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眩光效应》作者:四昭白蕤 文案: 与篮球校草双向暗恋的那些年。 冷脸慢热篮球校草×正直敏感配音演员 进入大学没几天,时却成功地社死了—— 咦,这个自己刚刚惹上的冷脸王,好像是学校里最出名的篮球队校草? 时却痛定思痛,硬是要和校草处好关系。 同屋住了三年,后来才发现,哦,原来他生闷气的样子其实不是在讨厌自己。 ★第一本文,写得一般。 久别重逢梗,主要剧情在校园,前三章倒叙,嫌慢的可从第四章开始食用。 攻没孩子!!孩子是别人家的!! 第1章 北原   北原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无论四季。   这里的冬天尤其漫长,气温总爱在夏天尾声突袭的几场大雨之后,断崖一般跌至冰点,叫人来不及反应。   时却再次回到这里,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季。   这座老工业城市的日夜晨昏似乎没怎么变化,还是一副晦暗斑驳的旧时模样。   今年时却二十七岁。   五年前,他从北原A大毕业的时候,甚至没得空在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里好好转一转。   现在,他正坐在市中心朝延路尽头的一家烤肉店里,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街边行人来往匆匆,打着红色的伞,蓝色的伞,透明的伞,像是这世界为数不多富有生机的点缀。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时却数到第一百三十六把伞的时候,有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推开了烤肉店的玻璃门。   那人身型高挑健壮,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模样,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他来时并未带雨具,理得很短的头发上还挂着些许水珠,晒得黝黑的皮肤配上一双大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时却!”男人进门环视了一圈,眼神在瞥见坐在窗边的人后蓦地亮了起来,赶忙小跑着朝他奔了过来。   时却朝那人雀跃地挥了挥手臂,欣喜应道:“诚诚——”   这人叫谢诚,是时却在北原A大时天天腻歪在一起的好兄弟兼饭友。这次回来前,时却曾和他打过一声招呼,结果飞机前脚落地,后脚就被这厮迫不及待地约出来吃饭。   谢诚的秉性时却最是了解,这次虽然约在离谢诚工作地方很近的餐厅,但时却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无奈最后竟然还是比对方先到一步。   谢诚嘿嘿一乐,毫不见外地走过来给时却一个大大的拥抱,往他后背上重重地锤了两下,差点给时却噎得背过气去。   谢诚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还不忘吐槽道:“却啊,你这……怎么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张白白净净的脸,还是这么瘦,我一个人都能抱你两个。”   “还没说你呢,大忙人一个啊。”时却没好气地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反击道,“周末还加班,电视台现在都这么忙了?”   “嗨,那可不。”谢诚张嘴就来的那股劲头又上来了,表情越发地眉飞色舞,一边脱着外套一边道,“我跟你说,要不是跟你吃饭,我可不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溜了,我这稿子刚写了一半,还拖着呢……怎么样,咱这哥们儿义气,够可以吧?”   时却先前点的菜被陆续端了上来,谢诚拿了盘肉,开始积极地帮忙烤。   时却又拿来菜单来回翻了翻,抬头道:“一会儿我下午有活动,没点酒,你要想喝的话自己点。”   不料谢诚却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了喝酒的提议,“不了,老婆不让。”   “嘿。”这下换了时却眉飞色舞,带了几分调侃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管住你?想当年你可是每天不喝点不痛快啊,果然人结了婚就是不一样,成熟多了。”   谢诚轻笑一声,像是几天没吃过肉一样,夹起一大坨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就着蘸料,忙不迭地塞进了嘴里。   老友相聚,自是少不了叙旧和闲聊。好在时却和谢诚二人都是话唠,趁着吃饭的功夫东拉西扯,互相调侃,倒也能消磨掉不少时光。   时却还是一吃就饱的体质,没吃多少就早早靠在椅背上歇着,时不时帮谢诚烤着剩下的多半盘肉。   谢诚吃得满脸油花,咂巴着嘴随口问:“你这次来北原,要回A大?”   “嗯。”时却点点头,往谢诚的盘子里夹了两片蘑菇,“有工作室配合动漫进校园的宣传,这次要来A大,工作室就让我跟着一起过来。”   谢诚“哦”了一声,“什么时候走?”   “还能待一阵。”时却淡然道,“之后还有和其他工作室的合作,可能需要留人在这边盯一段时间。”   “那感情好。”谢诚睁大了眼睛,带了几分谄媚道,“省的老子刚见着你,还没捂热乎就又跑了。”   时却神色怪异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臭贫。”   谢诚拿了张纸巾擦嘴,呜噜呜噜地继续问:“对了,你要是回A大,可以去找骆哥,他不是留在A大了吗。”   这名字让时却拿着夹子的手一顿。   他声音略微弱了些,想了想才说:“也对,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我回来了。”   谢诚一拍大腿,随即提议道:“要是你这次回去没碰见他,过两天我叫他出来,先别告诉他你来了,咱们约一次,哎,他肯定能吓一跳。”   肉在烤炉上滋滋作响,时却用夹子把一绺烤得焦黑的金针菇挑了出来,抬头露出一个极为标准的笑容。   “嗯,我想也是。”   “我们也很久不见了。”   很久不见了。   转眼已经五年过去。距离上一次见到骆文骄,已经有将近两千天,漫长的四万八千个小时。这期间除了刚分别时每逢节日对方发来的几句问候,以及他社交账号上寥寥几笔的日常记录,再没有其他消息。   唯一记忆深刻的,是骆文骄在四年前春节时发在微博上的照片。   在一群人的合照里,时却总能一眼发现那张最为熟悉的脸。   那个人看起来依旧干净、内敛、阳光四溢,眉眼间多了几分原来没有的成熟和稳重。配合着他身边孕肚明显的漂亮姑娘来看,那神情中似乎还暗含着无限的幸福和美满。   佳人成双,子孙满堂。   时却明白,自己是时候该释怀一些了。   这一次回来,如果能见到骆文骄,或许能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心事顺利化解。如此想来,能去A大见见他也是好的。   思忖到这一步,时却心里又无端忐忑了起来。   吃完饭和谢诚告别后,雨已经停了。天空从西边开始缓慢放晴,趁着时间尚早,时却走进了临近的地铁站,准备慢悠悠地往A大附近转悠。   刚刚站上升降扶梯时,手机在裤兜里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时却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一起来北原出差的同事打来的,随即按了接听键。   “喂,邢哥。”   对面的背景音略有些嘈杂:“时却,到哪了?今天可能堵车,你早点往学校这边来。”   时却连上耳机,熟练点开支付码刷进了地铁站,一边道:“嗯,我现在在地铁站,不用担心。”   对方似乎在电话另一侧微微点头,“对了,因为这次你是惊喜嘉宾,进来的时候,稍微躲着点人,从活动中心负一层的后门绕上来,你应该知道路。”   时却简单“嗯”了声,下到站台,恰好遇上飞驰而来的下一班列车。   地铁车厢里基本上还是五年前的样子,只是在经年累月的基础上稍稍变旧了一些。周末市中心的站点,列车每停一次,都有大批量的乘客往来憧憧。   时却仍清楚地记得,刚来到A大时,这条地铁线路刚好拓延到学校门口。每到节假日,A大的学生都会从偏远的郊区坐车进市里,买东买西,寻欢作乐一番。   从商业区到A大,不多不少,刚好半小时的车程。   时却从包里拿了副口罩戴上,轻车熟路地从站台到地上,往校门口走去,身旁还跟着不少刚从市区一道回来的学生。   校区门口新装了人脸识别的门闸,时却将工作证拿给凉棚里打瞌睡的保安瞧了好一阵,方才被放了进来。   踏足故地,时却本来想着要把自己一贯煽情的性子收一收,怎奈当那一座流线形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时,时却内心的某处还是无声地软了下去。   这里是整个北原所有大学里最大的体育馆。   也是时却最喜欢的地方。   远远看过去,一楼活动中心对面的停车场似乎停着不少运设备的面包车。大门口早已摆放好花哨的宣传牌和条幅,有学生站在门前排队,好像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过会儿的活动。   时却悄悄避开人群,从体育馆侧边下台阶,从负一层进了活动中心。地下是四通八达的走廊,时却曾在这里迷路过无数次。   乒乓球馆。   排球馆。   羽毛球馆。   篮球馆……   时却有时觉得,这复杂的路线可能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某一个组成部分了,面对岔路时,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他在巨大的场馆里七拐八绕。   不过下一秒,他就有些挫败地发现,这种认路的能力好像只能让他顺利找到篮球馆。在这之后的路,时却来回绕了十分钟,也没找到能往上走的楼梯口。   此时此刻,时却站在一条空旷的走廊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条路明明也走过很多次,可时却就是晕头转向地迷了路。如果不是四周的陈设都很熟悉,时却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五年时间,这里又拆了重新装了一遍。   手机一点也没了信号,眼瞅着就要到活动开始的时间,时却在原地又转了两圈,发现就连怎么回到篮球馆也没了头绪。   正急躁着,时却忽然听到前边拐角处有皮球砸地的声响,心中一喜,连忙循声走了过去。   这里似乎是社团堆放道具的地方,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时却走过一面贴在墙上的硕大镜子,发现一处开阔地界的转角处,有个看起来并不大的男孩,追着个比自己半个身子都要大的篮球,颠颠地来回跑着。   小男孩见到时却,有些怯生生地站住了。   时却将滚落在地上的篮球捡起来,温柔地递给男孩,顺带着仔细打量了他一阵。   男孩生得斯文漂亮,眉眼间却带了些寻常孩子不曾有过的坚定和沉稳,不知怎么,时却觉得这孩子的长相有些似曾相识。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球呢?”时却蹲了下来,柔和地绽出一个笑脸。   男孩眨了眨干净澄澈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却用尽量和蔼可亲的声音问道:“那小朋友,你知道哪里可以上楼梯吗?”   男孩茫然摇了摇头,似乎并没听懂时却的话。   “那你的家长呢?”时却低头瞧了瞧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篮球,像是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又问,“或者你知不知道,怎么回篮球馆呢。”   这次的问题显然在男孩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他认真点了点头,用稚嫩又无序的话语道:“知道。家长……家长是老师,就在篮球……篮球店。”   时却有些忍俊不禁,轻声笑了笑,并没指出来男孩话中的错误,“那你带叔叔回去好不好?叔叔迷路了,认不得回去怎么走。”   小男孩答应得很是爽快,抱着篮球在前边一蹦一跳地引路,来回绕了几圈,从一扇破旧的门后穿了过去,带时却来到一处楼梯。   这意外之喜来得着实有些突然,找了半天的楼梯就这样出现在时却眼前,还是被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领着找到的。   时却叹了口气,发誓从今以后好好记路。   从负一层上去,时却恍然明白了男孩口中的“篮球店”是哪里。   这一处室内的篮球场地,是平日里有比赛的时候备用的,并不对普通学生开放,偶尔也会作为校篮球队的训练场。远远的,可以听见“咚咚”的运球声,以及那种再熟悉不过的,篮球鞋和木地板摩擦出的尖锐的声响。   男孩蹦蹦跳跳地朝篮球场的方向奔去,让时却心里蓦然有一种下坠感。   家长是、老师。他在、篮球馆。   时却突然明白了这孩子是哪里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专注的神态像,内敛的性格像。   对篮球的不管不顾的执着,跟人讲话时的语气,看人时皱起的眉,都和骆文骄,别无二致。   小男孩跑着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时却反应过来时,已经闪避不及。或许是命运的捉弄,又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缘分,时却一眼看见了那个从场地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时却?”   虽然自己戴了口罩,但对方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迅速地认了出来。   骆文骄还是一向的好看,这是唯一确定的事。   全黑的运动服将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衬得匀称又帅气,岁月似乎只是将他脸上的锋芒和戾气带走了些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大学时代还要出众几分。   时却把口罩拿了下来,手指微微颤抖,脸上却仍旧波澜不惊地绽出一个无比开心的笑容。   “文骄,好久没见啦。” 第2章 英年早婚   当时却听见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救了。   五分钟之前,他强装着镇定朝骆文骄问候了两句,两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却一向知道和骆文骄讲话,冷场是常有的事。但并未料到他们多年以后的第一次碰面,仅仅以他一句“赶时间,改天约饭”而草草告终。   不知道骆文骄觉得怎么样,反正时却认为,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对于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友来说,实在是过于生硬和疏远了一些。   而现在,时却已经一溜烟地跑到了活动演播厅后台,在那里遇上了一起来的同事。   工作室另一个配音演员邢铭稍微询问了他两句,便催促他去旁边化妆间稍微打理一下。   接下来的一整个活动,时却虽然按部就班地跟了下来,可心思却是彻底跑远的。向观众微笑和答谢背后,时却总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台下有没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虽然知道骆文骄此时此刻应该还在篮球队训练,脱不开身,但时却心里就是逃不开他的样子。   那张印象深刻的脸,一直藏在时却心里,随着刚才短暂的相见,而被焕然一新地展开,那感觉既真实,又像是回归了某些旧时的时光,将记忆里生锈残缺的部分恢复如初。   思绪就是这样渐渐飞远的。   现场的活动告一段落,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准备着接下来签发会的转场。   时却坐在休息椅上,手里无意识地划开手机,点开相册,翻到几张珍藏已久的照片。   这些年来,手机换了三四个,只有这些照片,时却不嫌麻烦地转存了许多次。即使是那次手机从工作室二楼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时却还是托人将照片抢救了回来。   那照片上是他大学时代亲密的朋友。   是无数人心目中闪闪发亮的篮球运动员,也是只属于时却自己的,最最独一无二的样子。   正看得入神,有社团的学生跑过来,小声提醒着他活动下一步的进展。   签售的场所设在活动中心2号门外,早早有许多动漫爱好者以及时却的粉丝过来排队。不得不说,在学生群体中,时却多少也算得上是半个名人,这次来到母校办活动,更是有数不清的小迷妹疯狂地来为喜爱的配音演员摇旗助威。   任哪个青春期的姑娘,都想看看这位传闻中声线俊朗、长相白皙清秀的学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事实证明,来瞧一瞧凑个热闹,着实是一件入股不亏的事情。   这一点时却已经从现场声势浩荡的队伍和众多合照请求中,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了。同事邢铭不禁感叹他在母校的人气,顺便调侃,任哪个顶流明星来了大概也不过如此。   时却显然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尽力满足着大家的要求,一边加快着手上签名的动作。   不断有匆匆赶来围观的学生,见到这样的阵势,纷纷好奇了起来。   有个一看年纪不大的姑娘偷偷问旁边排队的同学:“这是谁呀?”   被问到的同学一脸惊讶,“这都不认识?A大男神时却啊,很出名的,给好多电视剧和动漫配过音,可帅了姐妹。”   时却听到这称谓差点喷了出来,强行面不改色地继续签著名。自己虽然长得也不差,可几年前还在学校时,可万万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问问题的小姑娘羞涩一笑,“说到男神,我觉得还是骆文骄老师更帅气一些。”   另一个姑娘凑过来,啧啧叹了两声,惋惜道:“谁不知道骆老师帅啊,就是可惜,他年纪轻轻的就结婚了,老是看见他领着孩子在学校里,真羡慕他老婆啊,能嫁给骆老师这么好的人……唉,怎么帅哥都爱英年早婚呢。”   时却签字的手微微停顿了下,半晌,才又不露声色地将未完成的半个字填补了回去。   他想,像骆文骄这样的人,大概到了五六十岁也会是很受欢迎的。想当初整个学校的女生为了看他一场篮球赛,不惜半夜三更跑到篮球场外排队。找他要签名的人更是随处可见,教室里、球场旁、大马路边,骆文骄从来只是冷冷拒绝,然后快速地走掉。   听说现在,他变温和了许多。   最起码给学生上课时没有一直板着脸,紧皱着眉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听人说,他现在会耐心而又简洁地讲解一些技术要领。   时却还听说,在A大要选上骆老师的篮球课,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有机会,但要真正选上,还要靠一定的耐力和运气。   关于骆文骄的事,时却都是在微博超话里道听途说的。   并不知道是否夸大其词,时却只是想要尽可能地了解到他的一举一动。只可惜在他毕业后,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常常半个多月才会有一条无关痛痒的帖子出现。   但,足够了。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时却能大致想象到,这些年骆文骄过得应当还不错。   于是时却放弃了再次联络他的念头,只盼着能偶尔得知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就好。   多年不见,果然和原来不大一样了。   想到这,时却不禁有些怅然。签售活动在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终于结束,工作室的一帮人初来乍到,觉得无比新鲜,决定趁着晚上工作结束后的时间好好出去搓一顿,很快离开了。   时却随便找了个跟朋友有约的借口,并没跟大伙一道。一来北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二来他也没有什么聚会的心情。   在校门口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时却准备将自己完全交给这座像是第二故乡的北方城市,无所谓公车将自己带到哪里。   司机师傅的技术一向过硬,熟练地操控着庞大的车身在晚间密集的车流里穿梭,很快开到了距离A大最近的一处商业街区。   时却在这里下了车,从一排门脸里找了个最为安静的清吧,准备吃点东西消磨时间。   单独的桌椅都已坐满,时却在吧台点了份简餐和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坐到了靠窗的高脚椅上。正小酌着,身侧的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时却扭过头,发现是个看起来不大的年轻男生。   男生瞧见时却的正脸,颇有些惊喜道:“你是……时却学长?”   时却眨了眨亮闪闪的眼睛,慢半拍地将整个脑子检索了一遍,并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你是?”   男生爽朗笑了声,方才解释道:“还真是你。我叫杭湛奇,也是A大的学生。早就听说学校今天来了个帅学长,本以为错过了,没想到又在这能碰上。”   时却不是个腼腆的人,听完欣然拿起酒杯,朝对方桌上的杯子碰了碰,叼着吸管喝了起来。“那我们也算有缘。”   小酒馆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倒不如门外的霓虹灯亮眼。   时却一手托着腮,难得安静地盯着门前匆匆驶过的汽车尾灯,花瓣一样的嘴唇被映得绯红。   杭湛奇手里攥着一大杯金汤力,看得一下入了迷。   虽说各花入各眼,杭湛奇一向自诩,能让自己这种大少爷心动的人少之又少,谁知转眼就被偶然遇见的学长撩动了凡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总的来说还算投缘。又或者按照时却的总结,这世上他和大部分人的初阶段交谈,都是顺利且愉快的。只有面对像骆文骄这样半天不说一个字的冷脸王,时却才会一点办法也使不出来。   小酒馆里气氛很好,晚上八点半后,前来喝酒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还有驻唱的歌手,深情款款地弹奏着不知名的情歌。   时却又喝了两杯,觉得略微有点上头后,便准备和学弟道别。   杭湛奇连忙主动站了起来,稍稍扶了一把有些站不稳的时却,提议道:“我叫了代驾,捎你一路吧,这时候也不好打车。”   时却用不怎么清醒的脑袋略微思索了片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走出酒馆,风吹在脸上颇有些冷。   时却眼见着自己还在上学的学弟领着自己走向一辆黑色玛莎拉蒂的时候,心里着实意外了一阵。   喝酒还能遇上土豪校友,但杭湛奇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自恃高傲的有钱人,反而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圆滑和沉稳。   “你住哪儿?”杭湛奇倚着车门问。   时却报上一连串酒店的地址。坐上玛莎拉蒂舒适的座椅之后,时却有一段是没了意识的。   像是醉酒后的沉睡,又像是完全失忆一样,丝毫不记得路上的细节。   再次醒来时,时却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瘫软在杭湛奇怀里,踉踉跄跄地,被他搀扶进了酒店的旋转门。   对方似乎凑得极近,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地问:“学长,你房间号多少,我送你上去。”   时却努力将迷醉的眼睛睁大,想要将脚下的路看清楚些。“不用……你送到这,这就行。”   时却一使劲,整个人从杭湛奇怀里挣脱了出来,却似乎被另外一人掐住了肩膀。   时却有些困惑不解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人竟然需要自己抬头才能看得见脸。   熟悉的身形,不苟言笑的臭脸,让时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人。   是幻觉吗?   “呀。”时却咧开嘴傻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那人厚实的胸脯,“10号运动员,怎么是你啊,哈哈,哈……”   这触感真实得可怕。   时却一下清醒了不少,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站直。   骆文骄仍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从他的眉眼间,时却甚至还读出几分严肃和生气。   “文……文骄,你怎么来了?”时却稍微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能看清对方的脸,颇有些无辜地问。   骆文骄没理会他的问题,抬手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杭湛奇也是一脸惊讶,他想了许久,方才想明白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学长似乎是相邻两届的毕业生。   “骆……”   杭湛奇想打声招呼,借机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怎奈连“老师”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骆文骄堵了回去。   “可以走了。”骆文骄平淡又简单地道。   “啊?”杭湛奇虽没上过这位A大著名老师的体育课,但也对他这个人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讲话一向直接又不带感情,随即道:“哦,那我……”   道别的话同样没说完,眼看着时却就被骆文骄二话不说地拎走了。   时却身高少说也有个一米八出头,站在骆文骄旁边,竟也显得像个柔弱的小姑娘一般,能时时刻刻被轻松带走。   杭湛奇空在原地愣了半天,随后想,这人果真像传闻中那样高冷。   既高、又冷。   至于其他的,杭湛奇似乎还从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并不寻常的敌意和警惕。 第3章 失之交臂的爱情   时却强撑着四处摇晃的身子,被骆文骄半拖半抱着带上了酒店电梯。   刚才在外面,时却是因为脑子不清醒,才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可现在明明酒已经醒了大半,他还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产生了什么幻觉。   但当下无比真实的视觉和触感分明否定了做梦的可能性。   骆文骄半弯着腰,正埋头在时却身上来回翻找着什么,掏完上衣兜,又伸手探了探裤子前后的口袋,弄得时却有点痒。   似乎并没找到想找的东西,骆文骄抬起头,方才道:“房卡。”   时却听话地自行摸了摸外套,在左前胸的位置摸到一张长方形的卡片,还没动手去拿,就被骆文骄抢先一步拉开了外套拉链,从内兜里掏出房卡来,在电梯按钮下面的感应区滴地刷了一声。   “几层?”骆文骄平静地问。   “……十一。”   电梯开始平稳地上行。时却斜靠在电梯的一个角上,双颊绯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骆文骄。他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对方似乎有点生气的态度又让时却不敢吱声,只能听之任之,随骆文骄如何处置。   两人很快来到十一层。骆文骄一手扶住时却的腰,一手刷开房门,同时却一道进了屋。   房间通电后,随即有温热的暖风从屋顶吹进来。时却一屁股坐到床上,有点费劲地把外套脱了下来。   骆文骄显然也觉得热,将身上的大衣脱到一边后,又突然蹲下来,帮时却去解鞋上的带子。   这本是十分温情的举动,倒让时却觉得颇有些不自在。但当下并不是逞强的好时候,时却瞧着地上蹲着的骆文骄高大的身影,不知怎么,心上莫名堵了起来。   “喝多了?还认识我是谁吗?”   让时却没想到的是,这次骆文骄先开了口。他的眉眼严肃又认真,让时却凭空看出几分责怪的意味来,和从前简直一摸一样。   “嗯……”时却有些低落地点了点头,蓦地眼圈一红,连忙把脸转了过去,强忍住了委屈想哭的冲动。   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男性,喝多了还掉眼泪着实是一件丢人的事。   更何况还是在他的好朋友骆文骄面前。   当初在网上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他是没有哭的,今天听见学生们讨论骆文骄时没有,孤身去到小酒馆买醉时也没有。   可现在骆文骄突然出现,他却忽然有点绷不住了。   这好像是他一贯难以改掉的毛病。那些没办法用一两句话讲明白的情绪,一直积蓄在心里,直到某天遇到一根轻飘飘飞来的稻草,霎那间,原本已然伤痕累累的防线轻而易举地崩塌殆尽。   骆文骄反应过来时却眼圈红了的时候,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措起来。   对待时却,骆文骄向来没什么绝妙的招数,此时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愣愣地待在原地,一边试探着喊起他的名字。   “时却。”   耷拉着脑袋的人没反应,骆文骄稍作思考了一阵,才又极小心地按着对方的大腿,将脑袋探了过去,从下方看向他清秀的脸,严肃地问:“怎么了?”   时却瞟了他一眼,轻哼了声,像是自嘲,“没事,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顿了顿,又加了句,“喝酒喝的。”   骆文骄收回了脑袋,把时却脱下的鞋子整齐摆好,低头随口道:“那小子欺负你了?”   时却皱着眉头,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苦笑道:“没,想什么呢,偶然遇到的学弟,才认识几个小时,你这样子,刚刚把人家都给吓跑了。”   骆文骄似乎稍微愣了下,又是一副严肃又认真的样子,冷着脸没说话。   时却无奈地笑了出来,转而犹豫着问:“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骆文骄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从地上站起来,拿起进门时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工作证来,面无表情地道:“这个,是你同事?”   时却一看,工作证上恰是邢铭年轻时候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去活动现场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骆文骄把工作证塞回包里,又把包一下扔到了另一张床上,“恰好碰上收尾的学生捡到你同事落下的包,我问了社团,他们说你们住在这儿,我就找来了。”   “哦……”时却说着,心里不知是该大骂刑铭这家伙的粗心大意,还是该感谢他为自己和骆文骄成功创造了一次见面的机会。“那你其实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用特意跑过来送。”   “不要紧。”骆文骄今天似乎出奇地健谈,“反正我总归是要来找你一趟的。”   这话反倒让时却有些没想到,按照以往的惯例,骆文骄绝对是那种,除非对方和自己联系,不然打死也不会主动,坚持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这样看来,他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这让时却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啊,怎么了?”时却一双杏眼眨了又眨,不安分地望着骆文骄。   骆文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顿了顿,方才平静地道:“时却,什么时候我要找你,都要想个由头了?”   他的脸依旧板着,眼神却忽然暗淡了下去,像是被疾风吹灭的烛火,一瞬间丧失了炯然的光芒。   时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骆文骄。昔日里的他,像是万众瞩目的星星,而今日眼前的他,虽然眉目仍然如旧,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多出几分让人看不明白的颓败和决绝来。   时却低了头,再不敢看他,只有些没底气地道:“倒也,不用非得有什么事……”   只这一句,时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二人随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谁也没再开口。   要照以往来说,每次骆文骄不吱声的时候,时却总会想出一大堆话题,说得对方耳根子起茧也不会停。可如今时却即使想说什么,也觉得喉咙发苦,讲不出半个字来。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另一个人直愣愣地戳在床边站着,谁都不讲话,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排风扇嗡嗡的声响。   时却偷偷抬眼,想去观察一下对方的表情,却发现骆文骄也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时却张口,想要尝试着打破这尴尬的境地。   如果说方才骆文骄的古怪,时却只当是他们多年未见后普通的变化,那么他接下来的举动,足以让时却觉得,此时此刻和自己同在一个房间里的不是骆文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疯子。   骆文骄没说一个字,突然朝时却的方向走了过来,一双长腿直接跨坐在时却腰腹的位置,将时却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和床板之间。   时却上半身紧靠着床头,并没应付得住这样的暧昧动作所来的巨大冲击,一时慌乱地想要推开他。   骆文骄却仿佛没看见他的抵抗一般,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开始猛烈地亲吻着。   时却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对方从自己衣摆下方探进来的双手,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断断续续地道:“文……文骄,你这是干嘛!”   骆文骄的亲吻又往下移动了不少,方才抬起头,在他耳边低声问:“为什么推开我?”   时却侧过脸来,用发红的眼眶和骆文骄对视了片刻,才发现他的眼睛里也湿漉漉的。   骆文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然道:“跟刚认识的学弟就可以,跟我就不行?”   这话让时却的心里由难堪到愤怒,再到错愕,最后几乎是完全难以自控地大声吼道:“骆文骄——”   骆文骄被他喊得愣住了,眼看着泪珠从时却的眼里夺眶而出,一下冷静了不少。   时却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再也压抑不住一直以来的委屈,眼泪像是决堤一般流了出来,一边哽咽着骂道:“我*你大爷的……”   许多时候,或许事情本身并没有让人多么难过,但只是某一刻的情绪让情感崩溃,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嚎啕大哭。时却并不想在骆文骄面前丢脸,可惜命运总是爱作弄人,非要让他一次性地把脸丢尽。   “对不起……”骆文骄伸手把时却挡住脸的胳膊拿了下来,神情里显然带了些歉疚,像极了一只犯了错后无所适从的大型猫科动物,“是我犯浑,以后不这样了。”   时却看着骆文骄蔫下去的样子,并没解多少气,一张原本精致好看的脸如今涨得通红,“你他妈的混蛋,老婆孩子都有了,还想着……亲我。”   这话足足让骆文骄愣了好久。   如果他刚才没听错,时却说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这句话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突兀地出现在骆文骄的脑海里,扰乱了他所有的情绪。   骆文骄想哭,因为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和一个人失之交臂了五年。   同时他又有点想笑。   因为他好像终于把一件困惑已久的事弄得明白了一点儿。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他不愿再把他弄丢了。   “我没有。”骆文骄沉沉说道,口气异常地坚定,“我没结婚,时却,我不骗你……”   滴滴两声,门锁适时地响起。   邢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有些懵地看着屋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呦,这是……” 第4章 红色运动服   【九年前】   时却从未想过,身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有一天会拖着行李孤身来到北原。   在这里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一待就是四年。   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任何事物都变得有些不一样。苍白微弱的日照,色彩单调的街景,以及因为温度变化而布满水雾的眼镜片,是时却对于这座北方城市的最初印象。   去学校的路并不难找。热情好客的出租车司机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到达目的地后,顺便慷慨地帮他把行李提到了宿舍楼下。   距离正式开学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月,宿舍区内有不少的学生来回走动着,时不时朝着珊珊来迟的时却投来打量的目光。   门卫室的大爷从抽屉里拎出一串钥匙,将一本翻得掉页的本子从窗口递出来,让时却登记姓名和学号。   临走之前,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不跟着去,会让宝贝儿子受了委屈。时却一边安慰着,一边把塞在行李箱里的三斤特产偷偷拿了出来,放回储藏间里。   第一次离开家开始全新的生活,时却是有点害怕的,但同时更多的,似乎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期待。   简单办好手续后,时却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奔上了五楼。   水泥地被砸得有些颤颤巍巍,时却大口喘着粗气,不由得暗自叫苦。好在平日里,他还算得上勤加锻炼,让他成功地将两箱沉重的行李运到了楼上。   到达一个新环境的第一天,总是会无比狼狈的。   时却像个被遗弃的玩具,灰头土脸地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有些泄气地打量着宿舍楼内部。   整个楼层是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分布着宿舍房门,只有尽头的窗户有光透进来,照在灰白的墙面上。衣着邋遢的男生踩着拖鞋从他身旁经过,端着洗脸盆往公共水房而去。   不得不说,这里的确比时却想象中破败简陋了一些。   时却正发着呆,身后忽然有个人拎着一双球鞋走了过来,眼神不自然地向自己一直瞟着,随后大叫了一声,把时却吓了一跳。   “时却?你是不是叫时却?”   时却定睛瞧了瞧这位像是瞧稀罕一样盯着自己的男生,听到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人身材和自己差不太多,肤色黝黑,染着一头时髦的黄头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开朗可靠。   时却愣愣点了点头,“嗯,我是。你怎么知道?”   “嗨呀。”男生得到肯定的答案,立马沾沾自喜起来,十分自来熟地拍了一把时却的肩膀,自我介绍道,“我叫谢诚,本来跟你一个寝室的。”   谢诚说着,伸手将身后的背包摘了下来,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掏出一张塑料卡片来递给时却,一面啧啧叹道:“喏,你瞅一眼,这是不是你。我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么帅的脸,好记得很。”   时却接过卡片,才发现上面印着的是自己的照片和名字。“这是……我的学生卡?怎么在你这儿。”   谢诚忙解释道:“辅导员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参加夏令营去了,暂时过不来,让我先替你收着。你哪个专业的?”   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传播学。”   谢诚把书包背好,自觉地帮时却拎起一个行李箱,领着他往前面走着,“哦,我新闻的,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好歹是一个学院,好多课都在一块儿。”一边说着,谢诚掏出屁股兜里的手机,嘿嘿一乐道,“来来兄弟,先加个微信……”   时却不得不承认,在初次进入新环境时,拥有一个天生不知道尴尬是什么,跟谁都能侃上两句的朋友,是一件还算幸运的事。   相较于宿舍并不令人满意的条件来看,谢诚的出现,或许成了疲惫的一天里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在他的热心指引下,不到半个小时,时却就已经获得了大部分日常生活需要掌握的有用信息,包括教学区怎么走,去哪打饭,怎么洗澡等等,谢诚全部悉心地一股脑传授给了他,顺带着领他认识了整间宿舍以及相邻几间寝室的全部同学。   男生之间,仿佛天生也没有多余的距离感,宿舍里的人听说久久没露面的同学终于出现,纷纷前来串门,顺便看一眼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谢诚嘴里叼了个半个鸭梨,蹲在上铺的床板上卖力地擦着床框上的尘土,时而哼着听不出什么调子的歌。   时却将背包扔在桌上,从包里摸出个眼镜盒来,摘下眼镜认真地擦拭着。   谢诚在上面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你这度数看着不小啊。”   时却眯着眼睛,往镜片上哈了一口气,点头道:“嗯,有八百多度,没了眼镜跟个瞎子差不多。”   谢诚爽朗大笑了一声,继续卖力地擦着床板。“你是哪里的?”   时却回答道:“明海,我从小长在海边,没怎么来过北方。”   谢诚啃着梨,一边“嘿”了一声,“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半晌,他将抹布往下一扔,脚踩在梯子上,朝时却道:“来,把你刚买的铺盖卷搬上来。”   时却闻言,将地上的一卷被褥整个举过头顶,递给谢诚。   谢诚利落地帮他把床铺好,顺便摸了摸被褥的厚度,有些担忧地道:“这被子薄了点,不扛冻。等过一阵下雪了,估计盖不住。”   时却一愣,“这么厚也不够?”   “不知道,到时候试试看吧。”谢诚纵身一跳,利索地落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要是觉得冷,我再从家里给你拿一床厚的,纯棉花被,保证你暖和。”   这话让时却大为感动,一整张清秀的脸上堆满了崇拜和谢意,“今天多谢你了,帮我买这买那,还帮我铺床。”   谢诚背起书包,看了一眼时间,亲昵地往时却肩膀上拍了拍,“小事儿,你先住着,我得走了,明天上课见。”   时却看了眼天色,不免发问:“你不住这儿?”   谢诚点点头:“嗯,这儿离教学区太远,晚上还有门禁,住着不舒坦,我待了一个星期就在外面另找了个地方。本来宿舍也紧张,不够一人一个床位的,好多人都搬去外面住了。听学长说这片宿舍设施太旧,楼板薄,冬天暖气基本不顶用,待着也是受罪。”   时却眨了眨好看的杏眼,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啊?”   谢诚被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逗得大笑了声,连忙安慰道:“没事儿,我就是臭毛病多,咱宿舍不还有这么多人呢。你要是在这待不下去,就去投奔我。”   时却一怔,忽然觉得像是找到了救星。   谢诚朝他挤眉弄眼片刻,提着篮球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时却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活,每天过得充实而平淡。   其实在开始习惯这座北方城市后,会发现并没有原来想象中那样抵触。时间长了,时却会慢慢数着一天比一天短暂的白昼,开始期待这里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身上衣服逐渐变厚了起来。从不向南方低温屈服的时却,终于在某一天下午再也承受不住,跑去买了保暖秋裤换上,顺便订购了两件全店最厚的羽绒服,以备不时之需。   按谢诚的话来讲,他这算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为时未晚。   除了日常的生活,大一新生最主要的任务自然是上课。迟到了一个月的专业课,补起来并不算容易。但好在每当时却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时,总有谢诚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吐槽着些无聊至极的事,将时却从濒临睡着的边缘拉回来。   有时候时却觉得,如果将人类比做机器,那么在谢诚的身体构造里,一定要比其他人多一台发动机。   每天的早起,沉重的课业,并没比高中轻松多少的工作量,谢诚总是像一颗永不坠落的太阳,时时刻刻充满着朝气。   这天游泳课结束,时却已然觉得四肢无力,谢诚却仍像刚睡醒一样,精神亢奋地朝更衣柜旁穿衣服的时却走了过来,还不忘拍了拍他的屁股。   自从和谢诚认识以来,这家伙几乎每天跟自己形影不离。处得久了,也就不再收敛性子,愈发放荡不羁起来。   