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温澜潮生》作者:白醋精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让我伤心的林潮生,我爱着的林潮生。   第一人称 - HE 第1章   我蹲在大街上,吹着冷风,手里捧着肉夹馍,咬了很大一口。   对面西餐厅里出来一男一女。   男的穿黑色尼龙风衣,笑得温柔。女的穿白色翻领大衣,举止得体。   他们距离很远,笑着告别。   我站起身,把肉夹馍扔到垃圾桶里,用手胡乱擦嘴。   远处那两人告别后,那个男人注意到我,朝我走来。   走到我身边时,他朝我笑笑。   “等很久了?”他问。   我摇头,“刚到。”   其实等了两个小时了。   我吹了两小时冷风,脚没知觉了。他把我带回车里,车里很暖和。   我看着车窗外,手扣着车窗按钮,漫不经心地问:“这个成了?”   他手把着方向盘,瞥我一眼,没说话。   我只好自言自语,“挺好的。”怕没诚意,我又加了一句,“她看着挺温婉贤惠的,配你。”   他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到家的时候,我直接蹬了鞋去洗澡。我的脚被冻得冰冷,碰了热水后才舒缓些。   我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他正在看书。他学法律,手里的书总是厚厚的。   他睇我一眼,勾起嘴角说:“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我没拒绝,走到沙发那,坐到他身边。   宽大的手掌轻揉我的头发,像春风,让我暖暖的。   他的脖间传来体香,我喉咙一动。   “今晚做么?”我下意识地问出来。   但这话实在不合时宜,我低下头,赶紧又说:“你要是和她在一起了,不和我做也行。”   他关了吹风筒,揉了揉我的头发。   没等我反应,他的吻已经落下来。   是不温柔的吻。   他咬着我的唇,褪去我身上的衣服。   做着做着,发现沙发上施展不开,只好又滚到床上。   结束后他把我抱到浴室,帮我一点一点地清理。   我靠在他怀里,水汽蒸腾着,脑子变得迷迷糊糊的。   我知道自己就快睡着,下意识地抓他的手,问他,“喂,你和她谈成了,是么?”我又问:“你们在一起了?”   我的眼皮快撑不开了。   进入梦乡前,我听见他说:“睡吧,没有的事。”   我想今晚会是好梦。   ——————   我叫温澜,他叫林潮生。   有缘,合起来是温澜潮生。   我第一次见他是高二那年,我转到重点班。   林潮生是班长,帮我领教材、填表格,所有琐碎的事他都帮我做。   他挺温柔的,人缘也好,名字挂在排名榜上第一的位置。   活活一个三好学生,优秀班干。   但我挺烦他,因为他笑得假。   班上人不喜欢我,排挤我,我也不生气。但林潮生总是帮我打圆场,他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也意味着对谁都不好。   每天都那副温柔的老好人的样子,我就对他喜欢不起来了。   班上男生讨厌我,能理解。   我被叫做“深中西门庆”。因为我爱换女朋友,有时候一周一个,有时候一个月一个,只要来找我,我就答应。   遇到开放的,让我和她上床,我也点头。   因为我相貌好,沦落了女孩们攀比的商品,“我和温澜在一起过”就成了一些人榜自己的标语,说出来的时候还很得意。   这导致我在学校里臭名昭著。   但很少有人知道,我曾拒绝过。   曾经有个普通班的女孩,追我很久,总给我买早餐,可我一直没答应。   那天在楼梯角落,她鼓起勇气向我表白。   我拒绝了。   和我在一起的女孩们,都是一起厮混,不谈感情。但这个女孩是真心的,我没法答应她。   她哭了,她问我,是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   我摇头。   我说,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别他妈的谈长相,长得再好,也可能烂人一个。所以别喜欢我,你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   她似懂非懂,止住哭声,转身离开。   我手撑着墙壁,蹲在楼梯口。   刚刚我在说自己。   我荒唐度日,烂人一个。   转头正好看见林潮生,他手里拿着卷子坐在楼梯口,不知听了多久。   他也不尴尬,露出笑容朝我打招呼,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我本来就心情极差,看他这副样子,直接皱眉骂他:“林潮生,你真他妈的假。”   那之后,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班上男同学爱给我使绊子,打球时故意撞我或者找老师打小报告,幼稚一点的还扔我作业。   我不在乎,但林潮生却依旧帮我说话。   我实在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   就在那周,又是优秀班干评选。   班上的人都选了他。女生们觉得他长相好,人又温柔体贴。男生们都说林潮生太好心肠了,连温澜这种败坏校风的人都维护呢。   老师站在讲台上,也忍不住当着全班人的面夸他。   林潮生笑了笑,一边帮老师搬著作业,一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老师说,自己没什么能力,都是同学们照顾他。   他说完后,全班同学都盯着他,眼里是敬佩,更加喜欢他了。   我只想脱了鞋扔他脸上。   后来,我有幸撕破了他那张面具。   那次领导来学校视察,年级需要出节目。我们一群男生就被抽出来,跳傻b的啦啦操 。   为了这个狗屁排练,我们的课都不上了,就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压榨。   年少的我最反感三样东西。   条条框框的规矩、人与人的虚情假意,以及这种形式主义。   所以没两天,我就往校长信箱里传了投诉信。   我在信箱那儿发现了一封米白色的投诉信,那信的主旨和我一样,还说得有理有据。   我感叹作者苍劲有力的字迹,也感叹他的文采斐然。   第二天,我又去了信箱那。   我投了信后,和转角处的男孩面面相觑。竟然是林潮生,他手里拿着米白色的信封。   这好学生……竟然也会写投诉信。   我不太喜欢他,一时不愿相信那封大义凛然的信是他写的。最后我还是上前拦住他,向他确认。   我直接开口,“喂,林潮生,昨天那个是你写的?”   林潮生眸间闪动一瞬,朝我笑了笑。   然后,他猛地把我推到墙上,摔得我肩膀生疼,冰凉的指尖抵住我的脖子。嘴角虽然噙着笑,但他眼里尽是警告。   “温澜。”他喊我,声音透着冷。“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别怪我生气。”   他的声音从我的耳边传来,覆在我脖子上的手冰冷冰冷的。   他说完后还轻揉了下我的头发,朝我笑了笑。   我吞了下口水。看他那样子,我十分确定,如果我泄密,那定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我也没想说的,我不是个喜欢嚼别人舌根的人。   所以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我继续交我的女朋友,混日子;他继续做他的好班长,拿奖项。   两条平行线。   本来以为我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令我没想到的是,老师为了分开班上的情侣,座位有了大调动。   我和林潮生成了同桌。   我搬著书到林潮生身边的时候,他正在帮我擦桌子,擦掉一层灰,还抬眸朝我笑了笑。   周围几个男生都没有好态度,偷偷瞪着我。   我也不恼,大大方方地坐下。   自从上次信箱那的偶遇,我对林潮生有所改观。甭管他多假,至少他和我一样,都反感形式主义,也算是同类。   同桌第一天,我没和他搭话,但是做了同桌,就不可能毫无交流。   第二天上午,我正咬着笔做化学推断题时,无意中发现到林潮生已经把当天的化学作业写完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找他。我用手指轻轻敲了下他的桌子,把卷子丢给他,指了指那道变态的化学题,“喂,林潮生,帮我看下这个狗屁题。”   林潮生朝我笑了笑,然后撕了张便利贴,在上面认真地写着什么。   我知道,碍于他“乐于助人”的人设,林潮生肯定会帮我。   他把便签轻轻放在我桌上。我随口道了句谢。   结果便签上面写着:   别烦。   我火冒三丈,立马把纸条揉了揉,用力地打在他身上,骂着“他妈的”。   他回眸朝我一笑,不再理我,继续写著作业。   我更生气了。   我使劲撕着草稿本,把纸团一个一个地打在他身上。   他拿我当空气,不理睬我,嘴角勾着笑,专注地写著作业。   这时候几个女生经过,她们偷偷嘟囔着:“温澜是不是在欺负班长啊……”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我听到,气得我直冒烟。我又加快速度撕纸,用纸团锤他。   直到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我回头,正看见生活委员抱着手臂站在我身后,她怒气冲冲:“温澜!乱扔纸团,这周值日你包了!”   生活委员走后,我听见一声轻笑,转身时正看见林潮生微微嘴角扬起,那模样透着一丝狡黠。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第2章   那天之后,我把桌子往外移开,和林潮生的桌子留有距离,一直没和他说过话。   十一月时,学校进行运动会。   我们一班和二班同时在操场上排练。二班班长有事请假,林潮生把我们班的队形排好后,无奈之下又去帮二班排练。   排练结束后,我去男厕所放水。   二班几个男生也在,他们骂骂咧咧的,抱怨着林潮生。   “他娘的,本来不用排练。那个林潮生装什么装,帮我们排队形不就是为了自己那好名声,以为我们会感谢他似的。”一个大高个儿说。   “就是,考第一了不起啊,那帮女的瞎眼了。”有人附和。   我走到小便池,狠狠撞了下大高个儿。他被我撞得身子一斜,尿到了手上。   “我x!你谁——哟,温澜啊,深中西门庆,什么几把东西,公狗一个。”   大高个儿扯着我的衣领。   我皱着眉头,说:“他妈的,你用几把尿尿,转头又骂几把,你可真是忘恩负义。”   虽然我也烦林潮生,但一码归一码,对事不对人。   我说完后狠狠推开大高个儿,洗了洗手,转身走了。   一出来,发现林潮生就站在厕所门口。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林潮生却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怎么,不是把我比喻成几把么?”他轻笑着说。   “几把”这种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怪,像是一个贵妇人穿了粗麻布。   我甩开他的手,用他在便签上写的话反击他,“别烦。”   他笑了笑,上前一步,低头凑在我耳边说:“怎么?突然帮我说话,是知道我在门口么?”   一瞬间,我气得咬紧牙关。   林潮生这个几把人,自己对别人虚情假意,还揣测别人好意。   我用力推开他,生气到直跺脚,瞪着他:“林潮生,你真他妈的讨厌!我真他妈的烦你!”   我说完后握紧拳头,扭头就走。   等我冷静后,便暗暗发誓,我温澜要是再和林潮生说一句话,我就改名叫温潮生。   仅仅几天后,我变成了温潮生。   运动会后就是期中考,期中考后就是家长会。林潮生总分还挂在第一名,只是他的语文发挥失常,跌出年级前十。   我用自己的试卷叠纸飞机时,无意间瞄了他一眼。   他正一脸严肃地分析着语文试卷,眉头微微皱着,用红笔仔细地订正。   我很少见他不笑的模样,直直盯着他,忘记收回视线。   林潮生发现我的视线后,面无变情地睇我,目光冷冷的。   我小声骂了句,不再理他,继续叠我的纸飞机。   他凶个屁,不就是被扣了几分而已。真不知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苛刻。   放学后,家长陆陆续续地进了班。   几个女孩向我打招呼,约我去唱歌,我喜欢独来独往,所以拒绝了。其中一个小跑着过来,问我周末去不去老街。   老街是宾馆一条街。   她和我约了时间,然后笑着离开。   女孩们走后,我独自站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用手机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没打通。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电话。   第十九次的时候,她接了。   “妈,家长会。”我怕耽误她时间,简明扼要地说。   “在忙。”她懒洋洋地说,电话那边嘈杂,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别太忙,别上错床。”我试着提醒她,阻止她的出轨。   她直接挑明,“我和你上次见的刘叔叔昨天就分了。不过又来个新的,下周带你见见,如果下周还在一起的话。”   她说完后挂了电话,耳边一阵忙音,我放下手机。   左手很疼,我才发现自己把校服的拉链扯掉了。我骂了句“他妈的”,然后抱着胳膊蹲在地上。   十三岁那年,我家发生变故。   我爸出轨了,并和那个女人有了孩子。他放弃了我和我妈,从那之后,我妈变了,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再关心我。   上高中后,我也变了。   她夜夜笙歌,我荒唐度日。   我爸潇洒离开,只留下两个失了魂的傻子。其实我很想我妈,想念温柔体贴的她。其实我很想我爸,想念那些温馨的日子。   我蹲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手紧紧捏着手机。   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微微抬起头。   小花园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对母子。那女人声音哽咽,她的儿子轻轻扶着她。   女人擦了几滴眼泪,“你说你,这样的成绩我怎么交给你爸呢?优秀干部的奖状,我拿给他看了,可是他却说那个女人的儿子也得了奖。你看看你糟糕的语文成绩,那个女人的儿子可是考了一百三十分。”   她越说越激动。   “等你上大学,就学个类似法律的专业,你爸还能升,你跟着他,能捞到不少好处。你爸认识那么多有名望的人,再给你介绍个家世显赫的姑娘,儿子,那你可就平步青云了。”   “你妈我啊,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是第三者,但只要你位置高了,谁又能来说我呢?你厉害了,你爸就不会再天天提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妈也知道你累,但为了我在家里的地位,你就不能争口气?”   我越听越难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比我惨的人太多了。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我对上了那个男孩的眼睛。   冤家路窄,竟然是林潮生。   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潮生每天都笑着,扮演虚假的角色,为他母亲而活,也不知道会不会很累。   此时,林潮生也看见我。   他往我这瞥了一眼,然后轻抚着女人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他的母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花园里仅剩下蝉鸣声。   “出来吧。”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手拄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林潮生平静地朝我走过来。离近时,他突然抓着我的衣领,用力一摔,把我狠狠地推在身后的树干上。   我的腰正撞在那颗老树的凸起处,火辣辣地疼。   林潮生的嘴角还是扬起,但眼神冰冷冰冷的。   他指尖捏紧我的衣领,凑到我耳边,语气带着嘲讽,“喜欢偷听墙角?”   此时我的腰疼得很,我正用手轻轻揉着后腰,没来得及解释。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怎么?幸灾乐祸了?温澜,你知道么,你也很令人讨厌。天天糟蹋女生,你真让人瞧不起。”   我的腰越来越疼,胸口越来越闷。   我低头,正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   我和我妈仅仅通话四十秒。   这个数字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咬着嘴唇,“我他妈的没有幸灾乐祸,真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变得颤抖。   “林潮生,你说得对,我也很讨厌,我让人瞧不起。”   “林潮生,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幸灾乐祸。”我顿了一会儿,情绪渐渐涌出。   “啪”地一声,我胳膊一轮,用力拍掉他扯我衣领的手。   “他妈的,林潮生,你个几把东西,你凶什么凶!他妈的,我爸也出轨,我家也是个乱七八糟的狗屁。”   “就你惨是不是,你还有你妈给你开家长会,我妈还不知道死在哪呢。你他妈的,又不是我想偷听的。你这人真几把烦,自己对人虚情假意的,就把别人也想成混蛋……”   “你他妈的——”   林潮生愣住了。   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我觉得他这副呆样有点搞笑。   但我没有笑,因为我看见有水珠从我的下巴落下,滴在地上。   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湿湿的。   他妈的,我哭了。   这可真他妈的他妈的丢人。   我赶紧用袖子狠狠地擦眼睛,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概是因为我平时不爱哭,此时脸上的水越来越多,眼睛像是开了水闸。   我的鼻子酸酸的,特别堵,快不能呼吸。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   “喂,林潮生,有没有纸巾?”   我听见自己糟糕的声音,鼻音很重,带着很浓的哭腔。   林潮生终于回了神,他神情还是呆滞的,然后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着,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接过纸巾,看着他那失态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笑他。   