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相欠》作者:浑俗和光   文案   刑满释放,迟早缠上了不属于他的太阳   温叙x迟早   温柔体贴逆来顺受攻x阴阳怪气戾气炸毛受   迟早走出监狱,沐浴着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当年沾满鲜血的刀柄,让他从此与那个总会带着笑、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的温叙,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尾随、威胁、烟疤与泪痕,他最大的恶意中写满爱与眷恋,他想拉着他的太阳坠入深渊。   可温叙只是笑笑,“我弟弟欠下的债,以后由我来还。”   炸了刺的刺猬一怔,社会教给他的所有自我防备在此刻都失了效,脏话哽在喉咙里。原来,连他这样的人也会被温柔地拥入怀中。   像是珍藏的瓷器。   少年时期的爱意隐晦又温柔,温叙将它小心收藏在心底。   ——   迟早为了温叙的弟弟伤人入狱,温叙等着他从学生时期直到步入社会。   一个缺爱暴躁小可怜忽然就被温暖了的故事。   甜宠 HE 第1章 出狱   迟早想过很多次,他出狱那天会是怎样的光景。   明媚的阳光洒满越城大地,漏过树木的缝隙,在地上映出一块又一块斑驳的痕迹,随着微风的吹拂,像是一地金色的碎浪,不住波动。好像他只要抬头一看,就会被暖融融的光包裹住,看着天上的云卷成团,听着树叶相碰的沙沙声。   他就提着自己的行李,重新认识这座告别了五年的城市。   可当他提着仅有的一背包行李站在监狱的门口时,雨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屋檐上滑下,飞出了一道雨线,落在老旧的挡雨棚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慢慢抬起头,乌云笼罩着天际,见不到一丝阳光。整个世界被严丝合缝地笼罩了起来,他扯了扯身上单薄的棉质短袖,将行李抱在怀里,认命似的走近了雨里。   雨水将他的鞋子打湿,灰色的鞋面逐渐变成了黑色,向上晕染着。   雨大了,他却忽然站在了路沿上,看着被烟雨笼罩的越城。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不过只是告别了五年,这里已经有了新的光景,显得十分陌生。   他挑了个小巷子里的路,狼狈得往前走着。   “粽子!吃粽子啦!端午吃粽子,迎福纳祥!”老婆婆推着车子,立在巷口。   粽香融在了雨水里,随着雨点一点点砸进了他的心口里。   一个女人买了三个粽子,拉着孩子站在伞下,回头和男人一笑。男人付完了钱,抱起了孩子,凑到女人耳畔说了句什么,并排从迟早身旁走过。   他忽得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了。   怎么会没人来接他呢?   .   每逢端午节,好像甜品店里总会跟风出几款粽子。温叙看着眼前摆着的“榴莲味粽子”、“奶油咸蛋黄味粽子”,以及碰都没人碰的“鸡蛋韭菜味粽子”,轻轻叹了口气。   店长的奇妙爱好是他这种打工人揣摩不透的。   有人推开了初晴烘焙的店门,门口的风铃声清脆,温叙下意识抚平围裙上的褶皱,笑着回头说道:“欢迎光临。”   等他完全回过头来,这才看见推门进来的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粉嫩围裙。他笑着走上去,喊了声:“店长大人好。”   邢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嫌弃地看了温叙的一脸狗腿样子,说道:“别想着巴结我,没好事。”   温叙的笑容更深了,凑到邢焱身边,念叨着:“求求我的火火了,今天我就请一上午的假,办完事立马回来。”   邢焱假装在思考,任由温叙求了大半天,这才半眯着眼睛说道:“就知道你想去过端午节了,行吧,晚上罚你和我一起打扫卫生。”   这话一说,温叙几乎是同时解下了身上的粉嫩围裙,提着包就要走。忽得,他停顿了一下身子,看向了旁边那个小小的草莓蛋糕。   大概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却挤了一圈秀气又花骚的奶油边,粉色的奶油上面,立着一个小小的草莓尖尖。   他指了指这个蛋糕,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那是店里卖的很贵的蛋糕,温叙平时也不太爱吃甜食,大多情况只是隔着橱窗看看,别说是花钱买它,就算是邢焱心情好了要拉着他一块吃,他都不一定会去尝一口。   邢焱上下扫视了一下他,像是在看什么神秘物种,露出了一副八卦的表情,“这是去见女朋友了?这么贵的蛋糕你自己肯定不舍得自己吃。”   温叙抿了抿嘴,只是解释道:“去接个朋友。”   日历上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日程表在今天早上如约响起。他拉开窗帘的时候,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五年了,他都快要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拎着小小的蛋糕,又去买了两个鸡腿和两个蜜枣粽子,还去阿婆的摊位上买了个小小的香包,塞进了裤兜里,这才撑着伞往路旁的出租车处走去。他记得那人之前最爱吃鸡腿,尤其喜欢吃鸡腿上厚厚的一层皮,他总是嫌油腻,可那人每次眼睛都亮了,吃得津津有味的。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心里带了些紧张。   “喂,小恕,迟早是今天出狱对吧?嗯,我已经快到了。”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更迭,雨珠子不停砸在车窗上,被风吹成一道道向后的斜线,将窗外的绿意晕染开来。   越城监狱建在越城的郊区,划上了一块小小的地方,将自己隔离在一片村庄和田野之外,无论过了多少年,它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风吹雨打,相思总隔了一层厚厚的红砖墙。   他很多次尝试进去看看迟早,可迟早不愿见他。他将身份证恭恭敬敬递上,每次等来的都是迟早的回绝。最初他还会去经常去试试,到后来也死了这条心,只逢年过节给迟早寄过去一些生活用品,连迟早究竟收到了没有都不知道。   像是往一潭死水中丢下了一颗石头,最终被吞没于寂静深处。   他攥紧了手心的袋子,忍不住将手机开了又关,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他弟弟考上了越城政法学院,现在在忙着实习的事情,没能来陪着他一起,他其实有点怕,不知道看见迟早的第一面,应该用怎样的开场白。   是该说“欢迎回来”,还是还说“好久不见”。   他打开了伞,提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站在监狱的门前。出租车调了个头,朝着远方驶去,消失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监狱的大门还是那样,铁皮做的大门上有几道坑坑洼洼的印子,在雨里好像染上了几分凌冽,将被审判过的罪恶锁在里面。   他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可迟迟不见有人推开这扇门,朝着他走来。   他忍不住想起了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迟早第一次在监狱中见到他,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墙,变了调的声音在话筒中传递回荡。   迟早剃着短短的寸头,蓝白条纹的衣服在他身上好像有点大,松垮地套在上面。天气逐渐转冷,迟早却还是穿着单薄的一件短袖,他的眼神有些麻木,好像连身体都麻木了,感知不到来自外界的冷暖一般。   可最显眼的还是他脸上的伤,宽大的狱服不知已经挡下了多少伤,脸上的伤却无所遮挡,就这样明晃晃摆在了温叙的面前。   嘴角被打破了一层皮,裸露的红色皮肉好像还在冒血。紫色的淤青趴在他的颧骨上,朝着脸颊晕染开来。   他性子烈,和狱友的摩擦也格外激烈,拳打脚踢似乎成了家常便饭,时常搞得狱警都无比头大。   “你……怎么回事?疼吗?是他们打你了吗?”温叙的声音都在颤。   可迟早只是冷冷一笑,看向温叙的眼神有些漠然,“不疼,没你们的做法来得疼。”   “我……”   迟早却不给温叙解释的机会,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以后别来看我了,你的宝贝弟弟既然不缺朋友,那我就当你们的仇人吧。温叙,我恨你。”   迟早的眼神很冷,让温叙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能喃喃道:“对不起。”   温叙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来的,只记得站在监狱门口的时候,天很晴朗,日头很烈,把人晒得睁不开眼睛,也能把眼眶里隐隐的泪意尽数晒干。   不像今天,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叫人心烦。   温叙就站在这里,雨水溅到了他的小腿上,丝丝凉意朝着他袭来。蜜枣粽的热气都散尽了,可铁门依然紧闭。   他低头看着那两个鸡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恨你”三个字还在他的心底深深扎着,让他动弹不得。 第2章 见面   太阳好像从云层里冒出了个头,细密的雨却依然没停。温叙站在伞下,静静注视着厚重的铁皮门。   “焱哥,我今天下午能不能晚点到,我没能接到我朋友,我想再等等他。”温叙捏着话筒,慢吞吞说着请求的话,心里有些局促不安。   好在邢焱是个好说话的,十分爽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就这样傻乎乎地蹲在监狱门口,却怎么样没能等来要等的人。他只好有些狼狈地拎着自己买的东西,拍了拍蹲得有些发麻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甜品店没有假期,逢年过节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客流量高峰。温叙提前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就赶紧打车回了店里。直到太阳晃晃悠悠地下了山,他才又提着那些碍事的东西,踏上回家的路。   本就不多的路灯坏了一个,显得这段路更加黑了。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他收起了雨伞,轻轻踩在雨坑上面,听着雨水溅起的声音。小时候他最爱和温恕一起跳水坑玩,玩累了就回家把鞋子随便一踢,东倒西歪在沙发上,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吓得他一个激灵。他连忙把电话接听,说了声“喂”。   “哥,你……你现在到家了吗?”那是温恕的声音,只不过他好像十分紧张,还带了几分心虚,故意捏着的嗓子让声音有些别扭。   温叙有些奇怪,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闯祸的,惹得麻烦比他俩吃过的米还多,他倒是很少听见这人用这么瑟缩的语气说话。   温叙虽然生出了看温恕笑话的心思,却还是老实交代:“正在往楼梯上走,马上就到家了。”   他住在一所老式居民楼里,虽说治安条件差些,但在越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性价比也算是极高了。最近小区里好像在修电路,时常有地方停电,电梯更是停用了好久。好在这栋楼总共只有七楼,他住在三楼,就算爬上爬下也不至于累得半死。   听见他的话,那边温恕的声音更着急了,几乎瞬间提了一个八度,用吼着说的:“那你别回去了!你快去找个什么宾馆,先将就一晚上算了。”   温叙皱了皱眉头,心中的不对劲感更加浓重,小心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哥说说。”   温恕却支支吾吾讲不明白,只是一个劲儿让他别回去。   “你让我躲一天可以,但是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只有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才能有所应对不是。”温叙的声音依然充满耐心,好像根本不会生他弟的气一样。   温叙的很多朋友见到温恕之后都纷纷表示,这要是自家弟弟,那一定得揍个半死,温叙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和他讲话,真是人间大善人。   “我……”   温叙好像早就明白自家弟弟的脾气,大脑自动将这人的支支吾吾给屏蔽了去,也不去考虑没头没尾的“今天住宾馆”的奇妙言论,自顾自踏上了台阶。   楼梯间很黑,唯一的昏黄小灯也熄灭了,看来今天电路检修到了他们这栋楼。他慢慢踩着楼梯向上,试探性地往前走着,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从这乌漆嘛黑的地方摔下去。   听到温叙这边已经上了楼,温恕这才带着哭腔说道:“今天迟早来找我了,他问我要了你的住址。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威胁我,我就跟他说了……”   温叙猛得愣在了原地,不过不是因为温恕的话,而是那个慢慢从黑暗处走出来的人——迟早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黑色短袖,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月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玻璃投了进来,打亮了他门前的一小块地方,也隐约照亮了迟早的侧脸,有些许月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迟早,”温叙轻轻喊了他一声,连呼吸都带着颤,“好久不见。”   没有意料之中的紧张,反而带了一丝略显死寂的冷静,用目光描摹着这人的面容。   瘦了,原本的娃娃脸好像一下子瘪了下去,露出了流畅的下颌骨线条,因为他的脸颊上实在没什么肉,显得颧骨也有些高。他本就不算白,现在好像更黑了点,监狱里没有防晒霜,他站在太阳底下被晒着,没过多久皮肤就黑了不少,抹去了最后一丝幼态的痕迹。   好像什么都变了,从前他看向温叙的眼神从来都是亮着光的,像是一汪清泉,让温叙忍不住多看几眼。可现在,温叙在触碰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只看到了冷漠和麻木。   “是啊,好久不见,叙……哥。”迟早勾了勾嘴角,摆出了一张笑脸。只是他的眼里没有笑意,温叙也只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冷。   温叙有点紧张地捏了捏手里的袋子,无意识地向上抬了抬,说道:“我今天去接你了,但是没能接到。”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迟早耸耸肩,好像根本没在听温叙在说什么。他的眼神看向旁边有些旧的红木门,和那个如同摆设的防盗外门,似乎是无意说了句:“你换地方住了。”   好像是疑问句,却用着不可否认的语气。温叙一怔,他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不满之意。   他连忙把那些东西都挎在胳膊上,伸手掏出钥匙来,挤到了迟早的身前,有点紧张地开着门,以至于好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怼进钥匙孔里。   迟早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个子又不算矮,就算只是这样挨着温叙,都有着十分强烈的存在感。他的眼神紧盯着温叙,像是要把这人的后脑勺盯出一个大洞来。   温叙的呼吸声很重,头轻轻低了下去,努力看向那个小小的孔洞。他从小就近视,在这么暗的环境下好像半瞎了一样。他想要缓解一下当前的气氛,连忙接上迟早的上个问题,说到:“找到新工作之后,我就搬出来住了。小恕还在家里和爸妈住,我……有时候会回去。”   “哦?叙哥开门也这么不专心,还要我来帮忙吗?”身后的人开了口,呼出来的热气却好像萦绕在温叙的脖颈,让他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连头发都有点根根竖起的意思。   还没等温叙说话,迟早就兀自把手伸了过来,胳膊环绕着温叙的臂膀,手轻轻搭在了温叙的手背上,轻轻捏住了钥匙,朝着钥匙孔里精准一插。远远看去,温叙就像是被他拥在了怀里,而他的头微微朝着旁边偏着,神色认真。   门营应声打开,迟早立刻将胳膊撤了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感,丝毫不认生地踏了进去。温叙提着袋子,立在门口,任由这人毫不遮掩地扫视着自己的屋子。   他租的房子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六十平米,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户型,好在外面还有个不算太小的阳台,能让他养点绿植,不至于太过单调。租来这房子的时候,装修就已经定好了,他只是稍微打理了一下,看上去很有生活气息,又不会太杂乱无章。   迟早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好像从来就没落下过。他工工整整往沙发上一坐,抬头看向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温叙。屋里只有一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轻轻照在迟早的身上,将黑色的衣服也照出了丝丝暖意。   他知道,这是温叙怕黑。从前温叙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都会悄悄留一盏小灯,才敢把自己裹紧被窝里,自我麻痹似的挺尸着,勉强入睡。   五年了,这人还是这样。   温叙将门关上,换上了拖鞋,然后顺手将灯打开,屋子里瞬间被白光照亮,显出了它原有的模样。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有点拘谨地指了指,对着迟早说道:“这是我今天给你买的东西,你要不要吃一点?”   见迟早还是那么一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温叙抿了抿嘴唇,慢慢把蛋糕、鸡腿和粽子都拿了出来,自顾自说着:“要不然我把粽子给你热热吧,还有这个鸡腿,吃凉的会不舒服的。我们店里的蛋糕很好吃的,我给你拿个碗筷……对了,我还有些椰奶,你凑合喝一点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迟早听着温叙的碎碎念,一时觉得可爱极了,竟然不忍心打断,一直等这人念念叨叨说完了,才悠悠然冒出这么一句。   温叙抬眼看向他,迟早却不敢和他对视。这人的目光太过温柔,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溺亡在这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之中。   迟早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包烟,朝着温叙晃了晃,仍是那么一副笑着的样子,嘴角一咧,问到:“可以抽烟吗?”   温叙点点头,却还是在烟雾从红色火光间弥漫开来的时候,悄悄打开了一旁的窗户。   闷热的气流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携带着烟草的臭味,在屋里回荡着。没有雨后的清新凉意,好像还是风雨欲来时的闷热,树丛里的蛐蛐“吱吱”叫着,空气好像都凝固了起来。   他想问这些年迟早过得怎么样,可是在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他看了眼手机里不算充裕的余额,却依然坚定着那个念头。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蛋糕的袋子,盘算着这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不小心就走了神去。   “叙哥,”迟早掐灭了足足还有一半的烟,笑意中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东西,“我今晚无处可去,你打算收留我吗?”   温叙切蛋糕的手一滞,不慎蹭到了奶油,软糯细腻的奶油将他的手指染的粉嫩嫩的。他点点头,看向迟早的眼神平静而柔和。   迟早将剩下的烟丢进垃圾桶里,像是嫌弃似的蹭了蹭自己染上烟味的指尖。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关上,手臂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夜深了,会有蚊子扰人好梦的。” 第3章 初见   温叙的窗纱上破了一个洞,他住的楼层又低,如果打开的玻璃窗不关上,没过多久真的会飞来不少蚊子。平常他晚上回家都会在屋子里用艾叶熏一熏蚊子,伴随着艾叶的清苦味道入睡。   今天家里来了特殊的客人,他看了看墙角挂着的干艾叶,怕迟早闻不惯这味道,还是作罢。   迟早盯着窗纱,伸手丈量了一下纱窗的尺寸,装作没事一般转过了身子,讽刺道:“你换了房子倒是让我好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躲着我呢。”   “不是的。”温叙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急忙解释道。   可迟早却笑着接过了话:“我当然知道,我叙哥怎么会躲着我呢?”   他的笑很和善,柔和了眉眼,却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他盯着温叙看,温叙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不过你还能出来租房子,好歹是有个地方住。不像我,唯一的一个烂房子都被他们收走了。”迟早走上前,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水,瞥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两个鸡腿,笑了笑,“那么大的雨啊,我被那些霸占我房子的人推到了泥潭里——不过我想着,叙哥对我这么好,肯定会等着我,会好心借我住一晚上。”   “迟早,”温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让这人看向自己,“我这几年工作攒了点钱,这个月的工资也快下来了,我先转给你点钱,你不管是做生意也好,给别人打工也罢,能先维持生计。”   迟早听见这话,却“嗤”地笑出了声,轻轻将温叙的手甩了开来,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好像永远都带真刺:“叙哥不用这么着急甩开我,我是那种会纠缠你的人吗?睡觉吧,我困了。”   说罢,他径直朝着温叙的房间走去,好像早就摸透了这屋子的构造。   温叙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寻思着这到底算是谁要甩开谁。   他去柜子里又搬来了一床被子,看着自己那个窄窄的小床,一阵头疼。他的床比学校寝室里的大不了多少,虽说从前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挤在一起睡过,可现在毕竟都长大了。   迟早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斜着眼睛看着抱着被褥进来的人,嘴里没一句人话:“叙哥,你还要打地铺睡觉吗?这我多不好意思。”   虽然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倒把眼睛一闭,耷拉下来的一条腿也给放在了床上。   温叙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个弧度,在床下面的空地给自己铺了个小小的地铺。好在现在气温并不算低,睡在地上,就算硬得有些硌人,但至少不会被冷到。   他随手给迟早丢了个毛绒公仔,抱着衣服去淋浴间洗澡了。迟早悠悠然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虽然很旧了,却依然十分干净的泰迪熊,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从前他就是这样抱着泰迪熊,将它从温叙大大的窗台带回了自己小小的天地。   没想到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等温叙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踢着拖鞋走进来时,迟早已经抱着泰迪熊睡着了。泰迪熊躺在他暖暖的颈窝,他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斜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平缓。   他脸上的弧度好像也柔和了许多,嘴角保持着那个开心的弧度,不知做了一场什么样的大梦。   温叙把新拖鞋放在床边,静静看着迟早,这人果然还是不说话来得更讨喜一点。只是他没想到,这人说的“睡觉”居然就只是“睡觉”,不知道这一天是要有多累,才刚碰到床,就困成了这幅样子。   他坐在了床边,轻轻碰了碰这人有些扎手的短发。迟早就像只小刺猬,从前像,现在更像。   没来由地,温叙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要真的说起来,这一切还是温恕的功劳。   温叙其实只比温恕大了两岁,他在越城三中的高中部上高二的时候,温恕转来了初中部上初三。刚来的小犊子有点拘谨,不敢像在原来初中那么放肆,一时之间倒也没惹什么祸,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   可就在一天中午,温恕抹着眼泪打着哭嗝就来高二找温叙。温叙刚吃完饭,一回来就看到了自家弟弟蹲在教室门口的地上,脸上的泪珠子还没干。   一看见他来了,温恕又觉得一阵委屈,瘪瘪嘴,眼泪珠子又哗哗往下掉,让温叙好一阵子心疼,赶紧把人搂在怀里拍了拍,轻声问到:“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温叙对弟弟有着十分致命的偏爱。从小他的父母就忙,对他们兄弟俩的关照不多,爷爷奶奶年龄又大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温叙把温恕拉扯过来的,他的娇惯纵容也让温恕恃宠而骄惯了。   “都是我们班那个……那个迟早,他打我!还威胁我……说今晚要堵我!哥!你都不知道,我屁股都快让他踢肿了,你可一定得为我报仇!”说着说着,温恕的眼泪也不掉了,愤怒把那一丁点的难过也冲散了,一个劲揉着屁股,吱吱哇哇叫唤个不停。   温叙皱了皱眉头,连忙把温恕拽到了一边,问到:“是不是你先去惹的他?人家平白无故怎么会打你……还疼吗?要不我先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打紧不打紧,”温恕摆摆手,摸了摸被踢得红肿起来屁股,一瘸一拐地走着,“我可不敢惹他,谁知道怎么惹到他了。”   温叙对初中部了解不多,是温恕来了之后他才慢慢注意到初中部的一群小屁孩。温恕说的那个迟早,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反正,反正就是他今晚约我在我们那栋楼的天台见面,”温恕凑的很近,露出了一副鬼灵精的表情,问到:“你肯定会帮我摆平的对吧?我明天还得考试呢,我可不能被他影响了。”   温恕早就捏准了温叙的脾气,果不其然,温叙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点头应下了。不过这次温叙倒是好奇的成分多一点,想去看看这个有本事把自家小魔王打得不敢还手的人是谁。   天色晚的很快,好像一不留神就陷入了黑暗之中。满天繁星不经意就布满了天际,惹得许多学生结队出去看。   高中部比初中部多了一节晚自习,不过这节课没有老师看着,很多人都偷偷溜出去吃饭。温叙收拾了一下没写完的作业,打算等见过了迟早之后,晚上带回寝室再写。   三中实行半封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走读。可是偏偏温叙和温恕都是那三分之一,好像被困在了这所学校,每天只能看着一大群学生伴随着欢声笑语回家。   他穿着高中部的校服往初中部走去,虽然天色昏暗,但还是有几个女生看见了他,小声讨论着什么。初中的女生正处于情窦初开的纯真年纪,尤其对高年级的陌生学长有着浓厚的兴趣,温叙又是个长得帅气干净的,很难不引起注意。   他对着那些女孩轻轻笑了笑,然后不管隐隐传来的尖叫声,自顾自爬上了楼。高中部的天台已经被封了起来,初中部的天台却还是一个绝佳的秘密基地,人站在上面,被风吹拂着,倒也舒坦。   就是太黑了。天台上没有一盏灯,遥远的星星无法将幽暗照亮,只能凭借着这光看见一丁点隐约的轮廓。   有人坐在石头台阶上,划亮了一根火柴。   红色的火药摩擦过粗糙的表面,跃动的火花被夹在他的指尖。   那人站了起来,慢慢朝着温叙走来。   温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走近的那人,个子不矮,至少要比自家弟弟高出半个脑袋,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身高正处于迅猛增长的时期,而眼前这人肯定算是高个子阵营的。   他还没看清这人面容,就听着对方爆了句粗口,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温恕这死小孩是真没种,敢做不敢当,还去高中部请救兵来了。”   那人冲着他踢过来一颗石子,直直砸中了温叙的小腿,让他忍不住一阵吃痛。他却忍了忍,伸出了右手,语气平和地说道:“你好,我叫温叙,是温恕的哥哥,我不知道我弟弟是怎么惹到你了。”   “我叫迟早。”那人从黑暗中走出,丢掉了手中的火柴,将袖子微微撸起了点儿,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就在这儿打吗?” 第4章 打架   温叙是带着善意来的,可他的确和迟早结结实实打了一架——责任在迟早,这人刚说完那句话,就像个狼崽子一样扑了上来,甚至不给温叙反应和躲闪的机会,一拳直直冲着他的鼻梁打过去。   不过温叙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脾气性子软了点,上高中之前却一直在学习散打,迟早这种满是散招阴招的打法不一会就破绽百出,不过几招,就有些招架不住。   他默默退后了一点,胳膊上已经挨了这人的两拳,如今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他早习惯了和别人打架,别说这点小伤,就算是破了皮流了血,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他明显能感受到这人的一招一式都在尽力让着自己,可他依旧打不过。   恼羞成怒的成分占多数,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还在恼温恕,还是恼自己落在下风,但就是不服气地想要再次往前冲,头发丝都直了起来。   直到这时,温叙才第一次好好观察着这个学弟,他身上的校服有点脏,松垮地套在身上。他绝不能算是胖的,手腕处的骨头已经完全凸了出来,肩膀也有点撑不起衣服的感觉,但脸蛋却肉乎乎的,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膘,就算现在一副生气的臭脸,依然有点凶巴巴的可爱。   虽说这人不会系统的招数,但毕竟和别人打了那么多年,什么阴招狠招都学会了,连连进攻,也让温叙生出了疲惫之意,不想再和他耗时间了。初中部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楼下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只剩下隐约几盏灯,等候着在教室滞留的人。   “你先别打了,我们好好谈谈,事情一定有误会。”温叙擦了把汗,六月的越城不算太热,但是这么一番运动之后,汗液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的锁骨也被这人狠狠捶了一把,大腿上甚至还留着一个脚印。   “好吧。”那人闷闷不乐地收起了手,缓缓朝着他走去。   可就在他马上就要走到温叙身边的时候,却忽然冲着温叙跳了起来,指尖直对着温叙的眼睛袭来。温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并且低着头将胳膊往前,对着他的方向就是狠狠一堆。   “嘭”的一声,跳起来的迟早维持不了身体的平衡,再加上被温叙这么一推,狠狠摔到了地上。他的屁股率先找了地,然后整个脊背都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温叙连忙睁开了眼睛,看着迟早表情痛苦地躺在地上。他怕这人又在诈自己,可更怕迟早真的摔到了骨头,匆忙走上前去,有些手足无措,问到:“你还好吗?要不然我背着你去校医院吧,对不起。”   “要你管!”迟早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撑着地的胳膊却都在不停抖动着。   温叙将他从地上慢慢扶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肩胛骨正好磕到了一块丢弃的瓦片,虽然并不锐利,但他摔下来的时候狠狠着了地,几乎是将肩胛骨直接砸向了瓦片,避免不了是一大块淤青的伤痕。   温叙的眼中满是心疼之色,用手轻轻揉了揉这人突出的肩胛骨来。在那一刻,他好像忘了就是这小子踢了自己弟弟的屁股,只是为那个脆弱的肩胛骨而心疼,为自己的行为有些自责。   迟早的神情却有些惊讶,怒火好像一点点消散了,被这人轻轻揉着肩胛骨,鼻头居然有点酸涩。可他垂了垂眼眸,还是狠狠地将这人甩开来,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却不让温叙去碰自己。   他背对着温叙,厌恶地说了一句:“装什么好人啊,你不是要替你弟弟报仇吗?”   温叙一怔,“那你也不应该打他。”   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冰冷,还隐隐带着些嫌弃,“他可以骂我,但不能侮辱我的父母。噢,还是说,你就这样教你弟弟去尊重别人的?”   他忽然笑了两声,一把将自己的书包从地上捡起来,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我没娘养,好过他没人教,学长,我这是在打他吗?我在教他做人。”   温叙皱着眉头,他不敢相信迟早口中那个没有家教的人会是自家弟弟,心中也隐隐有些难受。他想问个清楚,上前跑了两步,抓住了要下楼梯的迟早的肩膀,却被这人狠狠甩开,“放开。”   “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是回事。”温叙的声音很轻柔,语调也让人听着很舒服,让迟早不禁好奇,那么一个不讲理的温恕,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好脾气的哥哥。   “我看你是也想要嘲笑我吧。”   迟早并没有停留,一瘸一拐地朝下走去,消失在了旋转楼梯的尽头。   温叙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沾染上了不少的灰尘,脏东西就那样附着在上面。他心中说不清楚有什么情绪在发酵,闷闷的,堵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温叙赶紧往下走,想跟着迟早问个清楚。迟早看起来不像是走读的学生,等会没准能去他的寝室里问个清楚。按照迟早刚刚的意思,是温恕在嘲笑讽刺他没有母亲,如果真的是这样,温叙心里想着,他这次怕是必须要教育一下温恕了。   迟早走的很慢,他好像肩胛骨依然很疼,右手松松地勾住书包的袋子,不敢给左边的肩胛骨施加一丁点的压力。温叙不敢再去喊他,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话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四五遍,可怎么都不好开口说出来。   只能这样忍着,远远跟在迟早的身后,怕他那一摔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他好像对这个男孩隐隐生出了一些感情,像是怜悯,像是欣赏,又像是不打不相识的奇妙意味。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城市里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天空了,满天的繁星像是散落在黑色幕布上的碎钻,每一颗都无比鲜活,每一颗都十分耀眼。   迟早假装听不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只是闷头朝着黑暗中走着,跨过长长的塑胶跑道,他朝着那些整齐的小房子走去。   温叙忽然顿住了脚步,那不是去往学生公寓的方向,更不是通往大门口的路。在这条路尽头的那一排小房子里,有存放体育设施的储物间,还有一件打印铺子,其余的大多已经荒废。现在打印铺早早关了门,那些屋子陷于一片漆黑之中。   迟早继续走着,不去理睬温叙为何会突然停住脚步。他的心底好像燃起了隐隐的怒意,却在听见温叙脚步声再度响起的时候,稍稍安心了起来。   他推开储物间的门,十分顺手地打开了墙上的灯。   堆放着各种体育用具的储物间没有温叙想象中的那么杂乱,虽然角落处不可避免地落了不少的灰尘,可是整体居然还算干净,不大的房间里被各种球类和仰卧起坐的垫子包围,显得更加拥挤。   迟早把书包扔到了一旁,避开了温叙疑惑的眼神,自顾自拉来了个仰卧起坐的绿色棉垫子,扔在了一旁的板车上,然后轻轻躺在了上面,叹了一口气。   他就睡在这里吗?温叙的心忽然就被揪了起来,薄薄的垫子垫在板车上,就这样蜷缩在上面,挨过这一夜。他在这里睡多久了?他为什么不回家?他……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迟早忽然转过了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温叙。   温叙抿抿嘴,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只好压下对这件事的忧虑,只是说道:“如果你说的那些是真的,那我替我弟弟向你道歉。你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在高二二班,我叫温叙。”   “不需要。”迟早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近了一些。他翻身的时候好像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温叙知道,他的肩膀一定还在疼着。   盘算着明天要给他带些什么药来,温叙慢慢关上了储物室的门。听着门最终闭合的声音,迟早睁开了眼睛,眼球干干的,有点发涩,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又揉了揉。 第5章 借拥抱   温叙提着书包回了寝室,从寂静黑暗的那一片天地,投入一片喧嚣的欢闹声中,脑子里却全都是迟早那个孤独的背影。倚靠在垫子上,肩胛骨还在微微颤抖。   洗漱完的温恕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复习着明天要考的科目。忽得有谁敲了敲门,靠门的室友喊了声:“温恕!你哥找你。”   温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以为温叙是给他报仇回来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踢着拖鞋走出去,却对上了温叙皱着眉头的一张苦脸。   “小恕,你真的拿迟早的父母开玩笑了吗?”温叙拉着他走到靠窗的墙角,轻声问到。   温恕心里一慌,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他本来就没爹没妈,我只是说了个实话而已。”   温叙的表情冷了下去,他开始去想,是不是自己长此以来对温恕的溺爱太过了,“你可以对一个同学不满,但你一定要有同理心。如果有人这样说我们的爸爸妈妈,说你的哥哥,你会开心吗?”   “我……我才不允许他们说你坏话。”温恕捏了捏拳头,有点别扭地说着。   “那好,”温叙拉起了温恕的手,一点点地将温恕紧握的拳头掰开来,稍稍弯了点腰,昏黄的灯光显得他十分柔和,“明天你去向他道歉。”   “凭什么!”温恕瞬间炸了,一下子蹦起来老高,颠的屁股又疼得不得了。他想了想,又上前挽起了温叙的胳膊,轻轻晃动着,撒娇道:“哥,他还打我了呢,他都不给我道歉,凭什么要我给他道歉。”   温叙叹了一口气,把从学校医务室买来的药膏塞给温恕,“因为我替你报过仇了,这次轮到你向他道歉了。你把这个药膏一并给他,让他好好养伤。”   “你……你真把他打啦?”温恕瞬间兴奋了起来,看向温叙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拜,顺手把药膏往自己裤兜里一揣,一副嘚嘚瑟瑟的欠揍模样。   温叙瞬间不放心把这事交给自家弟弟去做了,又把药膏拿了回来,想着明天自己亲自去找迟早。温恕一愣,眼神变得幽怨起来,嘟囔着:“我屁股还被踢肿了呢,你怎么不给我买药膏。”   他自动忽略了自己抽屉里那满满当当的药膏和膏药,哪一个不是温叙亲自给他备好了放进去的。   温叙眼看温恕要走回宿舍了,又忍不住喊了声:“小恕。”   温恕转过身来,看着温叙站在窗前的空地上,被老旧楼道里昏黄的灯照着,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挠了挠头,小声感叹了句:“哥,你这乍一看还挺帅的。”   “我问你正事呢。”温叙被他这么一说,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粉红,赶紧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他好像犹豫了很久,才问到:“那个迟早,他真的没有父母吗?他的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他不住校,也不回家。”   温恕挠了挠头,又一瘸一拐走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他爸妈都死了,早就死了,他跟着他奶奶生活……他反正挺凶的,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和班上的人关系都不太好。至于住校,可能是没钱吧——他不是回家住的吗,班上人都说他要坐好久的公交车回家呢。”   其实温恕知道的也并不多,他对于迟早的各种认知都出现在别人的话语中,用别人描绘出的形象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迟早”来,带着极度的不确定和自以为的构想。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别复习了,早点睡吧,考试没有你的身体重要。”温叙笑了笑,目送着温恕走进去。   走廊上的学生很少了,洗漱的人早就完成了工作,走近了寝室,只剩下走廊上老旧的灯嗡嗡响着,投射出温叙的影子来。他慢慢走上楼,捏紧了手中并不便宜的药膏。   校医说了,这是最好的药膏,只要涂在被磕伤的地方,半个星期都能好的彻底。   温叙把药膏压在了枕头底下,这一夜却都没能睡觉。迟早频繁光顾他不算体面的梦境,留下那个让温叙无法释怀的眼神。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悲凉和冷漠,又好像在期待着自己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   温叙像是着了魔一样,第二天一下晚自习,他就草草装了几本书,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他紧紧捏着药膏,打算去储物间看看迟早。   蒋媛心抱着一摞书站在温叙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扔下一句“借过”,活像一阵风,“嗖”地一声就消失在了教室的后门。她愣了下,指着温叙走过的地方,问到:“他这是去忙什么啊?我题都来不及问,他怎么就走了。”   一旁的同桌把脑袋从桌子里拔了出来,摇摇头,“不知道,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   温叙确实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站在储物间的门口,看着里面的一片漆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在黑色的笼罩之下,储物间好像更加阴森了,没有半点学校的喧闹与朝气,完全沉入暮色之中,昏昏沉沉,见不到半点亮光。   他将手轻轻放在了门上,老旧的红木门掉了漆,斑驳的红色也让它的手感有些硌人,轻轻扎着温叙的手指,让他生出了些许躲避的心思。   忽得,他听见了从那扇门里传出的轻轻的哭泣声。好像在极度压抑着,却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了丝丝声响,哽咽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更加响亮,透过了木板门,直接撞进了温叙的心窝里。   他静静地站在门后,直到哭声渐渐沉寂了下去,被黑暗和静谧再度吞噬了去,这才推开了门,慢慢走了进去。   倾泻下来的月光给他镀了一层银边,乍一看好像是他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迟早,我来给你送药膏,你按照上面的说明按时涂抹,别让肩胛骨留下病了。”温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柔,连眼神都安安分分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生怕看到了迟早的什么秘密,让这个少年更加不开心。   他缓缓蹲下,将药膏放在了门前的地上,好像在i等着迟早给出一个答复。很久很久,空气中还是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温叙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灯光依然没有亮起,迟早身处在黑暗之中,叫住了温叙:“等一下。”   温叙立马停住了脚步,有些开心地转过了身来,等着迟早的下文。   迟早好像还有点不自然,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涂肩胛骨。”这话刚磕磕绊绊说完,自己又被自己说得不知是害羞还是恼火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你走吧。”   温叙却没有走,而是轻轻关上了门,摸着黑走到了迟早的身边。   借着从窗户那边投来的隐隐月光,温叙坐在了迟早身旁的垫子上,看着这人穿了个松松垮垮的背心,抱着腿坐在那里,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胛骨。   “嘶——”迟早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叙连忙收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迟早却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兄弟俩真奇怪,先前一起闹着要和我打架,要惩罚我,现在又一个个都来道歉。”   温叙垂着眼眸,没有说话,静静嗅着迟早身上的肥皂味。   那不同于洗衣液的香味,是远远存在记忆中的气息,好像一闻到,就回到了小时候奶奶的身边,跟着她一起坐在门口的屋檐下,搓洗着衣物。   “你说过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对吧。”   温叙瞬间抬起了头,看向了迟早,回答道:“是帮助。只要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那好,我想问你借一个拥抱。”   这话刚说完,不等温叙反应,迟早就伸手将面前仍在呆滞的人揽进了怀里。暖融融的温度传递给了迟早,闷热的小屋子里多了些燥热,却让迟早感受到了一份莫名的心安。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不然我连你一块打。”   迟早的下巴放在温叙的肩膀上,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第6章 上药   “好。”温叙说话永远是那样柔和的语调,听不出语气中的什么情绪来。   迟早就这样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不过这份异样的安静并没能持续多久,迟早就僵硬地将胳膊松开来,别别扭扭地往后躲了点,没敢去看温叙的眼神。   温叙的眼里带着笑,看着这小孩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分明眼里的泪花还没下去,却硬挺着一副没事的样子。   “你刚……”   “闭嘴!”迟早甚至都不敢听这人下一句要说什么,就跟吃了炸药一样直接爆发了,趾高气昂地说道:“快抹药啊,要不然留你在这里干嘛。”   温叙点点头,走去将放在地上的药膏捡了起来。他眼睛不好,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接着微弱的月光,他几乎是用摸,在地上找到了那管还没开封的药膏。   他好像知道了温恕为什么会对迟早有着那么大的恶意,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谁也不服气谁,都带着满怀的傲慢劲儿,是家里宠出来的小公子,可迟早偏偏用这种满满的敌意将自己包裹起来,好像别人稍微靠近一点他的领地,他就会像个炸药桶一样直接爆炸了。   可温叙觉得有趣,又觉得心疼。   等他摸黑挪到了垫子的周围,迟早好像背过身去了,他的肩背微微内扣,显得有些颓唐。温叙打开了药膏,轻声询问到:“你不脱掉衣服吗?”   “怎么可能!”迟早的声音骤然升了一个八度,甚至带上了点破音的感觉。他不仅没把衣服掀上去,反倒还不自然地更加裹了裹。   温叙的轻笑从他后面传来,好像带了点无奈,却听不出来有生气的意味。迟早这才放心,但听着温叙忍着气音的笑,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笑个屁啊。”   温叙止住了笑,手轻轻扯住了迟早的衣服,盯着这人的后颈说道:“我在想,你说的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可能脱,还是不脱。还是……我帮你?”   说罢,还跟哄孩子似的补充了一句“乖,擦了药就不疼了。”   迟早冷哼一声,听着这话总像是哄小猫小狗的。虽然态度不佳,但他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撩了起来,手在肩膀处紧紧抓着衣服,把肩胛骨露了出来。   温叙从裤兜里掏出了一袋棉签,将药膏挤在了棉签上,小心地涂在了迟早的伤口上。瓦片最锋利的地方还是将迟早的皮肉划烂了些,口子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点感染溃脓的征兆,红肉芽里面夹杂着一些黄色的脓水,看起来十分吓人。其他地方则是靛紫色的淤青,一大片蛰伏着,一直延伸到了腰间。   丝丝冰凉感侵入了迟早的伤口,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温叙却谨慎地收了手,问到:“是弄疼了吗?”   “给老子快点,别废话。”   迟早有些不耐烦,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这个脾气,以后会吃亏的。”温叙接着轻柔地帮他上药,听见迟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不这个脾气才会吃亏的,温叙。”   温叙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说了声“疼了就告诉我。”   迟早发出了一阵闷哼,却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门外,折返回来寻找雨伞的小姑娘正趴在储物间的窗户缝隙处,小心听着两人的谈话。隐忍着的闷哼顺着窗户缝飘到了她的耳朵里,小姑娘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校服袖子都被窗台上的灰尘沾了去。   她刚拿住雨伞,就听见漆黑的屋子里冒出了一句“你不脱掉衣服吗?”,吓得她以为有鬼,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后来她琢磨着这句话不对劲,又想到班里那些不正经的男孩们常说的“校园故事”,连忙走近了点偷听。   谁知道越听,里面两个人的动静却大,不对劲的气氛越浓重——还是两个男孩子的声音!女孩连忙从窗户那里扒拉开一个缝隙,艰难地朝着里面看去,窗帘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但她还是隐约看见了一张臭脸。   她瞬间往外蹦出去几米远,提着伞赶紧跑了。   那张脸她太熟悉了,可不就是他们班里最豪横的那位吗。按照平常,他只要摆出了这一副臭脸,眉头稍微一皱,附近的人准要遭殃。可她跑着跑着,又忍不住去想,是哪位神仙下凡了,居然敢对迟早动手动脚,而且迟早还乖乖忍着。   “天啊,”她摇摇头,喃喃自语着,“真劲爆。”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那样的夜色之下,迟早臭着一张脸,依旧要比许多男生帅气很多,染上了痞气和危险感,最容易让这些小姑娘心动。   至于后面那个人——她好像看到了高中部的校服。那个人被迟早挡住了上半身,尤其把那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一点衣服边,看起来与高中部的校服十分相似。   她涨红了脸,加快了脚步朝着寝室走去,迫不及待要把这些跟好闺蜜分享,要大家一起激动才好。   而另一边,注意力全放在伤口上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温叙忽然“哎呀”一声,停住了上药的手,语气中有些懊恼,“我忘记先用碘伏给你的伤口消炎了。”   “事真多,不消炎能有什么事。”迟早说着,就想要把衣服放下。   温叙眼疾手快,连忙用手接住了迟早往下掉的衣服,没让这些布料把刚刚土涂好的药给蹭了去。他用手举着衣服,迟早却执意要将衣服放下,一边往回转身,一边就要打温叙的手臂。   “你——”   “别动。”温叙一手按住了迟早的肩膀,一边轻轻地将他的衣物放了下来,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你可以走了。”迟早完美地上演了一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好戏。坐的端端正正的,立刻下了逐客令。   温叙把药膏拧好,连同拆开了包装的棉签一起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让迟早忍不住“哎”了一声。他抬头看向迟早,只见迟早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温叙好像被这人逗乐了,背好了书包赶紧解释道:“你自己又没办法上药,明天中午等下课了我带你去医务室,拿碘酒消了毒之后我再给你涂药。对了,今天记得不要碰水,最近也别吃刺激性的东西,要是温恕那小子还不听话,记得我在高二二班……”   “行了,”迟早悄悄抬头看着温叙絮絮叨叨的样子,好像这辈子的话都要在今天说完了似的,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了。”   留点意犹未尽的滋味吧,他们明明还有很多个明天可以说话。   “好,明天在班门口等我。”温叙笑着,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不知道是他太心不在焉了,还是月亮真的被云彩挡了去、屋里太过黑暗,他脚下一滑,差点撞到了摆满了球类的架子上,捂着脑门晕晕乎乎走出了门。   不过刚把脚踏出了门槛,就听见那边迟早的笑声震天高,简直要把这间屋子笑塌了不可。温叙脸上有点烧,想着迟早这人可真是双标。   他慢慢走在这条路上,用脚轻轻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哼着悠然的小曲,一切都不徐不慢地进行着。他好像完成了心里的一件大事,不知不觉中,他第一次对自家弟弟以外的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   在他看向那个人快要喷火的眼神时,在他看着那个人尽是做着口是心非的幼稚举动时。 第7章 谣言   只是温叙没想到,第二天不是迟早来告温恕的状,也不是温恕来找迟早的茬,而是一个初中部的小妹妹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告诉他“迟早和温恕打架了!”   他原本听见这话,以为是这俩小屁孩矛盾升级,又打起了架,窝着一肚子无奈跟着小妹妹往初中部赶。没想到跑到现场一看,这情况超出了他的想象。是迟早和温恕一起,在和另外一帮男生混战。这俩人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反而让温叙早就想好的话没法说了,一时陷入了无语的状态里。   “别打了!”温叙赶紧把这些人分开。   现场的情况很乱,拉架的人也有,但是看热闹的更多。还有一个小姑娘抽抽搭搭哭了出来,正坐在一边的墙角抹眼泪。   温恕和迟早则是站到了一起,对面是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都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温恕虽然横行霸道惯了,但大多时候都是耍嘴皮子功夫,要是真打起来,他肯定第一个跑。就算是上次被迟早踢了屁股,也是跑到温叙面前哼哼唧唧大半天。这次温恕却是眼里冒了火,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   迟早还是那么一张臭脸,捏紧了拳头瞪着对面的男生。   听到了温叙的话,温恕愣了一下子,看了看迟早,却选择站在原地不动弹。直到温叙跑到了他们身边,把迟早半搂半拖离开了战场,温恕才垂着脑袋,揉着伤口跟在温叙身后。   他转过了身子,对着那些因为忌惮高年级而没动手的男生喊到:“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打架的,请你们下次不要再来欺负我弟弟和我弟弟的朋友,要不然我也会帮着他们一起收拾你们。”   他这话乍一听十分有魄力,却因为他柔柔的声线而削减了几分吓人的感觉。   直到这时候,迟早才慢慢抬起了眼,看向了将自己架在怀里的温叙。他鼻头有点酸,但眼睛里还满是愤怒,如果不是温叙就站在这里,他一定要冲上去把那些造谣的王八蛋的牙都打掉。   还有那个嘴碎的女同学。   他看向坐在地上哭的女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样,女生被吓得一哆嗦,居然再次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喂,你是温恕他哥对吧?与其在我们面前耍威风,不如管管你弟弟,别让他和迟早这种恶心的人在一起玩啊。”对面的男生抹了把嘴角的血,一笑,牙齿里全是猩红的血液。   “什么?”温叙皱了皱眉,对他的用词极为不满。   “不信你问裴甜,”男生对着墙角处哭泣的小姑娘吹了声口哨,神情暧昧,“甜甜,昨天不是你说的,看见迟早和一个高中部的男人上床了吗?喘得叫得旁若无人啊。”   温叙一愣,花了好久才听懂了这男生的话。还没等他开口,刚刚冷静下来的迟早却再次被激怒了,猛得要从他的怀里挣脱,朝着男生扑去,挥舞着拳头。   温恕赶紧去帮忙按着迟早,却听见男生再次开口:“温恕他哥,你还抱着他呢?不嫌他脏嘛,这么小都敢和男人上床,还是在学校的体育室,这和外面出来卖的有什么区别?”   “闭嘴!”温叙大声呵斥道。   男生一哆嗦,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别看温叙这人柔柔的,眼睛一瞪、语气一横,还是会让人产生胆怯之意。   他把眼圈红红的迟早丢给了温恕,揉了揉温恕的脑袋。他好像知道了是什么事情能同时激怒两个人,让这两个“天敌”站在了一起。他觉得气愤,觉得可笑,也觉得无奈。小孩子的世界没大人想的那么纯真,也污浊遍野,只是没人愿意扒开了去看。   “你们谁看到了,居然敢这么确信地往他头上扣屎盆子。”温叙也不管什么礼了,看着周围凑热闹的一群小孩,问到。   中午了,烈日灼烫着,该去吃饭的人却都在这里站着,没人敢离开。   “甜甜昨晚亲眼看见的,就在放体育用品那件教室里,迟早喘的声音都快……”   “我问你了吗?”温叙看着那个话多的男生,开口问到。   男生赶紧闭上了嘴。   温叙蹲下身子,看着坐在地上抽泣的女生,轻声道:“告诉学长,你昨晚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我……”这位叫裴甜的女生看了一眼迟早,哆嗦着说道:“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说什么‘疼不疼’,‘别废话快点’之类的话,还有很大的喘气声……我就……我偷偷看了一眼,迟早就在那个垫子上趴着,后面是个高年级的……学长。”   “是我。”温叙好像还带着笑,扫视着周围凑热闹的人,缓缓说道:“他身后面那个、你们说的那个和他上床的人,是我。”   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嫌弃的神情,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我打了迟早一顿,把他的后背打伤了,我过意不去所以拿着药去帮他上药,他很疼,我也很怕他疼,但是他很坚强,没有哭没有喊,只是喘气的声音高了一些,就被你们说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温叙嘴角带着笑,语气依然温柔,可是每个人都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温恕跟看热闹似的拎着迟早往前凑了一点,他长这么大,还很少见到自家哥哥生气的场面。   温恕记忆中温叙的上次生气,好像还是一年前,温恕打碎了奶奶留给他们的一个工艺小碗。温叙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虽然生气,也没有对着温恕说出什么气话。   “是不是如果我今天没来,你们就要用这些谣言逼死他了。”温叙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眼神里都透着冰冷。忽然,他好像又释怀了一样,不知道自己和这一群初中生置什么气,留下一句“如果你们实在不信,就当做是我和他上床了也行,反正多了我这个后盾,总比一个人强。”   “哥!”温恕对这句话提出异议,拽了拽迟早让他说话。   迟早一言不发,却挣脱了温恕拽着的手,默默将自己的上衣脱掉了。他们只是短暂地瞥了一眼伤口,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淤青的颜色完全显现出来了,乍一看十分吓人。昨天的伤口没有处理好,能明显看到有些伤口已经溃脓,黄色的浓在刚才的打斗中破皮流了出来,落在了泛红的肉芽上。   迟早将衣服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原本没有必要这样的,可是当温叙挡在了自己身前,为自己发怒和众人辩驳的时候,他猛得就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不能让这个干净的男孩子陪着自己一起脏。   “那……”男生看着迟早离去的背影,支支吾吾说道:“之前就有人说他经常和男的有一腿,无风不起浪,谁知道呢!”   温叙没再说话,反而是稍稍弯了点腰,问温恕:“你中午想吃什么?哥请你和迟早吃。”   “随便吧,你就紧着贵的买,我们俩又不挑。”   两人说笑着朝着迟早离去的方向追去,留下捏紧了拳头的男生站在原地。他转过头来,对着地上的女生一阵撒气:“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的吗!还说能让他就此退学,现在倒好!是我白白出了丑才对吧。”   迟早闷着头往前走,眼泪紧紧锁在了他的眼眶里。忽然,一个温暖的大手将他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顶着烈日,三个人一起朝着食堂进发。 第8章 出糗   其实迟早并不是每天住在储物间的。他被奶奶带大,住在老家的房子里,老家离这里不算远,搭上最后一班车的话四十分钟正好能到家。可是这段时间他先是因为父母的问题,和同学打了一架,而后因为乌龙事件,又和那群男生打了一架。   他现在浑身挂着彩,这要是回去了,奶奶又会心疼得不得了。他想了想,还是跑到门卫室里,给奶奶打了个电话,今晚在学校将就睡下算了。等周末回了家,这些打架的伤应该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奶奶心疼他,也只能发出几声轻轻的叹息,唠叨了些家常事,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迟早没有说话,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两人。   距离上次温叙拉着他去吃饭已经过了快一星期,他和温恕的交流不多,但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对抗。同样,他和温叙也没了什么联系,毕竟高中部的功课紧,连上厕所都要用跑的。   晚上在储物间总是睡不好,蚊子又多,空气中还夹杂着恼人的腐朽的气味。他翻了个身,捂住自己脆弱的鼻子,听着板车因为自己的翻身而吱吱作响,心里一片烦闷。   忽然,门又被推开了,他却连眼睛也不睁。这段时间只有那一位整天热衷于跑来骚扰他,他用脚趾也能想出来这人是谁。他心里有点期待,却还是绷着脸,没露出什么表情来。   果然,熟悉的声音从他脑袋上方传来:“迟早,明天我生日,等放学你和温恕一起来我家吧。”   明天是周五,晚上初中部正常时间放学,高中部要再晚两节课才能摸黑放假。   迟早破天荒地抬了抬脑袋,把他尊贵的眼珠子给睁开了,“不去。”   这简明扼要的一句话是温叙早有防备的,他坐在了迟早旁边,吓得板车吱呀一阵响。   “我和温恕其他的朋友也会来,到时候等他们都走了,你可以住在我们家,不管是住在温恕屋子里,还是和我住在一起,都行。”   迟早“哼”了一声,鼻子里出了一股气,嫌弃的意味快要溢了出来:“谁要跟温恕住在一起,嘴也不甜,架也不会打,还臭烘烘的。”   “那跟……”   “跟你住还差不多。”   迟早有点不自然地挪了挪脑袋,把身子侧过去了一点,不去看温叙忍不住弯起的嘴角。温叙好像摸准了这人的古怪脾气,并不把他的反话放在心里。   就在这时,迟早飞快地说出了一句话,温叙一愣,根本没听清楚,只好凑近了点,问到:“你说什么?”   “我说,”迟早有点不耐烦,“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温叙乐了,抱着胳膊,像是故意在逗他一样缓缓说着:“那我——要——”   “有话快说。”迟早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明早我想吃学校二楼的灌汤包,一笼有七个,小小的那个。”温叙正色,严肃地说着。   迟早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温叙,一句“就这?”顺着嘴就秃噜了出来。他本以为这人至少会要一个小玩具、小蛋糕,或是一本学习资料,却没想到只是一笼每早都能吃到的灌汤包。   温叙点点头,留下了小小一瓶驱蚊液,背着书包走出了储物间。他转过头看向迟早,笑着说道:“别忘了,我在高二二班。”   迟早自顾自说了句“谁稀罕你的驱蚊液”,一边却忍不住往自己小腿肚上喷了两下,闻着淡淡的橘子皮味。   不同于他常用的花露水呛人的味道,温叙送他的驱蚊液的味道就像是温叙本人一样,淡淡的、温温柔柔的,没有任何攻击力,好像一直就是这样默默陪伴着,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这是他记忆中最初的,关于温叙的气味。   第二天一大早,迟早就昏昏沉沉地从桌子上直起了腰,趁着老师不注意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他往常都是要睡过一整个早读,连带着早餐也不吃,睡到第一节 上课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今天居然只睡了三分之二个早读,同桌惊讶地看向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奇特的现象一样。   下课铃声刚一响,迟早就像是装上了弹簧一样,径直弹射了出去。身后的同桌“哎哎”了几声,迟早只当他是要和自己抢饭,头都不回地往食堂跑去。   初中部和高中部共用三个餐厅,一个宗教餐厅,另外两个餐厅分别分布在学校东西两侧,东餐厅更大、装修也更好,灌汤包就在东餐厅的二楼。   他在路上跑着跑着,就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路上的人太少了,就像是大家都还在教室里没出来一样。但他看了看手表,确定现在已经下课了,只好强行压下心中的疑惑,当做大家没他跑得快罢了。   毕竟他向来不吃早餐,也不知道早上抢饭的盛况,对自己的效率还有些沾沾自喜。   他猛的推开了东餐厅的大门,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一瞬间,几百双眼睛朝着他盯了过来。   他抬起头,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餐厅里的这一切,连喘气声都忍不住收敛了许多。   高三的学生坐的端正,分散在餐厅的各个位置,面前摆着还没收走的卷纸,几个监考老师坐在角落处正低头玩着手机。   他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了几个关键词“高三考试”“教室”“延迟下课”,然后有点无语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高三的学生又再次低下头写卷纸,一副宠辱不惊的云淡风轻模样。迟早捏着手里的塑料袋,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脖子都泛起了些许红色。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在高三的注视下,跑上了二楼。   经此一役,他也彻底在高中打响了名号。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提起他,还是会说:哦,那个为了干饭勇闯考场的奇人啊。不过很少人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一定要买到二楼的灌汤包。   迟早捏着手里一袋热乎乎的包子站在高二二班门口,看着温叙捂着肚子笑着走过来,心里忍不住埋怨“以后我再也不要给他买早餐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此之后,他真的没机会去买了。那五年的日日夜夜,当他躺在狭小又坚硬的床上的时候、当他每次看向潮湿窗台角落生出的苔藓的时候,其实他偷偷想过,再去一趟三中,再给温叙买一次灌汤包。   当然,此时的他,只是有着小孩子特有的薄脸皮,脸蛋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   他脸蛋鼓鼓的,故意不去看温叙,只是把被水蒸气熏得有点湿漉漉的袋子往这人手里一塞,转身就想走。   “迟早!”   迟早不耐烦地转过身,“干……”   “嘛”字被一个灌汤包生生堵在了嘴里,温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收回了自己作恶的手,解释道:“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谁爱吃这个。”灌汤包的汁水爆了出来,瞬间遍布了他的口腔,香味刺激着他的味蕾,温暖顺着他的喉咙往下,填充着他饿得扁扁的胃。可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嘟囔着:“我还是喜欢吃鸡腿。”   温叙悄悄记下了,自己的生日宴里,一定要有鸡腿这道朴实无华的菜品。 第9章 生日宴   说是生日宴,其实也是一次大型的家庭聚餐,除了温叙温恕的父母在,还喊了些发小和朋友,零零散散也坐了一桌,迟早缩在桌角,看着那些人和温叙熟络地攀谈着,低着头啃着碗里高高的白米饭上放着的鸡腿。   那鸡腿还是温叙给他夹的。   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那里,迟早原本坐在桌边,中途挪着挪着不知怎么就坐到了桌角处,稍微一动弹,木质的桌角就会戳到他的胸膛。   可他偏偏憋了一口气,不愿意主动和温叙说。   温叙敲了敲温恕面前的桌子,说道:“别只顾着吃,记得照顾一下迟早。”   温恕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当即把筷子往碗上面一放,“你还怕他认生?他平常拿我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客气,抢得可快了。”说罢,还做出了个嫌弃的小表情。   迟早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脚上却偷偷使了劲儿,直挺挺地朝着温恕的脚上跺去,惹得温恕脸都憋红了,才勉强没发出嘶吼来。   发小给温叙带了个小小的尖帽子,看起来滑稽极了,大家哄笑成一团,不知道是谁笑得身子一阵摇晃,直接撞到了迟早。迟早的胸膛直接磕到了桌角,发出一声闷响,手里的鸡腿也掉到了饭碗里,砸得大米都在颤抖。   “怎么了?”温叙挪开发小捣乱的手,靠近迟早问了一句。   可迟早早就恢复了没事的样子,淡淡回了句“没事。”   发小看着迟早的一副冷脸,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懂温叙为什么要找这人过来。再一看温恕,在一旁吃得正香,嘴边油乎乎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温叙!没事没事,我们来给你唱生日快乐歌!”发小又贴了上来,搂着他的胳膊要闹。   温叙又把这位活八爪鱼从自己胳膊上扒拉开,站了起来。他笑着把头顶上的小尖尖帽放在了桌上,说道:“我去个洗手间,你们先吃。”   他一走,整个房间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发小看了眼迟早,默默转过头去找温恕说话了。一旁温叙几个的朋友也不认识迟早,尴尬地夹了两筷子的菜,也不再说话。温叙父母早早吃过了饭,为了不打扰这一群孩子,把蛋糕送过来之后,又出门散步去了。   这下子大家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尴尬的气氛不断在空气中弥漫着。迟早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腿,抬着眼皮扫了他们一眼。   他不喜欢那么其乐融融的氛围,那些欢闹他一点都无法融入,活生生被隔在铜墙铁壁之外的感受实在太过痛苦。   好在,温叙在洗手间待的时间很短,好像只是去里面转了一圈似的,很快就走了出来,径直朝着迟早快步走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却站到了迟早身边,戳了戳迟早捏着鸡腿的手腕,俯下了身子说道:“你往那边坐点。”   迟早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屁股却没挪地儿。   温叙无奈地说道:“我又不抢你鸡腿,快过去。”   他用手悄悄护住了尖锐的桌角,另一边用身体挤了迟早一把,很轻,带了点亲昵的意味。   迟早慢吞吞地挪到了温叙原来的位置上,小心地瞥了温叙一眼。温叙已经坐在了那里,身体微微向后靠着,侧着头正和旁边的人说话。   可迟早这次却觉得身心舒畅,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悄悄地把温叙的椅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了一点,笨拙地往这人的碗里丢了一个鸡腿。   “投喂给我的?谢谢。”温叙回过头来看着他,用筷子扎起鸡腿,笑着咬了一口鸡肉。   后来屋子里依然喧嚣热闹,可迟早畅游在其间,并不觉得聒噪。   吃过了饭,切开了蛋糕,唱过了生日歌。眼看着夜幕越来越深,微微燥热的风吹动着窗帘,温叙送走了最后一个朋友。生日宴会快乐,却也无趣,温叙靠在门口看着大家远离的背影,居然一时有些落寞。   可温恕这小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乐呵呵地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出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极其不文雅地打了个嗝。   “我也该回去了。”迟早从沙发上起身,提着自己的书包。   “哎,”温叙从门口回过了头,“这么晚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没了。你不是和你家人都交代过了吗?今晚住下吧,明早我就把你送回去。”   迟早沉默着站在那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奶奶毕竟是年龄大了,他就算告诉老人家他今晚不回去了,奶奶也总是会站在街口再等一会儿,万一就等到了孩子的身影呢?   “你怎么回去啊?跑步?还是骑共享单车?打车贵死了,我哥可没钱给你报销。”温恕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电视,探出个脑袋插入这个话题。   话糙理不糙,迟早像是被说服了,不再给大家添乱,干脆把书包又放回了沙发上,盯着温叙问:“那我住哪?”   温叙笑了笑,带着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或许也是迟早一直执着温叙为什么要换房子的原因,那个房间,是他第一次去别人家居住的地方,是他第一次和温叙躺在一起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愿意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地方。   他朋友不多,或者干脆说没朋友。学校里很多点头之交,从前还有几个能玩到一起的,初三重新分班之后见面越来越少,也担不起了好朋友这个名号。   他看着忙着铺床的温叙,轻声问了句:“那我现在算是你的朋友了吗?”   温叙把床头的小熊公仔丢给了他,说道:“当然,很早就是了。”   迟早很奇怪他对于“朋友”的定义,却没开口去问,只是捏了捏小熊的耳朵,轻轻将小熊揽入了怀里。   温叙到现在还记得,在那个闷热的夜晚,小风扇不停地转着,让沉闷的空气活了起来。床头昏黄的小灯亮着,他们就躺在凉席上,听着风呼呼的声音。那天的问题,他直至今日才得到答案。   那时候的他很早就疑惑迟早的身世,因为怎么也打听不来,就此作罢。谁知道在那个夜晚,迟早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以后想干什么?”   温叙很诚实地摇摇头。他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听着父母的话成长至今。可乖巧顺从的另一面或许就是没主见,他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甚至没有对未来合理的规划,他就像大多数学生那样,被推着往前走着。再者,他总觉得“理想”这件事与未来相差太远,如今不管规划地多好,都和未来没太大关系,依然会普普通通过完一生。   他听见迟早的声音,“我想当个研究飞机的科学家。”   “为什么要研究飞机?你很喜欢飞机吗?”   “不是。”迟早摇摇头,却不肯再说下去,只是扯了把夏凉被,将被子的尖尖盖在了自己的肚皮上,闭着眼睛作势要睡觉。   后来换了房子,换了床,也没有那张凉席了。   温叙看着迟早的睡颜,想起了那天,迟早的话来。   “如果我成为了研究飞机的科学家,我就可以研制出永远都不会坠落的飞机。没有人死于空难,也就没有孩子会因为这个失去父母。”   那些年能坐起飞机的人并不多,经济条件也不会太差。可是温叙从认识迟早的第一天起,这人一直都一贫如洗。 第10章 暧昧   迟早其实来过温叙家里两次。   也只去过那两次。   第一次是在欢庆声声的生日宴上,第二次是冒着倾盆大雨,浑身湿透、活像个落汤鸡一样的迟早,敲开了温叙家的门。   那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暑假,他们好几个月都不曾见过面。迟早又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不再住在那个憋闷的小储物间里,也因此失去了和温叙最微妙的互动。   温叙提着葡萄,站在小小的储物间门口,兴奋地敲了敲门。可是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传出,他干脆一把把门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落了灰的板车上不再有薄薄的垫子,也没有人躺在上面。   他捏着葡萄的枝干,愣在了那里,只得又把葡萄带了回去,随意分给了周围的同学们。   那天周末,大雨席卷了这座城市,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好像要把整个越城给吞没了一样。那是越城难得一见的大雨。   最初是天边的黑云径直往下压去,逼近了天际线,闷热的气息透过了灰蒙蒙的云雾,钻进了温叙家的窗台。温叙放下了笔,听着外面的阵阵雷声。   猛的,雨落下了。砸向了遮雨棚,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而后是一阵又一阵的雷点的轰鸣声。温叙却悄悄把窗户打开了,一阵清凉的风猛得透了进来,好像闷热的气息瞬间减了不少。可他还是有点喘不过来气,盯着门外风雨中摇摆的树。   逐渐清晰,逐渐亮了起来。   “哥!妈带我去找补课老师了啊——你吃啥不?”温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在空气中有些闷闷的。   温叙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不用了,你们注意安全。”   外面一阵噪杂,直到门“嘭”地一声关上,他才伸了个懒腰,把眼前摊了一片的作业收起来。   升入高中,温恕的学习成绩却不太如意,平常小测试简直像是蹦极,一次次挑战父母的承受能力。温叙的成绩还好,虽然在班里还是中等的水平,但胜在稳定,升入高三之后成绩就慢慢定住了,只要别出什么大岔子,他考上一个不错的一本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下子,全家人都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温恕身上,又是找补习,又是找老师,整天忙得团团转。   温叙趴在桌子上,他想着,等上了大学,还是安安生生考个研究生吧,想着想着,思绪就飞了出去,忍不住去幻想大学的生活。   好像过了很久,他都昏昏沉沉地要睡着了。   “叮咚。”   有人按门铃。   他先前以为是温恕忘拿了东西,又回来了。可等他踢着拖鞋跑过去,喊了声“来啦!”,那边却又没了动静。   他把门打开,湿漉漉的潮气一下子扑了满怀。他愣住了,随后赶紧拉着门口的人进了家门。   迟早简直像个落汤鸡,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滑稽极了。他的衣服被雨水淋湿透了,黑色的T恤衫紧紧贴在身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顺着他的短裤滑下,腿上的汗毛都湿漉漉地伏倒了。他把手从衣服里掏出来,手里紧紧拿着一个药盒,整个人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温叙,轻轻抿了抿嘴。   “你怎么——先进来,我给你拿个毛巾,你先去冲个澡吧。”温叙也有点手忙脚乱,赶紧去把自己洗干净的浴巾给拿了过来,裹在了迟早的身上。   迟早把湿透了一半的药盒子放在桌上,乖巧地擦着头发上的水。   那是温叙见到过的最乖的、最没有攻击性的迟早。   他催着迟早去洗了个热水澡,迟早穿着他的衣服,干燥温暖,可就是别扭地不行,一阵扭扭捏捏才从洗澡间走了出来。   迟早今天是来城里给奶奶买药的,老人家年龄大了,总是要得各种病,迟早不懂,奶奶就把原来的药盒给他,让他再去买一盒一样的过来。村里的诊所没有这种药,只能他坐着公交到城里的大药房里买。   谁知道刚买到药,还没来得及往回赶,这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想去树下躲雨,却被阵阵雷鸣劝退,东奔西跑,衣服也被全部淋湿了。   猛然间,他想起了温叙的家应该就在附近,就循着自己的记忆,摸到了这户被笼罩在雨里的人家。   “放心吧,药没被淋湿,我找了个塑料袋给你装着,等会回去也不怕淋湿。”温叙笑着看着一脸拘束的迟早,招呼他坐下,“你先给奶奶打个电话吧,等会我爸就下班了,让他开车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等会雨小了我就坐公交回去。”迟早心里过意不去,出声打断了温叙的提议。   温叙拿着浴巾走近了些,将浴巾整个笼罩在了迟早的头上,帮着他擦头发上不断向下滴落的水珠。他的手劲不大,透过了柔软的毛巾,让迟早有些昏昏欲睡,忍不住就朝着温叙的方向靠了过去。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爸整天很闲的,还喜欢去外面遛弯,他巴不得用送你回家当借口,出去透透气呢。”   迟早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都快贴在温叙的身上了。他的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明明只有一个暑假没见,他们却像是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温叙身上有着淡淡的驱蚊液的味道,和迟早身上暖融融的沐浴乳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温叙盘腿坐在沙发上,帮迟早轻轻擦着头发,洗发水奶香奶香的味道一下子就钻进了温叙的鼻子里。   外面雷声阵阵,风雨飘摇,可屋是一片温馨和谐。   “温叙,你以后要考去哪儿?”迟早昏昏沉沉缩在温叙怀里,蹭的温叙的脖颈也一阵湿漉漉的。   “还不知道呢。”温叙按住一阵乱动的迟早,仔细地帮迟早擦了擦掉进了耳朵里的水,惹得迟早又是一阵花枝乱颤。   猛得,他的睫毛一颤,从一片氤氲之中,他瞥见了温叙白花花的胸脯。这人的睡衣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给蹭开了几个扣子,领口耷拉着向下,几乎是把他的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   温叙很白,尤其是他常年不见太阳的胸膛,更是白的发光,简直像是一块有磁性的反光板,把迟早的眼神牢牢吸在了上面。   迟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呼吸也变得重了起来。   他没来由地一阵燥热,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了温叙的大臂,一点点向上,轻触着他的脖颈。像是在无意识地行走着,却直直冲着这人的喉结而来,指甲轻轻刮过,眼神瞬时暗了下去。   温叙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把手收回去。他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凑到了迟早的耳边:“又在预谋什么坏事?”   迟早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心脏跳个不停,好像在下一秒就要炸裂开了一般。他的呼吸十分急促,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显了出来。温叙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轻轻擦着头发,就像是在故意撩拨他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凑了上去,在温叙不断滚动着的喉结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他的左手慢慢攀上了温叙的腰,右手却试探着要去解这人所剩无几的纽扣。   洁白的胸膛染上了一丝粉红,不断挑动着迟早绷紧了的神经。好像更闷热了,沉闷的雷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滴的声音好像也逐渐平缓了下来,只剩下毫不收敛、肆无忌惮的喘息声碰撞回荡着。   温叙的纵容成了他不断试探的资本,他又一次上前,在温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温叙猛地捏住了他作乱的右手,感受着那个轻轻颤抖着的指尖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差不多……就行了。”温叙垂着眼眸,把迟早散落在脸颊边上的湿漉漉的头发撩了过去,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我想……”迟早朝着温叙的方向慢慢靠近,几乎要压在他的身上了。