时却耳根子一红,撇着嘴朝对面翻了个白眼,似在义正言辞地反驳着谢诚臭不要脸的行为。   谢诚一边穿衣服,一边朝时却抛了个媚眼,笑嘻嘻地问:“一会儿我们校队有训练赛,要不要去看我打球?”   时却忙着擦头发,没顾上搭理他。   眼见球赛的吸引力不够,谢诚又提出了另外的诱惑性条件,表情夸张地揉着时却的肩膀,“好多漂亮的小姑娘都去呢,却却,多好的机会,好好把握啊。”   时却明显不屑一顾,皱眉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每天就知道加各个学院院花的微信,还跟人家聊天聊到半夜。”   谢诚麻利穿好一件红色的校队外套,拍着时却的肩膀道:“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去外边等你,一会儿介绍漂亮学姐给你认识。”   时却刚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净,谢诚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他拖着有些酸痛的身子,将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套好,戴上一顶毛茸茸的棉线帽后,又觉得不够,随后从兜里掏出了副口罩戴上。   眼镜片上登时起了哈气,随着呼吸一消一涨。   时却干脆把眼镜一摘,揣进大衣内侧兜里,凭着勉强能分辨清路的视力出了游泳馆。   门外镜子前面,有许多女生挤在一起,暖融融地吹着头发。   从人群中穿了过去,时却一眼瞧见了远处椅子的位置上,穿着红色运动服的谢诚,连忙小跑着颠了过去,浑身瘫软着靠在了他的肩上。   “走吧……带我去看球。”   像是在撒娇一样,时却带着大大的口罩,有些有气无力地道。   奇怪的是,身旁这人并没像往常那样,伸出手臂搂住自己的肩,又或者用手大力揉一把自己的脑袋,反而像装死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原位。   时却又用自己的大腿狠撞了下对方,质疑道:“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自己球技不行,怕让我看了丢人吧?”   等了好一阵,身边的人仍像块木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时却猛地把身子坐正,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坐在他身旁的“谢诚”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忽然长高了一些,变白了一些,就连发型也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   时却眼神一滞,稍微凑近了点,脸瞬间烧了起来。   眯起眼睛对焦的瞬间,呈现在时却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浓眉,柳叶眼,高鼻梁。   因为没戴眼镜,时却只看出个模糊的大概,但并没影响这人给他带来的第一感受。冷漠、严肃,居高临下,难以接近。   时却想,所谓的天生丽质,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人。   只是短暂一瞬的目光交接,足以令人惊艳。   这个好看得让时却心里微颤了两下的人,正微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不会……”男生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把头转了过去,嗓音柔和又低沉,顿了顿,才配合着时却方才的问题答道,“我投篮一向很准。” 第5章 签名   “啊?”   时却微微仰着头,有些茫然地望着身旁的男生,半晌,才明白对方说的“球技一向很好”,是在回答自己方才将他当作谢诚时问的“是不是怕丢人”,不由得涨红了脸。   “对不起,我认错……”   时却点头哈腰,道歉的话刚说了一半,那人却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背上包离开了。   冷漠而疏离地,仅仅留下一个模糊的红色背影,以及从女孩子中间穿过时,引起的一阵驻足和讨论。   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等到他站起来,时却才真正认识到他的身高,少说也得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以上。   凭着这样优秀的身材和样貌,这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群中最闪耀的焦点。   可他似乎并没怎么注意旁人的打量,很快消失在了时却的视线里。   时却连忙把口罩摘掉,从怀里掏出眼镜戴上,想要再仔细地多看两眼,无奈却没来得及。等回过神来时,面前站着的已经是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谢诚。   谢诚怀里抱着两瓶刚从自动售卖机里买来的矿泉水,表情像是瞅见了什么世界奇迹,混杂了吃惊、茫然和一点点的幸灾乐祸——时却恰好读懂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你惨了你摊上大事了。   只听得谢诚一愣一愣地问道:“却却……你怎么做到的?”   时却被他整得没头没脑,“啊?”   “宇宙第一臭脸骆文骄竟然跟你说话了!不是吧,老子跟他同队几个月都没见他搭理我,你怎么会跟他认识的?”谢诚坐到时却旁边,无比夸张地捧起对方白皙干净的脸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真是因为你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   时却一把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泄气道:“什么啊……我出来的时候没戴眼镜,把他认成你了。还说呢,你们怎么都穿一样的衣服?”   谢诚露出一副十分滑稽的表情来,哭笑不得道:“哈?”   他想过理由可能是两个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也可能是因为点小事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为冤家路窄的死对头,万万没想到只是因为时却这个睁眼瞎把人认错了。   “衣服是校篮球队统一发的,当然是一样的。”谢诚赶忙解释道。   时却转了转眼珠子,气鼓鼓地道:“丢死人了。”   谢诚一脸欠打的神情,还是出于人道主义顺了顺他的头发,安慰道:“没事儿,虽然你惹到的是全校第一脾气差的黑脸王,但没准人家根本不在意呢,你看,竟然还跟你说话了不是?”   听了谢诚的安慰,时却并没觉得好受几分,皱着眉头道:“你自己去打球吧,我可不去了,碰上他肯定会尴尬。”   这话谢诚第一个不答应,连忙挽留道:“那不行,咱可是说好了的。哎呀别那么在意嘛却却,人家可能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呢?据我了解啊,骆文骄这个人,那是出奇的冷,对人都不带搭理的,没准都没记着你长啥样……”   听谢诚喋喋不休了五分钟,时却只觉得脑瓜子快要炸开,无奈撇了撇嘴,被硬拽着往篮球场馆去了。   总之强人所难这种事,谢诚一向很在行。   离篮球馆还有老远,就能看见不少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一脸兴奋的女孩子,三两成群地互相交换着情报。   这次本是A大篮球队队内的训练赛,并不对外公布比赛时间和地点,仅仅在室内专供训练的体育场馆里举办。但还是有不少人打听到了比赛的消息,甚至不惜翘课来看,只为一睹自己支持球员的风采。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或者说大部分姑娘,必然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来的。   时却被谢诚拽着来到篮球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骆文骄被一群女生簇拥着走进了场馆里。那张脸仍旧平静而沉默,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谢诚啧啧叹了两声,朝那边指了指道:“看见没,我就说有很多姑娘吧?”   时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些姑娘都是为人家骆文骄来的,自己哪会有什么机会。   没来得及再多想,时却就又被谢诚催促着进了篮球场里。   整个场地并不大,顶层是完全封闭的,只有很高处的角落留有一排窗户。球队的运动员已经到了不少,自动分成两边,大都坐在长长的椅子上换鞋。   运动员休息区对面的空地上,零散坐着不少前来观战的同学。   谢诚往人群中望了几眼,忽然朝一人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学姐——”   有个身材高挑,皮肤雪白,梳着高马尾辫女生闻声转头,朝谢诚惊喜地打了声招呼,随即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趁着女生还没走近,谢诚稍稍贴近了时却的耳朵,小声传送着情报:“她叫房知栀,新闻系学姐,校啦啦队长,高中就是骆文骄铁杆粉丝,据说还是骆文骄前女友的死对头。”   时却反应了一下,脑袋在处理“前女友的死对头”这样的复杂信息时稍稍有些卡壳。   女生化着淡妆,笑容甜甜的,一看就是气质型的美女。时却不由得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暗叹谢诚这小子平时净扎在女生堆里,还真是没有白费力气。   房知栀朝谢诚眨了眨眼睛,亲切地笑着道:“你今天也来打球?”   谢诚挺直腰板,一脸骄傲地答道:“那可不,我虽然刚来,球技也不比你家男神差到哪里去好不好。”   女生咯咯偷乐着,显然并不太认同谢诚的大话,转而看向杵在一边的时却,好奇问道:“咦,你是……”   还没等时却说话,谢诚就抢先一步答道:“哦,这我朋友,来给我加油助威的。却却,这是我新闻系的学姐,怎么样,学姐好看吧?”   时却微微脸红,还是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学姐好,我是时却,传播学系的。”   女生大方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房知栀,大二的。”   谢诚忙不迭地插话道:“学姐,我得赶紧换衣服去了,时却就交给你照顾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挤眉弄眼道,“记得给我加油。”   房知栀笑着点头,并不见外地拉过时却的胳膊,朝谢诚摆了摆手道:“放心,这么可爱的学弟,保证带他去最好的位置看球。”   时却脸上一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自小到大,他都因为长了一副天真良善、人畜无害的可爱面庞,而受到许多人的亲昵对待。怎奈他自己却是个脸皮薄的人,时不时会对他人的夸奖和怜爱羞红了脸。   时却顿了顿,还是收起了腼腆的性子,跟着房知栀来到球场右侧观众聚集的地方,将背包放到一边,靠着墙席地而坐。   不少队员已然换好球服,在球场上做着准备活动。   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篮球划着优美的弧线砸入篮筐里,骆文骄站在三分线外翻手投球,毫无悬念地空心入篮。   周围观战的女生立马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尖叫声。   其他球员好像对此习惯了似的,并没被影响,照旧进行着赛前的热身练习。   此时时却才有机会清晰地观察到骆文骄。   因为气温比较冷的缘故,骆文骄在宽大的球服里面套了黑色的紧身衣,更加凸显出他匀称的肌肉线条来。在整个校队里,他毫无疑问是最突出的那一个,优越的身高,飞快的跑动速度,艺术品一样的颜值,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让他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皮囊和能力兼具的人,无疑会拥有巨大的魅力。   这点时却从骆文骄上场的一刻起就已体会到了。全场女生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个穿着10号球衣的人身上。只要骆文骄一拿到球,身边的加油声就根本停不下来,更不用说得分时,叫好声更是震耳欲聋。   时却眼瞅着这阵仗,不禁朝房知栀小声问道:“学姐,你们都是来看骆文骄的吗?”   房知栀激动地大声尖叫着,一边朝时却解释道:“那当然啦,我们可都是‘小辣椒’,咱们A大的女生,有哪个不喜欢骄骄的?”   时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小辣椒?”   房知栀嘿嘿一乐,拍了拍时却的大腿,自豪道:“嗯,我家骄骄的粉丝团。”   时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场上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骆文骄,很难想象他听见自己的粉丝自称“小辣椒”的反应,而如果将他整个人和“辣椒”、“骄骄”之类的称谓联系起来,又是一件颇为滑稽的事。   时却想,按这个思路来看,谢诚这家伙如果也有粉丝团,应该要叫做“小甜橙”之类的,才能符合这群女生的行事风格。   “其实也不全是来看骄骄的。”上半场比赛一结束,房知栀的心思就从场上收了回来,方才有功夫指着那边休息的队员,满是倾慕地向时却介绍道,“0号,和骄骄同队,也是同年级的,灌篮技术特别厉害,也是整个A大篮球队队长。他叫唐柏乔,我们也有好多人喜欢他。当然了,你朋友谢诚虽然是大一刚加入的,因为人好,和我们啦啦队的女孩子们都可熟了呢。还有那边一队的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打得也都特别好。”   时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观察起了场上的球员。   教练哨声一吹,下半场比赛继续热火朝天地进行起来。双方比分一直咬得很紧,或许是大家都在同队练习,彼此熟悉对方的套路,也很难拉开悬殊的分差。   骆文骄凭着和唐柏乔默契的传球,打出了几次无比完美的三分,让自己的队伍暂时领先。再加上谢诚灵活的突进,整个队伍的表现都十分亮眼。   一开始听谢诚的形容,时却本以为,骆文骄是那种高傲孤僻,只顾自己耍帅的个人主义者,却没想到他一踏上球场,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处处和队友配合,再也不似在场下时的沉默高冷。   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让他整个人显得愈发性感和阳光,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当球空心从篮筐贯穿而下的时候,时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颤了两颤。   哨声再度响起,整场比赛以骆文骄这队85-76的获胜告终。   读秒一结束,房知栀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来,瞅准时机,一路小跑着朝队员们休息的地方追了去。   时却一愣,只见她跑到骆文骄面前,双手将本子递过去,嘴里似乎说着什么请求的话。   而骆文骄显然又恢复了那副不怎么搭理人的样子,坐在那里沉默地用一条毛巾擦着头发,仿佛身边没有这个人似的。   时却正偷偷看着,谢诚忽然走了过来,也不顾身上的汗,像个尸体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到了时却腿上。   “哎呦……可把老子累坏了。”谢诚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时却早已习惯,每次打完球,他总爱老子来老子去,赖在时却的腿上不肯走。   他颇有些无奈地戳了戳谢诚汗涔涔的脑门,正想夸他几句,就看见不远处房知栀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呦……”谢诚睁开一只眼,贱兮兮地道,“学姐这是,追星失败啦?”   房知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谢诚翘起二郎腿,不屑一顾地道:“非找冷脸王要什么签名,怎么不找我呀,我不比他和蔼可亲多了?”   对于谢诚不知从何而来的盲目自信,房知栀显然并不感冒,随即义正言辞道:“谢诚,你知道A大超话里近一年以来排名前三的话题是什么吗?”   谢诚眼睛瞪得极大,这问题似乎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不知道。”   房知栀神秘一笑,满脸自豪地道:“当然全是关于我家骄骄的话题啦,第一到第三分别是,‘骆文骄神颜’、‘骆文骄三分’和‘偶遇骆文骄’。谢诚,你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儿了吗?你跟我家骄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好吗?”   谢诚大大翻了个白眼,正色道:“我就不信,没人在超话里讨论我。却却,拿你手机搜搜看,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话题,没有我当场吃篮筐。”   时却听话地拿出手机,点进A大超话,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谢诚的名字,心想怎么也得有一些相关的帖子。   下一秒钟,时却几乎像发了疯一样,难以自控地狂笑了起来。   谢诚还在摸不着头脑,时却又把手机拿给房知栀看,二人很快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房知栀笑得眼泪汪汪,仍忍不住嘲笑道:“你……你说得没错,还真有个话题挺热门的,哈哈哈哈……”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给我看看……”谢诚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从时却腿上爬了起来,去夺时却手里的手机。   三人一时间在地上缠斗作一团,难解难分。   谢诚见状开始去挠时却的痒,趁他没防备一把将手机夺了过来,看向搜索后的页面。   那一刻,时却仿佛从谢诚的脸上看尽了人生百态。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古怪的神情,像是愤怒、惊讶、痛苦等等心情同时出现,交错在了一起。   只听谢诚一字一顿地将搜索出来的热门话题大声朗读:“谢、诚、不、洗、袜、子?”   时却和房知栀又不约而同地喷了出来,抱在一起笑弯了腰。   “你大爷的谁这么缺德啊……”谢诚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朝那边还在换衣服的球员大喊道,“大刘,是不是你小子丫的诽谤我!”   时却和房知栀成功地被笑倒在地。   谢诚看着二人乐得不可开交,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不是……你们别听网上瞎胡说,我洗袜子,真的洗袜子的。”   时却难得抓住了一次嘲笑谢诚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只是由于这次实在过于好笑,还没张嘴说话,就又被笑意压了回去,无奈只能和房知栀互相拍着对方的大腿,笑得停不下来。   正觉得肚子都笑痛了,时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好像有什么人站到了他们跟前,挡住了顶层投射下来的光。   时却一愣,才发现竟然是骆文骄。   球队的其他人大多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骆文骄一手提着包,身上挂着衣服和球鞋,特意穿过整片篮球场,来到了他们三人身前。   从没想过他会过来,时却一下被他的目光吸引,止住了笑。   骆文骄低下头,眼神似有若无地从时却身上扫过片刻,落到了房知栀头上。   “不是要签名?”骆文骄平淡地道。   房知栀话都说不利索了,显然对自己偶像自动找上门来的行为惊喜万分,连忙从时却大腿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起刚刚的笔和本子,递了过去,“是……谢……谢谢你!”   骆文骄不紧不慢地在本子上签了姓名,也没再说旁的,转身离开了。   房知栀终于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   众所周知,骆文骄从来不跟来看球的女生说话,更别提会答应签名这种请求。而刚刚,她的偶像却破天荒地主动找上门来,给了她整个A大独一份的签名!   这简直是比现场看骆文骄打球还要高兴一百倍的事情。   谢诚显然也被骆文骄的突然搭讪吓了一跳,露出像生吞了个鸡蛋一样的表情,赞叹道:“可以啊学姐,学长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房知栀兴奋地跳脚,整个人喜不自胜。   时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心里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时却总觉得,刚刚骆文骄在签名时,像是意味深长地冲自己看了两眼,带着某些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第6章 松林浴馆   北原的冬季悄然来临后,日子逐渐漫长得不像样。   尤其是黑夜,对于时却这样习惯了长时间日照的人来说,显得尤其难熬了一些。   十月中下旬,整个北原市开始供暖。起初的温度还算令人满意,直到不久后下了入冬后第一场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时却才真正体会到北方的寒冷。   谢诚在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说的话果真应验,下过雪后,整片宿舍区的供暖并不能及时地跟上。房间里冷冰冰的,尽管窗子已经关得严严实实,时却还是觉得好像有地方在漏着风。   早晨起床变成了尤为困难的事,只要将身体露出被子一点,就能体会到寒冷的痛苦。   毫无意外地,时却在某天早晨醒来疯狂打了将近二十个喷嚏后,严重感冒了。   当时却强忍着头昏脑胀以及身上的不适感,吸溜着鼻涕到教室的时候,把谢诚吓了一跳。   谢诚看着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的像幽灵一样的时却,有些担忧地问起他的情况。   时却像丢了魂似的往座位上一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纸巾来,狠狠地擦着鼻涕,红着鼻头有气无力地答道:“嗯,真被你说中了,宿舍冷得不得了,把我冻感冒了。”   谢诚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松了口气,“倒是没发烧,你感觉怎么样,还行吗?”   时却怏怏点头,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嗯,其实没大事,就是一直流鼻涕,脑袋痛。”   一整节课下来,时却都没什么心思听课,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好在谢诚还算有用,帮着他记了大半的笔记,时不时来关心一下他还有没有气,一边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劝他从宿舍里搬出来。   下课铃一响,谢诚就急不可耐地道:“不行,你再这样待在宿舍不是办法,今天你去我那儿住,等病好了再说。”   “……可以吗?”时却眨了眨小鹿般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别打扰到你跟你舍友。”   “说什么呢。”谢诚拿起放在桌斗里的围脖,把时却裹了个严严实实,又帮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正色道,“你都成这样了,我再不收留你,那还是好兄弟吗?”   时却显然觉得谢诚说得还算有理,倒也不再说什么,顺从地背起书包,被他拉着出了教室。   现今的境况来看,如果时却不想被冻出更大的毛病,投奔谢诚的确算是一个明智的办法。只是距离冬天结束,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麻烦朋友也不是长久的事。   时却叹了口气,只能先顾着眼前,随谢诚一道,从学校南门走了出去。   路上的积雪被踩的有些光滑,需要极小心地走路。在这之前,时却有好几次都险些摔跤,所以不得不更加谨慎了一些。   出南门不远,往西走到第一个路口右转,是一家规模不算大的洗浴中心,挂着简单的霓虹灯招牌,写着“松林浴馆”四个大字。   时却之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也不知道谢诚到底住哪儿,见他在洗浴中心前边停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谢诚一脸自然,“带你来我住的地方啊。”   “……这儿?”时却见对方并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一时有些没法接受,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住这?洗浴中心里?”   “不是这里面,是后面。”谢诚挽住时却的胳膊,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大大咧咧道,“别担心,到了你就知道了。”   谢诚说着,领着时却拐到街角的另一边,进了一处敞开的小院。时却略微观察了片刻,发现这里正好通向那处洗浴中心的后门。   小院里零星停着几辆私家车,最里面有个入口,通向洗浴中心的前台。旁边跟浴馆相连的,是一座三层高的红色矮楼。   谢诚朝那座楼指了指,“就那儿。”   时却有些好奇地道:“这也能住人吗,你怎么找到这种住的地方的?”   谢诚今天似乎难得的正经,耐心解释道:“其实能有离学校这么近,又便宜,环境又还不错的地方住,还要多亏了骆文骄。”   “骆文骄?”时却一听见这个名字,不禁来了兴趣。   “嗯。”谢诚点点头,“前面那个浴馆,是骆文骄他二叔开的。这座小楼原来是给客人做钟点房用的,后来发现大多时候用不上,距离又有点远,骆叔干脆就把这里改造了一下,一楼当了厨房,二楼给洗浴中心的员工跟他自己住,三楼多出几间房,租给A大的学生。因为规模不大,没什么人知道,几乎都是篮球队的熟人在这边住,平时骆叔也不怎么收我们钱,顶多管饭的时候,朝我们收点饭费。”   时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也太好了,你们校队的人,岂不是都住在一起?”   谢诚点点头,“嗯,大部分都在。这样住一起,平时也能多培养培养感情。骆叔人很好,平时很照顾我们,一会儿我跟他说一声,留你在这住几天,顺便再问问他这儿还有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的话,你直接搬过来跟我们住得了,甭在宿舍挨冻。”   时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听话地跟在谢诚身边进了小楼。   整座楼空间并不大,但布置得还算明净亮堂。一楼一进去,左边的大厅摆着四五张长桌,有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员工正围坐在一起吃着午饭,见有人进来,朝谢诚亲切地打着招呼。   虽然鼻子不怎么通气,时却还是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气。   “秦婶——”谢诚朝那边给大家盛饭的中年女人问,“骆叔在吗?”   秦婶手里端了一大盆猪肉粉条,微笑着朝谢诚道:“楼上,屋里打电话呢。你上去正好,叫他们下来吃饭。”   谢诚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好,知道了。”   顺着楼梯往上走,还没到三楼,就能听见一阵说话的声音。整个楼层相比一楼来说并不算开阔,前后总共六七个装着防盗门的房间,外加一个公共卫生间兼水房。   中间位置的一间屋子大门敞开着,有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倚在门边,朝屋里的人说着话。   谢诚拽着时却来到跟前,朝男人笑着道:“骆叔,你怎么在这?”   时却好奇地打量了被叫做“骆叔”的男人一阵,暗道身高这东西果然是有基因的,骆文骄家怕是祖传的高个子。   男人回过头来,见是谢诚,扯着笑豪爽道:“这不上个月你们给我交的饭钱,我算了一下,还剩下多的,来退给你们。你来了正好,给,你的一百五。”   谢诚手里攥着骆叔塞来的钱,倒也不再客套,直接揣进兜里,转而指了指身旁的时却道:“骆叔,这我同学,在宿舍冻感冒了,我带他来我这住。”   谢诚说着,又朝屋里探了探头,朝里面的人道:“队长,大刘,晁哥,正好你们都在,我带他过来住,你们没意见吧?”   有个清瘦的男生从上铺的床上一跃而下,两步到了门前,将脸凑近看了时却一阵,用奇怪的声调朝谢诚道:“呦喂,这不是前两天打球的时候,在场下那个给你加油的漂亮学弟嘛。”   时却眨了眨眼睛,连忙打招呼道:“学长好,我叫时却。”   男生邪笑了声,用大拇指戳了下自己,介绍道:“刘子磊。”转而又向谢诚问道,“你打算让他睡哪儿?你俩挤一个床?”   谢诚朝着屋里大致遛了一眼,指了指角落自己单人床旁边的空地,“让他睡我的床,我打地铺。”   时却连忙拉住谢诚的胳膊,推脱道:“不用,我睡地上就好……”   话音刚落,刘子磊就再次将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袋凑了过来,死死盯住时却的脸,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道:“你脸红什么,这就心疼你的好兄弟了?不然,你俩睡一个被窝不就行了。”   本来倒没觉得有什么,听刘子磊这么一说,时却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烧了起来。   谢诚狠狠锤了他一拳,骂道:“大刘,你小子丫的别老开时却的玩笑。”   唐柏乔坐在靠门的单人床上,忍不住站了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时却的肩膀,笑了声道:“你别介意,大刘不是针对你,他就是嘴碎,觉得你人还行才会调侃你。”   “哎。”刘子磊在原地懒洋洋地打了个圈,“还是老唐懂我。”   时却一怔,心里倒没觉得有太难为情,反而感觉刘子磊这人似乎还不错,起码比一般人都要健谈一些。   “嘿……”刘子磊扒在门框上向外探着脑袋,忽然笑了声,朝屋里的人道:“我骆哥也回来了。”   时却闻言猛然抬头,一眼看到了从楼梯口刚刚上来的骆文骄。   他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羽绒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尤为亮眼。他抬着头,朝这边看了一阵,手臂与身体之间还挎着一颗篮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路过谢诚房间门口时,骆文骄简单地朝屋里的人点了下头,又朝骆叔喊了句“二叔”,视线极短暂地在时却身上停留了片刻,没多问什么,步伐没有一丝停顿地继续往前走去。   干脆,冷漠,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谢诚像是习惯了他一向的疏离,并没管他,转而继续朝骆叔问道:“叔,咱们这儿还有多余的床让时却住吗?他是南方人,宿舍太冷了,遭不住。”   骆叔略微思考了一小下,脸上犯难,“现在应该是没了,要是早一点,估计还能剩下床位来。”他停顿了片刻,瞧了一眼流着鼻涕可怜巴巴的时却,转而又道,“文骄屋里好像还有地方,就是一直堆了好多东西,还有不知道他乐不乐意。”   骆文骄一听这话,脚下忽然站住了,扭过头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不要,我不喜欢和人一起住。”   骆叔脸上尴尬一笑,显然是拿自己颇不懂人情世故的侄子没什么办法。   刘子磊见状,不由得啧啧叹了口气,拍了两下时却的肩膀,安慰道:“意料之中,意料之中。你在谢诚边上打地铺其实挺好,也不冷。而且只要你在我们屋里待一天,我们绝不会赶你走,你就放心住着,啊。”   时却一脸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学长了。”   刘子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大咧咧道:“不用这么客气,谢诚这臭小子都没大没小地直接叫我大刘,你也叫我名字就成,还有屋里那俩……”刘子磊说着,指了指旁边和里面的人,“这个,唐柏乔,里边猫着补作业那个叫张晁,他是学长,我跟老唐也就比你们大一级,你住过来也就不用见外了,都是兄弟。”   时却耳根子又一红,应了声“好”之后再没了下文。   对于时却来说,这里的大部分人,他都在篮球场上见过,只不过没有进一步地认识。但好在无论是学长还是同级,在他感觉似乎都还挺好相处。   唐柏乔是校队的队长,人长得冷酷痞气,性子却是成熟礼貌的。刘子磊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但开玩笑也会掌握分寸,对人有种不一样的亲切感。刚刚并没吱声的张晁看着人高马大,一脸蛮横,见时却进来,还是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只有骆文骄,总是一副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冰山脸孔,沉默不语地从时却身旁走过,就连喜怒也看不出。   谢诚把时却安顿到床上休息后,帮他从楼下打了些清淡的饭菜上来,以及一碗烫手的萝卜姜丝汤,说是可以驱寒治感冒。   校队的其他人也大都去了楼下吃饭,时却在昏沉的睡梦中,隐约可以听见有人进出的声音。   下午的课,时却拜托谢诚向老师请了假,独自在房间里,一觉睡到了晚上。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让时却睡得很舒服。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模糊的梦。   梦里,有个穿着蓝色大衣的男孩子,只身走在皑皑的雪里。   孤单而又坚定。 第7章 收留   这一觉时却睡得很沉。   傍晚醒来时,篮球队的人刚好结束了今天的训练,略显疲倦地回到了小楼里。让时却没想到的是,谢诚特意回了一趟宿舍,贴心地帮他把必需的生活用品打包带了回来,就连队长、大刘和晁哥也帮忙提着大小的行李物件,让时却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照刘子磊的形容,他们这一趟像是土匪抢媳妇一样,把时却连人带东西一起掳回了山头。能有这待遇,时却是应该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晚上的时间,众人大多都在书桌前埋头学习。校篮球队的队员里,虽然大部分是体育特长生优惠招进A大的,但也都和谢诚一样,有自己主修的文化课专业,在平时参加篮球训练的同时,也要一边保证着自己的专业课不被落下。   时却忽然间明白,原来这些人在赛场上的光鲜亮丽,其实也是背后的不懈努力换来的,想要在学习和训练之间两不耽误,并不是一件十分轻而易举的事。   晚上十一点半,谢诚合上了寝室的灯。   时却躺在谢诚的床上,被子盖得温暖而安稳。   其他三个学长似乎已经累得不像话,早早就上床歇息了。房间里很安静,时却睁着眼睛,隐约能听见刘子磊轻微的鼾声。   谢诚似乎还没睡觉,有手机的光打在他脸上,不知还在跟哪个姑娘聊天。   时却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或许是白天睡了一大觉的缘故,觉得此时并没什么睡意。正冲墙发着呆,身后的谢诚好像忽然坐了起来,戴着耳机开门出去了。   走廊的光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漏了进来。   时却回过头,愣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摸索着下床出门,准备去外面上个厕所。   走廊里的温度明显比屋里低了许多,空荡荡的一个人也看不见。时却一路小跑着进了卫生间,飞快地解决了问题。   让时却万万没料到的是,从厕所到寝室,来回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虚掩的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他被谢诚无情地关到了外面。   为了安全着想,这一整层都被骆叔换成了防盗门,从外面除非用钥匙,否则根本没办法直接打开。时却本想着谢诚不会那么快回来,又或者他们能在厕所碰见,谁知怎么短的功夫,谢诚就抢先一步回了寝室,而且全然没发现自己跑了出来。   时却有点绝望,试探着极轻地敲了两下门,顺便祈祷着谢诚这家伙能够听见,也不至于把其他三个睡着的人吵醒。   “咚咚咚。”   无奈门内死气沉沉的,半点回应也没有。   时却心里凉了半截,只能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又敲了两下。   想起刚刚谢诚出去时是带着耳机的,时却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没等谢诚回来告诉他一声再跑出去。   身上越来越冰,时却正苦苦等待着屋内希望渺茫的回应时,走廊尽头处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   时却扭过头一看,骆文骄穿着宽松的睡衣睡裤和棉拖鞋,端着一个脸盆和洗漱用品,朝中间水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瞧见时却哆嗦着站在房间门口,并没吭声,径直走进了水房。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骆文骄开始洗漱。   时却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起来,似乎最近每次和他碰上,自己都是一副窘迫丢脸的样子。   不到五分钟,水龙头就被关上了。时却连忙将脸正对着墙,好让自己看不见骆文骄冷漠又一脸奚落的神情。   骆文骄从水房走出来,见他还在,不禁有点疑惑。他来到离时却极近的地方,才站住脚,皱着好看的眉眼问:“你这是……在锻炼自己的抗寒能力?”   时却一脸尴尬,有些难为情地答道:“我……我把自己关在外面了,里面的人都睡了,听不见我敲门。”   骆文骄一愣,像是轻微地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敲了敲房门,不出所料,还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这种情况显然让骆文骄有些火大,这里住了这么些人,时却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半夜把自己锁在外面回不去的笨蛋。   骆文骄抬手,就差使出更大的力把门砸开,但被时却拦了下来。   “算了。”时却抓住他的胳膊,声音越来越小,“我看他们睡得挺死的,应该听不见,这么晚了把学长们吵醒也不好。”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时却,冷漠道:“所以你打算今晚睡走廊?”   时却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来,鼻涕喷了骆文骄一身。   “对不起!”时却连忙道歉,一边拿袖子胡乱蹭着骆文骄身上的鼻涕,想要补救一番,无奈骆文骄那张英俊的脸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你能不能……”时却拿余光偷偷瞄着比自己高半头的骆文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收留我一晚上?”   骆文骄抱着脸盆就往走廊另一头走,没给时却任何商量的余地。   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拼死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就一晚上,我保证乖乖睡觉,绝对不打扰你。”   骆文骄像是拖着一个挂件一样,冷漠地往前一点点地挪。   “真的……我不打呼噜,不磨牙,要是你不管我,我可能就得在这冻死了。”时却仍然苦苦挣扎着,并没放弃眼前的一丝希望。   “放开。”骆文骄居高临下地和时却对视了一眼,目光凶恶得简直杀人于无形。   时却吞了吞口水,极不情愿地松开了骆文骄的胳膊。   骆文骄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时却好几眼,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让步道:“闭好你的嘴。”   时却闻言,像是突然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疯狂地点了点头。   骆文骄的卧室比起谢诚他们住的房间要小了许多,看起来也就和A大的学生宿舍差不多大小。屋里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大的写字台外加书架和衣柜。一进门的地上整齐摆着不少篮球鞋和运动鞋,房间的角落还堆着一些整理箱,里面放着许多杂物。时却仔细打量了一眼,发现整理箱下面压着的似乎是一张更小号的床板。   骆文骄用手指了指边上的单人床,朝时却道:“你先睡,我还不困。”   时却眼看着骆文骄坐到了书桌前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上了床。   那张书桌是紧紧贴着床头的位置摆放的,骆文骄就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时却浑身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睡不着,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在干嘛?”时却看着深更半夜还在一脸认真的骆文骄,有些好奇地问。   骆文骄看也不看他,只极其平淡地回了一句:“写作业。”   时却爬到床头,盘腿坐着,一手拄在桌子上,“明天是周末,干嘛不明天再做?”   骆文骄终于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明天周末,今天可以晚一点睡。”   时却仍没意识到对方的不耐烦,锲而不舍地问:“我还不知道,你哪个专业的?”   骆文骄把手里的笔按在桌上,凭着自己最后一丝耐性回答道:“通信工程。”   时却“哦”了一声,又道:“是不是挺难的,我觉得理工科的专业都很难……”   “你能不能不说话。”骆文骄再也忍不住,打断了时却的话。   时却先是一愣,无辜地吞了吞口水。“有人陪你说说话不好吗?”   骆文骄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条腿跪在床上,把时却逼到了床头和桌子的死角里,黑着一张脸威胁道:“再说话,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时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眨了眨圆圆的杏眼,满脸写着抱歉,随后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骆文骄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沉默着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时却只能一声不吭地干坐着,空盯着骆文骄的侧脸一直看,半晌觉得脖子累了,又把脑袋搁在胳膊上,趴在桌子一角。   明亮的台灯照着骆文骄的侧脸,极好地勾勒出他面部流畅的线条。这段日子,时却已经见过不少样子的骆文骄,有赛场上光芒万丈的,也有平日里低调沉默的,而这种时候的骆文骄,似乎并不常见。   他微微低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放下来略微遮住了眼睛。灯光的照射下,他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显露得根根分明,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种温柔安静的气质。   骆文骄在作业本上写了一阵,啪地一声把书合上,又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白纸,用铅笔在上面描着什么。   时却忍不住好奇,却又不甘冒着惹怒骆文骄的风险,只能自己从桌角的书堆里抽了张纸,在上面写道:“你是在画画?”   见时却一脸害怕地把纸递来,骆文骄皱眉瞧了瞧,用笔把对方刚刚写的“是”字大大地圈了出来。   眼看着这样的交流方式似乎并没让骆文骄太过反感,时却稍微松了口气,在纸上继续写道:“你也喜欢画画?”   这次骆文骄只是简略地过了一眼,然后将“喜欢”两个字重重地打了个叉号。   在骆文骄的世界里,对于周围的绝大部分人或事物,他都将其归到一个统一的标签之下,那就是“不讨厌”。而能让他称之为“喜欢”的东西,绝对是少之又少。   比如篮球。   比如……   见时却一脸茫然的表情,骆文骄无奈之下,还是开口解释道:“只是通识课的作业,一张学校的场景画。”   时却看着骆文骄像是在绣花一样描着照片画,忍不住偷笑着拿过了他手上的纸笔,只简单地在纸上勾勒了几下,一个体育场的大致形状就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见他画得有模有样,骆文骄难得心平气和地没有怪罪时却抢走了自己的铅笔,只坐在一边默默看着。   时却看他不反对,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继续填补着这幅画细节的部分。半晌,时却把画推到骆文骄跟前,用炫耀的口气问道:“用不用上颜色?”   “不用。”骆文骄把画纸拿起来看了看,随手夹进了书里,顿了顿,有看着时却道,“多谢。”   时却眨了眨眼,有些没想到他会对着自己道谢,嘿嘿笑了声:“应该的,谁让你收留我了呢。怎么样,我画的还可以吧?我小时候可是专门上过课的。”   时却还想着,骆文骄好歹也会敷衍着继续夸奖自己几句,谁知他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声:“嗯。”随后再也没了下文。