他微微皱了下眉,“笑什么?”   我试着找回面子,“林潮生你真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真他妈傻。”   林潮生勾起唇角,用指尖点了点我的脑门,语气带着戏谑:“温澜,你该照照镜子,你的鼻涕快流到嘴里。”   我赶紧抽出纸巾擦鼻涕,结果发现他刚刚在骗我。   我瞪着他,他却轻笑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轻轻抬手,又像是想到什么,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催他,“要摸就快他妈的摸,我知道我头发好摸。”   他的掌心很宽,还暖暖的,轻柔地落在我头发上。   这时候,家长会已经结束。   学校里一片宁静,花园里的枝丫在徐徐微风中摇曳。远处太阳要落山,染了天边一片酡红。   我和林潮生并肩坐在楼梯上。   林潮生比我高一些,我微微抬头看他。   一阵清风吹起他的发,天边的红映在他眼中,他的眼睛闪耀着,嘴角还噙着笑容。   “喂,林潮生。我不把你家里的事乱说,作为交换,你不能和同学说我哭过。”   他朝我笑了笑,没接话。   我伸出手,“来吧,拉勾。”   他笑出声,声音清冽,嘴角咧得很开,眼睛也笑弯了。   “你多大了?”他揶揄我。   我只好尴尬地收回手,“不拉勾拉倒。”   林潮生突然笑着抓起我的手,勾了勾我的小拇指。   他手有点烫,指尖修长。   我和他对视,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我的脸红红的,大概是被太阳染红的。   余霞成绮,像浓墨画似的,慢慢地晕染开,柔光笼罩着我们二人。   我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映在楼梯上,在楼梯尽头融合,像是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 第3章   这事有点别扭。   我坐在林潮生旁边,手里捏着化学试卷。卷子上的推断题只写了两个空。   昨天我和林潮生在小花园里,算是一笑泯恩仇,也许还有点不一样的什么,就有点像朋友之类的……   所以,我应该可以开口问他题目。   但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叫林潮生就很生分,叫班长就很冷淡。应该叫个又礼貌又亲切的,还必须要体现我的善意。   想了一会儿,我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林潮生放下笔,笑着看我。   我捏着卷子,别扭地说:“喂,那个谁,就是、就潮生哥哥……”   林潮生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声清脆,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渐渐地,他用手捂住脸,笑得越来越大声。   班上时不时又人看向我们这边,我红了耳尖,尴尬地低下头。   耳边穿来一个女生的小声嘟囔:“从来没见班长笑得这么开心……”   我听后愣了下,又抬眼看林潮生,他正笑得开怀,眼角快笑出眼泪。   的确,我也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   大概是昨天知道了他的小秘密,心里像是痒痒的,还有点小得意,因为林潮生这家伙好像只在我面前做自己。   越来越多的同学往我们这看。   我用手肘怼他,“喂,林潮生,你别笑了。”   他用手捂着嘴,眼睛弯弯的,揶揄我:“怎么?刚刚不是叫潮生哥哥么?”   他的脸凑过来,离我很近,轻笑着,“好弟弟,再叫一声听听。”   我推开他,脸热得冒火,“不叫了,不叫了,以后叫你同桌行了吧——你他妈的倒是帮我看下这个狗屁化学题。”   从这次之后,我都叫他同桌。   我和林潮生越来越熟。   契机是班主任请假了一周,所有的锁事都压在班长林潮生身上。   每天中午林潮生都要留下来看管值日,还要登记课堂表现。   我向来独来独往,午饭都是随便凑合。等我吃完饭回教室后,林潮生还坐在位置上整理着资料。   教室里空无一人。   我看见他皱着眉头,露出疲惫,露出厌烦。我突然意识到林潮生可能根本不想做这些的,他看上去真的很累。   大家只看到他的荣誉,却没看到他的辛酸。   身体突然不听使唤,我猛地迈开腿,冲向小卖部,和学弟学妹们血战,终于抢下了最后一个豆沙面包。   我再回来时,他正一边捏着眉心,一边写着什么。   我随手把面包丢在他桌上。   他抬眸,眉间染上疲惫,却依旧朝我笑了笑。   “小卖部买一赠一。”我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   他快速拆了面包,咬了很大一口。我感觉他再不吃东西就能当场饿昏。   我抢过他桌上的资料,扫了几眼,“喂,同桌,这个就照着抄就行吧?”   他慢慢咽下面包,拦住我,“你休息吧,我自己来。”   我甩开他的手,“你自己来个屁。”   我和林潮生花了一整个午休,终于搞定了那堆狗屁东西。   弄完后,我累的趴在桌上,“他妈的,手都酸了。”   林潮生也学我趴在桌上,脸对着我,“嗯,我也是。”   他又说,“谢谢你,温澜。”   我俩脸对脸趴在桌上,距离很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眼睛也很亮,正盯着我看。   我很不自在,别扭地把头转过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   然后我和他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我记得那时候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子,窗台上树影斑驳。   ——————   在班主任请假那一周里,我每天买好午饭,留下来帮林潮生整理资料。   有时候买方便面,有时候买面包,我要买很多份。林潮生虽然不挑,但他特别能吃,大胃王一个。   精神好的时候两个人会聊聊天,精神不好就一起趴在课桌上睡觉。   我偷偷带mp3,我和林潮生一人带一个耳机,就这么过一中午。   后来班主任回来了,整理资料很烦,但我竟然希望她别那么快回来。   那天中午放学,我别扭地起身,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林潮生朝我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   我胡乱点头。   然后我开始每天等林潮生一起吃饭。   几天后,下午放学,林潮生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坐公车。   我胡乱点头。   然后我开始每天和林潮生一起坐公车。   班上不再有人排挤我,甚至有同学开始和我打招呼。   我知道这都是林潮生的功劳。   日子慢悠悠地过去。   上课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偷吃妙脆角,自己吃不过瘾,非要拉着好班长林潮生和我一起作案。   起初他不情愿,还会在我偷吃的时候制止我。我们座位很偏,我就用书挡住我俩的脸,把妙脆角往他嘴里塞。   后来他在我的逼迫下妥协了,我俩就经常嘎吱嘎吱的,嘴里也鼓鼓的。   林潮生特别能吃,他的胃是无底洞,他一个人吃光了一箱妙脆角。   我们最爱在物理课上吃。班上的物理老师是个老头,他长得像小熊维尼里面那只小猪,说话时喜欢手舞足蹈,很可爱。   我在物理书上偷偷画着他的卡通版,画了各种姿势。   每当物理老师做出和画上一样的动作,我就赶紧用胳膊怼林潮生,指给他看。   林潮生经常无奈地看着我,还履行班长的义务,用笔打我的手来教训我。   但他转头时,我看见他捂着嘴偷笑。   我买了四箱零食,装得满满当当的,堆在脚边,专门来投喂我的同桌。   等到四箱零食全被他吃完了,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冬天悄悄来了。   冬天的时候,学生们不喜欢去实验室,因为太冷。   但林潮生就喜欢泡在那,一呆就是一中午。每次化学实验课,他眼睛都在放光。他喜欢搞那些瓶瓶罐罐的。   我挺怕冷,裹着外套哆哆嗦嗦,搓着手在实验室里陪着他。   林潮生让我回教室,我就拼命摇头。   他说,这里很冷。   我说,我就喜欢闻氨气。   他轻声地叹气。   林潮生喜欢做晶体,做了很多个,亮晶晶的东西摆了一排。   那天,我摸着各式各样小玩意儿,和他提议:“同桌,你这么喜欢化学,高考干脆报个化学专业。”   我回头时,看到他拿着烧瓶的手顿住。他垂下眼睛,高大的身影竟然有点落寞。   我抿紧嘴唇。   他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林潮生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甚至没法袒露真正的自己。   可能他也想偷懒,可能他也想贪玩。但是他必须日复一日地当班长,年复一年地考第一。   他才十几岁,却要承担他母亲那么重的期望,扛起他母亲幸福的责任。   我试着转移话题,“同桌……蓝色的挺好看的,我想要一个。”   我指了指那块特别大的硫酸铜。   林潮生抬眸,勾起唇角,“你是想把这么一大块揣回兜里,然后带回家?”   我被他噎住。   他轻声笑,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过两天送你一个,能随身带着的。”   我随意嗯了一声。   这时,窗外正是阴天,冷风拍击窗户,叶子光秃秃的。   我坐在凳子上,揉了揉带着困意的眼睛,懒懒地趴在实验桌上。   林潮生走到我身边坐下,他身上粘了化学试剂的味道。   我化学课上特别烦这味,现在忽然觉得挺好闻的。   他面对着我的脸,趴在桌上。   我们在教室里,经常两个人对着趴,可以面对面说会话,或者面对面睡觉。   有时候他还会调侃我,说我睡觉流口水。我被他骗过几次,醒来后慌乱地擦嘴角,抬眸时正看见他眯着眼笑。   此时,实验室不比教室,两个板凳间很近,快要没有缝隙。   他趴下后,两个人就胳膊和大腿都贴着。   热热的。   实验室里突然不冷了。他的脸靠得很近,我能看见他眼里的自己,还能感受他的鼻息。   “温澜。”   他声音轻轻的,打在我耳边。   耳朵痒痒的。   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小声嗯了一声。   “温澜,你知道有个词,叫温澜潮生么?”   我高中语文极差,压根没听过这个成语。我冲他瞎嚷嚷:“什么瘟拦巢声?拦什么声音?巢还得有个声音?乱七八糟的狗屁词。”   林潮生又笑,笑音全部打在我耳尖。   我缩了缩脖子,用胳膊挡住耳朵,“别他妈的笑。”   他不再说话,实验室里陷入寂静。   他身上温度很高,透过厚厚的衣服,慢慢传递给我。   偶尔有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吹进来时是一个刁钻的角度,冷风正好全吹在林潮生身上。   竟然没有一丝吹到我。   那天,我第一次主动找班上其它同学说话。   我找到学委,恭恭敬敬地向她借成语词典。   我查了一个成语。   这个词,我记了一生。 第4章   冬日的星期六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和女孩在宾馆开房。她洗完了澡,坐在我身边,胸口贴着我手臂,软软的。   我有病,我把她推开了。   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帮她把衣服穿上,真诚地和她道歉。我说,对不起,是我心情太差,我送你回家吧。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和她说,我们别再做了,顺便和你朋友们说,说温澜不做了。   说完这句,她很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说完这句,我很惊讶,随后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心里骂自己,温澜,你有病啊。   有病的我回到家,发现自己更有病了——我没带家钥匙。   我犹豫一会,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打了二十几次,那边才接通。   “妈,我没带家钥匙。”   电话那边是男女欢笑的声音,像是在聚会。   “嘟嘟——”   电话被挂断。手机微信传来我妈的消息。她转了我一千块,只发了三个字:住宾馆。   我烦躁地捏着手机,抬脚用力踹了下防盗门,声音在楼道里回响。结果一不留神,手机从手里滑出,顺着楼梯的缝隙坠落,“嘭”地一声落地。   我下楼找到它时,它已经牺牲了。我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四分五裂的手机。   然后我做了个深呼气,手抄着羽绒服的兜,硬着头皮往外走。   外面暮色降临,月色暗淡。   慢慢地,有雪花飘落,在路灯下旋转。街上行人稀少,树木光秃秃的,枝丫上积了雪。   刹那间,世界好像只剩我一个。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呵着热气试着让自己暖和,双腿被冻的发麻。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走到了公交站台。家附近只有这一个公交站,我和林潮生每天放学,都在这个站下车,他家就在附近。   我突然很想见林潮生。   其实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昨天是周五,做化学实验。同桌两个人一组,他还斥责我倒浓硫酸时太随意,抓着我的手检查了半天。   昨天午休的时候,他笑着从桌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他说他衣服多,就多带了一件。   昨天快放学的时候,他帮我接了杯滚烫滚烫的水,让我在路上抱着水瓶暖手。   我好想见林潮生。   我抬头,望着天空,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我用指尖碰它,然后它融化了。   我呵了一口气,形成了白雾,刚刚碰到它,然后白雾又消失了。   我心里堵。   我突然握紧拳头,对着天空大喊:“林潮生——”   喊完之后,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的情绪喷涌出,我把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继续喊:“林潮生——林潮生!你他妈的在哪呢!林潮生——”   “喂——楼上楼下的!各家各户都打开窗口让我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谁是林潮生!”我越喊越畅快,整个人都很兴奋。   我在原地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大喊。   “林潮生!你给我出来!林潮生——”   “唔!”   嘴巴被人捂住,身后的人肩膀很宽,长得很高,用手臂圈住我。   我整个人都被他摁在怀里。   他手上有淡淡的化学试剂的味道。   耳边传来一阵清冽的声音,带着一点笑音,“别喊,我听见了。”   我背靠在他的胸膛,微微扬起头,正好对上他笑弯了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我,距离很近,刘海垂下来,扫在我的额头上,痒痒的。   我脸很热,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开。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手掌有点凉,“喊我做什么?”   整个身子都在发烫,我扭过头去,“我、我我就喊。”   这时我发现他左手提着袋子,是超市的购物袋,应该是他刚去购物完。   “林潮生。”   “嗯。”   “林潮生。”我又喊他。   “嗯。”   他脸上挂着笑。我脸上着了火。   我很别扭,用指甲刮着指腹,眼睛看向别处,“林潮生,我能不能……”   “要不要来我家?”   他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我的脑门。   我胡乱点头,摸了摸鼻子,“那、那既然你邀请我,我就答应吧。”   我和他并肩走在路上,一人提了购物袋的一边。   路灯下的雪花亮晶晶的,闪着熠熠光,朦胧的月挂在黑幕中。   凄清的冬夜变得纯净而美妙。   到了他家后,我拧巴地站在门口,鞋底蹭着地板,迟迟不进去,用眼睛瞄着林潮生。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窘迫,和我解释:“这房子我一个人住,进去吧。”   我松了一口气,迈进了门。   我站在门口环视着他家。家里很小,很简洁,连电视都没有。   我没忍住,开口问:“你妈妈呢?”   他帮我找了拖鞋,“她和我父亲一起住。”   我点了点头,趿拉着拖鞋往里面走,转头看着他,“我能不能参观?”   他嗯了一声,上前一步,想帮我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这亲密的动作让我别扭,我赶紧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外套胡乱地被我脱下,然后我在他家里到处瞧。   他家厨房到处是食物,冰箱里也被塞得满满的,我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吐槽一句:“你可真能吃……”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并没有听见。他正在细心地帮我挂外套,衣服被他铺得平整。   我又跑到他的卧室,开门时吓了一跳。   房间里堆的到处是书,摞的老高,桌上还摊着没做完的卷子。墙上贴着班级名单,记着所有人的电话和生日。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被记满了。   在这样的房间里,我甚至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林潮生是怎么挺下来的。   我突然明白他家为什么没有电视了。不是他不想看,而是他不能看。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林潮生的身边,他正在收拾厨房,那模样十分熟练。   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颈。   他缩了下脖子,用手指摩挲着我戳的地方,回头朝我笑:“怎么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用指尖点了下我的脑门,“看我做什么?”   我踮起脚尖,用手拖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脑袋按在我的肩膀上。   “同桌,你可以依靠我。”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开口:“林潮生,你的温澜哥哥以后会罩着你的。”   