他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着,不知是汗还是没擦干的水珠径直从他的鼻梁滑下,在鼻尖聚成了一颗圆润的小水珠,滴在了温叙发的脖子上。   温叙伸出手,按住了迟早湿漉漉的嘴唇。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叙啊,你妈是不是出去了?”   一道浑厚的男声从门那边闯了进来,吓得迟早一个激灵,本来就没坐稳的他直接从沙发上翻了下去,和地面来了个百分百的亲密接触——还是最不文雅的、四脚朝天式的,屁股墩。 第11章 温鸡腿与“告白”   温爸爸扶着门口的墙正在换鞋,这就听见了里面的震天响。他一只脚换好了拖鞋,另一只脚还悬空着,就赶紧蹦着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以为是自己儿子出了什么事。不过担心的成分并不那么多,倒是像在等着看热闹似的。   他的嘴角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始嘲笑,谁知道往里一探头,发现温叙完完整整在那儿呢——温叙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往下探去,好像在用力地拉着什么东西。   “爸,我同学来家里躲雨了,你等会把他送回去吧。”温叙脸不红心不跳,还默默地把自己衣领子里裹了裹,像是正和同学在进行什么友好交流一样。   迟早则是摔在地上,被温叙拉住了上衣的衣领,扑腾了半天才捂着屁股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掉在身上的浴巾捏在手里,十分尴尬地喊了声:“叔叔好。”   温爸爸一看迟早这样子,乐了,感叹了句:“这小伙子造型真不错啊。”   迟早的脸更红了,带着方才没褪下去的潮红,从耳朵根到脖颈都是红红的一片,简直要滴出血来了。他一边因为温爸爸的突然回家紧张地不行,心脏在不停跳动着,一边又因为刚才温叙那暗戳戳的态度兴奋地不得了,简直快要原地昏厥过去了。   温爸爸听见了自己还能出去溜达一圈,乐呵呵的,丝毫没意识到迟早的不对劲,顺口说了声:“你这同学挺热的啊,怎么不开个空调。”   温叙偷偷瞟了一眼迟早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迟早脖子上细密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眼见脑袋顶上都快冒烟了。   外面雨小了,可是温恕和温妈妈还是没回来,只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给温恕找好了数学补课的地方了,现在要往英语老师家里去,争取把他的英语水平也给向上拔一拔。   温恕在旁边哼哼唧唧,“我是竹笋啊你们又是这么拔又是那么——哎呦喂我的老母亲,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不行。”   温叙笑着听着电话里俩人的“母慈子孝”,把电话放在了一遍,转身拿了个袋子,给迟早装了半个哈密瓜,还提了两个鸡腿,要往袋子里装。   迟早忍不住出声打断:“不用了,我又不爱吃。”   温叙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人说话的脾气,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根本没停。   迟早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好像有点生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了啊,”温叙把最后一个鸡腿塞进了塑料袋子里,用右手拎了拎重量,看向迟早认真地说道:“这个鸡腿呀回家让你奶奶温一温再吃,虽然现在天热,但是最好别吃凉的肉……”   “知道了,温鸡腿。”迟早嘟囔着,忽然,两个人瞬间对视一笑。   温爸爸在外面看着电视,忽然就听见厨房里面俩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不知道这俩孩子在傻乐些什么。   迟早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上前去拍了拍温叙的肩膀,说道:“那好,以后我就喊你温鸡腿了。”   温叙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迟早,静静地笑着,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了他。   后来,温爸爸开着车子,把迟早给送了回去。   温叙就站在楼下,看着迟早走进了车子里,看着他离开。直到车子完全驶出了视线,撑着他的那口气好像瞬间没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些许。   他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他能感知到那个人明里暗里表露的心思,或许迟早都尚未察觉,可他是知道的。   但他不敢给出什么回应,至少是现在,他不能给出什么回应。一个人是已经迈入了高三,马上就要离开这所学校,另外一个人却刚踏入高中,还没开始高中的生活。   他其实想要再等等,不知道在等什么,可现在就是不愿意放手,却也没法光明正大地将这人抱在怀里。   高三的日子很快,比温叙想象中还要快。枯燥、烦闷、无趣,没完没了的卷纸和层出不穷的考试,大家好像都疲倦了,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却又不忍心就此睡过去。   温叙把写完的五三题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   “温叙,有人找。”   远远的,不知道谁站在后门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温叙连忙应了声,站了起来。他们班的人多,密密麻麻坐了满满一教室,偏偏教室太小,只得把每一排的桌子都并得紧一些,学生很难在里面行走,一不小心就会卡在桌子和人中间。   温叙艰难地往外走着,一不小心就要蹭到周围的人,连连说着“对不起”。   等他终于走到了门口,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站在门口,手背在背后,似乎在张望着什么。一看见温叙走出来,耳朵根瞬间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喊了声“学长”。   温叙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带了点生疏的礼貌感,问到:“同学,请问你干嘛?”   “我就是——来给你送个情书!”女生好像十分激动,猛得把情书塞进了温叙的手里,转过头不敢再看他。可她似乎没打算跑走,而是默默接受着周围的欢呼声。   温叙皱了皱眉头,似乎并没有打算打开这封情书。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同学……”   “你先看完!”那女生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再次扭捏地背过了身子。   迟早提着洗干净的温叙的衣服,蹦蹦跳跳朝着高三走来,却猛然看见了二班门口围着的一群人。他挤着往里面凑了凑,正巧看见了女孩扭捏的作态和故意靠近的身子。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瞬间燃起了一阵无名火,说不清楚是针对谁,但这股火越燃越旺、越燃越旺,已经让迟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死死接着袋子里温叙的衣服,指甲透过薄薄的衣物镶嵌进了他的手心。   这把无明业火最终烧到了他自己。   他不顾周围人的叽叽喳喳,径直推开了人群,朝着反方向走去。身后好像有人在喊着什么,口哨声穿透了人群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的耳朵生疼。他不敢再在这里待上片刻,生怕下一幕就是看见温叙把女孩拥入怀里、对视一笑。   转了个弯,楼梯拐角处就有一个大大的绿皮垃圾桶。迟早看着那个垃圾桶,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将手里的塑料袋子丢进了桶里,径直离开。   被迟早亲手洗干净的衣服就那样静静躺在垃圾桶的顶端,被单薄的塑料袋子包裹着。迟早的背影决绝,依稀可以看见些许落寞。   而那边,温叙隐约瞥见了迟早离去的背影,猛得一怔,差点就要跑去找这人了。只不过女生往前一挡,一脸期待地看着温叙,搞得温叙进退两难。   “学长,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女生凑近了些,想要挽着温叙的胳膊。   温叙悄悄地避开了女生的胳膊,向后退了一步,强行将跟着迟早离开的视线拽了回来,看向了女孩满是期待的脸。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隐隐带上了些许冷意:“同学,我是说,记得穿好校服,要不然学生会会查的。”   那女生一怔,捏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把情书还给了女生,微微颔首,说了句:“抱歉。”他穿过了人群,就像是迟早当时走的那样,义无反顾。身后的人群却沉默了,欢呼的人们也停下,这一场闹剧似乎以一个最快的速度戛然而止。   一个温暖的手提起了垃圾桶里孤零零的袋子,将里面的衣服掏了出来。他抱着那套干净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迟早家洗衣液的味道,像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和迟早那种爆炸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温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带了点无奈,自言自语道:“迟早啊迟早,从来都不会好好听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迟早: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哼! 第12章 报仇   迟早自从那天气呼呼回去,就时不时盯着那个女生观察,生怕女生真和温叙有点什么。不过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两人似乎还是清清白白的学长学妹关系,让迟早好好松了一口气。   迟早放下了手里的书,把眼睛从窗外给收了回来。   最近他早读也不睡觉了,晚自习也认真地很,乖乖地跟着大部队行动,打着哈欠背着书,虽然好笑,但是成绩确实在慢慢进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忽然想要好好学习了,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奶奶,或许是因为温恕——温恕上了高中之后忽然努力学习了,成绩慢慢稳定在了中上游,还被好几次当做正面例子讲给他们听。   迟早想了想,他好像除了这么一条读书的道路,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了。   “迟早!”   铃声刚响起,隔着噪杂的人声,门外有人喊他。他直接从桌子这边翻了过去,往门口走着应着。走近一看,是温恕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迟早瞅了瞅外面暖融融的夕阳,故意说道:“今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你怎么有时间找我了?”   温恕蹦蹦跳跳上前勾住迟早的脖子,把他往教室外面拽。   考上高中之后会有一次重新的排班,迟早和温恕虽然被分到了两个班里,但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班,如果想要见面其实要不了几分钟。但温恕被父母报了好几个补习班,下课要写作业,下学了又得提着书包就往老师办公室跑去补课。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还有家教在家里等着。   甚至要比温叙一个高三学生都要忙。   “走走走,哥带你吃饭去。”温恕今天难得有个清闲,兴高采烈地拉着迟早要去东餐厅。   迟早听见“哥”字不愿意,一巴掌把这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打掉,斜眼问了句:“谁是谁哥?”   温恕和迟早早就彻底混熟了,乐呵呵地接着句:“您是我哥。”   两个人并排往东餐厅走去,步伐轻快,两个男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忍不住大笑着,震的树叶都在发抖。他们的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到了温叙的身上。   “我以后想考去政法大学,我爹妈老想让我当老师——就我这脾气去当老师?那不得被一群小孩气死,我反正打算考政法,以后当法官,就是那种坐在高台上敲小锤锤的。不过我哥没准就听他们话当老师了,他太听话了,爸妈说什么他都听,脾气还那么好,多适合学幼教啊。”   迟早听着温恕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温恕,这俩兄弟虽然长相十分相似,尤其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但是性格却像个反义词,温叙可不像温恕这么讨人厌。   他笑着,跟着温恕的步伐。   温恕指了指后门旁边的矮墙,动了歪心思。他把迟早往下一按,轻声说道:“今天我想出去吃饭,咱们一起去学校旁边吃黄焖鸡成不?吃完翻墙进来,也就半小时的事情。”   他们晚饭间加上休息总共有将近两小时的时间,经常有学生从这里翻出去吃饭。迟早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温恕彻底改邪归正成好学生了,没想到还是自己天真了。   两个人一盘算,一个接着一个从墙头跳过,拍了拍裤子上蹭的灰,朝着那家网红黄焖鸡店走去。   刚刚走过红绿灯,一个高高的人堵在了温恕面前,在他身前笼罩了一层阴影。   那人穿着得体的西服,衣服上不见一丝褶皱。他低着头,额头上的发丝遮住了光,显得眼窝很深邃。他带着眼镜,眼镜框很细,乍一看以为是无框的。   温恕忍不住抖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手抓住了迟早的校服,把那一角捏得皱皱的。他对着迟早小声嘟囔道:“快走……咱们从那边走。”   迟早捏着捏他的手,拽着往一旁去。谁知道男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走,再次挡在了温恕的面前。温恕低着头,盯着男人干净又精致的皮鞋。   他好像因此壮了胆子,硬着头皮说道:“你又想干嘛?我要去吃饭了。”   迟早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些人。这个“又”字让他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垂下的手默默捏紧了拳头。   那人却“嗤”得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温恕的脸。他的手腕很纤细,腕表环绕在上面,在路边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好看的光。   温恕虽然不讲究,有时候顶着一头鸡窝头就去上课了。但他基因好,小脸长得白白净净的,稍微一打扮就活像个瓷娃娃,手感又比瓷娃娃好上很多。   那人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说道:“你不是说,会来找我的吗?怎么……上了高中了就想逃跑了?”   温恕喊了声“山哥”,声音都打着颤。   迟早诧异地看了温恕一眼,他印象中这小子惹起事来可没有这么畏畏缩缩过,就算是当时和自己干架,那也是豪言壮语放了一堆,快被打哭了也要哽着骂人。   他伸出手,把这位山哥不安分的手从温恕脸上拍下。他听着这人说话的语气,忍不住毛骨悚然,总觉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不正常。   他本来就饿了,加上这位山哥挡路,瞬间来了一肚子火。他把温恕往自己身后一拉,对着山哥就是一阵骂:“你是不是有病啊,妈的对着一个小高中生摸脸是什么癖好,变态吗?快滚。”   那男人笑着,眼里却仍是一片冰冷。他直接无视了迟早,对着身后的温恕说道:“乖,记住我说的话。”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冷冷扫了一眼迟早,迈着大步朝远处走去。   直到连这人的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温恕才把脑袋慢慢抬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都是软的。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那么害怕那人,但只要一看见余斯山,他的恐惧就会瞬间压过了生气,让他变成了小鸡崽一个。   “那人谁啊?你怎么惹到他了?”迟早心急火燎地往黄焖鸡的店里走,温恕就愣愣地跟在他身后,好像在一直在回想那人的话。   “啊,”他忽然回过神,尴尬地笑了声,“他叫余斯山,神经病一个,我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   迟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到:“怎么不找你哥帮忙?或者告诉家长?”他才不信温恕“不知道”怎么惹到人了,不过这次惹到的人好像真的有点难搞。   毕竟那个眼神让迟早都一阵发毛。   “那不行!”温恕差点跳了起来,又欲盖弥彰似的小声嘟囔道:“我哥马上就该高考了,可不能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了他。这事……这事……它没法和我爸妈说,他们俩要是知道这事了,比余斯山还可怕。”   迟早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就觉得是这人惹事惹到了社会人士,摇了摇头,跑去前台点了两份黄焖鸡。等他回来了,看见温恕一脸菜色地坐在位置上唉声叹气。   “行了,”迟早揉了一把温恕的脑袋,差点把这人按趴下了,“大不了我给你报仇去,多大点事,看把你怂的。”   “不行!”温恕又差点蹦起来,“我哥快高考了,万一他因为我报复我哥怎么办……不行不行,等我哥毕业了我们再报仇。”   迟早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明白这人怎么会那么怕那个余斯山,也忍不住怀疑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只可惜一顿黄焖鸡都吃完了,温恕还是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点消息都不给他透露,要是再逼问都能哭出来。   等两个人再度翻回了墙的那侧,马上就要各回各教室,温恕又叫住迟早确认了好几遍:“说好了,等我哥毕业了咱们就报仇去。还山哥!呸!我以后就是他恕爷爷,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   说道“欺负”二字,迟早看着温恕的眼圈都变红了,倒是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着他。温恕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问到:“行不行啊,不行我找别人去。”   “行啊。”迟早顺口回答着,看着温恕慢慢放松了下来。   迟早带着传统的江湖义气,总相信兄弟有难自然要帮一把,况且之前他被大半个班的人针对,还是温恕站了出来帮自己说话。他自觉地把这人归到了自己“兄弟”的阵营中,况且温叙……他想到温叙,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点,对于温叙在乎的人,他肯定也是要帮着点的。   他走回教室,看见桌子上摆的端端正正的一袋子橘子。他赶紧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塑料袋子的底下压了一张便利贴,上面隽秀的字体写着:“我买了橘子,分给你一些。温叙。”   他趴在桌子上,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作者有话说:   高中的事情马上就要结束啦 第13章 毕业   冬日的雪在阳光普照之下很快就融化了,随着房檐上叮咚的声响,草皮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而后,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   在温叙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和迟早见过几面,只不过都是匆匆在教室门前稍微聊了一会儿,偶尔一起约着吃顿饭,连去操场上散步的时间都没有了。   当然,这都是因为温叙太忙了。三中的教学质量不错,但是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学生的压榨,高三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一点才能到寝室,有时候收拾收拾再写会儿作业就到了凌晨一点,温叙一头扎进了可怕的备考漩涡中,迟早只能远远看着,自己吞咽那份即将离别的愁绪。   到时候温叙考去了大学,他却还得再上两年学。等这两年过完了,自己也不一定能考上温叙去的大学……温叙会遇见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人,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很多事情都会和现在不一样的。   他想着,当初那股子炸毛的劲儿不知道去了哪儿,懒懒散散地坐在高三的走廊边上,脑袋靠在柱子上,算着他们还有多久就要走了。   成人礼、百日誓师、考前宣誓……   时间只会越来越快,就像是百日誓师那天他们扔出去的纸飞机,顺着风的方向不断进发,在天际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带着记忆滑翔而去。   迟早站在场外,等着满天的纸飞机朝着自己扑来。他伸出手,想去拿天上飞过的纸飞机,只见那飞机猛得划过天际,从他的指尖略过。   他好像恼了,转身离开还在举行百日誓师的操场。   “废物。”   不知道是在骂谁。   墙上的倒计时终于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再变成个位数,最终清零。   高考那天温叙倒是很稳,两天充足的水面让他恢复了精力,上考场时也没多紧张,大大地伸个懒腰,就像是平常的多次考试一样,轻轻松松就把题给写完了。   反倒是迟早和温恕两个人,焦虑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两个人顶着黑眼圈,一起到考场外面蹲点。两个人彼此对视,都是一个苦笑。   迟早还赶了今天最早的一班公交车,起来的时候邻居家的鸡都还没叫,正缩在窝里做着美梦。温恕则是大半夜就起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端着一杯水喝个不停,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温妈妈吓得一哆嗦。   两个人盯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都是默默叹气。谁都想说点什么,可是抬头一看考场,又是一阵无言。   温爸爸把大二八车子往旁边一停,整个人从车子上跨了下来,肚子上的肥肉弹了又弹,大步往俩孩子这里走。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颓废的两个人,看见了迟早快掉到胸口上的大眼袋,和自家二儿子快变成熊猫的眼下青,顿时乐了,没心没肺地感叹道:“你俩这造型都挺好。”   温恕崩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力哀嚎:“这怎么比我自己考试都紧张啊!我都快心悸了。”   迟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一颗心脏不停疯狂跳动着,牵动着他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好在,不算太难熬。   三个人都蹲在街边,顶着越城独有的大太阳,听着树上早早就爬上去的蝉不停叫着,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耳鸣,响彻了整个考场。   许多家长都站在街边,小轿车快要把考场都堵上了。交警不停在周围巡视着,警戒线越拉越长,挡住了那些家长急切的目光。   迟早的眼神定住了:温叙笑着从考场里走出,迎着烈日而来,他本身就是光。   后来不出大家所料,一向很稳的温叙这次也考了一个很稳的成绩,比这一年的一本线高了46分,不算太尖,但在越城三中的普通班里,已经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成绩。   虽然不能进入重点大学,但一本大学的好专业没什么问题。   凌晨,月亮的光透过了温家的纱窗,随着扑着飞奔灯光的飞蛾,在嗡嗡响的灯下停留。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温恕更是瘫在了沙发上,简直要痛哭起来。   温叙拿起手机,给迟早播了一通电话。   刚播出去还没两秒,迟早就瞬间接听了,这阵仗分明就是在守着手机等。   温叙看着墙上挂着的表,指针早就指向了两点的方向。他轻轻问了声:“怎么还没睡?”   “啊……就是,就是,有点睡不……”   “我考了592,超了一本线46分。”温叙笑着,打断了这人编都没编好的谎言。   那边一声叫好,带着隐忍的憋闷,几乎将喘息和泪意混杂着的欣喜尽数传了过来。奶奶早就睡了,迟早就缩在院子的门框边上,在一片黑暗中偷抹了把眼泪。   温叙耐着性子说道:“好啦,我成绩也出来了,你快去睡觉吧。”   “你成绩出不出来关我睡觉什么事。”他向来嘴硬得很,不自然地挠了挠腿上被蚊子咬出的包来。   “嗯,无关,快去睡吧。”温叙笑着歪倒在沙发上,靠着温恕坐着。   温恕冷哼了一声,低声嘟囔着:“谁是你亲弟弟啊,怎么不让我早点睡早点晚安啊,胳膊肘都飞到外星球去了。”   温叙轻轻揉着一把这死小孩的脑袋,把他宠溺地朝着一旁推去。温恕就瞬时倒在温叙的腿上,打量着温叙的脸庞和柔和的下颌线线条。   等以后温叙考去了外地,他能见到自家哥哥的机会可是就很少了。   “你想考什么学校啊?”那边迟早忽然出了声。   温叙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可能会考师范,以后去当老师吧——我父母挺希望的。”   “那你……会去哪座城市?”   那边迟早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欢喜褪去后那股莫名其妙的悲凉。   温叙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说:“我应该会留在越城,越城这么大,这么多学校,越大考不上,那就试试越师大。”   迟早短暂地”嗯”了一声,扔下一句“晚安”就飞速掐断了电话。   他干脆坐在了院子里,吹着凌晨的微凉的风,满天的繁星都坠入了他的眼底。他不舍得,但就算他知道、温叙也知道,他也没办法留住温叙,阻止这一道属于太阳的光。   温叙看着渐渐黑掉的手机屏,直到上面映出自己微微带着笑颜的脸颊。   客厅的大灯关掉了,父母都去卧室里睡了。而温恕就这样躺在温叙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均匀。温叙放空了自己,看着不断撞击着电灯泡的小灰蛾,轻轻叹了口气。   钨丝灯燃烧着,制造出的热雾就扑在灯泡上面,灯泡里是附着的黑色颗粒,灯泡外是不断萦绕着的热浪。而飞蛾就这样追随着光,不知疲倦地往上撞去,被不断灼伤。   温叙没骗迟早,他真的报了越师大,成了一名准人民教师。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温恕和迟早都已经开学了,越城三中的高压模式波及到了高中的低年级,从高二开始就陷入了无边的压力之中。   他盘算着时间,在傍晚天际正红的时刻骑着家里的老古董自行车,吱呀吱呀地往越城三中赶了过去。好在他还带着毕业前的学生证,在门卫那边说要进去看看老师,就可以进到校园里。   他到的时候初中部的初三刚刚放学,一群小眼镜拖着疲惫的面容,拖拖拉拉往寝室走去,竟然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挥了挥手,背着书包走出了学校。   他从人群中穿过,径直朝着储物间走去。   迟早高二开学后就住校了,功课太紧、加上公交车晚班车的取消让他每天花将近一个小时回家的可能性被彻底抹杀,奶奶不舍得他这么来回劳累,咬咬牙去亲戚那里借来了几千块钱,凑够了这两年迟早要住校的钱,塞给了迟早。   看着奶奶脸上肆意生长的老年斑,迟早的眼里忽然就湿了。   他从前不是没有说过“奶奶,我不上高中了,我去大专学个随便什么技术,出去打工养你。”结果却是被奶奶拎起树杈子狠狠揍了一顿,边揍边哭,喊着:“你爹妈把你生下来,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丢我们迟家的脸的。”   那架飞机还安稳地在天上飞的时候,迟家还是一个出了村子里第一个硕士生的“状元户”,转眼,神话变成了不敢提的禁忌。奶奶一辈子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她总是有着那一股子别扭的劲儿,想让子孙后代都能成为当时高不可攀的“文化人”。   温恕推开了储物间的门,好像这几年这里都没有变过,一样的平板车,一样的绿色垫子,堆着球的地方积满了尘埃,朝着架子那边一走,好像就会被灰尘迷了眼睛。   他拿了张垫子,放在了板车上,随后自己坐在了上面。板车不稳,屁股稍微一挪动,它就会忍不住开始轻微晃动,绿色垫子看着不薄,却没什么实际的作用,只是坐了一小会屁股就已经被硌的生疼。   而迟早就躺在这个小小的板车上,睡了三年的夏天。每一年的夏夜,他都在闷热中看着头顶纱窗漏进来的月光,在蝉鸣和蚊子的哼唧声中进入梦乡。   吱呀。   忽然,门被推开了。   月色就这么溜了进来。   温叙猛得回过头去,只看见迟早站在门前,月光停在他的肩上,镀上了一层银边。这人快步朝着温叙走来,脸上带着笑,好像沉溺进了一场美梦里。   温叙也笑了,他开口喊了声“迟早”,还没等他再说出其他的什么话来,这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稳了稳身形,慢慢俯下身来捏住他的脸颊,眼睛里的光像是碎掉的星辰一样。   “你……”   一个吻落下了。   迟早的唇堵住了温叙的话语,湿漉漉地侵入了他的唇齿间,仿佛要连带着他的舌头,将这人没说完的话都给吞咽进自己的肚子里一般。   这是迟早第一次亲吻心爱的对象,第一次萌发出如此强烈而无法抑制的可怕爱意。   他不舍得温叙走,一点都不舍得。   他喘息着,看着温叙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一下一下轻轻抖动着。   月色停在窗台上偷窥,温叙伸长了纤细的脖颈,柔软的唇上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而那个人把他拦在怀里,不舍得被别人看见。 第14章 恶人   毕业之后迟早好像就没怎么见过温叙了,一个人在越城易水区的一个小高中上着学,一个人考去了花港区最沿海的大学里,被阵阵海风裹挟,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不止一个区这么简单。   迟早每天都在等待暑假,等着高二升高三的那个假期,没准就能见到大一假期回来的温叙。他想抱抱这个人,如果可以,也想亲一口。   像在闷热阴暗的小木屋里一样,他们亲吻相拥,泪水夹杂进了最火热的抚摸中。谁都没说过一个“爱”字,但好像谁都对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感到安心。   这段时间温恕的成绩不断往上去,基本上已经到了稳步冲刺越城政法学校的程度。他曾经想要考出越城,去很远很远的城市,比如远和异国接壤的酒西,或是沐浴在热带边缘的海城。可他实在舍不得温叙,思来想去几个晚上,终于还是在哭哭啼啼和温叙打完电话之后,决定要去越城政法读书——当然,这也只是想象,没准未来会和这一切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高三的模拟考试一大堆,最大的那场模拟考试正好占了一整个越大,直接让高一高二放了假,按照高考流程让高三的学生走一遍。温恕和迟早都开开心心放了学,提着书包就往外面跑。   迟早捏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要不要给温叙打电话,放在拨号页面足足要有半个小时,都不敢按下去。还是忽然弹出了一个视频聊天的页面来,吓得他立马就接通了。   对面温叙的笑意很浓,朝着他打了个招呼,“我听温恕说你们这次放假三天,就想来和你说说话。”   “哦……那你在干嘛……”这话刚说出口,迟早都想扇自己嘴巴子,忍不住去想怎么有人会这么不会说话,分明等这一通电话都快等疯了,到头来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在想。   “我在想你。”   那边的话语很轻,轻得像是一根羽毛,顺其自然地飘落到了迟早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脏一阵痒痒,紧接着就是剧烈的、难以平静的震荡。   他们又东聊西扯了很多事情,迟早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他对大学本来就充满了向往和好奇,这次一问起来,更是肆意展开了想象,连门外急促的敲门声他都没有听到。   “迟早!迟早!”门外的声音更大了,“砰砰”的声音伴随着门的阵阵震荡,让迟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往外面走去。   奶奶从厨房里探出了头,问到:“早儿,你看看谁来咱家了。”   “好。”迟早迈着大步,朝着门口跑去。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温恕挤着进了屋子,飞快地将自己藏在了迟早的身后,推着把门给关了起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样,靠在门上逐渐往下滑去,肩膀不断耸动着。   迟早赶紧把这人从地上拽起来,低吼了一声“你干嘛?”   “迟早……迟早!他们!又来找我了!呜呜呜我就是想赶紧考个好学校我想离开这破学校,怎么这么难啊!”温恕就瘫在地上,抽抽涕涕地干嚎了大半天,迟早怎么都没办法把他从地上扯起来。   那边奶奶已经听见了什么,掀开了厨房的帘子,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两人躲在屋檐下,奶奶正好没看到,只好问了句:“早儿,你在干嘛呢?”   “啊——奶奶,我朋友过来找我了。”迟早上去捂住吱哇乱叫的温恕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恕眨巴眨巴眼睛,果然不敢再发出声响了。   迟早赶紧趁机把人领到了自己房间,锁好了门窗,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不善地问到:“你又要干什么?”   温恕不可思议地把眼睛瞪大了起来,“这哪儿是我想要干什么?这是他们想要干什么啊!你看看我的胳膊,都被他们打肿了,他们整天阴魂不散的,我最近都不敢出教室了。”   他卷起了自己的袖子,让迟早看着。他的胳膊像是被皮带打的一样,一条一条发红发紫的印子附着在胳膊上,高高隆起的肿胀看起来十分吓人。迟早捏着他的手腕向上抬,疼得温恕“嗷嗷”叫了半天,嘴唇都白了。   “你这怎么搞的?还是那天的那个变态吗?”   迟早的火一下子上去了,第一个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变态,他先前就见这人不对劲,可是温恕偏偏执着说没事,他也不好再追究。   温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拉过旁边的小板凳坐在了上面,解释道:“我现在是腹背受敌,出校有那个变态,在学校里还有那个变态的表弟,我得罪了他们俩!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多少给点那人好看,他一时半会就不敢来找我了。”   迟早狐疑地看着他,那个变态“山哥”看起来像是社会人士,他是怎么能又惹到社会人士,又能把学校里的混混给惹了。迟早靠着椅背,说道:“你先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我肯定替你报仇。”   “好好好,我和你说,你可不能告诉我哥,真不能告诉我哥。”温恕这次松了,死死咬住了这个底线。   一直等到迟早捏着手发了誓,温恕才长吁一口气,开始讲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起因是他们宿舍集体的倒霉行径。   寝室里几个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笑成一滩,他忍不住去问这些人在干嘛,后来他们才告诉他,他们下载了一个社交软件,只不过这个社交软件里都是同性恋,他们就找来好看的网图,和别人聊天,再告诉他们一个见面的地方——只不过是他们坐在店里面,看着这些人傻傻地在路上找着,有人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被骗了,最多是恼羞成怒把他们给骂一顿,可有的人傻,真的能等上三四个小时,一遍又一遍问着他们所说的“白上衣、黑裤子”的人。   房檐上的雨连成了珠子,在空中滑下了一道线来,温恕听着他们的“玩法”,居然也觉得新奇有趣,立马拿来自己的手机,也下载了一个同样的APP,学着他们的刚发去整理自己的新号。   他不觉得这些有多恶劣,在他的眼里,这就像是操场上一群男孩子打架、或者是揪一揪女孩的辫子、趴在窗户上装鬼吓人一样,只是一种消遣好玩的做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除了自家哥哥会管自己这个做法,父母大多关注的都是成绩,没人会注意这些的。   他揣着兴奋的心思,等着第一个上门的“鱼”。   不久,就有一个人来找温恕聊天。那个人起初也是无聊,上来随便匹配,正好匹配到了心早就痒痒的温恕。他的头像设成了自己的照片,名字单字一个“山”,温恕就喊他山哥。   两个人聊了很久,最开始温恕还存了好玩的心思,又是套信息,又是给暗示,想好好恶作剧一把。可是那个山哥回复消息又快,每次还很温柔,搞得温恕都下不去手。直到后来两个人从学习谈到了未来,又从未来谈到了当下,山哥倾听着他所有的烦恼,一句一句给出他自己所想的解决的方案。   温恕就仰天长叹,自怨自艾道:“我就是笨,学习也不好,烦恼还不少。”   “很多问题都是有解的,可能只是你陷入了思维误区中。这不是笨,也不要说自己笨。”山哥很快发来了回复,让温恕抱着手机开心了大半天。   这个陌生人就像是自己的哥哥,还不会像温叙一样责备他,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惹怒,永远都这么温暖和煦。   可是有一天,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很久,山哥发来了一句:   “你想和我见一面吗?小恕。”   温恕迟疑了,他捏着手机,心里在打着鼓。他当时早就打消了见面捉弄人这个念头,只想让山哥成为自己手机里一个重要的陌生人,可是当山哥这么说了之后,他心底又隐隐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期待。   “我叫余斯山,我们都在越城。”   “余斯山。”温恕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草草应下了见面这个事情。他们约在周末,就在越城三中旁边的商业街街头。   他迟疑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一个错误的开始,很难让他往一个正确的方向去发展。   “喂,你不是说也要去骗个同性恋吗?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动静啊。”他室友朝着他挤眉弄眼,“看你聊得那么开心,你不会就是个同性恋吧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畅快,有人快从床上笑得掉下去了。他死死捏着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我才不是同性恋。”   他们在那个时候,把排斥异己当主流,将自己不了解的当笑谈,诋毁不同的群体、嘲讽弱小的力量、制造出许多不必要的“耻辱”,以显得自己厉害。   其实如何?外强中干的感觉或许只有他们知道。   面对这些人讥笑的嘴脸,温恕拍案而起。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硬着头皮顶了他们一句:“我已经把他约出去了,到时候等着我去录一段捉弄他的视频,叫你们瞧瞧!”   而且他也这么做了。   那天下着大雨,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行人们撑着伞,都在找能躲避的地方。繁华的街头一瞬间成了水雾弥漫的世界,温恕躲在咖啡店里,看着街头站着一个身影,那人没有打伞,只是固执地站在雨中,直到雨水把他全身都淋湿透了。   手机上发来消息:“小恕,你到了吗?外面下雨了,我还在街头等你。”   温恕鼻头一酸,内心里也开始瞧不起自己的做法。可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要是退缩了,以后又会失去这个朋友,更会被那些人看不起。   他飞快地输入了一行字:“我穿着白衣服黑裤子,也在街头。”然后缩着身体趴在桌子上,不断观察着那人的举动,悄悄把手机打开了录像,正对着那人的方向。   他看着余斯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去,好像是张口喊了一声“小恕”,温恕看不清楚。   那人就在街头不断游荡着,电闪雷鸣,乌云中不断洒落着瀑布般的水帘,尽数浇在余斯山的身上。忽然亮起的闪电将余斯山的狼狈尽数照亮,整洁的领带也以一种萎靡的样子趴在他皱巴巴、湿漉漉的衬衫上。   他骤然抬头,对上了咖啡店里的那个鼻头红红的男孩。男孩惊慌失措,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逃跑。   他湿漉漉的身体堵在了门口,喉结不断滚动,微红的眼眶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温恕听见那人的声音沙哑,隐隐带着怒意:“小恕,抓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温恕的罪啊,总得自己来承担。 第15章 被变态盯上的死小孩   “我……肯定把他给惹恼了呀,谁知道好巧不巧的是,他表弟就在咱们学校高三上学!这些日子算是和我杠上了,我活不下去了!”温恕嘟嘟囔囔地蹲在地上,干嚎了几声,小心观察着迟早的反应。   谁知道迟早一把把他偷偷伸过来的手打了过去,冷冷说道:“这是你自己惹的祸,活该,这件事情你要是遇到了我,我非给你打死。”   温恕哆嗦了一下,想着这的确是迟早能干出来的事情,更难过了,又抽抽搭搭了几声,伸出手拉住了迟早的衣角,晃了几下,“你不是说,一定一定会帮我的吗?”   “那我也没说我不帮你。”迟早翻了他个白眼,指了指他胳膊上的伤,问到:“这是他表弟打的?”   温恕尴尬地笑了两声,却支支吾吾没回答,反而是把胳膊往里收了收。迟早看他不对劲,狠狠把他的胳膊拉了过来,态度强硬地问到:“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没啦没啦真没啦!哟哟哟快放手疼死我了!”温恕赶紧把自己胳膊扯过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几口气。那些伤看着吓人,其实反倒不是很疼,只是温恕这人向来会把小事化大、把自己的事儿变成别人的事,那一副样子,好像是胳膊断了一样。   他心虚地侧过了身子去,就算是对着迟早,他也不敢完全说出实话……实在是太丢人了!他要是把这些都说出来,怕是要连夜换个城市生活了。   他叹了口气,满心思都是他们赶紧高考毕业,到时候去往了别的学校,也就完全躲过了这些人的围追堵截。他有点坐立不安,试探着看了一眼迟早。   迟早看着这人不成器的模样,轻轻扇了这人的脑袋一巴掌,听见了温恕的“哎呦”一声之后,才慢慢说道:“等过几天快放暑假的时候,你带着我去见见他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呀?”温恕往前挪动了点,一脸期待地看着迟早。   “威胁威胁,大不了打一架——对了,到时候我拿把刀子,吓唬吓唬他们。”   温恕点点头,他虽然是个没轻没重的人,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那你可注意点,不要被刀子划伤了,咱们吓吓他们就成。”   迟早点点头,顺手抄起了一个水果刀,熟练地给一个苹果削皮。刀锋锐利,泛起白色的光,在刀面上划过,让温恕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温恕走出迟早家的时候,他回过头看着夕阳里被一片橘黄包裹着的小房子,迟早的奶奶就站在那片昏黄之中,正在给黄瓜藤浇水。他高兴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乐颠颠地朝着前面跑去。   其实他胳膊上的伤不是余斯山那个混子表弟干的,根本就是余斯山这个变态做的。余斯山把他捆在凳子上,一句一句问着他问题,只要温恕回答的慢了点,或者是答案不符合他的心思了,余斯山腰间昂贵的真皮皮带就会如同雨点般打在温恕的胳膊上。   温恕一愣,直冲冲哭了出来,一边哭嗝震天响,一边哽咽着嘶吼道:“我爸妈……我哥都没打过我!我哥那么宠我!你居然敢打我!”   余斯山下手有轻重,他原本就只是打算吓吓这贼心不改的死小子,就那个力度砸在胳膊上,还没摔得一个屁股墩疼。他无措的站在椅子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哭得眼圈通红的小孩。   不过最让温恕感到崩溃的不是这人奇怪的“惩罚”方法,而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雨下得很大,几乎在门口和窗口形成了一个水帘,让温恕在一片水雾弥漫中看不清楚这人的模样。   可余斯山似乎是一下子认出了温恕,直直朝着这人走来,下得温恕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当即脚下抹油,想要逃离这个咖啡店。   “小恕,抓到你了。”   幽幽的声音好像带着大雨湿漉漉的潮气,一个劲儿钻进了温恕的耳朵里。   温恕打了个冷战,飞快地说了句“你认错人了”,低着头就打算跑。   冰冷的手死死捏住了温恕的手腕,雨水顺着余斯山的发丝一滴一滴落下,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整个身上没有半点干的地方。屋内的暖风吹着,余斯山就站在门口,拉着温恕的手腕往外走。   温恕的心中被恐惧充斥着,小腿肚子都在发着抖,他带着哭腔,不断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可余斯山根本不听他苍白无力的辩解,一把将他扛在了肩上,在雨中行走着。   温恕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之后胸膛径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叫声当即变成了一声闷哼,求生欲迫使他紧紧抓住了余斯山的胳膊。   雨淋在他的背上,很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山哥,我错了,你放我下来吧,求求你……”温恕哆哆嗦嗦,手胡乱地抓着,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扛着自己把自己丢进了易水河里。   余斯山冷笑了一声,腾出了一只手摸了把满是雨水的脸,“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不是想逗我玩吗?不是觉得有趣吗?更有趣的在后面呢。”   温恕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怕的新闻,他好像已经看见了余斯山拿着手术刀冷笑着逼近自己的模样,着急地快要哭出来了。他用力蹬着腿,想从余斯山的身上挣扎下来,却被余斯山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吓得温恕一哆嗦,不敢再动弹了。   相比于被打屁股的那声响亮的耻辱,温恕更惜命,他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父母了,在余斯山的背上啜泣了起来。   不过不同的是,他迎来的不是非人的折磨和可怕的虐待,而是一浴缸温暖的水,和一个柔软干燥的大床。   余斯山就坐在床边,打量着浑身赤条条、只裹了一个薄浴巾的温恕。温恕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点,哆哆嗦嗦地往墙边躲着,他平时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就是一个窝里横的小无赖,但凡真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怕得要死。   “山哥,你消消气,我……要不我先走吧……我……”他都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声音越来越小,心脏跳得震天响。   余斯山冷冷地看着他,恶劣地问到:“在那个软件上把人约出来,你难道不知道要干什么吗?”   这下子彻底把温恕吓到了,他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缩在墙角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余斯山看着自己把小孩吓成了这样,笑着摇摇头,反倒是拿出了个手机,直接把摄像头对准了他,说道:“我现在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否则我就要——”   “说说说,我什么都说。”温恕赶紧吸了吸鼻子,神情认真。   “好,”余斯山点开的录像,对准了温恕身上的白色浴巾,“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   温恕一愣,硬着头皮说道:“我叫温恕,在……在越城三中上学。”   “最初为什么要和我聊天。”   “觉得好玩,想……就是聊聊天。”温恕的声音越来越低,心虚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嗯?”余斯山瞪了他一眼。   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全面崩塌,立马彻底交代了出来:“我想搞恶作剧,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答应和我见面,也是这个原因吗?”余斯山的话语中好像带着怒意,但是温恕的肾上腺素飙升,连手都在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温恕点点头,实诚地说道:“我想把对你的恶作剧拍下来,到时候给我室友看,要不然他们会嘲笑我的。他们不喜欢同性恋,我……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我觉得恶心——”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这句话究竟该怎么说。最后把头都快埋进浴巾里了,也没能完整解释完。   余斯山把录像关了,他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看着一旁乖巧的温恕,说道:“以后我要叫你过来,你就得老老实实给我过来,要不然我就把这个录像发给你的老师和父母。你自己斟酌。”   温恕不知所措地靠在墙角,鼻涕还挂在鼻尖上,就被余斯山整个提着丢出了宾馆的房间,连带着他湿漉漉的衣服一起。温恕蹲在宾馆走廊柔软的地毯上,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泪。   但是这事本来就是他理亏,他又生怕余斯山真的把这些都告诉自己的亲人朋友——尤其是那个凶得要死的老师,只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暗地里唬住余斯山,至少保住自己的安全。   第一次见面他去了,余斯山说了点不咸不淡的话,让他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把偌大一个工作室仔仔细细打扫了无数遍,累得腰都快断了,这人还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刺激他。   第二次他干脆不去了,就遇见了大街上余斯山可怕的一幕。   谁知道第三次余斯山直接动用了私刑,疼倒是不疼,可着实把温恕吓得小腿都抽筋了——虽然最后余斯山不得不给这人捏腿捏了大半天,还忍着一肚子火安抚他。   “我必须得逃走,这个变态太可怕了,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温恕低着头往前走,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迟早身上,至少,迟早应该能唬住学校那群人,让他可以在学校里安稳学习。   那时候两个人都抱着最乐观的想法,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最后那个地步。   穷途末路。   作者有话说:   我来晚了! 第16章 血案   血溅到了迟早的手上。   迟早颤抖着,茫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他的手慢慢松开来,利刃依旧停留在那人的腰腹之中。   周围的怒骂声骤停,在迟早乱糟糟的脑海中只能听到眼前这胖子痛苦的吸气声,和不远处温恕断断续续的抽泣与哽咽。   好像大家都愣住了,没人知道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还是一个女孩猛得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快叫救护车”,才打破了此刻恐怖的寂静。   紧接着救护车轰鸣而来的,是警笛声,隔着三中的大门,尖锐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迟早坐在花坛的边上,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看向自己手上不断滴下的鲜血。   一滴,两滴……分明应该早就干涸了,他却觉得整只手都是烫的。   老师、领导闻讯赶来,斥责声连带着惊呼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着。有人痛心疾首,冲上去要扇他的巴掌,被人拦腰截住,只能发出怒吼的声音罢了。   忽得,迟早抬起了头。   隔着混乱的人群,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那个人。   好像浑身都披上了霞光,立在门框的边上,发丝里都带着光芒。可偏偏,温叙的脸上满是震惊,眉头紧蹙着,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快步走上前去,却被匆匆赶来的警察抢了先,把他挤到了人群之后。   冰冷的银色手铐束缚住了迟早的双手,沾上了丝丝猩红,迟早被扯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温叙挣扎着冲破人群,喊了一声“迟早”,迟早却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去。温叙伸出了手,紧紧捏着迟早的衣角,固执地又喊了一声“迟早”。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侧过了身子看向迟早。   迟早却狠狠挣脱开来,跟着警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就在方才他坐在花坛旁边的那段时间里,他早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自此之后,他们或许就再也不是一路人了,没必要再在最后给温叙一个棱模两可的期待。   身后温恕还在哭泣,而声嘶力竭的温叙却被警察拦下了。那是迟早第一次看见温叙有了平静温柔之外的情感,一种更加激荡、快要把人淹没的浓烈情感。   在迟早的记忆里,温叙好像就只有两次情绪失控。第一次是在这个时候,第二次就是在开庭的时候。   这人红着眼眶,对着温恕说道:“你说啊,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小恕,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相信迟早会做出那种事情。”   温恕惨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着,哆哆嗦嗦,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敢对上温叙有些红肿的眼睛,好像是在害怕,又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温恕,你!算了……”迟早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狠狠捶了一把桌子,手铐与木制桌子磕碰到了一起,发出怖人的巨大声响,继而桌脚不停摇晃着。迟早微微挺直的身子被按了下去,他的胸腔不停起伏着,眼里逐渐聚集起了泪意。   可他什么也没辩驳。刀子是他拿的,人是他捅的,监控录下了全过程,刀柄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指纹。面对警方的询问,他讲出了所有细节,认下了自己捅人的事实。   那人没死,肾脏却出了问题,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几天,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来。他捅的那人是高三刚毕业的学生,正是那个余斯山的表弟,也是越城三中有名的混混,凭着家里有钱,不知道做过多少坏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给伤进了医院里来。   还未高三的迟早曾经留过一级,在出事的那天,早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他必须承担住法律判定他的一切责任,把这些沉重的担子扛在肩头。   不只是现在,在以后的每个时间里,这份黑暗的档案都会时刻跟随着他,昭告着他曾经捅伤了一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劳改犯。   外面下起了雨,闪电把整个天空照亮。   “温恕!”温叙站了起来,朝着温叙重重喊了一声。   安静的法庭被他的声音充满,连律师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盯着他看。   温恕吓得哆嗦了一下,把脖子缩进了衣领。他咬着嘴唇,憋住了一口气一般,什么都不肯说。   “小叙,你干嘛呀?”温妈妈赶紧拉着温叙往下坐,她一边扯着温叙的衣服,使劲往下拉,一边低声嘟囔着,“那是你弟弟,你想害死他吗?你这孩子,我真是不懂你。”   温叙向来性子软,对温恕这个弟弟又是百般呵护,今天这么一遭,倒是让温妈妈没有想到,生怕这个大儿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那位坐在高台上敲锤的人针对温恕可不好。   温叙挣开了母亲拉扯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法院的门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第一次感到一阵冰冷在他的心中蔓延,那个被自己从一个蘑菇丁拉扯大的小孩子,好像变了一副模样,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他没再去看温恕,也没有再将视线给迟早。   好像这么多人,只有他一个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   暑假回来,他开开心心去三中接温恕回家,就看到这破碎的一幕。   晚霞笼罩着的三中,好像还有着血腥的气味。温恕缩在角落里,衣服被撕得稀碎,抽抽搭搭的哭声在尖叫声中逐渐褪去。   他问父母,得到的只是庆幸温恕没事的感慨,他问温恕,也不过尽是些支支吾吾和敷衍了事。   自此之后,他也没能再见到迟早,直到今天。   故意伤害罪,判了七年,最终减刑下来,迟早也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整整五年。   梦里并不踏实。   迟早睡在温叙新家的床上,那床不知道要比牢狱里的好上多少,可他嗅着温叙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青橘香味,梦里只有放映机一般不断循环的可怕画面。   一群人,高高壮壮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把温恕逼到了杂物间的墙角里。带头的人狞笑着,他只是挥挥手,那群人就蜂拥而上,把温恕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   尖锐的哭声和呼喊声从破旧的窗口传了出来,拿着水果刀还在路上哼着小曲儿的迟早隐约听见了一些声音,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甩着刀子玩,脑子里盘算着等会怎么去吓那些影响了温恕生活的人。   直到他看见半开着的门里不断传来的哭泣与哽咽,背对着他的男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探着头进去看了一眼,抽泣着的温恕滚在墙角,半赤裸的身子上满是污迹。   他的脑子里瞬间被怒火占满,一脚踢开了门,冲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拳。   那男的反应了过来,上去就要抢他的刀子,一片混乱之中,迟早将他的虎口划出了一个印子来,皮肉在瞬间绽开了。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温恕的头,温恕的脑袋直直撞向了墙壁,发出了一声闷响,和温恕微弱的呻吟。   迟早看着那些血,他的身子好像不受控制了搬。他捏着刀子,愤怒一点点充满了他的大脑,冻结住了他最终的思考能力。   刀子就那样捅了进去。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不停向下滴落。   温恕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他一遍又一遍喊着:“不要!”   可是晚了,刀子捅进了男人的腹部,他表情满是狰狞,尖叫声到了嘴边,都变成了难以忍耐的抽泣和哽咽,疼痛使得他连连后退,用手撑着身后不远处的桌子。   路过的新高一的班长被屋子里乱糟糟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女孩被吓得在门外跳出去多远,却还是十分冷静地指导着他们快去报警打120。   伤员被转移出来,迟早被抓了起来。   后来,他在牢狱中感受着相同经历罪犯的恶意或是接近,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动不动就和人大打出手,他学会了很多骂人的话和恶心人的招式,他拒绝见一切要来看望他的人——不过,至今为止,也只有温叙和他的奶奶了。   他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温恕真的给自己道歉了,为当年的落井下石而感到羞耻和痛苦,那他没准会抚平掉心里的一些遗憾。或许是这件事情过去太久了,他在这个地方被磨得失去了意志和感受世界的能力,他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自己对于他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依旧是一片黑暗的卧室。   他悄悄转过了脸,正巧对上了熟睡中温叙的脸庞,这人好像没有一点变化,柔和的像是一只软乎乎的泰迪熊。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温叙生活得怎么样,曾经的梦想有没有实现,还有,他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独自生活。迟早带着诸多疑问,只是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早上四点半。   他走出房间,看着昨晚桌子上热过的鸡腿,慢慢勾起了嘴角。他的手好像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鸡腿了,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默默地将手收了过来,打开了温叙家里的门。   暖暖的鸡腿凉了,也就没了什么吃的必要了。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迈着腿走下楼梯。顶着满天的月亮和将明未明的天光,他站在屋子外面,静静地看着有温叙在的别样的越城。 第17章 和温恕的见面   路灯灭了。   迟早坐在老旧小区的门口,看着天边日光熹微,给云彩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霞光。或许是他在监狱里待得久了,对睡眠的时间已经麻木,早早就要醒过来,睡意全无。   门卫醒了,把门卫室的窗户打开了个口子,伸了个懒腰,传来一阵叮当响的声音。   雨后的清晨空气很清新,迟早深吸了一口气,他很喜欢雨后土地的气息,可是在越城监狱里,雨后只有塑胶跑道劣质的臭味,熏得人头昏眼花。   门口台阶上的水把他的裤子都濡湿了,他站起来跺了跺脚,试图甩干身上的水汽。   “小伙子,给。”门卫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给迟早递过去一摞纸巾。   迟早愣了一下,接过了纸巾。有些粗糙的纸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和他的指纹摩擦接触,他生硬地挤出了一声“谢谢”。   “你是来这儿找人的?”门卫看他穿的单薄,好像又对这里很陌生,就顺口问了一句。   这里的钢筋水泥墙没有把人心挡得那么严实,反而像是一个微缩的村庄,邻里之间都存着温情在,就算是温叙这种刚搬来不久的,都已经和门卫相熟了。   迟早抿着嘴,把身子靠在湿漉漉的门卫室外墙上,说道:“我是温叙的朋友。”   或许应该加个限定词“曾经”,可他吞了吞口水,还是止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他回了一趟家,可是村子里的老房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翻新重建了,别说是自己家的老房子,他兜兜转转,连曾经的宗祠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找不到奶奶,找不到家,无处可去,在暴雨中的“新城”里站了好久,落魄二字仿佛将他包围。   他原本活得不算好,但也不应该比现在差。   天亮了,朦胧暧昧的红色散开了,明媚的光完全将整个天空打亮,飘荡着的小块的云也看不见一点阴影。   “迟早!”   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慢慢抬起了头。   远处,是许久未见的温恕。   和温叙不一样,迟早被关进去的时候,温恕比他还小上将近两岁,这么几年过去了,又经历了大学的历练,他变了很多。   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褪了,略长的头发烫成了卷,看起来时髦又难以辨认,和迟早记忆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完全不同了。   温恕好像很着急,小跑着朝他走来了。   迟早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说出来的话语却不甚好听:“温二少怎么忽然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都把我给忘了呢?”   温恕的脸色很差,被他这么一说,更是脸又红又黑,尴尬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他看门卫的头都探了出来,连忙招呼着迟早往没人的地方去。   他想去拉迟早,却在刚伸出手的时候一哆嗦,又慢慢把手收了回去,尴尬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角。他一直不愿意去见迟早,也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见他。   为了躲避自己的灾祸,当了一次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他打心底里知道这样不对,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换了自己的岁月安好、前程万里。   迟早没有理会他伸出来的手,反倒是笑着,跟着他一通往旁边走,外人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兄弟。   “你……你来找我哥干嘛?”温恕的胸膛不停起伏着,他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立马从实习的地方飞奔回来,生怕这个危险分子会对自己哥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迟早的笑意更深了,往他的身边靠得更近了一点,用着一种极其暧昧的语气说到:“原来你是担心温叙啊——我来找他睡觉呀。”   他的语气十分正常,甚至带上了些兴奋,好像丝毫没有对温恕这种“只关心温叙”的行为有什么不满。他的语气千转百回,听得温恕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立马喊了句“迟早!”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是问我来找他干什么吗?”迟早顺势勾住他的肩膀,搂着他往前走去,“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还以为你这次过来是来关心我的,没想到是专程来凶我的。”   温恕愣了一下,被迟早勾着肩膀往前拽去,忍不住一个踉跄。等他站稳了之后,只是看着迟早的侧脸,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男人,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这不是迟早。   至少不是当初会嫌弃地拍他的脑袋、会和他一起翻墙出去吃黄焖鸡、会把他挡在身后保护的迟早……温恕的胸膛不停起伏着,或许,这就是最后带着绝望眼神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的那人。   “我……”温恕挣开他的搂抱,伸手去够自己的背包。他从书包的侧包里拿出了一张卡,是工商银行的卡,他把卡塞进了迟早的手里,说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还有实习打工乱七八糟赚的……你也知道我这人花钱大手大脚,我爹妈给我的钱我省下的都在这里了,赚的钱一分没动!你先拿着,你……应应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好像带了点底气不足的味道。迟早轻轻捏着这张卡,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味了,他将这张卡推到了温恕的怀里,说道:“我当年不会为了这些钱才帮你的,现在也不会要这些钱。”   温恕低着头,看着怀里孤零零的卡,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一声“对不起”在他的心里百转千回,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卡在他的喉咙里,成了一根鱼刺。   迟早什么东西都没拿,只身走在前面,在树荫底下走着,颇有些孤独的孑然一身之感。   “对不起,迟早。”温恕喊住了他,终于把那些话给说了出来。他好像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一样,从他当年听见警车声音一点点逼近开始,他就想要喊住迟早,想要说这一切一起承担。   可他是个懦夫,他分明可以为迟早作证,可以免除一部分叠加在这人身上的罪,可他最终选择闭嘴,低下了头。从此,余斯山表弟的肾脏破裂,就只和迟早一个人有关了。他摆脱了这个萦绕着整个高中的噩梦。   他投入了一个新的噩梦。   “道歉干什么?”迟早转过了身子,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背后,让他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眉眼之间似乎真的带着笑。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温恕,让温恕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天同样站在光里的温叙。   迟早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没后悔过,就算是到了今天,我也不后悔。”   只是一脚从阳春踏入了严冬,冰雪牵绊住了他的四肢罢了。   忽然,他笑了起来,“可是温叙我要定了。”   他昂着头,带了点意气风发的少年感,说出来的话却让温恕的脸瞬间白了。   温恕就呆呆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在抖。他冲着迟早吼道:“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冲着我来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奶奶还是我哥照顾的,养老院是我哥找的,钱是我哥付的,你这样对他你心脏不疼吗!”   听到奶奶没事,迟早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似乎都没听清楚温恕说了什么话。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端午节过去了,新的工作日里将有许多人从这里出发,踏上自己的工作岗位。匆忙的人群从迟早的身旁走过,并不会去关注这两个人的交流。   “温恕,你考上政法大学了吗?”迟早忽然走近了点,问出了这个问题。   温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补充了句,“学法。”   “你不配。”迟早笑着,像是以前每一次和温恕嬉闹的那样,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温恕站在原地,死死攥紧了拳头,好巧不巧,这句话他曾经也听过另一个人说。   温叙。   自那之后,温叙就不再住在家里了,好像忽然一道沟壑横在了温叙和这个家中间。他依然会笑,会给温恕带礼物,会分享自己生活中的大小趣事,可温恕就是知道,什么事情变了。   .   温叙从床上醒来,顺手把旁边的闹钟给按了,昏昏沉沉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下意识看向床边,却发现那个地铺空空的,睡在床上的迟早早就走了,离开之前,还把他给转移到了床上来。   他赶紧跑到门外,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没被动过,迟早小小的包还扔在沙发上,可人就是不见了。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想给这人打电话,却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迟早的联系方式,或者说,自己都不知道迟早究竟有没有手机。   眼看上课时间逼近,他赶紧刷牙洗脸,抓起了微波炉里热好的速食早餐,提着书包跑了出去。   他从越城师范大学毕业了之后,没有按照父母说的那样,考教资、回到家乡当幼师,他毅然决然考了研究生,还在学校旁边找了份兼职工作,虽然工资平平,但是时间合适、老板人也不错,他也就留在了那里。   下课了,他背着书包,推开了初晴烘焙的店门,笑着喊了声“老板”,他和邢焱几天没见,倒是生出来些许想念了。   不过,回答他的不是邢焱,而是旁边椅子处传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高材生来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第18章 甜品   温叙手中的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连忙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迟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神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扫描,看得温叙都有点不自然。   “你怎么来这里了?早上都没和我说一声。”温叙把书包放在了椅子上,顺手拿起了一个粉嫩嫩的围腰,围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的腰很细,平常穿着宽松的衣物看不清楚,可是如今他把围腰紧紧系在腰上,瞬间就显示出了优美的腰线,看得迟早一时之间晃了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温叙看着迟早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笑了笑,迟早连忙把眼神收了回去,说了句:“我要吃甜品。”   温叙顺手在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按了按桌子上的铃,冲着内屋的帘子里喊了声,“焱哥,来份草莓奶酪。”   迟早嘟囔了声:“谁要吃草莓味的。”   温叙低着头笑了,这人还是没变,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基本上只要等来了这样的回复,就是十拿九稳了。   他看着迟早,擦着桌子上沾了水的地方,一边似乎无意说到:“小恕给你的钱,你就拿着。那是他欠你的,本来就应该还,剩下的……”   下课的学生们一拥而进这家甜品店,叽叽喳喳的,让迟早没能听见他的后半句。温叙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到了前台去。   迟早回想着最后温叙的嘴型,他尝试着比着那个嘴型。   没有答案。   温叙悄悄看向他,那句话只有自己听得见,“剩下的,由我来还。”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也不行的话,一辈子也可以。   迟早早上去温恕说的那家养老院看了奶奶,奶奶好像老了很多,头发全都白了,抱着他哭个不停。对于老人来说,剩下的日子早就没有什么期盼,一天又一天不过是浑浑噩噩熬着,可迟早出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她塞给了迟早一张崭新的卡,那是家里拆迁时候给的赔偿款。不过他们家面积小,房子又破得不行,开发商给的赔偿并不算多,老人家藏着攒着,生怕自己得了一场大病,这些钱就随着去了。   奶奶好像永远不会责怪他,总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放手去做吧,她和迟早远在天上的父母都会支持他。   “拿着这些钱去做生意,或者攒着钱去打工养活自己,以后娶妻生子,自己活得幸福就行。奶奶看不见了,只要你过得好就成。”   老人坐在养老院的长椅上,浑浊的眼睛注视着五年未见的孩子。   那天中午,迟早连饭都没吃,就去越城的大街小巷里问着,有没有招工的地方,他去了修车店问、去了小餐馆里问、去保险公司里问……匆匆忙忙一个中午,最终也没有任何结果。   他忍着饥饿,想要见温叙一面。   他看着温叙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有小姑娘凑上跟前去想加温叙的微信。温叙长得帅,性子还温柔,又是研究生高学历,这些金子全都镀在他的身上,让那些小姑娘专程来店里看他。   学生时期的爱恋可以很简单,无关家室、无关贫富,带着隐隐悸动的信号,对一个人的迷恋怦然而至。   迟早莫名觉得有点心烦,看着眼前粉嫩嫩的草莓奶酪,迟迟没下口。一直等到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都走了,他才缓缓叹了一口气,舀了一勺草莓奶酪送进了嘴里。   奶酪很甜,带着新鲜草莓微酸的香甜气息,在他的嘴里融化开来。   温叙甩甩手,走到了他的跟前,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观察了迟早大半天。他伸出了手,冲着迟早眨巴眨巴眼睛。   迟早快要被萌化了,却还是硬挺着死鸭子嘴硬,上下扫视了一下他,拍了拍他伸出来的手,问到:“干嘛?”   温叙的手又长又白,尤其是这样伸着,更显得十分好看。迟早的手要比他的粗糙些,他下意识生出了些许自卑,拿着勺子的手轻轻朝后缩了缩。   “你吃东西不给钱的吗?”温叙露出了一丝带着蔫坏的笑,心情很好,“就算不给钱,也应该给我个小费吧。”   迟早看着温叙的笑,好像整个人都被蛊惑了一样,捏着温叙半倾斜下来的手指,摩挲着,轻轻在他的掌心落下了一个吻。   男人的薄唇贴在了温叙白净的掌心,不留一点缝隙,火热的酥麻瞬间传遍了温叙的全身。温叙的笑瞬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颤颤巍巍地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他只是想逗一逗这个男人,谁知道这人是个不要脸的,最后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迟早也瞬间从魔怔的状态里抽身,连忙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欲盖弥彰地吃了两口甜品。   温叙攥紧了手心,往后退了两步。方才迟早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那人神情郑重,好像在亲吻一件神圣的瓷器一般,用着最高洁的供奉,把他捧上的神坛。   而迟早就是他最诚挚的信徒。   “这甜品也不过如此,原来你就在这种店里打工?你们店里都是这种水平吗,还是说这是故意拿给我的?”迟早清了清嗓子,故意质问道。   “难吃吗?”温叙皱了皱眉头,居然把这人的话当了真,郁闷地嘟囔着,“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甜品了。”   他走上前去,用迟早的勺子挖了一勺,放进了嘴里品尝着。无论是卖相还是口味,都和平常别无二样,细腻的醇香挑逗着舌尖,绝对没有迟早说的那么不堪。   这下子温叙算是明白了,这人又在使小性子了,“不好吃的话,这个就算是我请你了。”   “请我吃难吃的?”迟早笑了,看着温叙嘴角残留了奶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粉粉的奶油粘在温叙的嘴角,随着他亮晶晶的嘴唇一动一动。温叙是厚唇,嘴巴只要不做动作,就会显得有点嘟,而迟早正好相反,他嘴唇很薄,长着三分刻薄相,乍一看显得不好相处。   正在这时候,邢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左手拎着把刀,右手叉着腰,显得腰间的粉色围裙更加娇艳了起来。他把刀一下子举了起来,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俩人。   “你,说说我这做的怎么难吃了?”他做着蛋糕,都能听见外面俩人叽叽歪歪个不停,简直让人心烦,不只是这个难搞的带着恶意的客人,还有他那个好员工,“还有你,你这就惯着他吧,你们这俩人嚷得我头疼。”   温叙赶紧打了个马虎眼,笑着嚷了声:“怎么啦,初晴姐昨晚又把你赶出来了?”   邢焱“哼”了一声,拎着刀子又进去了,显然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夏初晴是邢焱的老婆,小两口恩恩爱爱许多年,从大学一路恩爱到了现在,但邢焱偏偏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三天两头在夏初晴的雷区蹦迪:什么情人节送了个全自动垃圾桶呀、什么把夏初晴买来的玫瑰花做成鲜花饼吃了啊、什么喝醉了酒在大街上非要夏初晴抱着他呀……   所以被赶出去睡沙发,也成为了常态。   温叙送走了那位瘟神,这才赶紧回过了头,有点紧张地看向迟早。迟早是因为一把捅进了血肉的刀子进的牢狱,温叙怕他看见这些触景生情,心里难受。   谁知道迟早低下了头,拿起勺子又吃了两口甜品。他爱吃草莓,他爱吃一切甜滋滋的水果,可越城的水果价位很高,高中时期他几乎不会主动去买水果,记忆中几次吃到水果,都还是温叙送给他的。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个燥热的夜晚。   “晚上陪我去喝酒?”迟早三两口把奶酪解决完,盯着温叙的侧脸看着。   温叙低着头,“我晚上还要上班,赚学费。”   “为什么?”迟早拉住了温叙的袖子,“你父母不管你的学费吗?”   温叙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把迟早的手挪到了一边,把吃完的盘子收到了一边,转身欲走。   “那我等你忙完,忙完了来陪我——还是说,我现在就去找你们老板请假?”迟早笑着,身子微微前倾,看向温叙。   温叙抿着嘴没有说话,肩膀却微微朝下沉了下去。许久,直到外面月亮挂到了天边的树枝上,霓虹灯打亮了这片区域,温叙才把围裙解了下来,靠着柜台喝了口水。   最终温叙还是妥协了,他不是个很会喝酒的人,也不喜欢酒吧那种噪杂吵嚷的声音,可迟早那么眼巴巴地期望着,他总不好回绝。   谁知道那边迟早心里却暗自叫好了一声,还以为是自己低劣的威胁技术起了作用,洋洋得意了许久,上前拦着温叙的腰,就要把他拽走。   温叙浑身有点僵硬,但还是随着他这个大不敬的动作,朝着门外走去了。他有点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谁知道迟早这人得寸进尺,偏把怀抱收地更紧了些。   走在路上,迟早帮温叙提着包,看着车灯不断打亮前方的路,继而再度陷入黑暗,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想快点找到工作赚钱,以后温叙就能成为一朵温室里的花,不必因为学费奔波在打工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邢焱:臭情侣给爷滚出甜品店!   酒吧喝酒,大家都懂是什么意思吧,酒量不好,懂得都懂(耶 第19章 酒吧   星空笼罩下的越城是一座不夜城,繁华的夜文化遍及了整个越城,除了温叙住的那种老式小区还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温叙面对着霓虹灯的闪烁时,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虽然他深知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耀眼的灯光,而是身边的人。   “你没去过酒吧?”虽然是问句,迟早的语气却十分坚定,他看着温叙有点紧张的脸庞,笑了,“巧了,我也没去过。”   一个人是谨小慎微地随着生活的洪流走下去,并不对这些感兴趣,另外一个人则是忽然被打破了生活的节奏,困在平地而起的牢笼之中。第一次,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在喧闹的繁华街区里安静走着。   在这条路的转弯处,繁华地段的中央,酒吧的大门打开着。   on way out.   无处可逃。   那是一家热闹的酒吧,放着轻快的音乐,并不吵闹。暧昧的灯光撒在人的脸上,酒杯里五颜六色的酒微微晃动着,将落在上面的光震碎了。   男男女女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昏暗的屋子里灯球的光肆意流淌,让温叙不适应地眯了一下眼睛。   迟早扶着温叙往里走,不知道对着调酒师说了句什么,就揽着温叙的背,缓缓往里走去,挑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了。   这里远离舞池中心,避开了大家的目光,让温叙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他挺直了背,僵硬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偷瞄了一下迟早。   迟早则是大大咧咧靠着皮质的沙发,翘起了二郎腿。光落在了他的鼻梁上,温叙第一次发觉他的五官很美,虽然皮肤被晒黑了、剃了板寸的发型给他增添了点“硬汉”的气息,可迟早本来的五官带着秀气在,高挺的鼻梁到了尽头,是一个精致的鼻尖,还有他的嘴唇,薄唇轻轻抿着,也能看见原有的好看轮廓。   迟早猛得转过了头,将视线放在了温叙的身上。