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谁也不理谁。   时却以为帮骆文骄画了张作业,也算帮了他一个小忙,多少也能拉近些跟自己之间的距离,可骆文骄一直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让他如今也有些知难而退。   正当时却绞尽脑汁要想着怎么搭话的时候,骆文骄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前,把顶上的大灯关掉,又来到桌前,将台灯的开关合上。   时却的视线突然一黑,等反应过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从窗外照进来的一点点月光。   骆文骄二话没说,直接将裹在时却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自己盖上躺倒在床上。   “你……你要睡了吗?”时却孤零零地坐在床尾,在黑暗中仔细地辨认着骆文骄的位置。   见骆文骄半天没反应,时却又用脚往前试探了下,轻声喊道:“骆文骄,你睡了吗?我……”   他本想问一句自己睡哪,谁知话还没出口,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了过去,整个人直愣愣地扑倒在床的内侧。   “睡觉。”骆文骄把枕头和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过去,自己侧身往床边挪了挪。   被子里还是热乎的,骆文骄的身体在距离时却不到一拳的地方,像个强大的火炉,时刻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   “哦,那……”   时却刚想说句晚安,就又被骆文骄堵了回去。“不要说话。”   月光浅浅地照在窗前的书桌上,时却只敢枕着枕头的一个角,身体又往靠墙的地方挪了半寸,目光不自觉地被黑暗中骆文骄模糊的正脸所吸引,趁着对方并没看着自己,忍不住偷着多盯了一会儿。   “不许乱动。”骆文骄把被子又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眼睛紧紧闭着,沉声道,“床太窄,别把我踹下去。”   时却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心里还是默默感激这个冷脸王没有让自己睡在外侧。   “那,好梦。”   半晌,时却把眼镜摘掉,忍不住悄声道。   视线里的骆文骄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见时的样子,只剩失焦的轮廓。 第8章 坦诚相待   第二天一早,时却是被谢诚大喇叭一样的叫声吵醒的。   在半梦半醒之中,时却就已经听见谢诚在走廊里面四处乱串,外加挨个敲门见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白净傻气的男生”,又或者自言自语着“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丢了呢”之类的话。   不到五分钟,整层楼的人都知道,昨天新来的那个叫时却的男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消失了。   时却并没对谢诚用“傻气”这样的词形容自己感到暴跳如雷,依旧眷恋着被窝的温暖,不忍睁眼。但让时却彻底清醒的,是头顶骆文骄那道凌厉无比的目光。   当时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骆文骄怀里待了多久。   骆文骄弓背侧躺着,身体已然濒临掉下床的边缘,胸前的位置是时却不断侵占地盘的脑袋。在时却香甜的梦里,似乎把骆文骄当成了家里床上的巨型抱枕,抱起来既温暖又舒服。   和骆文骄对视的瞬间,时却飞快地读出了那道眼神里浓重的杀气,吓得连忙爬了起来。   时却揉了揉乱成鸡窝的头发,有些尴尬地道:“早啊,最晚睡得还行吗?”   骆文骄面无表情地看着时却,终于把身子躺正了一些。他的眉眼本就是略微上扬的形态,即使不做任何的表情,死死盯着人看时,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凶巴巴的。   不用他回答,时却也从他眼下的青黑里读出了往日里没有的疲惫。   “你可以走了。”骆文骄闭上眼,冷冰冰地道,“不然你的朋友找不到你,会把整座楼掀了。”   时却愣着“哦”了一声,趁着骆文骄还没有生气到要骂人,穿着小黄鸭睡衣,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了出去。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碰上了在走廊没头没脑乱转的谢诚。   谢诚顶着一头炸毛的金发,像头失心疯的狮子。   他瞧见时却像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惊得下巴颏差点合不上。他张大嘴巴,用人间喇叭一样惊世骇俗的声调问道:“却却,你怎么从文骄房里出来了?”   时却连忙拉着他远离了骆文骄的房门口,生怕他吵得骆文骄开门出来把他俩扔出这栋楼。   “你还问我?”时却有些没精打采地拽着谢诚的胳膊,一脸幽怨地道,“昨天半夜你出门回来以后,就没发现我不见了吗?戴着个耳机,屁都听不见。”   谢诚明显脑子没转过弯来,“哈?是我把你关外边啦?”   时却朝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谢诚连忙追上来,随他一道往屋里走着。   时却略微吸了吸鼻子,淡然道:“好像还行,没事了。”   “不对啊。”谢诚仍旧没头没脑地问,“那你怎么从骆文骄房里出来的?难不成是他大发慈悲,铁树开花,看你可怜收留了你一晚?”   “你觉得呢?”时却揉着眼睛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他,你今天打开门看见的就是我冻僵的尸体了。”   这话终于让谢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嘿嘿,失误,纯属失误。”   时却其实并没什么心思怪罪谢诚,他只想着,自己和骆文骄的几次接触,都实在是太太太丢脸了。   而更让人头痛的是,骆文骄本身就是这么个不好相处的类型。   时却回屋往床上一坐,正心烦着,谢诚又不厌其烦地道:“却却,你还别说,你还真是讨他喜欢,要是我被关在外面,他肯定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时却愈发沮丧,暗道他是没看见骆文骄那一张臭得快要打人的脸。   刘子磊正站在床边换衣服,一听这话,不禁插话道:“哎时却,我觉得你再去求求我骆哥,没准啊,他能同意把房间里那张小床给你腾出来。”   唐柏乔也凑过来道:“我同意,文骄这家伙肯定吃软不吃硬,怕的就是时却这种。时却,别怕,死缠烂打也行,咱们这能治住文骄的,你小子是唯一的希望了。”   瞧着众人一致看好戏的表情,让时却不禁觉得有些心累。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如果决定要在这里长期居住下去,找个适宜的环境才是生存之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骆文骄似乎成了问题解决的关键。好在时却一向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即便面临的是骆文骄这样难以接近的目标,他的心里也仍旧保留着一丝丝的期待。   时却想,骆文骄他,应该大概或许也没有那么的讨厌自己……   吧?   越想心里越乱,时却拿被子又把自己埋了起来。   篮球队的人在楼下热热闹闹吃过早饭后,就带着球出门去了。今天是周六,时却本来打算约谢诚一起去市里逛逛,无奈却被他爽了约。   没人在旁边劝着,时却一个人去了市中心的超市,买了一大兜子吃的回来。   下午回来的时候,除了骆文骄,其他校队的人都在。时却眼瞅着自己买了太多吃不完,找了几个小袋子,把水果零食分了一些给大家,顺便还帮骆文骄准备了一份。   谢诚傻乐着,一边拿着毛巾换上拖鞋,拽着时却跟大家一道去前面的澡堂“联络感情”。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来说,除了这里低到吓人的温度,最让时却难以适应的,还要数这没羞没臊的搓澡文化。   第一次进到学生宿舍区连隔断都没有的公共大澡堂,时却就被满眼赤条条的男孩子吓了一大跳。此时虽然距离第一次进澡堂已经快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时却还是对这种结伴洗澡的活动颇为抵触。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同他一道去的不只有谢诚,还有校队一众声称要和他“坦诚相待”的学长。   虽然谢诚已经强调过一百遍,在北原要想和谁拉近距离,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他一起去搓个澡,提高一下生活质量,但当时却被迫和一帮大老爷们来到松林浴馆里面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怎么临阵脱逃。   澡堂里雾气缭绕,时却把眼镜一摘,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整个澡堂地方很大,有淋浴的花洒,也有泡澡的池子,边上还有大爷坐在角落里,等着有客人来拔罐搓背。除了校队的一群人,里面还有不少过来洗澡的常客,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时却悄没声地跟在一堆人后面,见大家分散开,瞅准时机默默溜到了个相对人少的淋浴单间。并没多想这里怎么还会有带隔断的地方,时却拉上帘子,长舒了一口气,准备速战速决。   刚往头上挤了一大坨洗发水搓了两下,那道半截的浴帘就被什么人猛地拉开了。   时却顶着一头泡泡,用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眼睛盯了过去,只觉得这人的身高似曾相识。   凑得几乎快要贴了上去,时却才认出了骆文骄那张眉头紧皱的脸。   “有……有什么事吗?”有洗发水顺着头发流进了眼睛里,时却使劲地挤眉弄眼着,再也不敢继续往骆文骄头部以下的位置看,表情无比狰狞道。   骆文骄盯着他看了两秒,手臂直接越过他的身侧,扳开了花洒的开关。   温热又巨大的水流从上面洒下来,砸在时却背上。   骆文骄把时却推到花洒正下面,让热水把他头上多余的泡沫冲掉。时却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不像刚才那么痛了。   骆文骄咔哒把水一关,冷声对时却道:“这是给客人预留的地方,你去外面洗。”   时却把湿漉漉的头发背到后面,朝骆文骄讨好地眨眨眼睛,“我马上就走,再给我三分钟,就三分钟……”   话音未落,时却就听见外面刘子磊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时却——”   时却一瞪眼,二话不说就死命地把骆文骄拉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了帘子,同时朝骆文骄大大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说话,求求了。”   虽然看不太清,时却还是感觉骆文骄似乎不耐烦地舔了舔后槽牙。   外面刘子磊似乎没了声,时却偷偷从帘子的缝隙往外观察着,被背后骆文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你在干嘛?”骆文骄面无表情地问。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赤条条杵在一道狭窄的隔间里,时却转过身来,目不斜视地只盯着对方的脸道:“我马上就洗好了,你别吱声,别让前面的那帮人抓到我。”   骆文骄却坦诚又自然地将他整个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圈,明显有些不配合地道:“要洗去外面洗。”   时却脸一红,摆明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直接再次把水打开,飞快地往身上挤沐浴液,也不管骆文骄还在旁边站着,动作飞快地继续洗澡。   骆文骄拎着澡篮子,一脸严肃地问:“你听不见我说的话?”   时却趁着他还没动用武力,权当做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冲洗着身上的泡沫。   下一秒钟,时却就体会到了骆文骄一身腱子肉的威力。   骆文骄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像拎起一只小鸡似的要把他扔出去。时却拼了命地拽住水管,死也不动,进行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骆文骄像是被彻底惹怒了一般,和他较上了劲,弯下身子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滑溜溜地扛了起来。   “骆文骄!”时却慌乱地去抓他的后背,却没想到这场战争以刘子磊的突然闯入戛然而止。   刘子磊噌地把帘子掀开,面前诡异又香艳的场景让他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三个人六只眼睛对视的瞬间,时却即使看不太清,也大致能想象得到,刘子磊的脸上的表情应该和警察叔叔扫黄打非时的痛苦面具差不太多。   “不好意思!”刘子磊脚底抹油了一样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长长的怒吼,“打扰了——”   骆文骄重新把时却放回了地上,整张脸黑得简直跟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一摸一样。   “我洗好了……这就走。”时却连忙知趣地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地收进篮子里,拿了条毛巾把自己逐渐支楞的下半身裹住,飞快地逃走了。   自此,时却觉得自己人生丢脸经历排行榜榜首又更新了一次。   而更奇怪的是,最近几次的尴尬瞬间似乎都能和骆文骄沾上点关系。   时却死活也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骆文骄这种道理说不通,对人冷冰冰,还时刻要动武的难缠角色。   回到房间后,时却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同屋的人也陆陆续续都跑了回来,时不时地插科打诨外加嬉笑打闹,只有刘子磊一脸古怪的神色,被人问起时,还讳莫如深地回道:“不好说,不好说。”   半天,刘子磊瞅准时机坐了过来,朝时却耳语道:“兄弟,什么情况?”   时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坦诚道:“磊哥,都是误会,我俩刚刚就是在打架……他跟我说要让我出去洗,我不愿意,他就非要把我扛出去。”   “哦,这么回事啊……”刘子磊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显然松了口气,随即安慰道,“哎,你别生气,我骆哥就是这么个人,你跟他熟了就好了。你啊,平时没事,多去讨好讨好他,让他答应你把床位腾出来还是有希望的。”   时却两手撑起耷拉的脑袋,闷闷不乐道:“呵,我看我跟他的关系是没救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时却一旦和什么事情较上劲,想要让他放弃,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就不信这个邪!   趁着晚饭后休息的光景,时却拿了给骆文骄留的一大包零食水果,悄咪咪地来到了他房间门前,深呼吸了一下,壮着胆子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骆文骄左手拿了个哑铃,杵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时却。   时却耳朵一红,连忙道:“那个……我跟磊哥解释清楚了,你不用担心。”   骆文骄撇了撇嘴,伸手就要关门。   “哎等等——”时却把自己的身子挤到门缝的位置,一边把手里拎的零食递了进去,用讨好的语气说道,“我……早上出去买了好多吃的,太多了吃不完,分给大家,这是给你的。”   骆文骄把门又打开了一点,稍微瞟了一眼时却手里的塑料袋,抬头冷声拒绝道:“没有我喜欢的。”   “……”   时却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就被骆文骄无情地赶了出去。   “那你喜欢什么倒是说啊?我给你买……”时却傻愣愣地垂下脑袋,有些弱弱地对着紧紧关上的门道。   他喜欢什么时却并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猜到的是,骆文骄对于他的态度,应该是一、点、也、不、喜、欢。 第9章 旧伤   自从上次送零食的讨好行动失败后,时却做了一个决定。   手机从上午开始就震动个不停,这个名为“小辣椒官方粉丝团”的微信群聊里,不断有人分享关于A大男神骆文骄的最新情报。不论是兴趣爱好、奇闻逸事,还是课程比赛、偶遇偷拍,就连他在小卖部买了什么牌子的矿泉水,也有一帮小姑娘叫着喊着,组团冲到便利店要get同款。   上个星期,时却成为了这个群聊里唯一的男性粉丝。这还要多亏了房知栀,听说时却特别迷恋骆文骄的球技,十分热心地将他拉进了粉丝群。   当然,“特别迷恋骆文骄”这个由头是时却瞎编的。   有了这个群聊里的诸多信息,时却可以更多地打探到关于骆文骄这个人的喜恶,以及随时掌握他的行程。顺便,实行更加长期有效的套近乎计划。   此时此刻,时却手里带着给骆文骄买的橘子味维他命水,已经在体育场里来回转了好几圈。   根据群聊里的最新情报显示,有人刚刚在体育馆负一层的厕所门口偶遇了骆文骄。时却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像是个猥琐的跟踪狂。   最后,时却还是跟在两个边尖叫边窃窃私语的小姑娘后面,找到了骆文骄打球的球场。   刚到门口,时却就遇见了个熟人。   房知栀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看到时却,无比惊喜地朝他招了招手,“学弟?你竟然也在,怎么样,来看男神打球?”   时却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啊,是啊,来看看。”   和房知栀一同走了进去,时却四处张望着,随后看到了场上运球过人的骆文骄。   整个球场是下沉式的,时却跟房知栀倚在上方的栏杆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场上的战况十分胶着,时却不禁扒着杆子,朝底下大声喊道:“骆文骄,加油啊——”   像是从没听到过男生的喊叫声,不论是场上的球员,还是场下看热闹的观众,都被时却吸引住了视线,好奇地看了过来。   就连骆文骄也难得回过头,一眼发现了上方对着自己傻笑着招手的时却。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简单朝时却的方向瞟了半秒,随后趁着众人分神防守松懈的空档,抬手投了一记空心的三分。   看球的女生们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声势不小的赞叹。房知栀也激动地按住时却的胳膊,朝他分享着进球的喜悦。   “我真的,太爱我家骆神了。”房知栀一脸花痴地看着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仿佛满心满眼全是他,整个人深深陷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时却愣愣地瞧着她入迷的样子,暗道骆文骄对现在的小女孩真是荼毒不浅。   “就是不知道他的腿伤好点了没有。”房知栀靠在栏杆上,一脸担忧地往下看着。   时却听了一怔,“腿伤?”   “你不知道?”房知栀转过头来,耐心解释道,“骆神左膝盖一直有伤,听说最近老毛病又犯了,训练都没敢加量呢。”   “哦,这样。”时却小声应了一句,转头看着场上高高跳起抢篮板的骆文骄。“听别人说,他们马上要预选赛了,那他怎么办?”   “不知道。”房知栀无比崇拜地看着场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要小心一点,我男神肯定能赢。”   “学姐,那……”时却犹豫了下,还是问,“骆文骄他这个人一直都这么冷吗?看到人理也不理,就当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开。”   房知栀眨着好看的眼睛,轻声笑着说:“我觉得他现在好很多了呢,自从进了校队,人也比之前在高中开朗多了,跟队友们相处得也还不错。”   房知栀说着,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往事,有点难过地道:“说到这个,我们粉丝团都可羡慕你们了。起码男神还会跟你们说句话,像我们这样的,好多人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时却耸了耸肩,刚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场上哨声一响,骆文骄小跑着退到了场下,换了队友上场。   “他不打了?”时却探出脑袋死命地往下边靠墙处的休息区看。   “嗯,应该是。”房知栀抓着扶手,略有些遗憾地道,“他最近几天都打得少了,好可惜啊,今天才看了一会儿呢。”   时却朝房知栀道了个别,自己顺着旁边的台阶走到了场外,准备去给骆文骄送水。   下到底层的球场,只见骆文骄靠着墙,头上顶着一块长方形的白毛巾,弯腰在长椅上坐着。   时却走了两步,正赶上唐柏乔颠颠地从外边跑进来,拿了杯不知道从哪来的冰可乐,递给骆文骄。   时却正寻思着这两人抽什么风大冷天喝冰可乐,就看见骆文骄伸手接了过来,拿头上盖着的毛巾,把可乐杯绑在了左侧膝盖上,似乎还朝唐柏乔小声道了谢。   时却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冰块还有冷敷镇痛的作用。   “时却?”唐柏桥单膝跪在地上,仔细地帮骆文骄扶着可乐杯,见时却突然出现,着实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找谢诚?他今天有课,还没过来。”   “不是不是,我是来看球的。”时却连连摇头,转而朝着骆文骄问道,“你腿怎么了?”   后者并没打算理他,只沉默地低头坐着,一边整理着另一条腿上的护膝。   还是唐柏乔帮忙打着圆场,拍着骆文骄的肩膀朝时却道:“半月板损伤,说了几遍也不听,还在场上蹦跶。来,你先给他扶着,我去把他衣服拿来。”   时却接过敷在骆文骄膝盖上的可乐,顺势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另一只手把特意带来的维他命水递给他,“给你的,喝吗?”   骆文骄皱着眉头,只瞟了一眼,轻轻摇头。   时却一怔,“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饮料吗?我特意买的,别客气。”   骆文骄冷哼一声,把时却递过来的维他命水推了回去,无奈道:“你听谁说的我喜欢喝这个?”   时却来回瞧了瞧手里橘色的饮料,有些闪躲地道:“不是吗?我听群……听别人说的。”   骆文骄把头偏向一边,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是刚刚跟你站在一块的那个女生说的?”   这话倒让时却有点没想到,本以为骆文骄一心打球,根本没功夫关注观众席都有谁在,其实竟然连他旁边站的是女生都知道。   时却蹲得有些累,索性坐到了地上,“才不是呢,人家虽然是你的迷妹,也不至于成天跟我讨论你爱喝什么吧?我就是随便听别人聊天知道的。”   骆文骄并没跟他继续较真下去,简洁道:“球队的赞助就是这个,我天天喝,腻了。”   “呃……”时却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这样看来,粉丝群里的信息果真是半真半假,没准有一半都是那帮妹子胡编脑补出来的,见人家打球天天喝,就以为是他最喜欢的饮料。   时却早该想到,像骆文骄这种极端冷漠的家伙,被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姑娘知道喜好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骆文骄眯着眼睛,突然冷漠果决地道:“以后别来了。”   “啊?”时却被他这句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换了一边手继续帮他扶着,茫然道,“为什么?”   骆文骄忽然从墙边挺起身子,伸出手把时却手里的冰可乐抢了过来,直截了当地答道:“很烦。”   时却搓了搓冻的有些发红的手指,被这话气得跳脚。   刚想大骂骆文骄是个没良心的混球,连句谢谢也不说,后者便又冷着脸开口道:“如果你只是为了床位的事情讨好我……”   骆文骄一脸认真地看着时却,并不像在开玩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可能答应。”   这是骆文骄第一次跟时却说了这么多话。   也是时却头一次被别人这么直白地戳穿了心思。   “谁……谁说的?”时却眨巴着眼睛欲盖弥彰道,“我今天来就是,就是想看个球,哪是为了讨好你啊……”   虽然骆文骄不会相信,但时却依旧无力地狡辩着,恰好唐柏乔这时把骆文骄的包和衣服拿了过来,放到椅子上。   “你确定不用我陪着你去?”唐柏乔帮忙把他膝盖上的冰可乐拿下来,还打开盖喝了一口,挑眉道,“你行吗?我不留着训练也行。”   骆文骄开始不紧不慢地换鞋换衣服,一边平淡道:“不用。”   “成,那你自己小心。”唐柏乔把可乐放到一边,倒也真的不再管他,转身往篮球场另一头走去。   眼看着骆文骄换掉篮球服,重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拎起包就要走,时却连忙跟了上去,试着询问道:“你要去哪?我跟你一块儿。”   骆文骄没理他,反而走得越来越快。   时却脚底下不停地倒腾着,骆文骄跨着长腿走一步的距离,他要迈两步才够。   时却心一横,索性伸手拽住了骆文骄的包,解释道:“我真不是只为了床位的事烦你……”   骆文骄被他拽了一下,也没恼火,直接把两肩的书包带褪了下来,把重得像装了五斤石头的背包留给时却,冷声道:“正好我还有事,帮我拿回去也行。”   时却差点被这书包带个跟头。   他把包背到自己身上,小跑着堵到骆文骄跟前,一张清瘦文静的脸红扑扑的,用比对方矮半头的视角道:“就不能跟我好好聊个天吗?咱们以后都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关系太差也说不过去,我就是想着……想着跟你做朋友,你怎么就老是这么一副……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   这次骆文骄没支声,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时却看了好久,久到让时却心里发麻,也搞不懂他这样一直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句话啊。”时却干眨巴着眼,有些无奈道。   骆文骄似是极轻微地冷哼了声,朝时却扬了扬下巴,沉声道:“下楼梯,扶我一把。”   “……”   骆文骄这若无其事的反应让时却恍惚地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大长串的话是在做梦。   虽然万般无奈,时却还是听话地把骆文骄的一条胳膊跨到自己肩头,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出了体育馆。   “往哪走?”时却身上多了好几十斤的重量,有些吃力地问。   骆文骄瘸得云淡风轻,如果不是刚刚亲眼所见,时却都要怀疑他此时此刻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北区,校医院。”骆文骄平淡地道。   时却心里悄悄一软,收起了想再和骆文骄吵架的心思,只专心地扶着他稳稳走路。   路上还有没化完的雪,时却紧紧搂着骆文骄的后背,走得无比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跐溜一家伙,倒把骆文骄也带个跟头。   骆文骄瞧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板着脸皱起眉头问:“是你扶我还是我扶你?”   时却嘴里冒着白气,耳朵被冻得通红,顽强道:“当然是我扶你了,我跟你说这地上可滑了,你要是摔了,伤的可就不只是左膝盖了。”   骆文骄没说话,脚底下似乎走得更稳了些。   好不容易到了校医院,时却背着两个人的包,跟着骆文骄直奔中医科室。   里面坐着的中年男大夫像是看见常客似的,笑着朝骆文骄打了声招呼,让他躺到一边的诊疗床上,从桌上拿了一套针灸用的工具来。   骆文骄往床上一坐,把鞋脱掉,又开始脱厚厚的裤子。   时却一看这架势,不由得有点尴尬,朝骆文骄小声道:“那要不……我出去等你。”   骆文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仿佛没听见似的。   “你是他同学?”男大夫站在一边摆弄着一台理疗灯,把眼镜拉到鼻头的位置,低着脑袋打量了一眼时却,“去帮他一下,他自己脱着费劲。” 第10章 大混蛋骆文骄   “啊?好。”时却一怔,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背包放到旁边,蹲着帮骆文骄脱裤子。   “慢一点。”骆文骄配合着时却,突然扶住他的手道。   时却点点头,耐心地帮他把外裤慢慢褪下来,尽量不触碰到他左膝的伤处,只留了一件套在篮球服里面的弹力七分裤,把裤脚挽起,露出有些红肿的膝盖。   骆文骄左腿直愣愣地伸着,皱起眉头一声不吭,脸色倒没有平时生气时那么难看。   大夫走过来看了一眼,神色不太好,犯难道:“怎么好像比上次还严重了,不是跟你说了减少运动量吗?”   骆文骄显然不怎么想说话,只乖乖躺着,看了一眼时却,发出了求救信号。   “啊那个……医生。”时却连忙把话接了过来,朝医生问道,“怎么样,好治吗?过一阵就是全国联赛的预选,他着急训练,也没太注意自己的老伤。”   医生扶了扶眼镜,开始往骆文骄膝盖上扎针,边叹气边数落道:“比赛重要还是腿重要?你们同学也得帮忙看好他,这次至少一周,别让他打篮球,也别做深蹲之类的伤膝盖的动作,活动的时候慢一点,然后,每天过来做理疗,一会你再去前面帮他拿两盒膏药,我到时候看看他恢复的情况再定……”   听着医生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时却连连称是,顺带着瞅了一眼骆文骄的脸,保证道:“好的医生,我肯定盯好他。”   骆文骄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地看着膝盖上扎下来的针,半晌,他忽然抬眼,轻飘飘地朝时却来了句:“冷。”   时却先是呆了半秒,随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想了想,把他刚脱下的蓝色大衣拿来盖到了他另一条腿上。   骆文骄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时却隐约能觉出来,他的眼神似乎平和了许多。   眼看着骆文骄的膝盖被扎成了刺猬,时却瞧着心里有些堵,趁着他还在烤理疗灯的空档,溜出来到药房拿膏药。   因为并不是休息日,校医院今天的学生并不算多,时却站在窗口处等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排到了窗前。   把医生签的单子递了进去,只听见里面带着口罩的护士大声问:“一共一百二十六,有医保卡吗?”   时却一愣,摇摇头,“好像是没有。”   “自费?”里面的护士头也不抬,只顾着在电脑上敲来敲去,随手指了指边上的感应器,朝时却道,“校园卡放这结账。”   “啊?只能刷校园卡吗。”时却挠了挠脑袋,连忙道,“我卡里没有这么多,等我充个钱。”   护士终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不提前充好?来,后边的先把单子拿来……”   时却干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护士也没必要这么分秒必争。   “……先用我的吧。”从时却旁边递过来一张卡,时却一怔,才发现是不久刚刚见过的房知栀。   “学姐?你怎么在这。”时却又惊又喜,忙冲她打着招呼,把卡接了过来,无比感激地道,“那我一会儿微信转给你,谢谢学姐。”   房知栀大方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轻笑道:“客气什么,都这么熟了。”   顺利取到药,时却细心地照着单子核对了一遍,跟着房知栀一道回了诊疗室外的走廊。除了几盒膏药,医生还开了各种五花八门的发热贴和红花油,总共一大袋子,拎起来有些重。   把袋子系好,时却抬起头来问道:“学姐怎么在这儿,生病了?”   房知栀拉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点头道:“有点过敏,来找医生看看。你呢?怎么买了这么多跌打药。”   时却指了指边上的诊疗室,叹了口气道:“哎,这不陪骆文骄来的吗,他膝盖的毛病真的又犯了,正在里面扎针灸呢。”   房知栀倏然瞪大了眼睛,极为担忧地道:“啊?那严重吗?”   时却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像是自己也搞不太明白到底严不严重,只能回答道:“医生说让他至少一周不要剧烈运动,还让我盯好他,另外每天来做理疗。”   房知栀听了这话,有些不放心地站起身来,走到诊疗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两眼,眼见着自家偶像这么一副受伤病折磨的样子,心里酸酸的特别不是滋味,更别提有多心疼。   见学姐闷闷不乐地坐了回来,时却自己虽然也在担忧骆文骄的情况,但还是好心安慰她道:“学姐放心,只要他这段时间好好静养,应该会没事的。再说了,还有我们盯着他呢,不会让他有大问题的。”   房知栀美得像花一样的脸还是耷拉着,“唉,我记得高二的时候,他拉伤了腿,足足修养了半年呢,整天靡靡不振的,也从来不跟别人讲话。”   “高二?”时却怔了一下,有些困惑道,“话说回来,学姐你……好像对他之前的事特别了解。”   “是呀,我们一个高中的嘛。”房知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高兴的神色,像是回忆起了一段极为美好的过往,“那时候他在我隔壁班,我一直特别喜欢他,只不过……他肯定不记得我,就算到现在,他也连我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只说过上次那一次话而已。”   时却眼看着房知栀又一副失望的表情,连忙回应道:“不一定啊,他上次不是还给你签名嘛,没准早就注意到你了呢。”   房知栀听了这话突然傻笑了起来,满面春风地说:“嘿嘿,是嘛,那我可是做梦都能笑出来了。”   时却略微汗颜,暗道这些女孩子的脸变得还真是快,仅仅是因为回忆起男神的过往,就可以这样地兴高采烈。   只是他看着房知栀对骆文骄满心满眼的喜欢,不知为何,时却心里竟萌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艳羡来。他想,能这样默默地喜欢着一个无比耀眼的人,似乎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不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时却并不知道,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崇拜和迷恋过什么人。   也不知坐了多久,正出神着,骆文骄忽然背著书包从诊疗室里走了出来,身形略显落拓。   时却抬起头来,问道:“你扎完针了?”   “嗯。”一声冷漠低沉的回答轻飘飘地传进时却耳朵里。   骆文骄朝时却二人坐着的方向瞟了一眼,平淡地将头扭向一边,开始自顾自地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   “哎……你等等我。”时却连忙站起来,拎着一大袋药向骆文骄小跑过去,一边道,“走那么快干嘛?”   刚走了一段,时却又回过头来,不忘和房知栀挥了挥手,“学姐——改天再聊,我先走啦。”   见房知栀笑着点了头,时却转过身来,刚想着追上骆文骄,却发现自己的包还被留在刚刚的诊疗室里,心里不由得又大骂了两句——骆文骄混蛋,骆文骄白眼狼。   取了包往外追,骆文骄已经走到了离医院十米开外的地方。   这人虽然瘸了,行动速度还是没变,仍旧不爱等人。   “你慢点走……”时却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呼出的哈气在眼睛上形成一层白雾,有些看不见路,“医生可说了,让你别剧烈活动,不然你这条腿就别想好了。”   骆文骄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沉默地朝前方走着。   时却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一贯冷漠的样子,指了指手里的袋子继续道:“这给你开的,回去了记得贴……”   还没说完,袋子就被骆文骄一把抢了去,只听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多少钱。”   时却被他吓得一愣,小声道:“啊……一百二十六。”   “收款码。”骆文骄终于停了下来,从大衣内兜掏出手机,准备把钱还给时却。   时却连忙挤出一缕微笑,用商量的口气道:“咱俩加个微信,你直接转我,多简单。”时却说着,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一脸谄媚地盯着骆文骄。   本来俩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还没互相加微信,算是一件尴尬的事。但在时却看来,如果这件事的对象是骆文骄,那么能加到对方微信就成了里程碑一样的成就。   后者瞪了他一会儿,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计较,动作迅速地扫了码,抬腿就要离开。   时却心里纳闷,不知道是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骆文骄,才让刚刚还很正常的人一下黑了脸。   “哎,别走那么快,你膝盖还伤着。”时却颠颠着跟了上去。   “收一下。”骆文骄低头划着手机,发了个红包过去,而后把手机合上揣进兜里。   时却收了红包,继续在骆文骄耳朵边上喋喋不休道:“你这一周别去打球了,好好养伤。”   骆文骄忽然停了下来。   时却一愣,连忙想停住,脚底下还呲溜了两下,终于站稳道:“怎么不走了?”   骆文骄安静地盯着前方,目光从时却的头顶略过,停留在未知的地方,顿了顿,才道:“以后不要来找我。”   他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倒让时却有些哑然。   还没等时却说些什么,骆文骄就丢下他一个人,跨着大步离开了。   时却感觉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这种场景,仿佛在他短暂的大学生活里已然上演过无数遍。   按道理来说,他本应该对此习以为常了,但还是气得想大骂骆文骄一百遍。   没礼貌。   处不熟。   好心当成驴肝肺。   宇宙第一变脸高手。   大混蛋骆文骄。   …… 第11章 背水一战   十二月底,北原的冬天好像变得更冷了一些。   自从上次被骆文骄臭着脸丢在了医院门口,时却暂时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准备继续和骆文骄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普通同学”关系,并执意把谢诚的床还给了他,自己打地铺。   其实真正习惯了睡在地上之后,会觉得这样也还算不错。   除了偶尔会被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谢诚踩一脚,还有大早上被臭鞋臭袜子熏醒之外,起码被窝里的温度很让人舒服,也不会有睡着睡着掉下床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不用每天看着骆文骄的脸色行事,是一条让日常幸福感骤增的重要标准。   日复一日,早晨七点半起床,搭谢诚的电动车上早课,路上再买上一份热腾腾的包子豆浆,踩点踏进教室,晚上回去写写作业,偶尔去看谢诚他们打球,时却觉得这样的生活总算是越上了正轨。   不过那天之后,骆文骄的训练确实少了许多。   一周的养伤期,时却来到篮球馆,只能看到骆文骄在边上的篮筐下练罚球。   任何跑动、跳起的动作,对于骆文骄来说并没什么益处。一周后的预选赛,骆文骄也只是作为替补出场,上场时间非常短暂。   主客场有输有赢,北原A大今年的战绩可以算得上是平平无奇。一月初,在整个学期的最末尾,距离期末考试仅仅还有一周的时间,A大迎来了预选赛的最后一场——如果打赢,就能勉强获得下学期全国赛东北赛区的入场券。   整个校队背水一战,每日训练到很晚。有时直到时却睡觉之前,谢诚他们才从外面匆匆回来,走到床前倒头就睡。只要时却有空,下了课也会帮全队的人从食堂买盒饭带过来,为他们节省一些路上的时间。   终于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比赛在距离A大不远的北原体育学院开始了。   这天时却本来是有课的,只是到教室却发现,这学期最后一堂课留给学生自行复习。点过名后,时却见时间还早,又在担心他们的比赛,就从后门悄悄溜了出来。   他在校门口搭上公交车,很快到了体育学院篮球馆。   整个场馆有些年久失修,墙皮都剥落了好几处,观众席上倒是人头攒动,充斥着与这座逼仄的篮球馆并不匹配的人气。   时却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到场下正进行着赛前的热身。一眼掠过去,首先会发现那个最为显眼的身影——骆文骄穿着黑色的球衣,正在场上慢速跑动着,多点位试投着三分球。谢诚和唐柏乔他们也在相互传球打配合,以此来寻找着手感。   放眼望去,对面观众席似乎有好多女生举着各式各样自制的牌子,上面写着球员的大名,其中有时却并不认识的体育学院的队员,也有许多写着骆文骄的。   果然,虽然是期末考试前的比赛,还是有很多女生为了支持骆文骄来到别的学校看比赛。   听着篮球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时却心里忽然也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前排坐着两个似乎是体育学院的学生,身材比平常人要好了很多,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今天体院球队的打球状态。   突然,其中一个男生话锋一转,指着另一边的方向问道:“对面那个10号,听说就是A大特有名的前锋,叫骆文骄。”   另一个男生略微瞅了一眼对方指的方向,不屑地“切”了一声,“这看着不咋样啊,中看不中用,绝对是个绣花枕头。个子是有了,瘦得跟马杆一样,对抗也不行,啧啧,这帮女生就知道看脸,什么也不懂,只会瞎起哄。”   两人对着场上的骆文骄连连诟病,越发觉得他除了脸长得好看外一无是处。   时却听得频频无语,倒是也能理解路人对骆文骄这种人的揣测和嫉妒心理,毕竟自己在刚知道骆文骄时,也觉得他是单靠那张脸才有的如此高的人气,后来才发现,他打篮球的技术绝对算得上和他的颜值并驾齐驱。   想到这,时却忍了忍,也就没有冲上前去和他们理论一二。   所幸比赛很快开始,那两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比赛上,时却也密切关注起场上的动态来。   让他有点没想到的是,骆文骄出现在了首发阵容里。   双腿戴着护膝,骆文骄穿着一袭黑色球服最后登场,赢得了观众席一众不小的欢呼声。   裁判吹哨后将球高高抛起,唐柏乔眼疾手快,飞身一跃抢得了进攻的先机。   比赛正式开始后,时却明显看出,对方今天的防守十分卖力,谢诚和骆文骄都被限制得极为厉害,得分机会并不多。   主场的气氛优势逐渐显现出来,体院球队一得分,时却身边的一众学生立马大声喝彩,场下更是有啦啦队不停地给体院队助威。   坐在体院的学生堆里,时却犹豫了下,还是不太好意思站起来给谢诚他们加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鼓劲。   骆文骄整个人被严防死守,或许是腿伤的原因,手感也比之前差了不少,远投频频失利。   场上比分一直咬得很紧,A大凭借着谢诚在篮下迅猛的突进和唐柏乔几记长传微弱领先,分差始终保持在不到十分。   “诚——加油啊——”时却终于忍不住,不管不顾地扯开嗓子大喊。   谢诚好像听见了他的喊声,回头朝观众席上略微瞟了一眼,并没在人群中认出他。   比赛仍在继续,其实比起输赢更让时却揪心的,是骆文骄左膝盖的旧伤。眼看着他一个劲儿起跳抢篮板,在内线拼了命地和对方三个壮如牛的防守队员对抗,像是完全忘了腿上有伤一样。   哨声突然一响,对方防守犯规,骆文骄罚球。   观众席上体院的球迷倏然喝起了倒彩,嘘声一片,完全压制住了A大学生前来加油的声音,像在和骆文骄搏着心态。   时却本来心里就窝火,见状不由得又朝场上大声吼道:“骆文骄加油——”   前排的不少人都回过头来看他,那两个刚刚冲着骆文骄评头论足的男生更是极其鄙夷地瞪了他一阵,转而继续喝倒彩。   骆文骄接球,在地上拍了两下,抬手投出,空心入篮。   最终两罚两中,来看骆文骄的女生们欢欣鼓舞,刚要继续为自家男神接下来的比赛呐喊助威,却只听到哨声一响,A大请求换人。   骆文骄缓慢而平静地走下场,过边线时还不忘和换上的队友张晁击了个掌。   前排坐着的两个体院男生见A大球队换了人,可算有了挖苦的对象,接连嘲笑道:“什么啊,这就换下了。”   “啧啧,没办法,这技术换了我也觉得丢人。”   “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有天生的身高优势嘛,要我说,我要有这体格,铁定比他打得强,哎。”   “……”   时却本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听了这话还是气得想一拳打上去。秉持着文明观球的理念,他忍了忍没再计较,拿起包来到了更靠前的地方,扒在栏杆上使出吃奶的劲大喊:“A大加油——A大牛×——”   场上场下的人都被这耀武扬威的叫喊声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要看一看到底是谁竟然在体院的主场理直气壮地给A大加油。   谢诚正弯腰撅屁股站着,累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听见喊声也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发现了倚着栏杆的时却,又惊又喜地露出一抹笑意,朝他挤了挤眼睛。   其他队员似乎也看见了观众席上的时却,互相递了个眼色,相视一笑。就连骆文骄也朝这边若有若无地瞟了几眼,也不知看见时却没有。   