我他妈的差点被自己感动到,林潮生却狡猾地调侃我。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轻笑,用食指绕着我的发尾,“怎么不叫潮生哥哥了?”   我气得推开他,“就不能让这个梗过去吗?”   他没理我,继续收拾厨房,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晚上洗完澡后,林潮生掏出来三个厚厚的被子。我正盘腿坐在床上,从里到外都穿着他的衣服。   看他忙忙碌碌,我不解地问:“我们盖一个不就行了?”   他抬眸,眯着眼,“不行,有人怕冷。”   我摸了摸鼻子。   就这样,我和林潮生躺在一个被窝里,身上压了三层棉被。   睡着之前,我手里捏着棉被,看着他的胸口起伏,像是潮汐。   “同桌,你睡了没?”我问他。   “没。”   他帮我掖了掖被角。   “林潮生。”   他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很想叫他的名字。然后,我下意识地和他汇报:“我不和那些女孩在一起了。”   他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听懂了。   “你……你应该不会再瞧不起我了吧?”我问。   忽然,我身后传来热气,温暖的胸膛贴着我。   林潮生从身后圈住我,把我搂在怀里,他凑在我耳边说:“温澜,你真记仇,都这么久了,还惦记着。”   他用手掌摸了摸我的额头,撩起我额前的发,“睡吧。”   我感受着他的体温,暖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正面对着林潮生的脸。两个人的鼻尖相互抵着,四肢也缠在一起。   很巧的是,我们同时睁开眼。   不巧的是,我们同时升了旗。   我感受到我大腿那有热热的东西,我知道自己的胯间也是热热的。   我俩像弹簧一样弹开,各自扯了被子,盖在跨间。   然后我们尴尬地穿衣服,尴尬地洗漱,尴尬地吃早饭,尴尬地聊东聊西。   我们假装忘记这件事。   事实证明,人们总会遗忘那些尴尬的事情。周一开学的时候,我和林潮生仿佛已经忘了那天早上的窘迫。   一切好似又恢复了正常。   一切好似又开始了反常。   比如,我没法再对他的亲近处之泰然,比如,他不再能自然而然地摸我的头。但这些反常很快就回到正轨了,日子照常过。   时间汩汩而过,教室后面贴起了高考倒计时。   那天班主任抱著书走进来,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便利贴,让我们写上自己的第一志愿,准备贴在教室后面激励同学。   我嘴里咬着笔,盯着便利贴发了会呆。接着,我用手掌遮住脸,透过指缝偷偷往旁边看。   林潮生很快就填完了。   我用手肘撞掉了他的笔盒。   “喂,同桌,你东西掉了。”我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跟他搭话。   林潮生低头看了看,弯腰去捡笔盒。我立马凑到他桌子边,看清了上面的字。   我想知道自己要填什么了。   下课后。   林潮生突然拉住我手,用温热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   我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心虚,支支吾吾地:“你、你干嘛……”   “嘘,闭眼。”   “喂,你都捂住了,我看不见。”   眼前一片漆黑,我听见他在笑。   “你他妈干嘛……”   “别睁眼。”   我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像是他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轻声说:“睁开吧。”   我睁眼时看见了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   一条黑色的细皮绳串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透明而发着光泽。里面盛着蓝色的闪亮的小晶体,被切得细细小小的,反射着窗外的阳光。   是硫酸铜晶体。   这是一条项链,像是手工做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有空。毕竟高三学业重,他真的很忙。   我接下项链,抬眸时正看见林潮生背对着阳光,发尾被笼罩造成金棕色。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唇角微微勾起。   我偏过头去,变得结结巴巴,“你、你还记得呢……”   “喜欢么?”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搓了下我的耳垂。   耳垂正在变热。   我胡乱点了点头,“还、还算是挺好看的。”   我不自觉地变得着急,手忙脚乱地把项链往脖子上戴。   带好后,发现他用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眼睛亮得像星。   “你、你看什么。”我继续结巴,整个人都变得别扭起来。   林潮生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写他的卷子。   窗外的白杨树慢慢长出嫩叶,远远地传来花骨朵的清香。   我们即将迎来夏天。   后来夏天来了。后来我们高考了。后来我们毕业了。后来我们收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那个暑假是闷热的,十几岁的少年人都在为离别而苦恼着。   而我正坐在林潮生家的沙发上啃着冰棍,看着动画电影。他家新买了电视,他家新买了床单,他家多了很多东西。   还多了个我。   那天我和他去学校拿档案,我随口跟他提到我妈交了新男朋友,以后在我家住。我说这话时很是随意,没透出一丝不满。   他总是能看出我的窘迫。   当时他揉了揉我的脑袋,问我要不要在他家住。   我胡乱点头。   然后我开始在他家住。   我懒懒地靠在林潮生家的沙发上,抬眼就能看到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他的袖子被挽起一截,白皙的手臂露出一点青筋,额间冒着汗珠。   我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无论林潮生去哪,哪怕天涯海角,哪怕九垓八埏,我都会跟着他。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我喜欢林潮生。 第5章   少年人是无拘无束的,心里装着山峦,眼里映着河川。   我们总是在期待,亦不会知晓下一个拐角是春和景明,还是血雨腥风 。   我和林潮生一起去大学报道,他学法律,我学广告。   我和他的宿舍只隔了一层,即使上了大学,我们还是混在一起。   每个周末,我就窝在他家沙发上看电视,他就坐在餐桌上看书。我们有空时就抱着一堆书去图书馆自习。   我加入了青年志愿者协会,他加入了校学生会。   林潮生依旧那么优秀。   刚上大一,他就拿了全科奖学金。他待人温柔,很受欢迎。越来越多的女生向我打探他的消息。   后来到大二时,各组织换届,他成了部门的部长。那些懵懵懂懂的学妹们更是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人在危机的时候总是坐不住。   比如我。   大二开学后的第一周,林潮生正开完会,来到我们宿舍找我。   当时宿舍里没人,我突然捏住他的衣角,别扭地说:“喂,林潮生,我有话和你说。”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你说。”   我嘴巴张张合合,吐不出字。   最后我说:“我今晚真她妈的不想吃酸菜鱼了。”   他揉了揉我头,“那就吃别的。”   他妈的。温澜,你可真没出息。   连续一个月,我都在吞吞吐吐。我不停地约他出来,不停地告白失败。   一直到十月份,我终于不再拧巴。   我在镜子前多次练习,终于能流利地把那些肉麻的狗屁话说出口。   在国庆的假期里,我冥思苦想,还是去买了蜡烛和鲜花。那些玩意儿虽然看上去很浪漫,但实在不好布置。   我记得那天气温很高,又闷又热。   他家空调遥控器坏了。我汗流浃背,用手抹着汗珠,花了一个上午才布置完。下午我又跑到蛋糕店,在蛋糕师傅的耐心教导下,笨拙地做完了红丝绒蛋糕。   晚上自己下厨,味道一般,但卖相凑合。我点燃了所有蜡烛,坐在他家里,环顾四周,心里挺满意。   我忐忑地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手心浸满了汗。最后还是一咬牙,拨通了林潮生的号码。   “林潮生。”   我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   “嗯。”他回我。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我指甲扣着桌角,顾左右而言他。   “林潮生,空调遥控器坏了。”   “好,我等会回去看看。”他声音变得柔柔的。   我用力掐了下大腿,直接开口:“喂,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晚一点,还在吃饭。”   我愣了一会儿,没想到他有约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电话那边安安静静的,不像是部门聚餐。   我漫不经心地问:“林潮生,你在和谁吃饭……”   他没有回答我。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说:“我妈安排了相亲。”   我一手扣着桌角,一手捏紧手机,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你真他妈的惨,年纪轻轻就相亲。”   他用气音笑了下,笑得好像有一丝苦涩。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电话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轻声说:“我和她在一起了……”   他后面说了一大段话,说了很久很久,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耳管里的血液翻腾着,耳蜗像被炸开,大阳穴也突突地跳个不停,眼前一片眩晕。   我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等我眼睛再有焦距的时候,手里的手机不知何时滑到地上。   屏幕里显示着我和林潮生的通话记录。   左手的指尖很疼,比我的心脏还疼。我低头一看,我的指尖正扣着桌角,指甲微微裂开,已经渗出血。   我顾不得疼,用手掌狠狠搓了把脸。然后我缓缓起身,收拾着残局,蜡烛一个一个地吹灭,鲜花一朵一朵地扯下。   很快,屋子恢复如初。   没人知道我的满心欢喜,没人知道我的青涩爱恋。   桌上的饭菜被我拼命的往肚子里塞,我一个人竟然吃完了一桌的菜。   我浑浑噩噩地去倒垃圾。   那一盒红丝绒蛋糕,我终究没舍得扔的。我蹲在垃圾桶面前,把一整块蛋糕往肚子里塞,塞得嘴巴满满的。   我用手擦嘴,发现脸上很湿。   原来我在流泪。   其实我这人挺倔,不爱哭。我爸狠心离开时,我没哭;我妈带男友回家时,我没哭。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就他会惹我哭。   我回到他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不知道躺了多久,门口有钥匙转动的声音。   林潮生回来了。   他缓缓推开我卧室的门,我闭着眼装睡。他又脚步轻轻地离开。   他走后,我睁开眼瞪着天花板,手里不停地摸索着脖子上那瓶硫酸铜晶体。   当天晚上,我开始胃疼,疼的额角直冒冷汗。我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起不来。   喉咙干涩得要命,我却还是一遍一遍地喊着林潮生的名字。   林潮生冲进我的卧室,托着我的腿把我打横抱起来。我靠在他怀里,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林潮生很着急,他把我抱得紧紧的,穿着睡衣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后背被汗打湿了一片。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正在医院打点滴。   我的手被林潮生攥得很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白处布满红血丝。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居然冒出一根胡渣。   我突然笑了,笑他这模样真傻。   然后他生气了,眼里冒烟,嘴角没有以往的笑意。   “你还笑?”他沉声道。   我只好闭嘴。   他帮我掖了下被角,“你昨天吃了什么?”   我微微一愣。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林潮生不会守了我一夜吧……   我朝他摇了摇头,回答:“不记得吃过什么。”   林潮生轻声叹了一口气,自己喃了句:“醒了就行。”   然后他抓紧我的手,头贴在了病床上。仅仅一秒钟,他就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我现在确定他守了我一整夜。   我试着挣脱开他的手,可是他握的太紧,我甩了几次,竟然没能挣脱开。   最后我躺在病床上瞪着眼睛,也学着林潮生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   ——————   林潮生谈恋爱了。   这件事被传的人人皆知,女生是文学院的校花,传闻她父亲是某家国企的董事长。   郎才女貌的,可真般配。   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我和林潮生还是混在一起。我照样住在他家,照样和他吃饭。   只是偶尔在学校看见他们并肩走的时候,心里像是被刻刀扎了一下。   那个女生叫刘馨。   她经常能碰见我和林潮生在一起,后来也和我熟悉了。   她真的挺好,温柔体贴的,懂很多知识。我和她很快变得熟悉,如果我没喜欢上林潮生,我肯定也会喜欢她。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转眼一个学期结束了。   寒假的时候,林潮生删了一条朋友圈。那条朋友圈是刘馨的照片,当时是为了公布恋情才发的。   我心里觉得奇怪,就给林潮生发微信。   我只发了一个表情包。   林潮生真的很懂我。他直接回复,他和刘馨分手了。   我捧着手机愣住。   那天晚上,我拎着几瓶啤酒来到他家。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失魂落魄的、鬼哭狼嚎的林潮生。   没想到的是,我用钥匙打开门时,林潮生正坐在餐桌上敲论文,悠闲地喝着咖啡。   咖啡是黑咖啡,没糖没奶的,他竟然爱喝这种味道奇怪的东西。   他向我走过来,帮我脱了外套。“怎么过来了?”   他笑着揉了下我的头发。   我吭哧吭哧的,“没,就、就想来就来了。”我就是来看看他,怕他失恋想不开。   林潮生看到了我手里的啤酒,然后他噗嗤一声笑了。   我生气,“你他妈笑什么?”   他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怎么,你还想喝酒?”他眼里有一丝狡黠,继续说:“你忘记去年跨年了?”   我的脸蹭地红了。   去年跨年是和部门的人一起过的。那天我们青协和林潮生的学生会订了同一家餐馆。   虽然我高中的时候喜欢和女孩子厮混,但是只在宾馆混,从来没有沾过酒的。   跨年那天,大家热情地倒着酒,我不好推脱,一杯又一杯地喝,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林潮生正趴在我的床头,眯着眼睛看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他用食指卷了下我的头发,“温澜,昨晚的事还记得么?”   他这话问得我心里发毛,我捏着被角,茫然地摇了摇头。   然后林潮生拿出手机,给我放了一段录像。   录像里的我坐在地上,周围的人试着把我拉起来。我不干,甩开他们,就抱着腿蜷缩在地上。   我坐在地上,脸红红的,喊着:“林潮生!你他妈给我出来——”   部门的人赶紧把林潮生拉过来。   我看见林潮生后,开始傻笑,捏着他的裤脚。   然后我继续蜷缩着身体,把自己抱成一团。我向林潮生喊,“林潮生!你看,我是温澜,我是一个球!”   周围的人捧腹大笑。   我也不理,醉醺醺地抓着他裤子,又喊,“林潮生!我是一个球!”   林潮生摸着我的头发,眼里带着戏谑,笑着哄我,“对,我们温澜真厉害,我们温澜是一个球。”   他耐心地哄我,二十多分钟后,我终于不再纠结是不是球的问题。   林潮生费力地把我背起来,结果我兴奋地从他的背上跳下来,跑到餐厅中央,抢了主持人的麦克风。   我红着脸,朝远处的林潮生挥手了挥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潮生哥哥——”   我又扔了麦克风,双手插着腰,认真地大喊着:“林潮生,我温澜会罩着你的!”   我脸色铁青地看完了这段录像,林潮生全程笑着看我,眼睛弯弯的。   从那天之后,我不能从容地面对在餐厅的同学。并且,我没再收到女生的告白了。 第6章   此时我拎着酒瓶,站在林潮生家里,跨年时的尴尬又席卷而来。   我轻咳了一声,把酒推在他怀里。   “喂,你到底喝不喝?”   林潮生笑着点头。   酒没有喝多少,林潮生喝,我看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笑盈盈的,一副不太伤心的样子。   我用指尖搓着自己空空的酒杯。   林潮生突然捏了下我的左手指尖,笑容褪去,微微皱眉,“还没好?”   我猛地缩回了手,胡乱点头。   他眯了眯眼。   我有些闪躲,别扭地把指尖藏到身后。   他轻笑了一声,用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你这手指是怎么受伤来着?上次你和我说过,我忘了。”   林潮生眯着眼睛时,透着一股狡黠。   我偏过头,偷偷搓着指尖伤口。   这是我准备和他告白的那天晚上,无意间弄破的。   “这个就是、就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弄伤。”   他抿了一口酒,抬眸看我,“不是剪指甲的时候弄伤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去,纠正着:“对,剪指甲伤的,我记错了。”我又肯定地重复一遍:“就剪指甲的时候没注意。”   他眸间一沉,笑意彻底散去。   “温澜,其实你说的是做饭弄伤的。”   我猛地抬头,他眼神冰冷冰冷的。我只好又低下头不做声。   很久之后,林潮生揉了下我的头发,恢复了笑容,“行啊,温澜。