吓得本就心虚的温叙连忙把眼神移开了点,这才慢慢又对上了迟早的目光。   “谢谢你帮我照顾奶奶。”迟早先开的口。在他见到奶奶的时候,明显能感受到老人的沧桑,但是老人被照顾得很好,奶奶也不停地说,他的那位朋友是个好人。   他那些年做过噩梦,从奶奶和温叙都不再尝试来看他的时候开始的。   他不愿意见他们,把自己困在那一隅天地,忍受着折磨,可他又怕此后再也见不到他们,那些年里,每当他听到狱警说他们来看自己,都是最幸福的时候。   温叙摇摇头,“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以后奶奶我也会一直照顾着,你不要有任何压力。”   “朋友啊……”迟早靠在沙发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不远处一对男女正紧贴着身子,随着逐渐火热的音乐舞动着,女人回过头来,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的眼神逐渐清晰,好像是从一场美梦里慢慢醒来了,好像温叙对自己的那些好都只是基于“朋友”和“补偿”。一个少年时期不懂事招惹上的人,能被温叙那么用心对待,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了。   迟早甚至会想,如果不是温恕的缘故,他和温叙是不是早就该分别在了毕业的时候,如同许许多多毕业之后逐渐淡了关系的“朋友”一样,江湖不见。   酒来了。   放在温叙面前的是一杯蔚蓝色的酒,十分清澈,能够看见里面漂荡着的透明冰块,在轻微晃动之后,缓缓落在杯底——像是海,不是令人窒息海底,而是伴随着海风阵阵拍打上岸,又缓缓退去的海浪。   迟早面前的酒却是红色的,深红色的液体十分浓稠,像是不透明一般,令人喘不过来气。迟早端起了酒杯,将深红色的液体吞下。酒在他的口中冲撞着,一路滑下,他的喉结滚动着,刺痛感逐渐包裹了他的舌头。   温叙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迟早的模样,小口喝着面前的酒。不好喝,他并不爱喝酒,大学时期他也陪着失恋的室友喝啤酒喝得伶仃大醉,但并不好受,宿醉的难受抵消了喝酒时的那一丁点快感,他从此也不怎么喝酒了。   大半杯酒下肚,温叙的脸看起来依然平常,可他整个脖子都开始变红,延续着一直到耳朵根,都好像熟透了一样。   迟早笑着看着他,自己点的都是些度数高的酒,没想到温叙那么相信他,居然问都不问就敢喝。迟早的笑渐渐收了起来,他盯着温叙有点散的眼神,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用道德捆绑住温叙,让他待在自己身边无处可去。   是温恕亏欠他的,可他偏要从温叙的身上得到报酬。他们兄弟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换一个人来补偿,应该也差不多吧。   “抽烟吗?”迟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自己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香烟,那是很细很细的香烟,架在迟早的手指上,意外生出了几分高贵感。他把那盒烟推到了温叙的面前,冲着他挑了挑眉。   温叙已经有点上头了,愣了几秒才缓过来神,摆了摆手。他看着迟早点燃了香烟,烟雾逐渐将他们包裹了起来。   火星子吞噬着烟卷,纤细的香烟很快就要燃到尽头。迟早却忽然捏住了烟蒂,看着还没熄灭的香烟,朝着温叙的方向挪了一下。   “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多苦吗?”迟早忽然笑了一声,胳膊撑在腿上,整个人笑得都在颤抖,“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就像是……还在烧着的烟屁股直接烫在了心窝上——你想试试吗?”   迟早举起了烟蒂,眼看带着火星子的烟头马上就要贴在温叙的胳膊上了,温叙却只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并没有要躲的迹象。他低垂着眼眸,好像在期待被火烧焦了的皮肉的味道一般,轻轻蹙着眉头。   好像那股热已经靠近了他僵直的手臂,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来,迟早忽然一笑,临时把着烟蒂给换了个方向,居然朝着自己的胳膊猛地按了下去,发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温叙瞬间瞪大了双眼,扒着迟早的胳膊,狠狠地将烟头从他的胳膊上打掉,死死捏着迟早的胳膊,吼了一声“你疯了!”   烟头掉在地上,被迟早一踩,残留的一点火星子也全都灭了。   迟早却只是笑着,死乞白赖地靠上去揉了一把温叙的脑袋,“我替你感受了,温习温习。”   烟头直直烫在了他的胳膊上,高温的火将他的皮肉烫得通红,就算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中,温叙依旧能看见那个圆圆的红肿的皮肉伤,让他气得恨不得把迟早按在这里打一顿。   这一下子把他的酒吓醒了三分,脑袋都清醒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举着迟早的胳膊,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处微弱的疼痛,他好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迟早若无其事地把胳膊抽了回来,顺势上前拦住了温叙的腰,连带着要把这人从沙发上拽起来。温叙迷迷糊糊顺着他的力度站了起来,生怕弄伤了他的胳膊,迟早倒是全然不忌讳,揽着温叙就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迟早带着他走到了舞池的中心地带去,胳膊就静静放在他的腰间,慢慢收紧了些,整个人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着身体。   温叙喝了酒,脑袋有点不清醒,在这么多人密不透风的环境之下,更让人忍不住想要走。他刚迈出半步子,就被迟早狠狠拽了回来,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温叙被他狠狠一扯,跌跌撞撞朝着他怀里冲去,背部撞到了迟早的胸膛里,被迟早用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拥抱着。迟早把脑袋放在温叙的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区别于酒吧里浓烈香水味的另外一种味道,是太阳的味道,带着海风微微的咸与清凉,尽数钻进了迟早的鼻孔里。   “你好香啊。”迟早蹭了蹭温叙的脖子,惹得温叙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肩膀耸动着,眼神中露出了些迟早没有注意到的亮光。   迟早还沉浸在温叙身上的气味,嘴上却丝毫不饶人,“你不会是个小姑娘吧,香香软软的,让人想亲一口。”   温叙的手指轻轻撩了一下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将上半身偏转了一个角度,微微向着迟早的方向扭过去,捏住了迟早的下巴,朝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你才是小姑娘。”   说罢,温叙的另一只手攀上迟早的后脑勺,身子向前倾去,唇紧紧贴上了迟早的唇。迟早的嘴唇太薄了,温叙好像不满足于两人唇间的轻微碰撞,他喘息着,试图用舌头去撬开迟早的嘴。   迟早闭上了眼睛,混沌的意识中最后想着,就算酒精上头使得温叙做出了这么冲动的事情,他也能牢牢记住,假装这是一份爱。   他的手在温叙的腰间摸索着,感受着这人滚烫的肌肤上,渗出的些许薄汗。   作者有话说:   温叙:扭扭捏捏的,这事还得我来。   迟早捂脸跑掉。 第20章 反了   无处可逃。   迟早半扛半拖地把温叙拉进宾馆,扔在宾馆床上累得要死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看他的男人,就算是累,心里也丝毫没有怨言,反倒是嘴角的笑,抑制不住地溜了出来。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醉酒男人,是怎么在他扑上来的时候,死死扒住了他的胳膊腿,像只八爪鱼一样,在他身上又摸又戳,竟然是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酒鬼真烦!”迟早咬着牙,看着温叙的腿缠上了自己的腰肢,整个人挂了上来,这话虽然说的难听,迟早的态度却丝毫不像是有什么不愿意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迟早不是柳下惠,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趁人之危,不然就太不算东西了。他只想把人好好安置到床上,安安稳稳过这一晚上——当然,他肯定要多亲两口多摸两把,反正明天死不承认就行了。   谁知道温叙整个人压了过来,简直要和他打持久战一样,他刚把这人的胳膊压下去,温叙的腿就又勾到了他的背上来,折腾了半天,除了给迟早热出了一身汗,什么进展都没有。他抬头一看,温叙正眼里含着笑,盯着他看,这眼神乍一看还好,可是这人偏偏时不时往他的嘴唇上瞄,迟早一个没忍住,俯下了身子要去亲他。   温叙好像是掐准了时间,猛得向后一躲,迟早不仅没亲到,还直接翻到在了床上,摔出一声闷响。他简直觉得自己脑瓜子都在冒星星,很难不认为温叙是在故意搞他。   “温叙——”   他刚抬起头,就发现温叙用最快的速度撒开了手脚,反而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法靠近了迟早,将他禁锢在床上的那一小片天地,兴奋地亲了亲他的脑门,还有点想去亲他的脖子的迹象。   “温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迟早推着温叙,咬紧了牙齿。这人要是喝完酒就是这么一副乱来的样子,他以后可得盯好了不让温叙再沾一滴酒。   温叙瞪大了眼睛看着迟早,眼里好像含着水汽,朦朦胧胧的。他笑了笑,径直撕开了迟早身上的衣服。迟早简直想把这人从床上踢下去,扑腾了几下,反抗却根本没有作用。   温叙最终还是没说出他的名字,两个人到了嘴边的话都变成了一声声喘息。   迟早觉得反了,反天了!   杀猪般的嘶吼声从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传出来,迟早觉得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带着温叙来了一家宾馆,而这家宾馆,体贴地准备了一切小情侣可能要用到的东西。   他含着泪,默默骂了一声娘。   可当他看见温叙睡着都在笑的侧颜时,只能把那些气都给咽进自己的肚子里,强忍着不对这个人起杀心——太疼了,迟早捂着自己的屁股,含着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他骂骂咧咧、面如死灰的模样,让宾馆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生怕他是被诱拐来的,可是左看右看,他的外形极具迷惑性,怎么都不像是会被人强迫的样子。   迟早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至少在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温叙了。   他咬着牙,颤颤巍巍地靠在墙上,给温恕打过去了一通电话。他调整了一下嗓音,把喊到沙哑的声音压低,故意拿出了惹人烦的强调,说道:“原来你哥喝完酒……这么诱人。”   “草!”温恕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瞬间被惹怒了,碰掉了桌子上的瓷器,“你他妈干什么了?你带着温叙喝酒去了!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迟早!你有什么对着我来啊,你欺负我哥算什么啊……”   说到后面,温恕的话里居然都带上了哭腔。   迟早脸都黑了下去,他也想对温叙做什么啊,他也想欺负温叙啊,可是现在算什么啊!迟早忍不住扶着自己的腰,火气又冲着他的脑门上来了。   他心想着,以后非得把这仇给报回来,非得让温叙因为自己而哭一次。   “你哥酒品不行。”他岔开了话题,让温恕那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温恕忍着哭腔,完全不敢相信迟早到底对温叙做了什么,温叙脾气那么软,那不是要任人揉搓了。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下来,“你没对我哥做什么吧?你要是真敢对他下手,我……我和你拼命!迟早,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垃圾是个废物,可是你不能……”   “你哥酒品一直这么烂的吗?”   现在两个人完全处于双线对话,十分默契地完成了一场全程牛头不对马嘴的无障碍交流。好像谁都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先向对方妥协。   最后还是温恕做出了让步,说道:“我哥酒品不差,他喝不醉就清醒着,喝醉了立马栽倒了睡觉,特别省心。”   迟早眼睛瞪得老大,简直想把昨晚那一段录下来扔在温恕的脸上。   他冷笑一声,“继续说瞎话。”   这话把温恕惹毛了,音调都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是我哥我不比你清楚,他跟他室友喝得烂醉的时候,还是我给他背回来的呢!”   迟早把牙咬得咯咯响——这人居然还和室友一起喝得伶仃大醉,那他还和什么人一起喝过酒,喝完了也是这么一副……的样子吗?迟早简直想当即回去,把人给捆回家去,看看以后还敢和谁一起出去喝酒!   可是他慢慢从温恕的里品出了些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捂住了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不是吧,他被温叙给耍了?   在接受了昨晚温叙可能是半清醒状态这个事实之后,他又纠结了一会儿昨晚温叙到底是故意耍他的、还是把他认成了别人这个问题,不过思来想去,他总还是不敢去见温叙的,只能憋着一肚子气,一瘸一拐地继续找工作去了。这是当务之急,也是逃避这个可怕现实的一个好方法。   而那边刚睡醒的温叙伸了个懒腰,看着被自己和迟早糟蹋地一团乱的单子,居然破天荒地笑出了声音,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半点没有形象。   他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神里满是爱和眷恋。   作者有话说:   温恕:嘤嘤嘤我哥哥脾气那么好一定被迟早给欺负了,呜呜呜我哥好惨。   温叙:啊,迟早真香,真好吃。   (我一大早设了定时!结果定时没发出去!啊!气死了气死了哼) 第21章 逃避   自从那天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温叙就没再见过迟早。   迟早好像从他的世界里忽然消失了一般,分明这人老旧的包还扔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就不见了人影。温叙看着沙发上的书包,黑色的包鼓鼓囊囊,里面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他的眼神温柔,好像看到了迟早一样。   “喂,哥。”温恕打来了电话,语气里带了点惊喜。   温叙的眼神还落在那个包上,轻轻应了句,“怎么了?”   “迟早收了我的钱了!他终于收下了,你说,他是不是原谅我了?肯定是你和他说了什么,才让他有这么大的转变,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我亲哥……”温恕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温叙的心思却早就移到别处。   五年的牢狱之灾、注定错过的高考、被整个更改的人生、一辈子都要背上的案底……温叙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些真的可以轻易释怀吗,他不敢去想。   他至今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迟早为什么会朝着那人就是一刀,温恕为什么依然对那时候的所有事情都绝口不提。他想尽力对每个人都好,可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举目四望,只觉得茫然,只是一个迟早,都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岔开了温恕的话,问了句:“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果不其然,温恕立马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很快就回答道:“还不错,我在的这个事务所据说和咱们越城的市局有合作,专门资助那些案子需要法律资助的人,既能帮助他们,又能给我们这些小新人实习的机会。”   “那挺好的,好好工作,咱爸妈失业下岗得早,你以后结婚生子我们怕是帮不了你太多,还要靠着你自己去闯荡。“温叙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窘迫,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平时给点小零花钱还行,结婚买房、置办大件怕是有心无力了。   两兄弟聊了很久,从工作到学业,再到最近的感情生活,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一股脑讲了出来,最后,温恕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问到:“哥,你真的不回家住吗?前几天咱妈还念叨着想你了。”   “不回了,最近事情多,又不是节假日……”   “你还生咱妈的气?”   温叙被温恕直白的问题捂住了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还说什么好。   当年他因为替迟早说话,挨了温妈妈的一顿斥责和惩罚,在门外跪了足足三个小时,他听着里面温恕的抽泣,脸上却全是冷静。那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反抗与不满,就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答复。   “你不喜欢瑶瑶姐,那你就好好和咱妈……”   “我说过,我喜欢男人。”温叙出声打断了温恕,语气依然温柔,听不见半点恼怒,“那是我的天性,我没办法喜欢别人。”   其实他撒了谎,在他还远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他就爱上了总是炸毛、喜欢说反话的小孩,在那个被湿热的潮气包裹的夏夜,他把快要炸裂开的一颗心留在了迟早那里。   从此就丧失了爱的能力,麻木地在世间行走着。   至于冯瑶——那是温妈妈强行塞来相亲对象,是她最满意的儿媳妇。温叙靠在沙发上,抱着迟早的书包,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温恕没有和迟早闹别扭,他没有将这个小屁孩推倒,他们的生活都按照最平淡的既定路线走下去,没准他不会考研,会听着父母的话当老师,娶冯瑶回家,结婚生子,过完自己无趣的一生。   无趣,但安稳。   就像是一潭死水,把最快乐的温叙溺死在了里面。   他挂断了温恕的电话,呆呆地抱着迟早的包。逃避,成了他办事的准则,好像只要不正面迎上,就永远有办法去欺骗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老人说,梦见一个人三次便是缘尽,他却在无数次在梦里和迟早相拥。   .   “叙,有心事?不对劲啊,今天走神有五次了吧。”邢焱拍了拍温叙,顺手把他原本该打成蝴蝶结的丝带拿了过来,解开了上面丑丑的死结。   温叙瞬间从呆愣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微微垂下了脑袋,说了声“抱歉。”   邢焱好像见了鬼一样,上去摸了一把温叙的额头,笑着说:“这么客客气气的,好像咱俩刚认识的一样。”   他把手头的活暂时放在一边,揽着温叙的肩膀,把这人拽到了旁边的休息区,坐在了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随手拆开了一颗糖,扔进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裹着舌头,飞速分泌出来的唾液让他有些口齿不清,说道:“和哥说说,这是遇到啥事了,哥这种大好人,可以考虑提前给你预支仨月的工资。”   温叙笑着摇摇头,“没事,不缺钱。”邢焱这人心细,平时别看着大大咧咧的,怕是一直盯着温叙观察着,生怕这孩子有什么难处。   “焱哥,我想问问你,要是喜欢的人躲着你,你该怎么办?”温叙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他昨天打开了迟早的书包,里面不过就几件换洗的衣服,还塞着两桶未开封的泡面、一个空水杯,以及一个本子两支笔。   这就是迟早的全部家当,除此之外,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温叙把迟早的衣服都好好洗了一遍,没有动他的本子,只是把这些东西整理了一下,端端正正放在桌子的一角。可是迟早好像就这样消失了,打电话不接,四处找不到人,他匆匆接下了温恕的那笔钱,就消失在了越城的街道上。   “好小子,原来是为情所困啊。”邢焱松了一口气,斜着眼睛笑着看他,眼看温叙的脸越来越红,简直要滴血一样,这才好好说话:“好好好,为师教你。”   温叙点点头,下意识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很奇怪,这几天他一直觉得有一股明显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徘徊,简直让人天灵感发麻,可是当他开始去寻找这个视线的来源,这种感觉瞬间就消失了,好像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样。   但是他的感觉十分敏锐,肯定不会三番两次出这种岔子。   他有点焦虑地抱了抱臂,生怕自己这是被哪门子变态缠上了。   “那个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温叙被邢焱的声音喊的回过了神,收回了放在窗外搜寻的视线,细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斟酌着开了口,”说实话,我不确定。曾经他应该是喜欢过我的,但是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变故,我怕……现在他是恨我烦我多一点,想着报复我才对。”   况且,之前温叙又接着酒劲儿对迟早做出了那种事情,温叙想着,迟早现在估计正蹲在哪儿磨刀,打算暗中解决掉自己呢。   “嚯,那这变故是挺大的。”邢焱没有去问这是什么变故,而是轻易地翻了篇,“死缠烂打肯定不起作用——反正就你初晴姐这种人,你越死缠烂打,她越烦你,就得用激将法。”   “激将法?”温叙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有点怀疑眼前这位“老前辈”到底靠不靠谱。   邢焱却思考没有接收到温叙质疑的目光,接着说道:“对,你要做出点什么行动,让他认清内心对你的想法,这样才能大胆追爱嘛。”   温叙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那如果他最终认清的结果是不喜欢我呢?如果我硬生生把他气走了呢?”   邢焱哽住了,准备好的词全被这小子堵在了嗓子眼里。他虽然算是温叙的前辈,但他先前和夏初晴属于两情相悦,只差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这一招直接把两人拉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顺顺利利度过了危机。可是温叙这边……温叙叹了口气,他尚且对迟早的内心不明了,万一迟早真的心死了,再也不回来了,他肯定会自责死的。   “反正,反正你不能轻举妄动贴上去,知道吗?你得预留出一点空间,给他好好思考思考。”邢焱眼看温叙又要陷入自我纠结中,他连忙戳了戳温叙,把自己的观念传递给他。   温叙点点头,不知道这番话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行了,不让你在店里闷着了,去金地春城小区送个生日蛋糕吧,就当让你是出去吹吹风了。”邢焱无奈地看着温叙的笑,这人好像总是带着轻柔的笑,很难从中看到他最真实的情绪。   温叙拎着包装好的蛋糕,放在了邢焱的车上——一辆破旧的二八杠自行车,骑起来还会“咯吱咯吱”响,速度差不多和路人齐平。温叙叹了口气,跨坐在上面,长腿一蹬,感受着风吹在了脸上,降了点热气。   忽然,那种感觉再度出现。   温叙的心脏骤然收紧,脚下蹬着的速度减缓了许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那是一道极为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盯出一个洞来,他屏住气息,硬着头皮往前骑,试图忽略掉这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大脑里飞速闪过了几个要命的新闻,一个变态的模样逐渐在他脑子里勾勒了出来,凶神恶煞,让他的腿肚子有些发软。   作者有话说:   这告诉我们,要及时告白,不然容易出现错频沟通、双向暗恋的惨案。 第22章 我的爱   “学长,这周末你有时间吗?”女孩坐得近了些,脊背挺直,长马尾落在了胸前,她笑着,把手里的书放在了温叙的桌子上。温叙一怔,默默往旁边挪了些许。   女孩“嗤”得笑出了声,斜着眼看温叙,语气中带着调侃:“我可和冯瑶不一样,不是扭扭捏捏赶着来讨好你的。叫你声学长还给你脸了,在这边给我躲躲躲,是不是男人。”   “姜暄,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紧了自己的小书包,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这女孩名叫姜暄,是温叙在大学里低一级的学妹,当初因为两人都是越城人,逐渐接触成了好友。姜暄扎着个高马尾,做什么事情都雷厉风行的,和温叙相处起来也时常被认为是兄弟,开学以来,已经有不下五个女孩子来给她递情书了,搞得姜暄一阵无语望天,看着这一群棘手的小姑娘们,满脸的不知所措。   “行了,这周末赶紧往我们家奶茶店来,那一群小姑娘真的搞得我头大,说什么庆功宴,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姜暄捂着脑袋,发出了阵阵哀嚎。她前几个月参加了一个计算机方面的技能大赛,拿了个二等奖,被寝室里一群唢呐们喊着要去庆祝,还顺带拉过来了几个她的小迷妹,可把她给愁坏了。   她早早在初晴烘焙的店里定了蛋糕,现在是要把温叙拉过去,当个挡菜挡表白的工具人。   温叙弱弱地缩了缩脖子,别说姜暄害怕了,连温叙都怕那群闹腾的小姑娘们,生怕她们把他的头直接按进奶油蛋糕里去。   “大男人别磨磨唧唧,咱们俩互利共赢,你帮我挡着她们,我帮你挡着你的狂热fans。”姜暄倒是乐观,朝着温叙一阵挤眉弄眼。   温叙挑挑眉,把桌子上自己的书收进书包里,背在了肩上,整个人站了起来,明知故问道:“我哪有狂热的粉丝。”   “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姜暄急了,跟着温叙站了起来,“都有人盯着你跟踪那么长时间了,这不是狂热fans可就是脑瘫变态了。”   “嗯,没错。”温叙朝着教室外面走去,好像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姜暄个子不矮,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子在男生群体里都很扎眼,她迈着大长腿跟在温叙身后,对这人蛮不上心的态度感到鄙视:“你别在这儿给我装没事人,新闻上那么多大晚上被变态围追堵截、劫财劫色、残忍杀害的新闻,你是真的不害怕吗?”   温叙一顿,转过了头看着姜暄,眉头委屈地一皱,低声说到:“你别吓我。”   这下子姜暄知道这人是在故意玩自己了,飞起来一脚踢在了温叙的背包上,把这人震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温叙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并不是不慌。他之前和温恕打过电话,简单说了这事,温恕吓得交代了好多,还让他赶紧打电话去报警,申请保护。   温恕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生怕这些还和那时候的事情有关,还和那人有关。   “都五年了,你还不打算放过我吗?”温恕挂断了电话之后,捏着拳头狠狠捶向了墙壁,怒吼变成了低沉的哽咽,“余斯山,你要是敢动我哥……这次我和你同归于尽。”   五年了,从那天那件事情曝光了之后,温恕就没再见过余斯山。迟早将刀子捅进了余斯山表弟的肚子,余斯山留给了温恕一封信,从此没了踪迹。   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印在温恕的脑海里,他翻来覆去地看,密密麻麻的字迹中间,清晰地写着一句话:“别想逃,你摆脱不掉我。”   好像温恕只要再次走到街角,稍微一回头,就能看到余斯山穿着齐整的西装,人模狗样地站在那里。   .   温叙扶着墙,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茫然地站在门口。旁边同样茫然,而且茫然中带着点愤怒的,就是姜暄。这场盛大的宴会如他们所料,成了唢呐精们的狂欢,本来就爱闹爱玩的一群人聚在了一起,二话不说就把蛋糕给糊在了唯一一个男性——温叙的脸上。   连着头发丝,连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院服,通通被奶油蛋糕糟蹋了个遍。   姜暄看着温叙的造型,又是嫌弃,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地抽了几张湿纸巾,用两根指头捏着,敷衍地在他脸上擦了擦。   可这个动作隔着玻璃,在外面的人看来,却是格外暧昧: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女孩的手在温叙的脸上抚摸着,头微微歪了点,像是枕在温叙的脖颈处,好像再近一点,两个人就能亲上了,可偏偏温叙还一脸淡定,默许了这人的行为。   迟早捏紧了手里的单子,把纸张狠狠捏成了一大团,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他好像在和自己生闷气,又打心底里觉得委屈,这人先前睡了自己不说,睡完了就像没这么回事一样,居然现在还和女孩子打情骂俏。   “呸,渣男。”迟早蹲在街边,忍不住点燃了一支烟。   他蹲在这边的街角,离垃圾分类处很近,这里没有什么灯光,几乎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而那边,颇有些歌舞升平之意,暖调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笑。   他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刚和温叙认识那会,其实温叙一直没变,依然温柔体贴,依然被朋友和鲜花簇拥着,迟早不曾拥有过的许多东西,对于温叙而言,从来没有缺少过。   他的烟燃尽了,最后的一点火星子也被他狠狠踩在了地上,碾得稀碎。   他站了起来,把帽檐拉低,跟上了刚刚走出门的温叙。   温叙打了个冷战,站在原地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红灯跳成了绿色,行人一拥而上,街边的小狗还在不停地叫着,烧烤摊子冒出来的滚滚白烟扑到了他的脸上。   没有什么是不同的,和往常一样,他依旧找不到那股灼热视线的来源,找不到一个可疑的人。   他拍了拍脸,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今天温叙值夜班,虽然甜品店不像便利店要通宵开放,但是初晴烘焙这边一般会要求值班到晚上十二点。温叙不上夜班,但是这次因为聚会的原因,他和夜班的同事换了班,还要在空荡荡的店里等到凌晨。   门开了。   他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了声:“欢迎光临!”   这些天他忙着做课题,又整夜整夜做梦,根本休息不好,到了这个点早就困得不行,要不是开门的声音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他怕是要坐在椅子上睡死过去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看见迟早就站在门口,带着鸭舌帽,笑着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这笑让温叙有点毛骨悚然,他不自然地挠了挠胳膊,给迟早端来了一杯水,拉着这人往里走。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没见到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还回家里住吗?”温叙一连扔出好几个问题,迟早却始终保持着一个笑脸,什么都没有回答。   他捏着杯子,轻轻泯了一口水。这段时间他找到了工作,就在那个酒吧,工资不高但是暂时可以糊口,好在不注重学历,让他能暂时在那里适应一下外面的世界。   他听着温叙体贴的话,结合着今天看到了一切,总觉得刺耳极了。这人分明摆出了一副关心自己的模样,却让他只感觉到了虚情假意,和隐瞒欺骗。   为什么一定要把温叙当做太阳,为什么活在阴暗角落的人只能苦苦渴望阳光,那些被阳光灼烫溃烂的伤口,经久无法愈合,让迟早抓挠不得。迟早笑着翘起了二郎腿,他要让他的太阳和他一起,去阴暗处瞧一瞧。   “抽烟吗?”迟早捏着烟,在温叙面前挥了挥。   温叙以为他是在问自己,默默去把窗户开得大了一点,说到:“现在你可以抽烟了。”   迟早没向他解释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反而自顾自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他站了起来,猛得将温叙拉了过来,双唇紧紧贴在温叙的唇上,恶作剧似的朝着他的嘴里渡了一口烟。   烟草的臭味扑面而来,温叙的脸色一变,直接挣扎着把迟早推到了一边,趴在沙发上一阵猛烈咳嗽,过后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干呕,虽然迟早没往自己嘴里吐多少烟雾,但是这种恶心的味道让温叙无法接受。   迟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把烟熄灭,一整个扔进了烟灰缸里,上前走了两步,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人扶起来。思考了两秒,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反而往沙发上一坐,捏起了温叙的脸,看着这人因为烟熏和猛烈咳嗽而不自觉流出了眼泪,在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泪痕,笑着问到:“这么难受呀?”   温叙盯着迟早的眼睛,“你怎么这么……”   “阴晴不定?令人作呕?恶劣?恶心?无聊?还是别的什么词?”迟早打断了温叙的话,脸上虽然笑着,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捏得更紧了些,“我原本是不想追究了,但是你让我很失望。我们俩之间可不能就此别过,相欠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你想要什么?钱?车?房子?我的身体?”温叙学着他的样子,不甘示弱,跪在地上也要挺直了腰板,连连追问。   迟早皱了皱眉头,心里的怒火好像被这一通话说得更大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人语气轻快,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知道,这些你都不要,你想要爱,我的爱。”   温叙笑了,看向迟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丝根本就不怕他这么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邢焱查看监控的时候,恨不能怒戳双眼。 第23章 好久不见   温叙在课上又忍不住发呆了。   他满脑子都是昨天的事情,迟早这人真可爱,被戳穿了心思,就气得一甩手,居然直接逃走了。温叙无奈得很,他深知迟早心中的疑虑是什么,正是如此,他反而什么都说不得。   心里的结,得靠迟早自己去解开,旁人是没有办法的。   “咳,记笔记。”姜暄低声吼了一句,直接把温叙的神给拽了回来。   姜暄无奈叹气,默默翻了个白眼。她看着温叙捏着笔捏了大半天,钢笔笔尖的墨水都快滴出来了,这人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心思根本没在课上。她只有这么一节课和学长学姐们一起上,就看见温叙这一副云游的样子。   一下课,温叙就叫住了她,把她拉去了自习教室的后面,虽然神情与往日差不多,可是姜暄就是觉得这背后一凉,认定了温叙肯定打了什么不好的主意。   “暄暄,我昨天帮了你,你是不是该帮我了。”温叙抿了抿嘴,观察着姜暄的反应。   姜暄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问到:“你想干嘛?”   “帮我搞定一个害羞的狂热粉丝。”温叙意味深长地朝着远处看去。现在早没了那一束炽热的目光,周围的一切都和谐得很,只有教室外面的路上周围时不时有学生吵嚷的声音。   阳光静静洒在走廊上,随着树叶的晃动,碎了一地斑驳树影。   姜暄凑近了点,仔细听温叙分析着自己的“计划”,听着听着,忍不住皱着眉头吐槽道:“天呐……像你这样的好人使了坏,才是真的可怕。”   温叙听着这损人的话,却低着头抿着嘴轻笑的一声,背稳了书包转身离去了。姜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为谁觉得不幸才好。不过话说回来,从她认识温叙开始,这人好像对谁都淡淡的,像是山间的一股清泉,温和又无声。他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说,熬着就挺过去了,总感觉遇与她们这一群闹腾的小年轻格格不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温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这么肯花心思。   温叙和家里有了隔阂之后,他就搬出来自己住了,温妈妈每次都把生活费转给温恕,让温恕想着办法拿给他哥。温恕是软磨硬泡都拗不过温叙,只好把这些钱存到了一张卡里,想办法放到温叙家里。   温叙虽然不爱发脾气,可这并不代表他没脾气,只是他会用一种更加固执的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还很多时候,这种方法都是在难为自己。   温恕叹了口气,看着那张已经存了一年多生活费的卡,心里没来由地就想起了之前余斯山和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和余斯山还没闹得那么僵,两个人还是能聊些家常话的。余斯山说:“你哥和你像是两种人,很极端的两种人,一个人是太不顾自己了,另一个人却只顾着自己。”   那时候他还嫌余斯山的话说得不好听,显得自己多自私似的,还因此生气了一段时间。现在看看,原来余斯山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自己。   “谁遇见危险不想着趋利避害啊……我……”温恕把卡放在桌上,揉着自己的脑袋,“我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好的吗。”   他一直给自己催眠,他并不是完全的自私,他至少还在乎他哥,如果别人敢欺负了他哥,他一定第一个上。   “你真的那么觉得吗?”   他听见心底冒出了一句低沉的声音,不断地质问着自己。他听的心烦,干脆捂着耳朵,努力哼着歌,试图压下心里那些长久不断的声音。   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怎么会在迟早第一天威胁他的时候,就轻易说出了温叙的地址。他不是不爱他哥,只是更爱自己。   温恕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了胳膊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长久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只教会了他如何让自己成绩优秀、如何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如何在人际关系之中谋利,他甚至缺失了与他人共情、换位思考的能力。   他借着温妈妈的话安慰自己,这不仅仅是他的问题。   “温恕,你们新上司快到了,你赶紧洗把脸清醒清醒,过来等着。”   事务所里的前辈还以为温恕在睡觉,匆忙踩着高跟鞋就走了过来,怕到时候被他给误了事。温恕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银行卡往口袋里一塞,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所在实习的这个律师事务所前段时间和越城的市局建立了合作,负责给予需要的人以法律援助,先前已经换过一次负责人了,如今更是不知道从哪儿空降来了一位负责实习生和刚进事务所新人的领导,正好是温恕的顶头上司。   虽然官不大,但是正好压着他,让温恕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着应付这位全是未知数的上司,生怕自己哪儿做的失了分寸,被这人针对。   他赶紧把衣服拽的整整齐齐的,站到了实习生同事的旁边。刚站定不久,他又怕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赶紧又把手机掏出来,所有音量都关成了静音才好。   他刚才那么一趴,现在还真有点困了,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忽然,旁边的同事拍了他两下,低声吼道:“来了来了!”   温恕赶紧站好,头抬了起来,随着同事的视线往前看去。   他们的新上司头发有些长,惹住了一半眼睛,还带着惹眼的耳环,如果不是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倒有点精神小伙的味道了。可现在他带了个无框眼镜,伸出手稍稍把头发朝着耳后拨过去,别有一番斯文败类的味道。   “他好帅啊。”旁边小姑娘的声音都变得尖了起来,难掩上翘的嘴角。她这话说的不错,这位新上司的骨相很好,身材又练的不错,能把衣服架起来。   只可惜……   “变态。”   小姑娘扯了扯温恕的衣角,温恕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浑身僵硬,手瞬间变得冰凉。他下意识生出了要逃走的反应,双腿却死死钉在地上,根本抬不起来。   他和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感觉有一道惊雷毫无防备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每一根毫毛都在瑟瑟发抖。   那人扫视了人群一圈,最终把眼神落在了温恕的身上。   他笑着,对着温恕那边高兴地招了招手。   温恕却快给这人跪下了。他千算万算,可唯独没有想过,这人会是……   “大家好,我叫余斯山,以后会负责实习生转正这边的事情,希望能和大家工作愉快、共同进步。”   他的笑容精致,一举一动都挑不出来错误。只是在他走过温恕身旁的时候,暧昧的眼神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了一遍温恕。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变态来啦,来好好教育教育弟弟。 第24章 进行时   “完了完了完了,哥,我真完了。”温恕的呼吸声都是颤抖着的,他哆哆嗦嗦蹲到了墙角,用龟背竹挡住了自己的半个身子,给温叙打过去了电话。   虽说现在温叙对温恕的态度总有些模糊,好像带着欲言又止的感觉,但温恕遇见了这种事情,第一反应还是去找温叙,就算不是要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是一些安慰,都会让温恕感觉踏实许多。   温叙听着温恕的话,赶紧离教室远了点,说道:“别慌,小恕,怎么回事?”   他第一反应是迟早去干了什么,立马把心揪了起来,那天迟早撇下了一句“谁稀罕你的爱”当真消失不见了,他不知道迟早有没有找到工作,也不知道他出狱之后在和谁往来,会不会被先前的仇家盯上。他怕这人走到了一条错路上,又怕这人陷在先前的阴影里,停滞不前。   “哥,余斯山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温恕完全慌了阵脚,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他正是因为了解余斯山这个人睚眦必报的个性,和天生会折磨人的变态天赋,这才又怕又气,恨不能当场跑路。   他顿了顿,还没等温叙那边给出答复,他就立马又说道:“要不,哥,我离职吧,我不在律师事务所了,我……”   “小恕,”温叙打断了温恕的话,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虽有关切,但并不慌乱,“你不可能躲一辈子。之前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纠葛,你不和我讲,我也不逼问你。但是现在,迟早不可能再替你挡,我也不能帮你扛,能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你自己。”   温恕的嘴唇颤抖着,张张合合,却是一句什么话都没能说出。   “咱妈教过你怎么获取利益最大化,哥教过你怎么保护好自己,但是我们都忘记教给你,怎么样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温叙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让温恕一个人面对这些太痛苦了,但是如果让他把这份痛苦转嫁到了别人身上,对于别人是天大的不公,对于他自己,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长大了,还是学法的学生,理应有一个足够容纳人间疾苦的熊怀和处理事情的能力,如果自己的事情都办不好,还怎么能接手旁人的事。   温恕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别担心,哥永远都在,有什么事情都来和我说。要是那个余斯山敢对你做什么,你就直接报警,法律是最好的武器。”   温恕强忍着泪意,又“嗯”了一声,他根本不敢让温叙知道当年那一切祸端的由头是什么。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这次一切事情都要自己来解决。   正当他打算挂断电话,温叙却忽然又出声:“小恕,迟早最近有和你联系过吗?”   余斯山出现了,挑了个迟早刚出狱不久的时间,这让温叙的心里有些不安。他知道当年迟早捅伤的那个人是余斯山的表弟,如果余斯山这一次是来报仇的呢?   “没有,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我把钱都给他了,他估计是拿着钱做生意去了,你别担心这些了。”温恕还打算说什么,只听见前辈喊了声“温恕”,吓得他赶紧把手机挂断了,飞快从龟背竹后面站了出来,有点尴尬地回了声“诶”。   前辈看着他拘谨的模样,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指了指那间单独的办公室,说道:“余哥喊你过去呢,估计是要说转正的事情,你好好把握。”   “哎,谢谢赵哥。”温恕笑着,赶紧往余斯山的办公室走去。这笑脸整个僵在脸上,简直比哭还难看。但是他也不敢磨蹭,反正横竖都是一刀,那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他也好早点投胎去。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英勇就义的阵仗,直接推开了余斯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谁知道余斯山办公室东西都没摆完,乱七八糟的建材还堆在门边,他那个不看路的样子,直接一脚踢在了木板上,又被堆在那里的书一绊,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发出了令人肉疼的声响。   他强忍着,只是发出一声吸气声,没直接飚出眼泪来。他想赶紧站起来,但是膝盖疼得要命,他试了下根本站不起来,这一小会功夫,余斯山探着头一看,早就看见了朝着自己跪下的老熟人。   “哟,这么久了,终于肯认错了?”余斯山笑了,故意揶揄他,“不过这种大礼就不用行了,你要是再磕俩头,我都怀疑你到底是要道歉还是要祭拜了。”   “山哥,”温恕把心一横,不知道是被疼昏了头,还是当真被温叙的话逼出了点勇气,硬着头皮说道,“当年是我害怕,我胆小,我做了缩头乌龟,想让这事赶紧过去……我能独善其身。现在我这躲也躲不了了,我当时不懂事,我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别再为难我的亲人朋友们了。”   温恕深知温叙在电话里问迟早是什么意思,当年捅伤了余斯山表弟的是迟早,关进监狱里的是迟早,很难保证余斯山不会把这气撒到迟早身上,甚至是温叙的身上。   “当然。”余斯山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细细品了口君山银针,打量着跪在地上大半天的温恕。   他笑着,走近了点,小心翼翼地把双腿磕得生疼、发麻的温恕给搀扶了起来。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茶香,那种强烈的攻击性,好像随着茶香消散了。   “我当然不会针对你的亲人朋友,他们什么都没做错。”这话一出,温恕的心踏实了一半,谁知道这人后半句话却是:“我只会针对你。”   温恕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余斯山。余斯山有些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可怕:“既然当年躲了,那就现在出来吧。温恕,当年的欠我的,我可是还记得呢。不,不只是欠我的,还有欠他们的,都得一点点还回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都从国外进修回来了,温恕却还是没什么长进。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说温恕的宝贝哥哥把他护得太好了,还是说温恕这个人就被想过要改变自己。   温恕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口鼻里的氧气都变得少了起来,根本无法呼吸。   “你放心,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你的实习转正我不会做任何手脚,去留依然由你的业务能力决定。”余斯山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接着说到:“现在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下班后就是私人时间了。小恕,坐着我的车子去兜兜风怎么样?”   温恕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完全相信,如果自己说“不好”,余斯山是真的可能把他绑过去的。   .   温叙想着温恕打来的那通电话,总觉得自己完全撒手不管这事,而是让温恕一个人完全担着,心里放心不下。他生来是个操心的命,犹豫了许久,还是打算再给温恕打个电话,多交代几句。   谁知道这电话再打过去,就是无尽的忙音了。   “算了算了,迟早我都能放心,他有什么放心不得的。”温叙安慰着自己,往初晴烘焙的店里赶去。   邢焱今天就在店里,拿着计算器好像在复查账本,看见温叙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一脸不想看见他的模样。这两天温叙能感觉到邢焱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就好像是看破了什么东西,又不好明说,就只能僵持着。   “学长学长!”那边姜暄冲着他招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温叙脑海里的杂念被拍走了,赶紧换上了店里的工作服,朝着姜暄的方向走去。   姜暄一脸激动,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她对干坏事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这种带着撮合性质的坏事。她冲着温叙勾勾手,让他离自己近点,这才轻声问到:“你那个fans在附近吗?还盯着你吗?”   温叙不去纠正这人“fans”的说法,只是笑着,仔细感觉了一下,紧接着摇了摇头。其实这种强烈的视线监视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大多会出现在他刚刚放学、或是快要回家这种时间里,正巧是上班或者是刚下班的时候。   姜暄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等着忙碌的温叙的召唤。   直到店里人来人往了几大波,她把这周要写的作业全都写完了,还硬生生编出了大半篇论文,温叙才忽然警觉了起来,拍拍姜暄的肩膀。他的眼里闪着光,悄悄扬起了嘴角,“他来了。”   那人的目光太过强烈,穿过了人山人海,大咧咧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依恋和痴狂,都快把温叙这个人盯出个洞来了。   “喂我吃蛋糕。”温叙坐在姜暄身旁,两人专门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保证这个位置最适合被观察,不会存在被遮挡的情况。   听到温叙的要求,姜暄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拿起了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的草莓奶酪,怼到了温叙的嘴边。   她之前没和别人干过这事,简直觉得这胳膊就是新装的,怎么动作都不舒服,屁股上也跟长了刺一样,忍不住挪动了一下。   温叙看着这人拙劣的演技,赶紧又朝着姜暄的方向坐了点,咬着牙说道:“你是在喂男朋友吃甜品,不是在喂仇人吃毒药。自然点,开心点。”   姜暄不想听这人的废话,直接身子往前一倾,把勺子塞进了温叙的嘴里。   隔着厚厚的玻璃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迟早看见一对璧人笑着闹着,女孩把甜品喂到了男孩的嘴边,亲昵地把男孩嘴角的糕点擦掉,两人凑得很近,好像在说着什么开心的悄悄话,隔绝了外部的噪杂。   他感觉心脏里一阵抽疼,温叙请女孩吃的那个甜品,他认得,正是当初温叙请自己吃的那份。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一直以来,只是他不断地渴求着温叙的爱,错把温叙开玩笑的哄骗当成了真心话。   “学长,这真管用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fans不会直接把你打死吧?”姜暄艰难地喂完温叙最后一口,脱力似的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呸,他又不是暴力分子,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那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让你这么惦记。”   “是个……”温叙学着姜暄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思考了很久很久才说道:“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是个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的人,是个有担当有义气的人,也是个……自卑又敏感的人。”   作者有话说:   也算是赶在今天发出来啦 第25章 煎饼   呸!这哪儿是自卑又敏感,分明是流氓又变态吧。姜暄一言难尽地看向温叙,她原本以为温叙不喜欢冯瑶那种强势的,也应该会喜欢那种软萌可爱的,或是温柔体贴的……她是真没想到温叙会喜欢这种类型,不知是该夸他眼光独到,还是夸这两位好兴致。   “喂,这样真行吗?”姜暄戳戳他的胳膊,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这番话。   温叙点点头,然后嘴角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揶揄道:“你就对自己的演技这么没有自信?”   “呸,你说话可注意点,我之前可是帮你搞定过冯瑶的,冯瑶那个驴脾气都能被我按下去,别说这区区一个小变态了。”姜暄说着,忍不住想起了冯瑶。   那是温叙妈妈中意的儿媳妇,却不是温叙喜欢的人。那姑娘长得不差,眉眼好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似的,可偏偏性格强势,那段时间对着温叙一阵穷追猛打,简直把温叙逼得都没了办法,恨不得当场出家去了。   后来温叙找来姜暄帮忙,使了点小手段,也算是把冯瑶给气走了。那女孩人不坏,但是追人的办法倒是让人害怕。不过——姜暄跟着温叙的眼神一起看向窗外,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尽喜欢招这种追人方法五花八门的人间奇葩啊。   “喂,你妈妈当时可是很不满意我,万一也不满意那个小变态该怎么办?我倒不担心你,我怕人家姑娘委屈了。”姜暄嘟囔着,听得温叙腰杆子不自觉挺直了起来。   他眼神有些闪烁,想了片刻,还是扯着姜暄的袖子,让她离自己近点,小声说到:“不是姑娘。”   “啥?”姜暄一愣,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个中年风韵犹存的女性形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问到:“你这么奇妙?看不出来你喜欢……御女姐姐型?”   温叙叹了口气,他真没想到这个姑娘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他是男的,我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温叙拍了拍姜暄的胳膊,示意她别瞎说,却没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姜暄“嘁”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温叙的顾虑,故意说道:“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你兄弟我,不也喜欢男的嘛。”   姜暄冲着温叙眨巴眨巴眼睛,温叙垂着脑袋,也笑了。   对面正在窥视的迟早捏紧了拳头——他们居然还敢眉目传情!   .   自从那天温恕给自己打来电话之后,温叙就再也没接到过温恕的电话。后来他心里着急,给温恕回过电话,但是也被温恕给挂断了,只是在微信上和他说,没事了,余斯山没记仇,现在一切都好。   他心里还是觉得慌,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是温恕都这么说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也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些天不仅是温恕这边奇奇怪怪,连迟早也没了踪迹,盯着温叙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近几天,温叙居然连一点视线都察觉不到了。   他走在大太阳底下,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自打端午节一过,这天好像一天天热了起来,衣服一天穿的比一天薄,可迟早的衣服还在他家里扔着,他把那些衣物都好好洗了一遍,想着迟早穿的时候是干净的,谁知道这人一走就不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朝着学校外面商业街口的煎饼铺子走去。   那是一家新开的店,先前在这里开着一家奶茶店,因为旁边那家平价实惠的奶茶店太受欢迎,这家店没多久就倒闭了。后来这两间店面分别拆开租给了两家店,一家是做些复印打印的小店,一家就是这个煎饼铺子。前些天煎饼铺子刚刚装修完,据说今早才正式开门。不过这里既没有拉红色横幅,也没有宣传“开业大酬宾”,就这样守在门庭若市的街口,凄凄凉凉地开了门。   温叙不喜欢吃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有时候晚课紧,没时间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就来旁边的商业街买个晚餐,正好带回去一边上课一边偷吃。   他心不在焉,满心思想着迟早究竟去了哪儿,随便扫了眼店面上的菜单,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来个原味煎饼,不加辣,打包带走,谢谢。”   眼前的人却没什么动静,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好像是一尊什么雕像,立在了这店面之前。头顶飘着最新开业的小旗,正随着风不停舞动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吹来的风还带着点凉意。   温叙觉得被人看得有点难受,那种浑身被禁锢起来的熟悉感再度袭来,不过被别人看和被迟早看是两个概念,他自然会因为这种不尊重的眼神感到恼火。他的视线不得不从手机上移了过来,抬起头有些不满地与这人对视。   谁知道他刚一抬头,就看见迟早正一脸阴沉地看着他。迟早的眉头紧锁着,脸色臭的要死。分明才分别几天,温叙却觉得这人又瘦了不少,心里快担心死了。   “迟早?你怎么在这儿?”温叙心中又喜又忧,恨不得当即约过桌台,直接翻到迟早的店面里面去。   可是这种关心,在迟早看来却变了味。他只觉得这人是因为温恕才对自己心有怜惜,是因为觉得愧疚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况且……他现在还有了女朋友,简直就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巧了,你是来给你的小姑娘买煎饼的?”迟早舔着后槽牙,分明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出来了,还得忍着火气,给温叙做煎饼。   他心里寻思着,只要温叙敢说一个“对”字,他就敢坐地起价,八块钱也得收温叙十六块。   他知道温叙晚餐不爱吃这些,这人更愿意找一家粥铺,喝一碗汤,配着吃些菜。温叙的胃不好,在学校那会,他晚上也只爱喝粥。现在却上赶着来买煎饼,肯定是给他那个亲亲女友的。   一想到这,他的无名火就窜得老高。   温叙忍着笑,看着迟早变成了锅底的脸,他多想上去直接搂着这人亲一口,说他才没有女朋友。但是居然这人这么死鸭子嘴硬,那他也得出点狠招不可。他点点头,说了句:“是啊。”   迟早的手一顿,辣椒粉不要钱似的直接洒到了煎饼上。他报复着笑了两声,说了声:“手滑,只能麻烦你女朋友多吃点辣了,嫂子人那么好,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叙看着迟早的小孩子脾气,不知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总觉得这人可爱得很,默默接下了迟早手里双份辣的煎饼。迟早生气的时候不只是板着脸的,如果仔细去看,他下垂的嘴角也在默默使劲抿着,把原本就薄的嘴唇衬得更薄了,嘴唇模糊的下缘不停抖动,真显得他多了点无辜。   温叙刚开口“你的衣服……”就被迟早直接打断,迟早抬起了头,胳膊环在身前,笑着说道:“不要了,那些衣服晦气。”   那笑不知道是花了迟早多少力气,看起来诡异又勉强。   温叙瘪瘪嘴,迟早生气时候说话可真难听,连自己都被狠狠噎了一把。他看了看迟早,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提着煎饼转身就走了。   迟早恨恨地看着温叙离开的背影,他不懂这人既然不喜欢他,当初又为什么要亲他,为什么纵容着他对着自己动手动脚,为什么……笑眼盈盈对着他说:“你想要爱,我的爱。”   呸,就是渣男,就是因为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他,却发现自己喜欢女孩、不愿意给他爱的渣男!   迟早忽然一愣,看向了旁边立着的两个二维码——“奶奶的!温叙你买煎饼不付钱的啊!”   作者有话说:   迟早:哥哥哥哥,嫂嫂知道了你来买我的煎饼,我还给了双份辣,嫂嫂不会怪我吧~ 第26章 惩罚   其实温叙也是走到了教室里,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付钱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这边马上就要上课,他再回去给钱也不现实了,他强行压下嘴角那抹笑意,想着,就当是让迟早见识见识社会险恶了。   他虽然没来得及问,但是心里也隐隐有了答案,迟早应该是拿着那些钱开了家煎饼铺。给人打工自然是稳妥,但是他这种要学历没有,要案底倒有五年的人,打工也挣不来多少钱,家里还有个奶奶,空守着那些积蓄,怕是连给奶奶养老都不够。   他叹了口气,一想到那五年的牢狱之灾,他的心里就揪疼。   那边迟早算是真见识到社会险恶,开业第一天,就遇见了温叙这种买煎饼不给钱的。不给钱就算了,他一想到这是花了自己的钱给温叙的女朋友买煎饼,他就恨不得去撕了温叙和他的女朋友。   就在那一瞬间,他生出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如果他找到温叙的女朋友,告诉她,她的男朋友温叙就在前几天刚和一个牢里放出来的男人上过床,她会不会感觉到恶心,从此离得温叙远远的。   可是这个想法没在迟早的脑海里停留多久,就随着天边的云一起散了。就算能把温叙的这个女朋友逼走,那又怎么样,只要温叙不喜欢他,以后有千个万个女朋友在,难道要他这么一个一个逼走吗?   既然没办法从女朋友那边下手……迟早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轻轻说道:“对不起了小叙,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老板,来个原味煎饼,多点辣,不要香菜。”   迟早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把有些酸的腰,做起了煎饼。   他好像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在温叙的大学门口开煎饼店——能看见温叙,能和温叙说话,能赚钱养活温叙。   .   “你想干嘛,山哥……”温恕瑟缩在角落,车里的空调太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当时他坐到了车子的后座,想着这样安全些,谁知道余斯山的车开了大半路,现在停到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余斯山却下了车,也坐到了后座里来。   太阳早就下了山,现在车子隐在夜色里,只有一点月光落在上面,别说还有旁边这么多草木遮掩,就算是在荒地,怕是都没人能看见。   温恕脑海里闪过了至少十则上学期刚学过的社会新闻,担心下次成为社会焦点的就是他本人了。夜黑风高,四下无人,这不正是适合杀人灭口的时候吗。   “别怕,我不喜欢杀人。”余斯山有点嫌弃地看了温恕一眼,把这人身上裹着的安全带解开了。   “你你你别别别你干嘛!”温恕像个受惊的小受,余斯山半点动静都能吓得他半死。余斯山忽然就想起来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恕哭得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个被吓得应激反应的小白兔。   只不过这个小白兔的心是黑的。   ”我我我没没没不干嘛。”余斯山故意学着温恕说话,把这人揉乱的领子理了理。车里的空间很小,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数倍,尤其是这种暧昧的动作,总能让温恕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浪漫举动。   “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当初敢骗我聊天见面,后来敢让迟早捅我表弟,做这些的时候,你怎么不会害怕?”余斯山捻着温恕的衣角,温恕总觉得这人能把自己捏死。   “我错了,”温恕的声音很低,“我真的错了。”   等他这第二句说出来,眼泪居然真的掉了下来。他忍着哭腔,眼泪却根本不受控制。他又呢喃了好多句“我错了”,每一句都很稀碎,说到最后,抽噎声压过了说话声,余斯山听不清楚这人的嚎啕大哭中究竟夹杂了什么。   他用手捂住脸,哭的整个人都在一抽一抽,别说说话了,怕是连气都快喘不均匀了。这事出了余斯山的意料,他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被自己吓成了这样,还是真的心里委屈,赶紧就这自己的袖子,给温恕抹了抹眼泪,语气强硬道:“闭嘴,别哭。”   这下子,温恕哭得更响了。再这么哭下去,怕是能把十二公里以外派出所里的警察都给哭过来。   余斯山叹了口气,由着他哭去了。一直等到温恕的哭声渐渐平复了,他才慢慢抬起了头,胡乱地把脸上横飞的那些眼泪鼻涕都抹干净了,乖的不像样子。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两枚烂熟的红富士苹果。   “我还没怎么你呢,你就委屈成这样?”余斯山被哭声聒噪地头疼,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   “我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当初我捉弄你,后来我让迟早帮我,我都没想过后果会那么严重。我被吓到了,我得好好考学工作,我不能出事,就……就不敢……”温恕的嘴巴一张一张,剩下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不能出事,那余斯山的表弟呢?那迟早呢?他尚且还有一个父母护着,把他围在了这个巨大的温室之中,可迟早呢,只有他这一个朋友,却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埋了起来,躲在了厚厚的沙窝之下。   没人会意识不到自己做的不对,只是自己惩罚自己,来的太痛苦也太艰难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迟早,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些道歉的话来,他担心迟早会再也不理他,担心会失去这个他生命中唯一的一个朋友,他宁愿选择逃避。因为他知道,他早就失去了“朋友”这个资格。   “你要怎么打我骂我,我都忍了,你要真想捅我一刀……捅我一刀……”温恕打了个哆嗦,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别,”余斯山打断了温叙的话,他将紧紧束缚着脖子的领带慢条斯理地接下来,这才慢慢说道:“你看过《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吗?”   温恕呆滞地摇摇头,舔了舔嘴唇,“我早就不看幼儿读物了。”   余斯山被这温恕搞得无语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解释这本书不是幼儿读物,还是该接着说自己要说的话题。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没有一种批判比自我批判更强烈,也没有一个法官比我们自己更严苛。极端地对自己处以极刑,即使对自己轻判,自我谴责和惩罚也可能会伴随终生,变成无期徒刑。”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温叙软软的温温柔柔的声音不一样,余斯山的声音带着点贵气,虽然平常斯斯文文的,但是一旦正经起来读书念词,这声音总能让人想起古代的贵公子,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温恕之前和余斯山有过语音聊天,那时候他就好喜欢这位山哥的声音,像只尾巴上镶满了金子钻石的百灵鸟一样。   只不过现在,从这位百灵鸟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也不好听,让温恕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这是苍鹭对蛤蟆先生说的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要让你对自己施以极刑,让你在自我谴责的无期徒刑中度过终生,永远无法和自己和解。”   余斯山笑了,狰狞又残忍。   作者有话说:   新定义贵气公子音 第27章 惩罚2.0   这几年过去,温恕的脾气已经收了收,惹是生非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可他对余斯山的恐惧是绵延不断的,只会随着时间增长而不断累积,那晚潮湿冰冷的雨依然裹挟着他,架起来的相机拍下他最无助的时刻,不同于被长辈斥责的害怕,那是一种坠入深渊的恐惧。   那晚,一双大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在他的肌肤上游走,男人眼睛里的东西变得很深很浓,让温恕一眼望不见底。余斯山碰过的地方烫得吓人,让温恕忍不住瑟缩起来,一声声抽噎着。   听着余斯山方才的话,温恕恍惚间再次沉入那晚的噩梦中,看着余斯山一点点逼近,他拼命朝着车子那一角缩去。   “你别……别像那天晚上一样,我害怕。”温恕闭紧了眼睛,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余斯山听见这话,忍不住暗中骂娘,上前伸出手用手指直接把温恕的眼皮给扒拉开了,看着温恕猛得收缩的瞳孔,无力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那晚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   温恕咽了口口水,什么话也没敢说。   余斯山收了手,搂着胳膊。他坐得离温恕很近,这股天然的压迫感依然萦绕着温恕,压得这人脖子生疼。   片刻,他盯着温恕,缓缓开口道:“其实,如果今天你开口问了我一句,表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伤口好了没有?我可能就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温恕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他。温恕好像天生对这些不甚敏感,他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安全的囚笼之中,将别人从这个世界里踢了出去。他忽然身子前倾了些,找补似的问到:“那你表弟现在情况还好吗?”   余斯山盯着温恕,很久很久,这才笑出了声音,说道:“挺好的,伤口愈合了,只是这段阴影,可能一时半会还会笼罩着。”   温恕皱皱眉头,他其实并不怜惜余斯山的表弟,那个小刺头,余斯山如何报复他他都认下,迟早再怎么恨他他都可以忍受,因为这一切都因他而起,可是这位表弟曾经在学校如何暴力欺负他,他都还记着,也忘不了。   “一码归一码,我表弟之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有什么不满也都可以找我发泄。同样,迟早捅的那刀,我要追究,但是法律已经让他承担了五年的牢狱之灾,够了,那你呢?”   余斯山说着说着,再次朝着温恕的方向压过去,钳住了这人下意识要去挡着自己脸的胳膊。温恕再次眯缝着眼睛看着余斯山,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里翻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没想到余斯山半搂着自己,在这么暧昧的动作之下,也只是往他的口袋里一伸,掏出了他的手机。余斯山将手机屏幕按亮,捏着温恕的手指朝着屏幕一按,直接将手机锁屏打开了。   余斯山没什么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径直点开了通讯录,在里面随意翻了翻。温恕也不去抢,甚至问都不问,好像知道这人一定会解释要干什么似的。   果然,余斯山说道:“我给你哥发个信息,他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来找你了。”忽然,他对着温恕,冒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自然,你也别想着向他求助。老大不小了,该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   “好。”温恕皱了皱眉头,接过了余斯山递过来的手机。其实他原本也不打算将微信牵扯进这件事情中,既然现在余斯山有意将温叙撇清出去,那他更要顺水推舟才是。   余斯山恢复了沉默,不说话,更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温恕看着车窗外一片漆黑的世界,好像还有点起风了,他忍不住有些心机,硬着头皮问到:“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余斯山“嗯”了一声,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看着温恕的眼神逐渐有些暧昧。他将手伸了过去,揉了揉温恕细皮嫩肉的脸蛋,手指有意无意地从他的嘴唇上拂过,惊得温恕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温恕恨不得把车窗敲碎了直接跳下去。   “当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不好对你做什么。可是现在……”   他猛得扑了过来,谁知道温恕因为恐惧而紧绷着的脑子反应更快,直接转过了身子要去扣车门的把手,被余斯山压得半趴在了座椅上,脸狠狠蹭着车窗,双手被这人缚在了身后,动弹不得。   余斯山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后面探到了他的身前,乍一看简直把小一圈的温恕直接抱到了怀里似的。温热的胸膛贴近他的后背,均匀的呼吸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余斯山将下巴放在了温恕的颈窝上,朝着他的耳垂吹了口气,“你当年说过,你很讨厌同性恋,对吧。”   温恕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僵在那里,死死咬紧了牙关。他当年的那些话充其量算是跟风随大流,以保住自己在那群孩子里的威望。他们打架、骂人、搞恶作剧,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巩固自己在这个小社会的地位。   至于对同性恋这个群体,他了解不多,也并不想去了解,只是如果让他想象自己和一个男人……简直毛骨悚然!   可偏偏余斯山就抓住了这一点,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简直像是诅咒,让他的耳膜都在颤抖。他说:“正好,让你感受一下被男人玩弄的滋味,好好记住这种耻辱。”   那种心中万分排斥,却只能独自吞下这种厌恶的耻辱,被压在身下,被揉搓,被折磨,被玩弄,无处可逃。   温恕浑身一颤,连忙说着“我错了,我错了”,可余斯山根本不会去听,在他身前放着的那只手朝着他的身下摸去,碰到了一个柔软又温暖的鼓包,开始慢条斯理地去解温恕裤子上的纽扣。   “别这样,山哥,我们有话好好说。”温恕被余斯山狠狠按在那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身体细微晃荡的幅度反倒像是在迎合这人一般,很快,那里无法忽视的变化让温恕脸上一红。他心中一边暗骂自己该死,一边又尽力想着其他的事情,以求尽快熬过这段可怕的折腾。   他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放出一声轻微的哼声。猛得,他浑身一颤,余斯山居然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耳垂,简直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食着心尖,半个身子都酥麻了起来,腰部绷紧的肌肉也软榻了起来,闷热占领了他的身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余斯山的手简直像一条水蛇,缠绕着,上下翻弄着,直到手上那处滚烫逐渐有了些黏腻的触感,他在温恕是耳边轻笑,“就这么喜欢吗?当年你是不是就想被这样对待了?嗯?”   听着余斯山不找边际的话,温恕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羞耻感和一阵阵诡异的快感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不过余斯山的手没能作祟多久,铃声响了。   余斯山一阵不耐烦,用脚尖把温恕口袋处滚落的手机踢得更远了些,报复似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温恕浑身忍不住颤抖,一抽一抽地哆嗦着。   谁知道“滴”地一声,温恕的手机居然设置了十秒自动接听的可怕功能,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温恕,我是你姜暄姐。你哥生病了,我们现在在十院,是你哥的一个朋友把他送来的,现在去交钱了。你赶紧带点钱过来吧,我待会还有事情没办法一直陪着他,你赶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严重,或许是因为又到了我不擅长但是很刺激的part 第28章 生病   可一直到了深夜,温恕也没能过去。原因不在他,而是余斯山这辆破车。   真正意义上的那辆。   那通电话余斯山也听得清清楚楚,姜暄没说清楚温叙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大晚上进了医院急诊,肯定情况不会太好,他也没了心思接着调戏温恕了。   温恕更是直接变了脸,嘴唇都白了几分:“我哥从小身体就不是特别好,这大晚上不知道是胃病了还是磕着碰着了。山哥,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这时候余斯山要是还说“不好”,就显得太没有人性了。他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把温恕放开,温恕的手腕早已经被他掐出了红红的印子,看起来诱人极了。   可是后来余斯山发动了几下车子,车子好像只是短暂地响了一声,就飞速熄了火,让两个人都是一愣。要不是余斯山的反应太过真实,惊讶过后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怕是温恕要哭丧着问一声“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温恕弯着腰把地上被余斯山踩了一脚的手机捡了起来,抹干净上面的灰尘,想着能干脆去打一辆车算了。可等他把手机定位打开之后,这才发现余斯山把车给开到了多远的地方,几乎驶到了越城的尽头,周围都是些野坟地,根本没有出租车往这边来。   最后他只好给温叙又打过去了电话,问清楚了情况,长长舒了口气,平息下了这场兵荒马乱,瞬间脱了力,躺在车子后座上,捂住了眼睛。   温叙应该是得了急性肠胃炎,晚课刚一下课,姜暄想蹭着他的电动车回到学生公寓,就早早蹲到他们教室外面等着。谁知道等来了一个捂着胃出了一身冷汗的温叙,吓得赶紧拉着温叙要去医院。   温叙的脸色惨白,想要张嘴说话,嘴唇却都在颤抖,沙哑的声音硬生生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让姜暄心疼得不得了。   简直像有一台绞肉机在他的胃里横冲直撞,让人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佝偻着身子,用捏紧的拳头死死抵住胃部,强忍着上完了这节课。   他没敢告诉温恕,也没敢告诉姜暄,这次的胃病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向来嗜辣,吃饭也一直十分重口味,可是考上大学以来不规律的饮食和冷辣不忌的肆意妄为,很快把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胃搞垮了,在医生的再三强调之下,恢复到了粗茶淡饭的日子。   下午的时候他买来的那个煎饼,被迟早“不小心”加了双份辣,可他偏偏又没去买其他的晚餐,当真把煎饼给尽数吞进了肚子里,当即就觉得舌头在隐隐作痛,整个食管通向胃部也都是一阵火辣辣。   没过一会,这报应可就来了。   “暄暄,要麻烦你把我送到十院了。”温叙身上一阵阵出着冷汗,把他身上那件薄薄的衣服都给浸湿了。他的腿已经被疼得使不出了力气,要不是姜暄在这边搀扶着他,他怕是要原地跪下了。   “跟我还说什么麻烦!你真是……怎么上个课还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平日里虽然说姜暄力气够大,可她毕竟是个女孩,扛起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子还是费力。她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番,瞬间汗如雨下,脸都憋成了红色。她只好先让温叙蹲着靠在墙角,她先拿着钥匙把温叙的电瓶车给骑过来,然后载着温叙往医院去。   其实从学校到越城十院路程并不远,从学校里穿过去,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可是温叙偏偏抓住了姜暄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道:“从商业街走。”   姜暄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无奈地“哎呀”了一声,还是把头盔给温叙端端正正带好了,扭动着电门往商业街骑去。从商业街绕路走要比在学校里面走多出将近十分钟,况且现在正值晚课下课的人流量高峰期,商业街更是热闹地不得了。   “去第二家煎饼铺。”温叙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完全倒在姜暄的背上。   等到姜暄看见煎饼铺老板手忙脚乱地把店门给关了,完全不顾及新来要买煎饼的客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查看温叙的情况时,她才懂了温叙要从这条路走的深意。   “哎老板——”那是等了一大会儿的顾客,眼看迟早飞快地把门给关上了,忍不住出声要喊他。他们在这里排了大半天的队,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怎么还把老板给排走了。   迟早头也不回,“有急事,等明天再来买吧。”   他的生意不错,铺子开在这里虽然租金贵了点,但是人流量也大,特别是中午和晚上这阵子,更是把他忙的像个活陀螺。   姜暄刚来他店里喊他的时候,他抬眼一看温叙的小女朋友,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把这人放在眼里。等她叫的着急了,这才把旁边的小窗户打开,笑着问到:“咦,有对象的人也没有夜生活的吗?”   姜暄被他这句话给噎得说不出话,好脾气全被磨干净了,扔下一句“温叙生病了,喊你过去呢”就立马转头离开了,气得当即想要骑上车子带温叙走。   还好迟早发现姜暄没在开玩笑,脸色一变,急匆匆闭门谢客,跑到了温叙身边。   他看着温叙紧紧皱着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简直想把姜暄给数落一顿。但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赶紧骑上了自己的车子,和姜暄他们一起往十院急诊部去。   温叙怕姜暄一个小姑娘应付不来这些,下意识想要喊个男生帮忙。可他在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时候根本无法思考,径直把班里交好的几个男同学给略了过去,眼前只有一个人的大名:迟早。   在这个时候,他只想让迟早到自己身边来,看着他为自己着急的模样。   分诊、挂号、付费、诊断、取药……迟早一个人跑东跑西,简直要把身上刚长回来的二两肉给跑没了,加上心里着急,冷汗出的快赶上温叙了。   晚上的医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冷清,急诊楼里灯火通明,分诊台旁边围了一圈的人,到处都是呻吟着的病患,和急得到处跑的家属。