比赛继续进行,整个下半场,局势变得尤为复杂。   在体院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守下,A大球员的体力逐渐有些跟不上,就连得分率也降了下来。好几次体院得分反超,又被A大顽强追平,观众席的心情也像坐着过山车一样,不到最后一秒,无法在赛程的跌宕起伏中安定下来。   比赛最后一节,让时却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谢诚带球左突右冲,来到对方篮下,却被两名身体强壮的防守队员猛地一撞,整个人飞了出去,身体重重撞在了篮球架的底座上。   观众席皆是一阵惊呼。   时却心里一滞,只见裁判吹哨暂停,谢诚在地上躺了一小会儿,被唐柏乔和刘子磊合力拽了起来。人倒是没事,只是手指似乎受了些轻伤,随后被教练请求换下。   眼看着距离比赛结束只有最后一分多钟,体院仍以三分的微弱优势领先,场上球员皆是满脸凝重,两方都不愿意在最后关头掉链子。   谢诚神情痛苦地离场,与之交换的是万众瞩目的骆文骄。二人严肃地对视片刻,击掌互换。   在这种万分艰难的时刻,人们总是希望,能出现一个扭转战局的救世主,带领着整个球队反败为胜。   但骆文骄只是骆文骄。   时却看得出来,他已然拼尽全力了。   随着计时器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干净,A大场上的五名队员不知来回跑动了多少次,仍旧无法改变那比分落后的事实。   篮板上的指示灯倏然变红,发出一生刺耳的长鸣。   观众席传来最后的掌声,所有体院的学生都为这场异常艰难的入围赛捏了一把汗。   时却看到唐柏乔叉着腰走到骆文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和他说,没关系。   观众们开始退场,球场边上早就围了一大群像是体院的女生,看到骆文骄打完比赛,一窝蜂地迎了上去,好像是在讨要合影。   时却苦笑一声,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回过头却又看见了刚刚的两个阴阳怪气的男生。   其中一个男生态度恶劣地从看台往下吐了口痰,朝骆文骄的方向竖起了中指,“傻×。”   “你他妈的骂谁呢?”时却的脸上露出一种罕见的盛怒,再也无法忍耐,拳头直冲着男生挥了过去。   “闭上你的臭嘴……”   “……”   球场边骆文骄被一帮女生围着,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轻轻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珠。混乱中,他好像听见了时却的叫喊声,回过头看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唐柏乔凭着傲人的身高挤了进来,二话不说拉着骆文骄就往外边跑,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借过,借过……不好意思我们不拍照。”   休息间里,A大校队的大部分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只有谢诚还在呲牙咧嘴,伸出手让医护人员处理着刚刚的挫伤,时不时地喊着疼。众人见骆文骄和唐柏乔进屋,纷纷抬起头。   刘子磊正换着衣服,一边朝骆文骄关切道:“骆哥,腿没事?”   骆文骄摇摇头,安静地坐到旁边换鞋。   唐柏乔拿起水来喝了一口,朝大家安慰道:“行了,大家也别垂头丧气的了,教练还在外边等着,咱们再接再厉,明年调整好状态再来。”   旁边帮谢诚看伤的女校医把冰袋收了起来,嘱咐道:“你这手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有没有大毛病,再去卖点喷雾,每天喷一下。”   谢诚点头,连连道谢,正准备换衣服,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起来。   “喂,却却。”谢诚把电话接起来,听着那头时却的话,突然眉头一皱,“啊?怎么搞的。”   骆文骄穿好外套,扭过头来,面容平淡地看了谢诚一眼。   “好,那你等一下,我马上来。”谢诚按断了电话,开始火急火燎地换衣服。   “怎么了?”唐柏乔走过来,一脸好奇地问。   “是时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人家打起来了,眼镜从看台上飞下去摔了个粉碎,现在在出口的地方迷路了,我去接他一趟。”谢诚皱眉道。   “时却?他什么时候来的?”唐柏乔挠了挠头,“你还得去医院呢。”   “他大概在什么地方?”骆文骄忽然站了起来,面容平和地问。   谢诚并没想到这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力,有些发愣地答道:“啊,应该是3号门那里。”   骆文骄简单地“嗯”了一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冷静的魅力。他看了一眼唐柏乔,平淡道:“你带他去医院,我去找。”   “啊?哦……”唐柏乔还没反应过来,骆文骄就已经飞快地起身离开了。   谢诚傻乎乎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长大了嘴,像是见鬼了似的,迟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冷脸王也会多管这种闲事。   不对劲。   有点不对劲。 第12章 风雪夜归   在走到3号门出口之前,是一段漫长而昏暗的走廊。   密不透风的顶棚和围墙,遮住了大半天光。十几分钟之前,从这里开始涌出大批刚看完比赛的体院学生,乌泱乌泱地向外面的世界撤退。   时却孤身斜靠在一处墙角,身旁掠过无数模糊的、陌生的面孔,嬉笑怒骂着快速经过。他看不太清他们的样子,只能勉强捕捉到他们匆匆闪过的行迹,最后全都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出口处,那片白色的光晕里。   所以当那个高大的宝蓝色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时却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那人走得平稳而缓慢,一双修长的腿笔直地来回交替着,不断地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时却确信自己并没看错,即使他只能看见一些边缘柔化的光影。   因为那样出众的身材和气质,以及那件宝蓝色的羽绒服,确实只能属于一个共同的主人。   “骆文骄?”时却瞪大了眼睛仔细瞅着站在自己跟前的高个子男生,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来了?”   骆文骄面无表情地伸手,用冰凉指尖点了一下时却左边略显红肿的脸颊,却被对方呲牙咧嘴地躲开了。   “打输了?”骆文骄收手,平淡地问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时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又伸着脑袋看了看周围,“谢诚呢?”   骆文骄半张脸都埋在大衣高高的领子后面,轻声答道:“医院。”   时却瞪大了眼,急忙问:“他的手怎么样了,这么严重吗?”   骆文骄摇摇头,随后平静道:“只是去检查一下,应该没太大问题。”   时却吞了吞口水,小声地“哦”了一句,低下头有些局促地来回踢着脚下的石子。   他本是想找些话题跟骆文骄聊的,可眼下球队刚输了比赛,料想骆文骄的心情也不会很好,还要麻烦他替谢诚来接自己一趟。时却想,还是不要再多说话惹他烦为好。   话虽如此,可两个人就这么干杵着,谁也不出声,着实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时却正纳闷着骆文骄怎么还不挪地方,耳畔就出乎意料地响起了来自对方的询问。   “你跟谁打的架?”骆文骄的声音沉沉的,略微显些沙哑。   “啊?”时却抬头,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问,挠了挠耳朵道,“哦,就两个体院的男生,嘴碎得很,一直骂你打……你们打得不好,我听着烦,就跟他俩打起来了。”   骆文骄半天没说话,只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而小声地轻哼了下。   时却一怔,虽然他看不太清,但还是隐约觉得骆文骄的眉眼似乎柔和了许多。   “你……你笑什么?”时却显然对他满不在意的态度颇为不满,明明自己是为了骂他的一句话冲上去干架,这人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反过来嘲笑他被揍以后的凄凉窘境。   “不是……那两个人是真的很过分。”时却紧皱着眉头,俨然带着一种不理论清楚不罢休的气势,朝骆文骄正色道,“说什么‘我要有这身材指定比他打得好’,还说你就是个绣花枕头!他们是没长眼睛吗看不见你技术那么过硬,要不是因为腿伤了,今天哪轮得到他们赢?骂你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吐口水比中指?我没打得他满地找牙就算便宜他了……”   时却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大堆,又突然想到,这种时候把那两个混蛋的话告诉骆文骄似乎会让他更加不好受,连忙把后半截没说完的内容又咽了回去,时不时观察着他的反应。   谁知道骆文骄好像并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只不痛不痒地站在那里。   “可能人家说的有道理呢?”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好像在说着什么客观的事实。   “啊呸。”时却满脸诧异,万万没想到这种话能从向来清高的骆文骄嘴里说出来,“你打球靠的是脸吗?不是,你靠的是天赋跟努力啊。他们是没看见你平常在篮球场里加练的样子,随便就能轻飘飘地说几句诋毁你的话。但是我看见了,谢诚队长大刘他们都看见了,你也看见了,你是脑子被砸坏了还是怎么着,还觉得那俩混蛋说得有道理?”   骆文骄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既像是惊奇,又像是在憋笑。   他本来只是随口开了句挖苦自己的玩笑,如他这般冷漠高傲的人,自然不会对旁人的几句轻视多作计较,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自此备受打击、心灰意冷。   谁知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时却当了真,反过来说了一大堆的话来教育自己。   骆文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气得耳朵都红了的时却,突然有点想笑,可心里又隐约泛起一阵酸涩来。   好像之前没人为了关于他的一件小事这么生气,还跟人打架,打到眼镜都摔了个粉碎。   也从没有谁为了他这么据理力争过。   骆文骄安静地盯着时却看了一会儿,年轻又清瘦的脸上平淡如往昔,半晌,才轻笑着说了句:“嗯,知道了。”   时却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既搞不明白他冲着自己看了那么久是什么意思,也想不通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只能没头没脑地眨着眼睛。   还在怀疑骆文骄是不是被这场比赛打击得不轻,时却刚要张口安慰几句,小臂却被眼前这人拉了起来。   “干嘛?”时却傻愣愣地道。   骆文骄没拽动时却,并没松手,淡然道:“回去啊,瞎子。”   时却不屑地“切”了一声,脚底下还是听话地跟着骆文骄往前走,手臂也任他拉着,小声嘀咕道:“我是看不清,又不是看不见……”   话音刚落,时却感觉手臂好像被抓得更紧了一些。   出体育馆不远,骆文骄拉着时却绕到另一处出口,找到一辆蓝色的电摩。   骆文骄用袖子拍了拍车座,把背包放到踏板上,自行坐上去,拿钥匙启动了电源,而后平静地朝时却瞟了一眼,“上来。”   时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能有机会坐上骆文骄的车。   他听话地将书包背紧了一些,欣然跨坐在骆文骄身后,还没坐稳,电摩就噌地一下窜了出去,吓得时却死命拽着骆文骄的羽绒服,这才没有从车上摔下。   电摩托飞速在街上穿梭着,时却冻得缩成了一团,将脸紧贴在骆文骄身子后面,以此来抵挡从正前方刮来的像刀子一样的风。他眯起眼睛,想要将街上的景物看得更清晰些,却被寒风吹得将脑袋重新缩了回去。   视线里几乎全都是灰白色的,只有骆文骄蓝色的背影近在眼前,最为鲜明。时却从后方的角度偶尔偷偷打量着骆文骄,发现他甚至连帽子也没有戴,耳朵也被冻得通红,所幸车前面装着厚厚的挡风被,让他骑车时不至于被冻得毫无知觉。   时却将整张脸藏了起来,等到周围呼啸的风声结束时,他才发现骆文骄把车停到了马路边,一个他之前从没到过的地方。   时却跳下车,有些茫然地瞧着周围模糊的街景,抬头问:“这是哪?”   骆文骄把车锁好,背起包,另一只手继续抓过时却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去配眼镜。”   要说北原市区哪里的眼镜样式最多、价格最便宜,还要数这一座地处地下的眼镜城,离北原A大不很远,也就两三站地的距离。这里有大大小小上百家眼镜店,平日里大多做些批发的生意,也提供单卖配镜的服务,不少本地人都会来这配眼镜。   像时却这样刚来北原不久的外地人自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好地方,刚跟着骆文骄来到地下一层,就着实对着玲琅满目的眼镜店小小惊讶了一番。   “这么多家?”时却滴溜溜转着眼睛,茫然道,“去哪里买?”   “都行。”骆文骄在他跟前站定,四处看了看,指了指转角处一个较大的店面,“就这个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里,开始找着合适的镜架。虽不是什么节假日,店里还是有不少选眼镜的顾客,店主忙着在前台结账,见到时却他们进来,只简单地招呼了一声,请他们随便挑选。   时却眯着眼睛,脸和陈列用的玻璃柜台贴得极近,方才能勉强看清楚这些镜框的样式。他打开抽屉样式的展柜,从里面拿了个跟自己原来差不多的细黑边眼镜,小心地戴上,抬头朝骆文骄问道:“怎么样?”   骆文骄正漫无目的地四处瞎看,听到时却问话,连忙扭头看了过来,愣了愣才道:“还行,就是……没什么变化。”   时却把眼镜摘掉,又放了回去,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密密麻麻的货架,像是在认真考虑着骆文骄的意见,“还要有变化吗?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好看?”   骆文骄显然并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呆了一阵,才慢吞吞地拿起了展台上另一副金边眼镜,将两边眼镜腿轻轻握住,想要帮时却戴上,却有些笨拙地差点戳进他眼眶子里。   时却忍不住笑了两声,自己把眼镜扶正,凑到镜子前看了又看,转头问:“你觉得这个好?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骆文骄对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低下头,垂着好看的眉眼低声道:“挺好的。”   时却的样貌本就生得清秀文静,加之皮肤白皙,又有一双笑起来很柔和的杏眼,戴上这样金边大框的眼镜,恰好能将他骨子里的青涩很好地中和,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帅气了不少。   骆文骄向来不善于讲一些溢美之辞,能让他称之为“挺好”的东西,必然已经符合了他的心意。   时却仍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将眼镜摘了又戴,半天才又自言自语着道:“是还行,就是贵了点。”   在前台忙碌的老板娘终于得空走了过来,见时却对价格犹豫,连忙爽快地劝说道:“现在店里有活动,配两个镜子八折。你要是想便宜点,可以帮你朋友也看看。”   “我朋友?”时却傻乎乎地看了一眼骆文骄,指着他道,“他不近视,不戴眼镜。”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显然对骆文骄更感兴趣一些,向他满面喜色地介绍道:“小弟弟可以看看墨镜,快过年了,我们价格很合适的。”   骆文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连忙应付着说了声“嗯”,而后装作挑选墨镜的样子走远了些。   时却见状连忙把老板娘拦了下来,解释道:“哎,姐姐,我兄弟脸皮薄,不愿意跟生人多说话,别见怪。我们先自己看看,有合适的再喊您啊。”   时却一边赔着笑脸,一边赶忙朝骆文骄的方向凑了过去。   里面的玻璃柜摆放的眼镜愈发种类繁多,时却走近了些,发现骆文骄真的在仔细挑选着架子上的墨镜。   “你要买?”时却诧异地问。   骆文骄拿了一副戴在脸上,安静地照了照镜子,平淡道:“嗯,就要这个。”   时却看得有点发愣。   不可否认,如果有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确实戴什么款式的墨镜都会好看,也就不用多花时间挑来挑去。   但骆文骄这决定买哪副的速度着实是过于快,也过于随意了一些。   还没等时却说什么,骆文骄就已经拿着墨镜,又从刚才的柜子里把时却试的那副金丝眼镜取了出来,递给了老板娘。   “要这两副的话,多少钱?”   眼看着高大帅气的骆文骄又来到了眼前,老板娘脸上立即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转头冲着时却问道:“小伙子,你配什么度数的?”   时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啊,左眼675,右眼800,没有散光,瞳距64。”   老板娘敲了敲计算器,抬起头来笑着对骆文骄说道:“我给你们成本价,他这个度数高,不好配,打个折最低五百给你,你这个二百。”   骆文骄扭头看着时却,沉声问:“可以吗?”   时却一怔,连连点头,心中暗自叹道以后买东西一定要带上骆文骄,凭着这一张帅脸,就算是白给估计也不在话下。   两人在店里等了不到一个小时。   时却戴上眼镜,瞎了半个下午终于恢复光明。   视线里骆文骄模糊的轮廓也立体了起来,时却觉得自己甚至能分辨出他的每一根头发丝。   临走时,老板娘还向骆文骄讨要了一张合照,看在她给打折的面子上,一向不喜欢照相的骆文骄自然还是答应了,只是依旧没有笑脸罢了。   从地下眼镜城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   入冬以来,这里几乎每天不到五点就会迎来日落。   时却从地下通道里走出来,仰头看着天上,忽然惊奇地叹了声:“下雪了?”   无数细小得如盐粒般的雪花正洋洋洒洒的飘落,有的还被风吹起,在空中打着漂亮的卷。   骆文骄把电摩托推出来,平淡地点了点头,“走了。”   时却往后座上一坐,继续体会着在这样一个下雪天飞驰在城市里的感觉。   有越来越多的雪花飘散着,纷纷扬扬往人脖子里钻。   时却把羽绒服的帽子扣紧,将头靠在骆文骄的后背上。   “哎,骆文骄。”时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他,也不知他是否能听见。   对方似乎在专心骑车,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时却听到他回应,犹豫了片刻,继续道:“别灰心,继续加油,明年一定把他们打趴下。”   骆文骄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等待着红绿灯。“你是说打架?”   “……”   时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用手掐了一把对方的腰,“放屁,我说的是打篮球——”   话音还未落,十字路口的指示灯倏尔变为绿色,骆文骄猛然加速,飞快地冲了出去。   四周又充斥着呼啸的风声。   骆文骄半天也没吱声,时却都在怀疑他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遍,自前方忽而传来了骆文骄还算坚定的话语。   “我知道。”   彼时风雪弥散,愈发模糊了返程的路途。   但时却还是可以辨别得出,他们离松林浴馆,已然很近了。 第13章 蚊子   寒假过后,北原的冬季并没有就此结束,春日的讯号迟迟不来。   离开家时,气温已然回升了不少,但当飞机一落地,就又能体会到熟悉的寒冷。   整个假期短暂而忙碌,时却感觉就像是匆忙回家探了个亲,便又折回到了北原的生活正轨上来。   大一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时却拖着行李,拎着大包小包从家里给兄弟们拿的卤猪蹄和麻辣鸭脖,回到了松林浴馆后院的小楼。   时却刚进院子,正巧碰上要到店里招呼客人的骆叔,连忙笑着问了声好:“骆叔早。”   骆叔略微佝偻着身子,一脸和善地道:“回来啦,赶紧上去吧,行李搬不了啊,让小李他们帮你一把。”   时却轻笑,眼镜上的雾气随着呼吸一消一长,“不用了叔,这点东西我还是能抬动的。”   骆叔爽朗摆摆手,准备往店里走着,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扭头喊道:“时却啊,楼上的那帮臭小子,估计还没睡醒呢,昨晚上喝得一个个路都走不直,快十二点才互相搀着找回来。你看看,他们要是醒了,让他们下来吃点东西,啊。”   时却一愣,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快中午十一点的光景,此时还没起床真算有些过分,忙远远地朝骆叔应和了声:“好——我知道了。”   上楼开门,如果不是有了心理准备,时却或许能被眼前的场景吓上一跳。   四张床上空无一人,只有时却一个月之前睡的地铺上,横着躺着四个尸体一样的人,各自形态诡异地睡得正香。   时却皱着眉头,勉强根据身型辨认出,这几个人正是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无奈把行李暂时搁到一边,时却走过去,用手戳了戳谢诚的脸蛋,轻声喊道:“诚儿……起来了……”   谢诚无比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时却,又把眼闭上,嘴里喃喃地道:“你回来了……却却,我头疼,再睡一会啊……”   谢诚说话声音越来越弱,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唐柏乔的大腿,转眼又睡了过去。   入睡速度之快,让人简直怀疑他刚刚根本是在说梦话。   时却叹了口气,遂放弃了强行把他们四个喊起来的念头。   走出门去一看,这种临近中午的时间点,还有人在洗漱。对面的房间门是半开着的,里面住着球队高年级的三位学长,大都已经醒了,看样子昨晚也是喝了不少。时却稍微和大伙打了声招呼,又顺便送了些卤猪蹄过去。   分了一间寝室,时却干脆把剩下的三个房间转了个遍,准备把熟食分完,顺便提醒大家下楼吃点东西。   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时,时却是犹豫了一下的。因为不确定骆文骄是不是醒着,以及突然敲门会不会惹到他本就容易爆炸的脾气。   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时却试探着轻轻往门上敲了两下。   大概十秒钟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骆文骄一副刚醒来没多久的样子,还穿着黑色的纯棉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下颌处隐约泛着青黑的胡茬。不知是不是错觉,时却觉得他似乎比放假前圆润了一些,整张脸没有那么的清瘦,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但相比于谢诚他们来说,骆文骄要精神饱满许多,并不像宿醉的样子。   他看见时却,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用那种向来平和坦然的神情,一动不动地盯着时却冻得有些红的鼻子尖儿。   时却晃过神来,连忙道:“嗨……那个,我刚回来。”   骆文骄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把扶在门框上的手撤了回来,双臂在胸前交叠,平淡说了句:“嗯。”   “这是我从家里带的吃的……”时却抬手,把手里拎的袋子递了过去,“卤猪蹄,我妈做的,给你们拿了点。还有这个辣鸭脖,听冯哥说你们北原人不怎么爱吃辣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光把猪蹄……”   时却话还没说完,手上的袋子就被骆文骄拿了过去。   “挺喜欢的。”骆文骄打开袋子闻了闻,又系好揣进怀里,平淡道。   “哦,那行。”时却朝他抿嘴笑了声,低下头道,“那我先走了,你留着慢慢吃就行,都用真空袋子封好了,能放一段时间。”   “嗯,多谢。”骆文骄不露声色地道。   不知怎的,时却隐约中觉得,今天骆文骄的嘴角似乎也藏着笑,远没有往日那般的严肃了。   “对了……”   时却刚回头走了两步,就又被身后骆文骄的声音叫住了。   “你屋里的四个要是还没醒,帮我把他们叫起来,再和他们说,教练通知下午一点半篮球馆开会。”骆文骄慢条斯理地道。   “啊……好。”时却眨着眼睛,朝他点了点头。   “……算了。”骆文骄突然沉吟了半晌,而后把装猪蹄的袋子放进屋里,又道,“还是我去吧,你可能叫不醒。”   时却忍不住笑了声,跟在骆文骄身后回了房间。   事实证明,对于那四个在地上躺尸的人来说,骆文骄的威慑力的确比时却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唐柏乔,虽然身为队长,谁都不敢多说几句。但只要骆文骄发话,他就算心里不情不愿,也会安静地照做。   几个人被骆文骄很快叫了起来,集体去楼下吃了些东西,也没顾上多歇一会,急急忙忙往学校去了。   再回来时,一个个却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神情颇有些严肃。   时却敏锐地觉察出气氛的不对劲来,问了谢诚才知道,今天篮球队开会,大家被孙教练狠狠批了一顿。   其实谢诚不说时却也大概能猜到,上学期A大在最后的生死战输给了体育学院,以至于让球队错失了参加全国联赛东北赛区的机会。一个寒假过去,队员们也都疏于训练,惫懒懈怠了许多,孙教练自然是要在这种时候严格起来,好让球队能重振旗鼓,明年继续进步。   自从那天之后,时却明显觉得整个校队紧张了起来。   许多天早上,时却刚刚睁眼,就发现谢诚他们都已经不见了。晨训外加晚上的体能训练,让整个球队的人除了上课的其余时间,全部泡在了那座篮球馆里。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球队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张。时却自告奋勇,如果晚上时间够用,会帮整个球队买好盒饭,再不辞辛苦地送到体育馆。   偶尔,时却也会留下来看看他们训练。   看着他们一对一地攻防,绕着塑料路障来回急转,投篮,汗如雨下。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大家伙好像都在跟自己较劲,连一天也没有休息过。时却想,这些人一旦打起球,就好像彻底变成了玩命的机器,不顾一切地要做出些成绩来。   端午假期,孙教练破天荒地给了球队两天的休息时间。   虽说机会难得,但球员们大多并没指望着能出去娱乐消遣一番,而是选择了好好在房间里睡上一觉,把近日来的疲惫好好消化消化。   放假的第一天,时却寝室里另外四个人不到十一点就拉灯上了床。   见兄弟们有这么难得的早睡机会,时却虽然并不困,但还是怀着尽量不打扰他们休息的目的,和大家一道早早躺到了自己的地铺上。   六月时节,天气已然热了起来。   春天仿佛在整个北原消失了一般,寒冷的日子几乎在短暂的几天之内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炎热难耐的夏季。   其实时却并不太讨厌夏天的温度,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随时随地出现的蚊子。   原以为以北原的纬度并不会出现烦人的蚊子,但当五月底刘子磊他们开始挂蚊帐的时候,时却就已经预料到了此时的场景。   身上各处早已瘙痒难耐,平躺着闭上眼睛,时不时可以听见蚊子嗡嗡的叫声。   房间里有三张床上都高高挂着蚊帐,而谢诚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   如果谢诚这家伙能生活得精致那么一点,挂上蚊帐,那时却今晚还算有一线生机,至少能死皮赖脸地挤上床,和谢诚凑合一个晚上。   但现在整间屋子里的蚊子都逮着时却一个人咬,连能躲的地方也没有。   时却被蚊子吵得睡意全无,干脆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带上钥匙,穿着T恤和短裤悄悄出了房门。   走廊里很安静,其他房间里大都也熄了灯,只要住的有球队的人,大概率今晚集体早睡,只有斜对角一间寝室,偶尔有联机打游戏的声音传出来。   时却往走廊尽头望了望,隐约看到一丝光亮。   骆文骄的房门似乎并没关上,开着一条小缝。时却心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瞧了一眼。   透过门缝的间隙,时却能看见骆文骄修长的双腿,正蹬在一条垫子上,重复地做着增肌运动。   时却“咚咚”两下轻敲在门上,朝里面探进去一个脑袋,眨着好看的眼睛问道:“还没睡?”   里面的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刘海湿答答地搭在脑门上,继续做着俯卧撑,平淡答了句:“嗯。”   时却并不见外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到床上,默默看着骆文骄。   也不知道他做了多久,时却只看见他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露出好看的腰背肌肉线条来。   骆文骄从地上爬起来,拿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开始咕嘟咕嘟地喝水。   “这是什么?”骆文骄放下水瓶,瞧了一眼时却,用一根手指精准地戳在他左脸颊上一大个红肿的蚊子包上,面无表情地问。   时却脸上的肉都被戳出了一个坑,他把脸逆着骆文骄的力道怼了过去,撅着嘴道:“蚊子咬的。一屋子五个人,三个有蚊帐,还有一个睡得天塌了都醒不过来,专咬我。”   时却一边说着,又抬起腿来向骆文骄展示着大大小小的红斑,一边挠痒一边苦着脸道:“浑身都是,没一处不痒的。”   骆文骄居高临下站在时却跟前,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腿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寻摸了一会儿,扔到床上一个绿色的玻璃小瓶。   时却拿起他扔过来的清凉油,又皱着眉头放到了一边,“我不爱用这个,臭得很。”   骆文骄没说什么,坐到他旁边,把他的腿硬掰了过来,低着头开始往他腿上红肿的地方点着清凉油,再用手轻轻地抹开。   不多久,时却瓷白而光洁的小腿就变成了一片花花绿绿,凉凉的,还是有些痒,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抓。   骆文骄一丝不苟地涂着,半晌,又松开时却的脚腕,淡淡道:“另一只。”   时却捏着鼻子,但还是有些不情愿地照做了。   在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骆文骄总能展现出极度的耐性和专注。时却托着腮,双脚翘在骆文骄的大腿上,看着他埋头一点一点地往每个蚊子包上涂着药,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低低垂着,遮住了一部分他好看的眉眼。   但这种认真似乎和他在篮球场上时是不太一样的。   彼时那种认真,带着一股狠劲,像是随时都在散发着侵略性。而现在的骆文骄,虽然这么类比不太恰当,但时却觉得他像是在给自己家侄子处理伤口一样,比以往多了许多温情。   “骆文骄。”时却用脚踩了他的腿一下,皱眉道,“你是不是拿我当你家小孩儿了?这么无微不至的。”   骆文骄把清凉油盖子拧好,抬头瞟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地道:“嗯,你就当我是你爸。”   “?”   时却足足愣了有五秒钟,硬是没敢相信这话是从骆文骄嘴里出来的,感觉就像是央视主持人某天在新闻联播上表演了一段郭德纲的荤段子,有一种破天荒的恍惚感。   时却脸上浮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你……你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你这种人,竟然会开玩笑?你是我爸?”   “我没开玩笑。”骆文骄摊手坐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就是你爸。”   这回时却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是再幼稚不过的玩笑,但胜负欲还是指使着他跪坐起来要和骆文骄理论理论。他一边用手推着对方的肩膀,想要将其制伏,一边没什么分寸感地叫嚣道:“活腻了是不是……敢占本大爷的便宜……”   骆文骄并不示弱,转而钳制住他的手腕。二人来回翻滚着,扭打做一团,谁也不肯认输。   天气本就热烘烘的,这么对抗了一阵,两个人都是一身汗。   时却本身并不算是体弱的人,怎奈对手太过强悍,没撑多久就被骆文骄死死地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哎……不打了不打了,认输。”时却白皙的额头上冒着汗珠,耳朵略有些红,皱着眉头对骆文骄道,“怎么老是用武力欺负人呢。”   骆文骄把手松开,一双长腿踩到地上,下了床,平淡看了他一阵,转身拿了脸盆和毛巾,像是要出门洗漱。   “知道打不过还上?”骆文骄平淡地道。   时却轻哼了声,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不打算理他。   骆文骄自顾自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又道:“去把你褥子和枕头拿来铺床。”   时却双手拄在两侧,无聊地晃着脚丫,心不在焉地应道:“哦。”   过了半天,见骆文骄没动地方,时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抬头问:“……啊?铺什么床?” 第14章 极夜俱乐部   时却像个木头人一般,神情糯糯的,显然并没听懂骆文骄的意思。   后者轻叹了口气,难得耐心地道:“不是说蚊子咬得睡不着?把被褥搬过来,一会儿把我边上那张床上的东西清理走,这能装蚊帐支架。”   “你的意思是……”时却瞪大眼睛,十分难以置信,“我……我可以搬过来住?”   骆文骄面容平淡冷静,抱着脸盆往外走去,“嗯,快点。”   时却愣了半天,觉得自己简直比中了五百万彩票还走运。他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蹑手蹑脚地进了寝室,把自己的铺盖卷成一个卷儿,抱了出来。   如此绝佳的机会,在这住了这么久,总算能拥有一张像模像样的床,不用再忍受谢诚他们屋恶劣的居住环境。上学期时却为此努力了很长时间,效果几乎没有,哪知道夏天遭人恨的蚊子却成了时却最大的功臣。   难得骆文骄心情好,一定要好好利用。   往骆文骄屋里去的时候,时却步子迈得飞快,拖鞋都飞了一只,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   “急什么?”骆文骄斜眼看了他一阵,自顾自地往回走着,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又不会反悔。”   时却努了努嘴,暗道就凭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出尔反尔肯定是常有的事,自己住进去,说不定哪天惹他不高兴,还要被赶出来。   东西收拾起来,要比时却想象中简单了一点。   单薄的铁架床上堆了不少整理箱,倒没有积多少尘土,像是最近才打扫过。把箱子整齐堆放到另一边的墙角,简单擦过几遍后,把褥子床单铺到床板上。   这床虽比骆文骄的窄了些,但已经让时却很是知足。   骆文骄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团被揉成球的白色单人蚊帐,扔了过来,手里还抱着几根有长有短的铁杆子。   “给,搭吧。”骆文骄沉声道。   时却站在床上,好不容易把几根铁棍连了起来,在床四角的位置上插好,又拿起蚊帐看了半天,愣是没分出个正反面来。   骆文骄一直在旁边杵着,见他犯了难,无奈把蚊帐接了过来。   “弄反了,那个角放那。”骆文骄说着,一边站在平地上,凭着优越的身高,踮脚将蚊帐搭上了架子,看得时却一愣一愣的。   “行了。”骆文骄简单整理了两下,悉心将蚊帐各边的绳子系好,又将下摆塞进床垫底下,防止有蚊子贴着缝隙钻进来。   时却在床上坐着,从蚊帐里探出头来,朝对方傻乐道:“骆文骄,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对方显然对他的讨好不以为意,只面容平淡地走到门前把灯合上,一边敷衍地说了句:“嗯。”随后躺到了自己床上。   时却并不想睡觉,仍探着头不依不挠地和他说着话:“哎,你怎么有两个蚊帐的。”   骆文骄平躺着,隔了好久才出声:“上高中的时候用的,一直没扔。”   “哦。”时却见他聊天的兴趣不大,也乖乖地在床上躺下来,两只眼睛空空地盯着天花板,半晌又抬起头道,“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顺便帮你带回来。”   骆文骄躺在离时却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很安静。   “骆文骄?”时却小声试探着问,“你睡了吗?”   又过了片刻,骆文骄才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头似乎埋进了枕头里,有些不耐烦地道:“嗯,快睡吧。”   “哦……”时却眨巴着眼睛,叹了口气道,“我错了,忘了你很累了,睡觉吧……”   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   时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把最后这句话说出来。   或许是措辞显得矫揉造作,也可能是骆文骄真的很需要休息,自己不能再多说话打扰到他,总之时却没讲出一句道谢的话。   转念一想,像骆文骄这样的人,可能从来不会把言语表达看得太重。   对他来说,行动永远大于口头的话。   而且骆文骄也并没来得及想太多,他太累了,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死了过去。时却盯着不远处模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默默躺到了枕头上。   骆文骄睡觉的时候依然很安静。   与月光同样静默的人,睡在自己对面的床上,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第二次和骆文骄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比起上个学期,时却觉得心里多了些安稳的满足感。   不知不觉地,时却在闷热中睡了过去,一夜好梦。   时间已经很晚,第二天时却毫无悬念地睡到了九点,快要醒来时,还梦见了一只烤得油花四溢的烧鸡。   还没下嘴,梦就醒了。   一睁眼是谢诚盘子一样的大脸。   时却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从枕头边上拿了眼镜戴上。   “谢诚?”时却皱着眉头,顶着一头乱发道,“怎么也不叫醒我啊,几点了?”   谢诚一脸严肃又认真的神情,手里拎了袋小包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时却,什么话也没说。   见他不太正常的样子,时却疑惑道:“怎么了?发什么神经?”   谢诚看了眼门口,凑近时却耳朵边上,低声道:“却,你跟哥说,你把骆文骄怎么了?”   时却一愣,心想要怎么也是骆文骄把他怎么了,他自己哪有这能耐。   “什么怎么了,昨天咱屋里有蚊子,把我咬了一身的班,我睡不着,他可怜我,让我搬过来住了。不就兄弟互帮互助的事儿吗。有啥可大惊小怪的。”时却斜睨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不会又满楼找我,逢人就说我丢了吧?这回感情还是连铺盖一起消失的。”   谢诚仍是满脸疑惑又凝重的样子,继续朝时却道:“你不觉得,骆文骄特别不对劲吗?你不知道,今天他起得早,破天荒地下楼给全队的人卖了早餐。”   时却听得愣了神,有点没反应过来。   说着,谢诚把包子放到时却手里,坚定道:“喏,你看看,这是你的那份。A大第一冷脸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不是不理你就是冲你翻白眼的,哪还会好心让你住自己的屋,还顺便帮队里的人买早饭?这根本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啊……却却,你说他不会是被孙教练折磨疯了吧?这阵子累得跟牲口似的,一歇下来犯病了……”   “他就是暂住——”   骆文骄冷淡而逼人的声音忽然传来,时却和谢诚皆是背后一凉。   只见骆文骄一身白色的运动装,脸黑得像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天一样,眼神冷得快要冻死人。   “等下个月有学长毕业了,会有床位空出来,到时候就搬走。”他淡然走进来,从地上拿了双篮球鞋塞进包里,脸上并没什么情绪,口气却像是在阐述一件板上钉钉的事,“至于早餐,以后你别吃——这么着像是我能说的话吗?”   骆文骄的冷声质问之下,谢诚几乎是瞬间就屈服了,就差当场给他跪下认错。   “骆哥……”谢诚连忙抱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讨好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嘴贱,不该说你的不是,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   时却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戏,一边从袋子里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还是温的,里面有浓香的汤汁。   宇宙第一冷脸碰上宇宙第一死皮赖脸,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又或许是两败俱伤。   骆文骄淡淡看了谢诚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   谢诚身体明显僵了下,连忙赔着笑脸,把手松开,一边捋着骆文骄的袖子道:“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   时却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看着骆文骄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忙帮着解围道:“骆文骄,你别听谢诚瞎说,他就是闲的。”说着又指了指手里的包子,笑着道,“还挺好吃的,下次能不能买猪肉芹菜馅的?我喜欢吃肉的。”   骆文骄淡淡撇了时却一眼,面色似乎缓和了些,随后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诚看他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骆文骄从衣柜里拿出一身刚洗好的运动服,淡然道:“俱乐部。”   “不是吧?”谢诚瞪着大眼睛,极不情愿地道,“好不容易歇两天,你一大早的竟然要去打球?”   骆文骄没理他,自顾自背好书包准备出发。   谢诚一拍大腿,“不行,我也要去,哪能让你一个人偷着练,”说着朝时却身边走了过去,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却,你也一块去,咱俩盯好他,教练说了不让他往死里练。”   “我?”时却刚吞下半个包子,眼神懵懵的,“我还没起床……”   骆文骄并没管他们,只冷淡地说了声“随便”,然后戴上耳机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时却从床上爬了起来,飞快地回到原来的寝室换了件衣服。路过窗口的时候,刚好看见骆文骄骑着电动车从院子里出去的身影。   瘦高、平静、不可接近。   让时却总觉得,他和昨天那个耐心让自己搬过来住的骆文骄,并不是同一个人。   极夜篮球俱乐部是北原为数不多的全国知名俱乐部,坐落在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商业区背后,离北原A大有一段距离。   来到这里之前,时却是不知道在经常逛的商场背后有这么一个地方的。   周围来往的人不少,平日里,这里似乎也有场地用来外租。   谢诚之前来过两三次,所以知道地方,带着时却直奔里面单独的训练场地而去。   里面有几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并不像学生模样的人,穿着印有极夜俱乐部logo的球服,在场上来回进行着一打一的基本功训练。   骆文骄刚刚换好衣服,正在场边做着热身,见到谢诚二人进来,冷淡瞧了瞧。   谢诚从地上拍起一颗球,灵巧地在手上转了两下,走到骆文骄身边,冲他挑眉道:“三打三,敢不敢再来一把?”   骆文骄眼神微微下移,一把将他手上的球夺了过来,行进着运球,抬手上篮,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随便选人。”谢诚仍旧自信地爽朗道,“不管输赢,早上的事儿一笔勾销,怎么样?”   骆文骄站在罚球线外,机械地一个个投着篮,一边温和道:“随便选?”   “我选梁哥和老陈——”谢诚忙指着那边训练的一胖一瘦两个高个子,抢先一步说道。   那边的人听了也是一乐,其中看着有两百斤的梁哥抱球走了过来,冲着谢诚一顿数落:“嘿,你小子。我俩还没说愿意呢,你倒先选上了,怎么着,上次被打得太惨,这次学精啦?”   谢诚只嘿嘿乐着装傻。   既然谢诚已经开了口,梁哥和老陈相视一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权当做是训练之余的乐趣。   “行。”骆文骄对谢诚选的人并没什么意见,拿着球在地上拍了两下,挎在胳膊底下,忽然用手指了指时却,“那我选他,还有——”   他淡淡看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休息区座椅上,“砚哥不在?