会对我撒谎了。”   我心虚地扭过头,转移话题,“你和刘馨为什么分手?”   他轻笑,“这话转得生硬。”接着他回答我:“普通的和平分手。”   他说完后,我心里堵得慌,手掐着大腿,像是随口一问:“喂,林潮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她?”   我说完后赶紧拿余光瞄着他。   林潮生放下酒杯,无奈地笑了,“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他顿了一会儿,“分手确实有些麻烦,双方父母已经见过面,谈过婚姻的问题。现在分手,安排会被打乱。”   我被他这段话噎住。   我只用考虑自己喜欢谁,林潮生却要考虑这么多。   其实,今天我提着啤酒来,是想一醉方休,告诉他:林潮生,我温澜喜欢你。   但是我现在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   我那喜不自胜的爱情,也不过是林潮生的悬疣附赘。   几天之后,我遇到了刘馨。   这意外的相逢,让我们俩都错愕了一会。她主动朝我打了招呼。我们就随口聊了几句。   临别前,我还是想为林潮生说几句。   我诚恳地和她说,“刘馨,林潮生真的挺好的,他很照顾人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刘馨笑了下,“温澜,林潮生各方面都很优秀,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玉是有瑕疵,不是吗?没有瑕疵的,倒是成了假玉。”   我着急地解释:“他不是假的,就是说,他也些小缺点的。林潮生特别喜欢捉弄人什么的,而且还喜欢笑着揶揄别人,他蔫坏蔫坏的。”   刘馨笑了笑,“温澜,那是只对你。”   我哑然。   的确,林潮生倒是只把这一面展现给我。   刘馨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澜,我希望和我相守一生的,是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不希望我和我的伴侣变成包办婚姻的傀儡。爱情必须是自由的。”   她眼里露出讥讽,“老一辈的人,还是封建的很。用一个孝字捆绑子女,牺牲儿子的婚姻,成全自己的快乐。”   她抬眸,目光炯炯,“温澜,如果你真想让林潮生快乐,就不应该和他一起顺从他的母亲。这已经是压迫了,我们需要反抗。”   刘馨的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   林潮生是不快乐的。   他要承担着母亲没有尽头的希望。他为了母亲的满意,为了父亲的赞许,一直做着不喜欢的事。他牺牲了对化学的热爱,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婚姻。   可是,母亲的幸福美满,为什么全部由他的牺牲来买单呢?   我走在路上,沉默地思考着。   结果我想得太认真,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抱歉。”我随口道着歉,抬眼时愣了下,“是你啊。”   眼前的男孩染着红头发,手里拿着滑板,是我们部门的学弟,叫罗浩。几次活动都是我带他,关系挺熟的。   “学长,你去哪?”罗浩问。   “去吃饭。”   “我也去吃饭。”他低头看我。   我对人情世故没有林潮生那么敏感,所以造成了我和罗浩站在街上面面相觑的局面。   过了一会儿,我试探地问他:“一起?”   他点了头。   我们随意找了家餐厅。我心不在焉地坐下,手指一直摩挲着脖子上的硫酸铜晶体。   罗浩朝我搭了几次话。   因为刚刚见刘馨的事,我有点魂不守舍,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点头应和他。   然后我把茶水一口喷出来,还用力咳了两声。   “你他妈说什么玩意儿?”我吓得提高音量。   “学长,我说我喜欢你。”   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女孩表白常有,男孩还是第一次。   客气地拒绝别人的告白,我以前是不会的,后来林潮生教了我。   我回答:“罗浩,你是个好男孩,但是我现在不想恋爱。”   “学长,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想不想?”   我只好和他明说:“我有喜欢的人。”   “但是你们没在一起。”   我被他噎住。   罗浩又开口,“就不能和我试试?试试谈恋爱……”   “不行。”我打断他。   “那上床呢?我在下面也可以。”   我气红了脸,瞪着他,被他吓得结巴:“你、你他妈的疯了?”   他不再说话。我们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分别前,我怼了怼他的胳膊,“喂,罗浩,别再发疯了,换个人喜欢。”   他摇头。   我不再理他,转头就往家走。   我到家时,林潮生正坐在沙发上,餐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菜。   我一边脱外套,一边怔怔地问他:“你……你怎么,做饭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林潮生接过我的外套,帮我仔细地挂起来,轻声说:“给你惊喜。”   “可是我吃过了。”   他愣了下,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没事,我一个人也能吃完。”   我坐在餐桌上,手托着下巴,看林潮生吃饭。   他的嘴一直嚼个不停,没一会儿,桌上的饭菜被他吃个精光。即使这么能吃,他也不会发胖。   我盯着林潮生吃饭,又想起了刘馨对我说的话,不自觉地走了神。   “温澜。”   听见他喊我,我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地回了神。   “想什么呢?”他轻笑了一声。   我偏过头去,摸了摸鼻子,没回答他。   其实我正在想你。   林潮生突然朝我眯了眯眼。   “今天出门碰见谁了吗?”   我身子一颤。他总是这么聪明。   我的眼神四处飘着,“也没碰见谁……”   只是碰见你的前女友,聊了聊你。   林潮生放下了筷子,盯着我的脸,“自己吃晚饭?”   我摇头,“和部门同学一起,就是罗浩,之前跟着我做义工的那个。”   一想到罗浩的告白,我更加别扭,不自觉地红了耳尖,摸了摸鼻子。   林潮生语气淡淡的,“那个红头发?”   我随意嗯了一声。   “就你们两个人?”他盯着我的脸。   我微微点头。   餐厅里陷入沉默。   几分钟后,林潮生站起来,他嘴角勾起,眼神却很平静,没有一丝笑意,“温澜,这个月我都在家做饭,记得回家吃。”   我呆呆地点头。   他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指肚冰冷,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温澜,外面的饭菜不干净。”   他笑着说。   ——————   寒假一到,我就喜欢出门乱走。   那天,我打算去美术馆逛逛。   地铁里很挤,一个女高中生就站在我旁边,她突然“哇”地喊了一声。往我这边蹿。我往外移了两步,让她挤进角落里。   “怎么了?”我问。   她脸色发白:“有色狼。”   我回头。人人都捧着手机,看不出谁在动坏心思。   “你往里站。”我交代她。   她攥紧拳头点了点头。   我把双手撑在她两边,用身体护住她。她脸有点红,偷偷瞄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我想对她说不用谢,但是我突然闷哼一声。   一双手不安分地摸着我的屁股,就要顺着裤子摸进来。   他妈的,男的都不放过。   我回身抓住那只手,气得高喊了句:“他妈的!”   车厢里骚动起来。   被我抓住的色狼想逃跑,却被车厢里的好心人拦住。一个东北大哥扯住那色狼的衣领,骂了句:“王八犊子的。”   我们一起抓了他,到车站那报警。   事情闹得挺大,引来很多人围观。   有人拍我肩膀,我一回头,居然是林潮生。   他站在我旁边,皱着眉头,“温澜,怎么了?”   我本来想说有色狼袭击女孩,但我旁边的女孩正扯着我的衣角,脸红到了脖子。   我怕她太在意,只好对林潮生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这时东北大哥正好经过,气呼呼地朝我说:“那咋能叫没事呢?”   东北大哥拉着林潮生,绘声绘色地和他讲:“就那不要脸的色狼!当时就摸了把这个小伙子的屁股,还把破猪蹄子伸进去他裤子里了,然后那王八犊子……”   林潮生盯着我,眸光越来越沉。   我盯着鞋尖,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天林潮生带我回家,一路都没和我说话。   快走到家门口,我别别扭扭地拦住他,“喂,林潮生。”   他眼神淡淡地扫过我的脸,嘴角勾了下,像是嘲讽:“温澜,你可真是见义勇为。”   我这人特别拧巴,他不好好说话,我也不理他。   第二天下午,我准备出门时,林潮生正从外面赶回来。   他随口问我,“去哪?”   “就去外面走走。”   他直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楼下,指了指楼下停的轿车。   然后他朝我笑了笑,“上车,我送你去。”   我瞪大眼睛,“林潮生,你哪来的车?”   “上午买的,二手车,不贵。正好用了奖学金。”他态度很随意。   我恍恍惚惚地坐在他的小车里,坐下后就左顾右盼着,低头时发现副驾驶的脚下塞满了可乐。   他把着方向盘,扬起唇角,“想喝就喝。”   我愣愣地拿了瓶可乐,“林潮生,你不是不喜欢碳酸饮料么……”   他轻笑,“有人喜欢。”   我摸了摸鼻子。 第7章   寒假即将结束。   大家都在烦恼开学,我却在烦恼着林潮生。   因为林潮生又交女朋友了。   这个女生又是他母亲介绍的,父亲也是高官。见了面才发现,他们不仅同校,还都是学生会的。   那女孩叫谢蕊,有点脾气。我见她过几次,和她搭话,她连眼皮都不抬。   我不太喜欢这个女孩,但她现在是林潮生的女朋友。   这样的事儿就让我很别扭。   开学前,部门联合学生会,组织了大型聚会。我和林潮生都去了。   就是因为这场狗屁聚会,一切都乱了。   聚会那家餐厅挺大,需要一个人站门口帮大家指个路,新人都没到,我这个老人主动请缨。   谢蕊比林潮生早到,她踩着高跟鞋,盘着头发,有点趾气高扬的。   碍于林潮生的面子,我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瞥了我一眼,“你是……潮生哥哥说得那个温澜?”   她开口一句潮生哥哥,我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心肝脾胃都变得苦苦的。   几秒后,我喉咙变得干涩,只好低着头,嗯了一声回应她。   谢蕊抬着下巴,用手指了指外面,“那正好,你过去,把我车上的东西搬过来。”   “你找别人,我要接人。”   她细眉一皱,“就让你搬一下而已,你推脱什么?”   听她这副命令的口气,我就知道没法说服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只好拧着眉头帮她。   她车上的箱子不大,但是很重。我来来回回地搬了好几次,手臂慢慢变酸了。搬完后,我气喘吁吁地蹲在大厅里。   我现在,真的无比想念林潮生的前女友——刘馨。   就在我怀念刘馨的时候,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谢蕊又踩着高跟鞋过来,把包包和外套丢在我怀里。   “温什么的,看好我的东西,我去洗手间。”   我的坏脾气差点被她的任性引爆。   我拎着谢蕊的包站在门口时,林潮生进来了。他先是朝我笑了笑,继而眼里笑意淡去,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我解释:“你女朋友去上厕所,让我帮她拿。”   林潮生眉头微皱,“她让你拿你就拿?你不会拒绝?”   他妈的!吃醋吃到我头上!又不是老子想拿的!   气得我七窍生烟。   林潮生朝我伸出手,“我来吧。”   我皱着眉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甩在他身上,咬牙切齿:“他妈的,管管你这个狗屁女朋友。”   林潮生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接着,他竟然随手把谢蕊的包包和外套全都随手扔在了地上,迈着步子朝我走来。他鞋尖还踩到了躺在地上的浅色女士外套,留下污痕。   “你说管,那就管吧。”他用指尖点了下我的额头。   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外套,愣愣地跟着他回了包厢。   吃饭时的位置极其尴尬。   诺大的圆桌,我旁边坐着谢蕊,谢蕊旁边坐着林潮生。   谢蕊一直唠唠叨叨地和林潮生说着什么。林潮生也不回她,安静地吃饭。   饭吃到一半,林潮生被人叫出去。   他走后,谢蕊用眼睛瞥我,朝我搭话,“喂,那个,温澜是吧?”   我不喜欢她,所以不想理她。   “潮生哥哥刚才交代我,让我对你礼貌些。”   我继续埋头吃饭。   她却不放过我,和我套近乎:“诶,我给你看,这是我前两天去迪拜的照片,这几张好看的自拍都是原图呢。等哪天潮生哥哥有空,我和潮生哥哥带上你,我们三个一起去?”   她举着手机在我面前晃,朋友圈是她穿着华丽的照片,晒着她的首饰珠宝。   手机晃得我头晕。   “对了,你也认识这女的吗?”她翻出一个女生的照片,“什么前女友啊?我感觉她和我的长相都不在一个物种上,哈哈哈哈,她好黑啊。”她笑着。   我瞥了一眼。   他妈的,那是刘馨的照片。   在青协里,我和刘馨关系最好,她一直都很照顾我。   我脾气上来,收不住情绪,“你说完了?你知道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是她去悬崖村帮村民搬水的时候。你算什么,也敢说刘馨?”   谢蕊愣了一会,而后对着我耳朵尖叫:“说我干嘛!你有病啊!”   桌上的人鸦雀无声,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我们这边。   她气得满脸通红,把手里的茶水往我这边泼,滚烫滚烫的茶水淋在我的手上。   我直接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我起身,我走人。   刘馨曾经对我说过,倘若和孤芳自赏者计较,自己也会变成井底之蛙的。我压着怒火,不和她计较。   离开包厢后,我漫无目的地往外走,在街上饶了一大圈。   冬夜的风总是冷冷的,我裹紧羽绒服,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地。走到一处空地时,我抱着手臂蹲在地上,身体哆嗦着。   我给部长发微信,和他道了歉,并说我已经走了。   好好的聚会,被我搅得一团乱。   手上的沾着的茶水已经不再滚烫。   其实,除了生气,我还有一丝嫉妒。谢蕊那一句潮生哥哥就让我满盘皆输。   他妈的。   潮生哥哥,明明是我先叫的。   我很喜欢林潮生。我想扑进他的怀里,想挽着他的手臂,想亲吻他的脸颊,想和他在床上耳鬓厮磨。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林潮生。   他妈的,狗屁林潮生,让我伤心的林潮生。   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我直接关了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雪景。   林潮生要是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算了,他着急个屁。他还有那个狗屁女朋友要照顾。   我仰头,盯着无边夜色。   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回头,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   罗浩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学长,我一路跟着你来的。”   我骂他,“他妈的,你跟着我干嘛……”   “现在呢?”他问我,“现在还不能和我在一起吗?”   我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我知道,林学长很照顾你。我承认,我没法比他对你更好。但是他有女朋友了。”罗浩说。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妈的,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别再说了。”   冬夜的风吹得我头脑昏沉,我狠狠抹了一把脸,开始胡言乱语:“你那儿不是还有个上床的选项吗,我和你做……”   我直接走到他身边,用胳膊肘锤他,“他妈的,我跟你做行了吧?你听见了没?”   罗浩没说话,直接捧着我的脸吻上来。   我上大学以来,再没和人发生过亲密关系。他一个简单的吻瞬间勾起我压抑多年的欲望。   和他唇齿分开时,我脸红得冒烟,眼神也有些迷离。   我趴在罗浩的肩膀上晕晕乎乎的,以至于产生幻觉。   我好像看见林潮生了,他就站在路灯下。   我真是疯了。   我拼命甩了甩头,继续沉浸在欲望中。我主动用双手勾住罗浩的脖子,和他吻得混天黑地。   我以为我会沉沦在唇舌交织中,可我他妈的脑子里全是林潮生。   我闭上眼,我睁开眼。   林潮生还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站在路灯下,皮鞋踩着雪地,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他正面无表情地睇着我。   我又闭上眼,我睁开眼。   林潮生解了两颗衬衫扣子,然后大步朝我们这边走来,走过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   我愣了一会儿,慢慢推开了罗浩。   林潮生是真的林潮生。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们身边,衬衫扣子开着,露出脖颈和锁骨,皮肤被冻得通红。   林潮生一直朝我们眯着眼笑,他背对着路灯的光,一半脸笼罩在阴影中。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走过来后,猛地伸出手捏紧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身边用力一拽。他拽得粗暴,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我发现他的手冰冷,体温低低的。   他把我拉到身后,用身子挡住我,对着罗浩笑了笑,“抱歉啊,温澜喝醉了。”   “我没喝……”   “酒”字还没说出口,我就闭了嘴。因为抓着我腕部的手越掐越紧。   腕部很疼,我试着挣脱,没成功。抬眸时看见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嘴角挂着笑,眼里透着寒意。   