温叙没带自己的医疗卡,只能让他在人工窗口排队等着付费。   等他拿到了药,穿着的白鞋已经被人群踩得不成样子,大脚印和不知道哪儿来的泥死死印在上面,本来就廉价的鞋子有点想要开胶的迹象。   温叙白净的手搭在床边,在橡胶管子的束缚之下,绿色的血管高高隆起。迟早站在床边,看着护士把针戳进了温叙的手里,透明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的血管中。温叙的脸色依然不好,闭着眼睛,睫毛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着。   迟早刚想要上前去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谁知道姜暄抢先去了病床那边,蹲下来看着温叙。迟早一愣,赌气似的往另一张床上一坐,挪开了眼睛不去看这俩人卿卿我我的画面。   姜暄瞥了眼忽然发脾气的迟早,翻了个白眼,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一直都觉得恋爱使人降智,特别是迟早这种爱吃飞醋的。她蹲在温叙病床旁边,捏着捏温叙的胳膊,轻轻说道:“小恕说他车子坏了,今晚没办法过来,等会我还有事要走,就让你男……你朋友在这里照顾着你,好不好。”   温叙听见她说“小恕”两个字,瞬间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姜暄还和温恕说了这事,怕是要让温恕担心一晚上了。   迟早听见这两人的窃窃私语,忍不住转过了头,把视线落在了他依然毫无血色的脸上。可谁知道,他刚听见姜暄的“就让你朋友在这里照顾着你”,紧接着就看见温叙面色不善地皱了皱眉头。   简直要把迟早给气笑了——好啊,这是有多不想看见自己,既然这样,又何必专门让他知道、让他心疼、让他在大半夜扔下生意不做,在医院里跑东跑西。他就是贱,被温家兄弟这么追着羞辱,还要上赶子凑过来。   “迟早。”   或许是因为生病,温叙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他语气又十分温柔,听起来尾音稍稍上翘,倒有点撒娇的意味。   “在呢,我在这儿,是想喝水了?还是哪儿又不舒服了?”迟早听见这声呼唤,简直像是条件发射一样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温叙身边,紧张兮兮地问着问题,不知道把放在脑子里的“自我反省”给扔到了哪儿去。   等他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尖给咬了,以表明自己不屈服于温叙的决心。   作者有话说:   情感助燃剂:双倍辣的煎饼 第29章 渣男   冰凉的液体顺着温叙的手缓缓注入体内,就算是在被暖阳烘烤了一天的时节,依然会让人感觉到冷。温叙的手都僵了,他微微地将身体测了一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温叙刚弄出了一点动静,那边迟早就飞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抿着嘴一言不发。他找了个床沿坐着,将温叙冰冷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依然顺畅滴落的液体。   暖融融的触感不断包裹着温叙冰冷的手掌,让他的脸也慢慢燥了起来。他盯着迟早的侧颜,发现这人居然憔悴地连胡茬都长了出来,青茬占领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再往上看,就是明显可见的眼下青。   温叙心疼他过着这样的生活,想抱着他告诉他别这么努力生存了,以后自己来养他,可是温叙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温叙有没有养活两个成年男子的能力暂且不说,就迟早这种死驴脾气,是一定要自己去闯出一番成就的,不会就这样窝囊地放弃。   胃部还在隐隐抽疼,舒展开来的脊背时不时就会紧绷起来。   “你没把煎饼给你女朋友吃。”   迟早忽然开了口,将视线落在了温叙依然惨白的小脸蛋上。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他听见医生指责温叙,说这人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偏偏要吃那么辣的东西,非要把自己的胃搞废了不可。可温叙这一个晚上,也就只来了自己的摊位,买了一个被自己加了“双份料”的煎饼。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温叙的胃病就是吃自己的煎饼吃的。这让他怎么冷静,是安慰自己说这是温叙心疼女朋友、是自作自受,还是说温叙没给钱、这是他活该。   不管是哪种,都足以让他抓心挠肺上好一阵子,因为这个人就这么活生生躺在自己面前,被胃疼折磨着,脆弱得好像闭上了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害怕,这种渗进了骨子里的恐惧感无处发泄,最后尽数变成愤怒,将他的理智冲垮。   可他又怨恨,温叙就像是算计好了一样,故意让他愧疚,让他对自己有所相欠。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是我的晚餐,我买给自己吃的。”温叙看着他的脸色不好,小心地解释道。   谁知道迟早的气一下子上来了,阴着一张脸就质问到:“那你不会把双份辣的煎饼扔我脸上吗?你不能吃辣为什么要吃!”   温叙一怔,听着迟早用这么硬气的语气说出了这么怂的话,心里居然泛起了诡异的开心。他输液的手抖了抖,还是用小指偷偷勾住了迟早的手,解释道:“那你是亲手给我做的第一个煎饼,我怎么舍得扔掉。”   迟早却忽然笑了,阴郁的脸上挂着生硬的笑,简直把“生气”两个字给写在上面了。他用另一只手按下温叙作乱的小指,慢条斯理地问道:“我看你是心疼你女朋友,所以才自己拿来吃的吧。”   温叙听见迟早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就心烦,恨不能吧这一瓶药都灌进这人的肚子里,把学坏的喉咙好好冲洗冲洗。他让姜暄假扮他的女朋友是为了逼一逼迟早,让这只缩头乌龟意识到再不出手,这块到嘴的肥肉就该跑了。谁知道最后把自己气成了这样,迟早居然还想着把人给推出去。   活该他单身。   温叙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迟早心中彻底放下那些根本没用的自卑和敏感,这些话组织来组织去,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可是在迟早看来,温叙就是心虚了不敢说话,在故意回避问题!   好啊!迟早这样想着,更生气了。他恶劣地把手放在了针头上面,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药给拔了,反正你女朋友不在,你也打不过我。”   温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迟早又别别扭扭地移开了目光,“你说说,要个女朋友有什么用,到头来陪着你在急诊输液的居然是我。”   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他最终还是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迟早,你喜欢我吗?你从初中就喜欢我了,对嘛?”温叙不接他的话题,而是直接把这件事情挑明开来。   迟早被他的直球行为搞得心烦意乱,直接冷冷回复道:“你别把自己想的太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只有恨,我回来就是来报仇的。而且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还对着我这种话,你真恶心。”   温叙却笑了,他感受到了迟早紊乱的气息和隐隐发抖的手。他去拆穿,只是顺着这人的话说道:“那你可要好好报仇,冲着我来,别忘记了。”   死鸭子嘴硬,当迟早说出了那些话,温叙的心就放下了许多。他暗自给自己鼓劲,再等一等,他一定能让迟早勇敢地迈出这第一步,余下的九十九步、或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可以留给他,他会跑向迟早。   可是这第一步,必须由迟早迈出。   温叙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把另一只手覆在了肚子上,轻轻地揉着。迟早看见了还以为他是胃又疼了,刚刚憋的一肚子火瞬间撒了气,差点就问出来“你还难受吗”这种丢面子的话。   关心的话到了嘴边,迟早硬生生换成了一句:“跟怀了孩子一样。”   温叙听见了这话也不恼,就牵着他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神色似乎有些忧伤,问到:“你很想要孩子吗?可是如果你喜欢我,那我们是没办法有孩子的。”   迟早感觉自己脑门上有两根青筋正在“砰砰”地跳着,他咬紧了牙,在心里暗骂了句中华传统脏话,对温叙这种转移重点、乱泼脏水、暗自调戏、不守夫道的行为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他当年是怎么被鬼迷了心窍,觉得这位学长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好男人。   如今这人居然背着女朋友在这里撩拨仇人。   亏得他当时以为温叙只对自己一个人好,就算睡在逼仄的、灰尘漫天的小屋子里,就算穷得只敢吃半个馒头配咸菜,他都在想,等以后有钱了,第一个给奶奶买肉吃,第二个就得给温叙买好东西。   买最贵的文具、最好看的玩偶、最好吃的零食。   他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拨通电话,让姜暄看看这是怎么一个恶劣的纨绔。他捏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心也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或许温叙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的他把这个人亲手奉上了神坛,举到了太阳的位置。迟早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温叙如今的种种行动都在逼着他,逼着他把这人拉下神坛,逼着他去亵渎神明。   很久很久,温叙没再出声。他睡着了,睡得很安心,呼吸平稳又轻快,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迟早关上了急诊输液室里的最后一盏灯。   时至深夜,整个医院终于静了下来。   迟早站在床边,看着外面微弱的光亮,树影随着风在墙壁上摇曳着。   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支烟,细细捻着,却始终不将之点燃。他回过头看着床上的身影,从窗户外洒进来的微光就那样铺摊在那个人的身上,弱弱地勾上了一个亮边。   他伸手将烟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伏下了身子,像是忍耐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抑制不住,颤抖着在温叙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终于还是给姜暄发了消息。   “他不配当你的男朋友。”   “如果你知道他都背着你做了什么,怕是会哭的。”   “他这种人,和我倒是绝配,我可以帮你把他拉进地狱。”   作者有话说:   姜暄:一个给自己按个渣男名号,一个来找我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tnngt小情侣真会玩,——你们自己玩自己的,能不能别老带着我玩! 第30章 春水   姜暄一大早睡醒,就看见了自己手机上的一堆“轰炸”短信,她看着看着,不由得把眉头皱了起来,嘟囔了一声:“这哪儿来的悲伤系非主流啊?”   她把手机随便往桌子上一扔,洗漱了一半才忽然意识到,那个看起来有点大病的短信可能是温叙那个狂热粉丝发来的,嘴里的牙膏沫都来不及吐,赶紧把牙刷放稳在牙杯上,跑去卧室拎起手机又仔仔细细把那几条短信看了一遍,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笑容。   “原来是小变态呀,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钩了。”她打了个哈欠,心里不由得觉得温叙可真厉害。   早在之前温叙就交代过她,如果有人联系她,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的,只要说起了“男女朋友”这件事情,都要让她澄清,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她还在追温叙而已。   当时姜暄听见温叙这一番不是人话的话,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拳头,砸到温叙的脸上。她是没想到原来温叙人模人样的皮肉之下,藏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灵魂。   “你休想玷污老娘的清白,这要是传出去我不是就成舔狗了吗?我可是还没对象呢,你要是敢耽误我谈恋爱,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一顿火锅。”   “两顿。”   “成交。”   姜暄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卖了。两顿火锅,让她瞬间丧失了至少这两年的择偶权。   时至今日,她也只能默默叹气,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出两行字,给手机那边的人发了过去。   “我和他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呢,目前还在追,没追上。他可是我男神,你别随便污蔑他。”   她看见自己白白净净的手打出“男神”两个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都恨不得把手给砍掉。不过听温叙说这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接下来只需要她看戏就行了——她最爱看戏了。   等她洗漱完毕,书包也收拾地差不多了,这才给温叙播通了电话,问到:“身体怎么样了?今天要去上课吗?”   “输了大半夜的药,早就没事了。”温叙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不知道是缺水还是晨起的原因。   她舔了舔嘴唇,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小火花了,赶紧问到:“那谁走了吧?”   “谁——迟早吗?”温叙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走了,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醒来就不见他人了。”   他估计迟早是后半夜到凌晨那会走的,不知道是被他这个“大渣男”给气走的,还是要一大早去煎饼铺子里准备食材,反正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发现空荡荡的输液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哎,我今早看见他给我发的了。行啊学长,不亏是我的好大儿,这自己给自己找对象的功力,可真深厚!”姜暄在那边嘚嘚瑟瑟的,辈分一片混乱,她说出的“好大儿”三个字饱含着身为人母的自豪感,好像这人从刚出生到现在找对象,当真有她的一份功劳一样。   温叙笑着,满脑子都是“迟早上钩了”,选择性忽略了姜暄的后半句话。   可有一点和他料想的不大一样,在这之后的两个星期,迟早都没有做出任何的行动,好像那天发出消息宣告主权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分明姜暄已经和他说过,两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姜暄和迟早已经到了同一个竞争的平面上,迟早应该更努力了才是,怎么现在反倒玩起了失踪。   还有温恕,自从那天短暂地打了个电话过来,之后就不打电话不发消息,一问就是工作繁忙,不知道的以为他去参加了哪国的主席选举了,成了个十足的大忙人。   这样一来,温叙的生活中就只剩下了学习这么一件事情,他去迟早的铺子故意逛过几次,迟早也选择忽略他,虽然同样是笑脸相迎,不过能看出来只是把他当做了个“普通顾客”对待。   温叙的心里是有些着急的,马上就到了考试周,考完就是一个漫长的暑假,他也即将失去随时可以去见迟早的机会。本来就生疏别扭的关系,如果再被暑假给生生劈开两个月,再见面就不一定得有多尴尬了。   “怎么又发呆了,在我这里工作就这么煎熬?”邢焱远远就看见温叙懵懵地站在柜台前,脸上写满了“我在发呆”四个大字,好像生怕老板会看不见似的。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邢焱以为他是临近期末压力大,还专门拉上来店里当大佛的夏初晴,一起给他跳了个加油助威的啦啦操:一个大男人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亮片裙子,手上拿着会一闪一闪发光的彩球,在温叙面前扭来扭去,让温叙看得哭笑不得,赶紧努力工作,生怕邢焱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邢焱却以为是自己的招数起了作用,还硬拉着没脸见人的夏初晴念叨:“你看我就说嘛,年轻人考试周都会紧张,咱俩原来期末考试的时候不也紧张地连吃了三碗冰沙,才敢上考场的嘛。”   夏初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有脸说,那次也不知道是谁考试刚考一半,就已经跑去厕所三趟了。   一直等到邢焱出了店门,夏初晴才慢慢走到了温叙身边,说道:“来一杯夏日情人。”   “好。”温叙看着夏初晴,笑着点点头。夏初晴是邢焱明媒正娶来的媳妇,却和邢焱是两种人,夏初晴不仅长得一副明媚美艳的皮相,性子也是温柔内敛,刚才被邢焱拉着跳舞,简直脸都要被羞得”红透了。   邢焱整天说夏初晴喜欢冲着他发脾气、赶他出去睡沙发,可是夏初晴在温叙的面前一直是这么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让温叙很难相信邢焱带着炫耀语气的话。   初晴烘焙虽说主打卖甜品,但是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冷饮的需求量逐渐高了起来,店里也就上新了一些冷饮,其中“夏日情人”是最受欢迎的饮品。这是用白葡萄和柠檬制成的冰果饮,晶莹剔透的冰块撞上白葡萄鲜嫩的果肉,看起来就十分消暑。   他把吸管插进去,递给了夏初晴。   夏初晴却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是我请你喝的。夏日情人的寓意就是不惧世俗、勇敢去爱,喝了这一杯,就不能再为这么点事情烦心啦。”   温叙一怔,看着杯子里起伏的柠檬,郑重地点了点头。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杯冰饮还没喝到底,迟早就来了。   只不过这次迟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藏在袖子里,和外面的太阳显得格格不入。他推门而今,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夏初晴的注意。   迟早轻轻地瞥了一眼夏初晴,正好对上了这个女人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会说话似的。而他的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狠厉与嫌恶,他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只觉得心中又亮了一站警告灯,不明白为什么温叙的身边总是能萦绕着这么多美女。   他径直走向温叙,拿起温叙面前那杯还剩下约摸四分之一的冰冷,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调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人。白葡萄的清甜和柠檬的爽口在他的舌尖碰撞着,让他忍不住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来一份草莓奶酪。”迟早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递给了他一张纸条,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再次缩回了长长的衣袖里。   温叙皱了皱眉头,嘴上回应着“好”,小心地将纸条拿了过来,攥在手心里,从冰箱里给他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草莓奶酪。   迟早好像十分匆忙,提着奶酪转身就推门走了,除了点餐时不得不说的那句话之外,什么闲话都没和温叙聊。   温叙忍不住将那张纸条拿了出来,在桌面上将之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今晚十点,阜山公园门口。   一抹笑绽开了,挂在他的嘴角,荡漾出了一波春水。 第31章 转折   姜暄看着温叙破天荒的来问自己接卷发棒,已经十分震惊了,没想到,这人鼓捣了半天头发,又探出了个脑袋,问了一句:“有香水吗?男香?”   姜暄好像已经被他的这一番操作整麻了,面无表情地给他递了一瓶男士香水——她总觉得女香太甜美,和她这种打打杀杀的性子不匹配,但是小姑娘总是喜欢香喷喷的味道,专门去买了好多男香,没想到现在却都便宜温叙了。   温叙换上了最贵的一套衣服,他平常不太注重形象,干净整洁就好,很多小姑娘也都说喜欢他“清爽”的感觉。再加上他不愿意拿家里的生活费,研究生课业任务又繁忙,他从邢焱那边拿来的三瓜俩枣根本不能让他过上服装自由的日子。   可他前些日子花了血本,带着不情不愿的姜暄去商场里逛,说要给自己的形象锦上添花一番,不仅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还给迟早置办了一身早秋的衣服。   看着姜暄那叫一个啧啧称奇,不知道平时对着追求者们镇定自若的男人也有现在这个样子。   “学长,行了啊,花孔雀都没有您精致。这都九点半了,赶紧出发吧。”姜暄实在是看不下去,她看着温叙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终于迈出了脚步。   她是真的不懂温叙的心理,她好像自小就缺乏恋爱头脑,加上老家里亲戚封建习性多,先前一个表妹就是因为男人丢了命,服毒去世了。这件事情给她留了阴影,让她对温叙之外的男人都带着防备心理,又对温叙这个男人下不去嘴,谈恋爱这件事情也就逐渐荒废了。   她试着去想,如果有一个小变态那样子的男孩子来追她呢——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自己肯定会拔腿就跑,哪儿会有温叙这种徐徐图之的可怕心态。   虽说现在天黑的晚了,但是十点钟的越城,早就被浓稠的黑色完全笼罩了起来。雨将下未下,潮湿又憋闷的空气笼罩着阜山公园,这里并不临近海洋,但是公园里挖了一个巨大的人造湖,迟早蹲就在湖旁边等着,听着蛙声伴着阵阵蝉鸣,聒噪得很。   水边蚊子多,不一会就把迟早咬得受不了,站起来跺了跺脚,脸色有些阴沉。   这五年阜山公园也变了许多,他记得当年这里还很小很破,只开发到了阜山脚下,人造湖也都是靠着人工注水也勉强不会干涸。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新装的大门豪华又气派,门口一段路就能看见新投资建成的鲜花大棚和鲜花园地,一年四季都不缺鲜花盛开,湖水连通了易水河,再也不会轻易干涸……   这里的装修随随便便就已经上亿,能抵得上成千上万个自己的身价。他看着偌大的湖,总觉得自己和水面上张牙舞爪的水黾一样,轻轻一按,就死了。   这五年时间,单是一个阜山公园都变了这么多。这段时间里,日渐繁华的越城简直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他被这个社会抛弃了五年。   他没告诉过温叙,这段时间温恕又来找过他,很诚恳,直接跪在了他的脚边,忍着泪意和他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解释着当年的事情,没有开脱责任,没有再拉来别人做掩护。其实他能理解温恕这个人,最初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猖狂又懦弱,只是温恕被保护得太好了,随便一退,就是坚不可摧的温室。   他淡淡地笑着,只是说了一句:“暑假来我的煎饼铺当实习工,打工还债,什么时候打够五万块钱的工,什么时候放你走。”   温恕扯着他的裤腿,眨巴眨巴眼睛,嘴硬反驳道:“是五年,不是五万,利滚利到了现在,也该是十年二十年了。迟早,我不该这么对你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温恕忽然敢来面对这一切了,但是他很开心,他心里郁结的那口气散开了些,轻轻地吁了出来。他听着温恕小心翼翼地问着:“以后我还能当你朋友吗?我替你挨刀子,真的。”   他嘴角弯着,神情柔和,“我一直都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怪你连我出狱都不肯来接我。”   温恕一怔,迟早出狱那天,他就躲在那间小小的事务所里,心烦意乱地蹲在地上扣手,把自己的指甲都扣出了血。他想去,但是他不敢,他只是听见“迟早”两个字,就忍不住脊背发麻,有着想要离开的冲动。   现在他好像知道了,这个感觉叫做“心虚”,叫做“愧疚”,这是区别于“恐惧”的意外一种折磨的心态,也在这五年间不断凌迟着他。   这是余斯山告诉他的,只不过是用虎口扼着喉咙,被麻绳*着胳膊,浑身颤抖地跪在床上,听着余斯山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环绕着:“他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   痛苦的哀嚎声从他的喉咙间溢出,转而变成了扭曲又兴奋的、带着某种固有节奏的呻吟。   温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自顾自嘟囔着:“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真不行就以身相许?”   迟早的笑瞬间收了回去,把温恕扒拉着自己的手狠狠打下去,警惕地说道:“还是做牛做马算了。”   温恕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迟早!”   迟早从冗长又虚幻的回忆中脱身,有些迟钝地转过来脑袋,看着不远处温叙正迈着长腿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他看着温叙,总觉着这个带着笑的男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好像更帅了点,散发着太阳的光,在无尽的黑暗里也能这么谣言。   走的更近了,迟早居然紧张了起来,不自然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他还穿着那件全黑的外套,几乎要完全融入夜色当中去了。   一阵风吹来,温叙身上融合了体温的淡淡香气钻进了迟早的鼻孔中。可他却猛然一怔,这个味道,他在那个女孩的身上也闻到过。顿时,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眼底仅剩的那些温柔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说:   姜暄:哦抱歉我的学长,我忘记给你换一瓶香水了 第32章 冲动   其实迟早对于香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他辨别不出男香或者女香,他分别不出是花果香或是木质香,如果一个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或许他只会皱着眉头低声抱怨一句:“好香啊。”他不喜欢那种“胭脂水粉”的味道,总会让他的鼻子很难受。   但是他牢牢记得温叙身上的味道,是橘子清香的味道,是阳光暖融融的气息,是洗衣液淡淡的香气柔和了汗水的、毫无攻击性的气味,不会时时刻刻萦绕着他,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忽然冒出,勾住了他的鼻子。   可是这一次,温叙身上的味道,分明就是先前在医院时姜暄的味道,就像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像是腐朽木头的味道,连“香”甚至都算不上……让迟早的心一点点冰冻了起来。   就好像,温叙连精心打扮也不是为了他,风尘仆仆而来,却带着别的女孩的味道。头发明显精心搭理过,怕也只是为了和姜暄约会吧。   迟早将书包放了下来,这时候温叙才看见,穿着一身黑的迟早,居然还背着一个同样漆黑的书包,除了金属质地的拉链偶尔反射出月亮的光,其他都尽数融入夜色。   温叙皱了皱眉头,把这人肩膀上蹭的脏东西拍掉,说了句:“年纪轻轻的多穿一些亮色的衣服,黑乎乎的……”   “知道配不上你。”迟早冷笑了一声,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温叙愣在原地。   他原本以为这孩子终于想通了,愿意喊他过来,谁知道迟早还是在别别扭扭,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他并不知道,在迟早的心中,早已经列出了几十条几百条姜暄和温叙相配的证据,极度的没有安全感和极度的自卑在他心中不断碰撞,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甚至在想,这次让温叙过来究竟是对是错。   “你瞎说什么!”温叙出声斥责他,气得温叙直接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几乎要怼在迟早的鼻子上了,一字一句说道:“我不准你说自己不好,下次再让我听见,我就……就把你煎饼铺子砸了。”   迟早却笑了,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温叙的嘴唇,自嘲般说道:“你问问自己,能列出我的好吗?难道是在床上表现良好?”   那一夜的记忆还在他脑海中翻滚,他甚至开始迷茫,究竟是在回味那些温柔低语和让人颤栗的抚摸,还是在厌恶、在痛恨,或者说,在期待。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期待,温叙会不会像那天一样,抱着他,亲吻他,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爱他,就算是假的,也让他心脏炸裂。   “迟早,你如果还在不满那天的事情,你……”温叙尴尬地抿了抿嘴唇,眼神忽然飘忽了起来,磕磕绊绊说道:“你报复回来,也没问题。反正是我……”   迟早看着温叙逐渐变红的脸蛋,冷冷接到:“反正是你欠我的。”   他痛恨这句话,他不要相欠,不要自责,不要带着怜悯的补偿。   “我想要的报答是钱,很多很多钱,可以弥补这些年你对我伤害的一大笔钱。”迟早凑在温叙的耳边,低语着。   温叙无力地垂下了手,轻轻勾住了迟早的手腕,“给我时间,我慢慢弥补你,给你……钱。”   迟早将黑色的书包塞给了温叙,脸上尽是玩味的笑意,他揉了揉温叙的脑袋,把这人精心卷好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说道:“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过这个湖,山脚下有一条小土路,有人在路的尽头等着你。拿着这个书包,交给那个人,快点。”   迟早看着温叙瞪大的双眼,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这样,我就能一下子拿到很多钱了。我等不及的。”   温叙死死捏着那个书包,手都在不住地颤抖,刚刚燥热的身体一下子坠入了冰窖里,连嘴唇都发白了。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一个人气得说不出话的感觉,他原本以为温恕不让人省心,却没想到,这位也这么精通气人的招。   “迟早,这就是你今天让我来的目的吗?”   他一边气愤,一边又忍不住自责。他知道迟早是什么意思,要让他作为某个交易的中间人,而这个交易,多半是不合法的。迟早将这把利刃交给了他,要把他也拉入这个灰色的深渊中,从此他们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互相不能再背叛。   这是一个疯子的可怕举动,却也是迟早最浪漫的告白。   从此之后,这把利刃就悬在两个人的心脏尖上,共同被折磨,或是一起死去。   他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迟早什么时候和这帮人有了联系,恨自己只顾着联合姜暄来逼迟早,根本没有发觉这期间任何的异常,纵容着他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温叙接下了这个包,看着迟早脸上狰狞的笑和苦涩的泪滴,一滴一滴顺着他的下巴尖落下,砸到了温叙的心坎上。   温叙的手还在抖,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迟早脸上的泪痕,笨拙又执拗地用手背一遍遍擦拭着,然后绽开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不就是下地狱吗?我陪你一起。”   他转过了身子,毅然决然地朝着前面走去,再没有回头。   他没有看见,身后的迟早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追随着他,喃喃自语道:“你自己选择的,就再也不能反悔了。”   迟早给过温叙无数次的机会逃离,从当年还在越城五中,到后来被困于越城监狱,再到现在,迟早一句句说着恨他,厌恶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可温叙还是选择待在这里,既然这样,那这一辈子就都别想走了。   哪怕是被锁在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窗户照进来些许天光,哪怕是他喊着恨迟早,用牙齿将迟早的血肉粉碎,迟早都不想放他走了。   那个包很沉,他隐约摸到了管状的东西,还有一些金属质地的物件,相互碰撞发出声音。他不相信迟早会干出走私之类的事情,但是他的心脏依然剧烈蹦跳,托着包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简直要把书包濡湿了。   如果这事情当真违法,他怕是真的可以做出来拉着迟早去自首,然后两个人一起进监狱的事情来。这件事情对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辛辛苦苦到今天的硕士学位可能烟消云散了,意味着他或许要背负着一个烙在档案上的污点,一辈子。   路上很黑,好像逐渐走出了阜山公园,到了哪个荒郊野外去了。   温叙的心脏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将他的声带都死死抵住,无法发声。他在想,自己如今担心的这一切,全都是当年迟早无法选择的路。   他怨迟早冲动,而今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到了。   没有路灯,但他借助微弱的月光,依然可以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大咧咧穿着玫红色上衣,带着的项链在闪闪发光。   他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别说是监控,这种鬼地方连路灯都没有半个。   “迟早让你来的?”那个人看见了他,出声询问到。   那人好像在故意隐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语调扭曲,十分奇怪。   “对。”温叙向前走了一步。   那个人带了口罩,还有一个低低的鸭舌帽,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温叙努力靠近,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放在地上,你可以走了。”   那人扔给他一个手提包,很小,大概只有迟早双肩包的四分之一。温叙猜测那应该装着银行卡之类的东西。   温叙小心翼翼地把包放在地上,捡起脚边的手提包,然后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他停住了,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小心地开口:“你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要再来找迟早了,他必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个人笑了,往前大步流星走了几步,把包背在背后,“笑话,他遇见你之后,就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人的声音还在温叙的耳边回荡着。   ——“害他的是你,可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迟早:爱我你怕了吗! 第33章 烟花   等温叙走回了迟早这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了。他感觉整个人都在晃,简直就要倒下了,灵魂和血肉被剥离开来,只记得紧紧捏着手提包,朝着迟早的方向走。   “温叙?”迟早看温叙的状态不对,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温叙的肩膀。   温叙却以为他是要拿这个手提包,一手捂着胃,一手将包递给了他。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迟早也知道他这次怕是又胃疼了,匆忙接过了手提包,小心翼翼地把手心捂在了温叙的胃上,“你因为这事情胃疼了?”   温叙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是被你气得头晕,胃没事的。”   他因为忙着收拾自己的形象,晚饭只是草草喝了一袋纯牛奶,谁知道迟早又给他来这么一出,当真气得他头晕眼花了起来。   他就这样靠在迟早的胸膛上,任由迟早从背后将他揽在怀里。   “温叙,你怪我吗?”迟早轻轻咬着温叙的耳朵尖,忍不住问了出来。   温叙叹了口气,却说了一声:“怪。”   迟早怔住了,泛起了一阵难忍的心酸。他本以为温叙这次还会说“不怪”,或者像以前一样说一些棱模两可的漂亮话,没想到现在是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了吗?   温叙靠着他,看着远远挂在天边的月亮,笑着,“怪你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温恕那个小混蛋,怪你为什么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刺猬,刺都倒了,还假装自己很厉害。怪你,为什么捅那一刀,为什么进了监狱还不放过我,每夜每夜进到我的梦里。”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静谧的夜里,迟早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温叙的那句“迟早啊迟早,我怎么能不怪你。”   “你想知道,那个包里装着什么吗?”   迟早一提起那个包,温叙浑身明显僵硬了起来,好像极其抗拒这件事情,他绷紧了后背,肩膀微微内收,下意识做出了最原始的防御姿势。他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   迟早却不给温叙逃避的机会,他用手板正了温叙的脸,柔声说道:“在那儿。”   温叙的头被迟早固定着,逼着他看向天边那个角度。可他在隐约的光里,只能看远处起伏的山脉,和微微下压的乌云,似乎是触碰到了山顶一般,压抑极了。   迟早看着时间,三,二,一。   一束火光蹿上了天,瞬间照亮了那方被乌云笼罩的天穹。烟花在天空绽开,数千万个光电霎时间解体,穿过了黑漆漆的乌云,闪耀着向下坠落,一瞬间火树烂漫。   散落的金色光点不知道落在了哪座山头,紧接着,是又一束,拼命朝着天际冲去,将这一方土地照亮。   温叙的眼中全是这样的光亮,夺走了月亮的辉煌。   他听见自己心脏回暖的声音,就像是当年他牵着迟早的手,一起去晒来自春日的暖融融的阳光。   “喜欢吗?”迟早将下巴放在了温叙的脖颈,一下一下蹭着这人脖子间的软肉,趁着又一束烟花炸开的瞬间,爆炸声想起的同时,他说到:“我爱你。”   温叙听见了。   那个人颤抖而坚定的声音顺着他的耳朵,直直钻进了心里。他好像听不见了烟花绽开的声音,整个脑海之中,只有那一句迟来了好多年的“我爱你”。   迟早是从不轻易说“爱”的,这个字说的多了,也就廉价了。他从小被爸妈抱着说“爱”,然后父母都死于一场尸骸粉碎的空难,将他养这么大的奶奶沉默无言,他再没听见过一个爱字。   沉默,是他最初对于爱的回应。   他很早之前说过,他想要学习制作飞机,造出一架永远都不会坠落的飞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空难,也就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孩子。他食言了,他如今只能拿着那一点点拆迁的钱,去努力生存着,他去打工、去开店、去忍受着每个人的冷眼。   可是当初那个教会他什么是爱的少年,如今跨专业考研,学习研究的,正是他当年未完成的梦想。迟早的梦想其实实现了,在温叙的延续之下,在温叙第一次站起来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   温叙的爱,一直都静静流淌在他的身上,无需多言。   “好美。”温叙有些哽咽,方才的一肚子火随着这些烟花,全都不知道消失到了哪儿去。   迟早抱着他,将他紧紧拥抱在怀里,“没有你美。”   温叙却笑着,用手轻轻敲了敲迟早的小脑瓜,抱怨道:“哪儿有夸男人美的?”   迟早也不解释,只是一下一下轻蹭着温叙。在他心里,温叙是美的,不是夸女孩美丽的那种“美”,而是一种让他忍不住沉迷、根本无法自拔的致命吸引。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那时在闷热的储物间里,看到的是罂粟花的绽开。   开在他的心尖上,永不衰败。   “你真的不怕我把你拖进泥潭里吗?毕竟我是有案底的人,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迟早故意有意无意挑逗着温叙的耳朵,轻轻亲吻着圆润的耳垂,呼出的气钻进了温叙的耳朵里,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怕,怎么不怕,路上都把你骂了成千上万遍了。”   听着温叙的回答,迟早在心里吐槽,这人就会骗人,明明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喷嚏,他才不会说自己的坏话呢。   下一秒,温叙就转过了身子,捧起了迟早的脸颊,“温恕欠你的,我来还,不是因为内疚,是因为我急切地想和你产生什么牵连,一辈子无法解除的牵连,我要用这件事情绑架你,你明白吗?”   “嗯,”迟早的眼眶红红的,活像个小白兔,他再一次狠狠地先点头,“嗯!”   “傻子。”温叙笑着,亲了亲迟早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然后顺着眼眶向下,鼻尖、脸蛋、人中……最后紧紧贴在了迟早的唇上,轻轻吮吸着他薄薄的嘴唇。不是舌吻,没有欲望的牵连,只是单纯而干净的一个吻,就如同他们给予对方的隐晦的承诺一般,没有附加品,没有期限。   他们拥抱接吻,不过是在延续来自高中时期就已经深种的爱意。   迟早被亲的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站在那里,害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迟早分明都想好了到时候大不了是温叙逃走,那自己就把温叙给绑起来,逼着他看完这场绚烂的烟花,看着他因为恐惧和恶心变得逐渐狰狞的面目,将他绑回家,关在那间拥挤狭小的房间里。   恨,总比无所谓来得痛快且深刻。   可是现在……   “不躲了?不躲了就跟我回家,好不好?”温叙好像在对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说话的语气都温柔地吓人。   “好……哦对了,这是给你的。”迟早赶紧把手提包塞给了温叙,被这事一打搅,他差点忘了原本的“正事”。   温叙一愣,对啊,如果说那一背包都只是些烟花,这个包里肯定也不会是交易的赃款,那会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是给自己的。   他将手提包的拉链拉开,一张银行卡静静躺在那里。   “不躲了?不躲就收下你该拿的生活费,好不好?”迟早学着温叙的语气说话,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小恕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说!”温叙骂着,心中却是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远处的夜空早已恢复平静,烟花散落在了天边,消失在了苍穹之下,可是爱,永远坠入了他们心中。   作者有话说:   苦尽甘来了兄弟们! 第34章 温恕的哭   烟花绽放在阜山公园,短暂地让整个夜空变得绚烂起来,掩去了月亮的光辉。蒙面男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分毫不差,腿一软,直接靠着硌人的山石瘫了下来。   他一把拽下了捂着人的口罩,慢吞吞地收拾着烟花燃烧后的空壳,对天上绚烂的风景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还有点难过想哭。他把黑色书包拉好了,稳稳当当背在身上,居然当真抹了一把眼泪。   抬起头,脸蛋被脏手胡乱擦的黑乎乎的居然是温恕,正一脸苦相地捏着手机,不住地叹气。   他拨通了余斯山的电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好了,山哥,这次如你所愿了,我都把我哥给卖出去了。”   那边余斯山被这人又怂又委屈,还带着点气人劲儿的话,忍不住发出一阵闷笑,语气放的柔和了起来,“乖,今天晚上好好睡觉,我就不让你过来,不闹你了。”   这话里带着暧昧,让温恕忍不住一阵反胃。他忍着怒气,好声好气问到:“那你能把那些东西删了吗?”   “嗯?”余斯山故意装傻,不正面回答温恕的问题,反而反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他像是捏准了温恕的脾气,知道这人的把柄在自己手里,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一想到那边温恕很可能是在忍着怒火,却不得不摆出一张笑脸相迎,心里顿时就畅快极了,还不忘安慰道:“放心,你哥没问题的,他对迟早才是喜欢得都望眼欲穿了,你别在人家两个中间瞎搅和。”   温恕被气得快要骂出声来,却还是不得不把委屈打碎揉进了嘴里,咽进肚子里,说一声“好。”   那边安静了许久,久到温恕都打算挂断了电话了,忽然,他听见余斯山的声音:“乖,要不然我现在去接你,我买了水果和宵夜,今晚你来——我保证不动你。”   他听见了余斯山话里的压抑和暗示,脸瞬间白了几个度,手也在不停哆嗦着,他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山哥,你不是说今晚不闹我了吗?”   “啧,你这肮脏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再磨叽我可是把那些视频给发了?”   “别,山哥!”温恕强忍着恐惧,挤出了一丁点的笑意,“我听你的。”   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他瘫倒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感受着夜晚吹来的阵阵凉风。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也知道自己该为错事付出代价,可是余斯山和迟早不同,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充满仇恨的人,只会变着法子折磨和羞辱自己罢了。   当初他把人约了出来,又让余斯山一个人忍受着大雨和路人的白眼,最后他活生生被怒气冲天的余斯山扛到了宾馆,虽然余斯山最终没对他做什么,还帮他把湿漉漉的身体擦干净,但是——余斯山拍下了他的照片,一张浑身赤条条的照片。   这是温恕最深的恐惧,也成为了当时余斯山最大的把柄。他不乖、不听话、他逃,这张可怕的照片就会成为沉重的镣铐,将他牢牢锁在地牢里。   “乖”,是他最怕从余斯山嘴里听到的话,偏偏又是余斯山最爱说的话。   后来,他被余斯山威胁着,走进了这位顶头上司的家里。温恕一想到那天余斯山行走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滚烫体温的双手,想到那种被一点点撑开撕裂的感觉,想到余斯山脸上的欣喜与快感,想到他在吞吐那个人的东西……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上涌,他浑身发抖,从心脏深处开始感觉到冷,然后是内脏、躯体和四肢。   到了最后,他整个人已经被冻得直不起身子了,只会麻木地做着颤抖的机械动作。   最可怕的,如同梦魇一样伴随着温恕的,是那个隐藏在角落的红色光点。那时候他躺在皱成一团的床单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碎片,胸膛变成了画布,满是带着红色淤血的吻痕,沾染着情欲的味道。他看着余斯山走向窗台,从那里拿出了一个摄像机。   一个闪着红色光电的,记录下了一切的摄像机。   “呀,小恕,我不小心把刚才的一切都拍下来了。你要看看吗?你刚才哭得好惨,大腿一抖一抖的,真是可爱。”余斯山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成为了压垮温恕的一大块板砖,当头一棒,简直快要直接死去了。   “余斯山!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变态!”温恕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被丢上岸的鱼,快要在空气中溺亡,他嘶吼着,声音到了最高昂最尖锐的时候直接劈了叉,再开口,已经是嘶哑的低喃,和崩溃的嚎啕大哭。   余斯山就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男孩哭成了泪人。   和那时候真像,一样的崩溃,一样的不知所措。   温恕哭着哭着,忽然停住了,他哽咽着,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身子往余斯山的方向爬去,身后是快要撕裂的疼痛,膝盖也被硌的生疼。他跪在那里,挂满了泪水的脸上满是茫然,他央求着:“山哥,求求你了山哥,把那段视频删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不能被它毁掉……”   他是学法律的,不可能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可是在那短暂的十几秒中,他选择了逃避和退缩,他宁可被余斯山疯狂折磨,他也不能让那些照片和视频流出。一旦他选择报警,用法律当做武器,只怕余斯山会选择第一时间把这些视频传播出去,会被谁看见呢?温叙?迟早?还是事务所里的同事们?或是大学里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远在家中的父母。   不管最终余斯山的结局如何,他都注定会被这些东西死死压着,再也抬不起头来。他苦苦努力这么多年,费心经营着自己在人前的形象,他还未曾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不允许就这么被余斯山毁掉了。   他朝着余斯山磕头,趴在这人的脚边,哭声隐忍又无助:“求求你了,把那些删掉,我什么都答应你。”   余斯山蹲下,轻轻地揉了揉温恕毛茸茸的脑袋,将这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温恕的身体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根本站不稳,他只好将温恕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温恕刚刚说了什么一样,从一旁拿了个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温恕的额头,低声说到:“记住了小恕,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不能轻易下跪,更不能随便磕头,就算是我也不可以,明白吗?”   他听着温恕的哭声越来越响,温柔地在小孩的额头上亲了亲,哄人似的:“这样就不疼了。”   他分明知道温恕在哭什么,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说。   他揉了揉温恕红彤彤的膝盖,怕是今天不好好把淤血揉开,明天这里就会变成一大摊淤青了。   “想让我删掉也可以。”   他看见温恕的眼睛亮了起来。   “下次,随叫随到,我开心了自然就把你的这些东西都给删了。”   眼里的那束光灭了,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温恕听见了余斯山的声音,可怕又冰冷。   “不能怪别人,这都是你自找的呢。”   夜晚的阜山公园很安静,尤其是在这种未被开发的小路上,更是根本没人会来。温恕缩成了一团,冰冷的月光碎了满地,照的他的身子也凉的吓人。   他忍不住想到了初中的时候,那时候他和迟早还是朋友,两个人一起打雪仗玩,铺天盖地的雪把越城的一切都掩埋了,只有绵延万里的雪白。他们在雪地里打滚嬉戏,浑身都是白色的毛球,笑声把树上的雪都震得簌簌落下。   那时候温叙就笑着给他围一条围巾,耐心地听他讲这一整天的开心事,时不时搭一句话,帮他打掉身上粘黏的雪花。这时候妈妈从屋子里出来了,招呼着他们进去,暖融融的空气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桌子上是冒着香气的滚烫的肉汤,爸爸打开了电视,晚间新闻的开场音乐准时响起,一切显得平常又幸福。   怎么到了现在,夏天已经踏进了越城,他反而感觉这么冷,安静地可怕。   忽然,一个薄薄的西装外套落在了他的肩上,带着体温的衣物将他整个包围了起来。他一抬头,看见余斯山就站在那里,慢慢弯下了腰。   “小孩,去吃宵夜了,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草莓和牛肉汤。晚上凉,别坐在地上。”   那是温恕告诉他的,不过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了,那时候温恕还很可爱,一点都没现在这股惹人生气的劲儿。   作者有话说:   抓住今天的尾巴!   uu们现实中要是遇到余斯山这种变态人渣,直接报警好吗!!报警弄死他丫的!!忍个屁忍!! 第35章 好姐妹   那天迟早找了温恕帮忙,只需要演那个接头人就好。迟早买来了烟花,又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一块增重的废铁块,把他的胳膊都划烂了,血不住得往外流,把温恕吓得赶紧拿来医药箱,帮他止血消毒,催着这人赶紧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迟早看着胳膊上骇人的伤口,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穿了件长袖外套,把伤口给挡住算了,万一被温叙给发现了,准会心疼——不管会不会心疼,迟早都不愿意让他看见这些。   “喂,你就不怕被我哥发现是我,直接把你这事揭穿了。”温恕听着迟早的计划,越听脑壳越疼。   迟早却自信地摇摇头,“你哥当时估计都紧张死了,注意力根本不在你这个人身上,你把声音压低一点,他不会发现的。”   他们又把要做到事情细化到每一个时间点,保证这一切都能如期完成。迟早其实骗了温恕,他对温恕说,如果温叙没有接受他,那他就彻底死了对温叙这条心,安分的当一个不远不近的朋友。其实不是的,如果温叙当真拒绝,迟早怕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了。   他看着温恕,心中默默地说了声抱歉。   “迟早,”温恕看向了迟早,像是鼓足了勇气,这才慢慢开口说道,“你要好好对我哥,不能因为他是个男人就亏待他,不能因为他惯着你你就对他使性子,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不是傻子,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隐约从温叙看向迟早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只是他不敢去想,也抱着一份微弱的希望:万一温叙最后放弃了呢。   他厌恶男人与男人之间产生的感情,这根钉子莫名其妙捅进了他的心脏里,让他一呼一吸都疼得要命。可是温叙和迟早,他愿意去相信,也愿意给予最美好的祝福。   “好,你放心,我迟早这辈子,只要还活一天,就不会做出任何亏待温叙的事情。”   “就算最后不爱了?”   “就算最后不爱了。”   就算最后这份强烈的爱意消散在了时间里,至少他会依然爱护温叙,珍惜温叙,就算是家人,他也要当最贴心的那一个。   迟早没有看见,温恕的眸子暗了暗,对于他来说,自己怕是早已经失去了爱一个女孩的权利,什么真爱,什么一辈子,都在余斯山的折磨之下粉碎殆尽。他觉得脏透了,也烂透了。   隐隐有些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中发芽,这世间很多事情都要一码归一码,他愿意余斯山哪怕冲着自己的胸膛捅上一刀,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让自己陷入一个痛苦的深渊,挣扎不出泥潭。他想让余斯山也感受这种折磨,和他一样,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   迟早其实是有些幼稚的,虽然他不肯承认。   煎饼铺再度营业了,而且还布置得张灯结彩,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老板换人,新店开业了。等过往的人仔细一看,这才看见大红条幅上面工工整整写着“老板找到对象了,全场煎饼半价”这几个大字,条幅随着风飘荡,简直快要扬到天上去了。   不知道是哪个小伙子买了一份煎饼,看着忙活着的迟早,打趣了一句:“老板,咱这媳妇俊吗?啥时候摆酒席,兄弟们能去吃吗?”   迟早抬起头,十分严肃地回了句:“谁是咱媳妇,那是我媳妇。”他说的认真,好像在解一道数学题一样,把每一个细节都强调到极致。   后面排队的人瞬间哄堂大笑,这迟早这护犊子行为搞得哭笑不得。小伙子都拿到了煎饼,还是接着追问:“还没说呢,媳妇好看不?”   “当然好看,最好看。”   迟早说着,脸却不争气得红了,从脖子根直接窜到脑门上,就算是大老远的人都看见了,吆喝了一句:“哟,老板害羞了!”   人群又在笑,笑声将煎饼铺子整个包裹了起来,笑里没有嘲讽,没有不屑,没有歧视,只有纯粹而美好的祝福。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两个寻常的小情侣,正在甜蜜地畅想着未来的模样,或许真的会在乡下某个街道摆上十来桌的酒席,全村都嚷嚷着来吃,小孩子打翻了桌上的盘子,男人喝得烂醉,可每个人都在说,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世俗,消解在这一方土地上。   “迟早!”   有个人拍了拍他的桌子,强行让迟早抬起了头。女孩扎着高挺的马尾,穿了一件黑色的挂脖短T,看起来十分飒爽。她天生长着一张不笑就会脸臭的样子,迟早看着她这一副来势汹汹,还以为这人是要来找自己打架。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今温叙可是自己的人了,姜暄这个人直接被踢出了候选者名单中,该是自己神气才对。他语气有些不善,“姜暄?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一大批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四个小姑娘,正拿着煎饼准备回去,一看见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八卦的心态瞬间来了,悄咪咪朝着店门口挪了挪,都以为这位是前女友来闹事了。   谁知道姜暄一下子摆出了笑脸,语气轻快道:“我要一份油条煎饼,加包辣条,重辣……再多加个鸡蛋!记得便宜一点哦。”   姜暄搓搓手,看着上面的“半价”两个字,一阵心动,脑子里关于今天来找迟早的事情瞬间被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煎饼”两个大字,印在脑门上。   迟早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但生意又不能不做,只好一边忍辱负重给她加俩鸡蛋,一边想着法子阴阳怪气:“姜同学也会来买我的煎饼呀,我还以为温叙没答应你,你会怨恨我,连带着怨恨煎饼呢。”   姜暄虽然脑子缺点沟壑,但不是听不懂话,她“嘶”了一声,后知后觉这是温叙还没把话给人说清楚呢,怪不得今天温叙心烦意乱的,估计还在纠结这话要怎么说呢。   也是,故意使计让迟早给自己表白,说出来不得让迟早生两天气嘛。   姜暄来了玩的心态,故意说到:“那是,昨晚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   迟早的眼皮子一跳,“昨晚?找你?”他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生怕姜暄听不出来言语里的惊讶。   “对呀,”姜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昨晚他来我这里,借了我的卷发棒,拿了我的香水,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都以为他要去T台走秀了,拉着我问了无数遍自己好不好看,给我快烦死了。”   后面那几个姑娘听着听着,脑袋里冒出了一大堆奇怪的问号,这三个是什么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关系啊!   迟早一怔,原来那时候温叙并不是和姜暄去哪儿玩了,而是他专门借来了姜暄的东西,只是为了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来见他。   “喂,我可是第一次见温叙这样,平时我喊他出来吃个饭他连头都不洗的,也只有你……啧啧啧令人羡慕。”   虽然是这么说着,迟早却看见,姜暄的眼神中没有爱。他其实早就应该注意到的,可是先前两个人各种亲密又奇怪的举止蒙蔽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根本没办法理智去看待这两个人的关系,当真以为他们俩有什么,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下将温叙给抢了过来。   可他现在冷静了下来,细细看着姜暄脸上挂着的戏谑,总觉得这人和温叙的关系不像是“准情侣”,反倒像是“好姐妹”,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你们俩……”   “这才愣过来呀,傻子。”姜暄咯咯笑着,看见迟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果断给姜暄的煎饼里又加了一个鸡蛋。   作者有话说:   温叙以为的迟早:温叙你敢玩我!   真正的迟早:嘿嘿嘿温叙在玩我(痴汉笑) 第36章 煎饼kiss   很吵。   温叙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   他前几天赶作业没有休息好,今天本来想要在教室自习,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跨专业考研很难,谁知道这个难也只是开了一个头,日常课程更难,他没有扎实的基础,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而后,他还将面临着就业,他不一定能去造飞机,理想的事情不一定要变成现实,他都明白。   他不敢去想以后自己的职业,不当老师了,那多半妈妈会托城里的亲戚,走个关系,让他去银行里上班。这是很早很早之前温妈妈就说过的,温恕还在旁边打岔,说他也想去,两点一线的高薪酬工作,总比自己累死累活地打拼要强。   当时的温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规律的、无趣的生活,正好和他这个无趣的人一样,浑浑噩噩。但是现在他不想这样了,他想做自己喜欢的,结果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早就被剥夺了“喜欢”这个技能,他被同化的只剩下了“合适”和“安稳”二字。   求而不得不是最可悲的,无求才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的大脑还在待机模式,昏昏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姜暄一声尖锐的“温叙”,让教室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朝着温叙看,温叙这才赶紧起身往门口走,发觉这一阵骚动和自己有关。   他向来惧怕那么多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炽热又带着疑惑,让他简直要钻进地底了。他连忙快步走到门外,几乎要将姜暄的嘴给捂住了,直到姜暄疯狂示意他旁边有人时,他才移开了视线,看到了站在一旁笑眼盈盈看着自己的迟早。   迟早笑起来很好看,是清纯活力的阳光大男孩,好像也和温叙一样原本就属于校园,生活在高高筑起的象牙塔之中,不沾染上半点尘埃。   温叙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沉浸在了迟早写满爱意的神情之中,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轻轻放在了迟早的脸蛋上,掐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变得爆红,连忙把手给移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放哪儿才好,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今天有点没睡醒……迟早,你来找我干什么呀?我待会带你去逛逛吧?”   “咳咳,自习室门口不要喧哗,本小姐要去学习了,诸君安静。”姜暄冲着两个人眨眨眼,搂着自己的一摞书大摇大摆走进了自习室里。   温叙和迟早朝着楼外走去,这时候温叙才看见,迟早的手里一直提着一个煎饼。迟早抿着嘴笑了笑,把煎饼塞到了他的手里,“为了庆祝煎饼店老板终于脱单,他打算全场半价。不过呢,你是一个特殊的人,老板决定把这个煎饼免费送给你了。”   温叙摸着还有温度的煎饼,说道:“以后来学校找我了,直接打我电话,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干等了,知道吗?”   “你在睡觉,我喜欢看你睡觉。”   就像是学生时期,迟早中午的时候不睡觉,就会悄悄溜进高中部,隔着窗户看趴在桌子上的温叙。校服在他身上披着,他的呼吸均匀,睫毛轻颤,红红的嘴唇微微嘟起,迟早可以倚着窗看一整个中午。   太阳照的他暖融融的,也让他短暂地明媚了起来。   迟早这话说的纯情又自然,好像丝毫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可就是让温叙浑身燥了起来,忍不住想起那天迟早眼角含着泪睡着的可怜模样。所有人,包括迟早,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柔内敛的滥好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个变态,他喜欢看着迟早无助地看着自己,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分明疼得浑身颤抖,手却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执拗地说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一想到这些,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迟早还在傻乎乎看着温叙手里的煎饼,这个煎饼他故意多加了两个蛋,希望温叙能尝出来,谁知道温叙的眸色暗了又暗,却迟迟不肯咬下去,看得迟早喉结都着急地上下滚动,恨不得把煎饼塞进这人嘴里。   温叙赶紧咬了一口煎饼,一边嚼着一边说话:“迟早做的煎饼当然好吃……怎么没味?”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地扭曲,感觉自己在啃草纸似的,居然没有一点煎饼该有的酱香味。正当他以为是自己的味觉出问题的时候,迟早却义正辞严道:“你的胃不好,不能吃辣的,太咸对身体也不好,所以你就只能吃这样的煎饼。”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用警告的语气说道:“还有,我做的煎饼你不可以说不好吃!记住了吗。”   温叙看着迟早慢条斯理又异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得要命,几乎在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人一把拉到了怀里,唇齿相贴,用舌尖将煎饼轻轻推了一点到迟早的嘴巴里,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你自己尝尝好不好吃。”   温叙的目光不见躲闪,迟早的眼神却飘忽地快要绕学校一圈了。他尝也不是,吐也不对,只好忍着羞把那些没味的煎饼吞了下去,饶是他厚脸皮,也说不出一个“好吃”。   “天啊……”角落里忽然发出了声音,吓得两人都赶紧往侧边挪了一步。这才看见是一个出来打电话的女孩子,正呆呆地看着他们,怕是将刚才那些羞人的画面都给看了去了。   女孩子也赶紧挥挥手,耳朵尖都涨红了,“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你们继续!我我我只是很喜欢老板你们家的煎饼,也很很很喜欢老板你的对象。”   忽然,她和迟早都是一怔,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赶紧打了打自己不争气的嘴,什么也不敢说了,生怕越描越黑。   温叙眼看这孩子都被吓得胡言乱语了,赶紧忍着笑,先把迟早这边炸起来的毛顺了顺,又连忙和那个姑娘说道:“没事的,你不要害怕,以后还是欢迎来吃煎饼的。”   女孩子喊了声“谢谢学长”,半捂着脸跑走了。   温叙在学校里很招女生喜欢,尤其是本科的那些学妹,提起温叙就能叽叽喳喳好半天,她们喜欢温叙的温柔做派,喜欢温叙长得清秀的一张脸,学生时期的爱肤浅又真诚,总让人厌烦不起来。   那个女孩子也是,她跟着学姐们一起八卦这位文科转工科的学长,也在煎饼铺子吃双份蛋双份辣的美味煎饼,幻想着小老板的娇妻会是什么样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半价买煎饼,沾的是这位仰慕的学长的光。   作者有话说: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很喜欢你的对象! 第37章 摔坏的手机   温叙看着那个女孩逐渐走远了,这才笑着摇摇头,再次看向了在自己身边一脸不爽样子的迟早。他悄悄牵起了这人的手,问到:“怎么啦,连这种小学妹的醋也要吃?”   “羡慕罢了,你人缘好的不得了,一个个小姑娘都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迟早虽然这么说着,酸酸的醋味还是快要溢出来了。他很没有安全感,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被姜暄那么拙劣的演技欺骗了这么久,才会蒙上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温叙为自己做了什么。可就算现在温叙牵着他的手,他依然感觉一颗心摇摇欲坠。   温叙看着他这幅别扭的模样,只觉得被可爱到了,轻轻在迟早的脸上亲了一口,坚定说道:“就是吃醋了。”   “我吃醋?我有什么身份吃醋。”恋爱使人变傻这句话绝对是至理名言,迟早还没正式开始恋爱,脑子就已经开始退化了。他故意不去看温叙,眼神飘忽来飘忽去,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什么身份呢……我想想……”温叙故意拉长了语调,“当然是我的男朋友的身份。”   他看着迟早,眼里尽是笑意,一颗揣满了对迟早爱意的心脏砰砰直跳,简直快要被他亲手挖出来放在迟早面前了。其实这么多年,他没给过迟早什么承诺,他总觉得那些承诺是假,只有踏实做的事情才是真的。   可是人是感性动物,他需要听到一些哪怕是最不切实际的承诺,觅得一点甜。   迟早听见”男朋友”三个字,一怔,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一颗高悬的心好像瞬间就落了地。   “喂!让一下!”   “砰!”   猛得,身后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一把温叙,疯了一般从后门口跑出来,跨上一辆自行车就骑着飞奔而去。温叙被推的一个踉跄,迟早虽然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但是他的手机还是从手里飞了出去,直接砸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水坑里,后壳都变了形。   迟早冲着那人的背影,恶狠狠骂了句脏话,简直要拎着棍子直接甩那人脸上。如果不是温叙还摇摇晃晃挂在他的身上,他一准已经冲上去拦人,非要那个人跪下认错才是。   “什么人啊,赶着去投胎呢!”迟早骂骂咧咧扶稳了温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他磕到的地方,心疼快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了。他揉着温叙被崴红的手腕,轻声问到:“没事吧?”   温叙笑着摇摇头,不过当他的眼神落到一旁摔得后盖飞起的手机时,眼眸还是暗了几分。手机不是新买的,已经陪了他三年有余了,可是他向来对自己舍不得花钱,如果就此要去买个新手机,他依然会心疼得紧。   贫穷是烙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他再也不想经历四处借钱来补足学费的日子了。   迟早将温叙扶稳了,这才快步走到水坑前,把手机狠狠甩了甩,泥点子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略微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进水了,后盖也摔碎了。”他拎着手机过来,让温叙看了一眼,却没让他碰到手机。手机上满是污泥,脏水顺着黑黢黢的充电口流了出来,浇在了迟早的手指上。   温叙抿了抿唇,还是装出了一副轻快的语气:“没事,反正也要换手机了,我去看看还能不能修好,修不好……”   “我去。”   迟早对上了温叙的眼神,用卫生纸把手机包裹着,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笑眯眯地说道:“煎饼店已经开始盈利了,我挣钱就是为了给你和奶奶花。正好,给你修手机,修不好了就买新的,给奶奶买保健品。”   温叙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摇摇头,“你的生意刚起步,不能麻烦你这些。”   “你和我说什么麻烦,我喜欢你,愿意给你花钱,以后我开煎饼店赚钱给你凑学费,你呢就负责好好学习。”迟早的目的向来不纯,他开煎饼店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他可以去修车店里打工,可以去餐厅洗碗当学徒,可以去门口当保安,可他偏偏就要选择在温叙大学的门口开店,他要看着温叙在这所学校好好读书学习,带着他们的梦想顺利毕业。   当然,如果温叙累了,学不下去了,那就来自己的煎饼店里休息休息,迟早的一切都早已朝着温叙打开了。   “再说了,我会修手机的,我以前跟我们村里老李头学过,修的可好了。你不是等下还要去蛋糕房吗?你赶紧先过去,等我修好了就给你送去。”迟早推着温叙往里面走,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迟早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其实在刚刚迟早捏起那个手机的时候,心里隐隐冒出了一个想法,怀揣着黑暗和恶劣,一旦被温叙发现或许就是愤怒与嫌弃。但是这个想法让他的心中得到了一个近乎扭曲的满足,安全感以这种方式生根发芽,落在了他的心中。   他看着温叙骑着车子离开了,临走还是在说着对自己的谢意,而他拿着手机,手指微微颤动,不知道是在对这份信任感到愧疚,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密不透风的监视而兴奋。   他想看见温叙看到的一切,接收到温叙得到的一切消息,他想完全侵入温叙的生活之中,让温叙无法将他甩开,也无处可逃。他知道自己疯了,从被迫离开温叙五年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发现了。   他心安理得的接受,然后任由这份疯狂随着爱意,肆意生长。   夜幕降临,满天繁星快要落到初晴烘焙的屋顶了。温叙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月亮不知道去了那儿,天上是闪烁着的数不清的碎钻。他仰头了好一会,感觉脖子都快断了,这才慢慢扶着脑袋,把头给正了回来,一抬头,正好看见邢焱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火哥,出来透透气?”温叙和他可不生疏,脸不红心不跳地一笔带过自己偷懒的事情。   可是今晚连外面都是无尽的闷热,被浓重的暑气熏的,就算出来也没半点气可透。邢焱知道这小子是没手机玩了,才来院子里数星星熬时间,反正店里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他倒也乐意陪着这傻小子一起。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句地闲聊着,邢焱忽然想起了暑假的事,赶紧问到:“叙啊,你们是不是快要放暑假了,暑假你是打算回去还是在店里?”   “在店里吧,我住的近,到时候正常过来上班。”   “你不回家陪陪家人吗?这么久了,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他们。”邢焱隐约觉得温叙和家里人的情况有些不对,他身为上司本不该对下属多管闲事,可是他早就把温叙当成自己的弟弟,听话懂事、干活还利落,他不舍得这个孩子钻牛角尖。   温叙低着头,轻轻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笑着说道:“是有点事情。”   他虽然笑着,可笑里都是苦涩,邢焱看不见半点轻松。   “很多父母嘛,自己都没准备好,就成为了父母,笨拙又吃力地扮演这个角色,总会出差错的。当年我们家那两个老顽固,不同意我娶你初晴姐,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去和一个家里有厂有矿的女人相亲结婚。我跟他们大闹了一场,翻了脸带着你初晴姐领了证,好几年都没和他们联系。”邢焱叹了口气,那时候的他好像和温叙差不了几岁,只是他比温叙更加暴躁,更加极端,一旦爆炸就是完全不可控的因素。   温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耳边不断有蛐蛐的叫声,在车水马龙之间添加了几分自然意趣。   “当时觉得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这辈子不可能和解了。后来我爸生了一场大病,人差点没了,我们好像都得了一个台阶,能面对彼此了。他们想通了,支持我和初晴在一起,给初晴传家的宝贝,主动和她那边的家人搞好关系。我也忽然发现他们都那么老了,一不小心就走了,死了,再也见不到了,一辈子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好像没做过特别过分的事情,慢慢的我也就放下了。”   邢焱拍拍温叙的肩膀,很久很久,他看见温叙点点头。   “哥,那我这个暑假还是回家看看吧,我等开学再来工作。”   他对这个家充满了很奇怪的记忆,温馨和残忍混杂,体贴入微和扭曲严格并存,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人家庭的现状,想要逃离,可是又忍不住频频回头。   就当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迟早,为了总是欲言又止的温恕,他想回去看看,他不想逃了。   “叙哥!”迟早隔着马路就看见了坐在店面门前的两人,他等着车子驶过,赶紧小跑着往这边来,朝着温叙挥手。   “哟,这不是那个嫌我甜品难吃的小伙子吗?和好啦?”邢焱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故意打趣温叙。他就知道这俩人当初是在闹别扭,跟他和夏初晴当年闹别扭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下子不仅温叙,连迟早也想起了那时候尴尬的事情,脸上的温度瞬间高了几分。   “邢哥,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迟早。” 第38章 修好了   这个介绍就像是一道惊雷,只不过惊到的不只是邢焱,还有在旁边的迟早。迟早没想到温叙会这样直接地将自己介绍出去——以这样敏感的身份。   他们尚且无法牵手站在阳光之下,可是温叙好像并不在乎,喜欢的人,介绍为自己的“对象”、“男朋友”,又有何不可呢?   他一怔,将手中给温叙修好的手机攥的更紧了,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将手机还给温叙了。这个人给了自己最大的安全感,可是自己居然这样做,如果被温叙发现了,该有多心寒。   他沉下眼眸,下意识朝着邢焱的方向看去。   谁知道邢焱一直笑眯眯的,好像早就知道这人会说什么了一样。早先他看迟早和温叙的相处就觉得别扭,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原来是两位有情人在互不承认,怪不得吃个奶酪都能吃出来激情四射的味道。他看着温叙和迟早的反应,心里笃定这一步肯定是温叙先迈出来的,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迟早。   在邢焱玩味的目光之下,迟早的耳朵可耻地红了。   温叙察觉到了迟早轻微的挣扎,知道这人是又别扭害羞起来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拽着人进了店里,留邢焱一个人在外面看星星。   邢焱叹了口气,感叹道:“男大不中留咯。”   这声音穿透了玻璃门,直直落在了温叙的耳朵眼里,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是手机修好了吗?”温叙很自然地牵着迟早的手,好像在做一件十分天经地义的事情。   迟早愣了两秒,连忙笑着答到:“对,修好了,你快试试看。”   他把手机递给了温叙,有些期待地看着这人,眼里都亮起了小星星来。被迟早体温捂热的手机落在了温叙的掌心,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不是温叙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手机更沉了些。   “哦对,”迟早抢在温叙之前开了口,“你的手机内屏碎了,我没有买来原装内屏,这个内屏可能会更加重一些。”   温叙点点头,几乎是同时就认可了他的说法,没仔细看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顺势将迟早揽进了怀里,轻轻吻了一口他的脸颊,笑眯眯地说道:“宝贝真棒,就知道你一定能修好。”   他不说感谢,迟早不爱听那些生疏的话,他就要让两个人彼此亏欠,互相纠缠。他的语气很温柔,这一切都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看不出一丝刻意的痕迹,让迟早的耳朵一度痒痒的,脸也升起了粉色的云朵。   可是迟早故作镇定,非要故意说一句:“叫宝贝怎么这么腻歪,以后还是喊我迟早吧。”   “行,”温叙嘴上应了,可是却一遍捻着迟早的手指,一边小声念叨着,“早早,宝贝,心肝,baby。”   他笑眼盈盈地看着迟早,将头轻轻抵在了迟早的额间,他学会了很多腻人的称呼,正等着着一辈子慢慢念给迟早听呢。过去冰冷的牢房里只有生硬的呵责声,可是没关系,在未来的温柔乡中,将会是无尽的温柔呢喃。   温叙没看见,迟早骤然冷下来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略带玩味的表情。迟早总是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又担心温叙得知这一切之后心灰意冷地离开,又期待他早些发现,还能原谅自己,包容自己难以获得安全感的卑微期盼。   “暑假陪我回家吧,奶奶的养老院离我家也不远,我们可以时常去看看。”   “嗯。”   迟早自然而然地应下了,可他根本没仔细听温叙的话,直到半分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人说了什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小心问道:“你要带着我,一起回到你父母那里?”   温叙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迟早从温恕口中了解过温叙,他是一个不会愤怒也不会发脾气的人,他的情绪波动很小,也十分漫长,就像是山顶某处源源不断留下的泉水,静默地浸润着土地,多年不变。所以他的感情很长,情绪很长,他不会激烈反抗,只会默默应下,然后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承受、去化解。可以说他是逃避的胆小鬼,或是逆来顺受的顽固,但迟早爱的就是这样的他。   可是如今温叙的意思,不一样了。   他要主动去面对家庭中的纷扰了,而且是带着迟早,或者说,是借此机会让温家父母,接受迟早。他可以一直躲下去,让这份本就不算大的矛盾消散在时间的洪流当中,但如果他这样做了,迟早或许永远都无法得到他父母的认可了。   他不愿意这样,他想让迟早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和自己站在阳光下。   迟早回握住他的手,用手掌将温叙的手一整个包裹住,在心中默默发誓,他一定要让温叙好好地和家人在一起,打碎那一层磨砂玻璃一般的隔板。   两人心思各异,可又出奇地一致——都想让对方更好。   .   温叙的课表很乱,有时间一整天都是课,一进实验室就到了大半夜:有时候又一节课都没有,在寝室躺一躺,就去邢焱那里工作。如今临近假期,他们的考试周又早,这几天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迟早的生意红火,人也忙成了脱落,一天没多少时间理他。   倒是姜暄有了闲工夫,到迟早的摊子帮忙,成了整天蹭免费的煎饼吃。   温叙看着这俩人忙东忙西,感觉自己简直被打入了冷宫,往邢焱那边跑的频率更高了。   邢焱倒也乐得自在,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群小姑娘围在温叙身边叽叽喳喳,要这个挑那个,好不自在。还有人直接和小姐妹说出了声:“他好帅啊,你快去要微信!”   邢焱赶紧清了清嗓子,“哎美女们,名草有主了,咱们看看就行了,扒衣服的可得收敛点,他家那位脾气可不太好。”   温叙依然挂着笑,只是眼中瞬间的温柔被大家捕捉到了,证明邢焱的话说的可是一点都不错。他依然慢条斯理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听着周遭的唉声叹气,心里居然还有些雀跃。   “这么俊俏的公子,居然英年早婚,太遗憾了吧。”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嚎了一嗓子,让邢焱的笑意又重了几分。   直到这群小姑娘都散开了,邢焱才慢慢走到了温叙边上,打趣道:“帅哥,给我也来一杯喝的。”   “请问这位VIP您要什么饮品呢?”温叙陪着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邢焱冲着他挤了挤眼睛,十分油腻地说道:“要带着哥哥的爱的啵啵奶茶。”   温叙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冲着邢焱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一番操作,他甘拜下风。   不过他依然心里有疑惑,“火火,你之前不是说我是活广告牌,今天怎么肯恢复我已婚男的身份了?不怕那些小姑娘走了不来了?”   “嘁,”邢焱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单身,那群小姑娘就敢来追你了?都是口嗨得厉害,实际一个个可矜持了。你已不已婚她们也不一定在乎,但是你家那位,肯定在乎。”   说完,邢焱故意咳了一声,加大音量说道:“你要是在我手里被撬走了,估计那位能直接拎着炸药包把我店给平了。”   迟早简直成了伏地魔,要用专门的代称才好。   温叙也笑了,摇摇头,把奶茶塞进了邢焱手里,阻止了这人的幼稚行径。   邢焱接住了奶茶,下意识手往桌子上放,谁知道温叙的手机正好在他胳膊下面的位置,他手往下一摆,正好压在了手机上,“嘶”了一声。   那手机烫得很,高出邢焱的体温好几度,胳膊内侧都被暖意熏烤得有些发红。他赶紧把手机拿了过来,放在温叙面前,说道:“你是不是背着我打游戏了,手机怎么这么烫,不怕炸了。”   温叙摸了摸手机屏幕,确实烫得吓人,尤其是后盖那一块,简直就像个暖宝宝。他刚才只是正常使用社交软件,好像还打了个电话,绝对没有玩什么大型游戏。   想到这儿,他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好像从手机修好就是这样了,稍微一使用就烫得吓人,手机也特别卡顿——估计还有别的地方被摔坏了,我等开学了换个手机吧。” 第39章 打电话   听到要换手机,邢焱飞快思考了一下这人目前的经济情况,寻思着这人要是真要买个手机,怕是又该吃土几个月,到时候面黄肌瘦的他看着也心疼,还是别折腾了。   “没事,你拿去咱们对面那条街上的小敏贴膜——我表妹开的修手机的店,让专业的人去看看,没准换个零件就好了。”邢焱赶紧拉着他到门口去看,比划了半天让温叙记住路,还说报自己的名字能便宜很多。   温叙有点想笑,自家老板总把自己想成饭都吃不上的小可怜,其实他现在存款颇丰,买个手机也并不会造成经济压力,不过看着邢焱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心里暖融融的,还是决定先拿着手机去修修看为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打进了电话,手机在桌面上剧烈震动,带着微烫的触感,快把桌子钻出洞来了。温叙被吓的赶紧拿起了手机,还有些余热的手机贴着他的手心,居然有点想出汗。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温叙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听:“你好。”   手机对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声,声音有点甜,感觉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你好,请问是温叙学长吗?”   温叙下意识点点头,答了句:“对。”   那边女孩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嗯嗯啊啊稳定了许久,才有点害羞地解释道:“我在奶茶店看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就擅自打过来了,不会打扰到你吧?”   温叙一怔,一脸疑惑地看向了邢焱。   邢焱也不是聋子,一下子就听见了这姑娘啥都往外说的话,下意识扭头就想溜走,谁知道正好对上了温叙的表情,赶紧着急忙慌地比划着。   他们店铺的名片上印着邢焱的电话号码,可是邢焱这人天生脑子有坑,当时还乐颠颠印了夏初晴和温叙的名片——并且顺手放在了桌子边上,还没来得及给这两个人邀功,谁知道就出了这种岔子。   好在温叙是个脾气软的,并没有当即发作,只是无奈摇摇头,语气温和地回答道:“没有,现在正好没在工作。”   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倒也不算是说谎。   “听说学长有对象了……是真的吗?”这问题问了出来,女孩子却好像没打算听温叙回答,很快自顾自说道:“我其实就是看你长得好帅,可以加一下微信吗?手机号我没查到微信……”   温叙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我确实有对象了,是真的。手机和微信不同号,我担心对象会吃醋,就暂时不加陌生人了,欢迎你下次来店里玩。”   他到最后也不忘帮眼前这人招揽生意,挂断了电话接着损面前的人几句,就接着收拾店里的卫生了。这些年向他示好的男男女女并不少,年轻的、年长的、漂亮的、普通的,形形色色的人,各自带着各自的故事,朝着他的生活渗透,可他居然根本无法在心里给他们腾出半点位置。   现在迟早回来了,他就变本加厉,本来对社交需求就很少的他,恨不得只此守住自己的小圈子就好,半点不想再结交新朋友。   没过多久,迟早打来了电话。这可是个稀罕客人,温叙看见那两个字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让旁边看热闹的邢焱很是无语。   温叙匆忙把抹布扔在桌上,把手指尖残留的脏水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拿起了手机,语气轻快地和迟早打了个招呼。   他没告诉迟早手机的事,不想让迟早觉得自己的努力白费,可谁知道迟早却率先开口问到:“叙哥,手机用着还好吗?”   温叙一怔,心想这小子倒是和自己心有灵犀,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说道:“还好,手机已经没问题了。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给你打了?”迟早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听起来有些小任性,但是温叙就吃这一套,顿时心就化了,嘴角扬起了笑意。迟早明显感觉到了温叙的欣喜,这才又开始试探,“喜欢你的人太多啦,就算是现在,依然会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迟早这通电话正好打在那个女生之后,温叙只是觉得巧,没想太多,放低了声音,让嗓音听起来温柔又无害,安抚着迟早:“可是那么多人里面,只有你让我魂牵梦萦,觉都睡不好。如果你真的不放心,那就时时刻刻盯紧我……来我家里住吧,好吗?”   迟早像是没想到这人的反客为主,忽然的橄榄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呆住了几秒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将手机挂断了。   温叙笑着摇摇头,这个人总是又怂又大胆,好像干了离经叛道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   温恕很久没有和温叙聊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了,一方面是余斯山的警告,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他想让哥哥放下隔阂重新融入家庭之中,就意味着必须让父母认可温叙与迟早的这份感情,也必须解开他和迟早这些年理不清楚的情仇恩怨。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在心头,他根本无法毫无痕迹地和温叙聊天。   他叹了口气,有些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   余斯山往办公室里走着,余光看见了这人的颓废模样,瞬间改变了行进路线,拿着文件朝着温恕走过来,恶狠狠揉了一把这人的脑袋。   温恕正在心烦,又以为这是同龄人的恶作剧,头也不抬地打了一下作乱的手,语气不善:“别乱,正烦着呢。”   “那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温恕瞬间瞳孔地震。这个声音太耳熟了,他一下子支楞了起来,所谓“做贼心虚”,在这一刻简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他赶紧找补似的说道:“山哥,不用了,我这就好好工作。”   上次余斯山说不对他做什么,也确实没对他做什么,吃完了宵夜还给他准备了热牛奶,让他着实放低了些防备,好像对自家老板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当然,还有一点,他要报仇。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余斯山,他可以去坐牢,可以被余斯山打一顿,怎么样都行,但是他不能容忍余斯山做的这一切。一码归一码,他自认为自己年少轻狂时候的那些罪,已经赎完了,今日种种,只是单纯的罪恶与迫害。况且现在随时可以摧毁自己的录像带还在余斯山那儿放着,他不是要余斯山怎样,他是要自己好好活着,不至于身败名裂,痛苦死去。   可他思来想去,最终脑袋里也只有一个方案:让余斯山喜欢上自己。   不是爱,更不是温叙和迟早的深情羁绊,只是暧昧与喜欢时的放松警惕,让他至少可以潜入余斯山的私人生活当中,将录像和照片窃取出来。   温恕强忍着心中的退意和隐隐的怒气,对着余斯山挤出了一个笑。   余斯山“嘶”了一声,许是见这人的样子笑得比哭还丑的样子太惊悚了,干脆把人从工位上一把拎起来,“走,陪我出去兜兜风,顺便给你买两件衣服。你穿衣风格怎么这么丑,半点没遗传到你哥的穿搭,出去也是丢事务所的人。”   温恕悄悄翻了个白眼,没敢出声。他长得没有温叙精致帅气,样貌整体偏幼态,穿着一些成熟的职场服饰,总给人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错觉,确实不太好看。他忍不住打量着走在前面的余斯山,对这人的骚气穿衣也是嗤之以鼻,低声嘟囔着:“你不也是渣男穿搭。”   余斯山一顿,明显是听见了这人的话,可是他只是笑着,丝毫不掩盖眼底的宠溺,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他确实是个渣男,还是个不太会骗人心的新手。 第40章 监听   海边的风很大,带着微微咸腥味的风拍到了温恕的脑门上,让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余斯山慢慢靠近温恕,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温恕一哆嗦,险些往前逃走,他忍住心底的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   余斯山看见他这副温顺的模样,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心里起了捉弄的心思,干脆往前走了一步,把下巴轻轻放在了温恕的肩膀上。   温恕肩膀一沉,暖热又毛茸茸的脑袋就靠近了自己的颈窝里,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比余斯山矮很多,这个姿势对于余斯山来讲肯定难受极了,估计人都得岔开腿抻着脖子才能勉强这样。   他有点想笑,可是又被这人不断呼出的热气惹得浑身僵硬,干脆闭紧眼睛装死得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余斯山罕见地心情好,愿意正正常常问他问题。   “没事,就是觉得以前的我真的太惹人烦了。”温恕笑了,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前方。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海水变成了诡异的蓝黑色,属于月亮的浅金色的光荡漾在水面上,被风吹着,不一会便成了碎片,起伏荡漾着。   余斯山笑了,故意说道:“原来你还知道?我以为你很满意自己呢?”   “你别这么说。”温恕皱了皱眉头,这人的话向来难听,就知道打击自己,让他难受极了。   余斯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懒懒散散道了个不轻不重的歉:“我错了。”   他看不见温恕的表情,便不会看见这个人眼底浓浓的恨意,就像是黑夜里远方的海水,深不见底。   “想和我去……吗?”余斯山慢慢抬起了头,用下巴轻轻蹭着温恕的脖子,嘴唇贴到了他的耳唇上,用气音呢喃着。   温恕的手都在抖,他惧怕从余斯山的口中听见这句话,可是温恕没有推开这个人,没有像曾经一样指着鼻子骂他“变态”,甚至没有丝毫躲闪,他的眼里一潭死水,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试着用自己最暧昧的声音,说道:“去你家可以吗?我不想去宾馆了。”   余斯山一怔,眼中骤然爆发出兴奋的光,他吞咽着口水,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好”字刚从他的嘴里说出,就直接把温恕横抱了起来,稳步朝着车子走去。   温恕的笑很讽刺,可是时至今日,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自己是在嘲笑谁。忍一忍,进到余斯山的家里,拿到那些恶心的东西,他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   “你好,请问这里可以修手机吗?”温叙按照邢焱的指引,推开了这家点名。   女孩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指了指桌子上立着的牌子,上面大大写着“暂停营业”四个大字。她打了个哈欠,嘟囔道:“零件少了,修不了。”   温叙站在原地,撩着帘子,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尴尬,他还没说手机问题和型号,这位怎么已经开始赶客了。   他有些犹豫,还是轻轻放下了帘子,将身子弯了点,轻声细语说道:“我的手机总是发烫,想让您帮忙看看能不能修,如果没办法修我就去换个新的。”   说罢,那姑娘直起了身子,揉了揉糊了一眼角的分泌物,“给我看看吧,手机磕过碰过没?”   温叙连忙把手机递给她,回答道:“摔进过水里,把内屏给摔坏了,不过我对象已经帮我换了内屏,使用上没问题。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对象了,”那女孩抬起头,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斯斯文文的男生,她刚一碰到温叙的手机,就忍不住感叹道,“你这手机还真暖和,适合冬天用。要不别修了,忍到冬天还能省个暖手宝的钱。”   温叙听着这损人的话,忍不住想邢焱是不是和这人有什么关系,连说话方式都出奇地一样……一样让人暴躁。他笑笑,隐藏了心底的吐槽,面上没有说什么。   女孩看着温叙的手机,从外形上来看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想要精准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怕是就得把手机拆开挨个排查了。   看她在那边摸索半天,温叙忍不住问到:“这是怎么回事呀?”   女孩不想给这种门外汉解释太多,反正又听不懂,还不如直接给出点有用的。她指了指手机,说道:“要拆开看看才知道,怎么样?”   “那……不动内屏可以吗?我对象第一次给我修手机,我想留着。”眼见眼前这人脸越来越黑,温叙的声音也忍不住降了个调。   温叙的声音又温柔又性感,只是这些说出来的话都像是一把把刀子,直愣愣戳进了女孩的心窝。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令人无语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在用“对象”造句,气得她拆零件的手都重了几分。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温叙,这小伙子看起来挺正常的啊,怎么会是个恋爱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女人能把他迷成这样。好奇着,她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对象长啥样啊?很漂亮吗?”   “嗯,”一说起迟早,温叙的脸就忍不住红了起来,“我初中刚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女孩忍不住“啧”出了声,没想到这还是个早恋转正的,有点意思。她本来话就多,这下子全被温叙给勾了出来,干脆把手里的活暂时放下,“挺浪漫的,具体讲讲不?给你打个八五折。”   温叙没告诉她自己是邢焱推荐来的——当然,这也是邢焱的招,他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等修完要付钱的时候再提自己的名,要不然这个人敷衍得很,没准就不好好修了。温叙忍不住更怀疑这人是邢焱的妹妹了,毕竟又给面子又该明目张胆嫌弃的人,世界上没多少。   他想着女孩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一对情侣,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对一样无趣。”   原本像这种敷衍的回答,女孩肯定要狠狠嘲讽一番,然后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这次她连一个“嘁”字都没有说,整个人还有些震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方才的瞌睡劲早就没了。   她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你对象,确定正常吧?”   说完了,她又觉得这话不对,正常人听了都得发火,赶紧换个方式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不是那种掌控欲很强的人吧?”   温叙不明所以,想着迟早那副样子,是挺能吃醋的,但是掌控欲……他只好实事求是地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对象真的会修手机吗?是不是让别人修的啊?”   眼看她这话题越来越奇怪,温叙也体味到了话里话外这些意思,小心问到:“是找到手机发热的原因了吗?”   “那可不,”女孩讪讪地笑着,嘴上还是不肯饶人,“整得跟一出恐怖片似的,以后你手机别让别人拿去奇奇怪怪的地方修。”   她用镊子夹起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圆圆的金属片,放在了桌子上显眼的地方,这就是引起温叙手机发热的罪魁祸首,只不过它虽然看起来十分普通,功能却是让人有些后怕。   “一个窃听器,你和谁打了电话、说了什么,对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哦对了,这个手机的内屏还是原装的,也就是说,没换过。”   后面女孩还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听清楚,那些话那些字都被拆分了开来,变成了他看不懂的东西,字母音节瞬间飞的到处都是,混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噪杂纷扰的声音逐渐在他耳边汇总,最终化为一声尖锐又高昂的轰鸣。   作者有话说:   温叙知道啦~ 第41章 寻找   “我知道了。”   温叙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不过并非是冷漠,而是压抑。修手机的女孩抬起了头,小心观察着这人的状态,居然真的看不出这张皮肉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波动,是恐惧和愤怒吗?女孩的瞌睡劲儿被吓跑了,下意识挺了挺脊柱,捏着手机不敢出声。   她眼看温叙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思索着这人估计也明白放下监听设备的人是谁,两人之间的牵连颇深,连她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   这样极端又窒息的方法,诉说爱意的方法让女孩只想逃走。可温叙还站在这里,眼中藏着难以诉说的情愫。   她赶紧说道:“那个……小哥哥,我把监听设备给你拆出来,你别……”   “不用拆,不用动这个手机了,谢谢你。”温叙眉眼轻垂,默默注视着那个被拆开来的手机,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而温柔的笑。   这家店开了很久了,她十六辍学学了门手艺,就在这里修手机了。期间她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吵架把手机摔得稀巴烂的,拿着打不开的旧手机失声痛哭的,新买的手机转手就低价卖给她的……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能说的、不能说的故事,可唯独眼前这个人,让她忍不住想去探求那个故事。   可最终也没能如意,这人小心翼翼捧着手机,走出了店。他抬头去看,头顶的阳光很热烈,快要把脚下的沥青路熏化掉了,太阳正在卖力地普照大地,想让自己被万物记住。   罕见的,温叙站在烈日之下,没去寻找树荫,反而拨通了迟早的电话。   “喂,迟早,在忙吗?”   电话那边有些惊讶,好像低声说了些话,很快就从一个噪杂的环境走到了安静的一处,笑着回答道:“不忙,大家都放暑假了,我就打算也收工算了。”   “收了吧,休息休息,想吃炒酸奶吗?我给你捎一份,一起回家吧。”温叙听着迟早的声音,莫名拧起了眉毛。   “好,好呀!”迟早猛得听到了“回家”二字,一怔,手机险些从手心滑落。他抿着嘴,鼻头竟然有些酸。   其实从很小开始,他记忆中就是没有家的。别人的家里有爸爸妈妈,有暖和的被窝和美味的食物,可是他不一样,冰冷的屋子里缩着他和年迈的奶奶,饭是奶奶去菜市场里捡来的便宜菜叶,煮一顿讲不出味道的饭。他曾经是向往“家”的,不过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被磋磨得麻木行走,生存已经是最终的追求。   虚无的追求从来都只属于饭饱的人。   可是今天,有人给他搭建起了一个家。从此再打开门,佝偻的奶奶身旁,应该还会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学生时期的爱很简单,什么顾虑都不存在。就是那样一面,足以让两个少年不顾一切朝着对方奔赴而来。可成年人的世界好像不一样了,他们都在恐惧之中,看着身边的人恋爱的节奏越来越快,他们不知道曾经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   一周就亲吻,两周就上床,三周就说再见,四周已经有了新欢。好在,迟早的心稳稳落在心底,心意相通,爱跨越过了时间。   “迟早,你知道吗,今天我去修手机了。”   迟早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用手死死捏住手机,眼中出现了些许可怕的情绪,绷直的肩部下意识最初了防卫的动作。   可是下一句,温叙却只是笑着说:“不说了,等我接你回家。”   话留了一半,迟早的心脏渐渐沉了下去,一种名为绝望的荆棘从心底萌发,破土而出,在这方土壤生长地太过旺盛,一不留神把心脏刺了个鲜血直流。   他将手机慢慢放了下来,太久了,爱早就不纯了,里面夹杂着执念,糅合了悲欢,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可能放开温叙,就算是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他咧着嘴,眼中却看不见笑意。   “迟老板,快来做煎饼吧,快饿死了。”那人应该是个熟客,看见他放下了手机,赶紧哀嚎了一嗓子。   迟早笑了笑,一边把手机往口袋里塞,一边理了理被自己不小心捏皱的围裙,说着:“来了,刚才对象说要接我回家,做完这最后一个饼我就关门下班了。”   那人叹了口气,“知道你家庭幸福了,真让人羡慕啊。”   “他确实很好,很……幸福。”迟早微微歪了一下头,眼神看向远方,焦点似乎定在了还没来的那个人身上。   “我想,你不会介意的吧?”   .   温恕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踢了一脚余斯山。   余斯山立马用胳膊将温恕圈了起来,将头埋进了这人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沐浴乳淡淡的香味,似乎在升高体温的作用之下,夹杂了一些属于温恕独特的香味。   “老变态。”温恕翻了个白眼,直接闭上了眼皮,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如今有了计划,倒是对这种事情不再那么排斥,在忍不住发出一些奇怪声音的时候,还被余斯山笑着亲了又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不断试探着余斯山的底线,没人会喜欢一个始终对自己充满恐惧的人,温恕不得不去寻找一种让余斯山更容易卸下防备,进而爱上他的相处模式——适时抬高姿态。   余斯山自动屏蔽了温恕嘴里不好听的话,不要脸地贴了上去,说道:“明天别去上班了,早上你带我去你的学校逛一逛,下午我陪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为什么,凭什么。”温恕上下眼皮子还紧紧粘在一起,嘴巴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余斯山知道这人是高兴了,还在故意端着,觉得好玩,忍不住附身在这人红嘟嘟的嘴上亲了一口,故意发出“啵”地一声。   温恕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他不自然地扯了扯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住。他别别扭扭地睁开眼睛,身子还有些僵硬,故意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说道:“山哥,我饿了,想吃汉堡。”   “大晚上吃什么汉堡,我去给你做碗面。”余斯山皱皱眉头,手下意识覆在了温恕的肚子上,好像确实有点扁了。   听着余斯山不容反驳的声音,温恕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不行,就要吃汉堡。”   那一瞬间,余斯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温恕,会顶撞自己,像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一样,分明知道自己错了,还非要硬着头皮错下去的傻蛋。他有一瞬间的晃神,是分给曾经不会畏缩和恐惧的孩子的。他很快就翻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就出去给温恕做饭。   温恕却捕捉到了余斯山那一稍纵即逝的失控。他知道,这一步险棋,自己走对了。   他其实并不饿,也一点都不想吃汉堡,他想的无非就是把余斯山支走,留下一个干净的、没有威胁的环境。余斯山家里很大,是在越城里罕见的大平层,单是卧室就有四个,在这种环境里找到一个存放着私密照片和录像的设备并不容易,他只能抓住每一本可能的机会。   而现在,在余斯山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就是最好的机会。   温恕飞快掀开了被子,忍着身后的疼,飞快地爬下了床,跪在了地板上。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绒地毯,就算跪着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他就这样跪在墙角的柜子前,一格一格仔细找着。   在那个偌大的落地窗前,放着一个收纳着杂物的连体柜子,在墙角转了个弯,连上了床对面的茶几。别看柜子不算大,里面每一格的收纳能力可都不小,足以让温恕心急火燎地找上一阵子了。   不仅要找,还不能弄乱这里原有的摆设,余斯山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一丁点和之前的不同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屋里的温度开得不算高,25度,足以将这个房间变成适宜居住的小型冰窟,可是温恕心里着急,没找一会就急得生出了一脑门的汗,后背也逐渐凝结出了汗滴,简直有些坐立不安。   越着急越找不到,眼看格子已经找遍了,除了一些专业书籍和日常衣物等东西,这个柜子里居然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膝盖,正打算往茶几那边挪去——   “小恕,你在干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什么无耻的拖更狂魔,救命,过后这几天保证规律更新555 第42章 摄像机   那声音十分温柔,引得温恕一阵颤栗。   他的脸瞬间白了,跪在地上的腿都在发抖,身体一阵阵发冷,那种冷是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气,透过他的汗毛丝丝向外,将所有关节都冻到僵硬,除了简单的吞咽动作,居然什么都做不到。   “宝贝,地上多冷,万一明天拉肚子了怎么办。”余斯山像是没看到他的崩溃模样,径直走到了毛绒毯子处,赤着脚踩在上面,抱起了浑身冰冷的温恕。他搂着赤条条的温恕,忍不住在这人的锁骨上嘬了一口,傻笑了两声。   温恕僵着身子,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只有感受到微弱的痛,才能让他保持意识清醒,不会就此昏厥过去,成了余斯山随意摆布的玩物。他好像已经预料到被抓住的后果了,无非就是被折磨一番,或是直接失去了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他能撑下去。   能吗?   温恕的喉头发出细微的哽咽声,巨大的恐惧快要将他整个吞没。   余斯山对他的每一个轻微的触碰都让他肌肤紧紧绷着,只能感受到骨骼的不断震颤。余斯山好像是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排斥和恐惧,只是低头笑笑,将温恕塞进了已经凉透的被窝里,手指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轻轻将额头抵在这人冰冷的额头上,暧昧的情愫瞬时间扩散开来。   可是这种氛围没持续多久,就被余斯山亲手打碎了。   他走到窗帘背后,手腕一甩,猛得将窗帘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越城夜景,夜晚的花港是越城最美的地方,给人一种颠倒错乱的美感,星空银河到了人间,铺满这座充满人间烟火的城市。   可是余斯山想让温恕看的不是这些,而是在窗帘的背后,落地窗的面前——稳固的三脚架上端放着一个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双人床,怕是已经记录下了那些可怕的画面。   温恕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像是年久失修的楼里掉下来的墙腻子,不见半点血色。他开始剧烈发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张大的嘴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嘤咛。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故意亲近我、为什么装作一副不害怕我的样子、为什么假装喜欢我……小恕,以前骗过我,现在就不要骗我了。”他的语气带着死气沉沉的温柔,让人听了只觉得阵阵寒意,“你是在找这个吧,想看看吗?主动的小恕,我更喜欢。”   这么多年过去,余斯山依然能摸准温恕是怎样的人,能一把捏住他最恐惧最脆弱的喉咙,看着猎物痛苦挣扎。   温恕摇着头,脸上的笑变得凄惨十分,声音在嘶吼中劈了叉:“你就是个疯子!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是要杀了我吗?”   “怎么样,感受到那一天,我的痛苦了吗?”余斯山笑着,一步步朝着温恕走来。   温恕的双眼猩红,眼泪顺着眼眶流下,近乎崩溃的脸上遍布破碎的脆弱感,让余斯山忍不住吞咽了口水。温恕的注意全被余斯山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他根本没有仔细去看那个摄像机,但凡他愿意仔细打量一眼,就会发现上面显示电量的小红点从始至终就没有亮过。   余斯山将他的胳膊死死按住,膝盖将他挣扎的腿按住,温恕拼命挣扎也没有用。可余斯山没做出什么温恕以为的出格的事情,只是在温恕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笑着亲了亲温恕的侧脸,以至于温恕有着一瞬间的晃神。   “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吧,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很依赖我,我也是,我幻想着你有多可爱,我把你的承诺全都记在心上,我想和你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去看海,我可以陪着你慢慢长大。”   温恕不敢去看余斯山的眼神,怕从里面看见厌恶,更怕直视自己担不起的深情。他想用“时间”二字去辩驳,最后发现这不过是无稽之谈,爱会变淡,恨会变淡,恐惧也会,但是他们都不会消失,就算时间再怎么削减再怎么粉饰,那道疤一直都在。   余斯山不求他的回应,好像只是在诉说,絮絮叨叨的,想个喝醉了酒的疯子,最后还要强行摆正温恕的头,说道:“不要想着离开我了,也别想着拿到那些东西。”   这话让温恕直接笑出了声,笑得眼泪不断往外淌,“不离开,难道就在这里被你当做工具不断羞辱吗?还完了债,我一定会走。”   余斯山的心里闪过一丝慌张,他捕捉不到,只是感到片刻的空虚和震颤。他连忙捂住了温恕的嘴,恶狠狠说道:“只要你敢走,我立马让你身败名裂,这么好看的身体,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   温恕最厌恶听到这话,他死死捏着拳头,如果现在枕边放着一把刀子,他怕是会直接插入余斯山的喉咙,再顺手来个自我了解吧。   不过“债”还没还完,他也不想那么快离开。他咬着嘴唇,直到嘴角淌出了血,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余斯山不怕看见温恕眼中赤裸裸的厌恶和恐惧,那是鲜活的情感,远比绝望和冷漠来得幸福。他吻了吻温恕嘴角的鲜血,只是轻声说道:“睡吧。”   血腥味在他嘴里绽开,梦里却是无比美好的一番光景。   作者有话说:   一不小心写多了!主cp的故事就下一章单独成章啦,更更长,稍晚放送 第43章 监听   等到迟早到了家,月亮早已经高悬,周边没有星星点缀,显得略有些孤寂。温叙在前面侧着脑袋仔细盯着门锁的锁芯看,开起锁来格外艰辛,倒是让迟早想起了他刚出狱的那天,也是这样。   看来这么久了,温叙还是没能把门锁驯服。又或许是锁和这栋房子一样太过老旧,他得找个时间把锁换一换了。   只不过今天他没有心情来调侃,手机的事情沉甸甸压在心上,让他有些窒息。早先温恕打进来过一通电话,不过只响了两三声就挂断了,温叙赶紧回过去电话,就再也没人接听。温恕很少这样的,就算是在开会,也会专门编辑一条短信发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直接没了踪迹。   迟早悄悄用自己的手机给温恕发了一条短信,希望这人能看到。   温叙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稳住了情绪,还顺带安慰了迟早。好像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他们两人走进了屋子。   温叙很看重这次迟早回来的事情,他专门备好了甜品,还去洗了水果,切成了块,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放在桌子上,朝着迟早的方向推了过去。看着迟早乖乖坐在这里,有些腼腆地看向自己,温叙的心里早就忍不住荡漾了起来。   早在学生时期,他看着迟早躺在破旧的、会吱呀作响的推车上时,就无数次想过要把这个小孩捡回家养着,捧在手心里养大,变成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可是现实总是存在着偏差,小公子忍受了分离,忍受了牢狱,也不再需要谁去捧着养着,会咬着牙自己保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了。   温叙干脆任性了一回,他想在无趣的现实生活之上搭建起一个属于迟早的花园,慢慢补足那些没能完成的事情。可是迟早的心结和心底的自卑,远没有那么轻易放下,也无法一下子就接受来自他的爱意。   苹果块氧化地很快,表面肉眼可见地变成了一层暗黄色的物质,让人失去了食欲。可是迟早还是装作没看见一样,小心地扎着苹果块和火龙果块,一点一点塞进自己的嘴里。从来没人为他切过水果,奶奶也没有过,外人看起来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   “迟早,”看着迟早将那些东西吃得看见了底,温叙才慢慢开了口,“你猜我在修手机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咯噔”一声,迟早再没了心思吃东西,苹果在嘴里嚼了半天,当真体会到了味同嚼蜡是什么感觉。他将牙签放在盘子里,勉强将嘴角提起,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问到:“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一个监听设备,能够听到我所有的通话。”温叙皱了皱眉头,手指间捏着一根牙签在不断把玩,用余光不停观察着迟早的反应。   听着温叙直接将这些说了出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温叙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试探他,不敢有过多的思索,他试着用最震惊的语气说道:“是吗?这岂不是很吓人?”   “对啊,”温叙接着迟早的话说下去,“你想想,我和你打电话说的那些私密内容,都被变态听见了,多让人膈应得慌。”   迟早的手骤然收紧,忍不住捏了起来,肉刺被狠狠牵动,一时之间跳动着的疼痛从指尖不断传来。他的笑几乎已经挂不住了,低下头掩盖着自己僵硬的神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然换个新手机吧,我开店挣了不少钱,正好可以给你买。”直到迟早稳住了情绪,他才笑着看向温叙,像只撒娇的小猫,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温叙的胳膊。   温叙却摇摇头,接着在迟早的雷区蹦迪:“前段时间我就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我,现在手机里又被安装了监听设备,一定是有变态……可能是变态看上了我,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意图!换手机不是长久之策,万一变态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可是会疯掉的。”   说罢,温叙还郑重地捧起了迟早的脸蛋,语气温柔却十分坚定,“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要你和我住在一起,那我就不会让坏人伤害到你,我会保护好你的。”   若是放在平常,迟早一定会被这些话感动,无论真假,主要是温叙说出的承诺,他都自愿沉沦。可是这话放在如今,迟早反而听出了淡淡的嘲讽之意,让他的心脏忍不住激烈跳动了起来。   他心中原本的确是恐惧多一些的,他怕自己的变态行径被温叙发现,担心温叙知道他并非纯真善良之辈后,会怀揣着厌恶和恐惧愤然离开。可是真的事到如今,他当真被温叙逼着将这些东西摆在了台面上的之后,心底的慌乱倒成了坦然,原本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那你如果一辈子都能见到我,会开心吗?”迟早一时恍惚,这些话没经过大脑思考,直接就冒了出来。   他深知话不能这么说,眼看温叙张嘴要说些什么,他连忙出声打断了温叙,“对了,隔壁新开了一家果汁店,我记得你说喜欢喝椰子汁,专门给你买了一杯,刚才差点忘记了。”   他顺手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杯塑封好的椰汁,扎进吸管才递给温叙。温叙笑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十分温柔,好像还带着一丝放心的意味,接过了椰汁,毫不犹豫地吸了两大口。   “很好喝,谢谢你还记得这些。”   迟早只是摇摇头,牵起了温叙的一只手,说道:“我还记得很多事情,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反正以后,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欠着彼此半颗心,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不过是这句话的功夫,温叙足足喝下去了半杯椰汁。   说着说着,迟早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与温叙温柔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神中总是夹杂着一些冷漠,还有因为兴奋而隐隐闪耀的光。他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温叙的发丝,看着这人眼神中一点点加深的困倦。   快了,马上就要完全陷入沉睡了。   可就在这时候,温叙忽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迟早走来,一下子扑到了迟早的身上,脑袋枕在这人的脖颈处,喷出温热的气体。他的声音因为困意而沾染上浓浓的慵懒,嘟囔着:“迟早,我好困啊……”   “困,那就闭上眼睛睡一觉吧。”迟早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脊背,温叙不算胖,尤其是这样弯腰趴着,迟早顺着一摸,就能摸到节节隆起的脊梁骨,向来高大沉稳的人在此刻却像是一只小鸡仔。   温叙“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故意贴紧了迟早的耳朵,用气音说道:“其实我……”   药效好像有些太猛了,温叙的嘴唇蹭着迟早的耳垂而过,方才竖起的脑袋瞬间落了下来,平稳的呼吸声在迟早的肩头响起。迟早笑着捏了捏温叙的屁股,笑意深入眼底,藏在那里的只有嘲讽和凄凉。   “我迟早要让你爱上我。”   如果温叙不小心改变了主意,迟早可是不愿意的,可是要想尽办法的。他并非是对温叙的誓言不信任,而是对自己,他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被爱的点,从怜悯和感激出发的爱,总是消散地太快。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温叙未说完的那句话里,藏着很多很多的东西。   温叙其实想要告诉迟早,他知道迟早店铺的周围根本没有新开的果汁店,椰汁淡淡的清香也根本盖不住苦涩的药味。 第44章 赌   温叙在赌。   这是一场豪赌,他总是相信自己会赢,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迟早。   无非就是些戒备和不信任,温叙能理解,太长时间了,迟早没有一天活在完全安全的环境之下,他就像是一只被自己时常喂食的流浪狗,心里生出了依赖之意,但敏感多疑的心总归无法彻底敞开,会因为一丁点小事退缩到千里之外,他总是在试探,以便确认这个人的爱是否还在。   因为他潜意识里总是不可能相信有爱是长久的,不肯相信自己这么差的人居然会被人深爱着。因为不可能,所以他会一遍遍确认,以保证在他试探到一丁点不爱的时候,可以全身而退。   既然这样,温叙就顺着他的心意,每一次试探都努力应对,每一次确认都积极表示,迟早总会放心的。有的人有先天缺陷,有的人是后天影响,他们是不幸的,未来所有美好的日子都在填补曾经痛苦的深渊。   温叙睁开了眼睛,在他的意料之内——手脚被捆在了床上,努力挣扎也动弹不得。他的脑袋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睡意还未完全消散,眼前熟悉的景物都在天旋地转。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了迟早。迟早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带上了一丝怜悯,居高临下,显得麻木又冷漠。   “迟早……”温叙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沙哑中带了点撒娇的感觉,细细软软喊了出来。   放在以前,肯定能让迟早脸红大半天,但是如今的迟早只是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许久,迟早伸出了手,狠狠捏住了温叙的脸蛋。   温叙的嘴顺势嘟了起来,配上他懵懂的眼神,显得无辜又可爱。   “你知道是我做的,对吧。”迟早冷冷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用力,捏的温叙脸蛋瞬间红了起来。温叙挣扎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样,被迟早瞬间捕捉到,捏着温叙的脸蛋忍不住放松了一些,心头却郁闷得很:自己这还没开始恐吓,怎么这人就打算害怕了。   温叙这边也捕捉到了迟早的心思,发现这人比自己想的还要敏感,只好皱了皱眉头,呢喃道:“你捏疼我了,要揉一揉。”   迟早一怔,居然下意识真的揉了揉刚才自己捏的那一处,嘴巴也配合着轻轻吹了一口气。等他反应过来,连忙板着脸缩回了手,对自己这种本能反应感到羞耻。可心里又忍不住有点甜,原来刚才这人只是被自己捏疼了,居然不是气得破口大骂,或者是生出了害怕的感觉。   温叙就是温叙,就算在这种时候,依然能保持最温和的神情。   可迟早又有点拧巴,想看见温叙为自己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不管是厌恶、恐惧还是喜爱。   就像是幼稚的小孩揪了揪前桌的小辫子,等着那人上来愤怒地痛骂自己一顿。看着别人的情绪因为自己而剧烈波动,他能感受到些许诡异的快感与满足。   “小叙,偷听你打电话的变态是我,我监听着你,我听到了女孩子给你打电话,听到了推销员的广告,听到了温恕那个小混蛋和你联系,甚至一遍一遍听着我们两个的通话录音,听着你的一字一句入睡,我就是那个变态。”   迟早摸上了温叙的脸,软软的,滑滑的,温叙的皮肤一向很好,白净的脸好像女孩子一样,连痘痘都没有。他的手指在温叙的脸上肆意游走,摸得温叙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冷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温叙虽然知道这些,但是亲耳听见迟早说出来,冲击力还是很大,他皱了皱眉头,嘟囔道:“真是个变态。”   “对,”迟早郑重地点了点头,蹲跪在温叙床头,让身子和温叙处于同一个高度,“而且我还跟踪你,庆幸吧,跟踪你的人和监听你的人是同一个,这个变态此时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迟早的声音很温柔,却不是温叙那种寻常的温柔,像是故意捏着嗓子,掩饰着心里汹涌的情感,让这份野蛮的宣泄披上一层柔和的外衣。   温叙没有说话。因为这些他都知道,或者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人以群分,他总是说迟早没有安全感,其实他也是。只不过他的情感更加隐秘细腻,藏在无声处,有时候萌发地自己都难以注意到。他也十分缺乏安全感,他希望被人注意到,被人狠狠爱着,被人放在一个中心的位置不一样地对待着。   可是他太乖了。从小到大他听过最多的评价就是“乖”,他不像温恕一样让人不省心,他被父母扔给爷爷奶奶看管的时候,不仅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能连带看管温恕;他不需要补习班,不需要父母老师的鼓励和鞭策,他不需要一个“过分”的关注,就已经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可以茁壮长大。   所以父母把关心都给了温恕,所以他始终站在蜜罐之外,独自长大。他一点也不恨温恕,甚至对父母也没多少怨恨,他善于将这种不满化作对自己的惩罚,在不安全感的包围下度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迟早对他是不一样的,连最初的讨厌,迟早对他都是真挚而强烈的。爱和恨,迟早给予他的都十分纯粹。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他想要这个人最不同的对待,他想被迟早的醋意和爱意完全包裹,他想被迟早注视着,想被这人无时无刻在意着。   他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手脚被束缚了起来,连挠痒痒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知道这些心思是病态的,可他们都是病人不是吗?他们在相爱,也是在给彼此一个治愈的机会,他们是病人,同样是对方最珍贵的特效药。   温叙没有说话,眼神反而有些飘忽,这个反应是迟早不喜欢的。迟早的心中带着纠结拧巴的期待,接着用那种装出来的恶狠狠,说道:“现在这些被你知道了,我也不用再装了,我要看着你恐惧,看着你崩溃,我要把你锁在这里。”   猛得,迟早靠近了温叙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挑逗着温叙的耳廓,他用暧昧的气音说道:“一辈子,别逃,一直一直陪着我。”   他将身子整个压在了温叙的身上,温叙的手被绳子勒出了红色的印记,他有些心疼,却硬生生忍下了任何心软的痕迹,将温叙的腿往下一压,手顺着温叙的下巴往下,扣住了他纤细的脖颈。温叙的嘴巴下意识张大,因为充血而变得殷红的唇在努力吸取氧气,沾上了水光的唇诱人极了。   迟早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点点低下的头在朝着这人的嘴唇的靠近。他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仅存一点的理智在温叙有意无意的挑逗之下全线崩溃。   就在这时,温叙挣扎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了细微的哽咽,嘴唇轻颤着说出沙哑的词句:“迟早,别这样,我怕。”   眼圈红红的,瑟缩着,就像只受伤的小兽。   作者有话说:   温叙钓迟早——一个愿钓一个愿上钩   呸,谁怕也不会温叙怕,呸,臭情侣罢了 第45章 套路   迟早看着温叙的眼圈,一愣,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温叙嘴里听见这句话。他有点心疼,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今天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深思熟虑过的行动,不如说是心血来潮的产物。   这的确是他一直想做的,把这个人困在一方天地,尽情诉说着属于自己的爱欲与痛苦。可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做的,他宁愿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看似脆弱的情感,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可是温叙打破了,这份长期以来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点的感情。   破罐子破摔,是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无法轻易解决的事情时,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也往往容易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迟早这么做了,带了些自暴自弃的情绪,只求在最后满足自己近乎病态的爱意。   献祭似的,将自己一整个剖开,依旧猛烈跳动的心脏摆在祭台上,那是一种诡异的暴力美感。   迟早舔了舔嘴唇,他不喜欢听见“怕”字,他妄想温叙知道这一切之后依然一如既往地说爱他,但他听见温叙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说出“怕”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狠狠跳动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飞速亲了一口温叙的唇,温热的气息呼在温叙的脸颊,气氛中弥漫着暧昧的纠缠。他说着:“别怕,我舍不得对你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从初中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可是你会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对温恕好,对同学好,对不认识的女孩子也那么好!我真的好怕你一转身把对我的好收回了,离开了,我会死掉的。”   他将脑袋埋在温叙的颈窝里,语气居然染上了哽咽的哭腔,“那我就想着,把你锁起来,让你走不了了,一辈子都在这里陪着我,我去赚钱,我努力养你……我……”   他撑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温叙的神情。像是故意配合的一样,他在温叙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恐惧与排斥,连压抑隐忍都忘记了一般,直愣愣摆在了迟早的面前,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死死扎进了他的心脏。   迟早自嘲地笑了笑,眼泪顺着眼角就砸到了温叙的脸上,湿漉漉的,他下意识躲闪了过去,皱起了眉头。迟早手足无措地爬了起来,捏着衣角,眼中的慌乱掩盖不去。   “我不想这样对你,但是我好害怕,我每天睡觉都在恐惧,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你和奶奶谁会先离开我,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长久到永远的关系,但是我还是会害怕,会痛苦。”   他低着头,慢慢跪在了床边,闭上了眼睛。他在等温叙的反应,可是那人好像没听见一样,连一声叹息都不愿给他。   “算了,算了……你不该被我这样对待,对变态这么好,被变态盯上,可能是你温叙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了。”   迟早笑着,眼泪顺着眼角肆意流淌。   他跪着,一点一点把束缚在温叙手上的绳子解开,然后转过了身子,瘫坐在床边,把头埋进了胳膊中间,像只受惊的鸵鸟一样,用最无用的方式去规避痛苦。   捆绑不来安全感,却能得到让人心碎的眼神。那种失望的、恐惧的、夹杂着说不清楚的排斥意味,足以让迟早活活窒息在原地。   他的心脏还在拼命跳动,四肢却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血液好像都凝固一般,耳畔只能听见心脏的巨大回响。   “傻子。”   温叙揉了揉被绑出了印子的手腕,小幅度地扭动着手腕,撑着床坐了起来。他“嘶”了一声,这小子下药可真不心疼人,到了现在他的太阳穴还在不停跳着,简直让人想打人。   他不仅这么想了,还真的这么做了——他一把把地上瘫坐着的迟早拉了起来,拽着往床上一扔,迟早的背直接砸到了床上,他的床垫很硬,迟早忍不住龇牙咧嘴了起来。   “想打,就打吧,只要你能出气。”迟早的泪还挂在眼角,空洞了眼里剩下了破碎的无望,最后干脆心一横,赴死般闭上了眼睛,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感觉。   温叙不打白不打,一巴掌朝着迟早的胳膊呼了上去,然后捏紧了拳头冲着他胸口就是一拳,锤得迟早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   “我让你给我下那么头疼的药!头都快裂开了!”   迟早睁开了眼睛,满是心疼和自责。他不知道这药会引起头疼,要不然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我让你瞎绑架!”   不是瞎……迟早喉头滚动着,他是认真的。   “我让你……亲出了火不负责灭!”   嗯?迟早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要不然这话题怎么会朝着一个极其奇怪的方向发展呢?他盯着温叙脸上可疑的红蘑菇团许久,眼神还是忍不住往下移去……还真是。   “你乱看什么!”温叙看这人眼神乱瞟,里面又扇了他胳膊一巴掌,提高了音量以求虚张声势。   迟早有点晕乎乎的,直到再次听见温叙笑着,声音软乎乎的,听不见一丁点生气和嫌弃。   “我让你胡思乱想。”   轻轻的一拳。   “我让你怀疑我不喜欢你,对你不够好。”   又是一拳。   “我让你说这些妄自菲薄的瞎话。”   分明每一拳都捶在迟早的胸口,迟早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幸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他的眼睛又有点湿润,狠狠眨巴了几下,才勉强忍住了呼之欲出的泪水。   “我让你不相信我!”   温叙猛得扑了上来,把迟早的手腕捏着,抬过了头顶,恶狠狠啃着他的嘴唇,把他的嘴唇都亲破了皮,血腥味瞬间在两个人的口腔中扩散开来。   “现在相信我了吗?”   温叙笑着,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用一根指头挑着迟早的下巴,看着这人一脸蒙地点点头。   “那……刚才打的地方还疼吗?”   迟早好像慢慢缓过了神,脸蛋红扑扑地舔了舔自己被乱七八糟啃了一通的嘴唇,忍着笑摇了摇头,说道:“不疼,你劲儿太小了。”   “不疼?”温叙可听不得迟早这种带着挑衅意味的话,膝盖往迟早的小腹上一抵,一点一点向下滑去,最终停到了爆发边缘的火山之上,“那可要来灭火咯?”   迟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微张,伴随着喘息呼出的温热气体,他沙哑的嗓音迎合道:“好,好啊。”   痛苦的尽头是欢愉,可迟早也用亲身经验证明:别惹平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男人,这人总有方法来证明自己不是在什么场合都温柔的。   “呜呜……唔……错了,错了,叙哥,不要……”   温叙亲吻着迟早的眼睛,苦涩的泪水被他吃进了嘴里,他猛得就想起了最初不要命地和自己打架的迟早,笑意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果然还是现在会服软的迟早更可爱一些。   关了静音的手机忽得亮了起来,“小恕”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着。   作者有话说:   温恕:mmp,就是不接我电话呗,我懂了,这就走 第46章 新的开始   手机亮了几次,无一例外以最终的黑屏告终。   最终,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再没了动静。   而床上的两人,抵足而眠,亲吻缠绵。天黑了,屋子里也并不明亮,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在窗边亮着,偶有飞虫在周围萦绕。   迟早抬起了头,用胳膊撑着,用视线仔细地描摹着温叙的侧脸。迟早一动弹,小床就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太空被缠在他的腰上,闷出了些许薄汗。他歪着头,用另外一只手勾了勾温叙的下巴,被这人短短的胡茬扎了手。   猛得,温叙睁开了眼睛,看向作乱的迟早。迟早接到这人威胁的眼神,非但不收敛,反而扬起了骄傲的笑,变本加厉了起来。   “乖,好好休息,明天和我一起回家。”温叙无奈地攥住了迟早乱摸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塞回了这人的被窝里。   迟早笑着,歪着脑袋把头放在了温叙的颈窝里,呼吸中都带着温叙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想换个地方住,大一点的地方,我们两个一起住着也不会太挤。”温叙摸了摸迟早的脑袋,开始构想未来,“可以当做婚房,不过我现在还在上学,没有能力负担起买房的钱,等我毕业了,好好赚钱,我们一起买一座大房子。”   “小房子也没事啊,只要房子里住着自己心爱的人,就像现在,我已经很幸福了。”迟早笑着,低垂着的眼里满是幸福的光。   温叙却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可是你值得更好的,更好的生活环境,更好的未来。”   迟早一怔,慢慢垂下了眼帘。   他值得更好的吗?明明现在的一切都已经美好地像是一场梦,他不敢去想更好的,会是什么样子。他容易满足,所求不多,只要奶奶和温叙都能平安顺遂,大房子小房子没什么区别,就算让他再次住回阴冷潮湿的储物间,他都心甘情感。   可是他心里又隐隐有了一个念头,或许温叙说的是对的呢?他爱的人值得更好的未来。迟早心里暖融融的,闭上了眼睛。   困倦一阵阵袭来,没一会,他居然比温叙更先进入梦乡。   温叙把被子往上拉了点,把纠缠在这人身上的部分展开,任由迟早的腿一伸,完全架在了自己身上,像只树袋熊。   他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让迟早收获到满满的安全感,是否能确认来自他的爱。即使不能,也没关系,余生都能共眠,慢慢确认也不晚。   .   第二天一大早,迟早是被照进来的阳光刺醒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忍不住就眯起了眼睛,大大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饭香,他的狗鼻子发动,仔仔细细闻着,像是煎鸡蛋的味道,还有炒豆芽菜,都是他喜欢的家庭便饭。   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穿着大裤衩子,踢着拖鞋就走了出来。下床的一瞬间,他的屁股瞬间收紧,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整个腰都是酸的,后面那处更是要裂开了,他骂骂咧咧地扶着墙往外走,一瘸一拐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心酸。   “醒了?”温叙听见了动静,围腰都没摘,举着饭勺跑了出来,笑着说道:“饭好了,我这就给你盛。”   “我要吃多点,我屁股都是疼的,得好好补偿我。”   迟早慢吞吞地往卫生间移动,不讲理的声音从卫生间的窗户里传来。   “好,给你两个鸡蛋,两根烤肠,一大块油饼,行不行?”温叙哄小孩似的,应着他的话说下去,把自己盘子里的一根烤肠也放到了他的盘子里。   迟早咬着牙刷,闷闷“嗯”了一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好几声。   温叙把饭都端到了桌子上,这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倚着卫生间的门,问到:“迟早,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今早我醒来就在找手机,一直没找到。”   迟早把漱口水吐了出来,答到:“要不然我给你打个电话。”   过了好一阵子,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从屋子里传来,温叙叹了口气,“我估计没开声音,算了,我再找找吧。”   “你去看看沙发那边的茶几,我总记得好像见到过。”   迟早擦干净手上的水,飞快地跑到了餐桌前,喝了一大口米汤,拿起筷子就去夹煎鸡蛋,吃得满嘴都是油。   不一会,温叙就拿着手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机就在那儿放着,只不过刚才迟早在睡觉,他不想去打扰,只是在门口飞快地扫了两眼,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忽然,他“嗯”了一声,语气中满是疑惑,干脆靠在了墙上,没再往餐桌处走。手机上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他点开一看,除了刚才迟早打进来的,其他居然都是温恕的电话,时间就在昨晚。   温叙的心咯噔一声,生怕昨晚温恕出了什么事,被自己活生生给耽搁了。他赶紧播了回去,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心提得老高,眉头也皱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迟早连问了两声,他才忽然听到,赶紧解释道:“小恕给我打了电话,我现在给他回过去。”   迟早想起了温恕前阵子不对劲的反应,咽下嘴里的鸡蛋,也跟着有些担心了起来。   还好,“嘟”声过了二十秒,那边终于接通了电话。   “小恕,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哥没看见,真是……”温叙上去就一通说,简直把担心两个字挂在了脸上,刻在了骨子里。   迟早叹了口气,没想到温恕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是这么不省心。   “没,没事。”温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欢快的语气说话,可还是被温叙捕捉到了一丝哭腔。   十分微弱的,带了点拧巴的哭腔,就像是刻意压抑着。   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小恕,到底出什么事了,和哥说说吧。”   委屈的人最怕听见温柔的安慰,一下子就把心底最悲伤的河给捅穿了,温恕忍了好几下,才憋着没直接哭出声来。他揉了揉自己肿起来的眼皮,说道:“我就是昨晚想到,你假期会和迟早一起回家,有点期待,又有点……我对不起迟早,哥,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我跪下给他磕头,把我这五年攒的钱都赔给他,你说行不行。”   温叙的目光落在了迟早身上,被谈论的人正没心没肺地吃着美味早餐,发出类似小猪进食的“哼哧哼哧”声。   “行,只要心诚恳,他不会怪你的,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早就不怪我了,但是我觉得我好混账。我做事情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等着所有人给我擦屁股善后,我……昨晚我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些,心里难受的不得了。”温恕抽了抽鼻子,看出来当真是难受了。   温叙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到了这些,但听到他说的话,心里总归是舒坦的。温恕早该长大了,可是家庭的娇纵让他停止了社会化,心底总是还存着幼稚的想法,逃避,或许是他们两人的通病。   只不过温恕去逃避,是知道有人一定会帮他善后,可是温叙的逃避,往往是因为无人与他一起共担。   温叙轻轻叹了口气,安慰到:“这说明你在慢慢长大,是件好事。哥之前不也一直在逃避,这次回家,我好好和爸妈聊聊,你也好好和他解开心结,我们埋下的因,就必须要承担结出来的果。”   “哥……那个……”温恕忽然有些支支吾吾的,“我可能要回去稍微晚点,我们事务所组织了一个团建,一共三天,我们去爬阜山。”   “好,注意安全,别太累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哥……”   温恕这场大哭,确实和迟早的事情有关,但是更多的崩溃来源于余斯山。温叙的态度让他有所动摇,忍不住就要把余斯山这些事情都给抖落出来了,他心里还是存着些许念想,希望温叙能帮他解决。   忽然,他想起了刚才那番话,自己种下的因,就必须自己承担结出的果,无论这个果有多可怕,他都能学着自己去解决问题。他咬了咬牙,把那些欲言又止的东西塞回了肚子里,笑着说道:“没事,哥,我想你了。” 第47章 回家   温叙提前和父母说过要回去,但是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说要带迟早回去。他心里有些顾忌,怕过早说出迟早也要去,只会让父母提前有所防备,万一这两人想出了一个法子“应付”迟早,那只会让他苦苦经营的这一切都前功尽弃。   倒不如搞个突袭,大家都没有时间准备,尴尬虽然多了,但是心的外壳之下少了刻意的防备,总归是好事。   “爸,妈,我回来了。”   温叙拍了拍家门,紧紧握着迟早的手,低声说道:“别紧张。”   迟早觉得有点好笑,分明自己眼前的人更紧张一点才对吧——回的是自己家,手心的汗和指尖的颤抖快要渗透过他的骨头,传递进心脏了。   温叙有家门的钥匙,一直都静静放在上衣右胸口的口袋之中,可是他没有拿出来,没有直接打开那扇门,而是像一个客人一样,端正地站在外面,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来了。   “小叙,可算回来了,说让你爸接你,你非得自己——”温妈妈一打开门就开始念叨着,皱着眉头打量着温叙,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顺手接过温叙的行李,拉着这人就往屋子里进。   温叙顺势往屋子里踏了进来,身后的迟早也就暴露在了温妈妈的眼前。温妈妈一下子哽住了,嘴巴张了张,连带着嘴唇都在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下意识赶紧把温叙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温叙一个踉跄,差点跪在自家门口了。   “你是,小恕的那个同学?你跟着小叙干什么!”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温妈妈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个孩子。当初就是他坐在被告席位上,看向温恕的眼神从期待变成仇恨,最后一点点淡了下去,那是一种完全失去了希望的冷漠和麻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最后看向温恕的那一眼,还是让温妈妈半个身子都僵硬了,心底久久无法平息。   分明不带任何威胁和怨怼,但是失了焦的腥红瞳孔,还是让温妈妈心尖一颤。   温恕最初或许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鸵鸟行为,到底对迟早造成了什么样的可怕打击。但是温妈妈是清楚的,她的担心,也正是来自于她的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温恕和这件事情撇不开关系,她清醒地知道教温恕隐瞒是一件极其过分的事情,她清醒地知道这些事情会将迟早这个人彻底废掉,所以她会心虚,在看见迟早的那一瞬间,担心报复的恐惧感会在一瞬间占据她的心脏。   她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哆嗦着重复道:“你跟着小叙干什么!”   迟早一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温叙连忙冲破了温妈妈胳膊的保护,将迟早搂在自己怀里,大大方方介绍道:“妈,这是迟早,是我带他回来的。”   温妈妈点了点头,不知道反应了多久,这才消化了自家儿子的话,差点把“你疯了”直接念叨出来。她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当年法庭上温叙对迟早的多加关照,此后他们家庭关系越发僵化,也和迟早一事脱不开干系,温妈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让出了一条道来,让迟早先进了家门。   迟早对这个地方不感兴趣,或者说,如果这里不温叙的家,如果不是温叙要解开心结的地方,他或许根本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大的热情,他学不会和这样世界和解,他自以为自己拥有着一个残缺的人格,可是这一次,他想要通过温叙学会去爱,去真正心平气和对待生活。   所以他看着温妈妈的惊恐的眼神,恭恭敬敬说了声:“阿姨好。”   要问他心里有恨吗,或许是有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当初温恕闭口不言的态度与他的父母有关。但是在他心中,更多的是隐隐的嫉妒,温恕有父母护着,有哥哥照顾,甚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只需要当个缩头乌龟就好。   这是迟早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温叙紧紧握着迟早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家门。   温爸爸最初在厨房做饭,在一片火热中舞动着铲子,谁知道听见了温妈妈的叫声,赶紧把锅铲往锅里上一扔,匆忙关了火,穿着围裙就跑到门口,正好撞见了温叙和迟早走进门。   “温叙啊,你妈妈最近烦心事多,你别往心里去,这是朋友吧?快先来沙发上坐会,冰箱里有水果和饮料,你去拿点,你们两个先喝着。”温爸爸不是没听见刚才温妈妈说的那些话,但是他理智尚在,看得出来自家儿子对这个人态度不同。   不像是普通的朋友。   不然不会像这样,牵着手走路,那小子往沙发上坐下,自家儿子都能露出一副傻乎乎的笑,刚一脸不舍地把手撒开,就小跑着过去给那小子拿饮料喝。   温爸爸寻思着,自己现在虽然年龄大了,但好歹也是年轻过的,当年和温妈妈也有过一段浪漫爱情,最激情的那会,和自家儿子现在的状态一模一样。   可是自家儿子这对象……温爸爸虽然不是老保守派,但还是心里有点咯噔,不只是因为迟早是个男的,更是因为迟早是迟早。   是那个因为帮助温恕而多了五年牢狱之灾的可怜孩子。   他知道温家对不起迟早,可是这么多年,整个温家除了温叙,其实每个人都在逃避。他们都好像觉得,只要不提起迟早,只要往后余生不再见到这个人,就可以假装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惶惶不安的内心也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可是现在迟早出现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他们的屋子,还是在温叙的邀请之下。   一切都回到了当初。   “温叙,你来帮妈妈做饭。”温妈妈站在厨房边上,紧紧扶着门框,朝着温叙的方向喊去。   温爸爸原本想要解释,厨房的饭自己已经做好了,临到吃饭的时候热一热就行。可是他瞬间明白了温妈妈的用意,不过是单独拉着温叙去说些话而已,干脆拍了拍温叙的肩膀,说了声:“去吧,我在这儿陪你朋友说说话。”   “迟早,”温叙把冰可乐放在桌子上,蹲在沙发的旁边,温柔地看着迟早,“我去帮我妈做饭,你在这里休息一会,什么都不用担心,可乐很凉,少喝点,等会吃饭。”   迟早嘟囔着“快去吧,唠叨怪”,俏皮地冲着温叙眨巴眨巴眼睛。   这一切温爸爸都看在眼里,心里还多少有点郁闷,自己站在这里反倒有点像局外人了。   温叙跟着温妈妈的背影,走进了厨房里。   厨房门被猛得关住了,温妈妈的脸色有些阴沉,语气中带着压抑的火,问到:“温叙,你想干什么?你还没闹够吗!”   作者有话说:   温爸爸:我是外人,该走的人是我 第48章 完整   温叙的表情丝毫未变,就像是早就聊到自家母亲会这么说一般,只是神情冷淡,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柔声问道:“妈,我在闹吗?这么多年,我闹过吗?还是说,您和我爸一直觉得我在闹?”   温妈妈对温叙这种态度恼火,但是温叙偏是个软硬不吃的,这么多年了,温叙就像是一个不会生气的棉花人,把自己的火气包裹进去,憋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那个人来家!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为什么不拿妈妈给你转的钱,为什么……连你弟弟都要疏远?”温妈妈说到了难过处,瞪大的双眼都变得通红。   她的儿子,她却是最不了解他的一个人。   她只觉得温叙温吞,脾气好,就算被自己和他爸爸忽视了,依然能茁壮成长,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目标,被放养到了今天,依然能长出他们喜欢的样子。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条狗,只是一棵树,一株盆栽,汲取雨水一点点向下扎根,未经修剪、蓬勃生长。如今这植物郁郁葱葱,结出的种子想要飘向远方,她便不愿意了。   温叙觉得有些好笑,“您肯定觉得我不懂事了对吧,你不喜欢爱发脾气的小孩,所以我从小就没在外面发过一次脾气,上小学之后,我更是一次生气都没有,我快要忘记生气是什么感觉了。我不会哭,不会闹,甚至不再需要你们的关心,你们的爱。”   温叙摇摇头,看着温妈妈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他心中却没丝毫波澜,只是接着说道:“我对小恕好,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更是因为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我想让他能随心所欲发脾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被束缚,不被规划,真正像个被宠坏的小孩,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样子,我没有的、也不可能有的样子。”   “我生了你!我拼了命生了你,我为了你鬼门关走了一趟,我和你爸出去拼命挣钱工作,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现在这么说话,让我寒心。你自己理亏,居然还要扯上你弟弟。”   “那您说的话,就不让我寒心了吗?”温叙依然笑着,看着温妈妈脸上逐渐扭曲的面容,觉得十分陌生,“我其实很羡慕小恕的,但是我不嫉妒他,我很感谢他。我对他好,你们也对他好,可是反过来,我却只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爱,很笨拙,很喜欢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可是他很努力地在告诉我,我是他的亲人,他爱我。”   温叙顿了顿,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   “他是让我撑着度过这么艰难的日子的很重要的人。”   温妈妈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这么多年,她和温叙之间好像无形之间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壁,谁都没办法看见对方的内心,谁都在怨怼对方。她靠在水池边上,拿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压压火,说道:“我们不是偏心他,你从小就听话,可是小恕他成绩不稳定,脾气也大,动不动就发火闹事,我们肯定得……”   之后那些陈词滥调温叙没有注意去听,他自然知道这些,知道会哭的小孩有糖吃,他只是想,温妈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温恕的“会哭”,是他在父母把他们丢下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慢慢交给温恕的。   他希望弟弟,能活出一个不同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温恕依然会被他们教成如今这个,他不期望的样子。   “妈,你想过吗,为什么你们看见迟早会恐惧,为什么小恕现在会这么痛苦。”温叙打断了温妈妈的喋喋不休,忽然将话题扯到了迟早身上。   不等温妈妈组织语言,温叙径直说道:“你们教给我的是爱无能,教给温恕的损人利己,你们让我们觉得逃避无罪,处理问题的办法就是将问题扣在别人的头上,你们希望迟早这个冤大头永远不要出现,对吗?在迟早被押走关起来的时候,你敢说自己没期望过把他改判成无期吗?”   温妈妈愣住了,她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第一次在温叙的语气里听到了“怨恨”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死死扎在她的心头,动弹不得。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把他养大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温叙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按照自己修剪的方向发展成自己期望的样子。   温恕被父母接手照顾之后,并不幸福。如果说温叙被期望着变成一个不会生气、永远温柔、成绩稳定、生活安稳、操持温家的大哥的话,他就被要求着变成磨平骨子里的反叛,洗清心底的朴素是非观,将无用的共情能力变成自己能够谋利的工具,他被要求补课,被限制交友,被不透风的爱捂得快要窒息。   他们都在被爱绑架。   “不是的,小叙,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妈妈。”温妈妈不停地摇着头,只有死死抓着水池边缘,才能勉强站稳,她一遍遍解释道:“我们知道对不起迟早,但是……但是小恕的未来不是儿戏啊,这要是小恕被牵连着坐牢,留了案底,你让他怎么办呐!我们老温家对不起他迟早,我和你爸会想办法补偿他的,我们……”   “那把我补偿给他,行吗?”温叙被气得笑出了声,他步步紧逼,眼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温妈妈瞬间懂了温叙是什么意思,嘴巴长得老大,一巴掌险些扇到了温叙的脸上。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瞬间提得老高,尖锐的嗓音恨不得把这些话按在温叙的耳膜里:“你和他早就有事了对不对!你一直替他说话,五年前就是这样!你就不为你弟弟想想吗!好啊,现在还是为了他!我告诉你!你和他搞对象就是变态!一对变态!”   温叙依然笑着,听着这些恶毒的话从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大脑里隐约想起了曾经。   那时候温叙还很小,温恕还没从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温妈妈挺着大肚子,牵着他的手,走在落满了女贞子树叶的金色小道上。温妈妈还没被一眼就看得到头的日子折磨地敏感暴躁,未来对于她依然充满诱惑,她捏着小温叙软软的小手,说道:“以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爱你,只要你能幸福啊,妈也跟着幸福,开心,满足。”   只是路边一排茂盛的女贞子树已经被砍了,黏糊糊、会捏出黑紫色汁液的女贞子不见了,乡间小道变成了繁华无比的商业区,他的童年早就结束了。   女贞子的汁液会让他的手指暂时变成紫色的,可是用水洗一洗,慢慢就会消失不见。曾经的爱和期待也是。   “对,妈,我更变态一点,是我追的他。我爱他。”   “你!”   “你俩都轻点声吧!”温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按住温妈妈的手,低声呵斥了一句。   他和迟早在外面看电视,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就听见厨房里忽然传出来的尖锐声音。迟早不是聋子,他能听见的话,迟早也能。他赶紧把遥控器放下,借口要来厨房给他切苹果,就是想让这俩人高一句低一声的争执快点平息下来。   温叙站在那里,光落在他的头顶,把发丝照得很亮,静谧而温柔。他听着母亲细微的啜泣声,缭绕在他身边的油烟味依然浓重,只听他一字一句说道:“爸,妈,我喜欢他七年了,这七年,是他让我逐渐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一个会哭,会笑,会生气,会爱的,完整的人。   作者有话说:   父母与孩子都有着说不出的苦难,自以为是的爱是绑架,不是爱。 第49章 和解   意义这个词,本身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   人生不必要追着一个“意义”不放,毕竟人生在世,本就是最大的意义。   温妈妈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按照一个很普通的人生轨迹长大,吃过苦,享过福,安于安稳的日子,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于她而言是幸福。所以她想让她的孩子也能安稳,也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是她却忘记了,世上有七十亿人,也就有七十亿种正常,而不是七十亿人都过上同样的生活,才叫正常。   温爸爸切好了水果,端着盘子走出了厨房,临走前还不忘再三交代:“好好说话,你俩都别大小声,要不然就先出来吃饭,大不了咱们全家一起开大会。”   温妈妈皱着眉头,慢慢将情绪平息了下来,冲着温爸爸摆摆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妈,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觉得这是变态吗?”不等温妈妈回答,温叙自顾自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只是觉得这些太少见了,少见到没办法把我塞进普通人群里,让我跟着再随大流了。就像是之前,你希望我娶那个姑娘,无非是希望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不管这种婚姻带给我的、带给那个姑娘的,究竟是多么痛苦的未来,你根本不在乎,你只是希望给我套上‘正常人’的枷锁。”   随大流应该是最安稳的做法了,隐匿在人群里,丢掉自己的所有个性,不出头自然不会被伤害。   他这样过了许多年,过得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不清。他偏偏是一头仍有野性的困兽,就算忘了该怎么反抗,可每个寻常的行为都在试着冲破牢笼。   “我变成今天这样,小恕变成今天这样,迟早变成今天这样……你真的没有过哪怕一刻的后悔吗?”   温妈妈顺手捞起了桌子上丢着的围裙,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嚎啕着。   没人想看到这个局面,可是它就在。   很久很久,温叙只能听见门外时不时响起的电视剧吵闹的对话,煽情的音乐在这栋有些拥挤的小房子里弥漫,温爸爸和迟早好像在说什么,夹杂着笑,总归不是什么沉闷的话题。   “妈,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对不起。但是我没做错,我也不想改。”温叙看着母亲迟迟不肯抬起来的头,她手里攥着的围裙也被泪水打湿成了深色,心里总归疼得难受。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温叙有些讨好型人格,他下意识就要向妈妈“道歉”,看见别人伤心难过自己总是十分焦虑地要去寻找解决办法,这种早就形成了习惯的心态在无时无刻折磨着他。   温妈妈却擦了擦眼泪,低垂着头也能看见她红红的鼻头。她撩了撩耳边被泪水濡湿的发丝,说道:“你没错,是妈错了,妈从来没好好听你说过话。叙啊,我听你的,我去给那小子道歉,你别走,好不好。”   她怕这个孩子一走,又是几个年头不肯回家。   她从生下这两个孩子开始,就没了自己的生活、没了自己的兴趣,到后面甚至没了自己的事业、没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她围着孩子转到今天,能紧紧捏在手里的,也只有孩子了。   温叙觉得可悲。可他还是点点头,柔声说到:“回来了,说开了,没必要再逃了。妈,以后你只是多了一个儿子,子孙满堂,正是你期待的。”   说完这些话,他也觉得浑身一轻。困住他这么些年的事情被他尽数甩开,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他和迟早不用再躲着藏着,迟早的有期徒刑已经结束,正好,他也从不见天日的可怕牢笼中刑满释放了。   “迟早。”温叙走了出来,抚平皱起的衣角,慢慢坐到了迟早身边,抽了一张餐巾纸,捏着迟早的手腕,把这人黏糊糊的手提了起来,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把迟早的指尖指缝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温爸爸在旁边不自在地看向自己同样沾上了果汁的手,心里还有点小愤愤不平。他故意大声咳了咳,尴尬地说了声:“那什么,我去帮你妈端饭,你俩在这里等着就行。”   迟早看着温爸爸走进了厨房,这才把身子板正,问到:“你和你妈起冲突了?”   温叙知道迟早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主,直接拽着他的衣服坐到了餐桌上,也不避讳这次的争吵:“对,我们的观念有点不一样,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而且……是因为你,才解决的。”   迟早疑惑地“嗯”了一声,眼神看起来颇为不解。