那就阿玉,行吗?”   “行啊,太行了。”旁边被叫做阿玉的年轻小伙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踌躇满志地站了起来。   时却被骆文骄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瞪大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我?选我?我打不好的,你们可都受过专业训练,我……我肯定拖你后腿。”   谢诚也是一脸惊讶,“你可想好啦?就算选我家却却,我也不会放水的,不带反悔的奥。”   “没事。”骆文骄用淡如水的眼眸盯着时却看了一阵,温声坚定道。   时却一怔,看向骆文骄好看的眉眼时,似乎内心也安定了不少。像他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说“没事”,好像就是真的没事。   再忸怩便失了男子气概,时却心一横,“行,打就打。”   阿玉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就是玩一场,放轻松,尽力就好。”   其实时却在一般业余打篮球的男生里,并不算弱。自小优越的体能,加之本就一米八几的身高,让他在野球场上也还算吃得开。   这次跟他们专业运动员打球,虽说主要靠骆文骄和阿玉得分,自己不用太过使劲,但时却在场上的盯防,可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懈怠。运球传球,走位防守,不一会儿的功夫,时却就已然满头大汗,上衣后背都浸湿了一大块。   和他们打过一次,时却才明白普通人和运动员的差距,不论是技巧战术,还是基础的动作和体能,骆文骄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刚过十五分钟,时却防守倒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却却,没摔疼吧?”谢诚颠颠跑过来,弯腰查看着时却的情况,也是满脸的汗珠。   时却把上半身用胳膊撑起来,摇了摇头。   “还行么?”骆文骄慢跑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柔和问。   “没事。”时却紧紧抓着他的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一眨地朗声道,“不会让你输的。” 第15章 心事   20分钟上下两场比赛下来,最后几乎毫无悬念地分出了胜负。   骆文骄始终冷静淡然地板着脸,在场上快速地运球控球,像是卯足了劲,一刻也不曾松懈过,将对方的得分压制得很紧。   只要谢诚三人一有得分,骆文骄都会很快反攻,将失分一点不落地追回来。   比分的优势一直保持到最后,计时结束时,骆文骄站在三分线外,扬手又是一记漂亮的远投。   谢诚输了比赛,自认技不如人,懊恼跑到一边的场地继续加练。时却体力已然不大跟得上,只能坐到一旁长椅上擦着汗,半晌又觉得口渴,自告奋勇帮大家去外面便利店买了一袋冰汽水回来。   时却拎着塑料袋,刚快要走到极夜俱乐部门口,就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身红色连衣裙,身材高挑又匀称,正是房知栀。   “学姐?”时却小声嘟哝了一句,不禁为在这里碰见她而感到诧异。   房知栀叉着腰,双颊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正一本正经地和对面的人理论。   俱乐部大门口堵着一个人,高个子,烫着一头锡纸烫,穿着背心短裤和人字拖,看起来二十大几岁的模样,略有些不拘小节。   那人一幅年轻人的面孔,却比时却的同龄人多了不少岁月的沧桑感,让他整个人显得成熟许多,处处透露着随性又落拓的气质。他一手扶着门将路挡得死死的,一手斜插在裤兜里,嘴里叼了根烟,满不在乎地道:“姑娘……我都跟你说过几次了,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要想追什么星,去看看网上那么多小鲜肉呢,别蹲我这小破俱乐部里,我这啊,容不下你这么个姑奶奶。”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的?”房知栀杏眼一瞪,嗔怪着道,“俱乐部谁都能进,凭什么针对我?我就是来运动的,又不打扰我们家骆神,就算是要看,我也就那么远远地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   男人对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冷笑着道:“呦,就你穿成这样的,还是来打球的不成?我这不租给女人家打球,就凭我是老板,就不讲道理……”男人把脚边的箱子打开,从里边拿出一根雪糕来递给房知栀,冷淡地道,“我说这天也怪热的,赶紧回家待着去,这儿啊不是你这种小姑娘该来的地方,别杵着了,我这还得做生意不是?”   房知栀自然不答应,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劝说,执意要进去看上几眼。   时却在旁边傻愣着看了好一会儿,只见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和房知栀打个招呼,骆文骄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揉着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低垂的眼眸冷不丁地抬了起来,平淡落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正要说什么,目光又被远处的人影所吸引,顿了顿,才柔声朝时却喊道:“买了吗?站那干嘛,赶紧回来。”   时却也是一愣,脚下连忙走了两步,边朝俱乐部门口的三个人打着招呼。   倚在门口的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随意地勾起嘴角,用脚踢了踢脚底下的纸箱子,慢悠悠冲骆文骄道:“就想着你今天该来了,这不,今天过节,天气也热,我给你们这帮臭小子买了点雪糕,怎么样,贴心吧?”   这人浑身透着慵懒和漫不经心,见骆文骄来了,态度完全变了个样,对他十分随和亲近,一看就是关系匪浅。   时却有些意外,从未想象过骆文骄会有这样的朋友。   男人眼神瞧过来,看了几秒钟,主动朝骆文骄问道:“嘿,这小兄弟没见过,你同学?”   “嗯。”骆文骄平淡看了时却一眼,“学校的朋友。”   时却朝男人微微点头致意了下,却没想到对方倒是出奇的健谈,主动自我介绍道:“呦,难得你还有朋友。哎弟弟,我叫辛砚,这儿的老板,你跟文骄一样,喊我砚哥就成,甭见外甭见外。”   时却礼貌地答了两句,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有点为难地看向房知栀。按照情理来讲,他是该带她进去待一会儿的,可眼见刚刚辛砚坚决的态度,时却又觉得有点难办了。   见时却看过来,房知栀连忙揽住了他的胳膊,不知是刚刚吵架的缘故,还是见到男神害羞,好看的脸蛋红扑扑的,朝着辛砚求情道:“大哥,我们也是好朋友,都是一起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进去吧?”   辛砚嘲讽般地从鼻子里轻哼了声,用尽量平淡的口吻浑不在意地道:“你当我是傻子?从冬天一直到现在,每逢节假日就能看见你在我俱乐部里蹲点,你看你一个姑娘家的,就不能矜持一点?我这是给文骄训练用的地方,不是陪你完过家家的……”   他一边说着,房知栀的脸色一边飞快地变了个样。   在自家偶像面前被戳穿了心事,还被数落“不懂矜持”,着实让她一个女孩子大伤脸面。   见她不吱声,辛砚张了张口,似乎也反应过来话说得有些重,倒也没再计较下去,搬起地上的纸箱子,一面朝骆文骄道:“哎,我先进去了,文骄,人家来看你打球的,你同学你说了算,我就不掺合了,别再把人家小姑娘整哭了。”   房知栀一听这话,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既羞愤又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不用想,按照骆文骄对人一贯冷冰冰的态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要直接拒绝她这种无理又没用的请求。   但让房知栀并没料到的是,骆文骄只简单瞥了她和时却一眼,留下一句:“我无所谓。”便转身走了进去。   不像往常一样直接走掉,又或是冷言劝返。   而是若无其事地离开,只剩时却和房知栀面面相觑,仔细盘算着究竟该怎么理解他这句不算拒绝的话。   最终还是房知栀心一横,把脸面尊严什么的都抛下,拉着时却进了俱乐部里面。   球馆里训练依旧热火朝天,时却把买来的饮料给大伙分了分,坐到了角落房知栀旁边。   刚坐稳,汽水还没来得及扭开,后脖子忽然一凉,抬头一瞧,才发现是骆文骄。   他脚上踩着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面无表情地站到了时却身后,递过来一根冒着寒气的冰棒,“吃么?”   时却一愣,连忙接过来,还没说句谢谢,只见辛砚双手举着手机走到了他们身边,一边专心致志冲着屏幕喋喋不休说着话:“感谢老铁的礼物,刚进来的可以点波关注,哎,你们要的A大流川枫男神骆文骄在这儿呢,一会他要训练,可以了吧……”   屏幕上弹幕飞速地滚过,时却没头没脑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骆文骄,不禁诧异照他的性子竟然没把辛砚直播的手机扔到垃圾桶。   辛砚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文骄,跟大家笑一个,打声招呼。”   骆文骄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头冷声吐了个字:“滚。”   辛砚也不恼,反而啧啧地对着手机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小辣椒啊,多少年了,对我还这么凶,养不熟……”   房知栀大大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像是快要吐出来:“切,什么啊,自己还不是用我家骆神的颜值赚粉丝。”   她吐槽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被辛砚听了个正着。后者把手机拿开,一本正经地道:“小屁孩儿懂什么?哥是在给俱乐部提高知名度,顺便能吸引好球员,没技术过硬的新球员,俱乐部怎么出去打比赛赚奖金?学着点……”   如此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房知栀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撅着嘴一声不吭地在椅子上赌气。   骆文骄似是被辛砚拍得有些烦,放弃了继续待在时却这里的打算,换了鞋继续专心打球。辛砚也不强求,只坐在场外边当起了解说,一边还不忘大喊着纠正他练习时的动作。   时却托腮坐着,看得很是认真。   不知怎么,辛砚和骆文骄带给他的感觉,像是彼此熟知了很久的伙伴,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体会到两人互相的信赖和亲密。   辛砚是第一个让时却觉得,可以和骆文骄没有距离感的人。   “学姐。”时却歪着脑袋,嘴里还啃着刚刚骆文骄拿来的雪糕,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你说砚哥和骆文骄认识很久了吗?他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辛砚吗?”房知栀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一对一过人的骆文骄,想了想才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他们高中就认识了,也算挺久的了。”   时却偏头看了看她,发现她又是一副痴迷的样子,显然没工夫顾着自己的问题,便只简单说了句:“哦,这样。”   一直到回寝室之后,时却仍然在想着这回事。   骆文骄大概有些累了,自始至终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脸孔,没说几句话,晚上早早便躺下了。   但时却可以肯定,他并没睡着。   夏季的夜晚很是安静,除了壁挂式的摇头风扇发出的嗡嗡声,时却偶尔能听见骆文骄翻身时细小的声音。   时却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不知是太热还是有心事的缘故,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只能极小声地朝对面的床试探道:“骆文骄,你是不是还没睡着?”   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忍不住又翻了个身,似乎还轻叹了声,淡淡道:“嗯,还没。”   被时却这么一问,他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散落的月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骆文骄一愣,发现有个脑袋从自己蚊帐外面探了进来。   时却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拿手拍了拍骆文骄身侧,“让个地儿,往里面点。”   骆文骄眉头一皱,疑惑道:“你干嘛?”   时却没管他愿不愿意,侧着身子躺到了床的边缘,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也睡不着?咱们聊会儿天,一会就困了。”   骆文骄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却的脸看了两秒,心底爬上一丝异样的情绪来。   “聊天用不着跑到我这里躺着吧?”骆文骄波澜不惊地道,嘴上虽没答应,身体却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时却腾出了些地方。   时却犹豫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我蚊帐里跑进去蚊子了,咬得我睡不着。”   骆文骄沉吟片刻,没再轰他下去,反而扭过身子正对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移动了一些。   时却以为他要抱自己,脸上一红,幸好周围全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晰。“你这是干什么?”   骆文骄铁着脸把手收了回去,平淡道:“怕你掉下去。”   黑暗里,只有两个人的眸子反射着光点,月光洒进屋子里,映照出彼此浅浅的轮廓来。   时却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是说要聊天?”骆文骄一手垫在脑袋下面,面无表情地问,“聊什么?”   “哦,就……”时却垂眸,想了想才道,“你和砚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骆文骄微怔了下,坦诚道:“高二。”   “哦。”时却偷偷看了眼他的反应,有些不自然地问,“那你高中……也去俱乐部打球吗?”   “偶尔。”骆文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转而道,“其实我高中之前,一直练的跳高。后来高二的时候遇到砚哥,是他带我进的篮球的门。”   这话让时却颇有些没想到。   “跳高?”时却睁大了眼睛,“那其实这样算起来,你打篮球也就……三四年?”   “差不多。”骆文骄平淡如水的眸子没什么情绪,“之前都只是爱好,后来高中的时候,消沉了一段时间,一直泡在俱乐部,砚哥教我打球。”   “嗯,怪不得看你跟他,还挺熟的样子。”   骆文骄换了个姿势,扭身平躺在床上,沉声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他特别感兴趣?”   “啊?”时却愣了下,连忙解释道,“也不是,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嘛。我看他跟你关系那么好,也想学习学习,省的以后老让你烦我,让咱俩做不成朋友……”   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骆文骄略微偏过头,斜睨着他,并没答话。   瞧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说出不耐烦的话,时却吞了吞口水,噤声道:“行了,我不说话了,你睡吧。”   骆文骄却没什么反应,仍然神色淡淡地瞥向他,深邃的眼眸眨了又眨。   时却没戴着眼镜,只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你老盯着我干嘛?睡吧,我不吵你了。”   一边说着,时却坐起来,撩开蚊帐准备回去。   “我不是烦你。”骆文骄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柔和道。   “……啊?”时却冷不丁被他拉了回来,有些发愣地道。   骆文骄又说了一遍:“我那不是在烦你。”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黑夜里发光的玛瑙石,纯净又美好。   时却有点不好意思,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把他的手按了回去,“行,知道了。”   骆文骄平躺着,看着时却从蚊帐里钻了出去,又摸着黑回到自己床上,中途还差点被鞋子拌个跟头,忽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无声地软了下去。   我不是烦你。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第16章 桂花羹   大二上学期,初秋,日子一天天过得缓慢。   好在秋老虎终于过去,身上的衣服也逐渐厚了起来。   转眼时间,时却已经在这座北方城市待了一年。他已然不再属于校园里最为年轻的群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和去年时的自己一样,青涩而懵懂的大一新生。   松林浴馆的寝室里来了几个生面孔,大都是谢诚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从今年的篮球特招生里拉来的学弟。   时却某天中午从学校回来,刚进一楼,就能看见一帮平均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坐在桌子前,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一边吃着午饭。   “学长——”两个男生端着碗路过,朝时却打了声招呼。   谢诚坐在最边上的木桌旁,正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抬眼见时却来了,嘿嘿一乐,“饿了没,今天有辣子鸡。”   时却把书包扔在桌上,往旁边一坐。“嗯,还行。”   对面刘子磊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一边招呼着谢诚偷水晶,一边朝时却道:“却儿,帮哥个忙,打游戏走不开,给哥去打个饭呗?”   时却刚坐稳,正要应一声,肩膀上忽然被一个力道按了下。   骆文骄和唐柏乔一前一后端着饭菜走到桌前,在时却身边坐了下来。   骆文骄轻按住时却,把餐盘摆到他面前,里面放着刚打好的一荤一素,还有一个小瓷碗,盛着黄色的晶莹剔透的糖羹。   时却瞪大了眼睛,凑近了仔细闻了闻,是桂花特有的清香气息,“这是什么啊?”   骆文骄把碗从餐盘里拿出来,正放到他面前,淡然道:“婶婶做的桂花羹,说是秋天吃正好,刚冰过的。”   “桂花羹?”谢诚听了两眼放光,注意力立马从游戏里转移了出来,说着拿起自己的勺子就要舀来试试,“让我尝一口,我可喜欢桂花了。秦婶的手艺,那可得第一个捧场……”   话没说完,近在眼前的碗还没碰着,就被骆文骄抢先一步移开了。   “长手了自己拿。”   骆文骄一记眼刀,盯得谢诚心里发毛,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啧啧……”沉迷游戏的刘子磊难得抬起眼来,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盯着时却看了一会儿,方才阴阳怪气地道,“诚儿,你这就没眼力劲儿了吧?人家骆哥特意给却却拿的,你凑什么热闹。”   “给我的?”时却也是一脸的受宠若惊,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骆文骄,“那你的呢?”   “在我这儿呢。”唐柏乔把自己手里的两份饭摆到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大伙,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赶紧吃饭,下午还训练呢。”   谢诚打输了游戏,把手机重新竖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唉,骆哥也太偏心了,就没见对我这么好过。”   “……顺手而已。”骆文骄垂眼,坦然道。   刘子磊也按掉手机,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满脸的吊儿郎当,不怀好意地笑道:“哎我说,自从你俩搬到一块儿,这才过了多久,怎么着,看来进展飞速啊?”   刘子磊虽是个嘴碎的主,却是他们中间最肯讲出实话的。   “磊哥,你可放过我吧。”时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对面,又看看旁边坐着的骆文骄,“好不容易他才不冲我臭着一张脸了,你再说他,没准哪天又回去了……”   刘子磊仍然不依不挠,贱兮兮地朝骆文骄问道:“哎骆哥,我记得你不是说,让时却在你屋里暂住吗?这都空出来好几个床位了,再不让他搬走,可就又被刚来的学弟们占上啦。”   骆文骄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凌厉地像要打人。   这世界上是极少有人能挨得住骆文骄冷得令人不寒而栗的脸的,可惜刘子磊就是这部分少数人之一,大抵因为他从不会把别人会不会生气放在心上,也一直看透了骆文骄不会真的冲上来把自己揍一顿。   见骆文骄不吱声,刘子磊也觉得无趣,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打着圆场,“行啦,不逗你们了,还是我自己打饭去吧……”   其实关于房间的问题,时却已经想了挺长时间。   倒不是纠结要不要从骆文骄那里搬出去,而是一直在想,如果骆文骄要求自己离开,又该找什么借口赖着不走。   幸运的是从有床位空出来开始,骆文骄就像忘记了当初说的“暂住”一样,全然没提过这件事,两个人也就继续心照不宣地合住着,并没什么变化。时却以为骆文骄已经适应了自己的存在,只要自己不提,他就不会想起来让自己搬走的事。   今天刘子磊冷不丁提起来,倒让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骆文骄的态度尚不明确,这几日秋高气爽,时却每晚正睡得舒服,也不想这时候被他冷漠地扫地出门,连忙将大伙儿的注意力转移到旁边一言不发的谢诚身上。   他撇开话茬地问:“诚诚,你盯着手机一直看什么呢?”   谢诚皱着一张脸,这才把眼睛抬了起来,应道:“哦,就前两天的东北赛区预选揭幕赛,超话里发了好多照片,我正看呢。”   “照片?”时却把脸凑了过去,好奇道,“让我看看,上次没看到你们比赛。”   “喏。”谢诚爽快把手机递来,有些低落地道,“最近超话里出现有个账号,一直在发咱们篮球队的高清照片,可受欢迎了,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这不挺好的。”时却夹起一筷子鸡肉塞到嘴里,呜噜呜噜地道,“你们不是一直有好多学生会的人给照相?”   谢诚一手托腮,有些气馁地道:“什么啊,别人的照片都很正常,尤其是骆哥的,拍得跟明星似的,帅得我都张不开眼。只有我的,感觉这人是黑粉吧,总发一些我角度很奇怪的丑照。”   时却把手机拿过来一看,只见一条微博的十八张图片里,有十张都是骆文骄穿着黑色篮球服的照片,后撤投篮,动作流畅又潇洒。其他人的照片也明显是修过的,比真人都要好看了不少。   只有谢诚的图片,不是表情痛苦,就是动作奇怪,丑得令人咋舌。   不只是这一条微博,这个学生会账号发出的每一版照片,无一例外都选了谢诚最难看的一张,让人想觉得是巧合都难。   “摄影……晴子……”时却点开一条文案,喃喃地读着摄影师的名字,“这姑娘我好像认识,就是学生会新来的学妹,学药学的,叫……荆晴。”   “……荆晴?”谢诚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哪个荆哪个晴?”   时却眨了眨眼,“荆棘的荆,晴天的晴啊,你认识?”   谢诚猛拍了下时却的后背,差点让他把嘴里的鸡骨头卡在嗓子眼儿,“有她照片吗?给我看看。”   时却一头雾水地翻出手机,点开前几天学生会团建的照片,仔细找了找,递了过去,“就这个。”   “……”   谢诚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女孩子看了一阵,露出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来,那一刻时却仿佛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命运作弄四个大字。   “不是吧?还真是她!”谢诚幽幽地惨叫了声,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怎么了?”时却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你之前认识?”   “哈……”谢诚摇了摇头,似乎还没从得知实情后的惊讶中解脱出来,咬牙切齿地道,“何止是认识,简直是仇人!我算知道她为什么存心要报复我了,小丫头片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时却越发摸不着头脑:“仇人?你俩怎么认识的。”   谢诚把手机拍在桌上,眯起眼睛,“初中,老子当年可是万人迷,她非说我是什么女性公害,臭不要脸的花花公子,妨碍老子追妹子,一下损失了好几个女朋友呢。”   “初中?”时却哑然失笑道,“你那时候就天天追着女孩子谈恋爱啊?”   “那当然了。”谢诚一脸自豪地道,“我主动出击,就没有追不到手的姑娘,要不是荆晴那个小丫头片子从中作梗,报复我甩了她姐妹,到处散播我的谣言,老子的初中生活还能更丰富多彩一点。”   时却俨然一副不屑的样子,正色道:“渣男,活该!”   谢诚笑得眉眼弯弯,用右手食指点了他两下,“你是不是吃醋了?很正常的嘛,你小时候就没主动追过你们班漂亮的女孩子?”   时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就差一巴掌呼上去,“吃个屁,我才没你那么不要脸。”   谢诚斜睨着他,狐疑道:“真没追过?别不好意思。”   时却自顾自地吃着盘子里的饭,一边认真道:“要追也是女孩子追我……”   坐在身旁正在喝汤的骆文骄忽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我信。”谢诚咧嘴呲牙,赞许地笑了笑,“我家却却长得这么好看,肯定好多女孩子喜欢你。看你白上了一年大学,跟哥学着点,保证你能脱单。”说着又偷偷瞟了眼骆文骄,“可别跟我骆哥似的,白长了张惊为天人的脸,不好好利用,活该讨不到老婆……”   谢诚本就夸张的表情,此时说着话越发眉飞色舞起来,见骆文骄面色铁青,连忙离开了座位,笑嘻嘻地道:“打饭去了,饿坏了。”   时却忍不住笑了声,把谢诚打走,顺带着朝骆文骄瞟了两眼。   骆文骄盘子里的饭已经吃得差不多,正挺直了后背,安静坐着喝汤。他见谢诚逃走,循着时却的目光看了回来。   “看什么?”骆文骄微皱着眉头,可脸还是一样的好看。   “没事。”时却看得愣了片刻,随即撇了撇嘴,乖巧地把那碗桂花羹拿到跟前,用勺子一点点舀进嘴里。   甜甜的,带着桂花的香气,适合清爽的秋日。   骆文骄喝汤喝得极慢,全然不似往日里迅速解决战斗的样子。   时却偷偷瞟着他,认真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来由地,身子突然偏了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像是一阵秋日里缠绵的微风。   “骆文骄……我问你个事儿。”   骆文骄一怔,略微扭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清澈的眼睛,“什么?”   “我就随便问问,可没别的意思,因为实在太好奇了。”时却一脸认真,又小心翼翼地耳语道,“你……谈过恋爱没有?”   “……”   骆文骄眉头依旧皱着,听完愣了一阵,脑海中隐约想起之前一段印象不太深刻的经历。   “嗯,谈过。”   时却一愣,脸上的神情忽然正经起来。虽然之前听谢诚说起过关于骆文骄高中有过女友的传闻,但真正从他口中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不知怎的,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   时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嘴上就像连珠炮一样发出了成堆的疑问:“哦?那……谈了多久啊,是什么样的女生,为什么又分手了?”   骆文骄太阳穴跳了两下,无聊地扭过了头,显然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时却讪讪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大概半年。”骆文骄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是当时班里的同学,后来她觉得我性子太冷,就分手了。”   时却眨巴了下眼睛,心想以骆文骄冷漠的性格,任谁都会受不了这样的男朋友的。   “你要搬走吗?”   骆文骄的声音传来,将时却飞得老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你怎么想?”时却把勺子放到桌上,小声试探道。   骆文骄半天没说话,半晌,才背靠在椅子上,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沉声道:“你要是想搬走的话,最好今天就把东西收拾完。”   时却心里一凉,想着这下算是没戏了,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才抠着手指头道:“我……”   “要是不想搬的话——”   时却话没说出口,就被骆文骄先行打断了。   骆文骄扭着身子,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睛轻飘飘地落在时却脸上,耳根子略有些红。半天,才又张了口:“我随意,你不搬也行。”   这话真实落在耳朵里,时却一愣,连忙拽住骆文骄的胳膊,嘴巴像个机关枪似的道:“不想搬不想搬,你屋子里人又少地方又大,冬暖夏凉,床又舒服,还没有那帮男人的臭脚丫子味儿,我当然不想走了……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我还跟你住一起,打死我都不走。”   骆文骄冷眼瞧着自己胳膊上像只树懒一样的时却,把头扭了过去,“就因为房间条件好?”   “……当然不是!”时却连忙把他的胳膊拽得更近了一些,整个人枕到了他肩膀上,浮夸地道,“肯定还有我又英俊人又好的舍友,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想留在这儿呢,骆文骄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骆文骄用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脑门,无比嫌弃地把他推向了一边,冷漠道:“你再跟谢诚学这些花言巧语,我就把你轰出去。”   “好嘞。”时却笑嘻嘻的,端起没喝完的桂花羹,咕咚咕咚地全灌了下去,舔了舔嘴角才道,“遵命。” 第17章 礼物   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堂课,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零星飘起了雪。   时却拄着脑袋,心思早就飞到了课堂以外的地方。   下课铃声一响,时却第一个把随堂小测交到了老师面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扛著书包离开了教学楼。   今天除了是本年度的最后一天,还是A大篮球队主场比赛的日子。刚刚下到体育馆负一层,时却就已经能从传来的巨大尖叫声中,大致猜出了比赛战况。   前脚踏进去,后脚时却就被傻笑着跑来的谢诚抱了个满怀。   “却却——你怎么才来!我们赢了,刚刚我还扣篮了,你都没看见。”谢诚穿着白色的球服,笑得一脸春风,死死地挂在时却身上,蹭得他羽绒服上一身的汗。   这阵子时却并不时常和他待在一起,一来他训练确实是忙忙碌碌,自己专业的课程又到了紧张的时候,二来谢诚这家伙最近总是看不见人,大伙问起来也是支支吾吾的,推说去见朋友,很是可疑。   “至于这么高兴的?”时却拿手指戳了戳谢诚的脑袋,“知道你们厉害。”   “哎对,你快跟我走。”谢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正经起来,抓着时却的手腕就往篮球场最里面走。   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怎么了?”   谢诚凑近了,一脸神秘兮兮地道:“偷偷告诉你,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算是拿到东北赛区的比赛资格了。”   “啊?”   时却足足愣了好一阵,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他整个人完全没反应过来,“预选赛不是才比了一半吗?这怎么能确定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谢诚笑眯眯的,满脸写着自豪,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前面难打的仗都打完,只要连胜,后面也差不多啦,信我。走,咱们去找一下那边学生会的学姐……”   时却还是没懂谢诚的意思,“新闻部?找学姐干什么?”   “嘘——”谢诚忙把他拉到一边,神秘道,“我问你,明年如果参加联赛,我们要走三个星期,你一个人留在学校无不无聊?”   时却想了想,答道:“三周?你们要是都走了,寝室不就剩我自己了?”   谢诚眯起眼睛悄悄地问:“想不想一起去?”   “……我吗?”时却一愣,挠了挠头,“想去是想,但是我又不是篮球队的人……”   谢诚挤眉弄眼,一边拉着时却继续往那边走,“所以现在就要想办法让你能去咯。”   时却没头没脑地被谢诚拉了去,场外休息区,两个举着长焦相机的人正收拾着装备。谢诚探头探脑地远远看了两眼,朝那边摆了摆手。   “曲淼学姐——”   或许是周围太过吵闹,曲淼并没听见谢诚的喊声,仍专注地看着相机屏幕里的照片。倒是她身边站着的女生回过了头,目光直白地落在谢诚和时却两个人身上。   谢诚和时却都是一愣。   女孩个子不高,身材清瘦,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右耳朵上戴的硕大耳环尤其吸睛。她平淡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眼神里透着淡淡的疏离和傲气。   “荆晴?”谢诚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登时身体僵硬了起来,脸上皱巴巴的,嘴上却还是吊儿郎当的风格,“又来拍照?来,哥给你个机会,拍好看点。”   荆晴恹恹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并不感兴趣,转身接着收拾起自己的背包。   谢诚叉腰站着,姿势摆得越发奇怪,“害羞了?都说了不要爱上我,会很危险……”   “咳咳咳……”   时却被谢诚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狠狠呛了一口,偷偷拉住他的衣角,提醒道,“咱们来聊正事的,别犯浑。”   谢诚也咳嗽了两声,微微收敛了些,摆正身子正色道:“丫头,今天咱们不吵架,我找曲淼学姐说点事。”   荆晴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冷哼了声,转身轻轻点了下曲淼的肩膀,指了指身后的谢诚,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却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谢诚,悄声问:“什么叫今天不吵架……你们经常见面吗?”   谢诚冲他生硬地眨巴着眼,连忙转移话题,扭头朝曲淼问好道:“曲淼学姐,还在忙吗?”   “还行。”曲淼把东西装进包里,稍稍整理了下背后的长头发,“什么事?”   “也没啥,就是问学姐个事儿。”谢诚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十分谦逊礼貌,全然不像刚刚和荆晴说话时的不羁,“就是……如果明年要参加联赛,学生会不是有两个名额,专门帮球队处理后勤事务嘛?”   曲淼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谢诚嘿嘿一笑,“学姐,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把时却加到名单里……他对我们都熟,到时候肯定帮得上忙,和你们对接也方便点儿……”   “这个……”曲淼面露难色,“我应该也做不了主,到时候老师会定。这两年都没有比赛,明年有没有名额,倒还不一定。”   时却在一旁站着,默默听谢诚厚着脸皮求帮忙。   按照学校的传统习惯来讲,一般这种全国的大型联赛,是十分受重视的。不光是教练运动员的食宿路费全额报销,还会有跟队的老师和学生会学生,负责协助安排比赛期间的大小事宜。   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年都遇得上。   学生会里的成员,自然个个都想参与,趁此机会出去别的城市游玩一番,还能名正言顺地逃掉三周的无聊课程。   无奈名额少之又少,学生会内部自我消化还远远不够,自然不愿意分给像时却这样并不相干的人。   谢诚同曲淼好说歹说一番,可后者依然打着太极,推说自己说了不算,到时候有消息再通知谢诚。   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到时候”就是“应该不会”的意思。   谢诚有点懊恼地垂着头,看着曲淼在自己眼皮底下跑走了。   “竟然不为我美男计所动?”谢诚左右想不明白,显然有些受挫,“就知道在这碰见荆晴那丫头没什么好事儿,算了,等哪天我看孙教练心情好,问问他。”说着,又拍了拍时却的肩膀,仗义地道,“肯定能去,放心,饿了没,咱先回去吃饭。”   时却点点头,跟在谢诚后面来到另一边的休息区,等他换衣服。   刚走到长椅旁边,循着周围众多窃窃私语的女生的视线,时却瞥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骆文骄垂眸站在球场白线外,肩上搭着一条纯白色毛巾,目光温软落在面前个子高挑的女孩身上。房知栀穿着性感的啦啦队短裙,脸上还带着亮闪闪的舞台妆,笑容甜美。   如果不夹杂任何的个人情感,单从一个路人的视角来看,时却觉得这两个人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纯情少男少女。   骆文骄低着头,正朝她说着什么话。   谢诚拿出背包里皱成一团的裤子抖了抖,一边啧啧地叹道:“却,看见没,骆哥这种闷罐子都知道开窍了,你可得抓紧啊。”   时却一愣,没说什么,又忍不住偷偷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愣神的功夫,骆文骄已经说完了话,向女孩简单道别后,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吧。”骆文骄神色淡淡的,像是被场馆里的照灯镀上了一层暖黄的釉。“二叔打电话,说让我们回去吃。”   时却轻点了下头。   走出体育馆时雪已下得大了。冷得像刀一样的风,呼啸着裹挟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四面八方地往人怀里钻。   球队的人大都穿着同样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成群结队地,瑟缩着走进疯狂飞舞的雪里。地上积起一层白色,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松脆声响,让人莫名有种快感。   时却闷着头,视线里只能看见自己的双脚,机械地行走在皑皑一片的白雪里。   骆文骄在他身侧。   不用抬起头看,时却也知道他脸上一定还是如常的安静平稳。   其他人多少挂着比赛后的疲惫,抑或胜利的喜悦,又可能像时却这样怕冷的人,面色透露着瑟缩和严肃。只有骆文骄,不论夏季、冬季,艳阳高照还是冰天雪地,他总能保持着一幅万年不变的冷淡面孔,平静疏离地走过一整个四季。   回到松林浴馆后院的小楼,秦婶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火锅腾腾冒着热气。   骆叔从前面搬来一大箱啤酒,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大家伙儿动作迅速地把东西放回寝室里,一边下楼一边嚷嚷着今晚不醉不归。   事实上,今天的确有充分的理由值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庆祝一番——窗外适时飘起了雪,此刻距离一年结束仅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球队刚刚完成一场漂亮的比赛。   谢诚人来疯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酒精和美食的催化下,让他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一边还不服输地举着酒瓶,和刘子磊抱在一起唱着走调的歌。时却跟几个新来的学弟聊得正欢,傻笑着去夹铜锅里仅存的几片羊肉。   热腾腾的火锅令人食欲大开,或许是近一个月以来的预选赛终于有了些像样的结果,大家脸上都带着尽兴的笑容。   但骆文骄除外。   他一向没有那么放得开,又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是个会醉得昏头,还吵嚷着要和兄弟把酒言欢的人。   但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还因为每当这种时刻,他都难免想起四年前那个下着暴雪的跨年夜,他孤身坐在去往颂城火车上时的情景。那天的雪比今天还要大了不少,他坐在靠窗的位子,听见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报着前方大雪封路的消息,喉咙忽然苦得难受。   吃到差不多饱,他婉拒了唐柏乔再来一瓶的邀请,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地先行离开,早早回到了房间里。   每次和这些家伙聚在一起吃饭,总能耗费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楼下的嬉闹声依稀听得见,骆文骄轻轻叹了口气,将身子斜靠在窗沿处,静静望着外面被雪覆盖的院落。   吱呀一声,他听见背后房门被打开又合上。   “在干嘛?”时却背着手慢慢走近,脸颊微红。   骆文骄短暂地瞟了他一眼,平淡道:“你怎么上来了。”   时却在窗台另一边站定,揣手看着他,“吃饱了,觉得无聊,上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窗角的积雪越垒越高。   楼下的门帘被人掀开,两三个脑袋从门后冒出来,排着队走进漫天的雪里。   很快,这群没长大的幼稚少年开始互相捉弄,重重的雪球打在身上,一边嬉笑怒骂着。   “时却——”谢诚踉跄着快要站不稳,叉着腰朝楼上喊叫,脸颊冻得通红,“你快下来帮我干死磊哥这个狗。”   时却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骆文骄依旧平淡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关注着谢诚和刘子磊究竟谁最后能把雪球塞进对方的裤裆里。   “……这给你。”   骆文骄一怔,合上窗子将身子转了过去。   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床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扁平盒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骆文骄盯着盒子看了两秒,问道。   时却把盒子放在桌上,轻笑着眨了眨眼,“送你的,打开看看。”   骆文骄沉默了半晌,有些意外地将盒子拿了过来。小心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副灰色的护膝,带着荧光粉色的装饰花边。   “……”   骆文骄有些咋舌,不仅惊讶于自己会收到一份莫名其妙的礼物,更何况这对护膝还是这样与他气质不匹配的颜色。   “你先别嫌丑……”时却有点尴尬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可是特意托我高中同学买的,这个牌子的限量款可难找了,他买的时候只剩这个颜色的了……看久了其实,也没那么难看……”   眼看着时却说话声音越来越没底气,骆文骄终于勉强地笑了声。   “送我这个干什么?”骆文骄把护膝拿了出来,将盒子放到一边。   “就……你膝盖不是有伤,最近又总是有比赛什么的。”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后颈,一边思忖着该用什么措辞来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就算是新年礼物吧,本来打算你生日的时候送的,但下周可能就要放假了,而且我听骆叔说,你也不愿意过生日……”   骆文骄愣了一会儿,垂下眼眸,神色温和了不少。“确实。”   时却坐到床上,随口问:“为什么不愿意过?”   骆文骄把护膝连着盒子一块放到了衣柜里,转过头来,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大概因为不喜欢收礼物?”   时却一愣。   