林潮生又朝罗浩轻笑,“学弟,我先带我家的醉鬼走了。今天的事情你别忘在心上,他喝醉时就这模样,希望你能体谅。”   他说完后拉着我就走,死死捏着我的手腕。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一直把我扯到停车场。   “上车。”他声音沉沉的。   开了车门后,我坐在副驾驶。脚底推了一箱可乐,是新买的。   我低头盯着可乐,又盯着自己的手腕。皮肤被他掐红,甚至留了指印。   透过车窗的反射,我看到林潮生正把手搭在窗外,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睇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用手遮着脸看向窗外。   两边的车窗都被开了一半。冬夜里总是悄无声息,只有风声做伴。   他没有开火,我也一动不动,两个人陷入沉默。身边偶尔有人经过,夹杂着噪杂的说笑声。   “还疼么?”   “不冷么?”   我们同时开口。   我搓了下手腕,偷偷看他,“没疼。”   他嗯了一声,回我:“不冷。”   然后他习惯性地抬了手,想揉揉我的头发。   此时我心里正别扭着,毕竟林潮生可是看到了我和男人接吻。   他抬手的那一刻,我肩膀颤抖一下,猛地缩脖子,大幅度地扭过头。   “嘭”地一声,我的头磕在车窗上。   我揉着额头回头时,林潮生和我都有些错愕。   林潮生宽大的手掌就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他拇指和食指搓了下,然后僵硬地放下手臂。   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夹了一丝苦涩,声音也变得哑,“躲什么?我不碰你。”   夜里路灯的映照下,林潮生的嘴唇发白,可能是冻的。   我们都扭头,看向车窗外。   很久之后,我开口:“林潮生,我喜欢男人。”   “嗯。”他声音还是哑。   我不自觉地用指甲扣着掌心,心脏跳动的节拍声响遏行云。   我重复,“林潮生,我他妈的喜欢男人。”   “嗯。”他声音淡淡的。   又过了很久,久到停车场的车辆只剩零零星星时,林潮生缓缓地开了火。   一路默然。 第8章   回到家后,我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思绪乱如麻。我合上眼,直接进入梦乡。   我梦见很多场景,梦见很多林潮生。   我睡得不好,醒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两点,我口干舌燥,去客厅喝水。   打开门时,我怔住了。   林潮生坐在客厅里,餐桌上摆满了啤酒,七倒八歪的。他用一只手拉开易拉罐,往嘴里灌。   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夺走他手里的酒,“喂,林潮生,你抽什么疯?”   我随手把客厅的灯按亮,对上了林潮生的眼睛。   林潮生脸有些红,眼里却一片清明。他双手交叉,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轻笑了一声,“怎么醒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起来,你该睡觉了。”   他轻轻推掉我的手,眯着眼看我,“我不睡。”   我生气,“林潮生,你他妈的是小孩么?睡觉还让人哄。”   林潮生睇我一眼,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前拽。   他双臂环住我的腰,头贴在我的肚子上。   “喂,林潮生,你干嘛……”   他用头蹭了蹭我的肚子,头发软软的。   我脸“腾”地红了,试着用力推开他,“你他妈的喝醉了,滚去睡觉!”   他把我箍得紧紧的,抬眸看我,眼神清醒,“温澜,我没醉。”   他就这么抱着我,额头抵着我的肚子,抱了好一会。   几分钟后,我用手指搓了搓他的发尾,“还不睡么?”   “温澜。”   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见了。”他又轻声喊我,“温澜。”   林潮生偏过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侧腰,“温澜,我看见了,看见你和那个红头发在接吻。”   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他说:“温澜,你在没醉的时候吻了他。”   我的衣角被他捏紧。   我只好摸了摸鼻子,和他解释,“我和罗浩没什么……”   林潮生松开我的腰,缓缓站起来。他站起来后,我们的距离变近,他的鼻尖快抵到我的额头。   他垂眸看我,“你们在一起了?”   我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地小声解释:“没有,就是约定了床上关系什么的……”我又说:“就和高中的那些女孩差不多。”   林潮生眯了眯眼,微微抬起手,手掌快落到我的头上时,我缩了下脖子。   现在他的模样,和高二那年他警告我不准透露那封投诉信一样。   他脸上挂着笑,眼神冷冷地警告我说:“敢躲开,就别怪我生气。”   我僵在原地没动。   林潮生手掌落下,揉了揉我头发,掌心很冷。   接着,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往后推。“砰”地一声,他竟把我整个人按在餐桌上。   餐桌上的酒瓶被我撞开,咕噜咕噜地滚在地上。   我的背脊磕在冰冷的桌子上,肩膀被他狠狠按住,脚上的两只拖鞋在慌乱中落地。   他俯身,慢慢凑近我的脸。   我一边使劲推着他的胸膛,一边别扭地转过头,“林潮生,你、你他妈干什么……”   他用拇指抹了下我的嘴唇,“那个红头发,伸舌头了?”   我脸红得冒烟,咬着牙说:“你不是看到了?”   “嗯,他不仅伸进舌头,他还摸了你的腰。”   他说完后把手掌伸进我的睡衣里,掌心搓着我的腰。   他掌心滚烫滚烫,我的腰变热。   我挥舞着两只脚,试着蹬开他。他突然挠了下我的脚心,很痒很痒,我的腿瞬间失去力气。   他趁人之危,抓着我腿把我往前拉。我的腿被他分开,大腿根抵着他腰的两侧。   我脑袋嗡的一声,着急地喊他:“喂,林潮生——”   “温澜,为什么选那个红头发?”   我试着继续用手推开他,“他妈的,你先让我起来。”   林潮生用宽大的手掌抓住我的两个手腕,把我的两只手摁在餐桌。我双手被箍住,不再能动。   “我在问你,为什么选他?”他声音变沉。   他的距离太近,我脸红到冒热气,已经着急到语无伦次,“选个狗屁,爱谁谁,谁他妈都行!”   林潮生眸间一沉。   他突然掐着我的脸,把我的脸摆正,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会。   接着,他俯身贴上了我的唇,舌头直接冲进来,舔舐我的上颚。   我“唔”了一声。   我在他唇间尝到了酒味。   他用舌尖抵着我的舌尖,餐桌上溢出唇舌交织的水声。   等他再放开我时,我已经红透了脸,快不能呼吸,拼命地大口喘着气。   “林潮生,你他妈的——”   听到自己的声音后,我赶紧闭嘴。   他的吻让我的声音染了浓浓的情意,细细的,像是小猫的声音。   林潮生轻笑了一声,弯弯的眼里带着戏谑,“怎么不骂了?”   他托着我的下巴,又俯身轻轻舔了下我的喉结,痒痒的。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温澜,既然谁都行,那就和我做。”他凑在我耳边说,呼出的热气打在我耳蜗。   我用肩膀蹭了下耳朵,皱着眉头,“林潮生,你他妈的疯了?我是男的!你他妈真的疯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他妈的,说得你对我能硬起来似的。你就是喝醉了,别他妈抽疯。”   林潮生突然抓住我的手,往他的小腹下处放。   我怔怔地摸着他的裤子中间。   我们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客厅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良久,我猛地缩回手,用指尖抠着桌子。摸了他的手变得滚烫,脸颊也跟着滚烫。   林潮生也不尴尬,笑着看我,用指肚轻抚着我脖子上的硫酸铜项链。   我变成了结巴:“这、这这样。”   我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做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林潮生猛地伸手,托着我的臀把我抱起来。   我呆呆地把头埋在他的脖间。   他像抱小孩子一样抱着我,把我抱回了卧室,褪去我的衣服,一遍又一遍亲吻着我的身体。他吻的很轻,有点隔靴搔痒的意思。   我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小声哼哼着。   他的手指慢慢伸进来,轻柔地在我身体里搅动。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突然停了动作。   林潮生把手指伸出来,放在嘴边舔了下,轻笑着说:“家里没套。”   我全身通红,热得冒烟,火冒三丈地用脚踹他。   “他妈的,带个屁套。”   他笑着摸我的头发,摸得柔柔的。   接着。他突然捂住了我的嘴,直接顶了进来。   窗外夜凉如水,月色朦朦胧胧,黑幕上挂着两颗星,倾泻出几缕光。   ——————   那场聚会把一切都打乱。   聚会第二天,我收到了会长的微信,他这人特别八卦。   我听他说,林潮生回到餐桌后,谢蕊和他抱怨了几句。他没给人家面子,当着众人的面,沉着脸说了分手。   会长告诉林潮生,我已经走了。林潮生一直给我打电话,我却因为手机关机而没接通。   会长还说,林潮生当时就穿一件衬衫,直接跑到外面找我,钱包和外套都落在了餐厅。   听完他这话,我立马查了天气预报:零下十五度。   也是聚会那天。   林潮生把我抱回卧室后,我们上床了。我记得那天我们做了很多很多次,一直做到天蒙蒙亮。   我累得瘫痪,躺在他怀里睡着了。我们两个相拥而眠,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醒来后,我们平静的去吃饭,从容地去逛街。我们聊天,我们说笑,我们买菜,我们回家。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也好像什么都在变。   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林潮生正在搬东西,他把我的东西通通搬到他的卧室。   “喂,林潮生,你干嘛呢?”我怔怔地看他。   他正抱着我的枕头,朝我笑着说:“方便一起睡。”   我只好稀里糊涂地去洗澡,结果发现我的浴巾不见了。此时我已经脱个精光,在浴室里喊他:“林潮生——”   他打开门,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看着我眯了眯眼。   我用手掌微微遮住,红着脸扭过头,“浴巾。”   林潮生盯着我,“洗了,没干。”他又轻笑一声,“你要洗澡?”   我用手掌遮着身体,嗯了一声。   “我也还没洗。”他就靠在门框那,并不打算走。   赶上吃饭,就可以说,那一起吃。赶上洗澡,还能说一起洗么?   我试着开口,“那、那一起?”   我看见林潮生勾了下唇角,他缓缓走进浴室,当着我的面把自己脱了个干净。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妈的,我害羞什么,反正昨晚该做的都做了。   他开始往浴缸里放水,浴室里很快升起雾气,他笑着指了指浴缸,“进来。”   我拧巴地把脚伸进去,全身僵硬地坐在水里。他进来时溅起水花,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鼻息打在我的颈间。   我听见林潮生轻声笑,“害羞了?”   我脖子僵直,“害羞个屁。”   “温澜,你身上好红。”他凑在我耳边说。   “他妈的,水烫。”   林潮生用指腹搓了下我的耳垂,“耳朵没沾水,也烫?”   我气得回头看他,发现他眼里有一丝狡黠。我骂他:“你他妈的还洗不洗?”   他用气音笑着,不回答我,开始帮我洗头。   林潮生的洗头业务能力极差,我猜他是第一次给人洗头。洗发液几次进入我眼里。   我难受地揉眼,嘴里骂着“他妈的”。   他小心翼翼地用水冲着我的眼睛,“温澜,你现在像在哭鼻子。”   “哭个屁,我最烦哭。”   林潮生的指肚揉着我的头发,“是么?有人在学校的小花园里……”   “闭嘴!我就哭过两次而已。”   他的动作顿住,“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我给自己挖了坑,只好闭着眼缄默不语。   他用鼻尖蹭了下我的肩膀,“所以是什么时候?我没能看到。”   蹲在垃圾桶面前为他哭是糟糕的回忆。   我皱着眉,“你看不到才正常。”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说话,突然用牙齿狠狠咬住我肩膀。   我躲闪着呼痛,“唔!你他妈的——”   “疼么?”他问。   “我他妈咬你试试。”   林潮生笑了,他帮我揉着肩膀,“既然疼的话,那你哭吧。”   他眯了眯眼,“温澜,快哭。你欠我一场。”   他妈的,这是什么逻辑?   我转过头不理他。   洗完头就得洗身体,他的手沾了沐浴露,在我身上不安分地摸索着。   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屏息凝神的。   身后的林潮生轻笑了一声,“紧张什么?”他用指尖在我的后腰处轻轻戳了戳,“放松。”   我只好试着放松身体,别扭地往他身边靠。然后我像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溅起大片水花。   我背靠着墙壁,脸红得冒烟,骂他:“你他妈的。”   他也不尴尬,轻笑了一声,扶着浴缸站起来,有个地方昂首挺立。   他眼里带着一股狡黠,朝我走过来,“要试试在浴室么?”   我红着脸没吭声,默认了。   林潮生身上挂着水珠,亮晶晶的。他拉着我走到镜子前,把我按在洗手台上。   我们就这么来了一次。   结束后,镜子上挂着水雾,朦朦胧胧的。林潮生用手轻轻一擦,镜子里正好露出我的脸。   我们同时看向镜子,两个人都怔住了。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不爱哭,此时我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眼角挂着生理眼泪。   他猛地掐住我的下巴,脸凑过来,用舌尖舔着我的眼睛。   我别扭地推开他,正好看见他那软趴趴的东西又变得凶猛起来。   “你他妈变态么,这么喜欢看人哭……”   他笑着看我,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然后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又把我按在洗手台上。   结束后,我已经迷迷糊糊,只记得他频频地舔着我的眼泪。 第9章   等到树叶火红火红时,转眼便入秋了。   我和林潮生开始上床。   我们在床上、沙发上、餐桌上。我们在卧室里、客厅里、厨房里、甚至是外面的公共厕所里。   但是感情上的事总不是一番风顺的,我们之间变得很糟。   我一直没说喜欢林潮生,他也一直没说在一起。   我们关系变得不清不楚、模棱两可。   像是没有名分的情侣。   他妈的,狗屁林潮生。   他亲吻我,他进入我。但他没说喜欢我。   每天睁开眼,我看见他的睡脸,都想一巴掌呼上去,问问他:我们这样算什么。   但我每次都忍住了,我想着明天吧,明天再问他。   我的明天总是那样的多。   我们做着情侣一样的事,以至于我真的以为林潮生已经完全属于我了。   那时候的我以为,我和林潮生就会这样不清不楚地僵持,但也抵不过头昏脑胀的轻举妄动。   秋日里总是萧瑟的,又正赶上寒潮来袭,我就特别想吃热乎乎肉夹馍。   家附近有家陕西面馆,他家的肉夹馍馅很足。我和林潮生经常去,我吃不完,林潮生就帮我吃。   他总是这样,吃我吃剩的东西。我吃相差,会弄得很脏,好好的食物变成了糊。林潮生也不嫌弃,照样往嘴里塞。   那天晚上,我看着窗外的枯树,给林潮生打电话,开口就说:“喂,林潮生,我想去吃肉夹馍。”   林潮生顿了一会儿。   几秒之后,电话里传来一阵气音,像是他在笑,又像是他在叹气。   “温澜,我今晚有约。”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窗外的枯树被风吹动,我心里咯噔一声。   我捏紧手机,“你……和谁?”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我的手机陷入黑屏。   最后,他对我说:“母亲安排了相亲。”   我倒吸一口气,手很快变得冰凉。随意嗯了一句后,我立马慌乱地挂了电话。   其实,自从我们上床后,他再没去相亲过。最近几天,我总是能看到他在阳台给他母亲打电话,脸上没有以往的笑容,一通电话要打很久。   按了通话结束键后,我用手掌狠狠搓了把脸,又把手机砸在了床上。   我的拳头锤着他枕头,自己喃喃骂着:“他妈的,狗屁林潮生。”   年少的我最反感三样东西:条条框框的规矩、人与人的虚情假意和形式主义。   此时的我最反感三样东西:林潮生、林潮生和林潮生。   没有林潮生,我自己去吃肉夹馍。   买完肉夹馍之后,才发现我没带家钥匙,我气得在大街上直跺脚。   晚上的风夹杂着凉意,行人裹着衣服匆匆而过,片片树叶零散的落在地上,透着一股凄凉。   我最怕冷,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裹紧衣服,咬着牙给林潮生发微信。   他让我在一家西餐厅等他。我很快就到了地方,但我在门口拧巴着没进去。   从门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明亮的西餐厅里,林潮生和一个女孩面对面坐着。   我蹲在大街上,吹着冷风,手里捧着肉夹馍,咬了很大一口,吧唧着嘴。   他们也不吃饭,不知道在谈什么,谈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们说完,餐桌上食物都一口没动。   他们走出来时,我才看清那个女孩,叫白歌,也是我们学校的,和林潮生一样学法律。   林潮生穿黑色尼龙风衣,白歌穿白色翻领大衣。   可真他妈的般配。   我低头,发现自己正穿着件灰扑扑的棉袄,显得十分臃肿。   他妈的。   我站起身,把肉夹馍扔到垃圾桶里,用手胡乱擦嘴。   他们告别后,林潮生朝我走来。走到我身边时,他朝我笑了笑:“等很久了?”   我摇头,“刚到。”   他妈的,其实等了两个小时了。   林潮生把我带回车里,车里很暖和。我吹了两小时冷风,脚快没知觉了。   我看着车窗外,手扣着车窗按钮,漫不经心地问:“这个成了?”   他手把着方向盘,瞥我一眼,没说话。   我只好自言自语,“挺好的。”怕没诚意,我又加了一句,“她看着挺温婉贤惠的,配你。”   这话听上去像场面话,但我不爱搞客气那套。令我有点心酸的是,这话是我真心想说的。   他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到家的时候,我直接蹬了鞋去洗澡。