刚才他和温爸爸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发现温爸爸似乎对这个家庭都不甚了解,这个男人就像是千千万万个家庭中常见的已然边缘化的存在,他不了解妻子,更不了解孩子,对于这个快要让家庭分崩离析的巨大矛盾,也只是不甚在意地说了句:“小孩子闹脾气,回家的次数都少了。”   他没有家庭,甚至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健全的家庭氛围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他仅存的那么一丁点美好回忆中,深深记得温恕和他讲的那个家——温暖、美好,父母相爱,彼此和谐。   或许是因为在小孩子总是看不到那些不好的,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旭日照耀的金色海面,只有帆船启航,海鸥低旋。   “迟早呀,阿姨提前不知道你要回来,也没问过你的口味,就,就随便让你叔叔做了点小叙爱吃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让小叙再点个外卖,你们年轻人爱吃外卖,少吃点不碍事的。”温妈妈有些拘谨,站在迟早的面前,手忍不住捏住了围裙的边,笑容也带着僵硬。   她的眼圈微微有点肿,好在已经不红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这是痛哭一场过后的样子。可她眼睛还是不舒服,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不自然地侧着背过了身子。   “没事的阿姨,我和叙哥口味一样的。”迟早跟着也有点紧张,赶紧从餐桌椅子上站了起来。其实在他中学的时候见过温妈妈,过去了这些年,这个女人好像没变过,只是脸色更加蜡黄,眼角的周围更加明显,灰褐色的斑逐渐在面中散开。   这被人称之为,变老。   温妈妈赶紧说到:“坐,坐吧。”她自己也拉开了迟早身边的椅子,坐到了上面,同样小心地观察着迟早。   “孩子,你现在……是已经工作了吗?”   迟早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表情,下意识朝着温叙看去,又匆忙瞥开了眼,回答道:“我在叙哥学校旁边开了一家煎饼店,生意很好,已经存下了不少钱。”   温妈妈咽了口口水,呼吸之间动作有些焦虑,原本迟早这个年龄应该在校园,忙碌着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忙的学业,或许会翘课,会因为快要到来的毕业季而担心。   她捏了捏拳,又慢慢将手松了开来,轻声说道:“迟早,我们家对不起你。”   迟早一怔,没想到温妈妈会对自己说这些。他有些局促地看向了温叙,眼中满是茫然和求助,温叙却只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小恕当时什么都不懂,见到我只是哭,一直哭,说自己被欺负了,说是你帮了他。我……是我告诉他不能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我让他闭嘴,小孩懂什么,是我把他教成了现在这样子。”   可是这些年,她时常会听见温恕在梦里都在哭,哭着喊“救命”,又哭着喊“对不起”。   她就知道,她错了。   “阿姨,我……”迟早张了张嘴,可是他说不出“没关系”之类的话,他心里有恨,那些恨又岂是一句晚了五年的一声“对不起”就可以抵消的。   温妈妈牵起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小叙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我这一辈子没学会怎么爱孩子,那我以后,就慢慢学着,慢慢对你们好。”   迟早垂下了头,视线落在了温妈妈粗糙的手上。他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或许横亘在温叙和家人之前的东西,从来都带着自己的影子。   “喂。”   温叙接通了电话,踱步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依然注视着迟早的方向,眼神简直片刻都不愿意撒开。   “外面雨下得好大!”是姜瑄的声音,这姑娘扯着喉咙吼着,才勉强在风剧烈的“呼呼”声里传递出自己要说的话。   温叙连忙掀开了窗帘,外面果然下的很大,雨滴都黏在了一起,简直像是一道瀑布,在浓浓的雾气中冲出了沟壑。水顺着玻璃窗瞬间往下落,把窗子洗刷得极其干净。   他也学着姜瑄那样扯着嗓子,喊到:“你没带伞吗?需要我去接你吗?”   姜瑄那边全是风声,一阵阵往温叙的耳朵孔里钻。他仔细听着话筒里噪杂声音,这才听见,姜瑄尖锐的嗓音说着:“我没事,可是温恕今天不是去爬山了吗?他——现在——有事——吗——”   爬山。   温叙一愣,再次看向了窗外被风掀翻的铁皮房屋顶,旁边的绿化带更是变成了泥潭。他匆忙挂断了电话,颤着手给温恕播了过去。   忙音,全是忙音。到了最后,甚至变成了关机,只剩下冰冷的机械女声。   “怎么了?”迟早看见温叙瞬间白了的脸,匆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往他身边走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温叙有些心神不定,手里死死捏着手机,不甘心地再次拨打温恕的电话。他定定地看着迟早,说道:“小恕去爬山了,现在应该还在山上。”   迟早这才看见外面的世界,狂风骤雨,别说是在山上,就算是在城市街道中,怕是都能出事。泥石流、大风、山体滑坡,随便那一样都能要了他的命,食物不够被困山间都算是小事。   “迟早,先不吃饭了,你陪我去派出所报警,太危险了。”温叙牵着迟早的手,一把捞起了沙发上的薄外套就要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温恕:毁灭吧,老子都失联半个世纪了,你们却只顾着吃饭:-D 第50章 爬山   那天晚上很黑,好像连月亮都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光亮。   屋子里也没开灯,温恕蜷缩在沙发背后的小角落里,不停给温叙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从来没发现过自己哥哥这么不靠谱,亮起的屏幕打亮了他的脸,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不断的“嘟——嘟——”声,温恕的心脏也被吊了起来,焦虑地咬着自己的嘴皮。   忽然——   “你又给你哥打电话了。”余斯山靠在沙发上,翘起的二郎腿把西装裤子扯出了褶皱。他咳了两声,把两指指尖夹着的烟丢掉了,站起来打开了窗子,门外的风裹了进来,带走了一屋子的浊气。   温恕的脸瞬间白了。   “山,山哥,你在怎么不开灯,屋子这么黑……”温恕颤巍巍站起来,靠着墙边想去开灯。   谁知道余斯山却笑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你不想看见我,开什么灯,白落一个心烦。”   “怎么会呢!”温恕赶紧反驳,甚至因为动作太激烈,一下子把墙边的灯按开了,整个屋子瞬间亮了起来,两个人都下意识闭紧了眼睛,还是难免被晃了一下,眼前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白。   温恕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余斯山这人太过阴晴不定,今天自己算是接连撞在他的枪口上了。温恕心里甚至开始给自己念往生咒,希望等会不要死的太惨。   “过来。”余斯山阴着脸,言简意赅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诉求。   温恕有些破罐子破摔,直接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硬着头皮坐到了余斯山的腿上,僵硬地像是昨天刚开采出来的木乃伊。   忽然,余斯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虚虚揽住了温恕,说道:“今天倒是挺主动。”   温恕忍着内心想把余斯山捶死的冲动,平静地反问道:“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谁知道余斯山把这人往自己怀里一带,让温恕整个人撞到了自己胸口,他用胳膊紧紧扣着温恕的肩膀,脸蹭到了温恕的脸,让温恕一阵恶寒。   “你好软,还香香的。”余斯山今天好像有点不太正常,狗鼻子在温恕的颈窝使劲嗅了几下,慢慢把头靠在了上面。   温恕有点想哭,这人要是真对着自己发脾气了,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心慌。他试探地问道:“山哥,那我跟你去爬山,你能放开我吗?”   今天白天余斯山不知道脑子哪儿出了问题,直接拿了一笔钱出来说是要当团建的路费,定了第二天要去阜山爬山,大伙自然是很高兴。但是原本温恕第二天就要和温叙一起回家,加上先前被余斯山刺激一通,对于这种带上了余斯山的集体活动没有半点兴趣,甚至还有点崩溃绝望。   他自知不能和余斯山硬碰硬,就打算赶紧给温叙点个电话,连夜收拾行李,两个人偷偷今晚溜回去。可余斯山太了解他,早就在这里埋伏好了,就等他自己撞进包围圈。   温恕一腔孤勇早就粉碎殆尽了,他现在只求余斯山能稳住情绪,千万别忽然变身野兽,要不然明天自己被拖着去爬山,屁股太疼也没办法走路。   等他哆哆嗦嗦问了出来,余斯山的回答倒是蛮不讲理。   “你本来就得陪我去爬山,我放不放开都得陪着我。”余斯山眼睛都不睁,面不改色讲出了这句话。   可是很奇怪,温恕听着他略带上扬的语气,居然听出了撒娇的感觉,连自己都是一愣。他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看向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余斯山的大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脸蛋有些红扑扑的,看起来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温恕居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当真觉得身边这人今天跟个小孩子一样,可他没闻到一点酒精的味道,反倒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粉味,难道余斯山今天是喝奶喝醉了?   没忍住,他把鼻子又往余斯山那边凑了点,细细嗅了嗅。   谁知道这时候余斯山忽得抬起了脑袋,两个人的鼻尖瞬间蹭到了一起,温恕一愣,脑子里“嗡”地一声,脸红地跟超市里摆出来的红富士苹果一样,匆忙低下了头。   余斯山看着小孩害羞的样子,发出了几声憋闷的笑。   只不过现在刚爬到山顶的他们没人能笑出来了——雨下的太大了,眼前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顺着山腰径直往上,山顶的风很大,倒是吹散了雾气,也吹得他们寸步难行。   天瞬间暗了下来,下午三点看起来却活像是六七点钟的黄昏,阴沉地不得了。   之前看天气预报分明说只是阴天,谁知道狂风暴雨一起袭来。雨还在下,眼看周围已经有些山石滚落,泥成了股,占领了山泉的道路,一股脑往下冲。这时候下山风险太大了,余斯山只好拉着温恕躲在山的缝隙间有遮挡的地方。   山上的信号本就不好,经过狂风暴雨一阵摧残,现在更是直接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消息发不出去,温恕缩在勉强能称之为山洞的大石头缝里,一番摆弄手机,非但电话没能打出去,手机里还进了水,直接关机歇菜了。   温恕欲哭无泪,冲着堵在洞口的余斯山喊到:“你快进来,外面风太大了。”   他们上山的时候,余斯山故意把他拉到了一边,两个人慢慢走着,躲开了事务所里其他的人。温恕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和余斯山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余斯山这种小学生行为正好随了自己的心意,两个人慢慢就脱离开了大部队。   现在倒好,他们蜷缩在狭窄的小山洞里,食物补给大多也在其他人那里。现在温恕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道自己是会先被饿死,还是先被风给裹到外面,被碎石打成泥顺着泥石流一并冲下去。   他喊了余斯山几声,余斯山却没有进来,只是说:“外面风太大了,我要是进去了,风就灌进来了。”   温恕一怔,他没想到这人执拗堵在洞口是这个原因。他心里有点酸酸的,不自在地裹紧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温恕觉得余斯山这人真奇怪,欺负自己的是他,现在搞得像个骑士保护公主一样的还是他,一句“变态”堵在了喉咙里,骂不骂都觉得刺挠得很。   雨下得太急了,劈头盖脸笼罩了下来,等他们找到地方躲藏,衣服早就被雨淋得湿透,温恕靠着湿透,勉强把衣服里的水拧干了些。虽然是在夏天,但跟个落汤鸡一样,再被风一吹,感冒肯定是免不了的。   更何况余斯山直接堵在风口,要是在山上发烧了,那情况就更糟糕了。不过余斯山包里还带着一些食物的薄外套,只要他们能撑过这一场暴雨,或者是温叙能及时发现并且带人找到他们,那就没事了。   哥哥啊哥哥,这次可不能再掉链子了。   他咬了咬牙,再次喊到:“你快点进来,吃的在你的包里,我饿了!”山上温度低,湿掉的衣服变得冰冷异常,粘在他的身上,连骨头都渗着寒气。   好像是听见了这声“我饿了”,余斯山犹豫了片刻,搬着洞口旁边的大石头,把它推到了洞旁,勉强把这个不算大的裂缝堵住了一半,这才小心翼翼地移开了身子,扶着背包,跌跌撞撞地朝着温恕这边走来。 第51章 扒衣   余斯山走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就顺着石块的缝隙漏了进来,清冷的月光打在余斯山的身上,湿透的衬衫亮晶晶的,透出了他原本的肤色,随着他颤抖的幅度轻轻晃动着,滴下的水溅到了温恕的膝盖上。   温恕有点心疼,但一想到今天的悲惨局面就是因为余斯山才酿成了,干脆狠了狠心,伸出了自己的手,假装没看见余斯山冻得有些发青的脸。   余斯山小心翼翼地把双肩包从背后取下来,包是皮质的,他拧了拧袖口的水,把背包上的水简单擦了擦,有些局促地蹲在地上,摆弄着背包的拉链。   温恕搂着胳膊,缩成了一个小团,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他有点想笑,那么自负不讲理的一个人,原来也会这么狼狈,也会因为太冷了而无法控制地发抖,像只小动物一样。   包打开了,余斯山在衣服上蹭干净了手上的泥水,这才伸进包里,翻了半天——压缩饼干、面包、自热米饭……温恕松了一口气,这下子至少饿不死了,到时候两个人身上的水晾干了,也能骗自己这是一场体验感不太美好的野营。   “我把自热米饭打开,你先吃这个。”余斯山伸过了胳膊,递给了温恕一个巨大的猪蹄。猪蹄被包在保温袋里,现在居然还暖乎乎的,温恕接了过来,整个手都变得暖了起来。   他看着余斯山,这人就算进来了,依旧不声不响地挡在自己的身前,拦住了堵不严实的洞里吹过来的丝丝凉风,在给加热米饭里加水的时候,时不时打着冷颤,捏着盒子的手都在抖。   他一阵心烦,试着找个话题:“你怎么来爬山还带猪蹄啊。”   “不是你说的想吃肉吗?”余斯山反问。   温恕一想,好像自己在打电话的时候,确实和妈妈感叹了一句“想吃肉”,毕竟他回去温妈妈肯定会做一大顿美食,肉肯定不会少。   只是他没想到余斯山跟个老变态一样,还蹲墙角,一时之间又气又有点小高兴,这几天奇怪的心理状态快让他抓狂了。当他意识到了心中隐约的不正常波澜,也是一怔,逼着自己把这种奇怪的想法踢出脑海。   他干脆恶狠狠啃了一口猪蹄。   香味瞬间满溢口腔,像是错觉一样,身体都暖和了起来。黏糊软糯的猪蹄在嘴里融化开来,仔细嚼着骨头边连着的筋,当真是唇齿留香。他看着余斯山还在翻着包,风好像成了实体,一阵阵往余斯山的骨头里钻。   “山哥,你要不往里面来点,外面……还挺冷的。”温恕挪了挪屁股,举着猪蹄晃了晃。他的裤子也湿透了,坐在石头上一蹭,尾巴骨都是疼的。   余斯山却摇摇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笑非笑地说道:“之前我就是扛着你淋了一小段雨,你都能感冒发烧那么久,今天敢再吹风,小命还要不要了。”   温恕瞬间被堵住了,他知道余斯山说的“之前”是什么时候,正是他骗余斯山奔现的那次,想到那时候自己不干人事的经历,他尴尬地躲开了眼神,没想到这人真能这么心平气和把这事说出去——还是带着关心他的语气,简直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在做梦。   正当他分神在想什么,余斯山忽得靠近了他,吓得他一个哆嗦,要不是猪蹄捏的紧,怕是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但他的身子还是下意识往后一倒,腿差点踹到了余斯山怀里,屁股从石头上滑了下去,硌得腰一阵隐隐作痛。   余斯山眼疾手快,赶紧搂过了温恕的腰,把人活生生拽了过来,温恕一下子和他撞了个满怀,软软的小肚子撞到了余斯山坚实的肌肉,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喂!你……你干嘛……”温恕原本被余斯山这种奇怪的行为搞得火大,谁知道这股气刚骂出了一个“喂”字,就散的差不多了,后面语调一转,哆哆嗦嗦问了起来。   可是余斯山的呼吸一紧,居然硬生生把温恕手里的猪蹄拔了出来,放在旁边的自热米饭盒子上,一双大手直接钳住了温恕的腰,这人的身体分明那么冰,手心却烫得吓人,让温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山哥,不……不太好吧。”温恕想去掰余斯山的手,只见余斯山直接把手放在了他的衣角,提起了湿哒哒的衣服往上薅,看样子想把这件碍事的卫衣整个脱下。   温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衣服直接被余斯山扯了下来,湿漉漉的头发也被带动得竖了起来,整个人有点懵。他打了一个冷颤,连忙伸手去抢自己的衣服,可是余斯山大手一挥,本来就被扯得变形的衣服干脆落到了旁边的石头上,挂在边角处,看起来有点可怜。   温恕瞪着余斯山,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本来今天这些事情就让他十分崩溃,猪蹄也没啃两口,残留的肉香勾着他的口水,而外界瑟瑟凉风冻得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余斯山分明说自己要挡着风保护他,亏他还感动了一会,谁知道这人这么快就暴露了真面目,让温恕心里一阵委屈。   石头壁上滴落了一滴冰水,正好砸在了温恕的发缝里,冻得温恕一个哆嗦,给他原本懵懂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狰狞,好死不死,余斯山在这时候笑了出来。   温恕的脸色更差了,似乎离爆发也只剩下一点激化的因素。   好死不死,余斯山正好当了这个因素。   他自知不该笑出来,可是温恕当时的表情太好玩了——他连忙往前走了点,想搂住温恕安慰一番,可是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在温恕看来,就是一个人扒光了自己的衣服还要来羞辱自己罢了。   温恕狠狠把余斯山推了出去,自己也被反作用力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小腿肚直接撞在了石头的角上,粗糙的石头剐蹭掉了一层皮,脏雨水和泥糊在上面,疼得他身体蜷缩了起来,蹲在地上直接哭了出来。   他再一次在余斯山面前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余斯山!你真是个变态!人渣!都现在了……我都快被冻死了……呜呜呜,你他妈怎么还想着扒我衣服!嗝!”   温恕太难过了,搂着胳膊大哭了起来,油乎乎的手指直接抹在了光溜溜的胳膊上,他觉得余斯山这人简直就是一个禽兽,二十四小时不停发情,最后还因为太冷,抽泣得太厉害,重重地打出了一声响亮的嗝。这下子他更难过了,尴尬和羞耻感包裹着他,让他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理智,在骂出“人渣”两个字的时候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重的话。他自暴自弃地想着,没准今天的狂风骤雨就是上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让他干脆搂着余斯山一起从山顶跳下去,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恩怨纠葛,一并归于风雨了。   他哭着,却再没听见余斯山的动静。隐约中余斯山好像翻动了包,温恕有点难过,这人不会是想拿走最后的食物,把自己扔在这种鬼地方吧。危机感顿起,连哭声都小了不少。   他的衣服被余斯山给扒了,虽说那种湿透了的衣服贴着身体只会让他更冷,可是在人类的文明体系中,衣服不仅仅作为驱寒保暖的工具,更是一张遮羞布,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被这样扒下,就好像尊严被摔在了地上,岌岌可危的生命体系被羞耻感簇拥着,让人窒息。   忽然,干燥的布料触碰到了他发抖的皮肤,连带挑拨着敏感又脆弱的神经。温暖将他慢慢包裹了起来,头顶响起了余斯山带着笑的声音:“哭得好痛,在床上都没哭得这么大声过。湿衣服贴着身体肯定要生病,行了,一点都不经逗,别哭了,起来接着吃,自热米饭已经能吃了。”   温恕慢慢抬起了头,哭得红红的眼睛注视着余斯山,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温恕虽然气呼呼的,但是想到余斯山这人就是这样,又拽了拽自己身上干燥的西装外套,对比着余斯山身上湿透的衬衣,好像心里平衡了许多,乱七八糟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蹲着挪步子,挪到了米饭的旁边,颤巍巍拿起了筷子。   “喂,刚才骂我那么重,就这么算了?”余斯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拧干了刚才脱下的温恕的衣服,别别扭扭地问了出来。   温恕挠了挠脸蛋,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飞快地说道:“那回头我去你家陪你不就得了。”   “还是觉得我就是一只禽兽呗。”余斯山看这人莫名的娇羞样子,心里还有点烦躁。虽然温恕说的也不错,可为什么他这心里就是堵得慌,说不出地难受。   温恕一愣,没想到这人居然不是高兴,他把已经变凉了猪蹄又放了下来,话比脑子先飞出来:“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余斯山皱起了眉头,一记眼刀直接朝着温恕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温恕:山哥今天没虐我?怎么回事?不会是爱上我了吧?这么可怕……   余斯山:无语,有病直说。 第52章 不一样   温恕眼前一黑,一巴掌差点当即扇到自己脸上,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冷风吹傻了,当真脑子不打转就问来这种敏感话题。他和余斯山可以说很多话,奇怪的暧昧、真实的抱怨、无止尽的骂架和上床,可是两个人终归是很远的,是不能说爱的。   爱太干净了,从五年前那场大雨之后,好像大家身上的泥再也没能洗干净。   “哈……那个我……来吃米饭吧,趁热吃,等会就凉了。”温恕赶紧岔开话题,把筷子塞进了余斯山的手里,打着哈哈,率先扒拉了一口莲藕片,辣得他吸溜了半天。   余斯山却像是有心事,一直皱着眉头。   温恕把头埋得更低了,简直想时间倒流,捂住当时自己的嘴。他又赶紧扒了两口饭,听见余斯山没有任何感情波澜地说了句:“慢点吃,别噎着。”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温恕干脆狠狠呛到了,一阵猛咳,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一粒米径直从鼻孔飞了出来。   温恕的脸蛋通红,说不好到底是咳的还是尴尬的。不过这样一下子也好,把余斯山给逗笑了,他用湿漉漉的袖子把温恕的嘴边擦了擦,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好像把这个问题给掀了过去。   可是两个人都不是傻子,纵使迟钝如温恕,也能从余斯山的眼神中读出一些异样的情绪。那是和最初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不同的,一种十分缓和又深情的眼眸,就像是迟早有时候看向自己哥哥的。   可余斯山喜欢自己什么呢?温恕自己都想不清楚。   他自负,可自负的内核实质是自卑。温爸爸的爱来自血缘联系,温妈妈的爱来自控制,温叙的爱来自心底最本身的期待,他们的爱或多或少都来自一种塑型,一种养成似的满足感,而不是因为他好,他们爱。   他其实也觉得自己糟透了,以前有一个迟早和他成了好兄弟,可是后来他亲手把迟早逼走了,用手里的利刃把那个单纯的大男孩刺得遍体鳞伤。还有一个人山哥,以一个完全平等的地位待他,可是后来他亲手让余斯山看见了谎言和伤害。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下意识抗拒来自别人的示好,将一切有可能产生的亲密关系都拒之门外。其实他才是那个爱无能的人,大家都在试着和世界和解,只有他,始终无法和自己和解,无法接受自己的平庸,企图用那些温妈妈期望的“高学历”、“好工作”来包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高贵一些。   可那有什么用,他越努力学习、找厉害的实习工作,他的内心就越发朝着一个空洞和绝望的方向走去。   “温恕。”余斯山忽然喊了他一声。   温恕一愣,米饭瞬间从筷子中间掉了。他局促地裹了裹外套,盯着余斯山冻得有些发紫的指尖。   忽得,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看向了余斯山,下定了决心似的,挤到了余斯山的旁边,说道:“你把你湿衣服也脱了,咱俩裹着一个衣服,都暖和。”   余斯山这次没有拒绝,而是果断地把自己的衬衫一脱,直接抱住了温恕,冰冷与温热相触,水似乎化成了雾气,弥散在了周遭的空气当中,将两个人环绕了起来。温恕一怔,紧缩的肌肉一点点放松开来,用外套努力将余斯山裹在怀里,粗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不用说什么,两人仅凭着体温,好像已经穿透了对方的内心。   “小恕。”余斯山率先打破了这份静寂,“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好像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再往前,不过是被仇恨和兽性侵占的不明生物。   “不好。”   温恕把头枕在余斯山肩头。   “很累,每个人都很卷,不得不往上爬,我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不喜欢自己,我越来越不喜欢自己了。没人喜欢我,我对不起迟早,我也没做到我妈希望的那样,甚至我哥……我哥也在怪我,我能感觉到的,我厌恶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咎由自取,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温恕紧紧搂着余斯山,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做,他们教我怎么说谎话,怎么闭嘴,怎么三天补完五门课,怎么考上好大学选到好专业,怎么得到好工作,可是没人教我怎么爱自己,怎么开心,怎么道歉,怎么赎罪,怎么……”   最后不过是一声叹息。   温恕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那……以后我慢慢教你,好不好。”余斯山用手捧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摆正,逼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   温恕愣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把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子硬生生逼了回去,大眼睛里透出了茫然。他撇了撇嘴,胆子大了点,抱怨道:“还说呢,都是你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威胁我,你才不会有耐心教我。”   余斯山眼神飘忽了一刻,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表情有些微妙。他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不过一番欲言又止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有些东西,还是自己去发现才会更加有趣。   “你看,现在你肯把衣服分给我,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余斯山颇有点没话找话。   温恕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真当哄小孩呢……那还不是没得选择。”   余斯山权当没听见,让温恕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就这样搂着别扭的小孩,享受兵荒马乱之后片刻的静谧。   外面还在下,雨滴敲打着山石,水流的声音萦绕着他们,时不时雷点闪着,猛烈的明亮过后就是震耳欲聋。可是缝隙之内的小小洞口,依然温馨又宁静。   “我是认真的,我教你怎么开心,你教我怎么去爱,我们一起长大。”余斯山的脸有些烫,贴着温恕的脖子,简直要把那块皮肉烫出一个洞来。   温恕飞快地点了点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温恕!小恕!你在吗?”外面隐约有声音响起,温恕还没反应过来,余斯山就一个鲤鱼打挺,搂着温恕直接站了起来,差点把温恕给晃了下去。   声音太远,外面的雨声又大,余斯山把温恕往石头上一按,用衣服袖子直接把温恕捆了起来,这人活像个包了皮的大粽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余斯山直接光着膀子挤到了洞口,扒着洞口跪着,大喊着:“我们在这里!”   他用手扒开底下的碎石,搬开了自己方才盖上的石块,手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口子,他忍着痛,看着血和泥污融在一起,被雨水冲刷晕开,顺着洞口流了出去。   “我们在这!温叙!我们在这!”   虽然余斯山不能辨别外面的声音究竟是不是温叙的,但是按照他们身边的靠谱程度,最先发现的的确应该是温叙一批人才对。   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温叙和迟早像两只落汤鸡,隔着缝隙往里看去,温叙更是跪在了地上,扒着口子,不顾脸上往下流的雨水,喊到:“温恕还好吗?”   “还好,就是淋湿了,我们在里面躲雨!”   温恕也听到了这番谈话,心里瞬间安定了下来,蹦蹦跳跳往外走,喊着“哥”,开心快要溢出来了。   只是他们都忽视了,温叙和迟早肯定不会孤身前来,他们带着警察和救援队,连夜赶上山,扒开了这条缝隙,看见了……两个衣衫不整的人,脸蛋上还有两坨解释不清楚的小红云。   警察和救援队面面相觑,赶紧递过去干净浴巾和毯子把两个人分别裹了起来。温叙看着温恕哆哆嗦嗦还要呲着大白牙笑的样子,一时之间又心疼又好笑,蹲下帮他慢慢擦干头发上的水,小声说到:“吓死哥了。”   温恕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偷偷看了远处臭着一张脸的余斯山,嘟囔道:“那还不是怪他。”   余斯山也是狗耳朵,大老远就听到了温恕的抱怨,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温恕赶紧正襟危坐,扯了扯温叙的袖子,告状:“他凶我。”   说不出来为什么,温叙总感觉这俩人气场很不对劲,自家弟弟好像若有若无地娇俏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迟早。   迟早则是一脸微妙的笑,指了指手机。   温叙低头去看手机,上面赫然写着“你弟弟怕是不保,被他那位老仇人勾走魂了。”   温叙悄悄观察着余斯山,果然,救援队的人给他包扎着伤口,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就要看向温恕。不是方才故意做狠的瞪眼,而是柔柔的,眼神轻轻落在了温恕的身上,嘴角紧紧抿着,依然能看到翘起的迹象。   他在笑,在看着自家弟弟温柔地笑。   完了,温叙一拍脑门,他已经能想象到温妈妈知道这一切时崩溃的样子了。   温叙看着余斯山,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人实在有些耳熟,又想到迟早方才发的“老仇人”,关于过往的许多事情瞬间涌上了心头。他隐约有些预感,温恕不愿开口的往日的故事,怕是和这个男人分不开关系。 第53章 旧事重提   九月一过,越城的暑气就消了很多,老人们都说今年怕是个寒冬,没准雪又能下到人的腘窝,把门口的腊梅树都给压塔了。   迟早蹲在敬老院门口听着老人们的聊天,想起上次雪下的这么大还是初中那会,他和温恕在学校的操场上打滚,人刚一躺下,就完全陷进了雪里,稍微一动弹就被雪盖住了脸,冻得小脸小手都红扑扑的,感冒发烧了大半个月。   温恕在旁边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你怎么感冒还没好?”迟早觉得有趣,温恕这都从山上下来一个月了,居然还能保持这种重感冒的样子。   温恕无力地摆摆手,从裤兜里拽出一节卫生纸撸了把鼻涕,说道:“别骂了,昨晚我哥把太阳能里的热水洗完了,我顶着满头泡沫用凉水冲了个澡。”   迟早嗑了两声,才勉强把笑意忍住。   “你快去看奶奶吧,我就在门口蹲着,等会我哥来了,我让他找你去。”温恕甩了甩昏昏沉沉的头,推着迟早往敬老院里走。   今天他们商量好了来看迟奶奶,迟早入狱之后,她就彻底没了亲人,往日那些本就爱刁难她的亲戚看见这家没了男丁,更是变本加厉,最开始的那段日子,灰暗地看不见一点黎明。迟奶奶有时候想着,或许自己已经活不到孙儿出狱那天了。   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往后的日子都是掰着指头过的。   好在后来温叙挨家挨户地找,终于在那家又小又阴冷的房子里找到了迟奶奶,把她送去了敬老院,每年的钱都是温叙付的。温叙的学业忙,但承诺每两个月都会来探望,一次都没有爽约过。   老人也像个固执的小孩,约定好的事情,如若不赴约,他们就会一直等下去。   温叙只说自己是迟早的朋友,可是迟奶奶不傻,依旧敏锐地体察到了什么。   其实温恕也来过,不过都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让护工把那些他省吃俭用了许久才买来的补品拿给迟奶奶。他不敢去见她,其实现在也一样。   温叙去买水果了,他就在外面等着,倒不是一定要一起进去,而是他也在犹豫,一会要怎么面对那个老人,能拖一会是一会。他蹭了蹭鼻子,默默叹了口气。   假期时间飞快,每天赖在家里无所事事,时间就过得更快了。马上又是开学季,温叙和迟早收拾好了东西,等看过了迟奶奶,就要乘着两三个小时的大巴去往这个城市的另一端。   不远,但总隔着山水。   忽然,温恕的电话响了。   他见温叙还没来,赶紧捏着电话从门口走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点开了接听。是余斯山,自从那次山上的一拥,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暧昧,幸好有了这一个月的冷静期,见不到彼此,也能让温恕的心平息一些。   “喂,山哥。”温恕清了清嗓子,这才轻声开口,心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虽然不见面,但是他们电话、消息来往却不少,就像是两个暧昧期的小情侣,说着模糊不清却又让人心动十分的话,将可能许下的承诺尽数吞进胃里,消化殆尽。   “你什么时候来上班,我去接你。”余斯山的声音低沉,却听不出一点感冒的鼻音。温恕愤愤地想,这样不公平,凭什么这人在风口吹了那么久冷风还能无恙,自己就是淋了一会雨,就恨不能直接住院。   温恕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坐……”   “可是我想你,想立刻就能见到你。”   温恕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扔下一句“九月三号就走”,赶紧把手机挂断,神色慌张地往门口走去,差点和提着午餐过来的温叙撞了个满怀。   温叙下意识扶好手里的饭,往后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赶紧问到:“没事吧?”   温恕摇摇头,上前接过温叙手里的饭,“抱歉哥,我走路又没看路,咱们进去吧,迟早在等我们。”   “你心神不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叙看着温恕往里走的背影,忍不住喊住了他,“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和哥说的。”   “我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可以做好的。”温恕笑着,并没有否认。   迟奶奶年纪大了,老人每年老一岁,看起来就会沧桑许多,不可逆转的皮肤松弛,无法避免的老年斑逐渐爬满她的脸。她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昏沉的睡意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迟早就靠在她的身边,像小时候的每一个午后一样,贪玩的小孩不肯睡觉,靠着奶奶的臂膀玩闹。   可是迟早长高了太多,努力蜷缩也无法找到舒适的位置。此后,美好都活在了过去。   “奶奶。”温叙蹲在了老人面前,逆着光的身影变得朦胧。   “小叙来了呀。”迟奶奶睁开了眼睛,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炸开来。   温恕站在一旁,有些踌躇。早桂生出了些许花苞,只有站在树下才能稍微闻到一丁点泄露出来的甜香,他晃了晃手里的盒饭,故作轻松地说道:“奶奶,要不咱们先进屋里吃饭吧。”   迟奶奶听见声音,有些迟钝地转过了头,仔细打量着温恕。这个孩子眼熟地很,和温叙长得有六七分像,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温叙,却听见迟早抢先了说道:“这是温恕,我朋友,先前还来过咱们家玩,你不记得了?”   说到这,迟奶奶才点点头,不知道是当真想起了那年调皮的小孩,还是模糊地应付一下。   温恕一怔,“朋友”儿子好沉重,一下子朝着他的肩膀砸了下来。他抬起了眼眸,正好对上了迟早冲着他眨眨眼,绽开了一个和善的笑意。   午后的暖阳照在人的身上,总是带了些困倦。迟奶奶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就爱吃面食,可是敬老院里总是顿顿米饭,这次温叙专门去外面饭馆买来了炸酱面,一向胃口不太好的她硬是吃完了一大碗,现在刚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都说老年人需要的睡眠时间少,其实不然。   温恕蹲在桂花树底下的大石头上,躲在那少的可怜的一块阴凉处,不一会就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大堆卫生纸,擦着自己因为感冒而哗哗直流的鼻涕。   门开了,迟早关上了身后小小的木头门,踮着脚,朝着温恕这边走了过来。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迟早虽然在问,用的却是肯定句。   温恕点点头,捏着石头边上的一堆废纸,丢进了垃圾桶里,慢慢悠悠走到了迟早旁边。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你当时是怎么发现你喜欢我哥的?”   迟早听着这问题,忍不住笑了出来,贱兮兮地开了口:“原来我们小朋友是少年怀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搞得温恕都知道愁了。”   这话一出,温恕反倒松了一口气,感觉迟早还是曾经那个说话惹人烦的迟早。那时候迟早想收拾人,连动手都不需要,对着人家一番阴阳怪气,足以让人气上个大半天,伤害指数不可谓不高。   “嗯……”温恕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我……不是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就……就来问问你。”   他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总觉得自己和余斯山这种深仇大恨,别说是喜欢,就算是当个普通朋友估计都不大可能。可自己一想到他总是心脏砰砰乱跳,连余斯山让自己去他家里,都没了多大的抗拒心理,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对劲。   可温恕偏偏是个情窦胎死腹中的,从小到大也没喜欢过哪家姑娘,小学的时候倒是揪过小女生的辫子,但是后来搬了家没再见过她,也就没了什么念想。初高中补课占了他所有闲暇时间,稍微有空口忙着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玩,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到了大学……余斯山就再次出现在了这里,成为了他的苦难和欢愉。   他是个直男,至少他曾经一直这么觉得。以至于他现在一旦想到自己有可能喜欢余斯山,就浑身膈应得很,感觉脖子都被人扼住了。可是这种感觉搅得他心烦意乱,实在不能安生,只好来问问迟早这个过来人了。   迟早看着温恕一副纠结到狰狞的模样,直接说了出来:“是那位山哥吧。”   温恕一愣,恨不得飞扑上去捂住迟早的嘴。   忽然,温恕愣住了,他扯了扯迟早,让这人先闭嘴,然后神神秘秘地指了指通往后院的小道,问到:“你看见了吗?”   迟早脸色也很差,瞬间阴沉了起来。他轻轻点了点头,抓住了温恕死死捏着自己一副的手,轻声说到:“是他表弟。”   迟早记得这个人,余麟,当年就是他找人围堵温恕,那群疯子撕烂了温恕的衣服,脏手在温恕白净的皮肉上摸着,发出狰狞的笑,粗鄙不堪的话语在温恕的身上捅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洞,他只能听见温恕痛苦的尖叫。   一把刀子刺进了余麟的肚子。   迟早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温恕微弱的颤抖,一下一下,他们都好像回到了最痛苦的那个时候。 第54章 阴谋   温恕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可以以一种平静的状态回首往事。不是的,他只是暂时将那段可怕的记忆封存在了过去,一旦如今天一般冲撞出来,就足以让他无法呼吸。   他死死抓着迟早的衣角,神情有些紧张,“他来这儿干什么,他是不是和余斯山串通好的!”   “温恕!”迟早低声喊了一句,把他从魔怔的状态里喊了出来。他捏住温恕的手,轻声说着:“没事的,都过去了,他不敢再做什么的。只要他敢伤害你,你告诉我,我去报警,我保护你,好吗?”   不说还没事,这句话刚一出,温恕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终于从那人消失的地方移了回来,有些局促:“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这么多年好像就只会连累别人,你别把这事告诉我哥,他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该去过好日子了。”   “可是当年,是我捅了他。”迟早很冷静,看着温恕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了这些话。   温恕疯狂地摇着头,几乎无法压抑地喊了出来:“这算什么!你都坐过牢了,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凭什么!”   迟早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们有法律的武器,不是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你给了我一笔钱,其实如果不是这些钱,我也根本没办法起步做生意,不管你信不信,你和叙哥是我重新开始的勇气。我怪你,但是不恨你。”   对不起……”温恕闭上了眼睛,“其实你刚出来的时候,我也想去接你,可是我怕,怕你直接把我按在地上打一顿,我就是个懦夫。余斯山和他表弟可能是一起来报仇的吧,可笑,我居然还觉得他让我……心动。”   “你不是问我怎么发现喜欢你哥的吗?”迟早盯着树梢被风吹动的叶片,嘴角忍不住有些笑意。   他看着温恕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才缓缓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见到他就激动,想见他又害怕,对别人冷静得不得了,摆着一张臭脸,谁知道只是在路上见到他一眼,就忍不住拔腿就跑。”   迟早笑着,眼窝里都是腻死人的温柔,思绪荡漾到了那年夏天。   “会因为他的一丁点动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他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嫌我烦了,是不是要离开了。”   “也会因为他而开心,他给的水果,他说过的情话,他的笑。想和他一起去天台看星星,想和他去草原骑马,想以后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都有他。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完全离不开他。”   温恕皱着眉头,无意识地重复着迟早的话——“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完全离不开他。”   他摇了摇头,好像送了一口气一样,自顾自说着:“那我对他可不是喜欢,我就是……感谢他在山上照顾我,我就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到了国外留学深造的机会,怎么可能完全离不开他。”   “什么东西?”迟早的重点一向抓的很好,温恕本意其实是想让他夸下自己“留学深造”的光荣事迹的。   他撇了撇嘴,模模糊糊说了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事关我的清白。”   “得了吧,除了床照,还有什么东西能事关你的清白。”迟早伸了个懒腰,嘲讽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谁知道,听见“床照”两个字,温恕居然一愣,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迟早的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被他自己憋了回去,两个人四目相对,居然谁都说不出话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捏住温恕的领子,咬着牙问到:“你特么真有床照在他手里?你是傻子吗!什么都拍!”   迟早一骂,温恕也委屈了起来,他哭腔都憋了出来,“那是我要拍的吗!正经人谁拍那种东西,是他威胁我。他们一家子都是老变态,他威胁我我能怎么办……”   “你能报警,你能让警察……”   “让我的床照被同学家人都看见吗?他那么疯,他会毁了我的。”温恕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可你是受害者。”   “可我有罪,可他们都觉得我有罪。同学会觉得我是个变态,老师会夺走我留学的名额,我妈会觉得她把我养这么大,不如当年把我掐死。我不是完美受害者,我就有罪,你知道吗!我只能瞒着,我只能想办法把那些东西删掉,我不能让他们毁了我,我得去留学,我未来大好。”温恕整个人都在抖,他用手掌捂住了脸,不再发出一丁点声响。   迟早慢慢把他揽进怀里,陪着他沉默。   真的有选择吗?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   “趁这次机会,我想办法拖住他,你把东西找到,删了,然后出国,这几年别回来了。”迟早把嘴靠近温恕的耳边,冷静地帮他想着办法。   而现在,就是完成这一切最好的机会。   “迟早,小恕,该回去了。”   温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迟早连忙站了起来,朝着温叙走过去,亲昵地蹭了蹭温叙的胳膊,说了声“我去和奶奶说声”,慢条斯理地朝着屋里走去。   温叙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站在树下,听见了一切。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温恕这个傻子当真瞒着他,一个人抗下了这些恶心的事情。他捏紧了拳头,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他简直想把余斯山杀了,可……那日他看到余斯山眼中的爱意也不假,温恕口中对他的心动也是真,两个人的事情,他究竟该不该插手。   迟早走了过来,一下子将他拥在怀里,握紧了他的手,“走,回家。”   “好,回家。”   两个人在前面大步走着,温恕就像个垂头丧气的小孩,嘟囔了一句“臭情侣”,悻悻地跟在身后。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通往后院的小路上忽得出现了一个身影,往日壮硕的男人如今变得有些消瘦,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嘴角裂开了一个可怕的角度。   他捂住了腹部,在那个地方,伤口痊愈之后留下可怕的疤痕盘踞在上面,皮肉之下的脏器出现了不可逆的伤害,他不能干重活,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心爱的女人跑了,往日的好友离他远去了,甚至连那个他一心拥护的表哥,都想尽了法子躲着他。   凭什么,捅他一刀的人如今可以这么幸福,仅仅五年,就可以抵消他落魄的后半生。   他捏紧了拳头,藏污纳垢的长指甲深深戳进肉里,癫狂的笑声之后是可怕的咒诅——“我要让你也失去心爱的人,一辈子生不如死。”   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两人十指相握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有请我们的反派登场 第55章 床榻了   温叙觉得最近迟早有点奇怪。   这人经常会一个人躲着打电话,看到自己来了就匆忙挂断电话,表情都有点不自然。迟早太不会说谎,恨不得把“有事”俩字刻在脸上,自然也会被温叙注意到。   要是别人,肯定会怀疑迟早是不是出轨了,外面有人了。可这是温叙,他对迟早太了解了,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事应该和温恕脱不了干系,两个人商量好了瞒着自己,虽然说是为了自己好,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温叙还是有点失落。   他和迟早住在小小的房子里,两个人拥挤在一张床上,温叙的手搭在迟早的肚子上,迟早也毫不客气,一条腿直接架在了温叙的胯骨上,纵使是在暖融融的早秋,他的脚也有些冰凉。温叙一只手直接盖在了迟早的脚上,慢慢揉着,把手心的那份暖都传给了他。   “睡着挤不挤,最近焱哥给我涨工资,奖学金也下来了,我们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租。”温叙眯上了眼睛,一只手捻着迟早肚子上的软肉。   迟早用手撑着下巴,盯着温叙好看的侧颜,流氓兮兮地问到:“那换了房子还有美人陪睡吗?”   温叙没吭声,好像隐隐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搭理他。这人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点,实际也是只纸老虎。   “没有啊,那小爷可不干,我就要抱着香香软软的美人……”   “然后被搞得下不了床?”温叙悠悠然睁开了眼,故意用一种很露骨的眼神打量着迟早。   毫不意外,迟早的脸蛋红扑扑的,耳根子也发烫了起来,手差点没撑住,下巴直接磕到了胳膊骨上,震得他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温叙觉得好笑,伸手把这人搂紧了怀里。   “流氓,真流氓,在大好的晚上瞎开车,嘶——好像流血了!叙哥!”迟早嘟囔着,忽然大惊小怪了起来,吓得温叙心里也一咯噔。   温叙瞬间坐了起来,顺手把旁边的台灯拿开,紧张得捏住了迟早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迟早的下巴,这人眼泪汪汪的,活像一只可怜小狗。   狗狗眼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委屈极了,“叙哥,舌头被咬流血了。”   “别着急,我看——”   忽然,迟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猛得朝着温叙扑了过去,搂着温叙朝着他的嘴巴啃去,舌头像条泥鳅,嘶溜一下就溜进了温叙没设防的嘴巴里。   轻轻搅动着,周遭忽然暖了起来,让温叙贴在身上的睡衣有些碍事,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迟早的嘴巴里是清新的薄荷味,那是他们晚上刷牙的牙膏味,细细品着,好像确实有淡淡的血腥味,顺着纠缠不清的舌头,挑动着味觉神经。   迟早好像笑了,温叙听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手攀上了迟早的脖颈,另一只手按着迟早圆圆的脑袋,呼吸都更加用力了起来。   “尝到了吧,叙哥。”迟早喘着粗气,悄悄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想观察这人的反应。   温叙的嘴角挂着笑,他盯着迟早亮晶晶的嘴唇,被自己吸得有些发红发肿。他伸出了手,接着擦嘴的名义,不断摩擦着迟早的嘴唇,眼神变得可怕了起来——“尝到了,可是没尝够。”   迟早一声尖叫没来得及从嘴里逃出,就被温叙直接按倒在了床上。他的脑袋砸进了被窝里,一时之间有点懵,温叙就摸着迟早的脖颈,吞咽着,眼神如果会拉丝,怕是现在丝线都能把迟早勒死。   “叙……叙哥……”迟早哆哆嗦嗦,手腕悄悄使力,撑在自己的背后,想要一下子坐起来。谁知道温叙早就看透了这人的小伎俩,胳膊往下一抓,直接把迟早的手腕捏了起来,迟早话还没说完就被再次绊倒在床上,整个人一哆嗦,眼圈又红了起来。   温叙以为弄疼他了,赶紧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撑住了他落下去的腰。   谁知道这人嘴角一撇,说了句:“我这次真的咬到舌头了。”   “给我看看。”温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人能干出一分钟咬到自己舌头两次这种傻事。   迟早乖乖地伸出了舌头,还“啊——”了一声,伸出来的舌面上果真渗出来了点点血珠子,像一颗血色珍珠,摆在他平整的舌面上。吐舌头的时间长了,迟早感觉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连忙把舌头收了回去,还嘶溜了两声,铁腥味瞬间撞满了口腔,直往脑门上窜。   温叙看着这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说着“我去拿药”,起身就要离开。   忽然,他的手被迟早拉住了。迟早紧紧攥着他的小指,像个幼儿园的小孩。   迟早盘腿坐了起来,晃了晃他的手指,红着脸梗着脖子说道:“我听说口水可以止疼,要不你再试试呗。”   温叙一愣,竟然直接笑出了声音。   不过温叙还是比迟早理智得多,不管这人黏糊糊的声音,执意把药箱提了过来,撒了这人一嘴苦涩的粉末。   “好了,这下彻底亲不了了。”迟早有些沮丧,砸了砸嘴,更苦了。   谁知道温叙把迟早抱在了怀里,手顺着迟早的脊柱,数着节数一点点向下摸去,他的嘴就在迟早的耳边:“谁说的,不是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亲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暖暖的呼气,一下子钻进了迟早的耳孔里,这人一个激灵,整个腰窝都是软的。   身子慢慢躺在了床上,笑意留在唇齿间,眼睛慢慢闭上,只留下台灯的一个浅浅光晕,映出了眼皮的粉红。   两具躯体叠在了一起,此刻没了病痛和苦难,没了看不见的未来和走不出的过去,只有眼前这个人,带着笑,带着泪,是欢愉。   “我真的好想你,我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好想你。”   温叙堵住了他的嘴,药的苦涩传递给了他,和那份沉淀到了心底的思念差不多一样苦。   忽然——   “轰”!   木质横板折断了,结实的床榻整个倒塌。   迟早“嗷”一嗓子,捂住了自己差点摔断的尾巴根,一脸惊恐地看向了温叙。温叙也一脸茫然,膝盖磕到了断裂的木板上,要不是厚厚的被褥挡着,怕是要蹭掉一层皮。   两个人对视,都是无言又无奈的笑。   这床本来就是单人小床,年份又有点老,经不起年轻人的折腾,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这要是说出去,两个人把木板床睡塌了,总归还是有些离谱的。   “得,起来打地铺了。”温叙笑着摇摇头,俯下身子在迟早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不行了不行了,负伤了,你铺好我睡吧。”   迟早一伸展胳膊,居然直接睡在了整个塌下去的床上,舒展开眉头,拧巴的四肢还有些舒适。   温叙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开始思考明天怎么请假出去买个结实的双人床。他晃了晃迟早的胳膊,坐在木头边上说道:“明天一起去买个床吧。”   迟早一怔,猛得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装镇定地说道:“明天我得去总部学新的煎饼,嗯,大概傍晚回来,要不然我们六七点去吧。”   温叙皱了皱眉头,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余斯山”。可他只是留下了一个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呀,早点来,要不然咱们晚上都没的睡了。”   “那不如去住一次宾馆,人家小情侣都去宾馆开过房呢。”   他们笑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就是……真的塌了 第56章 意外   天刚蒙蒙亮,温叙就从地铺上爬起来了。   迟早还在睡,未上锁的手机摆在桌子上,他只需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知道这些天这人究竟在和自家弟弟密谋什么。可是他连犹豫都不曾有过,只是临走时把迟早踢到了肚子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人都有隐私,也都有着一些属于自己的,不愿被人窥探的秘密。   更何况这份秘密还是为了自己。   他背着包,轻轻把门关上了。   迟早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他掏出了手机,给温恕发了句:“行动。”   温恕捏着手机,看向了身旁熟睡的人。余斯山睡着的时候有些可爱,嘴巴闭得紧紧的,却总是微微嘟着,舌头不知道怎么在嘴里摆的,搞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带了点傻气。   他们的关系好像缓和了许多,温恕得偿所愿住进了余斯山的房子,把大平层整个逛了遍,余斯山似乎并没有什么防备的心,由着温恕自己待在里面。有时候他还会外出买东西,就留温恕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   温恕知道余斯山是什么意思,心里暗笑这人的试探都快飞出天窗了。   他乖巧跪在垫子上,吃完了茶几上的一盘糕点,看着电视里无趣的综艺节目,直到余斯山匆忙赶回家,他对着这人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服软,示弱,伪装。   这是他新学会的,并且把这些都尽数还给了余斯山。   可这次,外有迟早拖延余斯山的时间,内有自己早已熟悉完的房间构造,他有绝对的自信能销毁那些恶心的东西。   一旦那些被记录下的影片彻底销毁,他就再也不需要伪装,可以一走了之,可以继续自己平淡而简单的日子。不必像一只宠物一样摇尾乞怜,低声下气地讨好余斯山,让自己整日活在恐惧和噩梦之中。   余斯山起床了,一番无趣的洗漱之后,是奔往公司的繁杂日常。   “小恕,待会王姐的资料你记得拿给小李,整理卷宗的时候也刻意关注她一下。”余斯山在工作的时候十分公私分明,尤其是在自己的岗位上负责这些个实习生的时候。   温恕拿着一摞卷宗,有点迷茫地点了点头。   余斯山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下意识地敲了敲手指,温恕知道,他该出去了。这段时间他频繁地和法学院的领导有饭局,似乎在谈留学生实习就业的问题,如今又是一年开学季,余斯山也不会闲下来。   “我出去一趟,你忙完就先回去,点个外卖先垫着肚子,不用等我。”   余斯山忽然凑到了温恕的耳边,轻声交代,然后又恢复了一脸严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拎着车钥匙迈着大步就离开了事务所。   温恕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拿着手机给迟早发了条消息:”他出发了。”   迟早今天压根就没开门,铺子一关,搬个小板凳在店门口坐了半晌,时刻注意着手机,在温恕消息冒出来的第一时间,提着小电驴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他有意要拖延余斯山的时间,但是却没有意图要伤害这个人,只好用一些胡搅蛮缠的法子才行。   小电驴飞快地路上奔驰,没一会儿就到了余斯山必经的路口守着。   其实迟早这次也并非单纯为了帮助温恕,也是在安慰自己。五年前的事情从来没有结束过,一刻都没有,它如同噩梦一般伴随着温恕,同样也笼罩在迟早和温叙生活的上空,不做了结,就永远都是心病。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了过来。附近有一个地下停车场,看样子余斯山是从停车场出来的,温恕说他和负责人聊合同应该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而且临走时说让温恕“垫垫肚子”,怕是自己也并未打算参加饭局。   迟早从电动车篮子里顺手捞出来一顶黑帽子,扣在脑袋上,把帽檐往下一拉,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都盖住。其实迟早相比五年前样貌变了不少,纵使是温叙这样对他熟悉、五年来几乎从未停止过思念的人,第一眼见到他也会有些恍惚,更何况是余斯山这种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想到这,迟早的动作从容了些,骑车跟到了写字楼楼下,干脆把车子往旁边一靠,又从口袋里摸出了根棒棒糖,开始百无聊赖地盯梢。   另一边,温恕飞速把档案归档,文件扔给了小李之后飞快地跑出了事务所,打了个滴就直奔余斯山家。经过这段时间对余斯山的麻痹,他已经成功拿到了余斯山家里的钥匙,十分顺畅地打开了家门。   只是他太过慌张,并没有观察到余斯山家里装的智能门锁面板,早已经拍下了他鬼鬼祟祟的脸。   余斯山掏出手机,正好看到了实时监控上温恕那张便秘的脸。   “傻子,开门都不会。”   “余老板,您刚才说什么?”那人的杯子举着,神情有些尴尬。   余斯山笑着摇摇头,接着把话题引到了刚刚的正事上。   写字楼很高,坐在透明的落地窗前可以将底下的风景尽收眼中。余斯山抿了口茶水,视线不经意间就瞥到了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偏偏路边有个人扎眼得很。   他认识那个人,五年前,他就站在庭审现场的门外,看见了那个被人押着踉跄进门的少年,眼中写满了倔强和不甘。   那时候他就记住了这个男孩,曾经在路上干对着他挥舞拳头的男孩。   可惜了,和温恕是一对傻子。好在温叙多少精明一点,要不然由着这俩瞎闹,迟早还得惹出大祸端。只不过余斯山也看不惯这迟早养弟弟的方法,只好亲自上手帮他“管教”一下了。   忽得,底下的迟早觉得鼻子一痒,浑身一哆嗦,打出了个巨大无比的喷嚏,让他在原地愣了足足愣了三四秒。   他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约摸也过去了四十分钟,按照温恕的说法,余斯山过不了半小时就该出来了,他也得提前准备好,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棍一吐,推着电动车移到了一个方便飙车的空地。   路上行人不少,温叙和姜瑄就混杂在其中。   温叙早早把作业赶完,打算傍晚和迟早一起去逛街,把买床的重任完成。谁知道姜瑄窜了过来,非要说一个假期没见过他,要和他去沟通感情,拉着拽着就把人带去了商场。   顺便去卖床的地方看了看——温叙当然不会说自己和迟早昨晚把床给睡塌了,在姜瑄狐疑眼神的注视之下,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床太小了,我长了个子,有点挤。”   姜瑄的白眼恨不得翻上天,虽然老话说“二十三猛一窜”,但是温叙总不可能一夜之间长个十公分吧,她摇摇头,惋惜地感叹道:“现在连学长也会说谎了,可悲啊可叹。”   “下周的拍摄还需要我帮你吗?”   “学长,你看那个床多大,还长,你再长高五十公分都没问题。”   姜瑄打了个哈哈,连忙拉着温叙往前走。谁说温叙脾气好,这该发火的时候可是谁都拦不住。   他们来的商场毕竟不是家具城,大多是写女孩子的服装店、美妆店,一圈逛下来也没什么收获。姜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提议去两公里外的家具家电商场看看。两人没有犹豫,姜瑄举着个糖葫芦拉着温叙就往外走。   在走过门口的时候,温叙下意识朝着路对面瞥了一眼,红灯拦住了一批行人的身影,对面楼下的电动车和车子上的人总有些眼熟——迟早。   这人穿着温叙买的衣服,墨绿的薄卫衣,前面还画着一只卡通小鸡仔,当初可被温恕狠狠嘲笑了一阵子。现在迟早缩着坐在电动车上,活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青椒怪,还带了点扭捏的劲儿。   纵使温叙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现在在这儿看到了迟早,还是有些诧异,想上前去问一问。他往前迈了一步,又匆忙转过了身,对姜瑄交代了一句:“你先回去吧,先去筹备拍摄,迟早好像在对面,我去看一眼。”   姜瑄撇了撇嘴,还是对着他摆摆手,嘟囔着:“果然是见色忘友,床都不买了,看你今晚怎么睡。”   她想了想,干脆转过了身,都走到了这里,不再去商场里逛一逛岂不是吃了个闷声亏。她举着糖葫芦,开开心心地折返了回去,一扫之前的阴霾。   绿灯亮了。   温叙飞快地越过人行横道,恨不得直接飞起来。迟早摆出了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温叙心里揪着,生怕这人一拧油门冲了出去,让自己扑了空。   “迟——”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早”字直接被撞回了嗓子眼,带着满嘴的空气,活生生咽进了胃里。   他连忙说了句“对不起”,想从旁边蹭过去。   谁知道那人故意似的,身体也往左边一挡,再次挡住了温叙的路。这次温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根本不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而是人家在等着自己。   他皱起了眉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开始打量眼前的人。   很高,但是不太壮,留着一个略长的板寸,看起来活像一个炸毛的刺猬,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他在大脑中飞快筛选着自己认识的人——他们或许在法庭上见过。   “你是……余……?”   “余麟,麒麟的麟。”   那人咧开了嘴,因为抽烟而泛黄的牙齿歪七扭八,怀生怪气地说了句:“温恕的好哥哥,要不然跟我讨论一下,当年的事情吧。”   “你想干什……迟早!”   后面有人扑了上来,他没有防备,重心不稳,直接往后一个踉跄,被后面的人扳倒在地。旁边就停着一辆面包车,方才说话的空隙余麟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把他往车子的侧边引,以保证面包车正好可以将他整个人遮挡住,不被过了红绿灯的人第一时间发现。   余麟朝着他的胃狠狠锤了一拳,疼得温叙当场眼泪飚了出来,呼救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阵阵干呕和痛苦的呻吟。后面那人趁机捂住他的口鼻,提着他的腰,连退带扔地把人丢进了面包车里。   迟早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可是等到转身,不过是一辆扬长而去的面包车,和斑马线上说笑的行人。   作者有话说:   实不相瞒,好像快要完结了的说【羞涩】 第57章 闹剧   再次踏足这个熟悉的屋子,温恕却没了半点闲适的心情,把门猛得一关,赶紧跑去自己预先踩过点的地方,开始一顿翻找起来。他的手有点抖,浑身都发烫起来,像是发烧了一样晕乎乎的,脑子里的弦一刻都没敢松过。   他不知道余斯山把那些东西放在哪儿了,翻找过之前标记的地方,现在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把这人的家翻个遍,跪在地上,连垃圾桶里都刨了刨。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失败了,一旦被余斯山发现了,他根本不敢想自己会面临着什么。   没准那个变态会呲牙一笑,直接把他的视频照片传递给每个认识他的人。温恕只是想着,都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还是找不到。   “迟早,怎么样,他出来了吗?”   温恕头上的汗瞬间出了一层,他随手打开了余斯山家里的空调,坐在地上给迟早发了条消息。几乎是同时,迟早就发过来一个“无”字。   言简意赅,也算是件好事。   温恕拍拍手上的灰,捏着手机要起身。   他扶着膝盖,用胳膊撑着借力,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发麻的腿有点软,让他出于惯性往后一倒,朝着柜子摔去。   他下意识往前一拉,扯到了窗帘,差点把窗帘撕烂才勉强稳住身子。   “嗯?”他往窗帘旁边一瞄,居然发现原本该是飘窗的地方,被木板似的东西圈出了一块,正好紧挨着飘窗的角落,如果不把窗帘全部掀开,根本看不到。   他的心瞬间猛烈地跳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赶紧扒开木板的盖子,往里面看了过去。   三脚架和相机正静静地躺在里面,甚至还贴心地放了一个读卡器在旁边。   温恕一下子绽开了笑,嘴咧得老大,恨不得直接捧着相机亲几口。   他提起碍事的三脚架,沉甸甸的,放在了飘窗上,自己也干脆坐在了飘窗边上,赶紧把相机往腿上一放,手忙脚乱地找着开关。相机上按键转盘多的是,温恕摸索了大半天,才找到“OFF/ON”,喘了一口气,用手指把它拨开来。   ——没电。   他气得鼻孔喷火,一拳捶到了窗帘上,把原本就被空调风吹得飘荡的窗帘直接震得往前飞去,许久才落下来。   他平了平心里憋着的火,耐着性子开始找装储存卡的地方。没办法在相机里直接删除,那就把卡直接拿走,只要余斯山这人不丧心病狂地把视频备份,他把卡带走绝对是一劳永逸的事。   小小的一张卡被扣了出来,躺在温恕的手心,他轻轻松松就把卡捏在了手里,相机外观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就是这一张小小的卡里,存了太多太多他畏惧的、厌恶的东西了,他的前途,他的生命,都好像被这样死死攥在余斯山的手里。   滚烫的一张卡。   “嗡嗡”。   手机忽然响了。   温恕赶紧从飘窗上跳了下来,等他拿到手机,迟早已经把电话挂断。这是他们的暗号,余斯山只要从那栋楼里出来,迟早就会给温恕打电话,不过温恕也不用太过慌张,迟早会尽量拖住余斯山,他只需要尽快恢复弄乱的家,带着卡逃到安全的地方,把那些东西通通删除。   心脏再次传来鼓点的紧促响声,温恕喘着粗气,匆忙把烦乱的柜子一点点复位。然后是主卧、客厅……温恕看着被自己打翻的湿垃圾桶,脑瓜子都在嗡嗡直叫。   不过在这种紧急压迫的环境下,他的手脚也麻利了起来,先前在家里从来不做家务的他,好像忽然被打通了做家务的任督二脉,瞬间把这个家收拾地干干净净,腰都快要断裂了一般,一直起来就酸得不行。   就在马上就要打开房门离开的那一刻,他视线落在了书房里。书房的门没关,他很清楚地知道,在那扇门里,是余斯山办公的地方,家里唯一一台台式电脑就放在办公桌上。   平时他在外面看电视、吃外卖,余斯山就把房门开一条缝,能听见外面漏出来的声音,时不时还要跟个大爷一样出来溜达一圈。   那时候余斯山还是蛮可爱的,会正写着分析,忽然蹦了出来,问他要不要吃苹果,然后不顾温恕的“不爱吃水果”阻拦,飞快地削好一个苹果,塞进温恕的嘴里,监视着这人不情不愿地吃完,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没睡醒的仓鼠。   余斯山其实也不喜欢孤独。   他时常把自己锁在小小的书房里,用办公这些的正事把自己填满。他想要热闹,又厌烦酒吧那种聒噪,厌烦公园里小孩子大狗往自己身上扑,厌烦应酬,厌烦社交。   他厌恶孤独,又不得不把自己困在孤独里。   直到温恕住进这栋房子里。   吃个苹果也会发出“嘎嘎嘎”的奇怪声音,看电视会因为综艺被逗笑到呛住自己,他一开门,就能听到人间烟火从客厅飘了过来,让他短暂地活在了满足里。   温恕定住了脚步。   他咬咬牙,捏着手机,还是走到了书房门前,推开了门。   他平常是不会来余斯山的书房的,办公领域,他没借口过来,对这里的构造并不熟悉。这是整个家里最小的一块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小很多,几乎只有客卧的三分之一,小小的办工桌椅被两面半的巨大书柜包围,也只预留出来了一小块地方,足够一个人在这里办工。   很拥挤,也很安全。   台式电脑放在桌子上,温恕弯下腰,按下了开机键。   他怕余斯山会有备份,那只老狐狸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自然也懂得什么叫做有备无患。   电脑开机很快,只不过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密码页面。   温恕瞬间蔫了,他对余斯山是真的挺不了解的,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生日,不知道这人爱吃什么,更不要提什么家人、朋友、爱好……他们的交集好像就是那些个低级趣味,和来自职场上的压迫。他想了想,手指放在了电源键上。   可他脑子一抽,手指又移了过去,试探似的在键盘上敲出了自己的生日。   “零……一……二……七。”   开了。   温恕看着电脑页面,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余斯山这个老混蛋居然用他的生日当密码?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要是现在有镜子,他就能看到镜子里自己被惊到根根直立的头发,和不自觉瞪大的眼睛。   混乱的大脑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他赶紧翻找着,把那些命名奇怪的文件夹都给翻了个遍,谁知道这个流氓的文件夹全都干干净净,连个片子都没有,更没有和自己有关系的——不对,有一个文档,上面标着“温恕”二字。   他点开了。   “不怎么能吃辣,但是喜欢吃辣。不怎么能喝酒,两杯醉,不过爱喝一些低度数的果酒,可以少给他喝。不爱除了草莓、蓝莓、橘子、西瓜以外的水果,不吃芫荽,但是吃葱,不吃炸鸡的鸡皮,但是……”   满满一张,记下了温恕琐碎又繁杂的生活习惯,细到连他喜欢用什么口味的牙膏都标明了。   这个文件被放在不甚明显的地方,但是上面的编辑日期是新的,就好像这个人会每天坐在自己,看着傻笑的他,把这些每天新发现的琐碎东西当做日记一样,通通记在上面。   “无聊死了,”温恕嘟囔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之前紧绷着的嘴角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神也变得柔和,“谁说我不吃香菜。”   可时间不并不给他喘息的空隙,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第二次响起,也就说明,迟早已经拖不住余斯山了,这人已经往家里回了。   温恕像只惊弓之鸟,飞快地关掉了电脑,从书房里冲了出来,拔腿就往自己租的房子里跑。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储存卡,无法言表的兴奋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一直以来沉重压抑的石块霎时间粉碎殆尽,只留下了浅浅的红色印子,荆棘丛中开出了花,没来由的,他就是想给温叙打个电话。   那是人类最原始的分享欲,想要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是一遍又一遍,温叙始终没接电话。   温恕捂着自己还没平静下来的胸膛,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跳得飞快的心脏究竟是来自欣喜,还是源于不明的慌乱。   他给迟早发了个消息:“怎么联系不到我哥了。”   可他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赶紧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把储存卡插了进去。   他想过直接销毁掉整张卡,但是又怕卡里当真存着什么重要的、与工作相关的文件,到时候得不偿失。   很快,储存卡的页面就蹦了出来。   只有一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温恕皱了皱眉头,心跳瞬间空了一拍。   怎么回事?余斯山至少故意让自己发现录制视频四次,那些不正当的关系也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车里的呢?床上的呢?那些都去了哪儿?   温恕的心沉了下来,他感觉热热的水从脸上流了下来,心脏却是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点开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婴儿肥还未消,裹着一张小小的浴巾,一脸惊恐地缩在床上,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和泪水。他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那年,他们俩第一次一起淋雨的时候。   余斯山生气极了,对着只裹了一张浴巾的他就一阵乱拍——不是的,没有裹浴巾的也有,温恕清楚的记得那段痛苦的记忆,他把自己的浴巾扯下,死死拽住自己试图挡住脸的胳膊和手,闪光灯对着自己白花花的肉就是一顿拍,哭喊都不管用。   那些照片,又都在哪儿。   他闭上了眼睛,认命似的点开了仅剩的那段视频。   是余斯山。   余斯山人摸人样地坐在书桌前,背后是满满当当的书架。   “当你看见这个视频,就说明你已经拿到卡了。噗,这个开场白是挺老套的,那就听我说个有趣的事情吧:没有视频。”   温恕一愣,脸上的眼泪都静止了。   “我根本没拍过那种视频,我没那个爱好,我也不想给你留下一些影响未来的污点,我只是想吓吓你,你被吓坏了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余斯山的脸上出现了极其恶劣的笑,就算在视频里,就算隔着厚厚的屏幕和漫长的时空,他也在调戏温恕。   温恕捏紧了拳头。   “至于之前拍的那些照片,在我拍完之后我就后悔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我却选择了一条和你同样恶心的路。但是你实在太可爱了,我没忍心全删完,就留了一张,当做纪念。在这些年我偶尔想起你的时候就看看,那时候的你,眼睛里还会写‘认输’两个字,比现在冥顽不灵的模样可爱多了。”   温恕被余斯山搞得现在听见“可爱”两个字,都要生理反胃了。   一个大男人用什么“可爱”来形容,他简直想骂余斯山就是个文盲。   他有点想笑,笑完又是无尽的悲凉,那他算什么?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威胁”,他主动和一个恨自己的人上床,他低三下四像个奴隶一样讨好余斯山,他每天活在提心吊胆里,生怕哪天自己惹到他了,就彻底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轻松,又有些神经质地怀疑余斯山是不是在骗自己,马上后面就该放出那些视频,来一句“逗你玩的”。   可余斯山却说:“你现在是不是又羞又恼,气得想打我?可是温恕,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我们会用最恶劣下作的方法对待别人,不管是爱人还是仇人,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彼此相吸,因为我们都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都是败类。你恨我让你每天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对不对,那你想过吗,我弟弟在等着医院宣判他的一个肾废了的时候,提心吊胆吗?你哥那个傻对象被判刑之后在牢里在提心吊胆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缺乏正确共情的能力,所以我们会和对方,产生奇怪的共情和吸引。”   “或者说,奇妙的爱。”   余斯山笑了,在录像里笑得洒脱极了。   “可到了现在,我不信你还会傻乎乎的喜欢我,毕竟我只是喜欢一个和我一样恶劣的,无法产生正确感情的人,而不是一个……学会了改邪归正,被我‘教育’好的乖孩子。这是老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他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有说出一句深藏在心底的一句话。   温恕好像读出来了,又没有。他茫然地生着气,无力地发着火,像个迟钝的机器人,程序错乱,哭哭笑笑,捏着没了价值的储存卡,脑子里的画面却定格在了那场大雨。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他第一次看见余斯山。   好像有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种子在悄悄发芽。   作者有话说:   “我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冯唐 第58章 挑衅   温叙不见了。   其实迟早比温恕更早发现。   他在等余斯山的时候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人在喊他,不过只是一瞬,之后就是汽车飞驰而过的呜呜声,和瞬时炸开的行人聊天声,逐渐将他的耳朵包裹。这一声嘶喊就此石沉大海,再没了半点动静。   可他觉得心惊,心中被石块激起了万层浪,再没法平静。他给温叙发了短信,打了电话,但是直到他把余斯山拦下,死皮赖脸缠了一段,温叙也没给他半点回应。   他开始怀疑那句根本不是幻听,就是温叙在喊他。   一时之间,懊恼和慌张尽数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弥漫开来,他站在街头,茫然地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就像是应激反应一样,他被困在了这里。   “姜瑄,对,我是迟早,今天你有没有看见温叙,我联系不到他了。”   他的脑子像是一团被猫揉乱的丝线,打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结,下意识就去求助他们唯一一个共同的朋友。这个女孩总是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无处不在。   她与温叙有着相似的学历、经历、家庭,她更乐观、更积极,她好像没有半点污点。迟早曾经不止一次将自己与她对比,他抱着莫名的敌意,就算知道那一切是假的,她和温叙之间没有爱,迟早依然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她相处。   那些过大的差距快要让他崩溃,或者说,那是他想要成为,但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的人。这样的人,他只能试着把姜瑄屏蔽,没人主动提起,也就可以忽略片刻。   而现在,他必须向她求助,他隐隐觉得,这人一定知道。   姜瑄在接到迟早电话的时候,正提着买的一堆打折服装往商场门口走,她有些疑惑,下意识问了出来:“学长不是找你去了?就在那个路口,他说他看到你了。”   迟早的心里“轰”地一声,真的是他。   他记得飞驰而过的面包车,“姜瑄,我怀疑温叙可能被人掳走了,我好像听到过他的声音,但是我没看见他,后来我就联系不上他了,刚才他的手机关机了,他从来不会让自己手机关机的。”   温叙是就算睡着也不可能降电话关机的人,电量还有百分之五十就开始着急着充电,如今没有动静关了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瑄听到这些话,也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问了句:“什么?”   她有些懊恼地拍拍脑门,想着自己这不是给迟早添堵,拎着地上放着的大小包赶紧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你别着急,你现在还在路口吗?我去找你,我们去报警。”   挂断了电话,迟早站在路口,看着云慢慢飘到了天边,天色好像暗了下来。他给温恕打了电话,他不知道那边温恕发现了什么,情况究竟怎样,他本该好好问一问那张卡的情况,可他的心里全是温叙,真的没精力去关心温恕了。   电话刚一接通,他就一顿劈头盖脸:“温恕,你能联系到你哥吗?”   “什……什么?我之前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迟早的语气不善,一上来让温恕有点懵。他从家里看过视频之后,就要赶去事务所里接着忙工作,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来,谁知道迟早这一上来就想把点燃了一样。   “没接电话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你真是……”   迟早把电话挂断了。   温恕听着“嘟——嘟——”的声音,一时之间耳膜都有些刺痛。他们的心情都不好,他泄愤似的低低骂了一声:“吃炸药了。”   他抓了抓头发,感觉有些欲哭无泪。   “迟早——”姜瑄在对面朝着他摆摆手,迎着绿灯赶紧一路跑了过来,她一把把那些大包小包的大打折商品往迟早手里一塞,按着膝盖喘了半天粗气。   迟早稳稳拿住那些包,死死捏着手机的指尖都有些发青。   她拽着迟早的袖子,气还没喘匀,说道:“走,去派出所。”   “他刚失踪一小段时间,警察会受理吗?”   姜瑄叉着腰,想想确实是这回事,干脆环着写字楼下的小广场走了一圈,问到:“你最近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不对劲……那个人的身影猛得钻进了迟早的脑海里。   “说实话,我怀疑是余麟——就是高中的时候,被我捅伤的那个人。我和温恕先前都看到过他,今天温叙就不见了,他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迟早慢慢从茫然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姜瑄听过一些迟早以前的事情,她不喜欢对不了解的事情做出评价,这些也一样。她的表妹或许也算死于校园暴力,那是一场将所有怨念都宣泄出来的反抗,可迟早经历的那些好像又不同。像是闷声的雷,雨淅淅沥沥下了很久,却始终憋着,压着,直到把树根腐烂。   可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每个人好像都有错,但是每个人好像都没做什么。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一场恶作剧吗?她不知道。   迟早不敢耽搁,赶紧又拨通的温恕的电话,先前他没告诉温恕,也是不想这人跟着自己一起紧张,但如果这事和余麟有关,那估计和余斯山也脱不开干系。   究竟是谁在拖延谁的时间,谁在分散谁的注意,都还不一定。   “迟早,我哥电话怎么关机了,是不是出事了。”