骆文骄忽然抬起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戏谑表情,“尤其是这么丑的礼物。”   时却:“……”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骆文骄将窗帘拉上,不再去看那些纷纷扬扬的白色。   旁边时却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时而赞叹今天的雪好大,时而又开始嘲笑谢诚被群殴得惨之又惨,总之不会让屋里的气氛安静下来。   总是应该向前看的,骆文骄安静望着他,突然这样想。 第18章 樱花大道   京潮K大体育场,是今年大学生篮球联赛东北赛区的比赛场地。   一个星期之前,时却还在北原无望地等待着迟迟不来的春天,而现在,他已然在京潮这座北方一线城市待了好几个日夜。   本来他对来京潮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让他没料到的是,临近比赛的前两天,房知栀忽然联系了他,向他解释她作为啦啦队员来京潮参赛,可以将她在学生会的名额腾出来给他。   正愁着上课无聊,寝室的兄弟们又大都要离开,时却喜出望外,当即找辅导员批了假条,欢天喜地地收拾好行李。   “借……借过一下……不好意思。”   在负一层迷路了五分钟之后,时却略显艰难地从一大群看热闹的学生中间穿了过去,终于找到了被K大女生排队要合照的骆文骄。   “在这儿呢。”时却轻拍了拍骆文骄的后背,帮他把换下来的篮球鞋放进书包里,“走吧,他们都等你了。”   骆文骄点点头,委婉拒绝了面前女生的要求,拿上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场地。   来到京潮的一星期以来,球队几乎每天都安排了一场小组赛。其余时间,孙教练也会安排大家在酒店看比赛回放研究战术,又或者做一些简单的基础训练。   相较于有参赛任务的运动员来说,时却要轻松愉快得多。学生会给他安排的任务很简单——照应球队所有人的生活起居,顺便帮新闻部记录一些比赛中的精彩瞬间。   带队的辅导员老师很放心地将和京潮K大对接的活推给了他,整日不见人影,似乎趁机到处游玩去了。   而事实证明,时却帮忙做后勤的确要比其他人得心应手一些。   一周的时间里,北原A大这支球队已经和小组其他大学的大部分球队打过照面,除却和公认的全国八强队H大学,尚且没有过败绩。   比赛并不对外设观众席,前来观战的大都是京潮K大的老师学生。起初几场比赛并没多少人观赛,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来看比赛的人——尤其是女学生,与日俱增。   时却跟着球队提前来到场馆热身时,观众席上还是零星几个,一到北原A大的比赛时间,进场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   时却经常能听见观众席上女孩子连声尖叫的安利:“那个10号,高个子有刘海,戴着粉红色护膝的就是骆文骄!可好看了。”   不可否认,骆文骄凭借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和过硬的球技,成功地征服了一整个新学校的女生,成为了近期京潮K大的风云人物。   随之而来的,他也成为了场上场下男生眼红的对象。   时却走在骆文骄身侧,看着他和下场比赛的球员击掌打了声招呼。   自从来了这里,时却才发现,骆文骄球场上的朋友比他想象中要多很多。   “他们都跑哪去了?”骆文骄侧过头问。   时却迈着步子,勉强能跟上他前进的速度,说道:“大巴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来,谢诚他们说要去学校里转转,顺便买点夜宵。”   骆文骄轻点了下头,拿着水瓶又喝了些水。   从体育场后门绕出去,向南,随着学校里的人潮继续走,可以闻见清淡的花香。   “要不要去樱花大道看看?”时却指了指远处人群聚集的路口,搓着手问,“听说是京潮K大每年春天最好看的地方,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骆文骄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操场入口旁的小路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可校园里仍然喧闹,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或是手牵着手遛弯的小情侣,路过骆文骄身边时,大多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时却还在等待着骆文骄的回应,却没料到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划过时却的耳侧,将他脸上戴的黑色口罩揪了下来。   “干嘛?”时却被他吓了一跳,耳廓略有些发烫。   骆文骄神态自若地将抢来的口罩戴上,平淡指了指前面灯光绚丽的路口,“人多,不想被认出来要合照。”   时却忽地一呆,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就你这身高,走到哪里不还是很显眼?只戴个口罩就让别人认不出来了?”   骆文骄没细究,拽着他往前走去。   这里是贯穿整个学校的主干道,道路两旁栽满了盛开的樱花树,路灯变换着色彩,把花树映照成五彩斑斓的样子。   不少人挤在路旁拍照,将这不可多得的夜景留在相机里。   “樱花的花期很短,也就能开这么短短的两周。”时却背着手走在路上,小心地绕过路边被风吹落堆积的花瓣,生怕将粉白的花踩脏,“现在正好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再过个一周,下一场雨,或者刮几天的风,这些花就都没了。”   骆文骄插着兜,目光一刻不离地停留在时却身上。   时却迎着轻柔拂过的风,脚下步子愈发欢快了起来。他伸手去接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一边说:“像不像北原的雪?走了这么远,结果竟然和原来差不了多少……”   时却正自言自语着,从马路的对侧忽然走过来两个女生,小跑着过来,拦住了他们两人的去路——目的显而易见。   “不好意思……”女孩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害羞,“可以合张影吗,我们都是球迷,特别喜欢你。”   时却扭过头看了骆文骄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像是在说:“看吧,早就知道。”   “呃……”时却挠了挠头,有些过意不去地道,“他不太……”   “可以。”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骆文骄就抢先开了口,让时却颇为意外。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骆文骄对这些合照的请求向来都是会拒绝的。   “那我到边上等你……”时却有点纳闷地说。   “不用。”骆文骄忙扣住了他的肩膀,手臂自然地搭了上去,摘下口罩,靠近他摇了摇头。   时却还在愣神的功夫,女孩已经把手机交给了同伴,颠颠地跑到了骆文骄身边摆好姿势。   身旁骆文骄严丝合缝地紧贴着自己,手臂还轻轻搂在自己肩膀上,让时却不免有些僵硬。   “准备——三、二、一,好嘞。”   闪光灯猛地一亮,时却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看,闭眼了没有。   “谢谢!”女生笑着跑回了朋友身边,笑着感谢。   “那个……”骆文骄忽然开口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方便的话,可以发我一份?”   拍照的女生眸子一亮,连忙点了好几下的头,“当然可以,那……加一下微信?”   骆文骄苦笑了声,垂眸道:“蓝牙传给我就好。”   时却看见那个女生脸上的喜色一下暗淡了不少。   远处眼看又有学生聚了过来,骆文骄迅速地瞟了眼,将口罩带上,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把头埋到时却颈间,轻声说:“救我。”   骆文骄一米九多的身高,像只害羞的大型猫科动物,整个人蜷缩着躲在时却身后,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时却忍住没去在意对方柔软的头发在自己的脖子后面蹭来蹭去,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朝陆续围过来请求合照的女孩子们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急事,得先走了。”   剩下没赶上拍照的女生发出一阵可惜的声音,仍恋恋不舍地偷拍着骆文骄的背影。   可骆文骄连正脸也没露,将头埋在时却身后边,沉默地走着。行进间,时却隐约可以闻见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走出去老远,直到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时却才抬了抬肩膀,冲身上挂着的骆文骄道:“行了,都走了。”   骆文骄这才将脑袋抬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依旧神色自若。   他一向能将真实的想法和心情掩饰得极好。但其实他很紧张,和时却贴得如此之近,让他心脏里砰砰地跳个不停。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半天,时却才张口问道:“累了吗?”   近日里比赛一个接着一个,连孙教练都特意减轻了球队的训练负担,好让队员们保存体力。   “还好。”骆文骄平淡道。   时却又问:“接下来的比赛有把握吗?”   骆文骄看着脚下,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时却好奇道,“这可不像你。”   “确实没有。”骆文骄从鼻子里轻哼了声,像是在陈述着什么既定的事实,“之后遇到的都是强队,顶多也就到赛区前十,实力差了很多,基本上没有赢的可能。”   其实情况时却都懂,但这话从骆文骄嘴里说出来,好像接下来的比赛真的只剩输而已。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一下,诸如“今年能进联赛已经很好”之类,但又觉得骆文骄似乎从来不需要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时却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声才道:“至少过两天和北原体院的比赛,我觉得你们能赢,能把去年的账讨回来。”   骆文骄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无奈地笑了声,“是么。”   “好的球员都去了京潮有名的大学,谁不想上个好学校呢,以后要当职业运动员肯定也会方便点。”时却背着手往前走,语气有些随意,又回头看了骆文骄一阵,“尽力就好。”   骆文骄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加快步子跟了上来。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时却一步步往前走着,将左手举高,指尖掠过飘着微弱香气的枝条。   “这儿的风景还不错,我想起来,明海有个地方叫小雁港,小时候我常去。每年春天那儿都会开遍地的虞美人花,深色浅色都有,虽然没有这里的樱花壮观,但其实还不错,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田野里洒满了橙黄色的星星。”   骆文骄呆呆听着,始终没说话。   “我家那里可比北方暖和多了。”时却仰头看着顶上一点缝隙都没有的花树,笑着道,“金色的沙滩任何时候都很好看,还有大海,以前我总喜欢去海边散步,冬天还会有很多迁徙的海鸥落到头上,找人讨食吃,一不小心,头发就被他们踩成鸟窝了。”   “对了骆文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明海玩吧,你肯定喜欢。”   骆文骄稍微愣了一阵,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忽闪着。   时却撇了撇嘴,并没指望着他能正式地答应,把头扭了过去。   “好。”骆文骄在身后忽然说。   时却眼神一亮,惊喜又期待地看向他。   骆文骄以一种平稳安和的口吻道,“除了参加比赛,我还从没去过南方。”   时却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骆文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淡然道:“有人说过你犯傻的时候很像个小学生吗?”   “你是第一个。”时却毫不见外地锤了下他的前胸,伸手揽住了他右侧的胳膊,正经道,“该往回走了,别让大伙儿等我们。”   夜风又起,卷着花瓣疯狂飞舞。   骆文骄看着视线里比自己矮了半头,在花树下又蹦又跳的时却,有些无奈地苦笑了声。   这条饱受称赞的樱花大道,的确名副其实。 第19章 友谊   京潮市南区最大的商业街区,聚集着属于这个城市最为年轻的年龄层。   唐柏乔身边环绕着三四个啦啦队的漂亮女生,正从一家韩式烤肉店里伸着懒腰走出来。像他这种长得顺眼又有钱,家在京潮市本地,性格还温柔体贴的男性,总会在同类中更受女孩子青睐。   一周的时间,属于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的附属比赛,啦啦队的赛程已经告一段落。   房知栀拉着身边的同伴,拍着肚子,脸上表情带着些许愉悦,“好久没吃的这么饱了,要是酒店伙食有这儿一半优秀就好了。”   唐柏乔凑了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道,“好吃吗?那下次再一起来。”   房知栀不好意思地轻笑了声,脸颊微微泛红,还没回答什么,思绪就被身旁突然插进来的人打断了。   “现在去哪儿……”骆文骄目视着前方,面容平淡得不像话,像是丝毫没有为自己打扰了两人的暧昧对话而感到抱歉。   他两眼紧盯着唐柏乔,随意地说道:“队长?”   唐柏乔的脸色像是生吞了两个鸡蛋,无比怪异地盯着骆文骄的脸,又瞧了瞧旁边跟过来的时却和刘子磊,方才犹豫着说:“呃……你们定吧,还想去玩什么?”   还是女生们先张了嘴:“我们想去逛个街,你们男生不想去就去玩别的吧,明天我们就走了,回去见。”   唐柏乔点了点头,“行。那你们小心点,回去在群里发个消息。”   女生们招手告了别,站在房知栀身边的女孩子还不忘笑嘻嘻地道:“骆神要是想来和我们一起,我们也不介意的哦。”   “……青青!别乱说。”房知栀掐了一把身旁女生的腰,满脸通红地拉着她走了。其他的女生皆是一阵窃笑,悄声地互相揶揄八卦。   任何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骆文骄和她之间,有种奇怪的暧昧。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时却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忽然近了不少。平常总能看见他们走在一起的样子,连A大的超话里都在传,全校最为炙手可热的男神就要被啦啦队长夺走了。   “骆哥,不对啊……”刘子磊一脸狐疑地拦住了骆文骄的去路,左右端详着他毫无死角的脸,“你不会真喜欢上房知栀那姑娘了吧?”   唐柏乔也是无比纳闷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正经道:“有情况,从实招来。”   骆文骄自顾自扶了一把肩上的背包,眼神若有似无地瞧了时却一瞬,垂眸淡淡道:“没有。”   “不信。”刘子磊仍不依不饶,硬要问出个满意的答案,“时却,你俩天天在一块儿,你告诉哥,他俩是不是有一腿。”   “呃……”时却被问得有些局促,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骆文骄身上,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   “切,没劲。”刘子磊身子摇摇晃晃的,语气有些酸楚地道,“哪像人家谢诚,这都跟荆晴约上会了,我记得上个月不还见面就吵呢,俩人怎么就在一块儿了。”   “管好自己。”骆文骄冷笑了声,递来一贯满不在意的清淡眼神,让刘子磊自讨没趣地闭了嘴。   他自然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只是前段时间在极夜俱乐部,辛砚这个老男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和他说自己喜欢上了房知栀这小丫头。   骆文骄本想置身事外的,但辛砚整日也和人家见不上几次面,便总是变着法子央求他帮忙。   没有房知栀的允许,他自然不会将辛砚的事告诉大家,只好拿出一贯冷漠强硬的性子来,对这事只字不提。   “要不要去看电影?”见骆文骄神情稍缓和了些,时却眨巴着眼睛,试探性地问。   今天本是没安排任何比赛的一天,孙教练大发慈悲,准了大伙儿去市区玩半天的提议。吃完中午饭,自然不能早早回酒店,还要继续好好消遣一番。   骆文骄一愣,沉吟了片刻,才伸出手臂搭在了时却肩膀上,若无其事地将他限制在自己身边的范围之内,低声道:“行。”   他没再管其他两个人的意见,搂着时却直接走了,只剩下唐柏乔和刘子磊二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干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让你屁话多。”唐柏乔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踩着老虎尾巴了吧。”   电影院的人并不算多,四个人随便买了最近的票,带着可乐爆米花看完了两个多小时的美国科幻电影。   之前时却对于这类电影还是很感兴趣的,今天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很难专心致志地沉浸在剧情里。左边刘子磊和唐柏乔倒像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时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另一边骆文骄还是一贯的冷淡面孔,看不出心情如何。   趁着影院里昏暗的状态,时却才敢偷偷去观察骆文骄的样子,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大多数时间里,骆文骄的侧脸都会是凌厉的,冷淡的,锋芒毕露的。而现在,伴着荧幕反射过来的些许光芒,平静状态下的骆文骄脸上正挂着一抹难得的柔和。   时却靠在软和的椅背上,视线里是他被光映照的棱角分明的侧颊,总觉得自己某些时候过于贪心了一些。   晚上的时间,孙教练通知队员在酒店二楼会议室看比赛录像。四人稍微早些回到了酒店,吃过晚饭后,时却自己回到了房间里休息。   他四仰八叉地仰卧在床上,心里的思潮依旧没有退去。   手机屏幕被他点亮了无数次,上面闪烁的时间一点点地变换,从傍晚来到深夜。   从中午吃完饭开始,时却心里就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事实上他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这种感觉有可能很早就已经萌生在他意识深处。   是占有欲吗,还是嫉妒?   他开始渐渐习惯于和骆文骄相互靠近,小心翼翼地享受着彼此之间的友谊所带给他的极大满足感,当骆文骄身边出现了可能的恋爱讯号,他心里有了不易察觉的失落。   而现在,他开始重新考虑,是否能继续将他对骆文骄的占有欲称之为“友谊”。   十点出头,谢诚拎着沉重的包回到了房间,满是疲惫地一头栽倒在床上,朝时却打着招呼。   “唉,累死老子了。”谢诚有气无力地道,“教练也真是的,明天有比赛还让我们看到这么晚,讲战术也就算了,还一直骂个不停,整得我心态都崩了。”   时却从床上坐了起来,打趣地问:“是看录像累还是谈恋爱累?”   谢诚托腮趴着,悻悻道:“都累。老子后悔了,单身真他妈自由。”   时却轻哼了声,“不信,明天肯定就又晴晴长晴晴短的,叫得我肉麻。”   谢诚嘿嘿笑了一阵,大言不惭道:“你不懂,这叫甜蜜的负担。我家晴晴虽然脾气不好,但其实心软得很,现在已经不怎么对我凶了。”   时却大大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谢诚的恋爱故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好了好了。”谢诚一个跟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脱衣服,“我先去冲个澡,今天一定盯着我早睡。”   时却苦笑着,一边把毛巾扔了过去。   卫生间淋浴的水声哗啦啦响起来,时却看了眼时间,拿上房卡出了门。   进到走廊没走两步,就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唐柏乔只用浴巾围了下半身,头发湿漉漉的,正坐在床尾看着手机。   “队长——”朝他打了声招呼,又简单地瞟了一眼屋子里,“骆文骄呢?”   唐柏乔抬了下头,利落地道:“哦,他还没回来,楼下接电话呢,找他有事?”   “没事儿,就问问。”时却掩饰道,“那会儿给他发了个消息,也没回。”   帮唐柏乔把门关好,时却犹豫了片刻,走进了电梯。他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内心有种奇异的感觉驱使,让他忍不住想要见到骆文骄。   电梯下降到一楼,时却在酒店大堂转了一圈,却丝毫没发现骆文骄的踪影。   上到二楼,会议室已经关了灯,只有对面的洗衣房里还站着两三个人,打着哈欠呆呆看着转动的机器。   时却找了一圈无果,无奈在楼下买了瓶水,准备回去。   电梯正往上走着,到五楼忽然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高个子身影。   时却看见骆文骄的脸,整个人忽地一呆。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电梯里偶遇,有些诧异地道:“出去了?”   “啊……是。”时却局促地挠了挠头,说道,“出去溜一圈,有点闷。你怎么从五楼上来了?”   骆文骄垂眸,稍微思索了下,脸上是一贯的冷淡面孔,半天,才似乎有所保留地道:“嗯,去找了个人,有点事儿。”   时却愣了会儿,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五楼住的似乎除了啦啦队的女生,没什么别的熟人。而骆文骄这个时候从五楼的电梯上来意味着什么,时却并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哦……这样。”时却尬笑了一声,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复杂情绪。   好在骆文骄好像并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是自然地将他怀里的水瓶抽了出来,打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丝毫不在意是他已经喝过的。   “想什么呢?”骆文骄把水瓶又塞了回去,把时却的胳膊戳得有点痛。   “嗯?没有。”电梯恰好停到八楼,时却回过神来,抢先一步迈了出去,“就是……明天你们不是要和体院比赛了吗,有点担心罢了。”   骆文骄道:“哦,不用太担心。其实现在全队状态蛮好的,不一定会输。刚才孙教练一直在谈战术,我觉得有把握。”   “真的?”时却眼神一亮,终于听见了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嗯。”骆文骄平淡道,“又不是你上场,担心什么。”   时却轻笑了声,低下头没再说话。   两人很快走到房间门口,骆文骄把书包拽到身前,开始翻找着门卡。   时却在自己房间外站定,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心里埋藏已久的问题。   “骆文骄——”   对方掏兜的手一滞,抬起头来看着他。“嗯?”   时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道:“那个……我们算得上是好兄弟吧?”   骆文骄好看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怪异,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透着严肃,无奈道:“这是什么蠢问题?”   “呃……你别多想。”时却难为情地低了头,不自然地找了个借口道,“我前两天跟谢诚聊天,他说你这人不好打交道,从来没把谁当过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我说不是……没说错吧?在你看来,我算是你的……铁哥们儿吧?”   这问题让骆文骄有些犯难。   对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他一向没花过太多时间考虑,又或者说,他天生对于这方面迟钝得很,根本没认真想过这种事情。   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他来说,时却确实是个重要且值得珍惜的存在,尤其因为他极少会这么耐心地思考并回答一个人提出的每个问题。   见骆文骄半天没说话,时却的胸腔里跳动得越发厉害,又试探着问:“很难回答吗?”   骆文骄低垂着眉眼,侧脸冷峻得仿佛冬夜的月光,顿了顿,方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时却一愣,连忙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突然想起来了而已,你就当我没问吧……”   正想再说句晚安之类的话,骆文骄身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唐柏乔探出个头来,朝外边瞧了两眼。   “回来了?赶紧洗漱了,明天早起。”唐柏乔大大咧咧地说。   骆文骄扶住门把手,把书包背回了身后,“嗯。”   “那,早点睡觉。”时却爽朗笑了声,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随后掏出裤兜里的房卡,准备刷开房门进去。   “时却……”   骆文骄年轻而低沉的声音再次在不远处响起,时却一愣,转过头去。   只见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依旧在门边站着,脸上挂着些坦诚和郑重,一字一顿地道:“刚刚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确实……挺在乎你。”   我真的。   很在乎你。   很在乎你。   …… 第20章 咫尺距离   时却盘腿坐在距离篮球场边线不远的墙根下面,场上球鞋摩擦木地板的尖锐声响不绝于耳。   他昨夜基本上没怎么睡着,此刻也依旧没什么困意,只精神紧绷地注意着场上的状况,不时地拿相机捕捉着他们攻防的精彩瞬间。   他本来是满脑子都在想着昨天骆文骄对他说的那句话的。   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第二天。   而现在,场上焦灼的战况让他再也顾不上去想别的事。   “谢诚——把球传出来!一打三也不是这么打的!张晁把人给我盯死了……”孙教练发了疯一样站在边线外,简直比场上的球员还要着急,指着远处大声喊道。   一直落后的比分的确让时却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体院今天的手感似乎过于好了一些,即使A大球员们的防守足够优越,也难以应付对方时刻不懈怠的猛攻。   计时器长鸣,比赛时间已然过半,他们仍有五分落后于对方。   体力上的差距十分明显,对方打过半场后依然精力充沛,可谢诚他们明显已经有点吃力,浑身上下全是汗水。   骆文骄大口大口喝着水,有替补队员跑过来,蹲在地上帮他捶着小腿放松。上方观众席的目光依然大多聚焦在他的身上,学生们期待着,骆文骄能领着球队抓住一次翻盘的机会。   孙教练开始在板子上喋喋不休地安排着新战术,篮球架上方的计时器跳跃个不停,预示着中场休息的时间正一点点地流逝。   时却在远处默默看着,心里无法自控地揪了起来。   一年前的比赛,A大也是在体院面前败北,失去了进军联赛的机会。时隔很长时间的休整和训练,再次和体院相遇在东北赛区的赛场上,如果再次被击败打道回府,无疑是一个残酷的结局。   宿敌相见,双方明显都重视了起来。   “加油——”中场休息即将结束,球员们纷纷围成一圈,将手搭在一起,加油打气。   值得安慰的是,下半场A大的状态的确要更好了一些。   或许是商量的战术取得了效果,骆文骄作为三号位,在同一位置远投频繁命中。唐柏乔中锋位置虽然受到不少阻碍,却也为球队贡献了宝贵的分数。   战况仍旧胶着,只要一有得分,观众席上皆是一片叫好声。   “骆文骄……骆文骄……”   时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场上来回跑动的高个子男生,默念着他的名字,一边懊悔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一声尖锐的哨声,裁判举手示意对方犯规,张晁开始罚球。   骆文骄跨立在罚球线外,两条胳膊撑在膝盖上,偶尔掀起球服擦一把脸上的汗珠。   “骆文骄——别放弃,加油——”时却忍不住朝他大喊。   骆文骄扭过头来,递来一道柔和的眼神,像是安慰,又像是继续坚持下去的决心。   时却已经数不太清,场上比分被追平了多少次。和其他观众一样,他的心里也像坐了过山车一般,时而揪紧,时而舒缓,不到比赛结束的最后一秒钟,永远无法安定下来。   比赛时间即将耗尽,A大仍以两分的差距落后,而体院正组织着最后一次进攻,刻意拖着时间,让他们再没机会扳平比分。   就在这样令人绝望的瞬间,谢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对方的篮下,成功抢到了篮板球。   “老唐——”谢诚飞快地跑动着,一边朝队友大喊。   球在场上来回传着,不免令人眼花缭乱。时却的心脏简直快要跳出来。   唐柏乔接球远传,将球稳稳送到早已经站好位置的骆文骄手上。骆文骄没有任何的犹豫,起跳勾手,球从三分线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地朝篮筐飞去。   看见空心入篮的时刻,全场都屏息了一瞬。   “远投三分!”场外解说激动地播报着,伴随着观众席如雷的喝彩声。计时器应景地响起,宣告着A大最终的绝杀胜利——骆文骄就是骆文骄。   他们果然还是他们。   时却不禁激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狂喜地怒吼起来。   场下的替补席球员早就冲到了场上,飞奔着和他们抱在了一起,狂喜地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时却从没见过骆文骄的脸上出现这样夸张的神情,混杂着欣喜、激动、如释重负,还透露着一丝疲惫。事实上,他值得这样幸福的一刻。   “骆文骄!”时却再也忍不住,跑过去一下撞进了骆文骄的怀抱里,边大笑着边喊他的名字,“骆文骄……”   对方稳稳接住了他,手臂上使力,将他整个人环抱了起来。   时却抬眸,正对上骆文骄汗涔涔的面容,只见他柔和地勾起了嘴角,眸子里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像是深海倒映着一闪一闪的星星。   “傻笑什么?”骆文骄不紧不慢地道,“都说了不用担心,不一定会输。”   时却一呆,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双臂紧紧环住了骆文骄的脖子,情不自禁地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   骆文骄整个人明显僵住了。   脸颊方才被印上的软绵绵烙印,让他一时慌了神。   唐柏乔和谢诚大叫着挤了过来,形象惨得像极了淋了雨的哈士奇,从身后抱着骆文骄大笑道:“高光啊,今天绝对高光,太他妈的秀了。”   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地从骆文骄怀里蹦了下来,稍稍理了下身上的衣服。   其他的人忙着庆祝,似乎都没注意到他们方才亲密的举动。   “走了,回去庆功。”谢诚走过来拍了一把时却的屁股,脱了球衣大摇大摆地往休息区走。   时却还在原地傻站着,一边若有似无地偷瞟着旁边的骆文骄。不知是不是错觉,时却觉得他整个人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走啊。”一只大手忽地覆盖上时却的脑袋,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胡乱揉了一阵,又用手臂将他轻推了下,“帮我拿东西。”   时却整个身体在骆文骄怀里撞了一下,还能感受到对方由于剧烈运动没能降下来的温热体温。   “哦。”时却低声答了句,思绪还没缓过来,骆文骄已然走出去了好几步。   时却看着他满是汗水的背影,忽然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呢,时却想。   或许是自己有那么一瞬的自私吧。   孙教练集合全队在体育场后门开了十分钟的小会,解散之后,众人一道坐着大巴车回到了酒店。   这场比赛赢得不易,全队上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喜悦神情。在住处安生了不到一个小时,谢诚就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嚷嚷着要出去庆祝一番。   “怎么样,这次我请,弥补我昨天没跟大伙一块儿,来不来?”谢诚拽着时却,挨个敲开了临近几间屋子的门。   唐柏乔正整理着行李箱,听见谢诚进来,抬起头说:“我就不去了,来京潮这么长时间,连家都没顾上回,我妈叫我回家吃顿饭,明天再回来。”   “啧啧。”刘子磊像一滩泥一样躺在骆文骄的床上,毫无灵魂地道,“可惜了。”   其余人倒是并没什么意见,结伴一同出了门,来到一家距离酒店并不远的商场。还没到饭点,谢诚带着一群人在商场里大摇大摆地闲晃了一阵,还不时地友善拒绝着前来向他们搭讪的年轻女性。   路人也纷纷侧目,诧异于这群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相貌标致的年轻男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了一会儿,大伙儿一致决定先去KTV唱个两三个小时,再随便吃一点店里提供的自助餐。   晚上八点,一群大男人吼得嗓子都哑了,方才从KTV包房里走了出来。   其他人大多自行往酒店走着,谢诚仍觉得不尽兴,硬拽上时却去找个酒吧喝酒。   眼看着时却脸上犯难,刘子磊也是个爱闹爱玩的主,一听有免费的酒喝,立马跟了上来,和谢诚一起拽着时却往酒吧的方向去。   骆文骄皱眉站在原处,还没说什么,就被刘子磊一道拉了过来,“走吧骆哥,人少了没劲。”   时却叹了口气,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不得不说,刘子磊和谢诚在某些寻欢作乐的事情上是出奇的一致。   四个人沿着马路走了一截,很快进了一家开在街角处的清吧。   小酒馆里已然坐了不少的人,一角还有抱着吉他的美女驻唱,坐在高脚椅上哼着大屏上客人点的歌。   时却倒是很少来这种地方。   谢诚大手一挥,向服务生要了四杯野格利口酒,一边询问着其他人还要额外喝点什么。   “一杯无糖可乐。”骆文骄抱臂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道。   刘子磊敲了敲桌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来酒吧喝可乐?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骆文骄显然懒得理人,只安静地侧过身坐着,闲散盯着台上唱着旧情歌的女驻唱。   服务生很快送来了酒,刘子磊抓着两杯野格往时却跟前一放,笑着道:“喏,骆哥不喝,这两杯都归你了。”   谢诚瞧了一眼,连忙把其中一杯拿了过来,朝刘子磊骂道:“得了吧你,他又不会喝,一会儿倒那了你扛他回去?”   时却拿起酒杯尝了一口,一股草本植物的甘香辛辣瞬时灌入了喉咙,不由得轻咳了下。   “慢点喝。”谢诚还算贴心地说,“这里面加了功能饮料,劲儿还挺大的。”   骆文骄的视线终于移了回来,在时却茫然的脸上打量了一阵,轻叹了口气,随即抬手将自己面前的可乐和时却喝过的酒杯互换了一下,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道:“喝这个。”   说完,他将手里的酒杯和可乐轻轻撞了下,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刘子磊笑着“嘿”了一声,知趣地没再多嘴,和谢诚两个人越喝越高兴。   正谈笑时,服务生忽然走过来,俯下身问道:“不好意思先生,咱们这边桌子不太够了,请问您几位介意两位女士过来一起拼桌吗?”   不得不承认,在酒精的作用下,如果再能有一两个年轻姑娘坐在一起聊天,实在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情。   刘子磊眼神忽地一亮,也没问过其他人的看法,直接道:“不介意不介意,肯定没问题。”   时却和骆文骄不约而同地朝刘子磊鄙夷地看了一眼,开始专心致志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东西。   两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很快被服务生领了过来,看见这一桌子男生的颜值,心情明显比刚进门时的闷闷不乐缓和了不少。   两伙人聊了许久,刘子磊主动要请她们喝酒,无奈人家的眼神明显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坐着的骆文骄,心思并没放在和刘子磊聊天上。   显然是觉得有些无趣,骆文骄把喝光了的酒杯放在桌上,忽然站了起来,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去卫生间。”   眼看着帅哥一点点走出了自己的视线,两个女生方才重新转移了目标,又和其他三个人攀谈起来。   时却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对面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闲聊着,实际一直在惦记着骆文骄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分钟后,时却再也忍不住,从卡座上站起来道:“他去厕所怎么这么久,我去看看。”   穿过灯光昏暗的酒吧大堂,时却走进一条还算宽阔的走廊,零散布置着一些桌椅。墙上贴满了五光十色的镜子,菱形的壁灯十分复古,将整条走廊映照得仿佛一处迷离幽暗的梦中世界。   就气氛来讲,这座小酒馆各个地方还是很不错的。   时却勉强能看清路,往里面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靠墙站着的骆文骄。   似乎有个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时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刚还在台上弹吉他的女驻唱,正一手撑着墙壁,满是挑逗意味地对着他。   “骆文骄——”时却忍不住轻声喊了他的名字,稍稍走近了些。   靠墙的男人缓缓扭头,看见时却,神色柔和了不少。踉跄走了几步,一下子跌进了时却的怀里。   “你来了?”骆文骄耷拉着脑袋,死命往时却脖子里钻,沉声道。   时却耳朵一红,“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我请这位小哥又喝了一杯。”墙边浓妆艳抹的女驻唱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眉眼间风情万种,“抱歉,没想到他酒量这么不好,本来还想多聊一会儿的呢。”   时却礼貌朝她笑了笑,手上轻轻抚摸过骆文骄的脑袋。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大男人整个挂在自己身上,让他颇有些吃力。   “还行吗?”时却凑在他耳畔,轻声问道。   骆文骄支起脑袋,鼻子里呼出带着酒味的热气,吹在时却红透了的脸上。   “没事。”骆文骄的瞳孔透着一种茫然的焦柔感,一动不动地盯着时却的眸子。   女驻唱神色玩味地瞧了他们两眼,似乎在失望时却的到来破坏了她的好事,自觉无趣地踱着步子离开了。   时却两条胳膊环住骆文骄的肩膀,勉强支撑着他倾斜的身体,小声地说:“咱们回酒店吧,不早了。”   骆文骄面无表情地眨着眼睛,像是在点头。   时却手上用力,扶住对方的腰,走了还没两步,骆文骄腿上一软,整个人压了过来。还没承受过这么大的重量,时却脚底下后撤了几步,一下撞到了墙上。   骆文骄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抵在了他后背,让他不至于被撞得散架。   他们面对着面,身体贴合得极近。时却瞪大了眼睛,面前是骆文骄藏在昏暗光线里的脸,和之前他无数次趁着没人发现偷偷看到的别无二致。   只是由于距离太近,那张脸模糊到有些失焦,让时却差一点就要闭眼吻上去。   骆文骄的脑袋蓦地一垂,重重落在时却的肩膀上。时却感觉到他凉凉的鼻子尖正一点点划过自己下颏的皮肤,钝重的呼吸打在他脖颈间,弄得他有些不自在。   时却将手缓慢放在骆文骄后脑,轻轻捋了两下,柔声说:“骆文骄,骆文……”   “却却!”   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喊声,时却手上的动作一滞,连忙放了下去。骆文骄也将脑袋抬了起来,探寻地四处张望着。   “骆哥——”谢诚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墙角的两个人,“你俩在这儿猫着呢?大刘喊你们回去,俩姑娘走了。”   时却眉头一皱,“骆文骄不行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我去。”谢诚大吃一惊,“怎么成这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骆哥喝多。那行,你们先往外走,我去叫大刘……” 第21章 温柔频率   “这人喝多了怎么也是个闷葫芦?”   刘子磊呲牙咧嘴地说着话,和时却一人扶着骆文骄一条胳膊,将他勉强架了起来。谢诚在路边打了辆车,四人上车火速回到了酒店。   刚从电梯出来,就碰上了早早等在走廊沙发上的荆晴。   “呃,我尿急,先走了啊。”刘子磊暗自叫苦,像看见瘟神一样,头也不回地尿遁了。   倒也不怪他会临阵脱逃,只因为他对荆晴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姑奶奶实在有些忌惮。一旦被她捉住,是他带她男朋友上外面喝酒撩妹,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回来了?”荆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齐肩短发利落而神秘,手里还拿着一支电子烟,表情看上去十分享受。“上哪儿庆功去了?”   谢诚心里一咯噔,此时此刻显然只有道歉才是最有用的办法,连忙像只小猫似的粘了过去,“我错了,今天高兴,就喝了一杯,我发誓!”   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郑重伸出三根手指的谢诚,荆晴忍不住笑了声,拿出手机来,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侃侃而谈,“我今天没事刷微博,竟然看见有人在全国联赛的超话里发帖子了,说是在一家小酒馆里偶遇了骆神,同桌的……好像还有两个美女呢。”   谢诚的眼神一下从认真变成了惊恐,又从惊恐变成了懊悔,忙不迭地解释道:“都是刘子磊那家伙干的,可不关我的事!要不是我,他们现在还在酒吧里不想回来呢……”   时却身上架着骆文骄,整个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认识谢诚将近两年,他还没见过他这样好欺负的样子。   荆晴摆明了一副故意刁难的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要走。   “哎——”谢诚一下拉住了她,抓耳挠腮地找了个借口道,“先别走,我刚想起来,昨天咱俩逛街你买的衣服还在我包里,走,跟我去拿……”   谢诚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了房门口,一边疯狂地找着房卡,一边悄悄地回头,朝时却使了个颜色。   “那我……”时却明白这是让他先别回屋的意思,腾出手来指了指隔壁骆文骄的房间,比着口型道,“我先睡队长那儿。”   咔哒一声,谢诚消失在门后。   时却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身旁路都走不直的骆文骄,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骆文骄,房卡你放哪里了?”   骆文骄眨着眼睛,平和而认真地思考了一瞬,才说:“裤兜。”   时却试探着往左边裤兜摸了摸,掏出来一部手机、一包卫生纸和一张房卡。   “抬脚。”好不容易把他扶上床,时却有些气喘吁吁地蹲坐到地上,开始帮他脱鞋。   把鞋整齐摆在床边,时却抬眼,看见骆文骄还是醒的,手臂撑在身体两侧,正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时却站起身来问。   骆文骄依旧用那种淡然的神态看了他一阵,半天,才轻轻摇了摇头,将两只手臂平举,正经道:“外套……脱一下。”   时却愣了下,有些无奈地接受了他的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将骆文骄的外套拉链拉下来,先将一边的胳膊送出去,又拽住另一边的袖子,将整件外套脱了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还有裤子……”骆文骄撑着身子,脸不红心不跳,喃喃地说。   这下时却有些哭笑不得。   “脱个裤子还要我帮你?”时却叉着腰,嘴角的笑意再也绷不住。   骆文骄从容不迫地抬起脑袋,似乎丝毫没为自己的无理请求而感到羞耻或愧疚,淡然道:“我浑身没力气。”   时却无奈地从鼻子里轻哼了声,走过去掀开骆文骄身上薄薄的卫衣,露出裤腰处的一小块皮肤来。他慢慢地将运动裤的绑带解开,两只手拽住裤腰,轻柔地往下褪着。   “躺下,抬屁股。”时却头也不抬地道。   骆文骄听话地躺倒在床上照做,配合他把裤子脱了下来。   时却慢条斯理地将骆文骄的两条修长的腿挨个从裤子里拔出来,顺便将袜子也脱掉,眼神不自觉地往骆文骄身上偷瞄着。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他所有的注意力确实都被对方腿部肌肉的完美线条,以及黑色短裤下掩盖的那处饱满所深深吸引。   时却慌乱背过身去,佯装整理裤子的样子,脸颊无声地变成一片通红。