我的脚被冻得冰冷,碰了热水后才舒缓些。   我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林潮生正在看书,他睇我一眼,勾起嘴角说:“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他喜欢帮我做事,喜欢帮我洗衣服,帮我洗澡,帮我剪指甲。他最喜欢的是帮我吹头发。   我因为刚刚的事别扭着,但也没拒绝,坐到了他身边。他用手掌轻揉我的头发,暖暖的。脖间传来他的体香,我喉咙一动。   “今晚做么?”我下意识地问出来。   这段时间,我俩问对方最多的问题,就是今晚做不做。但是今天这话实在不合时宜,我低下头,赶紧又说:“你要是和她在一起了,不和我做也行。”   他关了吹风筒,揉了揉我的头发。   没等我反应,他的吻已经落下来。   是不温柔的吻。   他咬着我的唇,褪去我身上的衣服。   做着做着,发现沙发上施展不开,只好又滚到床上。   结束后他把我抱到浴室,帮我一点一点地清理。   我靠在他怀里,水汽蒸腾着,脑子变得迷迷糊糊的。   我知道自己就快睡着,下意识地抓他的手,问他,“喂,你和她谈成了,是么?”我又问:“你们在一起了?”   我的眼皮快撑不开了。   进入梦乡前,我听见他说:“睡吧,没有的事。”   我以为今晚会是好梦。   但我梦里的一切都变得阴沉沉的,我梦见林潮生一直往前走,我光着脚踩在雪地里追着他。   雪地里冰冷冰冷的,我的脚变得麻木,我拼命地追着,最后林潮生回头,他对我说,温澜,我要结婚了。   我惊醒。   身边的林潮生还在熟睡,他双臂圈住我,搂得很紧。我靠着他的胸膛,瞪大眼睛听着他的心跳。   手机屏幕亮起,我起身去拿手机,刚刚拿到,身后一条手臂猛地箍住我,把我摁在他怀里。   林潮生闭着眼睛,用鼻尖蹭了下我的头发,“温澜,再睡会……”   但我做了噩梦,睡不着。   我按亮屏幕,是刘馨的微信。   她要北方支教,支教活动和学校商量过,拉上了十多个同学,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路。   我曾了解到农村教育的落后,一直挺想去。我问她去多久,她很快就回我:一年。   我回头,看了看身旁正在熟睡的林潮生。他胸膛起伏着,柔软的头发蹭着我,双臂紧紧地将我环住。   我又看了看刘馨的微信,还是犹豫了。   平凡的日子里总有些心烦意乱的措手不及。   那天,也是平凡普通的一天。   秋日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我和林潮生从教学楼里出来时,外面正在下雨。   阴云急剧翻滚着,细雨飘飘洒洒,落在几棵枯树上,时不时送来阴冷的风。   我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又湿又潮的风吹来时,我冷得浑身打颤。   林潮生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去借伞,让我等他。   我随口嗯了一声。   他走后,我裹紧外套,却还是发冷,一个人盯着昏昏的天,绵绵的雨。   时间滴答滴答,过得很慢。   林潮生让我等他,但他迟迟没回来。   我在门口站得膝盖僵直,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坐着,冷的时候就抱着手臂跺脚。   我没带手机,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墙上的时间。   天色越来越昏沉。   他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我在门口碰见了青协的会长,他问我,要不要他送我回去。   我摆了摆手,“我等林潮生。”   会长挺惊讶的,他说:“林潮生早就走了啊。”   我怔住。   他又朝我挤眉弄眼,“林潮生是不是和法律系的白歌在一起了?我看见他拿了把伞去送白歌了。他还是搂着人家姑娘走的,楼得可紧了。这么大雨送女孩回家,啧啧,真让人想入非非。话说,他俩真的挺配……”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被阴冷的风冻住,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甚至产生了耳鸣。   会长拍了拍我,“温澜,我送你回去啊?”   我回神,僵硬地摆了摆手,干巴巴地笑着:“谢了,不用。”   会长走后,我双腿突然发软,直接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冷风越吹越大,我拼命地裹紧外套,领口处还传来林潮生的体香。   我怕冷,林潮生清楚我很怕冷。   我等他,林潮生清楚我在等他。   但是他还是选择送那个女孩回家,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冷风里。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天色灰蒙蒙的,秋雨绵绵不绝。学校里行人稀少,远处一对情侣撑一把小伞,他们嬉笑着走远了。   我一个人怔怔地蹲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冰冷冰冷的,嘴里不停地嚷嚷着那句“他妈的”。   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想起我昨晚那可怖的梦,想起林潮生和白歌站在西餐厅门口,我想起他电话里时不时的那句“安排了相亲”。   我想起我们现在稀里糊涂的关系。   身子像被风化,我目光呆滞地在停在原地不动,吹着冷风,听着雨声。   我一边乱想着,一边骂林潮生。   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时,这场阴冷的雨停了。   路上静悄悄,房檐的积水一滴一滴坠落,水珠落在地上,慢慢地散开了。   我不再发抖,也不再骂骂咧咧。   耳边萦绕水珠嘀嗒的声音,我竟然变得平静,心脏像是被绕了铁索,沉到了深海。   时机很重要。   十八岁那年,我以为我会永远跟着林潮生,绝不会想离开他。   所以时机很重要。   如今,我和林潮生早已不再是同桌,但四年过去,我们也没成为恋人。我们变成了最令人讨厌的关系:暧、昧。   今天的一切都是猝不及防:冷秋,下雨,寒潮,一个人,被抛弃。   这场雨只让我茹苦含辛。   林潮生却让我透骨酸心。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等我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林潮生的卧室里。   枕头上还残留着几根头发,有我的也有他的,缠绕在一起。我抱着他的枕头放在鼻尖,攫取着他的气息。   我心里很堵。   我应该一个人冷静冷静,我应该离开他一段时间。   我翻出手机,点开了和刘馨的对话框,我给她发消息,她很快回我。   我开始订机票,我开始收行李。   我搬来林潮生家的那年,东西很多很乱,我和他在家里又打又闹,花了一个下午才收好。   那年我十八岁。   现在我只用了一个钟,就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我收拾完后去洗手,发现家里的水龙头居然在放热水。   倒也不是在放热水,只是我的手被冻得冰冷。他妈的,已经察觉不出冷热。   我给林潮生发微信,消息框里的文字被删删减减。最后只说回家住几天,没敢说我要走一年。   临走前,我呆呆的站在他家门口,环视着熟悉的一切。   终究不过是一场秋天的雨,没有把我们淋湿,却让我们都措手不及。 第10章   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机票订了明天早上,明天我将一路向北。   那会是没有林潮生的一年。   明天、明天。   明天上午林潮生有实习生面试,那是家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我还说会和他一起去。   明天中午我们说好一起去吃肉夹馍。我们说好只点六个,因为要控制他出奇的饭量。   明天下午他说要带我去买衣服,他笑着说天冷了,该买衣服。买衣服也只给我买,花他的钱,他那点奖学金全都花在我身上。   明天、明天。   我干脆闭上眼,不想明天。   黑幕慢慢褪去,浮起鱼肚色,太阳从地平线冒出红光,天空的尽头卷起金色的浪。   所谓的明天来了。   商铺陆陆续续地开店,学生们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麻雀在草坪上蹦蹦跳跳。   也不过是平凡的一天。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的机场,坐在早餐店发了会儿呆,又神情恍惚地过了安检。   我没有想林潮生。   但是我已经开始幻听。   我正拖着行李箱站在安检处,我好像听见林潮生的声音。   我偷偷骂了自己一句“他妈的”。   温澜,你真没出息,还没有离开,就已经想他想到到幻听了。   但我真的听见了林潮生的声音。   身边的行人时不时地回头,只回头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视线。   我也回头看。   正看见大厅中央的那个男人。   他慌乱地在机场里跑。   跑着跑着,他手臂上挂着的西装外套掉在地上。他不管不顾地掠过地上的外套,一边迈开腿大步跑,一边大声呼喊:“温澜——”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温澜!”   那声音越喊越哑,越喊越颤抖。   他喊得很大声,声音响彻了整个机场,甚至发出了回音。   我从未听见他那么大声地说话。   这个时间,林潮生应该在律师事务所进行实习生面试,不应该在机场像疯了一样喊我的名字。   我也开始跑,一直跑到安检处的遮挡板。隔着透明板,我把手掌做喇叭状,大声喊他:“喂!林潮生——”   林潮生回头,往我这边看。他停住了脚步,终于不再奔跑。   他像是被钉住,并不往我这边走,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们隔着安检处的透明板,隔着机场里的警戒线,隔着行色匆匆的旅人。   我们沉默着对视。   今天机场里的人很多,黑压压的人群在我们目光间穿梭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超过了排队的隔离带。   但我仍能看清他,且只看得清他。   我看见林潮生开始朝我笑,笑得弯了眼睛。   林潮生身子慢慢前倾,他皮鞋往前蹭了蹭,想迈开腿朝我这边走,却又缩了回去。   我看见他的膝盖有些抖。   最终,他的脚步还是停在原地。他甚至不眨眼,就那么盯着我。   很久之后他才开口,大声喊,“温澜,你去哪——”   身边熙来攘往,声音嘈杂。   他能找到机场,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会去哪。   但我仍然扯着嗓子喊,喊得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   “林潮生,我去黑龙江,黑龙江的木兰县——”   远处的林潮生温柔地笑着,他一边笑,一边朝我点头。   我看见他原本平整的衬衫已经皱巴巴,领口处湿透。他的袖口被挽起一截,露出青筋凸起的手臂,有汗珠从腕部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他又想迈出脚步,却又收回了腿,笑着朝我喊:“温澜,去多久——”   “就一年,一年之后我就回来——”   我喉咙已经变哑,又喊着:“林潮生,明年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看见林潮生点了点头,他的手臂正在微微地颤抖。   我们不再叫喊,就静静地对视着。   他一次又一次地迈开腿,想朝我走来,却一次又一次地收了脚步。   机场里人来人往,各色的行人都急匆匆,没人注意我们的静止。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   林潮生额头一直被刘海遮住,他一直笑,嘴角咧得很开。   我以为他一直在温柔地笑。   直到有行人从他身边走过时,带起一阵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   我看见他的眉头是皱着的。   他在皱着眉头笑。   上次看见他这么笑,是他生病的时候。我给他灌中药,他就露出这么个苦涩的表情。   林潮生在苦笑。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的心脏像是被针筒扎了心弦,扎得我喉咙哽住。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低头时发现,我的指甲不知何时嵌入掌心,印出弯的指甲印。   林潮生还在苦笑,他欲言又止,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我们不再是十八岁,我们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女声,播报着登机信息,正是我的航班。   我捏紧行李箱,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温澜——”他又喊我。   我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我猜不到他会说什么。   我想,如果他祝我一路顺风,我可能会摆摆手转身离开;如果他让我留下,我可能真的会跟着他回家。   林潮生的话让我始料不及。   他隔着如潮水的人流,隔着机场透明的挡风板,朝我喊:“温澜,你要等我!温澜,你等我——”   ——————   耳边还回绕着林潮生的声音。   飞机慢慢离开地平线,高高的楼房变得密密麻麻。几片薄薄的云随风漂浮,像是白色的小舟。   我将前往寒冷的北方,等到明年冬天时,我们会在相见。   我走了,他留下。   但是他说,温澜,你等我。   到了北方之后,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思念他。   因为林潮生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无非是问我几点吃饭,吃了什么;几点睡觉,睡了多久。每次挂电话前,都会问我一句:温澜,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他清楚我什么时候回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确定着。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等再下雪时,我就回家。   木兰县的农村条件艰苦,但那里的村民十分热情,对我们这群大学生颇为照顾。   我教那群孩子识字,和他们一起做游戏。刚开始他们不敢靠近我,总和刘馨说,温澜哥哥凶巴巴的。   后来也和我混熟了,也开始扯我的耳朵,骑我的肩膀了。   到夏天时,北方的香瓜熟了。   瓜田里飘香十里,那瓜吃起来十分可口。我想给林潮生快递一些,但这里的物流并不发达。   我给林潮生打电话,我说这里的香瓜好吃。   他轻笑了一声,“等你回家,我会买给你吃。”   我说:“林潮生,这瓜只有北方才有。”   他沉默了一会,说:“那你回来后,我会带你去北方。”   我无语:“我他妈现在就在北方……”   他噗嗤一声笑了。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电话里很嘈杂,传来“止血”这样的字眼。   我吓得捏紧电话,“他妈的,林潮生,你在哪呢?”   他沉默着没说话。   “你他妈的,你是不是在医院?”   他轻声嗯了一下,“走路时撞到了头。”   我骂他,“你的眼睛是狗屁么?”   我让他给我拍照片看看,他说这要拿吃香瓜的照片来交换。   我只好让刘馨帮我拍照,但是发给他后,他又狡黠地回我:是我们一起吃香瓜的照片,你和我。   我气得不再理他。   后来有一天,我在走土路的时候,丢了那条硫酸铜项链。   它丢了之后,我连续几晚都辗转反侧,在炕席上烙饼。村民们也帮我找,不巧的是正赶上洪涝,土路成了水路。   我知道后很失望,一整天就坐在炕席上发呆,听周围几个大学生聊着天。   她们正好聊到一个名字:林潮生。   我回了神,猛地看向她们。   一个女孩拍着我的肩膀,说:“温澜,你也认识林潮生吧?他人真的好好哇,我有一个舍友叫白歌,也是法律系的。去年秋天的时候她犯急性肠炎,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多亏了林潮生送及时她去医院……”   我怔怔地听着。   听完后,我沉默地走出了屋子,坐在了外面的稻草堆上。   我望着远处的树林。 第11章   太阳要落山。   我依旧坐在稻草堆上。   我很想给林潮生打电话,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又该从何说起。   这时候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下,刘馨站在我身后,笑着看我。   “温澜,还在为那条项链难受呢?诶,你那条项链真的挺好看的,在哪买的?”   我摇头,“不是买的,是硫酸铜做的。”   刘馨突然愣住。   她狡猾地笑了,然后扶着稻草堆轻轻一跃,坐在我旁边,“原来是硫酸铜啊……”   田野里吹起一阵风,稻草垛扬起几根细草,卷着沙土被吹远了。   我和刘馨一边晃着腿,一边聊天。   我总是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又失落地把手拿开。   刘馨盯着我看,喊我: “温澜”。   我回了神,点点头。   她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父亲总是想主宰我的婚姻,说是为了我好。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一直反抗。后来我遇见林潮生,他母亲也逼着他到处相亲,我们就决定在一起了。其实,我们这个圈子的女孩都知道林潮生,但是答应和他在一起的并不多。”   我愣住,“怎么会不答应,林潮生那么好,他又温柔又——”   我还没说完,便红着脸捂住了嘴。   刘馨发出清脆的笑声,“林潮生的确是很温柔的,所以每次去相亲,他都会体贴地把话说得明白。”   她抬眸看我,“林潮生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并且就算结了婚,也会一直喜欢这个人。很多相亲的人,虽然不图什么爱情,但也很介意这点,就拒绝了他。若是有人好奇,问他那女孩的姓名,他说姓刘,名酸童,合起来叫刘酸童。”   她朝我勾起唇角,像是在揶揄我:“我第一次见他,还觉得这人丰神如玉的,但他喜欢的女孩的名字,实在是……”   我听完后摸了摸鼻子,红着脸不说话。   刘馨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低沉。   “温澜,其实……我和林潮生在一起那天,林潮生离席了一阵。时间太久,我便去寻他,发现他正在打电话。