温恕也发现了事情不对,赶紧走到事务所的门口,刚打算给迟早打电话,这人的电话倒是先打进来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见过余麟吗,”迟早盯着刚才面包车走过的地方,“我怀疑是余麟把小叙带走了,我不确定……但是我想不到别人了。”   那边有了几秒种的安静,忽然,一声拳头捶到肉的声音,尖锐的嘶喊瞬间炸开。   “妈的——余斯山!”   电话戛然而止。   迟早一愣,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温恕和他一样,几乎瞬间想起了自己和迟早自以为聪明的做法。也正是这样,他们才会被余斯山那张破卡完全吸引过去,以至于忽视了温叙,甚至温叙都还不知道这一切。   这一切。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余麟了,只知道这人还活着,那一刀造成的损伤虽大,但不至于要了一条命。此后他就再没听到过余麟的名字,他曾经猜想这人是不是出了国,余斯山的表弟,再怎么样都不会混的太差。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时候,这个人将整个事件之外的最无辜的温叙拉入了深渊。   余斯山到了事务所,马上就要推门而入。   温恕怒不可遏,他冲上去拎住了余斯山的领口,朝着这人的脸上就是一拳,极度愤怒之下他根本无法冷静,尖叫中都带着哭腔。他浑身都在抖,手指骨因为剧烈的撞击,被震得简直要碎裂了。   “哈……生气了?”余斯山摸了摸嘴角,渗出的血顺着肿胀的嘴唇流了下来,破了皮的嘴角高高鼓起,他却还在笑,“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学会用法律解决问题,白在事务所实习这么久了,只会用拳头……笨。”   原始人和现代人在很多时候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还存在文明。在余斯山看来,温恕这一拳头,满是原始人的野蛮。   “在背后玩阴的你有意思吗!我哥有点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还有你的神经病表弟,一起下地狱。”温恕咬着牙,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他指着余斯山,一步步往后退去,眼里的恨像是钉子,一寸一寸刻进了余斯山的骨子里。   直到这时候,余斯山才意识到,温恕可能遇到了他意料之外的一些事情。   似乎和他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表弟有关。   “迟早!那有监控,我们去问问老板。”   姜瑄的一声喊叫把他从方才的震惊中拉了出来,他顺着姜瑄手指的方向看去,二层店铺的招牌下,监控探头正亮着幽幽的红光,把下面发生的一切闹剧,默默记录了下来。   男人站在面包车前,抬起了头,似乎对着摄像头笑了笑。   余麟。 第59章 来了   潮湿的气味,仿佛多闻一会,鼻孔里就会长出浓密的青苔,带着霉味的尘埃一个劲儿往人脑子里钻,整个人都难受了起来。   温叙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   不仅是胃,他的脖颈也疼得快要折断了一样。刚轻轻动了一下,他的胃就翻滚着疼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血腥味在口鼻处弥漫开来,他蜷缩着身子,颤抖的手紧紧抵在胃部,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他的记忆就留在被扔上车的那一刻,后来好像有人从后面死死捂住他的嘴巴,窒息感逐渐逼近,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捂死的时候,颈后一疼,就昏了过去,之后的一切他就都不知道了。   “和你弟弟长得挺像嘛,都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假样子。”余麟倚着门,垂着眼睛看着温叙,工厂里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莫名有些阴森。   温叙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人,他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胳膊努力撑着地,颤颤巍巍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抬起头盯着余麟。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谁”。   “余麟。”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些许讥笑,接着说道:“你不该不认识我,我记得当年你还给我送过一个廉价的果盆。”   温叙皱了皱眉头,隐约想起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事情刚刚发生,迟早被警方的人带走,温恕哭着什么都不肯说,也还没开庭,他出于礼貌,也想要了解这一切究竟是真的回事,曾经去看望过余麟。   只不过余麟瘫在床上,腰间缠满了绷带,指着他骂了一顿,他依旧半点消息都没得到。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这是温叙问出的第二个问题,他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儿,或许是在路口他们打架的时候,又或许是被余麟给拿走了。他咬咬牙,手掌死死撑着地,身子往上直了直,尽量观察着周围。   这是一处废弃的厂房,不大,但纵深很深,破烂的铁门一关上,零散的光在门口努力延伸,也无法将里面打亮。昏暗,潮湿,带着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海鲜溶解后的腥臭味,从厂房的边角一点点蔓延到了中间,让人想要呕吐。   余麟却好像一点都闻不到一样,朝着温叙逼近,一脚踢在了温叙的肩膀上,鞋底的脏污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块印子,本就快要无法支撑下去的温叙直接被掀翻在地,脊背朝着水泥地重重砸去,只发出了一声闷哼。   “为什么?因为我想。凭什么迟早这么轻易就出来了,凭什么你和你弟弟还能开开心心活着,我明明是为了他余斯山报仇,凭什么他还可以温恕腻腻歪歪,恶心!只有我一个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余麟瞪着温叙,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听不出来半点的开心,只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我要让你们谁都不能开开心心活下去,你猜,如果我逼着迟早捅温恕一刀,要不然我就要把这一刀捅在你身上……他们会怎么做啊?”   “变态!”温叙听着这人完全没了逻辑的话语,只觉得可怕又无力,他把那些想要讲的道理尽数咽了回去,似乎已经明白和余麟说不通的。   完全扭曲的人心里只有仇恨,只看得见罪恶,自毁式地要报复曾经的一切。或许他曾经觉得自己用暴力和龌龊的手段对待温恕是不对的,但是在长年累月自我逃避式的洗脑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早就说服了自己,仍旧觉得自己是为了正义而战,仍旧觉得自己最凄惨而无辜的一个。   温叙躺在地上,不和他纠缠这些一时半会难以争出胜负的问题,忽然开口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你会想要欺负小恕,为什么迟早会忽然发疯了一样捅你?”   “为什么?”余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不是你们让温恕像个圣人一样闭嘴的吗,当年不是他主动去勾引的余斯山,是他把余斯山耍的团团转,我会去警告他吗?哦——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你弟弟给余斯山发过那种恶心的信息,约他出来开房,最后故意把他扔在雨地里?还是说,你只是以为他单纯经历了一场校园暴力,依然觉得我是个恶人。”   温叙愣住了,他似乎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挣扎着跪在地上,冲着余麟喊到:“不可能!”   温恕纵使有千百般顽劣,他都不信自家弟弟会做出余麟口中所说的肮脏事。   “哈哈,不然他为什么不主动告诉你,藏着掖着,也不叫委屈,怕是又去勾引了余斯山,两个人正甜蜜呢!”   瞬间,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温叙的半侧身子完全麻木了起来,他呆呆地跪在原地,眼神有些麻木地看着余麟。他想起了那天山上,浓烈的紧紧包裹着那两个人的暧昧气氛。   就好像,当真像是余麟说的那样。   那迟早呢?白白因为一对“有情人”搭上了自己的未来吗?温叙总觉得,迟早虽然时不时有些憨,但总归不是个傻子。   纵使温叙不相信温恕,他也不会不相信迟早,他要等着迟早说出这些真相,而不是听余麟这个疯子怒吼。   “好,我相信你。”温叙看向了余麟,试图稳定住对方的情绪。他朝着余麟爬过去一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不放过小恕,但是你得放过你自己,既然你说这一切是温恕和余斯山的事情,那你何必……”   “闭嘴!”余麟忽然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整个人有些疯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脚朝着温叙刚刚稳住的身子踹了上去,眼看就要弯腰去掐温叙向后仰去的脖颈。   ——“住手!余麟!住手!”   那是迟早的声音。   迟早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作响的声音被铁门一瞬间撞到墙壁的剧烈声响取代,留下悠长又刺耳的噪音。   他站在光里,被镀了一层金边。   不过谁也没心思去欣赏这种美景,迟早用手紧紧握住手机,一步一步朝着余麟走去,说道:“我来了,我听你的话一个人来的,你放了温叙,你不就是记恨当年的那一刀吗,冲着我来啊,给我一刀,不行就两刀三刀,随你的心意。”   他的眼神忍不住落在了温叙的身上,眉头皱了起来。他看见温叙狼狈模样的瞬间,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他记忆里的温叙总是穿着整洁得体的衣服,会笑的眼睛亮闪闪的,开口软乎乎的,带着一股子撒娇劲儿,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滚倒在脏兮兮的地上,一个劲儿地往外淌泪,在脸上留下了两道明显的印子。   像是一支箭穿透了浓雾,从茂密林间划过,径直插进了他的心窝,甚至无法平静地和余麟讲话,甚至不敢说出一些威胁的话语。   只是想要央求,放过温叙。   事情可以从长计议,温叙必须安安全全。   “心疼你的姘头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去心疼他。”   余麟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温叙,眼神却不断在迟早身上扫荡,带着赤裸的嫌弃与嘲讽,酝酿着一场被恶意裹挟而来的风暴潮。   迟早几乎忍不住就要朝着温叙跑过去,却听见余麟怒吼了一声:“再过来我就一刀捅了他!”   刀刃反射出的光,静静落在他的脸上,迟早喘着粗气,一点一点往后退去,忍住喉头滚烫的一声“叙哥”。   余麟的脚尖微微使力,温叙发出一声闷哼,他使着最后的力气,声音从胸腔里发出,从肺叶的经络绵延向上,“迟早,走,离开这儿,找姜——呃——”   余麟朝着温叙狠狠踢了一脚,冷眼看着这人把自己蜷缩得更加紧密,像个虾仁,皮肤都透着火烧的红。   “余麟!你他妈再碰他一下!我和你同归于尽。”   余麟抬起头,对上了迟早猩红的眼。   那眼里闪着光,像是碎掉的钻石,铺满人间。   作者有话说:   迟早看着地上蜷缩的人,他的眼里,是属于他的人间。 第60章 罪行   说起余麟对迟早最初的印象,依然和一场校园暴力密不可分。   他比迟早高一级,自诩是高年级的学生,总是忍不住带着来自位高者的傲慢,并不屑于和这种小孩产生什么瓜葛。这种傲慢像是与生俱来的,紧紧攀附在余家人的身上,或许是家世的原因,余斯山的父亲手上握着几个产业,对于他们的训诫向来是“身为余家人,和外面那些阿猫阿狗就要不同”,余麟虽是无数个圈子之外的人,可是从小也跟着这个表哥染上了“正统余家人”的气息。   那是某个傍晚的大课间,余麟吃完了饭,独自一人走在低年级的校区里,火烧云挂在天边,像是一团火将棉花点燃,边缘被完全晕染开,柔和的橘红色的光将整个天空点亮。太阳已经不见了,沉入地平线之下,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忽地,他听见一声带着哽咽的求饶声,就从厕所后面传出,“我错了,早哥,你饶了我。”   紧接着,却又是拳脚相加的闷响,同样喜欢打架的余麟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拳头直接砸到人的身上,被血肉包裹着的骨骼相触,就是这种令人肉疼的声音。哭声大了,似乎再也忍不住,“呜呜”声穿透了厕所的墙壁,直接飞了出来。   “别哭,打不死的。”   余麟踮着脚悄悄靠近,走到了厕所的边上,扒着门往里看,迎头撞上这句话,这人的语气极冷,不带一丁点的感情。他将鞋子踩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就倒在他的脚边,红肿的额头沾着不知道哪儿来的血,紫青的眼圈高高隆起,泪水和汗水从破了皮的脸蛋上流下,滑落到了撕破的嘴角。   而迟早就像个恶魔,冷漠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姿态,似乎这一切破碎的残忍都和自己无关。   “还敢说闲话吗?敢在背后嚼叙哥的舌根……下一次就把你的舌头拔了。”迟早笑着,慢慢蹲下的身子,干净的手抓起了地上的一把脏泥,直接按在了那人的头发上,发丝之间都是肮脏的泥污。他甩了甩手,似乎无意地将手指上的污泥戳到了那人的伤口处,嫌弃地用脚尖把人踢开,像是在看什么可怜的小动物,“对外怎么说,不用我再交代吧。”   “呜呜……不,不用。”   余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单方面的校园霸凌,像是一场虚幻的电视剧,他虽然爱打架,多是一些哥们之间的撑场打架,他甚至不曾真正对某个人施展恶意。他有些毛骨悚然,没敢多问地上躺着的人,闷着头随着迟早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远处有人冲着迟早招了招手,余麟心里一惊,阻止的话都堵到了嗓子眼,却看见迟早高兴地跑了过去,红着一张脸,脆生生喊了声:“叙哥。”   那个被叫叙哥的人余麟认识,是高年级的温叙,几乎是学校女孩子公认的校园男神,虽然不是最帅,成绩也不是最好,但那种淡如水又温柔至极的调调总是惹得女孩们心动。   “我妈听说有人帮了小恕,稀奇得很,专门和我说,要我把家里炖的老母鸡带来,发这位大英雄一半。”温叙的胳膊一拦直接将迟早搂在怀里,手往上一抬,非常自然地触碰到了这人的后脑勺,他笑着,手心捂在了迟早的发旋上,非常轻柔地揉了又揉。   忽然,迟早带着泥的手抖了抖。   余麟的心一哆嗦,方才迟早把手捅进别人伤口里的情景还在他脑子里循环中,现在迟早手一动,他下意识就要为温叙祈福了。   可是迟早只是抖了抖手上的泥,似乎是怕把温叙的衣服碰脏了似的,把手微微往身子后面缩了一点,反而把脑袋靠得离温叙更近了些,亲昵地缩在温叙的怀里,软软的语气和方才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发出的:“我才不信,肯定又是你故意不吃,温恕吃一半,给我留一半。”   温叙笑着,好像说了句“臭小子”或者是“小鬼头”,余麟现在震惊中,没能缓过来,实在没能精准捕捉到两人的亲昵瞬间。   温叙或许没见过很多人的另一幅面容,可余麟都见过。   所以当迟早将刀子捅进自己肚子里的一瞬间,余麟看着他眼中闪过的狠戾,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愕,而是早就想到的离奇的寻常感。   冲动的外衣下,余麟知道还有一些东西叫做天性,是孩子刚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就带着的劣根。   可温叙不信这些。   他信世间有纯善,相信坏人能从良。   “迟早!报警……呃……别和他在这里纠缠。”温叙硬撑着,跪在地上,裤腿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一点点朝着迟早挪动,被磨破的膝盖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余麟握着刀子,盯着迟早含满泪水的眼睛,说到:“原来在你眼里也能看到其他感情。”   迟早一愣,没想到余麟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究竟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才是一类人,暴力,顽劣,自卑。你不让别人碰温叙,不让别人在背后议论温叙,其实根本不是觉得别人不配,而是——自己不配吧?”   余麟的笑有些惊悚,咧着嘴,说出了从很早之前就深植在心底的猜测。   “你会对议论温叙的人毫不留情地打,是因为他们讨论的内容,无非是一些——那么好的温叙,他迟早何德何能配得上。曾经他是学校里受欢迎的学长,现在依然比你高上那么长一截,他是研究生,你连个大学生,哦不,你连个高中生都不算吧?”   余麟笑着,忽地,后门进来了五六个人,迟早警惕地盯着他们,那些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看余麟的模样,应当是他的人。   余麟冲着他们点点头,那些人上前,直接将温叙架了起来,朝着后面一仍,直接将他和那两人隔了开来。   “你想干什么?”迟早的眼神追随着温叙,下意识就要往前冲。   余麟“哎”了一声,上前拦住迟早,说道:“有些话,我要私底下和你说。”   “不需要,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是被爱着,被宠着的人,你有仇报仇,大可不必如此。”迟早瞪着他,嫌恶地甩开他碰着自己胳膊的手。   “不匹配的爱能一辈子吗?”余麟也冷下了脸,语气中带上了嘲讽,“他对你好,你就当真能心安理得吗?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吊着一颗心,生怕他施舍给你的一丁点爱什么时候就不见踪迹了吗,难道不是惧怕一切外界的声音,生怕所有的人都在替他不值吗?他不欠你的,凭什么要对你好一辈子,你配吗?”   迟早怔住了,纵使他在努力压抑,面上维持着最初的冷静,但是依然被余麟捕捉到了他嘴角细微的抽动。   他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曾经也跟在一个人的身后,自以为自己是这人的“表弟”,就能占据一个先天优势,期盼着那样的双标也能落在自己身上。   结果这一刀除了葬送了自己的健康,什么好处都没有换来。   他才是嫉妒的那个人。   嫉妒温叙被充满双标的爱笼罩着,嫉妒迟早可以肆无忌惮做出自己想做的事情,嫉妒就算连温恕那样的人都能被人护着。   迟早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忌惮这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子,他或许早就一拳干了上去。   “当然,我也有个办法……”   余麟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他配!”   门被踹开来,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激起了一地的尘埃,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丁达尔效应显得宁静而美好。温恕从门外走进来,他看着余麟,一字一句说着:“我说他配,我哥也觉得他配,爱不分优劣,但是人渣分可不可回收垃圾。”   迟早皱了皱眉头,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去救我哥。”温恕不搭他的腔。   温恕和迟早一样,都收到了来自余麟的“邀请”,他们分明知道这会是一场鸿门宴,却还是无法选择。好在这次温恕终于长了个记性,让姜瑄跟着自己去报了警,约好了一旦半个小时之内自己没有动静,警察就会直接闯入里面把他们救出。   现在温恕的怀里也带着窃听装备,至少他们的安全可以保证。只是温叙……温恕忍不住朝着里面看去,刺眼的血在地上已经有些发黑,他咬着后槽牙,浑身有些发麻。   “现在我们都来了,你到底想干嘛。”   余麟也不再拐弯抹角,对着迟早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的方法吗?”   “不……”   他还没说完,就被余麟直接打断,只听见余麟的声音里满是恶心与偏执:“看到后面的兄弟了吗,都是些男女不忌的,温叙被人搞过,那你们之间的差距,不久没那么大了吗?”   话刚说完,余麟只感觉一阵风朝着自己袭来,下一秒迟早发疯了似的,细密的拳头狠狠朝着他的脸上捶去,像是下了死手,如果不是他躲得快,怕是一拳就把他的鼻梁打断了。   “迟早!你不能再给自己增加罪行了!他不就是想看见你这样吗!”温恕脑子一白,赶紧上去搂着迟早的腰,把他往后拉,迟早不能再为冲动背上哪怕拘留一般的罪责了。   打开的门里吹进了风,有些燥热,初秋的天高气爽不知去了哪儿。   后面的人见余麟被打,照着迟早的打法,对着温叙也是一拳。温叙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可还是从嘴角溢出了些许呜咽,被迟早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无力地朝着空气捶了一拳,单从人数上来看,他们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太低了。   “快到了,你先去找我哥,我撑一会。”温恕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迟早的耳朵说道。   迟早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捏了捏他的手腕,然后举着手,一步一步朝着后面退去。   “当然,不舍得温叙受苦也可以。你——”余麟忽然转过头,看向迟早,然后径直指向了温恕,“捅他一刀,以后我们一刀两清,互不相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我来啦 第61章 逃离   “其实余麟,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温恕看着余麟,忽然笑了出来。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始料未及,余麟的注意力果真被他吸引了过去。迟早见机赶紧贴着墙边,朝着温叙的方向走去,内心期盼着温恕再多撑一会。   方才他小心观察着后面那群人,发现这些人对余麟的态度很微妙,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绝对服从。带头的穿着蓝色卫衣的胖子干脆往地上一坐,嗑起了瓜子,看起来后面的人反倒对他更加忌讳,蹲下去看了看温叙,又瞧瞧胖子的反应,胖子刻意避开了他们的眼神,他们也喘了一口气,跟着坐在了地上,全程根本没人去关注余麟的态度。   迟早虽然没走进社会多久,但是监狱就像是一个微缩版的小社会,形形色色的人在里面,他也被迫学会了一些看人的小技巧,这种貌合神离的关系正是他学会的第一节 课。   他定了定眼神,慢慢蹲到了胖子身边,把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接着那胖子丢掉的瓜子,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哥。”   那胖子倒也不为难他,用下巴指了指地,让他坐在旁边,说了句:“麟子干不出什么事情的,就是个怂蛋。”   迟早没有接话,而是悄悄把屁股往后面挪了挪,手伸到了温叙身边,轻轻握住了温叙颤抖着的手指。他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温叙就是瞬间安定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蜷缩着的身子也微微放开了些,低声呢喃了一句:“迟早,我胃疼。”   那胖子离得近,一下子就听见了温叙的话,忽然十分猥琐地笑了两声,八卦地捣了捣迟早的肩膀,问道:“什么关系?”   “我对象。”迟早笑了笑,脸有点红,却没半点忸怩,反倒还带上了点自豪,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还顺势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过来,凑在耳朵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谁知道那胖子笑得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问道:“和老爷们处对象有什么意思,你和小姑娘试过没有?香香软软的可带劲了。”   “我没和他之外的人处过对象,也不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单纯有趣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除了他,没人会傻子一样等着我蹲了五年的大牢。说是我的姘头也好,说我俩是取乐也罢,说我配不上他也没事,但是没了他,我是真的一天都撑不下去了。胖哥,余麟走极端了,你放了我们吧。”   小孩子总会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单纯有趣的事情,可是迟早在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还没体会到什么有趣,就被强行拉到了一个叫做“现实”的地方,在这里,一切都和童话书里讲的不一样。可是还好,现在有个大老爷们陪着他一起把床睡塌,一起挨打。   那胖子没说话,只是放下了嗑瓜子的手,眼神有点直,自言自语了一句:“香软的妹子……嗐,我哪能不懂你们,天下感情都他娘的一大通。要不是欠余麟这天杀的一个人情,谁帮他干这种事。”   迟早摸透了这人的态度,明目张胆地把温叙拉到了自己怀里,靠着胸膛,他的手揉着温叙的胃,低声说着:“再稍微坚持一会,我们偷偷溜走。”   他看着门缝外面透露出的些许天光,看样子太阳已经全部隐在地平线之下了,余留的光散在大地,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色,人间已经没有夜晚了,过不了多久,华灯初上,那是另一个天亮的时刻。   那边余麟因为温恕的一句话,正怒目圆睁,摆出了一副吃人的劲儿,咄咄逼人:“我一点都没变,我不是被你害惨了吗?落得今天的下场。”   “不,你没变,你和以前一样脏,脑子里只能想到这种令人作呕的手段。”温恕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他眼圈有点红,笑着,“你们余家人个顶个的脏,每一个,都只能想到脏事。”   “那你呢?你就变了吗?自私,软弱,还傻,你把余斯山玩的团团转的时候,有想过这么高尚的事情吗?”   有些人只是年岁徒长,其余的任何都无增益,更多的时候这被称之为变老,而不是长大。可是很多人都在这个死循环里兜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变。   “你敢对着你哥,好好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吗?”余麟忽地转头,狞笑的脸对准了温叙,他今天就是要让温叙编织起的美梦碎在自己手里。   温叙却仍是一脸云淡风轻,一字一句,似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打架闹事,骂了迟早,跟着他们去欺负低年级的学生,以此为傲;我下载软件去骗余斯山,我让他在大雨里丢人现眼,让他爱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我被他拍裸照,心甘情愿被他诱奸,我说谎,我瞒着所有的人,我处心积虑接近他,我——我让迟早替我报仇,我在他酿成错误之后当了缩头乌龟,我甚至在五年之后还妄图让他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用懦弱给自己搭了个壳,我躲在里面,我幻想着以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我躲避家庭的矛盾,我逃避我哥对我的疏远,我假装看不见自己对余斯山的感情,我对不起迟早,还一直妄想像个受害者一样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够了吗?够了吗!”   温恕笑着,他的眼眶通红,甚至有些血肿,红血丝爬在眼白上,像是爬墙虎一般疯狂蔓延,绝望的眼神中满是疲惫。泪珠子没来由地砸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颊划到了嘴里,他冷静地说出了这些藏在心底的,原以为能带进棺材里的话,可他的眼神死死盯着余麟,一点都不敢去看温叙,不敢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失望和愤怒。   他从生下来就不允许犯错,可是他偏偏在长大的路上犯了无数的错。   他笑着,舌尖都是泪水的咸涩,苦得他快睁不开眼睛了。   他像是自我凌迟一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伤口揭开,监听设备这边的亲人朋友,监听设备背后的姜瑄的警察,他把一直以来的恐惧变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往自己心口剜,在报复似的,又不知道究竟在报复谁。   温叙愣住了,发丝间的冷汗亮晶晶的。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人总是无法完美变成自己或者他人所期待的样子,总是带着肮脏,裹着污浊,像珍珠一样层层裹起,变成了如今光鲜亮丽的样子。   温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痛苦什么,是幻境的破碎,还是温恕的崩溃。可是他再次下意识地要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是我没有发现,我还一直以为他……”   “不怪你。”迟早直接打断他的话,把他硬生生按回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他的血液里带着野兽天然的直觉,总觉得温恕这一番奇怪的自爆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温恕要去删除的文件,他生怕是文件出了问题,导致温恕的情绪也变得这么跌宕起伏。   谁知道下一秒,温恕用手捏住了余麟的手,这人的手里还攥着刀子,锋利的刀刃瞬间抵在了温恕的胸口,连余麟也是一惊。   可是余麟的身子挡住了刀,迟早和温叙没人看到前面温恕疯狂的举动。   “让迟早来多没意思,心肝脾肺肾,喜欢哪个……自己来取多好。”温恕按着他的手,感受到了一丝的颤抖,说不出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手指快要捏不住刀子了。   温恕笑了笑,轻柔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忘了告诉你,我之前为了拖延余斯山,让迟早骑着车子撞了他,不过你应该也不关心他了吧,毕竟上次在他面前提到你,他还强调我一定要小心你……”   “你什么意思!”余麟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有些激动,似乎忘了刀子还在这人胸口戳着,胳膊用力的瞬间刀剑瞬间穿透了薄薄的一层卫衣,白色的衣服上瞬间被渗透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   其实余斯山并没有怎么提起过余麟,余麟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年少时一个无足轻重的玩伴,一个因为校园暴力辍学的远房亲戚。这个人已经淡出了他的世界,与他的生活脱轨,   就算余麟当初是为了他“报仇”,温恕依然相信,冷血的余斯山可以轻易做出这一切。   “心脏只有一颗,赔你太亏了,要不然你也往下挪点,一颗肾,咱们谁都不欠谁了。”温恕咬着牙,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可是余麟的眼神盯着鲜血晕染开的白色布料,手中的刀子没有往下移分毫。   漆黑的夜里冲进来慌张的身影闯入了只有一盏灯的废旧厂房,嘶哑的尖叫里依稀可以听到熟悉的声音。   “余麟!你他妈疯了,放开——”   余麟亮起的眼神瞬间暗淡,仇恨像是充满沼泽的深渊,在这一刻终于将他完全吞没。他举起了死神的镰刀,眼神里满是恶毒的仇恨。   “救命!”温恕用尽全力喊出。他的头向后栽去,整个人朝着冰冷硌人的水泥地狠狠砸去。恍惚之间,他听见自己血液喷薄而出的同时,好像还有一些其他声音,异常清晰,在他的耳朵边炸开。   好像有余麟放肆狰狞的笑,有温叙撕心裂肺的“小恕”,有迟早着急跑过来摔倒在地的闷响,有后面那群人不知所措的“操,玩真的”,有警车的鸣笛和有序的奔跑,在这一片大混乱中,有一声带着哽咽的低语格外清晰。   “我来晚了。”   不,温恕心想,他来的不晚,可谓是来的刚刚好,帮自己完成了这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虽然和他料想的有偏差,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想过要面对死亡,可是现在的局面好像也还不错。   温恕觉得自己很冷,生命的迹象顺着血液逐渐远离了身体,整个人轻飘飘的,剧烈的疼痛将他麻痹,死死捂住心脏的手心里捏住了越来越多粘稠的腥红液体。   他嘴皮轻颤,一声声喊着“哥哥”,在他生活过的这些年里,这一刻居然是最轻松的。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我期末考试考完了嘿嘿嘿。接下来我会狠狠更文的。 第62章 星球   “小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天上不会同时出现星星和月亮,月亮的光太强烈了,把夜空照的很亮很亮,星星就会被月光掩盖。”温叙坐在地上,抬头去看天。   医院后院有很大一片空地,喷泉在夏天的夜晚会喷向天空,彩灯亮起,灯球上的水珠都在发光,萤火虫从灌木丛里飞出来,萦绕着喷泉,像是满天繁星坠落了人间。医院太过洁白了,洁白的高楼,洁白的墙,洁白的衣服,洁白的消毒水的气息,待在里面太久了,像是雪盲症的患者一样,会短暂迷失方向。   可惜现在不是夏夜,没有蛐蛐叫,没有彩灯,没有喷泉,萤火虫也已经走到这一年生命的尽头。   温叙指着天,“可是你看,今天的月亮旁边,一直有一颗闪耀的星星。月亮不孤独,月亮的光也不会遮掉其他的星球。”   月亮被吞食地只剩下一小块,弯弯的月牙泛着微蓝的光,在月牙周围笼罩着,一颗小小的星星就落在了他的边上,被月牙的小尖指着。漆黑的夜空中,小钻显得格外闪亮,淡蓝色朦胧的光铺在他们的周围,纵使没有满天繁星,依然美得令人窒息。   “孤星伴月,长庚星和月亮同时出现在了一起,古人不是说,这是不详的征兆吗。”迟早握着温叙的手,刚刚输完液的温叙还有些虚弱,可他偏要拉着自己出来看天,温家父母到了医院,匆匆看过温叙一眼,就去温恕的床边陪着了,小小的病房里着实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   温叙摇摇头,“可以有很多星星一起在天上闪耀,但是只有一颗星星可以陪着月亮度过漫长的黑夜,这不能叫做孤独,也不会变得不详。星星不会责怪月亮遮掩了自己的光,月亮也并没有为了星星牺牲自己的亮。”   “有星星陪着你吗?”迟早垂着眼眸,帮他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是月亮,我也是其中的一颗星星,有我爱的星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温叙用手把迟早圈在了怀里,“这么多年,我都在学着接纳自己,我好像没有叛逆期,但其实我的前半生都活在叛逆期里,我不想平庸,却用二十多年接受自己平庸的事实。我们都一样的,更优秀或者更不幸一些的平常人。我用尽全力想要让小恕变成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独特的,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但其实,是我在一直阻碍他接受真正的自我。”   “你没错。”迟早皱了皱眉,他听不得温叙说这种指责自己的话。   从最开始就是,分明温恕做的错事和他无关,分明自己遭受的苦难和他无关,他总是会上前,以一种自责的姿态去帮助他。   温叙笑着,没有再顺着那个话题说下去。他揉着自己的胃,悄悄靠在了迟早的肩膀上,脸上的倦色初现,“你还记得我以前问你,你想从事什么职业吗?”   迟早点点头。   那时候他们都还有选择的机会,他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以后要去造飞机。   “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当老师,小恕应该会出国深造,你……迟早,你是我们所有人里第一个有着明确梦想的人,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小恕攒下的给你的钱,奶奶留给你的钱,我马上就要工作,也会有钱,你要不要,再去试一把。”温叙侧过头来,对上了迟早惊讶的眼神。   小时候,温叙没有梦想,其实现在也一样,庸庸碌碌,最终还是走上了父母希望的那条路,温恕也一样,其实他们才是没有选择的人,他们的生活里似乎没有出现过可以自我决定的选项。可迟早不一样,温叙不想给他压力,可是温叙想要看到迟早有一天可以再露出来那种充满向往的笑。   离梦想很近很近的笑容。   “我……”   “好啦,咱们去看看小恕吧,应该醒了。”温叙不为难迟早,看这孩子一脸纠结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要顾及考虑的太多,哪儿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拍脑袋就决定。   迟早搀扶着温叙,连拖带拽地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温叙身上没劲,被他这么一拉,更使不上劲儿了,摇摇晃晃往前一扑,差点把迟早推进后面的喷泉池子里。迟早被莫名戳中了笑点,笑着揽着温叙,狠狠把人往自己怀里搂,恨不得直接合二为一了。   “今晚回家,我可是要——”迟早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咱们是不是还没买床?”   被睡塌的床的残尸还在家里没有来得及收拾,打地铺的被褥一团乱地留在地上,想到这一片混乱,迟早默默叹了口气,这回家可有的忙了。   这次轮到温叙笑了,一瘸一拐往前走着,假装遗憾地说道:“今晚只好在这里陪小恕咯。”   迟早把牙咬得咯咯响,心里寻思余麟这一刀扎得实在太偏太浅了,怎么没让温恕这家伙多吃点苦。   当时温恕发消息找来余斯山,故意让他出现惹怒余麟,让完全处于不理智状态的余麟捅自己一刀,借着身上的监听设备和刀子上的指纹,也能把这人关进去一段时间了。他最初的顾虑是出国,自己出国之后,余麟难免不会把这份愤怒和仇恨转移到迟早和温叙身上,这人爱玩阴的,万一再和余斯山勾搭在一起,温恕远在国外怕是也活得不安心。还不如把他弄进监狱里安生安生,等他出狱,温恕应该也就回来了。   温恕原本没想过余麟当真会痛下杀手,出于求生欲,他在余麟再度将刀子捅向他的时候,下意识朝着余斯山的方向躲了过去,加上余斯山扑上来的力气,余麟的刀子虽然刺了进去,但是完全偏离了心脏,受了痛苦的皮肉伤,好在温恕的一条命还是保住了。   不过迟早还是觉得,温恕这次冲动地将自己作为靶子,摆出了一种同归于尽姿态的行为,还是处处透露着诡异。他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这一切肯定还是和余斯山脱不了干系。   那一刀,也是温恕刺向余斯山的。   “温,温叙?”   温叙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赶紧放慢了脚步,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去找——是余斯山。余斯山就蹲在医院的门口,失魂落魄的,活像只丧家之犬。迟早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前段时间,迟早见到的余斯山都透露出一股斯文败类的腐败味道,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烫好的衬衫上找不到一丝褶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满是刻薄的气息。   现在才对,才有“人间气”。迟早报复似的笑着,“余老板这是……看来我电动车撞得还是轻了,您要不也进去看看病?”   余斯山出人意料地没有理会迟早的冷嘲热讽,而是直直盯着温叙,小心地问道:“小恕……还好吗?”   直到走近了点温叙才看见,余斯山眼睛里的红血丝吓人得多,从眼白直接蔓延到了瞳孔周围,有些惊悚。温叙听到了温恕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存着怨念,又不愿意咄咄逼人,干脆转过了身子,拉着迟早要走。   余斯山连忙往前迈了一步,扯住了迟早的衣服,一股呛人的烟臭味顺着他的动作抖落到了迟早的鼻孔,让迟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迟早,温恕现在在哪儿啊?我能不能去见见他?我见不到他我……我整个心都是慌的。”   余斯山不是温恕的亲属,甚至算不上朋友,当时救护车加急开到了厂房外面,温恕被医生从余斯山的怀里接了过去,余斯山也被挤到了一边,温叙和迟早随着救护车一同到了医院,他只能和他的表弟被警察一并带走。   警车上有些拥挤,余麟冰冷的手铐砸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肋骨生疼。   他茫然地坐到了后座上,姜瑄就在他的身旁,冷冷看着他。   “啪。”   当着警察的面,姜瑄一巴掌抡在了余斯山的脸上。   “行了小瑄,差不多得了,再让我们局长看见动用私刑这回事,写检查的还是我。”前排的女警回头冲着姜瑄挤了挤眼,姜瑄这才收回了手,把屁股往右边一挪,离余斯山远远的。   她揉了揉扇得有点麻的手,思思瞪着余斯山,说道:“今天如果不是许警官拦着,我非要把你的嘴撕烂。”   她只是听着温恕的话,都觉得一阵阵窒息。女生的共情能力往往会更好一点,更何况在此之前,温恕还偷偷发给了她一个文件袋,说今天这事过去之后,就让姜瑄帮他报警。   因为姜瑄在警局里有相熟的人,可以直接报给警方,不会经过一些“余家人”的拦截。   姜瑄觉得这小孩有趣,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打开了文件。   之后的种种,却让她咬紧了牙关。   她看到了温恕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床上的照片,看到了温恕写下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余斯山威胁逼迫下发生性关系的证据,看到了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书面证据,看到了录音笔里一段又一段的录音,看到了袋子里密封保存的沾满了液体的避孕套,看到了温恕遗书一般的自述。   姜瑄其实不知道那些话算不算温恕的忏悔与反省,可是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温恕并不是单纯要把谁弄进监狱里,而是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所以她会央求警察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温恕他们要去的地方,尽可能拦住看似冷静,其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温恕。   温恕是学法的,虽然道行还比较浅,比不上那些厉害的律师,但好歹学了一段时间,不至于无从下手。已有的证据整理得还算完整,一些早就销毁了的痕迹他也无法再还原,不过这些东西,应该也够余斯山栽一跟头了。   那时候,温恕还会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余斯山一直把自己当做需要去教的小孩、什么也不懂的鸡仔,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把他教的东西全部用在他的身上吧。   不过姜瑄还在那封信上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可是姜瑄姐,我在尝到让他得到惩罚的兴奋与快感之后,居然还有点落寞,就像是又回到了那天雨夜,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大雨里,隔着玻璃,看着他像个跳梁小丑。”   “可是好像又有点不一样,我彻底无法全身而退了,我被他通化成了一个变态,分不清楚爱和恨的变态。”   同样是浓烈又炽热的情感,同样是长久又真实的执念。   余斯山紧紧攥着迟早的衣服,近乎央求地重复着:“让我见见他,让我看到他没事就好。”   “他死了,你见不到他了。”迟早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胳膊,搂住全身有些僵硬的温叙,朝着医院长廊慢慢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余斯山愣在原地,他看着自己袖口不小心蹭上的温恕的血,已然变成棕褐色的液体凝固在上面,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我日更了 第63章 美人计   温叙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得到余斯山会是怎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原本觉得应该没人会信迟早这张出口就是阴阳怪气的嘴,但余斯山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醒来,居然当真听信了这人的话。   感情太复杂了,有时候连局外人也看不清楚。   算不上心软,但他还是攥着迟早的手,轻声问道:“这么说会不会太狠了?”   迟早冷哼一声,受不了温叙烂好人做派,故意把声音放高了一些,“有些人以为自己是审判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至纯至净的心灵。”   “难道你就不恨他吗!”身后是余斯山的咆哮。   余斯山死死捏着袖口,手指尖快要把衣服抠烂了。他紧挨着那一丁点带着温恕气息的布料,问题却带满了尖酸刻薄:“迟早,你凭什么指责我,你敢说你被害成了今天这样,就一点也不恨他,不怪他吗?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教他怎么长大,教他反省自我,没有我,你以为他真的会……”   “那你呢?你又知道错了吗?”迟早忍无可忍,直接把温叙把自己身后一拉,直接面对着余斯山。   余斯山的眼眶通红,整个人有些歇斯底里。   迟早笑着摇摇头,“你究竟是在恨,还是在给你的罪恶一个脱身的理由,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和解,很慢,但好在有用。”   温恕就像是一块橡皮泥,每个人都在“塑造”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捏出一个心中希望的玩偶,最后这块橡皮泥干裂粉碎了,远在悲伤之上的,是一种茫然和为自己脱罪的心理。   “你瞎说,我没有错,温恕也不会死。”余斯山咬着牙,嘴角刚勾起一个笑,干裂的嘴唇瞬间扯出了一个口子,鲜血迸发了出来。   迟早不与他争辩,只是扔下了一句:“等着坐牢吧。”   余斯山没有追上去,没有愤怒,没有反抗,他只是贴着墙壁,一点一点滑倒坐在地上,摘下了碍事的眼镜。   医院来往的人很多,离去的也不少,不乏悲伤恸哭者,不乏崩溃疲惫者,他藏在人群里,无人在意。   迟早与奔跑着的白大褂擦肩而过,打开了的百叶窗往走廊里灌进了不少风声,没人听见,他转身后的喃喃自语。   “坐牢……最好和我一样,腐烂发臭,一辈子不能翻身。”   温恕的病房里很热闹,昏迷还未醒来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床的周围居然已经围满了人,温妈妈守在床边,温爸爸和几个大姑大姨叔伯在一旁站着,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感觉,甚至没注意到温叙来了。   “还没醒,咱们在外面等着吧。”温叙松开了迟早的手,坐在了门口长廊的椅子上。   金属椅子有些凉,冻得他的脊柱有点僵硬,只能直挺挺坐着,目光也有些不自然。   迟早把病房的门关上,三五步走到温叙面前,也不说话,大手一揽,直接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温叙的脑门磕到了迟早的胸膛,温叙忍不住“哎呦”一声,不过迟早的怀抱很温暖,他闭上了眼睛,也不反抗。   迟早的胸膛剧烈起伏,语气中也满是打不平,“一个个都围着温恕,余斯山要是跟过来,还真以为他快不行了。你想吃什么流食,我去给你买一碗燕窝,咱们当着那群人的面吃。”   “行啦,我还不至于吃小恕的醋。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本来他伤的就严重,我也一样很担心他。”   温叙的额头抵着迟早,整个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其实,习惯是一回事,渴望得到关注也并不与之冲突。   他之所以对温恕好,很多时候也是因为温恕本身。在所有人都围着这个会哭的小孩子转的时候,温恕却会屁颠屁颠跑到哥哥面前,把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分给温叙一半,说着一些“哥哥也是小孩子呀”之类感人的屁话。   温叙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呼呼的迟早。   不过这个人不一样,如果说温恕愿意把他得到的好分给自己一半,那迟早怕是会把他的一切通通都给了自己。   “你想出国吗?”鬼使神差的,温叙问了出来。   迟早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嗯?”了一声,坐在温叙的旁边,整个人贴着温叙。   温叙舔了舔嘴唇,尝试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小恕要去国外念书了,我们也可以去国外领证。”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打气似的,继续说:“虽然那张纸可能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也没办法保证什么,但是只要我们在,就会有仪式感。”   迟早听到这些话,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一瞬间,好像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了一样,他挠了挠头发,又摸了摸鼻子,连揽着温叙的手都有些不自在。   “我,我们出去一趟肯定要花时间,铺子不能那么久没人打理,”他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定,“而且我没有签证,我太长时间不上学了,甚至不怎么会说英语。我,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最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解释道:“我还有奶奶要照顾,也不能离开她太久。我就像个累赘,被很多很多东西拴住。”   他们之间其实有着一道很深的沟壑,只不过是平静的日子和彼此的迁就在沟壑之上蒙上了一层落叶,居然让人误以为这里已经是平坦大道了。   温叙其实明白他的顾虑。   不仅仅是店铺、语言和长辈。   温叙完全可以态度强硬,说一些“你爱我就必须”之类的话,可是他不想逼迟早。安全感并非是外物可以给予的,它来自内心,每个人自己的内心。   “没事,我们不出国了。”   温叙站了起来,朝着走廊尽头的那扇百叶窗走去。   迟早慢慢垂下了头,盯着自己洗得有些破旧泛黄的帆布鞋,上面还沾上了点厂房外面的泥污,固在了鞋底周围,一用力干掉的泥巴就会落在地上。   好像被嫌弃习惯了,也就麻木了。他知道温叙是为了自己好,一纸保证书最终对自己有利无害,但是也会就此把温叙钉在自己身边。   他不想温叙连后悔的权力都没有。   他鼓起了勇气,在嘴角硬生生挤出了笑,他惧怕温叙伤心难过,同样担心自己被抛弃嫌恶。   可等他刚抬起了头,就对上了不远处温叙亮晶晶的眼睛。   那个人站在百叶窗前,衣角被风轻轻吹起,凌乱的发丝也好像在发光一般。一旁的光勾勒出了温叙侧脸柔和的线条,一颦一笑都显得动人极了。他揉了揉眼睛,被晕染开的红色铺在眼尾,活像只楚楚动人的小兔子精。   “不去国外也可以,那就在国内办个仪式,叫上所有的亲朋好友,广而告之,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没准,还能上个新闻也不错。”   那一瞬间,迟早只觉得自己被温叙下了蛊,好像都没听清楚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又点了点头。   迟早觉得自己完了,这辈子就这么栽在温美人的手里了。   作者有话说:   温叙:我还治不了你了,喝喝 第64章 归宿   温恕没过多久醒来了。   不在地狱,也不在天堂。   在被月色笼罩的人间,捡回了一条命。   窗外的月光很亮,温恕躺在床上也能看见外面隐约的光,洒在床边,流光溢彩,颇为幽静。亲朋好友们走了,最后守在床边的还是温叙,温恕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哥哥趴在自己床边,手指轻轻勾着自己的小指,沉沉睡了过去。   再抬眼,迟早坐在后面撑起的平板床上,翘起的脚甚至没放下,就那样靠着墙边睡着了。   温恕轻轻动了动手指,攥住了温叙的指尖,就像是小时候农村里经常停电,他就蜷缩在温叙的身边,攥紧哥哥温暖的手指,就能获得无限的安全感。有时候外面会下暴雨,他就枕在温叙的腿上,就算风吹雨打也丝毫不怕。   谁不想永远待在小时候,永远无忧无虑,有人庇佑。所以他拒绝了长大,想要变成蜜罐里的孩子。   可是没人能永远是个孩子。   “小恕,醒了?”温叙睡得很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去开床头的夜灯。   “嗯。”温恕笑了笑,嘴唇还是有些苍白,干裂的皮整个翘起,一笑就崩开了,泛着血色。   温叙把床头的保温杯拿来,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他把吸管放了进去,凑到了温恕的嘴边,轻声说道:“少喝点水,饿了吧,等下我去下面给你买点吃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后面床上歪着头睡觉的迟早,交代温恕:“你别叫醒迟早了,他也累了一整天了,我下去给你买吃的。”   “没事,我现在不饿。”温恕赶紧拽住了温叙,轻轻摇摇头,“你好点了吗?他打你一定很疼。”   温叙把被子放在一边,摇摇头,随口答到:“不疼,早就没事了。”   温恕舔了舔嘴唇,下了很大的勇气,带着保证的语气说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换我保护你们。”   温叙一怔,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没有说“我相信你”,也没有说“哥哥本来就要保护弟弟的”,只是低垂着眼眸,注视着温恕胸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信,也不信。   “哥,那个人,怎么样了?”   “嗯?”温叙猛得回过神,坐在了床边,“余麟被警察带走了,可能拘留了?”   温恕摇摇头,有些艰难地问到:“我是问,余……余斯山。”   “他来找过你,迟早没让他见你,后来他就不知道去了哪儿。”温叙没有隐瞒,把温恕昏迷那段的事情都和他说了一遍。   温恕听了之后却迟迟无法松一口气,总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憋闷得慌,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不出意外,姜瑄该把证据递交给了警方,最晚明天,或许是今晚,余斯山就该被带走了吧。   可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就像是那把刀子再次捅了进去一般。他安慰自己,这是麻药劲过去了,伤口在痛。但是一去想,泪珠子就想要往下落。   “给,你的手机,要不要和他联系,你决定。”温叙把手机递给了温恕,他看得出来温恕心里藏着事,不能和他说的事。   可温恕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最终还是没拿。   不久余斯山就被捕了,余家毕竟有些势力,大手一挥就把这个新闻压了下去,热度在同城榜都没有多少。可是余家的律师并没有出动,应该是得了余斯山的指示,任由着余斯山被抓,被判,被压入大牢。   是他的惩罚,他不能逃。   这是他曾经教给温恕的,现在落在了他的身上,也必须由自己完成。   他并不认为这是命,命是天定的,可这一切最终可悲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在人为,自然不能扣给上天一口黑锅。   在他最终被庭审的那天,温恕出国了。   余斯山带着冰冷的镣铐,站在台子前,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木然地转过头,在空落落的席位上扫荡着。那一瞬间,他好像体会到了迟早当时经历的一切。   不过恶与恶不同,人与人有别,当年迟早就算站在这里,底下依然有牵挂着他的人,有愿意等他的人。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关切的眼神,有人低声说着“别怕”。   不像他,余家人觉得晦气,温家人觉得恶心,到了最后,连温恕的面或许也见不到了。   “我认罪。”   他笑着,低头看着被割伤的手。   一拥而上的人群将温恕抬上了担架,迟早抱着温叙进了救护车,他被人群推着撞到了门上,生锈的铁门翘起铁边直接捅进了他的虎口,血瞬时间喷涌了出来。他用领带勉强将伤口束紧,不至于失血过多,失魂落魄地跟去了医院。   自己的血和温恕的血液融在了一起,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血液中的恶要更多一点,像是浓稠的黑色,将温恕的一丁点血痕完全覆盖了过去。   拖到今天也没处理伤口,伤口明显有些发脓溃烂了,红色的肉芽里翻出了黄色的脓液,延伸到手背血管处的红色高高隆起,发黑的血痂扒在上面,别说留疤了,再这么下去这只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我认罪。”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窗外飞机飞过的声音,从他的头顶略过。轰鸣声似乎就在他的耳畔,带着故人离去的声响,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显眼的白色痕迹。   是非对错到了最后已经无法归结,甚至一码归一码都理不清楚了,一旦爱与恨这种太过私人、太过强烈的感情掺杂其中,人就注定无法脱离开这些客观地审视问题。私人感情,总归是有些撕心裂肺的。   他其实也没多大的遗憾了,甚至坐牢,对于他的影响也并不会多大。余家会罩着他,等到时候出来了,他的父亲就算再厌恶他,也会为了余家的声誉将他的后半生安置好。   某些意义上,他是体会不到迟早的茫然无措的。   他只是有些遗憾,其实他该对那个少年说一句,被暴雨洗刷的那个夜晚,当他第一次看见温恕,那个眼角红彤彤的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孩子,他就起了捉弄之心。   虽然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催眠自己,把这称之为报复,可他明白,那些报复之中掺杂的不是恨和厌恶。   是一股说不明白的爱。   .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迟早就把煎饼店上的横幅撕下来了。太阳藏在地平线之下,天上的云又簇拥得很挤,一晚上未曾接收到阳光的大地有些凉意,裹着他,让他忍不住裹紧了外套。   他打算把煎饼店关了,就像温叙说的那样,接着读书,考个大学。   这是他从监狱里刚刚踏出来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候的他只想活着,当生存都成为难题的时候,没人有心思去追求更多的理想与价值。   他从很小就觉得自己是被生出来在这个世界充数的,他没有父母,没有很好的学习成绩,没有被大家追捧的长相,没有学历,没有生存的技能,没有人爱。他就是女娲甩出来溅在石头上的泥点子,可以活着,但是死了也无妨。   “小恕是明早最早的飞机,他不让我们去送他,我放心不下,可就像他说的,没人想经历转身之后太过浓烈的分离情绪,不如就这样,别提,也就不想了。对了,他的出国经费是自己赚的,除了这个,他还给了你……上学的钱,迟早,接着读书吧,趁着奶奶还健在,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那时候温叙的神情多专注,瞳孔在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不过琉璃珠子远无法蕴藏如此强烈的情感,让迟早只是看着,都快要被吞进去了。   “可是我……”   “不要可是。”这可能是温叙对迟早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他抓着迟早的手腕,直接打断了这人的犹豫,“我不要你权衡利弊,做什么分析,我只问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迟早躲闪的眼神慢慢聚集在温叙的瞳孔里,很久很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说不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分明小时候可以读书上学的时候嫌恶得不得了,每天都在耍各种小聪明想要逃过上课。可是现在真的辍学了,反倒开始羡慕可以求学的权利。   或许羡慕的也并非是枯燥无比的读书学习,而是在校园中单纯又美好的那段经历。   他把一些没有用完的材料摆在门口的楼梯上,给走道留出了空隙,伸手把卷闸门拉下,忽然而来轰隆隆的声响,把树梢上几只还没睡醒的鸟惊得瞬间四散飞离。   路上的人认出了他,“哟”了一声,赶紧快步走到店门口,指着他这一地的东西和关上的门,问到:“老板,您这是搬地方了?”   “不干了。”迟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朝着那人笑了笑。   虽然生意做得不长久,可有人惦记,终归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果然,那人做出了一副惋惜的神情,说道:“这边开的几家煎饼店,我就觉得你们家的好吃,这还没吃够呢……”   迟早有些拘谨,把胳膊上撸起的袖子放下,别扭地说道:“谢谢喜欢,以后有机会没准还能吃到。”   不过这个机会怕是不多了,温叙快要毕业,又希望他能进入学校好好读书,到时候怕是会直接转移阵地,把奶奶也接到身边同住,应该没有心思再来管理这些事情了。   “前段时间听人说你回家娶媳妇了,这是……度蜜月去了?”那人拿出了八卦的心思,脸上的笑容荡漾了开来。   迟早一愣,这种超纲的题给他整不会了。他眼神飘到了对面的学校里,脸不争气就红了,半晌了才“嗯”了一声。   那人看出来他这一脸娇羞,“哈哈”笑了起来,过来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谈恋爱轻松,过日子才难,以后柴米油盐的日子难熬,可得记着对媳妇好点。”   迟早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他的心底藏着一个很久远的梦想,在温叙第一次坐上那个嘎吱作响的板车上时,他就想着,以后自己得对这个男人好一点。   无论以什么身份,都不能让这个男人再吃苦了。 第65章 解题   煎饼店关门了,没过多久,一家奶茶店悄悄在这里开了门。横幅拉上了天,花束堆放在大门口,不用过很久,大家就会慢慢忘记这里曾经有过一家煎饼店,就算曾经被很多人喜欢,也并不会被铭记。   世间没有长久的爱。   偶尔有几个女孩走过这里,看着奶茶店有些疑惑,彼此问着:“这里原来是什么店?”   “好像是一家煎饼店,那家店的老板说返乡不干了。”   女孩叹了口气,感叹道:“现在生意确实不好干,何况是在越城市中心这种地方,研究生遍地都是,学历但凡低点……唉,不说了,回图书馆卷去了。”   人群飞快走过,坐落在大学城的商业街一如既往繁华,吵嚷声音随着某所大学叮当的铃声起起伏伏,女孩轻笑而过,男孩的眼睛直了不少。   莘莘学子带着希望踏进大学,同时又会有一批迷茫的人告别这里,分道扬镳,没有方向,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大多投身考公,家里有些本事的,勉强塞进某个职位,也算有了归处。   温叙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漫长的红灯,终于某个时刻跳到绿色。他快步走过,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不过现在邢焱带着老婆去了南方的城市,他再也不用两点一线奔波在去打工的路上。   不是所有告别都是轰轰烈烈的,许多曾经的挚友,或许连一个真正挥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邢焱只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着:“叙啊,我跟你初晴姐搬到鹭州住了,嗐,定居到那儿了,环境好,节奏慢,空气还好,你有时间记得带着你那个小朋友过来玩,一定得好好招待你。”   温叙没问原因,是很久很久才知道,邢焱的母亲得了肺癌,医生说越城这个越来越发达、污染越来越严重的城市不适合老人养病。他咬咬牙,干脆举家搬迁到了鹭州,一座南方的小城市,虽然许多地方比不上越城发达,但胜在湿润,干净。   以前的矛盾埋入了土里,如今大家好像伸手捂住了旧日的仇恨,多少的别扭和不满被疾病和死别两个词盖了下去,不愿意再提起。   他好像有点明白,当时邢焱专门喊住了他,说着:“以后有的事情不要计较太清楚,谁欠了谁,谁付出的多,过的糊涂一点,幸福,长久。”   过得太清楚了,就永远缺了一块,永远没办法实现心里期盼的圆满。圆满,不过就是遮住了一些残缺,不愿意看见,也就能当做没有了。   其实温恕离开之后,给迟早通过视频电话,他站在学校的门口,指着充满欧洲风格的建筑,笑着对迟早挥挥手,很久很久,才开口说道:“对不起,谢谢你。”   他的眼角弯弯,眼眶却有点红,迟早知道这一句“对不起”,应该是出于真心的。这句“对不起”,也不是只对着一个人说的,在他的背后,有一个不能提的名字,也在默默接受这份迟到了太久的抱歉。   “小恕,我重新来上学了,现在是你的大龄学弟,这么多年不拿笔,还有点别扭。”迟早挠挠头,颇有些自豪地指了指自己的校服,露出了白净的大板牙。   许多年过去了,校服却是没改丑丑的蓝白配色。以前学生们总会吐槽校服丑,限制了自己早恋的权利,现在迟早可不怕了,毕竟自己都是已婚人士了,和那些单身的可不一样,穿得再丑媳妇都不会跑。   重读高三已经变得太不现实,这些年的时光足以让他把过去本就不牢固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他知道服从命令,他会打架,他知道怎么做好煎饼,但是应试教育那一套,他是当真不会了。   左右衡量一番,他还是去了一所职高,学习一门真正可以谋生的技能,对他来说或许更加重要。   “越城第十二中学……可以啊早早,咱越城最好的职高,你可得好好学,我有一朋友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考到了越城大学,什么概……”温恕仔细打量着迟早的周围,确定温叙当真不在身边,这才低声接着说道,“什么概念,比咱哥的大学都好。”   迟早狡黠一笑,立马冲着房间里大喊了一声:“温叙!你弟说你坏话!”   那边温恕一顿手足无措,指着迟早感叹道:“好啊你,看我回去不得暴打你们这对小情侣。”   “那可是我对象,上的学也是最好的!”迟早把下巴高高一扬,自豪得不得了。   温叙整理着教案,无语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幼稚鬼。   越城十二中在越城易水区的郊区,瞬间远离了喧嚣的都市,周遭变成了沉淀下来的老城,深褐的墙壁隐在银杏树的环绕之下,连接着绵延不绝的绿色田野,种满小麦的田地在阳光的照耀着,绿意盎然。   “哎呀!”迟早惊叫一声,一抬头,温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敲他脑壳的手刚刚收回,手里捧着一袋酸奶,一手把酸奶递给他,一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温叙看着手机对面的温恕,说道:“迟早作业还没写完,让他赶紧写,你们哥俩赶明他放学了再聊。”   “知道了,叙老师,幸好你没来我们学校教学,要不然真是让我倒了个大霉。”迟早揉了揉脑袋,叼着酸奶袋子,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着。   那边温恕笑得开心,打听道:“哥,你是在咱母校教书吗?”   “对,教数学,每天备案备的头都疼了。”温叙笑着,以前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以后会走上教书的路,还是个教数学的,现在想想都觉得十分梦幻。   温恕叹了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有些怅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落下了。   那时候他的数学成绩不好,温妈妈就拼了命地给他报补习班,他每天对着根本写不完的数学卷子和永远无法跻身班级前列的数学成绩,崩溃过,哭过。   可是妈妈只会说“小孩懂什么压力”,对着他木然的哭泣无动于衷。   他只能对着手机对面的人倾诉,说着自己心底的无限烦恼和惆怅。   那个余斯山多好啊,不会胁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不会指责,不会教育,只是很温柔地安慰他,说着:“有时候付出和回报是不成正比了,努力也不一定得到回报,你母亲想让自己的付出变成你成绩的回报,这就是一种理想主义。其实,只要你努力过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已经很棒了。”   虽然如今想来那些话都是一些狗屁鸡汤,但是温恕就是觉得很温暖,被理解、被安慰、被护在身后。   电话挂断了,迟早抓狂地挠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面前的劳什子练习册,哀嚎道:“怎么刚开学就有这么多作业,我是想读书学习,但是我不想写作业啊。”   温叙把教案也搬了出来,和迟早挤在一张学习桌上,一个人学不动,那就两个人一起,也算给彼此加油打气。他没应和,也没安慰,只是看着迟早像只狼崽子一样乱嚎,默默把他揉的炸起来的头发丝按了下去。   上学好像当真不一样,之前他在迟早身上嗅到的那些暴戾的气息荡然无存,如今坐在他面前,穿着宽大校服的小孩,就是一个乖乖学习的可怜学生。   这是他们的新生活,每一天都有所期待的新生活。   “哎,叙哥,你知道吗——”   “好好写作业。”温叙推了推眼镜,自从当了老师,他觉得自己的度数一夜狂涨三百度,快被初中部那群小崽子胡写乱画的作业气死了。   这个迟早也是,刚写了两分钟作业,一会要上厕所,一会要吃东西,现在刚安生不过半分钟,就又想着法子和他搭话,和班里那些小兔崽子没点区别。   迟早嘿嘿一笑,把温叙手里的笔一把夺了过来,在温叙的脸完全黑下来之前赶紧说道:“我可是有正事要讲。唉,好怀念以前的叙哥,现在的温叙啊,当了老师之后,这脸说黑就黑,这火说发就发,家里暖气费都省了。”   “有话快说。”温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迟早越来越贫嘴了,这要是不管管,以后非得把自己气得半死。   只不过他也没去想想,这人是被谁惯成现在没大没小的样子。   迟早装出了一副可怜样,顺势把自己的作业合了起来,“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以前都喊人家早早,现在连个称呼都没有了,语气那么重,吓得人家一激灵。”   眼看温叙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蹦的老高,迟早不敢再贫了,赶紧说正事:“我奶奶觉得和咱们住在一起太麻烦你了,老人家总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就算我和她说了咱们都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她心里也老是有负担。”   温叙的眉头一皱,他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些“尊老爱幼”、“爱屋及乌”之类的说法,在一个老人自卑的现状面前,显得太过苍白。   老一辈总把“养儿防老”挂在嘴边,可是迟早的奶奶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她只想当让迟早好好长大,幸福生活。牺牲式的育儿方法,沉重却又让人感慨。   “我二叔是当兵的还是当警察的来着,前段时间回来了。我大伯——也就是他亲哥哥,走得早,他们父母以前下海经商,我大伯从小靠我奶奶拉扯,二叔早就去读警校去了,虽然对我们没什么感情,但是和大伯亲,大伯走了之后,他就一直想把奶奶接过去。要不,让奶奶先去他那里住,等到咱们安稳了,就让奶奶轮换着住,多个家,也挺好的。”   温叙点点头,其实迟奶奶说到底还是心疼他们,如果和他们同住,养老的压力就全压在了温叙身上,还有迟早的学费和生活费,会让这个刚刚上岗的老师被钱字压垮的。   “你二叔靠谱吗?”温叙心里有点不踏实,他以前从来没听迟早说过这个人。   迟早也摇摇头,“他以前一直在鹭州,我和他也没什么接触,不过奶奶说之前他一直往家里寄钱,好多年都没断过,应该也有点情分。”   温叙点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笔还在迟早的手里,立马要上前去抢,“该写作业了迟早!把笔还给我。”   迟早捏着笔就跑,被温叙猛得一扑,直接从写字桌旁边扑到了后面的床上,两个大男人砸到床上,实木的床都愣是晃了一晃。迟早拼命把笔举得老高,喊着“不给不给”,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要不老人们总是说,在学校里的人纯真,这俩人简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又是挠痒痒,又是猴子偷桃,阴招明招一起上,两个人“咯咯”笑个不停。   最后这根笔没拿到,两个人倒是闹出了点动静来。   温叙的脸红得不行,一只手还正好按到了迟早的胸脯上,隆起的小颗粒硌得他的手指在发烫,方才严厉教导的劲儿瞬间不见了,喉结上下动着,偷摸咽了好几次口水。   迟早的眼神也直了,愣愣地盯着温叙亮晶晶的嘴唇,微微张开的嘴巴里能看到粉红的舌尖抵在牙齿上,随着呼吸小幅度动着,简直快把迟早馋死了。   他干脆把笔往旁边一扔,一翻身把还在恍惚的温叙按在了床上,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扒衣服,充血的嘴唇直接烙在了温叙的喉结上。   只听见“轰”地一声,名为理智的建筑经历了一次大地震,在一瞬间全部坍塌。身子交缠着,被子不知道被人一脚踹到了床底下,温叙的手抚上了某地,冰冷的手指被温暖包裹了起来。   迟早浑身一激灵,下巴颏都撞到了温叙的胸膛上,疼得温叙眼泪都飙出来了。迟早趴在温叙的身上,哼哼唧唧地一顿乱蹭,嘴上还不忘叫着“媳妇”,这让温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对。   那时候温叙不争气地想着,下次一定得把书桌搬到一个没有床的地方,要不然迟早这作业算是做不完了。   “温老师,咱们先解完……我这道题……专心点……嗯……”   作者有话说:   马上上学副本开启 第66章 监护人   “故事的最后,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温叙合上了故事书。他看着花花绿绿的书皮,还带着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公主提着裙子,奔跑在原野上。他不明白,怎么迟早那么大个壮男,谈个恋爱就变成小公主了,晚上睡个觉都不踏实,非要拉着他讲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他侧过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黑色的顺毛盖住了张扬的眉毛,瞬间削去了跋扈又吊儿郎当的气质,当真像个乖乖学生了一样。   迟早睁开了眼睛,眯缝着左眼,迷迷糊糊说了句:“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迟早和温叙也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温叙笑着,把书放在了床头,揉了揉这人的脑袋,轻声说了句:“睡吧。”   他把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关上了。   这是他们新租的房子,专门选了一个大大的床,房子就在迟早的学校旁边,迟早可以每天走读,住在家里。这应该是迟早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他期盼着不再住在狭小冰冷的储物间,期盼着像很多孩子一样,被父母接回家,奶奶在村口等着,就着昏黄的路灯回家,吃上一晚暖融融的汤面。   寻常人家见惯了的场景,他却盼也盼不到。   “公主和王子结婚了,等我……等我准备好了,咱们也结婚,咱们也名正言顺,秀死他们。”迟早咂咂嘴,翻了个身,脸蛋蹭着温叙的胳膊肘。   温叙把这人顺势揽进了自己怀里,轻声说了句:“好。”   他们偏不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生活,他们要大张旗鼓地炫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迟早背着书包就打算出门了。他和温叙并不顺路,但是温叙这人别扭得紧,非要撒谎说自己和他顺路,然后强行把他塞进电动车后座,绕上一大圈送他去上学。   迟早整理着自己校服上的拉链,温叙一把夺过,把买的烧麦和热牛奶往这人手里一塞,两个人就站在门口鼓捣夹到衣服的烦人拉链。   忽得,迟早远远看到了一个人,整个人瞬间兴奋了起来,差点把烧麦扔了出去。   “奶奶!”他挥着手,一手赶紧拍了拍弯着腰的温叙。   温叙一抬头,就看见老太太穿着一件对襟花外套,头发束在脑后,妥帖又干净,手里挎了个买菜的篮子,正朝着他们走来。   清晨的鸟叫得放肆,吵的迟早都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叙的错觉,自打迟早出了狱,迟奶奶一天比一天年轻了,整个人精神了起来,许是生活有了盼头,曾经总是蜷缩着的老人好像舒展了开,身子骨更是日渐硬朗,没有别的老人那副颤颤巍巍的感觉。   迟奶奶笑着,拍了拍迟早的校服,眼里的自豪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但是她一开口喊的却是“小叙啊”,迟早嘴巴一撅,嘟囔道:“这还没过门呢,奶奶胳膊肘都拐到哪儿去了。”   迟奶奶照着迟早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叙照顾我那么多年,你倒是没在我身边尽过一次孝,瞧瞧,这件衣服还是我们小叙给我买的。”   迟早连忙迎合道:“是是是,我们叙哥老好人了,除了拉链解不开以外,什么都好。”   听见这话,温叙和迟奶奶都笑了出来,温叙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迟早的拉到一半的拉链,“奶奶,他这拉链不知道怎么卡着了。”   “没事,回头奶奶搞一截蜡,一抹就开了。你们赶紧先去上学,当老师的去当,做学生的去学,别耽搁了。我这就是买了菜,从阿清那儿出来透会气,今天中午奶奶买了老母鸡,在家里做饭,你们一回来啊,就能吃到好吃的。”老太太擦了擦脸边的汗,阿清就是迟早的二叔,虽说这孩子照顾得哪都好,可唯独两人之间没有感情,相处起来像是两个陌生人,总归难受,她忍不住就想来看看这两个孩子,哪怕是做顿饭,心里也舒坦。   温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连声应和,口水都快滴出来了。他们两个整天谁比谁都忙,一天到晚都是靠着外卖活下来的,家常便饭还真成了奢望。   可是迟早却不高兴了,拉着一张脸,“我中午又不回来,吃不到了。”   温叙笑着,“给你留几块鸡肉。”   迟奶奶点点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她喜欢这两个孩子,也知道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她活的太久了,不仅是感情,她好像对于世间的太多东西都没了什么固有的执着。幸福,开心,愿意笑着活下去,谁还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一派祥和都是有代价的。   比如,迟早迟到了。   他跑的脚下都生出了风火轮,等到气喘吁吁跑到走廊,上课铃还是打响了,他险些撞到站在后门口的老师身上,脸都狰狞了,来了个急刹车,这才强行站住了脚。   那老师叫方骋文,是温叙大学的室友,早在迟早入学之前就和温叙见过面,受过“特殊嘱咐”,他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头低声说了句:“赶快进去。”   “好嘞,谢谢老师!”迟早拎着书包,从后门往里一跨,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方骋文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办法,之前在大学温叙就因为出生比自己早了俩小时,当了自己四年的大哥,要真算起辈分,面前这个大龄学生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嫂子呢。   说起来,他其实很佩服迟早,能有这个勇气在这个年龄重返课堂,继续自己的学生生涯。又忍不住有点羡慕迟早,大学时候他们开玩笑,方骋文总是把自己和温叙一起拉到单身狗战线上。   那时候温叙把他往旁边一推,一脸正经地说:“别乱扣帽子,我可是有对象的人。”   方骋文只当他是开玩笑,毕竟这人说笑话都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正经脸,一般人还真的难分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哟,有对象啊?在哪个幼儿园呢?”方骋文嘴上不饶人,拿出了嘲讽的劲儿。   温叙却认真地摇摇头,说道:“不在幼儿园,在监狱里,我等他出来呢。”   后来方骋文才知道,原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在温叙的学生时期留下无比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他最爱自己的那一刻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其他人或许就此放下了,毕竟都说在大学会遇到更优秀的人。可是温叙偏不,他把心里的位置默默放着,无论看过多少风景,他只想着和迟早一起分享,而不是把迟早留在原地。   那时候方骋文就想见见这个风云人物,谁知道,见是见了,却是在自己班里。   他叹了口气,在黑板上默默写下了一道方程式。   底下,迟早刚把书包抡在桌子上,凑到同桌旁边,问到:“作业交了吗?”   “交了,课代表十分钟之前来收过了,你下课交给老师吧。我……要不我帮你交了吧……”小姑娘的脸有点红,她最喜欢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男孩子,迟早往那里一坐,二郎腿一翘,她的眼睛都直了。   而且看他和周边的女孩子没有走得近的,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想追一追试试。   迟早一笑,他毕竟比小姑娘早生了好几年,这些明显又炽热的感情就像是熊熊烈火,什么含蓄内敛的话语都无法试图将它降温。   他故意凑了过去,看着女孩躲闪的眼神,用气音说着:“不了,我怕我对象吃醋。”   “啊?”女孩的震惊都写在脸上,“你有对象了!”   迟早骄傲地扬起眉毛,得意极了,“当然,我对象可帅……”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同桌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朝着他的脚直直踩了下去,翻了个白眼,说道:“有对象还瞎撩什么,死渣男离我远点。”   迟早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用手指着自己,嗓子都破了音,“——我渣男?”   “迟早!别说话。”方骋文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提醒道。   迟早赶紧坐的端正,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划拉了两笔。   不过迟早毕竟是大龄学子,学习压力要比这群小屁孩大很多,早上和同桌“愉快交流”之后,这一天学习都在线,抓耳挠腮地攻克了不少难题,让方骋文也十分欣慰。   “我就说嘛,你们家迟早还是挺认真的。职高不学太难的数学,但是迟早的数学是真不错,这么多年不伤手,还能一下子排到班级前几。”   “那必须,”温叙笑着,摆出了一副和迟早八九份像的神情,连眉毛上扬的幅度都极为相似,“我选的人,肯定足够优秀。只是不太幸运,大器晚成。”   两个人撅着屁股趴在教室外面,扒拉出了一个缝隙,注视着正在上自习课的班级。除了两三个人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其他人的学习状态都很好,半点没有温叙曾经固定思维里“职高”应有的混乱和乌烟瘴气。   “说你也真是,秀秀秀……你们下班挺早嘛,不当班主任就是幸福,我得等他们下了晚自习才能下班,命苦啊。”方骋文眯起了眼睛,把班里那几个睡得香甜的人名通通记了下来,寻思着明天多给他们搞点作业写写。   温叙一下班骑着电动车就往十二中赶,打算给迟早一个惊喜,接着他一起回家。   谁知道——“叙哥,我想吃你们学校门口的烤红薯,你下学给我捎个呗。”   温叙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连同方骋文也是一愣。   他们看看教室里快把头埋进抽屉里的迟早,又看看手机上来自迟早的消息,俩人忍不住对视一笑。   “真行,这刚夸完没两分钟,你们家小孩可就翻车了。”方骋文脸上的奸笑硬生生给他挤出了两道鱼尾纹,搓着手就要往教室里走。   谁知道温叙拉住了他,眉毛一挑,说道:“我来。”   迟早这肚子饿得不行,抽屉里私藏的小零食也早就吃完了。这刚想向同桌求助,只见女孩扬起了高傲的头颅,根本不理他这个“死渣男”,借块橡皮都不肯,更别说借吃的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偷偷摸摸地把书包里的手机掏了出来,求助几公里之外的温叙。   一想到暖乎乎香甜甜的烤红薯,迟早的口水都快从嘴里喷射出来了。不想还好,现在更饿了,他把手机往抽屉里一丢,捂着胃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写着辅导书上的练习题。   忽然,他的头顶被一个什么东西笼罩了起来,影子投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一个声音:“手机交出来。”   他表情有点绝望,下意识就去摸抽屉里的手机,寻思着这教室的监控系统挺好,这么小心翼翼地发消息都能被发现。   不对,他皱了皱眉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猛得一抬头,温叙带着笑意正盯着他看。   “草!”他一下子爆出了句粗口,吓得赶紧捂住嘴,可是全班的同学还是都朝着他看了过来,注意力全然落在了这俩人身上。   他揪着温叙的衣角,皱着眉头,“你又不是我老师,怎么还能玩这些阴招。”   “因为我是……你的监护人。”温叙说起瞎话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板正的模样把旁边的同桌都给骗过去了。   小姑娘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迟早,这你哥?”   迟早面如死灰地把手机往温叙的手上一塞,报复似的,忍着笑说道:“不是,是我爸。”   “那你爸是挺年轻的。”同桌仔细观察着温叙那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没想到这人到中年,还能这么帅。   作者有话说:   《人到中年》 第67章 在夜晚奔跑   “是啊,儿子,上课得好好学习,要不然可没有烤红薯吃。”温叙咬着牙,简直能把牙给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顺手把迟早的手机塞进口袋里,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撇下了一句:“下课我在门口等你。”   