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骆文骄自己钻进了被子里。   时却长长松了口气,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到沙发上。   “想喝水。”骆文骄又道。   时却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只得又听话地来到门廊处的架子上,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倒进杯子里。   “给。”时却一手拿着杯子递了过去。   骆文骄从被子里坐起来,将自己舒服地靠在床头,似是很享受时却的服务,刚要接过水杯,却忽然抓了个空。   时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一脸狐疑地冲着骆文骄颇为正常的脸端详了一阵,皱着眉头道:“你的酒是不是已经醒了?我感觉你已经不晕了。”   骆文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着力气去抢那杯倒好的水,“给我,我渴。”   时却手上一用力,杯子里的水瞬间泼洒了出来,弄得床单上、被子上、骆文骄身上到处都是。   “……”   骆文骄的脸几乎是瞬间就黑了下来。   时却连忙把杯子放到一边,跑到卫生间里拿了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扔到了床上。   “我是装的。”骆文骄把被子掀开,认真地擦着床上的水渍。   时却忽地一呆,“装的?你没喝多?”   骆文骄抬了下眼睛,平淡道:“我酒量一直还不错。”   “真是装的?”时却张着嘴,方才明白了刚才显然是被他戏耍了一番,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诧异道,“那你刚刚还说身上没力气?”   骆文骄浑不在意地道:“上午比赛,下午晚上在外面待了半天,一会也没闲着,当然累了。”   这话让时却一下子跳了脚,无语得简直要将这个人狠揍一顿才能解气。   “为啥?”时却走到床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亏得我和磊哥还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弄回来……”   “我要是不这样,你跟我两个人非得被酒吧那个女驻唱弄出去共度良宵不可……”骆文骄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时却抱着胳膊坐到另一张床上,轻轻“切”了一声,“你也用不着把人家姐姐想得那么坏吧……”   “再说要是没有我,你现在估计还在那个酒馆里,被谢诚和刘子磊灌酒呢吧?”骆文骄扭头,心不在焉地说。   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   就凭谢刘两个人对于出门撒欢的热爱程度,不浪到筋疲力尽是不可能回来睡觉的,时却深深知道这一点。   “好吧。”时却脱掉鞋子躺下,有些疲倦地靠在床头,“那就算是……你做得对吧。谢了。”   骆文骄隐约轻哼了声,从湿漉漉的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地上平放着的行李箱里拿了件干净的无袖背心,转身将身上被水弄湿的卫衣脱了下来。   虽然在内心里已然默念了无数次不要偷看,时却还是忍不住贪心地紧盯着他的背影。   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而强壮,皮肤是恰到好处的白皙,像极了时却小时候学画画时,仔细描摹的每一座石膏雕像。   “拜你和隔壁那个见色忘义的谢诚所赐……”骆文骄穿好背心,走到门口拿起矿泉水瓶猛灌了两口,沉声道,“今天晚上我得和你挤着睡老唐的床了。”   骆文骄穿着背心和紧身四角裤,面无表情地走到时却床边,随手把被子上躺着的两只不是一对的袜子扔了下去。   “让个地儿。”骆文骄坐到床边,拿脚踢了踢时却的大腿,“你睡里面。”   时却一愣,将身子慢吞吞地翻了个圈,听话地趴到床另一边靠墙的位置。   “骆文骄,你有没有T恤之类的衣服能借我穿穿?我衣服太厚了,睡觉不舒服。”时却用胳膊支起脑袋问。   “你可以光着。”骆文骄斜眼打量了他一阵,态度似乎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绝情的样子,“我不介意。”   时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尽量讨好地说:“我不穿衣服睡不着,现在总不能回屋里去拿吧?”   骆文骄盯着他看了一阵,叹了口气,指了指那边的行李箱,“自己去挑,袋子里的是洗过的。”   “那我先去冲个澡。”时却笑嘻嘻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心情颇为愉悦地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圆领衫和一条纯棉的灰色长裤,哼着歌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他身上已经换好了骆文骄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明显大了一个号。   时却光着脚,头上湿漉漉地挂着一条毛巾,长裤堆在脚踝一截,微微有些拖地。他一脸好奇地走到了镜子前面,左右来回照了照,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合适的?”   骆文骄懒懒靠坐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一点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忍不住嗤笑了声。   “笑个屁。”时却没好气地爬上床,疯狂地擦着脑袋上的水珠。   骆文骄“嗖”的一下把他手里的毛巾夺了过来,挂在自己肩膀上,转头进了浴室,一边道:“你太瘦了。”   时却忍不住朝他后背做了个鬼脸,扑通一下栽倒在松软的枕头里。   浴室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玻璃墙依旧布满着氤氲的潮汽。时却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明显没什么睡意。   他又想起白天那个吻。   那是他百般克制,却又情不自禁的越界之举。在万人的掌声与欢呼中,在无人注意的某个时刻,贪婪地、卑劣地亲上骆文骄挂满汗水的脸颊,企图让他明白自己古怪的心情。   他还想起骆文骄的怀抱,与他身体相接触的时候,那种温热的踏实感,一直萦绕在时却心间,久难忘怀。   而让他快要崩溃的是,这些感觉都让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深陷了进去。   时却把眼镜摘掉,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淅沥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吹风机的声音响了一会儿,骆文骄从浴室走出来,咔哒一下关掉了房间的大灯。   时却睁开眼,感受到黑暗里满身香气的骆文骄爬上床,躺在了自己身旁。   “洗好了?”时却小声问。   骆文骄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没有。”时却眼睛适应了房间里黑暗的环境,只有电视下面亮着幽幽的红光,让他勉强能看清不远处骆文骄的样子,“我还不困,但是今天明明也挺累的。”   骆文骄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很晚了,我明天一早可是要去训练。”   “嗯。”时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脸上模糊的轮廓,并不敢再打扰他睡个好觉。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时却仔细地闻着属于自己和骆文骄身上相同的沐浴露香气,觉得此刻舒服得不像话。   突然,从墙壁的另一侧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规律地、时快时慢地,像是床板与墙体碰撞摩擦发出来的砰砰声。   时却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一阵不大不小的女性叫声适时地传进了耳朵,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刚才的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   他的脸飞速红到了耳朵根。   虽然并不是有意地听隔壁的墙角,但大晚上听见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确实过于尴尬了一些,更何况隔壁还是自己和谢诚的房间。   还没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却的耳朵上忽然覆上了两只温热的手。   一切不合时宜的声音悄然消失,仿佛与世隔绝。   “干嘛?”时却眨巴着眼睛瞧着面前骆文骄平静无波的脸。   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眉坦然道:“少儿不宜。”   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就少儿了?”   见时却满脸的不服气,骆文骄也没多说什么,依旧用手捂着他的耳朵。   “又不是未成年,听听怎么了?”时却越发狂妄起来,扭头想要躲开,“没声儿了吧……”   骆文骄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时却耳后光洁的皮肤,将他略显湿漉漉的头发柔和地捋顺了几下,眸子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迷茫。   时却有点发愣了。   “还说不是小孩儿。”骆文骄停顿了片刻,把手拿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带着调侃的意味道,“这就害羞了?”   “谁说的?”时却有点结巴,忙不迭地矢口否认道,“你,你才害……”   下一个瞬间,时却就被搂进了一个混杂着香皂、洗衣粉和沐浴液气息的温热怀抱里。距离他咫尺的地方,是骆文骄强壮厚实的前胸,如果仔细听,还能捕捉到他和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时却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地缩在对方怀里。   骆文骄的大手在时却后背来回揉了几下,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用腿将时却的一侧小腿勾了过来。   “哎……”时却像个煮熟的虾米,浑身不自在,“痒。”   骆文骄淡然道:“害羞了就直说。”   时却忍不住用手狠狠掐了一把骆文骄的腰,又羞又怒道:“你抱我抱得这么紧干什么?”   骆文骄依旧死死搂着他,简洁道:“这空调不怎么顶用,冷。”   “冷个屁!”时却小声骂道,“冷你不会穿多点儿?”   骆文骄右手抚上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又在他耳朵垂后面打着转儿。半天,才以一种从没出现过的讨好姿态道:“不要,就抱一会儿。”   时却心里一软。   他从没见过骆文骄这样的温顺。没有冷着脸,没有不理人,只是轻柔地、安静地紧紧搂着他,让他的防线一点点地溃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同频率的鼻息。   骆文骄身上的体温好像天生比他高了那么零点几度,温暖得刚刚好,让他十分眷恋。   时却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让他独占骆文骄的机会,大概就是现在这一刻。他和他的身体、呼吸、气味全都很好地交汇在一起,让人难免觉得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时却昏沉睡了过去。   如果没有早晨那一阵敲门声,时却大概会一直这么舒服地睡下去。   咚咚咚——   “文骄……开下门!”   早上八点半,唐柏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时站在房门口敲门。半天没有回响,他才极不情愿地把东西一股脑扔到了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了门卡。   房间里的场景让他难免有些恍惚,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能这样温馨、亲密地同床相拥而睡,在他看来一定是来到了某对同性伴侣的卧室。   “哇靠。”唐柏乔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你俩怎么睡一块儿了?还是在我的床上。”   床上的两个人皱着眉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早。”骆文骄冷着一张脸道。   “队长早。”时却有些费劲地坐了起来,“昨天另一张床不小心弄湿了,我们才睡一起的。”   唐柏乔差点晕过去,大声喊了出来。   “床都湿了?!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第22章 盛夏与心愿   盛夏,七月底。   北原A大的校园里已经不剩多少暑假留校的学生,林荫道安安静静,像是陡然失去了生机。   大二年级算是正式结束后,时却向北原的一家规模不大的配音工作室投递了简历,幸运地得到了一份运营宣发岗位的实习工作。   一周只有四天的时间需要上班,其余时候,时却大都和其他兄弟们一起窝在松林浴馆的寝室里,有时联机打游戏,有时趁着凉快的时候跑去露天球场打球,日子过得也不算难熬。   只是每次经过烈日下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时,时却总会想起两个月前,在京潮度过的那段激动人心的日子。   联赛在总共持续了不到三个星期的时间后便宣告了结束。不出骆文骄的所料,北原A大在闯入东北赛区前十二名后遗憾落败,以显著的差距输给了京潮市最为出色的球队。   但这已经是近年来,北原A大在全国性质的联赛中获得的最好的成绩。   回到学校后,时却花了不少的时间,来把请假后缺勤的课程内容补了回来。   但骆文骄还是依旧的繁忙,这段日子以来,很难在学校看见他的身影,就连俱乐部也去得少了。大小的比赛邀约不断,甚至还有一档以篮球为主题的综艺节目,邀请了包括他在内的几十名大学生篮球运动员,还会有和国际球星面对面的机会。   时却蹲在冷饮批发店门口的槐树下,正专心地盯着店主家的小女儿养在笼子里的两只小白兔。   小兔子浑身放松地趴着,红红的鼻子一颤一颤,悠闲地没去理会头顶被一根绳子悬挂起来的半根胡萝卜。   “买好啦。”谢诚从冷饮店拎了一大袋子雪糕出来,将袋子轻轻在时却头顶上砸了两下,一边问,“骆哥几点飞机来着?”   时却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眼没有一条新消息的手机,“好像是三点多,估计最晚四点半也能到了。”   “成。”谢诚点点头,指了指路口的水果摊,“那咱再买个西瓜回去冰起来。”   买全东西回到松林浴馆,还没进一楼门口,时却就听见里面不同寻常的热闹声音。   撩开门帘走进去,刘子磊的大嗓门就传进了耳朵:“你俩跑哪里买东西去了,这么半天,骆哥都回来了。”   时却一愣,眼神迅速地瞥见了放在楼梯口的银色行李箱,以及听见声音从楼上下来的骆文骄和唐柏乔,脸上的笑容再也收不住。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时却把买来的西瓜放到了桌上,眼睛亮闪闪地问。   唐柏乔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抬起另一个行李箱,抢先道:“文骄说想早点回来。”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朝时却笑了笑,“然后我俩行李也多,直接打了个车,没坐地铁。”   谢诚把雪糕一股脑塞进冷柜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亲切地用一只手臂环住了唐柏乔的脖子,“怎么样?这一趟全明星赛比下来,爽不爽?”   “呵,也就还行。”唐柏乔抬了抬肩膀,带着些许倦色道,“来的人水平都挺高,就是南方夏天太热了,真是受不了。这阵子的比赛太多,都没顾上好好歇歇,等过两天打完俱乐部的3V3邀请赛,我可要睡上个几天几夜。”   “你们还要走?”时却忍不住问。   “嗯。”骆文骄一边上楼一边道,“周一走,就去几天,之后就可以歇到开学了。”   时却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舍和心疼。骆文骄已然四处奔波了许久,这次去广州比赛回来,时却觉得他好像又晒黑了些,身上单薄了不少。   五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路将他们带回来的行李箱合伙搬上了楼,又闲来无事,都聚在骆文骄和时却房间里聊天。   刘子磊坐在时却的拖鞋上,靠在床边,两只手在手机屏幕上疯狂地点着,嘴里还喃喃地道:“谢诚谢诚,我这里有把狙,帮我找个镜子。”   谢诚也是一脸严肃的神情,目不转睛盯着游戏,“等我。”   骆文骄仰卧在床上,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用一贯嫌恶的口吻道:“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回你们屋里去打。”   刘子磊撇嘴,伸胳膊拍了拍床上趴着的时却,递给他个眼色,示意让他帮忙将骆文骄拖住一会儿。   时却有点纳闷地挠头,想了想才说:“对了……那什么,磊哥你不是说,等他们两个回来了,要说一件事吗?正好咱几个都在,现在说吧。”   “……啊?”刘子磊一分心,忽然手抖了一下,将一颗手榴弹漂亮地扔在了自己的脚边。   “靠,坑队友啊。”谢诚把手机一扔,无奈地苦笑道,屏幕上已然是一片灰色。   刘子磊尴尬一笑,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解释道:“失误了。正好骆哥发话了,一会儿再玩。你们先等我一下,我回屋里拿个东西……马上就来!”   时却看着他像只兔子一样冲了出去,心里登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每次刘子磊异常积极地张罗什么事,都一定会让大家伙儿无比头疼。   没多久,刘子磊便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双手还故作神秘地背在身后,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神叨叨的微笑。   “铛铛!”刘子磊将身后的东西拿到了胸前。   时却定睛一看,勉强辨认出刘子磊拿的东西正是楼下秦婶找了半个月的筷子筒,里面还插着不少像是被卷起来的白纸。   “这什么?”谢诚左看右看,完全没明白刘子磊究竟想要搞什么名堂。   刘子磊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前,从书底下抽出一大张白纸来,和筷子筒一起放到了地上,郑重道:“这叫,青春最后的疯狂。”   “最后的疯狂?还青春?什么鬼啊。”谢诚莫名其妙地想要从筒里抽一张纸出来打开瞧瞧,却被刘子磊眼疾手快地打了回去。   只见刘子磊在筷子筒旁边盘腿坐下来,抬头看着另一边床上的唐柏乔和骆文骄,托腮道:“话说……过了这个假期,咱们仨也就大四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这次能选上全明星,是准备冲刺职业了?”   骆文骄和唐柏乔都是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彼此对视了片刻,皆是沉默。   最终还是唐柏乔轻叹一声,先说了话:“可能不会,现在留给篮球的机会还是太少,我又不算是顶级的球员,家里人还是希望我出国深造,学商科。”   刘子磊点了点头,安慰道:“那其实也还不错,骆哥呢?”   骆文骄坐起身,脸上没什么波澜,坦然说:“还不知道。”   刘子磊笑呵呵地道:“嗯,我是准备明年先找工作试试看,不行再考研。时却,你什么打算?”   被刘子磊重重拍了下肩膀,时却一下回过神来,顿了顿才说:“我?我才大二,以后应该会回我家那边吧。”   “不留在北原?”   时却摇头,这里虽然也还不错,但实在太太太太冷了。   谢诚听得没头没脑,“不是大刘,这跟你手里的这玩意儿有个啥关系?”   “所以——马上就都是要步入社会的大人了,这最后一年,怎么能有遗憾呢?”刘子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又恢复了刚刚的眉飞色舞,“咱们几个,每个人从这筒里抽一张,上面写着的都是毕业之前要完成的事,抽到了什么就要做什么,就算是给青春收个尾,怎么样?”   这话一出,其他四个人一片安静。   “呃,磊哥。”时却看了眼谢诚,向刘子磊吱唔说道,“我跟谢诚还有两年呢,就先,不用参与了吧?”   “那不行。”刘子磊严辞拒绝了他,正色道,“咱们五个可是绑在一起的,你们俩提前一年怎么了,都得抽签,不许找理由啊。还有老唐和骆哥,你俩也快来抽……”   骆文骄又躺回床上,显然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丝耐性,冷冷道:“无聊。”   唐柏乔见众人兴致不大,也是尴尬一笑,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时却本以为刘子磊会就此打住,却没想到他越发坚定了起来,随后搬出了一个更加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只听得刘子磊叹了口气继续道:“晁哥他们前几个星期之前毕业走的时候,咱们不是还一块儿吃了顿饭。这可都是他们今年毕业的人写的本想要在走之前完成的事,我都收好了,咱们这么玩儿,也算是帮他们实现愿望了不是?”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由的确值得人认真考虑。   时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诚,半晌,两人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嗨,不就抽个签吗。”谢诚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到木筒旁随便拿了一支,大大咧咧道,“我抽了,多大点儿事。”   刘子磊赞赏道:“谢啦。等下个月那帮小子都回来了,我把剩下的留给他们抽。”   说罢,刘子磊拿起签筒,自己抽了一支,又递到时却面前,说道:“喏,哥知道你不会像骆文骄那家伙一样绝情的,拿一张吧?”   时却看着签筒吞了吞口水,无奈闭眼从里面随便取了一根纸棒。   “吃遍食堂的每一家菜……”谢诚盯着自己手里的纸签成了斗鸡眼,不由得拍手叫好道,“这还不简单,我这手气,绝了啊。”   刘子磊也忙不迭地拆开自己手里的纸棒,想要瞧一瞧属于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但上面写的内容似乎让他有些为难。   “找到真心想在一起的女朋友?”刘子磊不禁皱眉,“靠,老子还得脱个单?”   谢诚嗤笑一声,咻地一下将他手里的纸片抽了过来,懒洋洋地道:“唉,你自己说要玩的游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刘子磊自然不惧,坚定道:“脱单就脱单,就凭老子这条件,女孩子找上门来都得排好久的队。时却,看看你的是什么?”   时却一呆,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白色的、有点皱巴巴的纸筒。   “去打……耳洞?”时却有些怀疑地念出了纸上孤零零的四个大字,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软软的耳垂,“真要去吗?听说很疼。”   谢诚苦笑了声道:“我觉得会比大刘的任务简单。”   时却有些抵触地再三确认了这张纸上写的内容,反问道:“你确定这是晁哥他们的毕业愿望清单?”   刘子磊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安慰道:“可能是他女朋友写的。”   时却无语地把纸又卷了起来,准备换一张别的,却被刘子磊拦了下来。   “不许换,剩下的还要给别人。”刘子磊伸出左手食指,一本正经地在时却面前晃了晃,又拿起直筒递到了骆文骄跟前,“该你啦,骆哥。”   骆文骄极其缓慢地抬了眼,像是一只充满了攻击性的大型动物。刘子磊仍然不识趣地摇晃着签筒,非要让他抽一根才罢休。   骆文骄无奈从床上爬了起来,绕过刘子磊,径直走到时却身边,轻轻将时却手里握着的纸签拿了过来,随即头也不回地从刘子磊的签筒里随便抽了一根,扔到了时却怀里。   “我跟你换。”骆文骄很快又坐回自己床上,平淡地说道,半天才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会真的干这些蠢事。”   时却有点发愣地看了看自己手里全新的纸签。   “给自己喜欢的人唱首歌。”   时却的眼神四处游移,最终还是停在了骆文骄身上。   他觉得有点庆幸,同时又有点为难。庆幸的是他唱歌从来不跑调,为难的是,这恐怕要比打耳洞要困难得多。 第23章 光之缚   小学期开始后,A大校园里的学生才逐渐多了一些。   自从夏季到来之后,时却觉得许多东西都变得漫长。白昼的时间变长,从寝室到教室的路程变长,就连上课的时间也从平时的一次两小节变成了一次性上完四小节,枯燥而难熬。   一下午四个小时的课程过后,天边已然漫上绚烂无比的晚霞。   刚下课的学生们一下灌满整条宽阔的长街,面朝着夕阳,举起手机享受着当下难得的浪漫,脸颊都被映照成明亮的金色。   时却一手扶着背后的书包,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好让它不会因为自己的跑动而四处乱飞,一边动作敏捷地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过,白色的T恤衫被风微微吹皱。   露天篮球场上已经没有空出的场地,同一拨人也只能拥有半场的一个篮筐,勉强享受着夏夜到来前的乐趣。   有一处球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观众。   一个小时之前,时却的心就已经飞到了这里,半点课也听不下去。手机在口袋振个不停,群聊里不断蹦出来的消息提醒着时却,今天是骆文骄从外地回来的日子。   篮球场西区最靠边的场地,时却绕过外围的铁丝网,一溜烟地跑到水泥台阶的最高处,朝底下望了望。   正儿八经的水泥看台上几乎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时却叹了口气,转而走到不远处的护网下面,随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喝彩,骆文骄上篮得分,而后小跑着和场外的队友交换了下眼神,暂时下了场。   时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骆文骄就像被设置了攻击目标的导弹一样,精准冲到了他身边。   看着浑身湿答答的骆文骄一屁股在旁边坐了下来,时却有些纳罕地道:“你看见我了?”   “嗯。”骆文骄掀起上衣擦着脑门的汗,气息还没喘匀,“早就看见了。”   时却抱着腿,安静地看了看天边。   太阳已经落得几乎快要看不见,躲在凌乱无序的高楼和枝杈后,只剩下暗紫色的晚霞。暮色渐沉,球场一角高大的探照灯已然亮起,照射着整片场地。   骆文骄刚好坐在明亮和阴影的交界处,轮廓被光辉描绘得明显。   “不打了?”时却悄悄移开眼神,心不在焉地看向场上其他人。   骆文骄摇摇头,拍了下时却的腿,问道:“有水吗?”   时却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个塑料水瓶,递了过去。   骆文骄接过,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饱满的喉结上下不停地滚动着。   “给。”   骆文骄把空水瓶放回时却身边的地上,身子忽地一扭,抬手把时却的腿按平,转身躺了下来,整个人埋进树下的阴影里。   时却一呆,大腿上已然是骆文骄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脑袋。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时却的目光就落在对方左耳垂上那根混着血痂的钢针上。   “这是……”时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还真的去打了个耳洞?”   骆文骄左侧的耳朵上有些吃痛,不禁皱了下眉,随即很快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嗯,昨天比完赛刚好路过一家店,就打了一边。”   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疼吗?我记得你好像说,才不会干这种蠢事情。”   骆文骄并没答话,只用一只手臂挡住了半张脸,闭上眼睛安静地休息。他并没想明白,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许只是单纯想要完成这项无聊的任务,让他鬼使神差地跑进了路边一家耳饰店。   耳垂的伤口经过汗水的浸渍,略微有些红肿和疼痛。骆文骄闭着眼,觉得昏昏欲睡。   “骆文骄。”时却抬了抬腿,让骆文骄的脑袋晃了又晃,“你是打算在我腿上睡一觉吗?”   骆文骄轻轻哼了声,鼻子里呼出一缕热气,小声地说:“嗯,我有点困。”   他极少能有这样软绵绵的状态,让时却有些不忍心赶他走。时却靠在背后的铁丝网上,一手撑在身侧,另一只手开始无聊地玩起骆文骄的一撮头发,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我都快忘了还有完成任务这茬了。”时却百无聊赖地道,“我跟谢诚已经连着三天中午吃一餐二楼的那家鸡公煲了,也没见他要换着吃遍每一家。再这么吃下去,以后我看见鸡肉都得吐出来。”   骆文骄依旧闭着眼睛没说话。   时却无奈地又抬了抬腿,“你是真的累了?连着好几个月没闲着,到处比赛,怎么回来了还要跟他们打球?”   这次骆文骄只小声地哼唧了两下,有气无力地说:“嗯,老唐说要打,我就来了。多练练,总没坏处。”   时却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问:“骆文骄,你是为什么后来改打篮球的?要放弃之前的项目重新开始,我觉得应该很难。”   骆文骄睁开眼睛,视线里是探照灯忽明忽暗的光和婆娑的树影。他的睫毛翕动,轻柔而缓慢地忽闪了几下,方才沉声答道:“不知道。”   时却眸光落定,一言不发地看向腿上奇怪角度的骆文骄的脸。   “当时腿受伤了,好久没有过比赛。要问为什么改打篮球……”骆文骄似乎想了半天,才认真地道,“可能,是觉得只有一个人战斗,挺孤单的。”   时却忽地一愣。   在时却的感觉里,骆文骄这样的人是不会和“孤单”两个字有任何关系的。他冷漠、平静,对无关的事情从不挂心,偶尔有些不近人情。   他像明艳的太阳,永远高悬于天上,众人注目下光芒万丈。   他好像不需要任何比肩而立的伙伴,总是独自走过许多的路,不留下只言片语。   但此刻时却忽然想到,骆文骄也是会惧怕孤独的。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骆文骄在球场上,是那样一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神采飞扬的样子。他配合着其他人打出完美的进攻,为伙伴的得分而快乐,为集体的失败而悲伤。   他只是,这样一个锋芒毕露,又普普通通的男孩子。   “现在你可不孤单吧?有我们时不时地烦着你。”时却轻轻揉了揉骆文骄的耳朵,忍不住笑了出来。   骆文骄冷哼了一声,懒懒合上眼,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将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别人还行,就你烦。”   时却啧啧叹了声,颇不服气地狠狠推了一把骆文骄的脑门。   只这一推,指尖抚过的微热让时却有点诧异。他又伸出手去,将骆文骄额前的碎发拢向一边,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你这傻子,是不是发烧了?”时却皱起眉头问。   “……嗯?”骆文骄睁开眼,慢半拍地自己摸了摸额头,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有点发冷,有点泄气地轻哼道,“打球热的,没事。”   时却被他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整得没了脾气,哭笑不得地道:“打球热的?你这么大人了自己发没发烧感觉不出来?还出来逞什么能。”   见对方似乎有些责怪的意味,骆文骄慢悠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轻轻捶了捶腿,“没大事儿,可能是飞机上空调吹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时却看着身旁骆文骄波澜不惊的脸,倒觉得似乎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些。   “走吧,回去。”时却把书包拉链整理好,站起身来,朝骆文骄伸出一只手,“你东西放哪了,咱们早点回去吃个饭,你赶紧睡觉。”   骆文骄将埋进膝盖里的脑袋抬了起来,或许是发烧的缘故,眼睛有些酸涩。   时却站在他身前的位置,头顶刚好散落下暖黄色的光,那张无辜又青涩的脸即使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仔细看来也显得格外柔软。   骆文骄稍微愣了一阵,不再还嘴,起身握上了时却冰凉的指节。   夏季的晚风有些闷热,吹动着四周的梧桐哗啦作响。时却看了眼球场边上只见多不见少的学生,拉着骆文骄从一处铁丝网漏开的大洞偷偷钻了出去。   “先不着急回去。”骆文骄神色平淡,状态和平时似乎并没什么不一样,小心地捏了两下时却的手,说道,“跟我回趟体育馆。”   时却抬头看了眼天上,脚下踩过蓬松的草地和枝杈,皱着眉头道:“回体育馆干嘛?看天气预报,一会儿估计要下雨了。”   骆文骄苦笑,用安慰的口气道:“去拿点东西,明天周六,仓库该锁门了。”   时却无奈,心知怎么也说服不了骆文骄乖乖回去睡觉,只能跟着他一道往学生活动中心走。   从大门进,下到负一楼,体育部的办公室大多早早锁了门。时却跟在骆文骄后面,在地下七拐八绕了一阵,来到平时熟悉的篮球训练场。   空旷的球馆只有他们两个人,大门一拉一合,发出一阵巨大的回声。只有场馆顶棚侧边有一排窄窄的窗户,室外白色的灯光照射进来,让这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墙上的开关按下并没反应,应是值班的保安大叔提前关闭了场馆的电闸,好让自己下班时能早点完成检查的任务。   时却东张西望地跟随骆文骄从篮球场一头走到了最里面,一边问:“你要拿什么东西?”   骆文骄径直走向球场后面的第一道门,门上挂着钥匙,一推就开了。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抱出两个鞋盒来。   “校队今年发的球鞋,我和柏乔还没领。”骆文骄把盒子放在一边的长凳上,把鞋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时却蹲在边上一脸的羡慕,边瞧边说道:“可以啊,这鞋可贵了,你们这待遇也太好了点儿。人手一双呢,还每年都发。”   骆文骄气定神闲地拿起一只,递了过来,“穿上试试,投个篮让我看看。”   “我可不。”时却叉腰,略带不屑地道,“你赶紧的,拿了鞋就跟我回去躺着,别严重了孙教练还要怪我不知道照顾你。”   骆文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面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最后实在忍不住,变成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有什么好乐呵的?”时却纳闷道。   “有么?”骆文骄回过神,脸部表情又恢复了自若,偏头道,“可能就是觉得,我怎么跟找了个女朋友一样。”   时却眼珠子差点飞出来。   “谁是你女朋友。”时却又羞又恼,忍不住骂道,“老子一个好端端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就你女朋友了?好心好意关心你,你该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   骆文骄又默不作声地端详了他半天,才诚恳道:“你这样子,就是像个非要讨个说法的小姑娘。”   时却蹲在地上,有些瞠目结舌,“那……那也不像你女朋友。那能一样吗?哪儿像了?”   骆文骄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不像是刚刚开过什么恶趣味的玩笑一样,言语认真得如同幼稚的孩子一般,低头小声道:“哪里都像。”   时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他惊恐又羞怯地垂下了眼眸,像是个被戳穿了把戏的小丑,再也不敢去看骆文骄背光而立的身影。   骆文骄一句随意的玩笑话,勾起了他的问心有愧。   他知道他没办法隐藏,但他尽力了。   他本该藏得更好一点的。   该怎么办呢?是应该就此坦白,还是该继续用一两句嬉笑蒙混过去,以等待时间将自己心里那些越界的想法消耗干净呢?   “骆……唔……”   刚要出口的话被磨成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时却整个身体猛地一滞。   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将时却从一片复杂里拉了回来。骆文骄俯下身,在他身上投射下黑色的影子。   铺天盖地的柔软的吻,让他感觉自己堕入了纯白的世界。   眩晕、贪恋,无可救药。   骆文骄平日里总是干裂的唇,正轻柔而缓慢地覆盖着,似乎不经意间就会泄露某些难言的情愫。沉重而湿热的鼻息近在咫尺,传递着几分不安和躁动的情绪。   这个吻并没持续多久。   时却有些颤抖,小心地握住骆文骄托在自己脸颊下方的微烫的手。   他还没想明白骆文骄为什么要这样。   顶棚的窗户传来雨滴飘落的声音,婆娑的树影被风吹过,在球场上投下满地纷乱。   “下雨了。”骆文骄站起身来,看了眼窗外,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走,回家。” 第24章 西瓜   房间里有三种声音:风声,雨声,以及骆文骄均匀的呼吸声。   时却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屋顶的日光灯并没打开,只有台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在骆文骄略显苍白的脸上。   桌上玻璃碗里摆了四分之一个西瓜,被勺子挖了一小块。挖西瓜的人显然并没什么心情继续吃下去,只挖了一下,就把勺子搁置在了旁边。   时却安静托着腮帮,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窄缝,从其后探进来个脑袋,朝屋子里面望了望。唐柏乔看见时却坐在床边上,和他对视了片刻,指了指骆文骄,用夸张的口型比划着问:“他、怎、么、样、了?”   时却摇摇头,示意唐柏乔不要出声,而后站起身走出来,将门小心合上后才道:“睡着了,量了下体温,三十八度二。”   唐柏乔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这家伙,还挺严重,用去医院吗?”   时却叹了口气,“我今天晚上看看情况,如果明天能好一点,应该就没什么事。”   “好。”唐柏乔略显担忧地敲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有情况随时去隔壁叫我们。”   时却轻轻点头,看着唐柏乔回了屋。   轻手轻脚地把门合上,时却踮着脚,努力不发出过大的声响,以免影响到骆文骄来之不易的休息。   从体育馆回来后,骆文骄并没吃多少东西,很快便无精打采地回到房间,闷头就睡。时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询问他的状况,只能默不作声地守在床的旁边,一边还下意识地闪躲着和他的目光相接。   时却坐在那里,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看了骆文骄许久。看他生得俊俏的轮廓,冷淡的眉眼,白皙光洁的皮肤,鬓角处的痣,下巴微微显现的胡茬,以及那两瓣泛着淡粉色光泽的,柔软的嘴唇。   偷偷看一会儿,就要移开视线一阵,再抬眼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时却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局促和不安。   好在骆文骄大多时候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即使时却一个字也不说,气氛也不会显得尴尬。   他蹑手蹑脚地迈着步子,准备回到床边,继续照看骆文骄一会儿,却听见身后的呼吸频率忽然变了个样。   “嗯……”骆文骄似有若无地轻哼了声,缓缓睁开了眼,淡淡道,“跑哪去了?”   时却一愣,扭过身子来,瞧了他两眼,不禁有点紧张,“啊?哦,我刚刚……唐柏乔来了,问你怎么样。你……头疼吗?感觉怎么样?”   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骆文骄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低垂着,柔声道:“没事儿。”   “哦,那……”时却挠了挠头,一下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找了个借口道:“那我给你去接点水回来。”   “……不用。”   骆文骄伸出一只胳膊,把时却刚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拽了回来。   时却只能僵硬地杵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骆文骄神色坦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自责又失落的色彩。   半天,他才用略显嘶哑的嗓音说道:“对不起。”   “啊?”时却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   骆文骄神色淡淡的,面容明显有些憔悴,目光却一直坦然地看向他,让他不由得有些发慌。   时却脸上笑着,故作轻松道:“对不起什么?干嘛忽然说这个。”   “我觉得我可能是吓着你了。”   骆文骄温和眨着眼睛,苦笑了一声,“抱歉,那会儿,我……做得有点过头了。”   时却看向骆文骄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些东西被掩饰得极好。   “你就当我是烧糊涂了吧,干了些混蛋事。”骆文骄顿了顿,才又道。   之前时却从未见到过骆文骄向谁放低姿态道歉,此刻他忽然说了这样的话,显然并不在时却预料的范围之内,让他颇有点过意不去。   “吓着倒是没吓着……”时却愣了一会儿,左看右看,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不说我都没想着了。”   骆文骄没再说什么,只是冷静而平和地看着他。   时却犹豫片刻,觉得侧脸像是在被灼烧一样,烫得吓人。他慢吞吞地坐到床边,抱起桌上放着的玻璃碗,挖了一勺西瓜,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   只是背后那道直白的视线,如同烈日一般,时时刻刻炙烤着他,让他没办法不去想傍晚在体育馆发生的事。   西瓜清甜又爽口,时却一勺又一勺,转眼已经将一半都消灭干净。   “喂。”骆文骄用脚踢了两下时却的屁股,苍白的脸死死板着,有点生气地问,“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吃光吗?给我吃两口。”   时却刚到嘴边的一块西瓜差点掉到身上,随即扭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病号。   “你想吃?”时却眨了眨眼,终究没忍心凶狠对他,只得柔和地问,“你发烧可以吃吗?刚从楼下冰箱里拿上来,还挺凉的。”   话刚说完,时却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难怪会被他开玩笑。   骆文骄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将身子躺直,正色道:“你不知道生病了要多补充蔬菜水果?”   时却无奈,“那你自己起来吃,这剩下的半块归你了。”   骆文骄目光落在时却身上,眨了眨深邃的眼,忽然端正地摇了摇头,“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你就照顾到底,喂我吃两口就行。”   时却皱起眉头,嘴里叼着半截勺子,有些嗔怪地道:“你又装蒜,上次装成喝多了走不动也是这样,害我废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搀回来,我可不上当了。”   骆文骄一脸坦然,执意道:“快点。”   时却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抱着西瓜,顺着床沿坐近了些。   “喏,张嘴。”时却挖了一大勺红色的果肉,朝骆文骄嘴边递了过去。   本以为已经仁至义尽,谁知骆文骄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脑袋,淡然道:“有点大,帮我弄小块一点。”   时却咋舌,却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正要言听计从地将勺子送回碗里,不料手一抖,啪嗒一声,大块的西瓜果肉混着汁水,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骆文骄白色的T恤上。   时却眼睁睁地看着骆文骄胸前绽开的大块红色水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呃,失误失误。”   不用看,时却也知道骆文骄一定顶着那张铁青的脸,刀锋似的眼神像要杀人。他连忙把西瓜捡了回来,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将四溅得到处都是的西瓜汁稍稍搽干净了些。   “这么大总可以了吧?”