打完电话后,林潮生就直接蹲在了地上,他捏着电话,他……”   “他哭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   我十七岁认识林潮生,他对一切事物都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他总是从容的,总是笑着的。   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流过眼泪。   慢慢地,指尖有些疼。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用稻草勒着手指。   很久之后,我想再和刘馨说些什么。但喉咙变得十分干涩,我只好费力地嗯了一声。   我们两个就在稻草垛上并肩坐着,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落入地平线。   乡村的夜晚泛着令人陶醉的香,远去传来犬吠声,抬头是澄澈的星空,像是镶嵌着宝石的薄纱。   我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和林潮生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喊他:“林潮生。”   他轻轻嗯了一声。   “喂,林潮生,我的硫酸铜还没有找到。”   他用气音笑,“我会再做一个。”   我们聊了几句,我东扯西扯的,就是不说正题。   “林潮生,这里晚上星星好多。”   “嗯,温澜,我也想看星星。”他顿了一会儿,“等你回来后,你要带我去看。”   电话里,我们又陷入一段沉默。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的,在朝我眨巴眼睛。星星好像在说,温澜,你可真他妈的没出息。   我用指甲用力划过指腹,捏紧手机拧巴着。   最后,我一咬牙,还是把早就想说的话朝他喊出来。   “林潮生,你个狗屁人,你他妈的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我说完后便没出息地挂了电话,红着脸捂住嘴,自己别扭着。   微信传来林潮生的新消息,是一个压缩包,我想都没想就立马保存。   几秒之后,他突然撤回消息,和我说,那是学校的资料,不小心发错了。   他不再是那副从容的模样,解释得有些着急,有些慌乱。   我镇静地回他:我都没看到是什么狗屁东西。   之后,我看着手机里那个压缩包的署名,庆幸自己立刻保存。   硫酸铜.zip。   压缩包里是一段视频,是跨年那次聚会我耍酒疯的视频。但这个视频时间很长。   我点开,认真看着。   前半段我在餐厅里耍酒疯。后半段应该是他放在床头柜前拍的,林潮生和我都被录进去。   镜头里,先是林潮生的脸,他调了调角度,固定了手机。   我脸红扑扑地躺在床上,嘴里不知在胡说着什么。   林潮生帮我脱了衣服,用毛巾帮我擦身体。等他忙完后,我又不老实了,裸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挥来挥去。   林潮生走过来坐在床边,揉了下我的头发,“温澜。”   我迷迷糊糊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林潮生,棒!”   他咧开嘴角笑,笑得开怀。   我突然伸出两只手,胡乱揉着林潮生的头发,“潮生哥哥,你真他妈的棒!”   林潮生的头发被我揉乱,他也不整理,用指尖点了点我的脑门,“是么,潮生哥哥在温澜眼里这么棒?”   我拼命地上下点头,又突然竖起两个大拇指,“嗯!温澜最喜欢林潮生。”   林潮生看着我不说话,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泛着光。   他拿起手机,放得近了些。这回视频里刚好能看清我的全脸。   林潮生掐住我的脸,拧到镜头的方向。   他用指腹搓了一下我的耳垂,指了指摄像头,轻声哄我:“再说一遍。”   我突然扑上前,用力勾住他脖子,大喊着,“温澜最他妈的喜欢潮生哥哥!”   然后,我把林潮生推到床上,骑在他的腰间,把他摁在床上亲。   我亲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唇。我一通乱亲,后来从亲变成了啃。   我疯狂地啃着他的嘴唇。   他就躺在床上,也不推开我。最后我啃累了,自己躺在旁边睡着了。   林潮生用手肘撑着脑袋,侧躺在我身边,一直盯着我看。   他用气音喊我:“温澜。”   我睡得沉沉的。   林潮生笑着用指尖在我的额头点来点去,自言自语:“既然睡着了,那该轮到潮生哥哥了。”   片刻后,他托着我的下巴,落了绵长的吻。   看完录像,耳朵热得冒烟,我一手紧紧捂住嘴巴,一手狠狠地拍大腿。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又猛地蹲在地上,忍不住捂着嘴笑。   院子里的大黄狗愣愣地看着我。   我朝大黄狗喊:“真他妈的开心!”   大黄狗被我吓跑。   等笑累了,我沉默地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乡下的天空。   我情不自禁地开始骂他。   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他不想当班长,他不说。他不想去相亲,他不说。   他喜欢化学,他不说。他喜欢我,他不说。   我和林潮生之间,从来都没有刘馨、谢蕊、白歌。   那天在机场里,他三番两次地要朝我走来,却一次又一次苦笑着顿住脚步。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机场的遮挡板,不是黄色的警戒线,不是熙来攘往的旅人。   而是他肩上隐形的重担,是他母亲对他的束缚。   他想朝我走来,但是他被钉在原地,所以他只是苦笑着看我的离去的身影。   他说,温澜,你等我。不是他等我回来,而是我等他一年。   等他给我一场迟来爱恋。   等他给我一场连枝共冢。   好,狗屁林潮生,我他妈的等你。 第12章   我回来的那天正是初雪。   城市笼罩在白茫茫中,一片纯白,一片洁净。   林潮生来机场接我。他穿着黑色外套,身形挺拔。   头发长了,也瘦了。   我拖着箱子走到他面前,他也不眨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轻笑了一声,问:“温澜,怎么黑了?”   我以为我见到林潮生后,说的第一句话必定会和这场初雪一样浪漫。   但我现在气得冒火,张嘴就说:“你他妈的。”   林潮生看着我笑,眼睛笑成了弯月。他伸手,想揉我的头发,却又突然缩回。   我催他,“想摸就快他妈的摸。”   他的指尖来回搓了下,“手……不太干净。”   这时候我才闻到一股味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黑色大衣下露出的白边。   顷刻间,我猛地伸出手,用力扒开他的外套。   他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裹了下衣服。   机场里,周围的人向我投来非常猥琐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但我现在没心情羞愧,我呆若木鸡地看着林潮生。   他又重新把外套拉上拉链,笑着解释:“我转到化学院了。”   他手上有很浓的化学试剂的味道,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实验服。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他母亲的。   “需要先回学校办手续么?”他问我。   我愣愣地点头。   我和他回到车里,车还是那辆二手车,副驾驶座位下依旧摆着可乐。   林潮生问了我几句手续的事,我随口答着。   他靠过来,离得很近,帮我系上安全带。   我仔细一看,他的头发长了很多,遮住了整个额头。   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然后我猛地一手抓住他手臂,一手用力把他的头发往后抄,盯着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   他额角有一道深深的疤,像无名指那么长,缝了针的。   我咬牙切齿,“林潮生,你他妈的,不是说只是走路撞到头么?怎么弄的?”   他朝我笑笑,没接话。   “林潮生,你是狗屁么?你他妈的。”我骂他。   我一路都在骂他,他就笑着听。   到了学校,我们办完手续,两个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着。   走着走着,就被他带到实验楼。   化学实验室里陈列着长相古怪的器材,光线昏暗,从门外往里看,透着一股冷清。   但我一进门,反而觉得暖了。   因为我在这里闻到了很浓的林潮生味儿,整间屋子都泛着他的体香。   他把我领到实验室中央,突然问我:“要看看烟花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嗯了声。   “闭眼。”他轻笑着说。   等我再睁开眼时,竟然真的看见了烟花。   挡光窗帘被他拉得严实,屋子陷入了黑暗。   实验台上,有几个参差不齐的玻璃罩,里面正在慢慢地发出火光,像是在放小烟花,火花如流星般散开。   少顷,金花四射。   屋子被这一簇簇照亮,火星在玻璃罩里翩翩起舞,映着暖暖的光圈。   我直直地看着,看得晃了神。   我回头,林潮生就站在我身后,弯眼盯着我。他发尾被火花笼罩成金棕色,眼睛里映着火光,通亮通亮的。   几分钟后,玻璃罩里的小烟花慢慢地燃尽,几个火星在罩子里窜动着,渐渐灭了。   屋子陷入黑暗。   他站在我身后,像是用鼻尖蹭了下我的发尾,“温澜,闭上眼,我去拉窗帘。”   闭眼后,伴着窗帘拉开的声音,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我不由得刺得皱了下眉。   缓了一会儿,我才慢慢睁开眼。   入眼的是一个小瓶,里面装着亮晶晶的细小碎片,在窗外皑皑白雪的光线反射下,蓝色的晶体像是乡村的星空,一颗一颗地闪耀着,包裹的玻璃瓶也泛着光晕。   我不吭声地看着,神摇目夺。   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个夏天,窗外的白杨树沙沙作响,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树影斑驳。   十七岁的林潮生就坐在我旁边,他背对着阳光,脸上的笑容被光晕笼罩,手里是蓝色的晶体。   此时的场景和回忆里重合。   我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好像比以前成熟稳重了,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一次,他依旧目光炯炯。   他不眨眼地盯着我,“温澜,你的硫酸铜做好了,如果你喜欢,我会一直给你做。”   顿了一会儿,他的耳尖竟然泛了红。   他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直直地看我,笑着说:“做一辈子都可以的。所以温澜,你愿不愿意再戴一次?”   他把“一辈子”加了重音。   我的血液从头到脚凝固住,最后在我脑里炸开,冒了烟。   我红透了脸,手指来回捏弄着,眼神四处游走,别扭了好一会儿。   最后我拧巴着骂他:“喂,林潮生,那你他妈的还不快点给我戴上……”   他朝我笑,笑得露出贝齿,小心翼翼地帮我戴上项链。   戴完后,他动作顿了片刻。   接着,他猝然将我抱住,双臂牢牢地圈住我的肩膀。   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尖,细细的吻落在我的耳廓。   我被他弄得痒,想躲却挣脱不开。   他抱着我,咬我的耳朵。   我闷哼了一声。   “林潮生,你他妈的——”   我感受到他的某个地方正在发生变化。   我用力推开他,“他妈的,别在这里发、情。”   他笑了笑,没再碰我。   窗外的积雪映着黯黯的天色,玲珑剔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化学实验室里一片宁静。   我和林潮生坐在小板凳上,脸对脸对着趴,谁也没说话。   他睫毛长长的,根根分明。   我们的胳膊和大腿都热乎乎地贴在一起。   和高中时一样。   实验室的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着,我抬眼时正面对着一瓶硫酸铜溶液。   我脾气突然上来,开始对他骂骂咧咧。   “他妈的,狗屁林潮生。你竟然和别人说叫我刘酸童。”   他嘴角噙着笑,“刘馨说的? ”   他还笑得出来。   “你笑个屁,刘馨不说,我他妈都不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林潮生怔了一会儿,轻声叹了口气。“你果然没听到……”   我皱眉,“什么狗屁玩意?”   他凑过来,用头发蹭我的胳膊,“温澜,我暗示过你的。”   “暗示个屁,他妈的,什么时候?”   “大二的国庆假期,我们通电话,我说我和刘馨在一起了。”   “他妈的,我记得,但后面的话……”我微微扭过头,小声说:“当时有一点点不舒服,后面的话全他妈没听清。”   林潮生沉默了一会。   “温澜,还好你没听清。”   我疑惑:“什么狗屁,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立马回答我,用指肚轻柔地搓着我的发尾。   很久之后,他说:“其实那天……我在电话里说,我和刘馨并不爱彼此,我喜欢的另有其人。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孩,那人很喜欢躺在我家的沙发。家里从未来过客人。我想,你一定会猜到是自己。”   他唇角笑意淡去。   “在那通电话,我还说……我说我身边有很多乌七八糟的事,没办法和他在一起,让他别再等我,让我们都放下。”   林潮生收了手,不再搓我的发尾。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我本想着,说了这话后,就断了我们感情。我继续相亲,娶妻生子;你另寻他人,过得幸福。我们之间,就此别过。”   我听后身子一颤,心里苦涩着。我伸手,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拇指,才发现他是手冰凉冰冷的。   此时,刘馨的话回想在我耳边。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在那天哭了。那天的林潮生是痛苦的,是绝望。他亲手葬送了他的爱情。   那天,我蹲在垃圾桶前,吃着蛋糕,失声痛哭;他蹲在餐厅里,捏着手机,泣不成声。   同一时间,不同空间,我们都在为彼此吞声忍泪。   此时,林潮生趴在实验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又挂回嘴边。   他继续说:“那天,我说完这话后,确实有些难过,以为我们之间也就这般错过了。令我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有个家伙胃疼得快昏厥。他那么疼那么疼,却还是叫我的名字。他紧紧搂着我,让我别离开他,说这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温澜,你知道么?我一直顺从我的母亲,活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我失去了自己的喜好,失去了自己的坦诚。我活得……很虚伪。”   “当天晚上我坐在病房里,我脑子里很乱,只好一直看着你。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听母亲的话,听老师的话,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勇敢。但就在那一刻,我看着你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想勇敢一次,我想拒绝被安排好的生活,我想要放手一搏,我……我想要你。”   “温澜,十七岁那年我遇见你,从此你成了我全部的真实。十八岁那年我喜欢上你,从此你成了我全部的勇气。”   他轻声地说着,我安静地听着。   我的心情从苦涩变成平淡,又慢慢变成欢愉。   实验室里一直回响着他的声音,是清冽又带着一丝笑音的。   实验桌下,我脚上脏脏的雪地靴抵着林潮生的锃亮的黑皮鞋。   屋内变得悄然无声,屋外的雪也渐渐地停了。远处的楼都落了白,树枝被雪花压得颤巍巍,一片银装素裹。   林潮生和我还是面对面地趴在桌上,两个人对视着。   我还是没忍住。   手指来回捏了下,我红着耳尖猛然凑过去,轻轻啄了口他的脸颊。   干完这事儿后,我用胳膊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瞄他。   林潮生笑弯了眼,伸手揉着我的头发,掌心干燥。   “温澜,我十八岁那年,有个化学实验室的梦想。”   我微微点了下头。他那么喜欢搞那些化学的瓶瓶罐罐,大概一直梦想着有个自己的实验室。   林潮生眯了眯眼。   他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唇快凑到我的耳边,只用气音说话。   “十八岁那年,你日复一日地陪我泡在实验室里。那时候,我便梦想着……”   “在实验室里干、你。”   还没等我反应,他已经站起身,双手托着我的臀,把我扔在了实验台上。   双腿突然离地,我的肩膀被他摁住,只能乖乖躺在实验桌。   我吓得骂他:“他妈的,你疯了?这是公共场合,有监控的。林潮生!你他妈的是狗屁么?”   他眼里带着戏谑,轻声笑着:“监控坏了,明天才来修。”   说完后,他一手摁着我的肩膀,一手褪去我的裤子。我的鞋和裤子都落在地上,光溜溜的皮肤碰着冰冷的实验台。   “他妈的!他妈的!”我红透了脸。   “温澜,你这说脏话的习惯也该改改了。”   他说完后狠狠掐住我的下巴,用唇堵住了我的嘴。   舌尖勾着我的上颚,我的两只手腕被他握住,脑子晕晕乎乎。   等他离开我的唇时,我低头一看,我的两只手不知何时被束线带捆住。   “林潮生,你他妈的松开。”   他悠哉悠哉地,不理会我。   林潮生俯身,咬了下我的耳朵,“温澜,别说脏话。”   “他妈的!他妈的!狗屁林潮生!”   林潮生眯了眯眼。   他舔了下我的唇,“再说脏话,别怪我生气。”   我瞪着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妈的”。   “咔哒”一声,林潮生解了皮带,他缓缓拉开拉链。   ………………   林潮生我只好抿紧了嘴巴,小声哼哼,不敢再骂一句。 第13章   第二天我比林潮生起得早。   昨天从实验室里回到家, 他像没吃饱饭一般,刚到家就把我摁在了床上。   他出力,我躺尸,所以他现在还睡得沉沉的。   闹钟响起的时候,林潮生正面对窗户躺着,我看见他的手动了动。   我关了闹钟,正看见林潮生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的被窝摸了摸。   忽然,他像个弹簧似的,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掌仔细地摸索着床单。   