这个动作太暧昧了,暖暖的气息绕着迟早的耳朵尖,顺着往耳道里飘,别说是耳朵尖尖了,迟早连耳垂都变成了粉嫩的红色,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神恨不得钻到教室地板砖的缝隙里。   一直等到温叙走出了门,同桌才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卷纸翻得哗哗响,低声暗骂道:“死渣男。”   她可是听到了这人亲口说自己有对象,现在又和一男的卿卿我我,要不怎么说当今渣男横行,这长得有点帅的,就是不靠谱。   迟早倒是骄傲地昂起了头,他只当同桌是羡慕嫉妒自己有这么贴心帅气的一个男朋友——要是不收手机就更好了。   他手往抽屉里一伸,好像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包装袋,带着锯齿的塑料角直接扎到他的手指,他有些疑惑,顺着把东西拿了出来出来。   是一个奶香小面包,只有他手心那么大,圆乎乎的,看起来美味极了。   迟早更骄傲地抬起了头,故意对着同桌,把小面包“嘶啦”一声撕了开来,奶香瞬间从里面溢了出来,透过烦闷的学习气息,钻入了他饥肠辘辘的肠胃里。   “有人关心就是好,晚自习还来送吃的,不像有些人……”迟早三两口就把小面包全部吐了进去,口齿不清地和同桌炫耀着。   同桌忍无可忍,把笔往书本上狠狠一拍,骂到:“给老娘好好学习行不行!再呜呜渣渣就扎死你。”   迟早这才讪讪地捏起了笔,把有点皱的卷纸整个铺开,写着题等下课铃声响起。   这种久违的学校生活让他有些飘飘忽忽的,像是踩在云朵上,每一步都软乎乎的,他以为这是梦,可是温叙紧紧把他裹在怀里,告诉这一切是真的。   世间不如意有很多,意外更多,摸爬滚打之后还能有个家,应该是最幸福的。他胸无大志,不想去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不想成为高高在上的厉害的人,现在这样活着,就挺好的。   “铃铃铃!”   迟早飞速把作业往抽屉里一塞,背起一个空书包就往外跑。   “温叙!叙哥!我们去买东——”他蹦蹦跳跳往外跑,书包背了一半,晃悠悠地挂在他的肩膀上,荡了几下差点甩得飞了出去。   还没等他站稳,温叙听见了他的喊叫,赶紧往后门跑过来,一个进一个出,正好撞了个满怀,撞得温叙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载到了走廊底下的花坛里。   迟早赶紧上前拉住温叙,胳膊往这人肩膀上一搭,搂着人就要往门口走,走着还不忘把小面包的包装纸塞到温叙的手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想到温老师跑了这么远,是为了用小面包换走我的手机呀?什么时候放的我都没发现,以后得改名叫温大盗了不是。”   迟早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温叙早就习惯了,只要自己不去搭腔,迟早没一会就该觉得无趣,恢复正常了。温叙只是笑笑,把这人拎着的一团塑料纸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按着他的肩膀,把书包给拿了过来,背在自己的肩上。   夜色已深,他们没能一起看夕阳余晖,只好慢慢走在郊外昏暗小灯打亮的路上,依偎着,听着白天发生了那些无聊又冗杂的琐事。只是这些琐事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总多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想听的意味。   “我们班主任居然是你大学同学,天啊,完全看不出来,他可无聊了,哪儿有我们叙哥有意思,长得还……有点显老。”   温叙听着迟早越来越不沾边的话,赶紧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扯着这人一起去车库里推电动车。   可是迟早这人向来是不听别人意见的,“再说了,我们叙哥还是研究生,肯定比他还厉害。奶奶都说,你考上研究生那年她高兴坏了,联合着养老院的一群老太太们给你织了件毛衣,谁知道洗一水就缩成微缩工艺品了。”   说到这,温叙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老太太辛辛苦苦织了几个月毛衣,为了冬天降温送给他,虽然最后缩水严重,但心里总是暖融融的,如今那个泰迪都穿不上的小毛衣还挂在他的衣柜里,几次搬家都要带上。   “迟早,你想回到咱们母校看看吗?”温叙把电动车推了出来,用纸巾抹去后座上一颗硕大的鸟屎,若无其事地问着。   “嗯?”迟早的眼睛睁大了许多,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重复道:“回母校啊……”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顺势坐在了电动车后座上,伸手搂住了温叙的腰,把脑袋埋进了温叙软乎乎的衣服里。   “人家都说衣锦还乡,可是我功不成名不就,那儿的老师提起我,没准还都是捅的那一刀……哈哈,我这回去,总感觉挺奇怪的。”迟早也没有可隐瞒的,他有点犹豫,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长着嘴巴,被灌了一肚子的凉风。   “那就不回去。”温叙载着他走在路上,眼眸也有些低垂。   可是迟早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是,但是我是在那儿认识你的,我想回去看看,和你一起。”   他们笑了,虽然温叙没有回头,可是他们轻盈的笑声在风声中交织在了一起。得到一些,失去一些,在很久以后失去的不再成为心病。   温叙当即转了个头,电动车跨过了空旷的路口,朝着越城三中飞奔而去。   迟早张开了怀抱,手舞足蹈地拥抱着无形的风,感叹道:“我刚出来那会还以为咱俩要鱼死网破了呢。”   呼啸的风声占领了温叙的耳朵,他只好半侧过身子,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迟早敞开了嗓子,在无人的街道上放声大喊,“我喜欢——温叙——特别喜欢——”   温叙笑着,轻声说着:“我知道。”   很早之前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夜色将三中淹没入黑暗当中,那些碍事的老师已经下了班,偶尔有保安巡查,灯柱刺破了浓稠的黑,灰尘萦绕在空气里,看起来有些呛人。   几年过去了,三中装修了几次,不过都是些修修补补,并没有什么大变样,从前有点破烂的大门焕然一新,还增加了一个刷卡的门禁系统。迟早趴在门口观察着这个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门,又担心这种动静会招来保安,只好猫着腰钻在铁门缝里,轻声问道:“这门锁怎么办?”   “要不翻个墙?”温叙学着迟早的气音,小心翼翼地凑到迟早脸边。   迟早点点头,仔细思考着翻过这么高的墙的可能性。   以前这学校倒是有个好翻的地方,但是校方也不是吃醋的,老早就在墙边上安了一圈碎玻璃渣,美其名曰防野猫,可谁都知道这就是为了拦住那些不争气的小孩,和这种整天想着溜进学校的外人。   “滴——”   迟早还在观察地形,要从哪儿进去,只听见这么一声,连忙看向了温叙,发现这人居然打开了门,似笑非笑地拿着一张卡。   他猛得一拍脑门。   ——他忘了温叙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温叙从前不想当老师,更不想返回自己母校,谁知道最后偏偏是走了这条路,当时还被迟早明里暗里嘲笑了一阵子,谁知道现在迟早先给忘了。   他气呼呼地叉着腰走到温叙旁边,“叙哥哥这是看我玩笑来了,非要我碾过这些玻璃渣子才行。不怀好意,居心不良,看来是想换个男朋友了。”   温叙拉着迟早的手,轻声说道:“要赶紧跑啦!”   他们迈开了腿,当贼似的溜进了已然安静下来的学校,躲过了关了起来的门卫室,朝着后操场跑去。学校不能算是一片漆黑,隐约的路灯照亮了大部分的路,偶尔还有三两住校的学生从浴室回来,图书馆门口背书的学生还没走完,他们探出了脑袋,观察着这两个拔腿就跑的奇怪人士。   “你看那个校服,是十二中的,八成是大晚上找咱们学校老师补课的,现在查补课查得紧,私底下偷摸的人可多了。”有个学生见怪不怪,把书往地上一放,拉过自己同学就是一顿解释,倒是把这俩人的身份给合法化了。   “抓紧我的手。”迟早喊着,分明最开始他是被温叙拉着跑的,谁知道到了后面,反倒成了他是带头人,温叙远远落在了后面。   温叙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试图止住迟早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的大动作,“我没力气了,为师今天站了八节课,真跑不动了,比不过你这种小年轻了。”   教师在讲台上一站就是四十分钟,这双腿到了晚上真的站不住了。这时候温叙才感受到了年龄这个沉重的齿轮,似乎真的在自己身上加速飞驰了。以前别说这样站着,就算是出去打一天雪仗,也不会这么累。   迟早猛得停了下来,忽得在温叙面前张开了怀抱,温叙哪儿能料到迟早跳脱的思维,没能刹住车,由于惯性一下子撞进了这人的怀里,被迟早使劲抱在怀里,往后退了好几步。   温叙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好像是洗衣液的香味,可是迟早总觉得这种味道和自己衣服上的不一样,就好像是从温叙的皮肤上散发出来的,让人上瘾、忍不住沉醉的味道。   “现在还累吗?”   温叙刚刚平息下来喘息,把下巴往迟早的颈窝一放,微微发红的冰冷鼻尖触碰到了迟早暖融融的皮肤,拥抱,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他慢慢收紧胳膊,将迟早整个圈进自己怀里,胸膛紧贴,共享彼此越来越难以自持的心跳声。   “不累了,休息好了。”   迟早却飞快地把他推出了自己的怀里,虎口捏紧了温叙的手腕,另一只手美滋滋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天台,“我们去那儿吧!天台见!”   温叙还沉醉在那个拥抱里,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天台,就已经被前面那个小孩拉着往天台跑去,猛地往前一个踉跄。他无奈地笑着,看着天台上的剪影,好像是两个学生,女孩靠在男生的肩膀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留下了一个背影,被楼下观望的人映在了满天星空之中,安静而浪漫。   老去的人将此称之为青春。   他记得在他还算青春的时候,就是在这个老旧的天台上给了迟早一拳,才开启了以后甩都甩不掉的孽缘。   对此,迟早瞪大了眼睛,无辜地说道:“可是我怎么记得,当时是我打赢了你呢?你再好好想一想,叙哥。”   纯真的话语里沾染上了威胁的意味,迟早恨不得把当年自己打的第一场输架从温叙脑子里扣出来。   污点啊!污点!迟早一阵痛心疾首。   作者有话说:   “天台见” 第68章 浪漫   这里是整个三中最接近星星的地方。   以前总是相传,在这里许愿的话,愿望就会成真,多少人在这里许下有些可笑的愿望,或许是考试成绩要好,或许是青涩的暗恋,或许是一些不能说出口的苦恼。   因为这里是最接近星星的地方,星星会满载这些愿望和秘密,当它某天从天际滑落的时候,愿望就会成真。   迟早没有告诉过温叙,他曾经站在这个天台上,虔诚地祈愿,希望迟早可以得到温叙的爱,不奢求一辈子,只要一颗,可以拥抱接吻,可以无所顾忌。   其实他也不知道,温叙也曾经站在这里许愿,不过温叙更加贪心一些,许下的是一辈子。   没有流星,可是愿望莫名其妙实现了。   温叙站在天台边上,努力朝着远方望去。   远处也有点点星光,虽然没有在大学城里看到的繁华都市,但这里有人间烟火,有升起的袅袅炊烟,有老式木质窗棂里亮起的微光,有骑着电动车轧过巷尾石板路的声响。他从村落里长大,其实并不喜欢城市丛林。   “你知道吗?”迟早攥着温叙的手,把他从天台的边上拽了回来。天台虽然修了加固,但毕竟是晚上,温叙个子又高,他总是担心温叙一个不留神从上面翻下去。   女孩子听到了动静,有些害羞地离男孩远了点,拉着男孩赶紧跑下了天台。   这下子好了,整个天台只剩下了这对野鸳鸯。   某只野鸳鸯计谋得逞,露出了狡猾的笑。   他可不希望和别人共享这么浪漫的地方。   “知道什么?”   “知道三中有个传说,站在天台上许愿,愿望就能成真,可准了。”   温叙十分配合的“哇哦”了一声,侧着脸歪着脑袋观察着迟早,问道:“那你要需要吗?”   他的嘴微微嘟着起,眼睛也被隆起的苹果肌挤压成了一个月牙,笑得莫名有些放荡。   “当然!”迟早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念叨着:“上天啊,我希望眼前这个那么那么爱我的人不要再故作矜持,不要再隐忍,快点抱住我,快点把我亲到腿软,快点……唔……”   温叙可不像迟早那么优柔寡断,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然瞬间做了决定,一手按着迟早的后脑勺,一手揽着腰,猛然一个收手,生生把迟早给拽了过来。迟早的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来,就被温叙软软的唇给堵了回去,只能发出一声短暂又急促的“唔”。   许愿的人瞬间得偿所愿了,被贴紧的唇忍不住扬起了一个角度,伸出了舌尖飞速在温叙的唇上舔了一口,然后欲盖弥彰似的把眼睛闭了起来。   温叙也不管他的一阵瞎闹,只是静静将他圈进怀里,交换着彼此炽热的体温。   “温老师,这样不好吧?”迟早的唇往旁边一蹭,滑到了温叙的唇角,他故意有些暧昧地吮吸出了声响。   温叙轻轻敲了一把迟早的脑瓜子,“有什么不好,我是你的老师吗?瞎叫。”   温叙阻止了这人乱给自己提辈分的恶劣行径。   迟早不顾形象地“咯咯”一阵笑,直接栽进了温叙的怀里,疯狂地在这人的下巴上亲着,不一会就把温叙的下巴都嘬红了。   楼下三两经过的学生打闹着,忽然,谁一抬头看见了上面两个亲得正欢的人,一句“卧槽”脱口而出,赶紧死命拍着旁边的人,让他们抬头往上看,指着快要融入夜色的两个身影说道:“上面的老哥老妹牛逼啊,下周通报肯定得处分这俩。”   三中对早恋管的一向严格,恋爱变成了一项严重危害学习成绩的毒瘤,他们致力于将学生变成没有情欲、不需要人际关系的学习机器人,给学校创造出新的辉煌。 成为了禁忌的恋爱,被这样正大光明地摆在学校的最高处,赤裸裸的爱挂在那里,不用怎样刻意,就能引起一阵群体的欢呼高潮。   看热闹的、羡慕的、怀揣恶意的。   还好大多数人已经回到了宿舍,只有零散几个,有机会看到这疯狂的一幕。   那个近视的学生推了推眼镜,把睿智的眼睛眯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到:“不过我怎么看着像,俩男的?”   这一句话像是砸进了静水里的石头,大家一下子七嘴八舌炸了开来。   “卧槽,那更牛逼了,快快快拍下来。”   “这学校管不管啊,这也不算男女不正当关系吧。”   “那男男不正当关系就可以吗?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可是下面的一切与他们无关,喧闹被微凉的空气阻隔开来,最接近星星的地方只有无限的浪漫,和对于青春仍在的庆幸。   不用过度沉醉在逝去的年华当中,他们本就身在最美好的时刻。   不知道是谁掏出了手机,对着天台按下拍照,将这一刻永远定格。   铃声响了,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有些空旷的校园,那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一愣,赶紧提着自己洗澡的盆,拉下自己头上裹着毛巾,撒丫子往寝室跑。在三中住校的人都知道,这是寝室熄灯的提醒声,再过十分钟就有人该来查寝了,万一被逮住还在寝室外面晃悠,又该搞班主任通报扣分那一套了。   “迟早同学,熄灯了,不回去睡觉吗?”温叙把迟早整个横抱了起来,迟早绷直了腿,夹紧了肌肉,生怕这人把自己扔下去,半点没有其他人公主抱的美好与浪漫。   但他还是嘴硬,“走……走啊。”   温叙干脆把他稳稳扛在了肩上,顺着楼梯往下下。迟早被他颠得摇摇晃晃,差点把胃里那点可怜的小面包都给吐出来了。   等下了楼梯,走在平稳的地上,迟早也不再挣扎,干脆放松了下来,蔫蔫地搭在温叙的背上,等着这人把自己扛回家。   谁知道温叙并没有带着他离开这个校园,甚至说,根本没有离开这片区域,直接朝着操场后面走了过去。   就算是隔着浓稠的夜色,迟早挺直身子转过头来,依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有些掉漆的小破门。他曾经寄居在这里,像只生存在黑暗处的灰老鼠,被尘埃紧紧包裹着,无处可逃。   直到一个人主动打开了这扇门,分明站在光里,也愿意一步一步走进满是微尘的黑暗,握住了他的手。   温叙将迟早放下了,迟早呆呆地看着这扇门,将手心慢慢贴在了上面。   “你干嘛带我来这儿啊?”迟早避开眼神,故意说着去问温叙。   “因为我在这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打开它吧,我带你去看。”   迟早却忽得退缩了,他猛得把手缩了回来,转过身子看着温叙,眼神里带着恳求:“我们走吧,别开门了,里面很多灰的,很脏。”   过去的故事里有甜蜜美好、值得反复回味的部分,自然也藏着黑暗和污垢,让他不愿再看见,不想再提起。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段灰暗得看不见半点光的时候,门的后面,藏着他们的初见,也藏着他不愿意再回首的痛苦。   他总能想到余麟的话,想到从来没有抹去过的差距二字。   “不脏了。”温叙说着,自顾自推开了门,打开了墙边的灯。   迟早下意识回头去看。   这里还是储物间,放着体育课要用的那些器材。不过中学的体育课大多只是应付一下,走个过场,有时候大半年也不会打开门拿出一样器材来。瘪了的足球堆在仰卧起坐的垫子旁边,铅球扔在架子上,旁边还有几个羽毛球拍,羽毛球却不见了踪迹。   “这么多年了,学校怎么还没变啊,乱七八糟的,也不收拾收拾。”迟早笑了,悄悄牵上了温叙的手。   其实迟早看出来了,这个房间被打扫过了,虽然一开门还是会有扑面而来的霉菌的腐败气息,但是没有了呛人的灰尘,架子上也没了黑黢黢的陈年污垢,等他侧过头去看那辆平板车,更是有些想笑——车子被修修补补,漏气的轮子被充满了气,稳当当停在那里,上面铺了一床厚厚的、带着一对喜庆鸳鸯的厚被子。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这是什么奇怪的主题宾馆了。   “你干嘛呢?现在又没人住在这里了,差不多怀念一下就得了。”话虽这么说,迟早还是有点好奇地往平板车那边走了点,脑子里那些不好的情绪瞬间被抛得老远。   他见温叙总也不说话,赶紧回头去看,只见温叙慢慢关上了门,带着略显诡异的笑朝着他步步逼近,捏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推,迟早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虽然说这样的温叙有点吓人,可是窗边隐约漏出来的月光打在这人的侧脸上,鼻尖都带着清冷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等他从美色诱惑中走出来,他早就被温叙逼到了平板车边上,腿窝撞在了板车上,直接坐了下去,好在下面铺满的软乎乎的厚被子,磕上去也不会疼到哪里去。   迟早看着温叙依旧微妙的笑意,一股凉意顺着脊柱嗖的一下窜到了脑门,忍不住说道:“叙哥,三中可不能出人命案子啊。”   谁知道温叙这人挥挥手,“没事,你又不会怀孕。”   直到温叙整个人扑了上来,把迟早狠狠压在了板车上,迟早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这人充满了流氓气息的哪句话,咬牙切齿地感叹道:“人学坏可真快!”   板车被刹死在原地,不会到处移动。迟早就陷在那床被子里,被温叙抚摸着他的脖颈,牙齿一寸一寸咬着他的皮肉,引得他阵阵战栗。   可温叙忽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温叙的声音。   “其实我第一次来这里找你的那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场恶心的梦,在梦里我就是这样对你的。你没有逃,你只是伸手揽住了我的脖子,说你愿意。”   迟早扬起了脑袋,故作傲娇:“我才不愿意,除非你给我压一次试试。”   “嗯?”   还没等这句山路十八弯的“嗯”字说到头,迟早就乖乖攀上了温叙的脖子,“是是是,对对对,我怎么能不愿意呢,我们叙哥这么好,我要是不愿意啊,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第一个揭竿起义。”   温叙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就着窗外落下的清冷月光,将被子搭在身上。温叙的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能把不正经的话都说出三分理来:“那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想和我抱着一起睡觉,想和我……”   “才没有,我就是想吃你给我橘子而已,可别想太多。”   迟早偷笑着啄了一口温叙,那年夏天,混在燥热空气里的淡淡橘子气味的驱蚊液,曾经陪伴着他度过了很多绝望的日子。   那是缭绕着他的属于温叙的味道。   “砰砰砰!”   浪漫不过三刻,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吓得迟早裹着被子从板车上滚了下来。温叙匆忙起身往外走,去查看情况,还没来得及把方才关掉的灯打开,门就被猛的推了开来,一道刺眼的亮光朝着温叙的脸上照去。   温叙“哎呦”了一声,连忙解释道:“初一老师温叙。”   巡夜的保安赶紧把手电筒从他脸上移开,“温老师啊,我刚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以为是学生被困在里面了,抱歉抱歉,不知道是你在这。”   保安朝着里面探头看了看,正好对上了一脸心虚的迟早虎头八脑地往外观察。   他有点八卦地挠挠头,问到:“不知道温老师这么晚了在这里……不会是……”   “我……他……我们真没补课。”   “没补课就行。”那保安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现在查的严,温老师还是注意点好。这么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校门口都要锁起来了。”   “好,谢谢您提醒。”温叙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迟早,两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迈出了门框。   浪漫不死,但总会以某种奇怪的方法暂时结束。 第69章 等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在一切都安稳了下来之后。   三年也不过是转瞬,温叙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直到迟早挥舞着录取通知书,温妈妈的鬓边生出了一缕又一缕的白发,他才恍惚察觉到时间的飞速流逝。不过大家都说,幸福的日子过得快,也许他一直活在幸福中,才会对时间如此迟钝。   “我就说嘛,我以后是要造大飞机的人,你还不信。”迟早扬起了头,把录取通知书往桌子上一拍,搂着半个西瓜开始用勺子挖,然后像个豌豆射手一样把籽喷射出来,吐到了垃圾桶里。   温叙摸着桌子上的通知书,心里一时之间感慨万千,颇有点孩子长大出息了恍惚感,顺着迟早的话说了下去:“对,我们迟早可是厉害的小孩,以后肯定能造飞机,飞上天。”   迟早考上了越城航空航天大学,虽说只是个寻常的二本院校,资历也并不算多好,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迟早为此做出过什么努力,温叙都看在眼里,他承担着不完全是自己的罪,咬着牙攀上了自己的山峰。   “奶奶,别忙活了,咱们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听说迟早被越航录取,高兴坏了,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让咱们都过去。”温叙给迟奶奶打了个电话,温家的人最初对迟早有些偏见,或者说心虚,自知理亏,又忌惮这个“坏孩子”对自家孩子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   可是后来温叙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们,这个人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他们没理由去阻止,再说,温叙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控制的人,打压的越厉害,无声的反抗就会越剧烈,倒不如顺其自然。   其实温恕和温叙骨子里有些东西是相通的,他们的反抗好像都并没有那么剧烈,就像是蛰伏在树干里的害虫,直到某天巨大的树木轰然倒塌,才猛然发现他们居然默默反抗了无数个日夜。   温恕离开的三年里,时时和温叙迟早通电话,父母的电话也并不少,可他唯独没有回来,飘荡在大洋彼岸,过着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日夜,感受着长达半年的寒冬。没有朋友,远离家人,陌生的语言,冷漠的同学,每当他看见极光从雪山的山尖上掠过,他心里总会想到过去。   靠着那一丁点的甜,在冰天雪地里汲取丝丝暖阳。   每个晚上,他都会想,自己现在的状态算是一种惩罚吗?像那些人一样,身处黑暗,每天被恐惧和焦虑包裹着。可是自己又会自嘲着笑笑,这是留学,那是坐牢,一个前途无量,一个前途渺茫,任谁都会喊上一句不公平吧。   可是世界上当真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吗?   温恕是厌弃自己的。   “小恕,你是三十号回来对吧?到时候我和迟早去机场接你,别带太多行李了。”温叙紧接着就给温恕打了电话,温恕快要回来了,进修三年,也算是镀了一层金,不说大富大贵,总能安稳扎根在越城了。   温恕笑着,看着房东亮着灯的房间里,电脑上打斗炫酷的游戏画面,自己就踩在阳台的大陶瓷花盆上,说道:“好。哥,转告我早哥,等我回去就请他吃饭,考上了越航可得好好庆祝。”   迟早在旁边“嘁”了一声,嘟囔着:“谁稀罕他的饭,自己先平安回来再说吧。”   “听见了吗?谁稀罕你的一顿饭,在外照顾好自己,回来请他吃两顿,让他稀罕稀罕。”温叙夹着手机,不忘把装通知书的文件袋递给迟早,让他把通知书装好,万一弄丢了,到时候报道都麻烦。   迟早捧着自己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封进了文件袋里。然后自己的歪脑筋一动,直接扑到了温叙的后背上,搂着他的腰挠个不停,温叙拿着手机的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了。   听着这边的打闹声,温恕垂下了眼眸,他从阳台迈着步子跳进了房间里,伸手将窗帘拉了起来,没开灯的房间瞬间暗了起来。墙上的表走到了一点钟,耳边的喧闹在这个夜晚格外刺耳。   他把手机慢慢放下,幻想着自己也和他们在一处,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玩着无聊的游戏,嘴边忍不住扬起幸福的笑。   手机屏幕的光亮将他垂下的手腕照亮,还在泛红的伤疤就躺在他又细又白腕间,像一条恶心的虫子,缝合的针脚似乎还依稀可见。   可他笑着。   好像听说余斯山从牢里放出来了,不过温恕没有去刻意打听过这个人,没有问过温叙和迟早,也没有搜寻国内关于余斯山的新闻。   这个人本在正轨之外,那他想再当一次鸵鸟,将自己深埋在沙漠深处。   “哥,我不想当律师了。”   那边温叙刚把迟早扛起来扔在床上,让他赶紧去收拾中午吃饭要带的小行囊,根本没听清电话里温恕说了什么,赶紧“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没听见。   温恕却岔了话题,说着:“没事,我说你们好好玩,多给早哥买俩鸡腿。”   “我要吃四个!”迟早又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着话筒说。   温恕也学着迟早的语气,说着:“那吃四个!”   就好像他们本就该这样。   .   中学开学早,还不到八月下旬,温叙就被迫开始了教师事业,并且当上了班主任。之前他还嘲笑过方骋文,自从老方当上了班主任,头发肉眼可见得稀少了起来,颇有点“聪明绝顶”的趋势,谁知道自己送走一批小兔崽子之后,居然也当上了初一二班的班主任。   他看着这一班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小屁孩,头都大了一圈。   他清了清嗓子,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方程式,说了声:“上课。”   课代表软软地喊了声:“起立!”   女孩子的声音透着一股温柔劲儿,几乎快要被淹没在大家的七嘴八舌里了。可是就在“起立”两个字之后,大家赶紧闭了嘴,纷纷站了起来,争相喊到:“老师好!”   只不过下面的学生刚像模像样地坐下来,就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敲了敲黑板,开始这节无趣的数学课。好在课上没人睡着,大家虽然蔫蔫的,都还硬挺着把黑板上的题解了出来。他看了眼后面墙壁上挂的表,这节课本该到此结束,可当他看见第一排角落里低着头缩在一起的小男生时,那个躲闪的眼神总让他有些熟悉,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拍黑板。   “最后,我想来强调一个事情——校园暴力。学校对于校园暴力管的很严格,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在这个大家庭幸福快乐,每个人都像家人一样。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老师,我们可以举报到学校,可以报警,老师会好好保护你们,不用担心害怕。但是不能瞒着老师自己偷偷忍受,也不可以学着那些人的样子以暴制暴,那样到头来自己依然不快乐。”   他缓缓开口,看着悄悄抬起来的小脸蛋,每个学生懵懂的脸上都带着认真。正处于叛逆期的、被老师追着赶着罚着的初中生们,第一次在老师的口中听到了“老师会好好保护你们,不用担心害怕”,居然还有些新奇。   温叙很满意大家的反应,骄傲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他掩饰着咳了两声,问到:“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候铃声十分配合地响了起来,“铃铃铃”瞬间充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本以为这节课会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结束,可他远远低估了这群小孩的战斗力。   “老师!”前排的寸头小男生把手举得高高的,“那……那昨天有个男的在门口啃你嘴,算不算校园暴力啊?”   全班瞬间哄堂大笑,还有人跟着起哄,“嗷”“哟”之类的声音把温叙裹了起来。温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青筋都在突突跳着,简直能用脚趾挖出一条逃生通道来。   那天迟早在门口亲了他一口,才把他给推进学校里,谁知道这居然被这群小崽子记住了,课前原来大家都在憋这个坏呢。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拍了拍黑板,憋出了一句:“不算。”   “老师!那个人是小混混吗?他长得好凶啊,真的没有威胁你吗?”   温叙看着坐得端端正正、扑闪扑闪眨着大眼睛的小姑娘,心里寻思着这个课代表还能不能留下。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漂亮姑娘,怎么问题这么毒辣。   他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人家可是正规院校的大学生,大家不能以貌取人。再说了,我们这叫正常搞对象,等你们长大了也会爱上一个心动的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哦~”上课像小鸡啄米一样昏昏欲睡的男生现在倒是清醒了,宛转悠扬地唱出一声调子十八弯的“哦”字,惹得班里又是一阵笑。   忽得,后面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人看见了门口靠着的人影,立马大喊道:“门口!大学生在门口!”   全班的学生第一次那么整齐,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吓得迟早差点摔倒在门槛边上。他就是想着接温叙回家,怎么这一个班的学生都跟饿狼一样,一个个盯着自己的眼睛都冒着绿光。   他赶紧端正站好,欲盖弥彰地说了声:“老师,我这……修,修门板的?”   温叙又羞又恼地走到迟早面前,气呼呼地简直想踢迟早一脚,自己好不容易搞定这群小祖宗了,他倒好,来凑个热闹,一下子又把大家狂热的情绪点燃了。   可是迟早厚着脸皮冲他笑了笑,悄悄伸出手把温叙的手攥在了手心,用手指轻轻拂去温叙指尖写板书时粘上的粉笔灰。   他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吼道:“你们这群学生,赶紧都乖乖听话,任务作业都别拖,让你们温老师赶紧下课,别整天拖堂。”   可恶的是,底下学生当真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到:“老师,我们要拖堂到什么时候呀?”   温叙的眼珠子都瞪大了,这难道不是他们非要问一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才把时间拖到现在吗?现在倒是一个个装作小白花了。   他眉毛一扬,也想到治他们的法子:“现在就下课,今天的作业多写半张卷纸,来,课代表去我办公室把桌子左边放的一摞题发下去。”   一瞬间,哀嚎声遍野,整个教室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学生个个都扯着嗓子嚎个不停,课代表好看的小脸都憋的扭曲了,还不得不说一声:“好。”   温叙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教室,直到走到了走廊那边,他才俏皮地吐了吐舌尖,拉着迟早赶紧往学校外面跑。和孩子在一起仿佛真的可以永远年轻,活力长存——如果他们不调皮捣蛋、不写作业、追逐撵打、违反校规、上课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的话就更好了。   两个人溜达着走在校门口,风吹着,驱散了一些黏腻的热气。迟早有些扭捏,挠挠头又清清嗓子,摸摸脑袋又掐掐温叙,这才装作无所谓地说道:“哎,我今天可是听见你们班第一排那个小胖子在问,温老师和他的对象什么时候结婚啊?”   温叙挑了挑眉,不想戳穿迟早这种低劣的栽赃陷害自家学生的把戏,只是学着迟早平常的调调,说道:“是嘛。”   迟早被他搞得更加抓耳挠腮了,简直像是浑身长满了疹子,抓挠不得。   就在这时,温叙忽然笑了,“等到他准备好的那天。”   这个回答反倒让迟早愣了一下,整个人释然了,他整个人靠在温叙的身上,挤着温叙往前走,把温叙差点从人行台阶上挤下去。他胳膊往温叙肩膀上一揽,故意问到:“那万一他一直准备不好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温叙的神情很平静,好像只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就像以前他守在储物室门口那样,慢慢等下去。 第70章 相见   窗外下了雨。   就在飞机刚刚落地不久。   温恕拉着巨大的行李,背上还背了一个电脑包,把他往下压去。他提了提背包袋子,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在偌大的越新机场找着熟悉的身影。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不过睡的不踏实,一会是噩梦中无法驱逐的丧尸,一会又是一遍遍重复着的相见的场景。   他心里怦怦直跳,拉着行李箱的手都起了一层汗,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赶紧自我安慰,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回家,不是被抓,是回家,不是被抓。”   可他也三年没回来过了。   越城新建了一个机场,很大很大,名字简单易懂,就叫越新机场,比以前的机场大了好几倍,出门就是地铁,能直接通到温叙新家的家门口。不过温恕不需要赶地铁,温叙和迟早会来接他回家。   这里越来越繁华了,温恕抬头看着飞机场,不禁发出一声感叹。都说近乡情怯,他现在的心脏当真跳的快要爆炸了,要是一转头就看见温叙,怕是真的要抱着自家哥哥直接哭出来了。   缺失了三年的归属感,一下子就回到了温恕的身边。   银色的行李箱被磕出了好几个坑,轮子也因为磨损严重有些不太灵敏,走几步就需要狠狠拽一下,把歪歪扭扭的轮子摆正。可就算这样,走到机场出口的时候,行李箱还是被卡住了,把温恕往后狠狠一扯,差点让他摔倒过去。   好在周围的人不多,他尴尬地蹲了下去,用手掰了掰轮子,发现轮子里卡了一个小小的石子,正好堵在轮子后面的缝隙里,一时半会弄不出来,急得温恕汗都出来了,心一狠,打算直接把行李箱拖出去。   他刚一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用力抬箱子,身子往后一倾斜,直接撞到了后面的人。温恕的胳膊肘怼在那人胸膛上,撞得又重,只听见那人闷哼一声,吓得温恕赶紧回头,连声说着:“对不起。”   只不过刚抬眼看清楚面前的人,他半张开的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背后的电脑包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连呼吸都有些滞后,闷得整个人有点想落泪。   余斯山这个人挺神奇的,温恕与他的相遇总是片段性的,在一起几年,又分开几年,再遇见,再分别,再遇见……中间跨越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可余斯山总是没变,好像一点都没变老,连神情都不曾变过一分。   他会在和温恕对视的一瞬间放平皱起的眉头,会在说出“你好”之前先扯动嘴角,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下意识地用大拇指的指甲抠动食指。   可当温恕的眼神逐渐向下落去,他看见了——余斯山颤抖的手。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余斯山好像总是气定神闲的,就算是被抓住,站在被告席位,他仍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余斯山也有过失态的瞬间,像是暴怒,像是失魂落魄,可是这个无法压抑的颤抖,依然让温恕感到了莫大的冲击。   “你没变,头发短了点。”温恕打量着余斯山,发现自己也无法保持百分百的平静。他努力按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摆出了一副普通朋友见面应有的模样。   余斯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好像要把不曾见面的这些年给补回来一样。   温恕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又觉得自己把他弄进牢里是不是太残忍了,毕竟这些事情因自己而起,余斯山的恶,也是自己的果。他惧怕在余斯山的眼睛里读到恨,可如果一丁点都看不到,他又会感到彻骨的寒。   他试着去寻找,在余斯山瞳孔的一片汪洋中,他只看见了无尽的思念。   “那……那个,挺巧的,你也来机场啊。”温恕挠了挠头,拼命想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们之间居然也需要这么尴尬地寻找话题。   面对尴尬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可是温恕却找了一堆理由不想走,他的脚抬了又抬,还是钉在原地,问到:“你过得好吗?”   余斯山的头发短了,和前些年的迟早有点像,剃成了板寸,这个发型一点都不适合他,搭配着他今天的黑色衬衫,莫名有点楞。温恕看着他的刺猬头,嘴角慢慢咧开了一个弧度,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   下一秒就被死死禁锢在了余斯山的怀里。   像是要把他勒死一样,把最后一丝氧气挤出他的肺部,温恕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了余斯山的颈窝里,把他的黑色衬衫打湿了一大块。他也抬起了胳膊,慢慢圈住了余斯山的腰,紧紧攥住这人的衬衫,整个人都在发抖。   余斯山的腰好像更细了,搂起来硬邦邦的,有点硌手,以前软软的肉消失不见了。   其实思念这个事有时候挺怪的,悄无声息的,就这么把温恕的心脏给填满了。   就像是……当他躺在软乎乎的床上不愿意起来的之后,习惯性地喊了声:“山哥,我要喝水”,然后猛然惊醒,看着透过窗帘缝隙升起的金色光芒,心脏蓦然缺一拍。   没多久温恕就止住了哭泣,他不是那么爱哭的人,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后知后觉的尴尬瞬间爬满了他的后背,他赶紧把余斯山推开,悄悄抹了把脸,拉着行李箱就要走。   “你把照片删了。”余斯山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身影,一把按住了箱子。   温恕一怔,问到:“什么照片?”   “你的照片,你走了,不和我告别,连唯一的一张照片都要删掉。温恕,你是不是太心狠了。”   温恕知道是哪张照片了。是那张sd卡唯一的一张照片,余斯山保存了好多年,他像个傻子一样看着照片里的小温恕睁着圆乎乎的大眼睛,疏解内心郁积的思念。   结果温恕居然可以狠心到把照片都删掉,留下一张空落落的sd卡,任由它在自己的公寓里落灰。   “你恨我,你恶心我,你不想见到我,”余斯山闭上了眼睛,遮住眼里快要溢出来的红血丝,“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他的语气那么卑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痛苦地哽咽着,“求求你。”   温恕的心脏瞬间被插了一刀,手脚怎么摆都不对。可是重新开始,又要如何重新,怎么开始,他们甚至没有开始过,只有暴力、威胁、引诱、陷害、伤害。太痛苦了,继续或者离开,都同等让他感到悲哀。   “我没删照片,都在这里。”温恕看不得余斯山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一着急,手往口袋里一伸,直接把口袋里的U盘塞给了余斯山。   余斯山攥着U盘,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眸,打量着温恕,“人都在这儿了,我还要照片干嘛?”   温恕的后背瞬间升起了一阵寒气,他生怕这人在机场就把自己给掳走了,赶紧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哥和迟早都来接我了!就就就在外面停车场。”   “好啊。”余斯山知道温恕这人吃硬不吃软,自己方才苦肉计没起什么效果,他干脆直接往前一走,把温恕的行李箱直接提了起来,用脚尖一踢,卡在轮子里的石子瞬间掉了下来,撞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他拉着行李箱大步朝着停车场走去。   “哎——我行李!”温恕皱着眉头,赶紧追了上去,对余斯山这种无赖行为表示反抗。但是刚才自己毕竟在余斯山面前失了态,现在要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显得自己也太假了。   余斯山也懒得再装出方才深情又脆弱的模样,“你哭了,那你就是想我,我管你是想我这个人还是想我在你床上,为我流眼泪就行。”   温恕听着余斯山不着边的话,脸“唰”一下就红了,一巴掌呼在他的胳膊上,低声吼道:“别乱说!”   他往旁边一看,好了,一群人都在打量着这不太正常的两个人。   “我牢饭都吃了,造的孽也还的差不多了,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我的,你还你的,怎么还我不管,反正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敢假装不认识我,我就闹,上天肯定会为了我做主的。”余斯山虽然面上看着拽,但他心里还是没有底,他怕温恕再次不声不响地离开,也怕这人干脆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   温恕被他说的有点火大,蹭蹭蹭追到他的身边,眉头皱成了一条虫子,“你是有病吗,咱俩这样你虐我我虐你有意思吗。”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可是两个人都执拗地不肯打开伞,径直走进了雨中,瞬间湿掉的头发上满是水珠,顺着发丝滑到脸颊上,眼睛都无法睁开,拉着行李箱朝着停车场走去。   “有!”余斯山就是要故意和他犟嘴,“温恕的报仇怎么能这么轻易呢,就应该把我绑在身边纠缠,拼命虐我才对。”   眼看温叙都站在停车场边上的屋檐下冲着他招手了,温恕有点气急败坏,直接抢过了余斯山手里的行李,扔下了一句:“晚上再说,你快回去吧!”连忙朝着温叙跑了过去。   余斯山站在雨里,看着温叙心疼地接过温恕手里的行李,把外套脱掉给温恕裹着,不知道说了什么,两兄弟笑成了一团,温叙推着哆哆嗦嗦的温恕进了车子,很快就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嘴角还挂着笑,抬起头迎接着越来越大的雨,乌云黑压压地盖在头顶,就好像要把他压入地底深渊一般。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在那晚的大雨里,他选择笑着和温恕相拥,或者是再遇见的时候,他能不贪心地从朋友做起,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可是他们一样自私又心急,相遇只能如此。   他攥紧了手里的U盘,至少还有那个像小鹿一样的少年,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滴——   原本想一章结束他们的内容,发现内容有点多,就分成两个啦 第71章 时限   车子在路上飞驰,溅起的泥点子朝着沥青路之外的草地跳去,雨刷器在湿漉漉的玻璃上飞快地刷来刷去,把成了水柱的雨水甩出窗外,腾出一片视线空地。   迟早在前面开车,时不时瞄着倒车镜里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温恕,念叨着:“啧,瘦了,看小恕瘦成什么样子了。”   “啧,黑了,那里紫外线是不是强烈,怎么黑成这样了。”   “啧,憔悴了,回家快休息休息,健康第一。”   “啧,湿了,下雨不打伞,你哥都快冲进雨里找你了,还好我拉住了,要不然现在三个人一对半都得感冒。”   “哦我主要意思就是,我和你哥是一对,你是那半个。”   温叙憋笑憋得脑袋疼,赶紧咳了两声,把温恕披着的衣服收得紧了些,问到:“不冷吧?”   温恕身体瓷实,但是这些年肉眼可见瘦了不少,总给人一种文弱感,温叙看了心疼,心里盘算着怎么给自家弟弟补一补。   温恕摇摇头,冲着温叙笑了笑,“没事的哥,迟早的言语攻击我都挺住了,一场雨算什么,我坚强。”   迟早在前面笑得猖狂,赶紧把车速给降低了些,稳稳开在路上,不再故意去逗温恕。三个人终于都停歇了下来,温恕缩在暖融融的外套里,随着车子轻微的上下起伏,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了起来,整个人都快进入梦乡了。   “小恕,他今天来了?”温叙想了又想,总归是不放心那个危险分子,况且今天这人明显在纠缠温恕,自己一颗心悬着,怎么也不安稳。   温恕一怔,有些痛苦地点点头。他的身体蜷缩着,靠在温叙的肩上,“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把他给送进去了,他报复心理那么强,我怕他盯上我,可是……可是我……”   可是温恕却不能扪心说自己丝毫不在意这个人。   果然,温恕对于余斯山的了解是十分充分的。晚上吃完了饭,温叙和迟早在家里陪着奶奶看电视,温恕只不过是出去丢个垃圾,只见一个人影闪过,他瞬间被身后的人拉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拼命挣扎着,腿不断往后踹,试图攻击这人的要害,可是身后的人力气太大,几下就把他扔进了车子的后座,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温恕拼命“呜呜”喊着,用头去撞小车的车门,试图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老式居民区的大家更加相熟,这个时间点经常三五成群在下面遛弯锻炼,只要他声音够响,不怕不被发现。   只是他这样磕着脑袋,氧气消耗又大,一阵头晕袭来,窒息感已然将他笼罩了起来,怕是等不到人解救,自己的命先没了。   余斯山看见温恕反应这么大,也是一愣,赶紧腾出手垫着温恕的额头,心疼地吼了他一声:“不要命了!”   他连忙把温恕从座位上扶正,这人居然已经把自己额头磕出了一个肿包,余斯山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手忙脚乱地扶着他的脑袋,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点太凶了,赶紧把声音压了下去,“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温恕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珠子连转都不转一下,急得余斯山以为他把自己磕傻了,恨不得当即带着温恕跑去医院,可是温恕开了口,“留学的时候,那里很危险,男人女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每天天一黑,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敲门也不开。”   余斯山皱着眉头,他没想到温恕的“进修”,已经慢慢变成了一场折磨。   “你有病。”温恕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余斯山的此番行为,挣扎着就要去开车门。   余斯山有点委屈,“可是今天在机场,是你说晚上……”   温恕其实也怕余斯山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手指颤抖着半天抠不开车门。他垂下了手,无力问到:“你把我薅到这里干什么?把我按在这里再干一顿吗?”   余斯山被他这种脱口而出的粗鄙之语堵住了嘴,准备好的说辞瞬间显得冠冕堂皇了起来,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要不咱俩换换,你随便对我怎么样。”余斯山也豁出去了,把自己衬衫的扣子一颗颗解开,露出来光洁的胸膛,然后勉强跪在后座的脚垫上,伸手去解温恕的皮带。   他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大不了被温恕甩一巴掌,再报警告他个猥亵——直到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一个硬得有些发烫的物件。   可是温恕笑了,捏着余斯山的下巴,“你就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该被你折磨到死。”   “嗯?”   “我是说,就非得在这么挤的地方吗?余家破产了吗?宾馆都开不起了?”   余斯山麻溜地坐到了温恕的旁边,搂着温恕,对着他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整个人兴奋地有点不太正常,赶紧表明自己不图温恕身子的明确观点:“我找你能是只为那种事吗?我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现在我想为了……那事!”温恕有点烦躁,皱着眉头,捶了一拳余斯山,为这人不合时宜的自制力感到崩溃。   可是这一拳一出,温恕的手腕瞬间脱离了长袖子的笼罩,暴露在了空气中。车里的光并不算暗,余斯山只是轻轻一瞥,就看见了温恕手腕上太过明显的伤疤。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疾手快地攥住温恕的胳膊,脸上带着愠色,质问道:“这是怎么搞的?”   温恕想要甩开手腕,却偏偏被余斯山紧紧捏住,用力甩只会牵动伤口,疼得他面目都有些扭曲。   “没事,山哥,咱……咱们……”   “怎么搞的。”余斯山低头看着那些疤,新旧累叠,可以想象得到愈合之前是怎样一副触目惊心的模样。他心里憋着火,怨自己放温恕一个人出去,自此远离了这人的一切生活,自以为的“赎罪”,到头来还害得温恕多了这么多道伤疤。   “山哥!”   余斯山抬眼,只是盯着温恕的眼睛,“怎么搞的。”   “还能怎么搞的,自己搞的。我讨厌你,讨厌自己,讨厌留学生活,每个人现在一团糟的生活都是因为我,可是我偏偏没办法被法律惩罚,我要是再不自己惩罚一下自己,我怎么活下去啊余斯山。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如你所愿,对我最大的惩罚,我活不下去,死不了。”温恕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就像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余斯山有些心疼地吻了吻那些伤疤附近被自己捏红的皮肤,不安全感一时间达到了顶峰,他执拗地说着:“我不许你死,你和我,不死不活地行走在这个世界,才更般配。”   温恕揉了揉余斯山有点扎手的脑袋,手慢慢滑下,直到捧住了他的脸颊,然后凑上去吻住了他干燥得有些开裂的嘴唇,疯了一样撕咬着,血腥味瞬间充满口腔,伴随着痛苦的哽咽声,淹没在喘息之间。   爱和恨真的有界线吗?温恕也不知道。   他只是猛然发觉,余斯山红着眼说自己永远欠着他,那就永远不许离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安。   爱没有承诺,但是恨有时限,一辈子。 第72章 做饭   温叙毕业之后就和曾经的同学联系不多了,倒也并非是他的本意,只是那些同学大多胸怀大志,飞出了越城这一片小天地,在更广阔的天空展开了翅膀。只有他回了头,折返回小小区县里的学校,在这里扎根。   没有牵挂的人才能走得更远,而他牵挂太多,一点也不舍得离开。   像是姜瑄,已然飞到了一个广袤天地,远离大山,成了那些穷亲戚们想都想不到的金凤凰。   “学长,当年你没有抓住进修的机会可是真的吃亏了,我们对家那个公司,也是世界五百强的大企业,里面那个主管学历还没你高呢——你要不跳槽得了,咱俩一起在这个……”   温叙赶紧打住这人越说越离谱的苗头,“好啦,你能找到好工作我也放心了,小姑娘在大城市里,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找工作的时候我都跟着发愁。”   姜瑄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苦涩,但是话里丝毫不减豪迈:“就我那一堆烦人亲戚,不给我拖后腿就行了。当年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争着要把我嫁出去,好拿着彩礼去补贴弟弟们呢,好在我争气,现在谁敢来惹我。”   小姑娘长成了大女人,温叙看着视频那边神采飞扬的人,精致的妆容都在发光。姜瑄标志性的高马尾被她放了下来,发际线处一些碎发掉落在脸庞,黑色卷发像是瀑布一样,从肩膀延伸到腰间,在灯光下,每一缕发丝都亮着光。她笑着,正红色的唇显得她更加热烈,像是原野上燃烧的烈火,绵延万里。他看着姜瑄背后拔地而起的偌大的写字楼,夜空中的霓虹灯将玻璃衬得流光溢彩。   姜瑄在街道上蹦蹦跳跳,感叹道:“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我毕业之后能在大城市里生活,这就是我的翻身仗。”   对她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梦想与追求,为的只是那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好憋在心里,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荒芜的原野上撒泼。她在高速那些人,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她就是自己最大的希望。   “其实,小县城挺好的。”温叙低声说着,视线慢慢朝着厨房里望去,周末回家的男大学生现在正穿着带着粉色花边的围裙,努力区分生抽和老抽到底有什么不同。   迟早好像感受到了温叙太过炽热的目光,猛得回了头,皱着眉头等了温叙一眼,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干脆坐在水池边上开始和那些烦人的调料包鏖战。   姜瑄毕竟和温叙在一起相处过那么久,一看温叙恍惚的神情,就知道这人的脑子里有谁,直接调侃道:“哦——小县城有迟早嘛,弟弟现在也回来了?啧,小日子过得蛮幸福的。”   “小城里安逸,你学长是个没出息的人。”温叙学着她的语调,故意捏着嗓子,自己反倒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知道姜瑄还没来得及对这人的幼稚行为做出反应,迟早反倒是先跑过来了。他把自己的围裙往桌子上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叙,故意把嘴撅的老高,用鼻孔瞪着这人,说道:“我在厨房里攻克世纪难题,温老师倒是舒服,不知道在和手机里哪个小妖精调情呢,笑得眼珠子都看不见了。”   “好啦,不就是生抽老抽分不清楚,韭菜和蒜苗认不出来,没事,你姜瑄姐也分不清楚。”温叙笑着把迟早扒拉过来,按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指了指手机里一脸吃瓜模样的姜瑄,“正好你俩在这里交流交流经验,争取早日成为厨神。”   姜瑄一愣,没想到这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她赶紧冲着迟早挤挤眼,低声问到:“学长让你学做饭啦?”   迟早瞬间换上了一副委屈脸,狗狗眼睁得老大,水汪汪的,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指着一边看热闹的温叙,告状道:“我好不容易从大学逃出来回家看他,他都不给我做饭吃,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厨房学做饭,就是变心了,大猪蹄子,呜呜呜,姜瑄姐要替我做主。”   姜瑄在那边“咯咯”直笑,忍不住感叹爱情的魅力,她刚认识迟早那会,那位阴沉沉的硬汉可还玩不转撒娇这一套,现在居然都能自己出师了。   坐在一边看电视的温叙也不反驳迟早倒打一耙的言论,分明是自己在做蛋炒饭,这小孩非闹着要做饭,自己在旁边又是洗菜又是递刀,最后还被以“妨碍发挥”为由踢出了厨房。   温叙看了看已经开始冒黑烟的厨房,赶紧拎起桌子上围裙过去救场。他做饭虽然不算大厨,但也不难吃,小时候父母不在家,他还能给自己和温恕下碗面,总不至于被饿死。   他把厨房里黑煤渣一样烧焦的食物给倒进了垃圾袋里,盘算着这以后还是别让迟早进厨房了。然后把凉掉的蛋炒饭又热了热,总算是有了一道能吃的晚饭。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是迟早天生没有做饭这根筋,迟奶奶做饭那么好吃,他却只遗传了个烧厨房的天赋。   温叙刚把两盘蛋炒饭端到了餐桌上,就听见迟早的小嘴还在叭叭。   “瑄姐,黎州美吗,是不是比咱们越城冷好多啊?等我毕业了要去那边找你玩——温叙他不行,我们温老师整天可忙了,让他在这边上课,我去玩就行了。”   温叙被这个小崽子气得想笑,直接三五步走到了手机面前,对着那边一脸无辜的姜瑄扔下了句“我们要吃饭了,你们别聊了,过会也别聊了”,然后直接把视频聊天一关,拉着迟早往餐桌那边去。   迟早倒是一副目的达成的模样,屁颠屁颠地往餐厅椅子上一跪,抬着头捧着温叙的脑袋,对着这人的脸蛋直接亲了一大口,发出了“啵”的一声。   “吃醋啦?”迟早拿来勺子,放在蛋炒饭旁边,然后忍着笑,观察着温叙有点黑的脸。   温叙顺手抄起勺子,舀了一大米粒,通通塞进了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小仓鼠。   “知道你吃醋了,因为我说出去玩不带你。别那么小气嘛,以后我每周都回来陪你,你一有假期咱们就去黎州玩。我早就和瑄姐商量好了,刚才是故意逗你呢。”   谁知道这人叭叭说了一堆之后,温叙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只是默默将嘴里的饭咽进去之后,吐出了一个音节——“哦。”   这下迟早连饭也不吃了,跟只无尾熊一样爬在温叙的背上,先是咬了咬这人硬邦邦的耳朵,然后故意凑到耳朵孔轻声说道:“大学很好,同学很多,美女帅哥也很多,但是谁都没你好,我整天一下课脑子里就是你,室友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就非常痛苦地说:‘是啊,我得了相思病,再见不到我老公,都要出人命了。’”   温叙听着迟早油腻的话语,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地,也不装什么深沉了,“你这是跟谁学的,一套一套、油嘴滑舌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那么没有安全感。”   话虽是这么说,温叙心里却依然暖融融的。   迟早知道这是自己的“情话”攻略起了作用,打算来一个乘胜追击,麻溜地跑进了厨房。谁知道这人一阵翻腾之后,忽然喊到:“我刚才炸的大丸子呢?”   温叙想了又想,这才皱着眉头问到:“刚才桌子上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丸子?”   他刚才进厨房就闻到一大股烧焦的味道,想都没想就把那一堆不明的黑色焦状物体给扔了。正常人谁能想到那些是已经做成功的食物呢?   只听迟早哀嚎一声,开始蹲在地上,抱着厨余垃圾桶,开始在里面翻找着。   ……   温叙最终还是带上了戒指。   那是一枚素戒,迟早拿到奖学金后买了一对素戒,他和温叙一人一只。素戒外圈是手绘的山与海,简单的线条落在上面,寥寥几笔,颇有些神似。内圈则刻着对方的生日日期,在这一天新生命降临在世上,才会有俗世间平凡的一对爱人。   温叙有些感动,如果这个戒指上没有油的话他应该会更感动。   ——他愣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戒指给包在丸子里,然后翻了大半个小时的垃圾桶,把丸子一个一个掰开,这才找到了油乎乎的戒指,执着地把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   忽然,他看见迟早单膝跪地,手都在忍不住哆嗦。这人像是鼓起了很大很大的勇气,憋得脸都在微微发红,一字一句说道:“温叙,我要和你结婚,一,一辈子都在一起。”   一辈子不过三万来天,既然说定了,那剩下的日子他们就一起走好了。   ——end——   “迟早,你要不先把我戒指上的油洗掉了再亲吧?”   作者有话说:   别人藏蛋糕里,他藏炸肉丸里,这就叫做别样的爱,也是一种开荤的暗示。   当然,以上都是我在瞎讲。   番外还会有他们的故事的,其实上一本的番外也还没更完,番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随机掉落的大趋势没错了。 第73章 番外 闹剧   温叙陷在了一个莫须有的丑闻里,只不过他知道的太晚了。直到被校长喊去了办公室里,他才后知后觉,舆论是真的可以杀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造谣,说他被富家子弟包养了,每天豪车接送,说的有鼻子有眼,没过多久,那位富家子弟的身份还出现的反转,据说和班里的某某学生有关系。再后来,学校里的高层甚至都成了拉皮条的,越说越玄,校方不得不采取措施了。   “哎,你说,那个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自习课上,一个长头发女生微微侧了侧身子,用头发遮住自己的侧脸,含着头在和同桌窃窃私语。   同桌是个短发女生,听到这人的话,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流畅地在卷纸上写下一个“C”,这才把笔放在桌子上,思忖着,“我觉得温老师不是那种人。”   “哎呀!你声音小点!”长发女生赶紧拽了拽短发女生的衣服,眼神中有些慌乱。好在这时候下课铃声打响了,长发女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拽着同桌去了外面的走廊。   现在教室里满是监控,万一老师正巧在电脑面前监视着他们,温叙听见她俩在光明正大讲他的坏话,肯定得出事不可。   温叙虽然是个新来的老师,资历尚浅,可是他教学水平不错,带出来的学生成绩普遍很好,校方一商量就把他留在了初三,专门带这群临近中考的学生们。教育改革之后,中考的分量变得和高考几乎齐平,温叙虽然很高兴校方对他的认可,但是这日子眼见过得越来越慌乱了起来。   更何况,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关于他的“花边新闻”。   长发女生靠在走廊的栏杆旁边,挽着短发女生的胳膊,念念有词道:“我可算是把这个瓜吃明白了,隔壁班几个同学都看见了咱们温老师从一辆豪车上下来,他的家庭情况我也知道,还没我家有钱呢,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车子。我昨天放学的时候,正巧看见了那辆车,里面果然坐着一个面生的男人,还带着墨镜, 神秘兮兮的——而且啊,温老师上他车子的时候鬼鬼祟祟,两个人好像还拉扯了一番,肯定有鬼。”   “没准是个有钱的朋友,你别乱猜了,咱们去上厕所吧。”短发女生推了推眼镜,她向来不想掺和这种说风就是雨的八卦,更何况还是对学生一直很好的温老师。   之前她学习压力大,小小的世界里烦恼铺天盖地地朝着她压了下来,让她无法喘息,只能拿着刀片一刀一刀往自己手腕上划,把白净的手腕割到血肉模糊才肯罢休。在那之后,她的父母没有察觉到异样,她的朋友依然和她胡闹,第一个发现的居然是温叙。   温叙把她叫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正当她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站在那里,满脑子搜索是不是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的时候,温叙把一管疤痕凝胶放在了她的手心。   有点凉,以至于她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她依然记得那时候的温叙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暖和煦,又平淡如水。他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毛绒绒的,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一点指责和不满。   “以后有压力了、不开心了,都可以和我说,不要自己生闷气。女孩子留了疤以后会后悔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涂药,不要给未来的自己留遗憾。”温叙将没有故意将女孩缩起来的手腕强行露出来,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孩微微颤抖的手。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被所有人簇拥着长大的孩子,依然有着自己的苦恼,将狠厉留给了自己。他不知道女孩经历了什么,也没有勇气和时间去拯救谁,他只是想让这个女孩过得好一点。   “其实学校最该教给你们的,是学会和自己和解。”   那是女孩记住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她不相信那个温柔的男人会是他们八卦中的那样。   长发女生摆了摆手,“普通朋友哪儿需要那么偷偷摸摸的,而且那个男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再说了,学校现在都很重视这件事情,要是没点啥,怎么可能大动干戈。”   “可能吧。”短发女生撩了撩头发,径直走进了教室,对她来说,桌子上没写完的一套又一套题目,远比这些所谓的劲爆八卦有意义得多。   校园暴力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这是温叙给他们上的第一节 课时就说过的话。她觉得有些讽刺,有一天校园暴力居然会降临到温叙自己的身上,施暴者都在狂欢,人民教师成了MB,多劲爆,多有趣。   每个人骨子里都存着恶毒的因子,只需要一点养分就可以肆意生长,这被神明称之为劣根性。   “去他妈的!”迟早撸起了袖子,摆出了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他这还没庆祝安稳度过四周年呢,这群小兔崽子就敢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校方居然不说先管教底下这一群,反倒先找上了温叙,他恨不得现在抄起棍子就去学校里问问,到底是谁整天闲着没事干,就去造别人谣。   温叙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把迟早从门口按住,扔在了沙发上,好言好语地先平复这位祖宗的心脏。他倒是不把这些放在身上,清者自清,解释一下便好,就算真的无法澄清,等这阵子过去了,大家短暂的记忆中甚至不会留下一点关于这些的事情。   在这么快节奏的当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长久留在人们的心里。   可迟早依旧骂骂咧咧,“都怪迟清,他自己的活儿干嘛要牵扯到你,要不是我奶奶护着他,我非得连他也揍一顿。”   “那可是你亲叔叔,好不容易回来了,对奶奶又那么好,别和他闹脾气。警方工作上的一切咱们能配合就配合,毕竟他们也是为了人民群众,我们其实是在帮自己。”温叙圈住迟早的腰,把脸埋进了迟早腰间的软肉里。   这些年迟早的脸没什么变化,甚至连变老的痕迹都不曾有,可是身体一日比一日柔软的——指的是肉越来越多了,以前分明的腹肌藏进了软乎乎的肉里,腿整个粗了一大圈,白花花的肉在温叙的面前晃来晃去,简直比肌肉的诱惑还大。   迟早咯咯磨着牙,忽略了温叙伸进自己腿之间捏着软肉的手,眼睛一亮,阴森森地笑着:“我知道了怎么办了。”   那时候温叙只是傻傻地点头,根本没想过这个人脑洞能有多大。   直到新的一周开始,放学之前忽得有个小孩冲进了办公室里,神情说不了的慌张,上来就大吼一声“温老师!”   吓得他一哆嗦,从座位上猛得站了起来,教案都来不及收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女生跟前。女孩的短发齐肩,几缕头发因为汗液黏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这人他之前注意过,有点自残倾向,平常又冷着脸不爱说话,现在看见她这副模样,温叙心里一咯噔,生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那个女生一阵大喘气之后,说的却是:“温老师,你……你男朋友在门口等着接你,班里同学都疯了一样,围在门口嗷嗷叫。”女孩吞了吞口水,尴尬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接着说道:“我怕校长要不了多久又该来找您谈话了,要不您还是快点去门口看看吧。”   温叙一愣,匆忙迈着大步往门口跑去,迟早那天自信满满的表情还在他的脑子里印着,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悲惨样子了。   他还没走到门口,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一步也迈不出来了,呆呆地看着门外熟悉的车子,和欢呼雀跃的人群。   “温老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嘛!”   “天啊,没想到这是专车司机呀!”   “温老师可以啊,深藏不露。”   “温老师好幸福哦,男朋友的惊喜好棒哦。”   温叙的脑瓜子嗡嗡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惊喜还是惊吓。   迟早就站在迟清的车子旁边,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但是离谱的是,他还举着一个无比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硕大的八个字:“接我对象温叙下班”。   这一切都被班里刚放学的小孩们看见了,一个个围在迟早身边当起了气氛组,欢呼的劲儿简直比见到自家偶像还激烈,恨不得直接厥过去。   当然,与他一样崩溃的还有迟清,作为迟早的二叔,迟清从回到这个家开始就觉得绝望,自己大侄子的脑回路与常人有异,干出的不靠谱事情也比旁人多的多。可是迟奶奶对迟早的娇纵和温叙对迟早的溺爱变成了一堵墙,迟清只能站在墙外自己怄气。   迟清坐在驾驶座上,带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墨镜,几乎把整个脸遮住了,他一看见温叙,就像是看见了漫漫长夜中的一颗启明星,死死抓住了这个救命恩人,隔着大老远就拼命喊道:“温叙——快点上车——我受不了了——”   其实说来也巧,迟清调来越城工作之后,本来和温没有任何交集,谁知道他接手的第一件案子就和温叙扯上了关系。那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简单案子,富商雇一位卡车司机在路上撞死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连人物关系都简单至极,本可以早早结案,但是事发路段的监控偏偏这时候坏了,卡车司机又嘴硬说是意外,迟迟不肯认罪,案情瞬间急转直下,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僵局。   就在这时候,温叙一愣,说了句:“那天我就在路上,看见那场车祸了呀。”   他成了唯一的目击证人,自然也被迟清死缠烂打了起来,恨不得天天豪车接送,拉到警局让他回忆个八百遍,把想不起来的细节全都吐出来。案子需要保密处理,温叙又不能解释太多,学校的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还能挤出一个笑忍着。   谁知道迟早能想出这种歪点子。   报复迟清的时候,顺带把温叙也给嚯嚯了。   “走,咱们现在就去领证,把证贴在脑门上,看谁还敢说闲话。”迟早美滋滋地往后座上一坐,把一大捧玫瑰花塞进了温叙的怀里。   迟清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瞬间飞了出去,在众人的目送之下,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瞪着后视镜里的迟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来带温叙去做口供的,不是给你当司机的。”   迟早把头一抬,根本不去理睬自家二叔的话。反倒往温叙的肩膀上依靠,念叨着:“有些人啊,都三四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啧啧啧,真可怜。”   温叙笑着叹了口气,把还带着露水的玫瑰放在一旁,看着自己胸口被露水濡湿的一大片,和旁边像只小狗一样蹭着袖口的迟早,一阵哭笑不得。   迟清没有再说话,只是放慢了速度,车子沿着稻田慢慢向前行驶,忽得有一阵风吹过,掠过低地的稻谷,吹过高处的枝桠,偶有几只鸟儿展翅飞翔,朝着家的方向,穿过无尽的晚霞。   作者有话说:   二叔: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第74章 番外   “这人间总有很多被称为有缘分的事,但并不是所有缘分都让人欣喜。”   温恕默默地把这句话写进了《温恕语录》之中,并且望着天,无力叹息。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将腿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肚子上,傻乎乎地笑出了猪叫声,呢喃着:”温恕……温恕……”   其实那次在车上见面之后,温恕就没见过余斯山了。他知道余家的势力大,和他们这种小门小户不同,余斯山也不可能像迟早一样被一场牢狱之灾压得喘不过气,他身后永远有力量撑着他。   这也是让温恕厌恶的,有些人分明做尽了坏事,却依然无法被真正惩罚,他们甚至不需要努力,不需要拼了命地和别人挤在独木桥上你死我活,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已经站在了舒适的高峰,看着底下的那些人挣扎着生存。   他应该恨余斯山,或者说恨他自己,可是他同时渴望着爱,他将余斯山推开的时候,却又畸形且恶劣地期盼着这人不会离开。   他整理好领结,冲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了一声“我走啦”,然后后知后觉地恍惚了片刻,自嘲地低着头笑了笑。   他回国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家离公司太远,因为哥哥和迟早的家太有烟火气,因为他租的那间房子,打开窗就能看见一个阳台,那个阳台上曾经被余斯山种满了花花草草,他还被蔷薇的花刺刺伤过手指。   每当阳光照在这片土地上,那根始终没能拔出来的刺就在隐隐作痛。   他回来之后没再去事务所工作,兜兜转转,他忽然发现这些年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学会,被罩在保护壳里一年又一年,温叙心疼他,连打工都不曾让他去过。他最后还是去了当地的一家公司当了法律顾问,工作不算辛苦,双休日还能经常回家看看,日子过得安逸。   只是太安逸了,让他越来越消沉。   他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拿着杯子走到茶水间,思索着要不要喝咖啡。他失眠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就像是惩罚一样,整夜整夜睁着眼睛,疲惫折磨着他,可就算红血丝布满了眼珠子,兴奋因子依然会在睡眠临界线给他一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接了一杯白开水。   正打算走,他忽得听见磨砂玻璃那边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   “小温是真的蛮帅的,可惜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感觉他整天挺不高兴的。”   “这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又是海归,又是咱们老板口中的高材生,在公司里顺风顺水的,哪儿像我,打印资料多打一张都能被主管揪着耳朵骂一顿。”   “当代人的矫情日常呗,一看就是刚被扔进社会里,现在那些人不都爱搞个抑郁症、躁郁症什么的,我劝你还是别追他了,感觉怪累的。”   温恕一愣,险些被杯子里的热水烫到,他有些恍惚,又感觉有些好笑,还记得曾经中学的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好动爱玩”、“话痨闹事”,这才短短几年,自己的评价居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低着头从茶水间走出来,假装没有听到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他依然记得余斯山走之前对他说的话——“你为什么非得活在别人的期盼之下,你还是你吗?你是被别人的希望塑造出来的一个畸形的玩偶。”   可是今天注定不安宁,没过多久,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陈总走了过来,敲了敲温恕的办公桌,低声说着:“小温,今天应酬你米姐没时间,要不你陪我走一趟。”   虽然是商量的话,却是用通知的语气说出的,温恕张了张嘴,推辞的话在嘴里过了几次,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应酬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在任何时候都是。在温恕三杯酒下肚之后,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他摆了摆手,捂着嘴就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跑去。   一阵干呕之后,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了。   胃里像是被刀绞着,太阳穴也砰砰直跳。他扶着马桶,脸因为长时间的倒置而通红,已经将难受二字写在明面上了。他酒量没有那么差,只是最近本来就有些肠胃炎,喝酒之前又什么都没吃,空着肚子喝了几杯,整个人也快要栽了。   等他出来,陈总已经在卫生间门口等着他了。   陈总的眉头简直皱成了一团黑线球,语气里的不爽已经溢了出来。他捏了捏温恕的肩,说道:“今天贵客可是还没到,你就给我摆出这么一副死样子,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我要带你来。”   温恕的眼前已经有点晃了,晕晕乎乎的,也没听见陈总话里说的有说什么不对劲。   忽得,陈总的脸色缓了缓,摆出了一副知心老大哥的模样,扶着温恕慢慢蹲在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房卡,塞进了温恕的手心里。   “小温啊,你看这次合同可是事关咱们公司的命脉,大老板捏着生死,又专门挑了你,要不你就去玩玩,升职加薪肯定少不了你。多一个关系,也多一条退路,总没坏处。”   这话一说完,温恕瞬间从昏沉的状态里醒了。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陈总那张被肥肉堆满的脸,呕吐的感觉又从胃的深处涌出,他死死捏着手心里的房卡,被锋利坚硬的塑料边狠狠戳着手,才感受到一丁点的真实感。   他以为女孩经常会是受害者,未曾想过,这些事情从来与性别无关,它总会无差别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陈总,我不是公关,我是法律顾问。”他笑着,觉得有点讽刺,伸手就要把房卡折断,还好陈总眼疾手快,在房卡殒命之前赶紧把卡抢了过来。   陈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直接把温恕往墙边一推,温恕蹲得本来就不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巴根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法律顾问,你是法律本身吗?人家家里有权有势,他可是坐过牢的,你觉得会怕你这个法律顾问吗?”   陈总冷笑一声,拎着温恕的领子,苦口婆心道:“温恕,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的事情,出了国那些都能翻篇了吗?反正都被男人上过了……”   “我去。”温恕听见这话,手骤然捏紧,指甲都镶嵌进了肉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嘴角从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悠悠然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手指敲打着贴着壁纸的墙壁,发出“噔噔”的闷响。   大不了就大家一起倒霉。   陈总高高兴兴地把房卡往他手里一塞,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的样子活像只猪头三,油腻又恶心。温恕步伐踉跄朝着306走去,陈总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这是戳破了温恕的真面目,临走还不忘在温恕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温恕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下一脚踹死这人的冲动,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   但仍是听见了背后那声不轻不重的感叹——“什么高冷冰山,不都是立牌坊的婊子。”   许多人的兴趣不过如此,拉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温恕推开了306的门,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他觉得有些绝望的呢?   他是那些人口中的海归、高材生,没有抑郁的权利;可他同样又变成了别人手里的砝码,贩卖他,换取自己的利益和未来。他是那些人口中装逼的高岭之花,同样变成了另外一些人话里的婊子和玩物,兜兜转转,他唯独不是自己。   他把兜里的录音笔掏了出来,打开之后放在了茶几上几盒避孕套的后面,还顺手地拿来了一盒避孕套放在枕边。他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献祭似的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   自毁似的,他要和那些人鱼死网破。   空荡荡的胃里酒精在碰撞,疼得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弄皱了平整的被单,赤裸的皮肤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瑟瑟发抖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那个人一步步朝着里面走来。   温恕屏住了呼吸,合着的眼皮都在颤抖。   忽然,他听见一声急促的“祖宗诶——”然后就是慌乱的步伐。   他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只见余斯山一脸狰狞地朝着他跑了过来,拉起被子边一卷,直接把他裹在了被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鼻头红红的温恕——温恕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鼻涕差点飞了出来。   “投怀送抱也不是这么投的吧?”余斯山有点恼火 ,把手里拎着的食盒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后知后觉想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哎”了一声,问到:“你们那什么陈总怎么和你说的?该不是说我想潜规则你吧?”   温恕眨巴眨巴眼睛,给了他一张“你说呢”的脸,余斯山瞬间没了脾气。   余斯山有意和他们公司合作,又想暗中卖给温恕一个面子,把这促成合作的功劳推给温恕,谁知道陈总自作聪明,直接把温恕当成了吉祥物送到床上来了。   余斯山骂骂咧咧地把饭盒打开,把暖胃的汤取了出来,“我不给陈寥点绊子,我就不姓余。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准备的浪漫白准备了——冷热正好,快过来喝汤。”   温恕好像还没缓过来劲儿一样,“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裹着被子,把脚丫子直接往地上放。他顿了顿,问到:“真不是你安排的?”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潜规则的爱好。”   温恕瞪了他一眼,余斯山瞬间想起了之前自己干的昧良心事,连忙改口道:“天地良心,我真改邪归正了。”   温恕这才舒了一口气,有点委屈地走到了余斯山身边,小心地嘬了点汤,低声说道:“我过得不开心。”   “我知道。”   余斯山有些心疼地想把温恕揽进怀里,来一出感人好戏,顺便一笑泯恩仇,恩爱如初。谁知道温恕忽然一抬头,坚定地说道:“你监视我。”   余斯山煽情的话哽在喉咙里,没想到自己这还被温恕给绊了一跤。他虽然不是监视,但确实时常关注着温恕,他不放心,又不忍心去频繁打扰,如今见温恕过得并不舒心,他也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谁知道这头刚伸出来,差点被温恕一掌给劈死了。   他手往茶几上一撑,打算使出舌战群儒的功夫,谁知道手不小心把茶几上的避孕套盒子给打翻了,后面亮晶晶的录音笔直接暴露在了他俩的视线里。   余斯山立马眼疾手快地把录音笔抢到了手里,然后学着温恕的语气说道:“你阴我。”   温恕气得鼻子都歪了,从被子伸出手指着余斯山,“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余斯山把录音笔往床上一扔,自己走了过来,把胳膊往温恕腋下一伸,直接连同被子把温恕抱了起来,有病似的抱在怀里转了一圈,看着温恕嗔怒的模样,满足地说道:“这样才对,会高兴,会生气,会骂我,而且不怕我了,这才是温恕。”   “呸!”温恕挣脱开他的怀抱,自顾自地吃着饭盒里的菜,狠狠喝了一大口汤,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余斯山就像个饲养员一样蹲在桌子旁边,一边看着温恕吃饭,一边笑着,一排牙齿在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闪亮。   “你傻笑什么呢?”   “我在想,风信子开花了,有没有人帮我把它搬到阳台上,要不然对面的小帅哥看不见花,可是会难过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