摸完后,他又盯着旁边的枕头看,一动不动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我起的早,床单不留温度。枕头上连根头发也都没留,靠窗的床位就像是从来没人睡过。   我大概猜到,试探性地说:“我他妈的在这。喂,林潮生,你——”   话还没说完,我便懵了,噤了声。   我看见林潮生猛地回过头,他的眉头正紧紧皱着,没有以往的笑意。   我从未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未等我回过神,我的胳膊就被他扯住。他用力一拉,我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床上。   他伸手,用双臂紧紧地环住我。   我的鼻尖正贴着他的脖颈,传来他身上的体香。   我骂他:“他妈的,你是猪么?又能吃又能睡的。”   他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又用下巴蹭了蹭我头发。   几秒后,我也试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锁骨。   他就这样牢牢地抱着我,抱了好一会儿。   “温澜。”很久之后,他轻声喊我。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嗯”。   他沉默着,把我抱得越来越紧。我连呼吸都困难。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笑着说:“温澜,你才是猪。你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把餐桌弄得很脏,还喜欢把饭菜搅在一起。每次吃你的剩饭时,我都以为自己在吃猪食。”   我涨红了脸,骂着:“那你他妈的不要吃……”   他又轻笑了声,继续说:“你总是把穿过的衣服乱丢,每次我洗完衣服时,都能发现漏网之鱼。外套你也从来不挂起,就随手扔在沙发上,起了褶子也不知道。家里的浴巾,有时候挂浴室,有时候挂阳台,你总是找不到,总是问我浴巾在哪。嘴里天天挂着脏话,一点小小的事情你都要骂一句他妈的……”   林潮生变得唠唠叨叨。   他一直说个不停,说了很久很久。   我闻着他领口的体香,耳边是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变得迷迷糊糊。   就在我的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我听见林潮生说:“……温澜,家里变了。”   我用力撑开眼皮,盯着他的脸。   他凑近,用唇角擦过我的额头。   “没有你的这一年,家里变得很冷清。”   我安静地听他说着,手搭在他的腰上,慢慢地进入梦乡。   等我再睁开眼时,林潮生正在厨房洗菜。   怕晚上冷,我决定中午洗澡,趁着他洗菜,我进了浴室。   我出来时又没找到浴巾,身上只套了件林潮生的大码T恤,领口被我头发上的水珠弄得湿答答,衣服贴在身上。   饭桌上摆满了菜,冒着香气。   林潮生帮我盛了饭后,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看了看刚做好的热腾腾饭菜,又看了看洗完澡热腾腾的我。   他低头思索着,像是要在做很难的决定。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看见他这个大胃王放下了碗筷,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我。   就在他朝我伸手的那一刻,我反应极快地用力拍掉了他的手,“他妈的,吃完饭再做!”   他眯了眯眼,朝我点头。   等吃完饭,我们却没做成。因为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林潮生正在洗碗,我只好手握着遥控器,赤脚去开门。   林潮生的母亲端庄地站在门口。   我握着遥控器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现在关门不礼貌,躲起来也来不及,我只好磕磕绊绊说:“阿、阿姨好,我是、是温澜。”   “是他的同学。”我说。   “是我的爱人。”身后的林潮生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没站稳。   面前的妇人却是神色平静。她朝我点了点头,随后进了屋。   她和林潮生坐在沙发上,一人坐一边,中间隔了很大的空隙。   “你们先、先聊,我去切水果。”   我冒着冷汗往厨房跑。   水果就摆在厨房,我心不在焉地切着,切得凹凸不平。平时都是林潮生干活,我食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切个水果都切不好。   等我摆弄完水果后,却顿住了脚步。   客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潮生,那天是我不对,是我心急了。当时你说出那番话来……唉,我为你介绍女孩,是为了你好,让你学法律,也是希望你有成功的事业。”   他母亲语气变得激动。   “你说你,在法律系的成绩那么优异,也有些家世显赫的姑娘会为你动心,像上次那个谢蕊,你也知道她父亲的位置有多高。本来你可以一步登天的,可是你突然转了专业,又突然说要和男人过日子,我我、我当时已经快失去理智了。”   我看见林潮生喉咙一动,“妈,那天我已经说过了,我——”   她母亲苦笑着摆了摆手。   “儿子,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再劝你。你若是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那便过吧。我……我不拦你。“   女人幽幽叹了口气。   客厅里静默着,回响着叹气声。   很久之后,他母亲起了身,坐在他身旁,撩起他额前的发,“头还疼吗?”   林潮生笑着摇了摇头。   女人伸手摸了摸他额上的疤痕,神色带着埋怨。   “潮生啊,你这孩子,颇为聪明,从小就对人情世故通透着,做人做事恰到好处。其实,你都是算清楚的。”   “家里从来没有尖锐物,你那天偏偏带来一个,还放在茶几上,又说了那么多不招人听的话。你料定我扔东西的习惯,料定了我会打你,又料定我会因为内心愧疚而应允你。你早就把一切都安排明白了。”   “你啊……为了那个男孩子,就这么甘愿受苦……”   林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妈,我是受过苦的,但并非是在医院缝针的时候,而是他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饱受折磨。妈,您放心,我会过得好……”   我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果盘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直等到客厅里不再传来说话声,我才端着果盘走出去。   水果摆在茶几上没人动。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很久之后,他母亲喊了我一声。   我吓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还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他母亲面色平静地摘下手腕的玉镯,抓过我的手,戴了上去。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过了几分钟才大声喊了句:“谢谢阿姨!”   她随口嗯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   我和林潮生把她送到门口。她在门口顿住脚步,回了头。   这一回头,我手心吓得出汗。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茶几上的水果,埋怨了句:“这家务事,也不能全让潮生一个人做……”   “你说是吧?儿媳。”   听完她的话,我的血液直往上窜,涨红了脸低下头。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女人走了。   回头时,正看见林潮生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他笑着揶揄我:“的确不能全让我一个人做,懒儿媳。”   我因为刚刚偷听到的事,已经火冒三丈,上去就要给他一脚。   “他妈的林潮生!你是狗屁吧!你疯了?故意让你妈把你脑瓜弄开瓢,缝了那么多针!”   这一脚没踹到他,反而让他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一阵头晕目眩,被他扔在了沙发上。   林潮生一手抓住我的两个手腕,一手掐着我的下巴,“温澜,你又骂人。潮生哥哥今天该怎么罚你呢?”   他眯眼笑了笑,颇为狡猾。 第14章   我和林潮生大学毕业当天,正赶上学校举办活动,在收集校园恋爱故事。   当学弟学妹抓住我进行采访时,我就坐在位置上磕磕巴巴。   说实话,我和林潮生怎么认识、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这一系列的问题。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坐我旁边的林潮生却对答如流。   同性情侣并不多,我们的采访就变得细致。学弟学妹们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忘了具体日期,偷瞄着身边的林潮生。他甚至把时间精确到了秒钟,流利地回答问题。   整个采访我都如坐针毡。   就是字面的意思。   每当我回答不出问题时,坐我身边身边的林潮生就一边对学弟学妹温柔地笑,一边在桌下用手捏我的屁股,捏得生疼。   采访结束后,他直接把我推到男厕里,脸色十分不好看。   学校的男厕里时常有人经过,且都是熟人。   我被他堵在小隔间里。他用领带捆住我手腕,推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墙壁上。   我小声地保证着,我说我会把我们的点滴都记牢。   他不听,开始脱我的衣服。   无奈之下,我只好一边喊着“潮生哥哥”,一边把语气放软了求饶。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最后还是放弃了在学校厕所里办了我这个念头。   这个采访被做成了视频上传到网上,并且意外地火了一阵。   视频上传那天,我久违地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和林潮生到餐厅时,我妈已经落座,脸色很不好看。   林潮生和我刚要并排坐下,我妈突然站起来,把我拉到了对面。我只好坐在了我妈旁边。   现在这样就有点像审犯人。   审林犯人……   我妈开始漫不经心地问着他的家庭、户口、出生日期、未来规划和专业。   “你是学化学的?”我妈点燃了一支烟。   林潮生笑着点头。   我妈的新男友也学化学,她挺懂的,就和林潮生聊了几句。   人情世故向来难不倒林潮生,他赞美完我妈的新发型,开始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林潮生把自己手里的实验都细致地讲了一遍。   我妈听完后,说:“哦,你刚刚说得实验能重复吗?第二个说得那个玩意儿能工业化?做这个有啥意义呢?”   我用胳膊怼了我妈一下。   我妈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三个问题对一个化学专业的人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她就是想找茬。   我看见林潮生的太阳穴跳动一瞬,他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依旧温柔地和我妈聊天。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不愧是林潮生,这都不生气。   直到服务生来询问我们点单,我妈才结束发问。   服务生问:“要喝些什么呢?”   “温的黑咖啡。”我说。   “可乐加柠檬。”他说。   饮品上来后,我把咖啡推给他,他把可乐推给我。我们隔着餐桌相视一笑。   扭头时,发现我妈正盯着我们。   接下来,她竟然没再发难,我们平和地结束了这顿饭。   饭后林潮生去买单,我和我妈站在门口。她抽着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突然往我怀里扔了一张银行卡,“密码你生日,学化学可真他妈的难赚钱。”   说完她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   我忍不住喊了句:“妈。”   她脚步顿住,转身盯着我,又突然朝我走来。   一只纤细的胳膊搂住我的肩膀,她拍了拍我的后背,朝我吐了口烟,骂着:“他妈的,你这狗屁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用手掌揉了下我的头发,“我儿子不是别人家的儿媳妇,他妈的,今年过年必需带他回咱们家。”   她说完就转身走远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觉得很熟悉,嘴角不自觉地挂了笑容。   她的背影和林潮生的母亲很像,无奈中又透着关心。   大概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   我和林潮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见完了家长。   时间静悄悄地溜走。   毕业后,我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林潮生留在学校读了研究生、硕士,一直读到博士。   他考完博士那年,我正好升了经理,我们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去庆祝。   我站在实验室门口等他,里面是一排排的白大褂的背影。我只扫了一眼,就挑出了林潮生。   他的白大褂熨烫得妥帖些,躯干修长,肩宽腰窄。   我直勾勾地看着。   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了神。林潮生带的学弟学妹们都认识我,请我到空房间坐坐。   林潮生这人,对人十分照顾,说话时语气温和,学弟学妹们都喜欢他。   只是他们偶尔逮到我的时候,也会和我抱怨一会儿林潮生。   “温澜哥,林师哥又变着法子让我们看视频。那天实验特难,他说谁把视频看完,他就帮谁做实验。我和他说我看过很多很多遍了,他说那就再看一遍。唉……我就又看了一遍,第一百五十四遍了。”一个学妹说。   视频是毕业那年采访的视频,里面记着我和他点点滴滴。   我摸了摸鼻子,试着为他辩解:“林潮生他……他是太开心了。你们理解下,我和他认识很久,但很晚才在一起。”   学妹又说:“对,我知道的。你们在一起很晚,是12月3号在一起的。第一次牵手是高二上学期,林师哥和你做同桌,你们两个掰手腕,林师哥说这就是牵手。第一次拥抱是准高三那年暑假,你以为林师哥不开心,突然抱住了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他那天只是落枕了。你们第一次接吻是大二那年,你喝醉了。你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   “咳!别、别再说了……”   我听得脸红,尴尬地低下头。   还好这时林潮生结束了实验,朝我走来。他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用手摩挲着我的耳廓。   “温澜,等很久了?”   我脸红着,凑在他耳边说:“对,等了他妈的很久,好几个小时了。”   其实才等了十五分钟。   林潮生笑着揽过我的肩膀,我们和实验室的人道了再见。   说是庆祝,其实就是去我们常去的一家自助餐。老板已经认识我们,每次看见林潮生都沉着脸。   今天,林潮生也满载而归,差点吃穷了那家店。   饭后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消食,碰巧走到了公交车站。   我脚步顿住。   此时正是冬季,街上行人稀少,树木光秃秃的,枝丫上积了雪。   路灯下笼罩着地上雪花,亮晶晶的,闪着熠熠光。   朦胧的月挂在黑幕中。   林潮生穿着黑色外套,身上粘着化学试剂的味道。我的手被他踹在兜里,暖呼呼的。   这个场景很熟悉。像是十七岁那年冬天,我无家可归,站在大街上疯狂地喊他的名字。   眼前的雪景与回忆重合。   我抬头看,雪花纷纷扬扬地下落,在空中旋转着。   原来,十七岁那年的天空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我忍不住用手做喇叭状,抬头对着天空喊了句:“喂,林潮生——”   林潮生低头,笑盈盈地看我,“别喊,我在这。”   我不理他,继续喊:“林潮生——”   他凑到我耳边,吻了下我的耳朵,“怎么?要和我表白?”   我没好气地踢他一脚,张口就喊:“他妈的林潮生!狗屁的林潮生——”   林潮生用双臂把我圈住,把我摁在他怀里。我的脸埋在他胸膛,没法再喊了。   他眯着眼笑,抬头对着天空喊:“林潮生!是温澜爱着的林潮生——”   楼上突然传来叫骂声:“喂!你们两个,大晚上的乱叫什么啊!”   我被这吼声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了,立马拉着林潮生的手,一溜烟地跑了,一直跑到小区的公园才敢停下。   我俩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对方不断地呵出热气,相视一笑。   公园里正万籁俱寂。   我和林潮生也不回家,两个人蜷着腿,坐在红黄相间的滑梯上。   我靠在林潮生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和他商量着过年的事。   去年在我家过,今年去他家过。   我们商量着带什么礼物、买什么年货。到了他家,我需要走个形式,主动干点家务。   就连这一点点家务活,林潮生都要在他母亲没注意的时候,和我抢着干。   等我俩说完,就闹出耳机听电台。我一只,他一只。   眼前的雪纯洁而晶莹,树枝上挂着银条。公园里有几堆圆滚滚的雪球,不知是谁家小孩堆的雪人。   柔柔的雪地映着路灯昏黄的光。   电台里正放着温澜潮生,我和他最爱听这个,听过很多遍都不会腻。   我头枕着林潮生的肩膀,手被他踹在兜里。   冬夜里的一切都变得温暖。   耳机里轻柔的声音入耳:   “一段恋情的起 始,有时只是一瞬间的波澜。你清晰地知晓,这个站在你湖面上的人,他日夜兼程,跋涉前来。”   “当他临在你的湖上,或许他并不言语,只是一个表情,一个举止,就让你心生迷恋。”   “从他脚边席卷起的,将是无尽的温澜。你的湖水会因为他而温暖。”   “因为遇见你,温澜潮生。”   ————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