他用勺子将西瓜切成了小块,再次递了过来,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骆文骄斜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勺子里的果肉,终于张开了嘴巴,顺从地想要吃下去。   谁知他还没尝到半丝的甜味,时却的手腕一歪,勺子里的西瓜就再一次顺着骆文骄的下巴滑了下去,掉在衣服上。   “哎,手滑了,这次真是手滑了。”时却夸张地大叫起来,虽然整体表情是惊慌抱歉的样子,眼底的狡黠却快要溢出来。   “你故意的。”骆文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时却的胳膊,脸上又变成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时却眼见恶作剧得逞,咯咯笑了起来,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把西瓜捡了起来,辩解道:“真不是。”   骆文骄手上越发使力,时却自然不想坐以待毙,扭身稍微用劲,将身体跨坐在床上,开始想要反抗。   怎奈比武是永远不可能比过的。   骆文骄轻而易举地将玻璃碗夺了过来,在床头小心放好,又用一手压制住了时却想要来抢的两条胳膊,眯起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被自己反压在身下的时却。   “你最近一阵子确实胆子特别大。”骆文骄轻描淡写地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松劲,“总和我对着干。”   时却耳根连同脖子红成了一片,手上仍在反抗,有点没底气地道:“都……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骆文骄神色淡淡的,鼻息有些重。他居高临下地瞪了时却一阵,一手按住他想要乱动的胳膊,一手拽住白色T恤衫的衣领,将沾满红色西瓜汁的衣服脱了下来。   “哎……你……”   看见骆文骄光洁的上身,时却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将脸撇向一旁,“你怎么还把衣裳脱了?”   骆文骄把上衣往边上一扔,俯身掀开时却的衣角,将头埋了进去,还一边用闷闷的鼻音满不在乎地道:“你弄脏的……现在倒来怪我。”   灼热的体温一下侵袭到时却胸前,让他差点像只煮熟的虾一样弹起来。   “……知道错了?”骆文骄吐着热气,将下巴颏上的西瓜汁一并蹭到了他身上,一边含糊地问道。   时却胡乱地躲来躲去,腰上被蹭得有些痒,忍不住笑道:“你这人,怎么还耍流氓呢。”   “耍流氓?”骆文骄将身子抬起来,两手环住时却的腰,猛地翻了个身,并没理会他的反抗,而是将手顺势从时却身后滑了进去里,“你再说一遍。”   转眼时却的短裤就被褪下了一半,骆文骄比正常体温高了两度的右手毫不留情地往下游走着,手上的薄茧层次分明。   时却连忙按住他,颤抖着声音求绕道:“好……好了,你别闹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骆文骄似乎听见了满意的答案,冷哼了声,立马收了手,将时却好好地放在一边。   不知怎的,他心里始终悬着一种怜悯。只要时却一服软,一用那种无辜青涩的眼神看向他,他就会无条件地听从他的指示,不忍心继续欺负下去。   “……混蛋。”时却瘪着嘴,将衣服整理好,抱腿坐起身来,一边小声地道。   骆文骄看着他受惊吓的样子,不忍嗤笑了声,随后拿起床边的玻璃碗,开始吃着剩下的西瓜。   虽然和骆文骄打架一向不曾赢过,但被这样狠狠戏弄了一番,时却难免觉得有些难堪。只是现在骆文骄还在发着烧,他也不忍心再骂他一顿,只能默默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时却翻身下床,将地上骆文骄脱下来的衣服扔进脏衣篓里,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干净的,扔了过去,“别光膀子,一会儿又着凉了。”   骆文骄冷静下来,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便也不再和他斗嘴,只知趣地接过衣服来听话穿好。   “吃完睡觉。”时却坐在刚才的椅子上,双臂交叠在胸前,像是个凶巴巴的监工。   动作放缓,可心里远远没有安定的时候。   身上的某处地方胀得发痛,刚刚的近距离接触显然点着了情欲的导火索,如果时间持续得再久一点的话,时却觉得自己可能会支撑不住。   幸好,他似乎没有发现。   骆文骄慢吞吞地在床上躺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又安稳。   时却静静注视着房间里的某处地方,眼神是少有的茫然。   原来,暗自喜欢上一个亲密的朋友,是这样苦涩的感觉。   往后,骆文骄会受到更多人的瞩目,会娶美丽的妻子,会有一片坦途的人生。时却只想着,能被慢一点发现就好。   哪怕多做他一天的好朋友都好。   “骆文骄?”时却悄声道。   床上的人已然熟睡,半点反应也没有。   “骆文骄,骆文骄。”时却知晓他听不见,开始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窗外风雨交集,骆文骄安然睡着,面容平静。   “我给你唱首摇篮曲吧?”时却出神看着,忽然道,鼻子里哼出动听的曲调来。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第25章 颂城   颂城离北原并不远,火车大概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每次回到这里,骆文骄总觉得有种难言的阴郁。   走出站台,外面正下着零星的小雨。有个留着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拿了两把印着药厂广告的伞,早早地等在了出站大厅里。   “妈。”骆文骄一眼瞥见了女人,握着行李箱把手快步走了过去。   女人名叫姚珺,瘦高个,头发有些自来卷。虽然骆文骄只提前一天告诉了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她不用来火车站接,她还是特意请了半天的假,上午去药厂上班,连午饭也没吃,便赶了过来。   “小虎子回来了。”姚珺笑得眉眼弯弯,两道法令纹又加重了些,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好看。   骆文骄撇了撇嘴,他在外冷淡惯了,险些忘了在家还有个这样降智的小名。   “嗯,不是说了不用来。”骆文骄无奈道。   姚珺不客气地拍了下儿子的后背,用她天生的大嗓门道:“你说不来就不来?你老妈特意请了个假来接你,你个臭小子还不领情,快点回家吃饭,饿都饿死了吧?”   骆文骄连连称是。   如果说这世上能治住骆文骄的人少之又少,那么姚珺绝对是这少数人中的领军人物。虽说骆文骄平日里不常见到她,但每次回到家,她都会对他这样亲切地“问候”一番,让他觉得既头疼又无奈。   骆文骄本来没想着要回来。   从外地结束比赛回到学校后,他连着发了两天的烧,现在嗓子还有些痒。   但一想到今年元旦的时候,校队训练请不了假,因而错过了父亲的忌日,骆文骄便没等得及身体好利索,很快买了回颂城的火车票。   母子二人得以相聚的日子,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回到城区的家里,陈设似乎都没怎么变样。简单的两室一厅,家具都被收拾得整齐得体,桌上的黑白照片安静立着,相框被擦拭得尤为干净。   姚珺一边不停地逮着骆文骄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一边从椅子上的布兜里拿出两个盒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片刻,端到了桌上。   周围都是熟悉的饭菜香。   “没顾上做饭,从厂里给你带了份盒饭,凑合着吃吧。”她递来一双筷子,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等下午我去买点菜,晚上再做好的。”   骆文骄接过筷子,也不吭声,默默开始吃饭。   这样的午饭,他经历过许多次。他想起许多年前,父亲是边境驻守的消防员,并不常常在家,姚珺总会从药厂多打一份午饭,送到他在的小学。   直到后来他去了北原读高中,寄宿在二叔家,和母亲的交集才少了一些。   “虎子,多吃肉。”姚珺将盒饭里为数不多的猪肉片挑了出来,夹到骆文骄跟前,“你二叔他们怎么样,还好吗?”   “嗯。”骆文骄点了点头,简洁道,“还行。”   “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姚珺吃饭速度很快,没多久,盒饭就见了底,“平常在学校里累不累?钱还够花吗?”   “够。”骆文骄扒了两口米饭,顿了顿才道,“过年的时候,也没回来,这段时间正好空下来……妈,我想去看看爸。”   姚珺夹菜的筷子忽然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行啊,去吧。”姚珺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柔和地答道,“明天去吧,我就不跟你去了,厂里最近忙得不行,请不下假来。”   骆文骄默默盯着姚珺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显然是在隐藏着某些情绪的,骆文骄看得出来。那只纤细修长的握着筷子的手,已经不再像他记忆里一样光洁细嫩,而是布满了老茧和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用心去看的话,根本难以发觉。   那是被药品包装的纸盒划破的痕迹,骆文骄垂下眼,觉得略微有点难过。   第二天一早,骆文骄搭上了前往郊区的公交车。   姚珺虽然说过不去,但还是特意早起了些,准备了一小包自己做的月饼,让骆文骄带着去。   早起的墓园很是萧索,骆文骄从大门口进去,步行登上一座并不高的小山坡,来到了父亲墓碑所在的区。   第三排第十七号,他记得很清。   一年前他放在墓地前的鲜花早就被人收走,他蹲下身,稍稍整理了下墓碑旁的杂草,又掏出一张湿巾,将石碑上镶嵌着的黑白照片擦拭干净。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制服,脸上英气而又硬朗。骆文骄的眉眼和姚珺生得很像,轮廓和气质却是遗传了父亲,棱角分明,冷静坦然。   那张脸和骆文骄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一点都没有变。   他想,如果没有五年前元旦的那场雪灾的话,父亲现在应该是会变得苍老一些的。   听墓园门口值班的大爷说,这里最近一段日子都很少有人来了。   骆文骄把买好的鲜花放下,又把姚珺托他带的月饼整整齐齐地在墓碑前放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很快离开了。   他实在不太喜欢这里冷清的气氛。   站在路边等公交车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个不停。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叫做“当红偶像圈外兄弟联盟”的群聊里,谢诚那几个整日不务正业的人,发的无聊至极的消息。   一张背景是学校食堂的自拍照撞进了眼帘,谢诚和荆晴并排坐着,面前是今天打卡的新菜色,仔细一看,照片的边角处还有时却小小的侧影,正冲谢诚翻着白眼。   骆文骄的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勾了起来。   但很快,那抹笑意像是夏季穿堂而过的风一般,倏尔便没了踪影,没留下半点来过的痕迹。   他一向很善于不动声色。   看着群里不断跳跃出来的消息,他点开对话框,选了个系统自带的流汗表情发了出去。   微信私聊立马有了回应,时却的消息几乎只有几秒钟就发了过来。   “好点了吗?”外加一个小狗探头探脑的表情包,和时却倒有几分神似。   骆文骄神色柔和了许多,打字回道:“嗯。”   那边再没有任何的回复,骆文骄等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得太简单,让时却没话接下去。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话题,只能把对话框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   公交车驶进车站,他把手机按灭,无奈上了车。   之后,骆文骄在家里又待了一个周末。姚珺难得两天都在家休息,每天除了四处唠叨,就是在厨房里忙东忙西。   有时骆文骄被她说得烦了,也会出门到市里闲逛一会儿。   周日下午,骆文骄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姚珺讲着出门在外要好好吃饭的话。姚珺一个人在家久了,碰上有个说话的人,难免啰嗦了一些。骆文骄也不敢嫌烦,只默默听着,记在心里。   “儿子。”姚珺刚往骆文骄的行李箱里塞了两包坚果,话锋一转道,“这一开学,就大四了,毕业了以后,你啥打算?”   骆文骄埋头叠着衣服,“还不知道,如果打不了职业,就找个工作。”   姚珺点点头,心里盘算着什么,“你啊平时打篮球,一定得小心着点,别再伤着碰着的。前两个月你们比赛的视频我都看了,打得挺好的,你要想接着打就打吧,也不用顾虑钱的事,你爸的抚恤金还有不少,我也攒了点……”   骆文骄苦笑了声。   这些年来,姚珺一直省吃俭用,每个月都会打给他不少的生活费。但骆文骄知道,她在药厂辛苦挣的工资本就不多。   “妈,等我毕业,你就把这活儿辞了吧,太累了。”骆文骄沉默了会儿,垂下眸子道。   “那可不行,辞了就没退休金了,多亏得慌。”姚珺摆了摆手,忍不住又开始唠叨,“你就别担心我了,你啊就赶紧安定下来,再找个女朋友,生个大胖小子,我也就不惦记了,要不然总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也没个人说说心里话。”   骆文骄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淡,随即轻哼了声,淡然道:“我不孤零零。”   姚珺一脸的不相信,喋喋不休道:“谁知道你怎么就一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按道理来说,就凭咱这长相,那不得有成群结队的小姑娘赶着来吗,结果我跟身边的人一说,他们还都觉得你性格太冷,不好相处,才不要把女儿介绍给你呢。你啊平时也得多跟朋友们说说话,多笑笑,你说事这个道理不?”   骆文骄很想说句不是,但还是无奈道:“行,我知道。”   他始终没再多说些什么,无论是关于他自己,还是关于时却。他总觉得,姚珺本就不易的生活里,实在不该再平添波澜。   周一早上,骆文骄一个人登上了返回北原的火车。   车站的行人来来往往,整个世界好像大得没边。夏风时起时落,吹动着骆文骄年少的心弦。   要回去了。   去那个有他的地方。 第26章 夏的终章   夏季夜晚的风开始有了凉意。   骆文骄骑着电车,从无边的夜色里飞快地划过,如同一道流星。   辛砚已经催了他许多次,要他有空来趟俱乐部,说是有“大事”和他商量。刚回到北原,骆文骄本想和大伙约着打球,寝室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过群里的消息才知道,大家各有各的事情。   刘子磊为了明天的补考要去自习室通宵,唐柏乔去京潮考雅思还没回来,谢诚忙着工作,时却今晚实习要加班。   将电车停在路边锁好,骆文骄刚到俱乐部门口,就遇到了打扮得很是漂亮的房知栀。   “骆神?”房知栀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将鬓角一绺碎发别到了耳后,“好巧啊。”   骆文骄礼貌性地点头,也没什么话说,只能勉强应了句:“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穿过一间大的球场,来到最里面的休息区。辛砚穿着一身背心短裤,脚踩凉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玩手机,直到骆文骄走近,才将头抬了起来。   “呦,来啦。”辛砚用他向来吊儿郎当的口吻道,也不知究竟在和谁打招呼。   房知栀将怀里抱着的塑料饭盒拿了出来,单手随意地扔在了桌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这给你,趁着还冰赶快吃。”   辛砚浓眉一挑,眼神颇具玩味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捞,料想是她亲手做的,随即勾起嘴角笑问:“今天怎么这么会心疼人了?不打我骂我了?”   房知栀脸上一红,被他气得跳脚,“闭嘴,不吃就还给我。”   辛砚依旧笑着,只是不再吱声,拿起塑料勺子舀了块芒果放进嘴里。   这样的情形让骆文骄显得有点多余,他一手按在行李箱把手上,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辛砚,冷声道:“要不……我改天再过来。”   “哎……不用不用,骆神。”房知栀连忙拉住了他,摆手道,“你们聊,我随便坐一会儿。”   辛砚懒懒抬了下眼,盯着骆文骄看了一会儿,才打趣道:“臭小子,我看你就是嫉妒。”   骆文骄白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感兴趣,冷哼一声道:“我是怕了你了。”   倒也不怪骆文骄小气,只是辛砚这半年以来的感情进展,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他的帮忙。自从某天辛砚忽然一拍脑门儿,春心萌动,受累的就一直是骆文骄。   起初他也只是帮忙传个话,在学校多留意她的动向,谁知后来辛砚交给他的任务愈发麻烦了起来。在京潮比赛的那段日子,房知栀不理会辛砚的微信,甚至还要靠骆文骄接了电话以后厚着脸皮找过去。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持续太长的时间。最近俩人的关系似乎长进了不少,至少不会天天在骆文骄面前吵架,听得他头疼。   “文骄,说正事。”辛砚嘴里吃着水果,唇角还粘了一点酸奶,“有个关于篮球的综艺节目,想找几个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前段时间人家的负责人联系我了,下个月就开始录,怎么样,去不去?”   骆文骄在椅子上坐下,皱眉道:“录节目?”   辛砚满脸的自豪,“嗯,可能会请到国内一些比较出名的球员来做指导,我觉得机会难得,就帮你答应了。”   骆文骄一愣,随即有些哑然失笑。他早清楚辛砚的行事风格,先斩后奏的次数多了,就早该想到这次来俱乐部不是和他“商量”,而是“通知”。   但好在幸运的是,辛砚一般不会坑他。   “去多久?”骆文骄平静地问。   辛砚嘿嘿一乐,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最多俩星期就回来了,管吃管住还给钱,还有我跟阿玉陪你一块儿,怎么样,不错吧?”   骆文骄站起身来,斜睨了他一眼,“嗯,时间定下来告诉我,我好请假。”   “成,我看你是越来越上道了。”辛砚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而看向房知栀,眉飞色舞地问道,“还有你,房知栀,你大四没课了是不是,哥请你去海边玩两天,就这么定了啊。”   房知栀突然被点名,有些没头没脑地呆坐了片刻,方才大声道:“我?我跟着去干嘛,我又跟你没什么关系。”   骆文骄冷着脸,无意再打扰他们之间的打情骂俏,跑到一边地上捡了个球,自己一个人练起了投篮。   一个、两个、十个。   他渐渐数不清楚自己投了多少次,只是重复地站在篮下同一个位置,起跳勾手,再把球捡回来。无聊的时候,这算是他和时间打交道的方式。   木地板被砸得咚咚作响,骆文骄汗如雨下,一屁股坐到边线处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外面的球场已经不见什么人了。辛砚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朝骆文骄招呼道:“文骄,不早了,回吧。”   骆文骄点头,爬起来将地上散落的球挨个收到筐里。   辛砚转而看向身边的房知栀,问道:“你回学校?”   房知栀瞪了他一眼,“对啊,难不成留在这儿继续和你吵架?”   “那我也没什么意见。”辛砚耸了耸肩膀,一脸的坦然,“这个点儿还有公交吗?我送你吧,不放心。”   房知栀连连摆手,“打住,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骆文骄双手叉腰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道:“我送吧。”   辛砚一愣,“你小子想干嘛?趁火打劫可不行。”   骆文骄冷笑了声,用极其鄙夷的口吻道:“顺路的事,我是不忍心看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孤苦伶仃的,你留着一会儿关店吧。”   房知栀瞧了瞧辛砚,又不太好意思地瞟了骆文骄一眼,脸上有点泛红,“那……好吧,麻烦你了。”   夜色渐深,路上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骆文骄骑得并没有很快,只是平稳地加速或是停下,以免让后座的人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夏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头发轻飘飘扑在脸上,让人有些痒。房知栀两只手紧紧抓着电车两边的扶手,身子挺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是她高中时期开始便高高仰望的人。   她只觉得像梦一样。   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因为辛砚的关系,她和骆文骄有不少说话的机会,互相的了解也增进了些。但她这样近距离地坐在他电车后座上,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局促。   从前在房知栀眼里,骆文骄是高高在上的偶像,是她只能在远处眺望的山峰。许多年后,当她真正和他成为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她倒觉得,骆文骄似乎也没有之前印象中的那样不可接近。   这样的骆文骄,更像是个同她一般的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热烈鲜活。   她依然喜欢他,只是,那种感觉似乎也只能止步于欣赏和崇拜,再无其他。   她本想找些什么话题聊聊,好让气氛不那么安静,一时又想不起能说的话题。   所幸这一段路程并不算远,路上也并不难走,不一会儿,骆文骄的电车就停在了学校南大门外。   “不用进去了,我走一截就好,你也快回吧。”房知栀从后座跳下来,将头盔还给骆文骄,笑着说:“谢谢啦,骆神。”   骆文骄修长的腿斜斜一支,将头盔接过,整个人像是一张高级的画报,停在学校门外,极为显眼。   “不用。”骆文骄颔首,淡然道。   许多人投来打量的目光,让房知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不只是今天,还有这一阵子,你帮了我好多忙,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骆文骄摇摇头,脸上表情稍稍缓和了些,“砚哥拜托我的,不用谢。”   房知栀脸上一红,明明觉得窃喜,却还是口是心非地掩饰道:“提那个烂人干什么,我才不喜欢他呢,他……他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大不小了,还是连个正型都没有。”   这般少女的心思,哪怕是骆文骄这般迟钝的旁观者,也能多少看出她的羞怯。骆文骄想了想,还是沉声道:“砚哥……是个挺好的人,他喜欢你。”   他思忖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什么太好的形容,最终也只能用“好人”来概括辛砚。   他极少有相熟的朋友,辛砚是认识时间最久的一个。和辛砚相处的这六七年算不上特别愉快,但也算收获颇多。   高中时如果不是辛砚,恐怕他现在还要死气沉沉许多。辛砚是个放荡不羁的俗人,平时只喜欢下馆子和打篮球,却总能在骆文骄人生的关键岔路口推上一把,帮他走上最为正确的那条路,然后在他身旁继续嘻嘻哈哈。   对于辛砚,骆文骄更多的是感激。只是辛砚大多数时候都太过欠扁,让骆文骄想不起来要报答他。   房知栀听了骆文骄的话,忍不住难为情地笑了笑,“行了骆神,你就别为他说好话了,你说的我都知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挺晚的了。”   骆文骄点点头,刚要骑车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转身面不改色地道:“以后和砚哥一样,叫我文骄吧,反正,你早晚要当我嫂子。”   房知栀脸瞬间就红透了,“你……你不要乱说嘛!”   骆文骄似乎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倒也不再多说,简单道别后便离开了。   夏夜的风呼啸而过,头顶繁茂的树叶四处翻涌,在黑暗里翩翩起舞。有零星的雨丝飘落在骆文骄匆忙而过的肩膀上,催促着他加快速度回到寝室。   只是他没看到的是,南门后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清瘦纤细,让他日思夜想的男孩子。   时却孤身立在门的里侧,身边的人流匆匆而过,尽是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哎你看见刚刚门口骑电动车的人了没,是不是骆文骄学长啊?”有个女生激动地询问着同伴。   “好像是吧!他还载了一个女生回来呢,她也太幸运了吧,竟然能跟骆神约会。”   “我刚路过好像听见他说了‘喜欢你’还是什么的……”   “天呐不会吧?骆神竟然谈恋爱了?”   ……   沁凉的雨点透过树叶,掉落在时却的眉心。   他沉默地看向骆文骄刚刚在的位置,忽然想起,今天是立秋。   是秋天了,属于这个盛夏的故事,好像也终究要散去。 第27章 怪人   北原A大的超话里,一项名为“灌篮少年”的综艺话题近几天来冲到了榜首。   不仅因为这档节目未播先火,邀请的嘉宾全是实力与颜值兼具的体育健将,还因为根据小辣椒粉丝团的独家消息,A大男神骆文骄已经确认要参加节目,现在人已经到达了录制现场。   狂热的粉丝们全都无比激动,十分期待能够一饱眼福。   时却关掉手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十一国庆本是个该放松一下的假期,他实习的工作室里却忽然有同事生了病,没法参加近在眼前的京潮动漫节。领导临时叫了时却来帮忙,跟着工作室几个不出名的CV,顺便负责现场展会的布置。   他本来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推了,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繁忙的生活。   升到大三的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都以实习和上课当借口,尽量减少着和其他人打照面的机会。   当然,“其他人”主要指的还是骆文骄。   刻意躲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时却的确觉得自己不适合再继续打搅下去,又狠不下心彻底地抽离干净,只能找了个最笨的方法,能过一天是一天。   京潮市一年一度的动漫节,声势浩大,人头攒动。大批的Coser和游客往来其间,主会场既有歌手表演,还有著名的声优签名和宣传活动。   同来的人大多分散开,各玩各的去了。时却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展位后面,托腮听着不远处震耳欲聋的音乐,眼前忽地一暗。   他抬起头,才发现桌子前面站了一个戴着黑色面罩的人。那人头顶着白色的假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狭长而深邃,眼周还化着浓浓的妆。   “不好意思。”那人低头问,一边将面罩摘了下来,“可以给我一瓶水吗?”   这让时却着实愣了好一阵。   如果不是那人沉稳而又富有磁性的声线和高大强壮的身材,时却真会以为,能够拥有这样一张美丽脸庞的,一定是个女人。   这人的皮肤比常人都要白皙,五官生得极为端正,微笑时会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连嘴唇也泛着天然的柔粉色。不知是不是他化过妆的缘故,不同于骆文骄那种阳光、强硬的帅气,他的脸有着一种神秘又蛊惑人心的美感,让人看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啊……”时却猛地将头低下,在座位底下的供给物品里面胡乱翻找了一通,终于拿出一瓶水来,递了过去,“只有小瓶的了,行吗?”   男人谦逊有礼地一笑,神色仿若灿烂的桃花,将水轻轻接过,“当然可以。”   时却坐回原位,忍不住又多打量了他几眼。   舞台上的演出刚好结束,有不少的游客再次涌过来,路过时却在的展位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两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忽然走上前来,惊喜地道:“温四老师!你是温四老师吧?可以跟我们合张影吗?刚才在前面排队的人太多了。”   男人欣然答应,顺从地站在女生旁边,安静地摆了个姿势。   时却仔细思考了一阵,忽然想起温四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温四?”时却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等女生离开之后才问道,“你就是给之前那部游戏男主配音的CV?你是……配音演员?我以为你是Coser呢。”   温四绕过展位的桌子来到里面,用一幅超大的人形立牌挡住了自己,暂时避开了其他游客的视线,用他富有特点的低沉声线问道:“嗯,你也是这家工作室的声优?”   时却连忙否认道:“不不,我就是个打杂实习的,还在上学,兼职在这边做运营宣发。”   温四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随即释然道:“你的声音条件不错,吐字也清楚。之前学过播音?”   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答道:“是学过一点,不过就几个月,并不算多。”   温四沉吟了片刻,突然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毫无征兆地凑近,全然无视与人之间应有的社交距离,抓住时却的手腕,身子紧贴在他耳边轻喃道:“是吗?”   时却的脸蓦然红到了耳朵根,光天化日被一个长相极美的男人调戏,还是人生第一次,免不了羞愧难当。   虽说他之前倒也没被女人调戏过。   “你……你不用凑得,这么近。”时却连连后退了几步,努力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温四斜倚着墙,倒也没再继续凑过来。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时却那张稚嫩又惊恐的脸看了一阵,朗然笑了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递来一张名片。   时却愣愣看了那张纸片一眼,犹豫着没有动。   “有兴趣做配音演员的话,可以考虑来川行。”温四淡然将面罩带上,不由分说将名片塞进了时却手里。   “你……”时却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手里,显然还是没有放下防备。   温四见他一副提防的架势,忍不住苦笑了声,用尽量柔和的口气道:“放心,我没别的目的。我不会强人所难。”   时却一时语塞,还未再答些什么,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朝这边喊——   “矣徊?终于找着你了,跑这里来做什么?”   时却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相貌文雅的中年男人,隐约觉得有些面熟。   “老大。”温四回过头来,同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顺势指了指时却,淡然道,“我来要瓶水喝,顺便给你挖到个人才。”   中年男人转向时却,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伸出一只手来,“你好,川行配音工作室,我是何柏川。”   时却不免有些惊讶。   方才一直觉得他眼熟,当下听到他说出名字,时却才确定,在声优界,他是比温四还要出名许多的人物。   温四是近几年在广播剧行业突然火起来的新人,充其量算是小有名气,而何柏川则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当下热播剧、动漫的男主角配音,甚至是配音导演,许多都写着他的大名。   “你好!”时却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自己的手,和何柏川握了两下,“我叫时却。”   何柏川点头,和温四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转而向时却问道:“还是学生?哪个大学的?”   时却一愣,连忙解释道:“我是北原A大的,还在读大三,不过我不是学配音的,只是传媒方向。”   “声音确实不错。”何柏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坦诚道,“之前没接触过配音这一行?”   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也没事,我给你个川行人事的邮箱,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把简历和试着配音的作品发给我们,如果通过的话,会有专人和你联系。”何柏川耐心道,“欢迎来明海加入我们。”   “明海?”时却颇有点意外,“我家就在明海,还真是很巧。”   温四点了点头,轻笑着柔和道:“那就更要来了。”   不知为何,时却总觉得他那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眼睛,透露着一种未知的危险,让人忍不住想要避开。   之后,何柏川拉着温四很快离开,只留下一张小小的卡片,背面写着一行邮箱地址。   京潮的活动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正赶上返程高峰,时却抵达了北原火车站,在漫长的出站队伍里刷着手机。   温四,配音演员。   时却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点开了网络上关于他的词条。   让时却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其他关于温四的作品、角色等等工作上的情况,网络上再没有多少关于他个人的信息,甚至找不到一张他不化浓妆的照片。   这人虽然是个配音演员,受邀出席活动的次数却很少,即使出现,每一次总是打扮成动漫人物的样子,从来没有向大众展示过真实的面目。   网上的人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脸上天生有缺陷,也有人说他只是过于注重个人隐私,不想被过度打扰。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家对于他的专业能力都赞赏有加,形容他的嗓音“犹如大提琴低沉婉转”。   真是个奇怪的人,时却想。   将搜索引擎关掉,手机的页面返回到了骆文骄的个人超话社区。   新的动态大多是之前的旧照片,时却无聊地看了一会儿,眼神忽然落到其中一条消息上。发送时间是今天中午,内容有三张图片,配着一句悠然自得的话——   又是来探班的一天呐。   照片上是房知栀俏皮的鬼脸,后面的背景里,骆文骄和辛砚正埋头交谈着什么。   时却心里猛地滞空了一瞬。   原来,她也跟着一起去了么?   照片上本来是美好又生动的定格,在时却眼里,却忽然变了味道。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他的情绪确实起伏得厉害,从最开始的讶异,再到艳羡、妒忌、难过,他从不知道原来偷偷在意一个人,是这样痛苦又煎熬的感觉。   他早想到他默不作声的喜欢,总该有个期限,却没料到这一天到来得那样之快。   也罢,时却突然间想起,骆文骄对她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   他会在比赛结束后特意跑过来,主动问她要不要签名,会在别的男生向她示好时,刻意而明显地从中阻拦,他会在很晚的时候骑车送她回家,和她说话时,神色总是柔柔的。   她是个成熟好看的姑娘,对他满心满眼地喜欢。   他们是如此的相配。   时却的喉咙里蓦然一苦,想到骆文骄时,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委屈地想哭——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我再没机会告诉你。   我也喜欢你。   我也很想,一直一直陪着你。 第28章 爱意   冬日,大雪。   窗外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似的雪花,呼啸着打在玻璃上,垒起一层厚厚的白色。   屋子里很暖和,如果不去看外面的景象,丝毫感觉不到此时的北原已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旁边桌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机械键盘的声音,谢诚和刘子磊正热火朝天地在网络世界里落地成盒。时却盘腿坐在谢诚床边的地上,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一封早就发出的邮件,电脑一直停留在发送成功的界面。   时却并没在认真看电脑。   他刚才又婉拒了和骆文骄去俱乐部打球的邀请,借口说要来找谢诚打游戏,早早溜了出来。   原因是他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常地和骆文骄相处下去。   如果他仍想继续这份友谊,只能这样笨拙又心痛地隐藏下去,不要被骆文骄看出异常。   只不过时却的演技一向不怎么样。   他很确信的是,骆文骄已经觉察出了什么,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电脑旁爆发出一阵懊恼的骂人声,刘子磊和谢诚双双摘了耳麦,无聊地靠在椅背上。   “真他妈没劲。”刘子磊盘起两条长腿,关掉了电脑上的游戏界面,鼠标在网址上点来点去,“诚儿,有没有好看的网站,跟哥分享一个。”   谢诚虽然满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还是凑近了些,两个人挤在一台电脑前,鼓捣来鼓捣去,时不时地发出轻声的坏笑。   眼看着刘子磊就差把裤子脱下来,时却将笔记本电脑一合,知趣地退了出去。   男生寝室内的“交流”,他一向参与得很少。   他们讨论的事情,时却也会随便听听,权当图个乐子,看到影片里的对话和情节,偶尔也会觉得脸红兴奋,只是比起那些美丽白皙的女人,他似乎被她们身旁的强壮男性吸引得更多些。   如果不是最近一直不想和骆文骄打照面,他也不会主动到谢诚他们的房间,忍受随地乱扔的球鞋气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噪音和恶趣味。   时却试探着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是锁上的状态,说明骆文骄已经离开。   他掏出钥匙进了屋,一头栽在属于骆文骄的那张单人床上。   方才在谢诚房间里瞥见的各种各样好看的女性,竟远不如一张带有那个人气味的床带给他的刺激强烈。   这让他不免有些懊恼。   他趴在床上,摘掉眼镜后,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枕头,沉重地、大口地喘息着。   “妈的。”   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地方,让他忍不住骂了声。闭上眼睛,有某些熟悉的光影不断地从他脑海里闪过。   游泳馆穿着红色运动服的男生的侧脸,轮廓模糊不清。   夜晚没有亮灯的房间里,男生安静坐在床的一侧,背脊被月光照着,立体得仿佛一张素描画。   夏季的球场,有人神色平淡地跑进阴影里,汗水顺着皮肤的纹理淌下,不言一句地躺在别人腿上。   “哈……”   时却翻了个身,有些茫然地注视着空白的天花板,额头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本想忍住的,只是这里全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   他本该忍住的,如果他早知道下一秒门后会传来开锁的声音。   房门泄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足以让时却和开门的人四目相对。眼神相交的瞬间,时却从骆文骄眼里,读出了一丝惊异和局促。   糟糕。   他本该在俱乐部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骆文骄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神色,他足足愣了好一阵,才使劲将半开的门重新合上了。   房间里的情形实在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尽量缓和了下情绪,对旁边找他借球的学弟道:“我刚想起来,球我放更衣柜了,周一再给你吧。”   学弟并没怀疑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骆文骄长出了一口气。屋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门把手。   时却已然坐回到了自己那里,一条腿屈在身前,脸颊红红的。   刚才骆文骄开门进来的刹那,他几乎一瞬间就从迷蒙中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整理好,努力显得不那么狼狈。   “走了?”时却用手指着门的方向,脸上含着笑,故作镇定道。   骆文骄缓慢地走过来,只是用他一贯冷淡平静的眼神望着他,并没回答。   被他这么一瞧,时却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只想着要怎么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   他混身不自在,只得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解释道:“哎,都怪磊哥和谢诚,大白天的还看片,谢啦,要是学弟这时候进来,那可就尴尬了。”   他脸上挂着笑容,骆文骄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   “你可介意,我……我就随便躺躺。”时却红着脸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小。   让他不知所措的是,骆文骄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骆文骄那张安静、疏离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流露。时却心里尽是慌乱,只想着要尽快躲开,犹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先……”时却走过骆文骄身边,声音压得比蚊子还小,“先去找谢诚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与骆文骄擦肩的一瞬,自己的手腕被“啪”的一下狠狠攥住了。   时却身子僵了下,探寻着回眸。   “你怎么了?”骆文骄沉默了半天,才尽量柔和地问。   他明显地觉察出近来时却的不对劲,不论是之前的处处躲避,还是今天在屋里发生的事。   “我?”时却努力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能怎么,没事啊,就是和谢诚他们消遣了一下,男人嘛,不是很正常么。”   “我不是说这个。”骆文骄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真没事。”时却想要抽回被抓住的手,无奈骆文骄力气比自己大了不少,怎么使劲也收不回来,只能硬往外走。   见时却反抗得厉害,骆文骄并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弄疼了他,无奈用两条手臂从身后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让他暂时没法逃掉。   “你躲什么?”骆文骄在时却耳边沉沉吐着气,平静的字眼里难得藏着许多难过和不解。   他不明白近几个月时却为什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整日在他耳朵边上絮絮叨叨,骆文骄来骆文骄去,连他换身什么颜色的球衣都要管一管。   骆文骄使劲地抱着眼前的人,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凉意,和时却滚烫的体温截然不同。时却被他这么一抱,觉得浑身越发燥热起来。   “我没……没有躲,你先放开。”时却想要转过身去,四肢却逐渐酸软,本能正一点点霸占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不忍再抗拒。   即便他脑海里一直提醒着自己,他与骆文骄,只该做朋友,最普通的朋友。   时却合上眼,后背痛苦地微微弓起,整个人像是坠入了眩晕的世界。   在他原有的印象里,骆文骄孤高得好像从来不会理会别人的情绪。   “骆文骄!”   时却垂着脑袋,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骆文骄将手放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愣愣抬起头。   “求你了……”时却的声音带着些哭腔,眼底有一片晶莹,嗫嚅着低声请求道,“别这样。”   见时却马上要哭出来,骆文骄连忙将自己拉远了些,从桌上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地塞给了他。   “我……”平生以来,骆文骄第一次觉得有人让他不知所措,“对不起。”   时却推开他的肩膀,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有些无力地靠墙站着。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种异样的矛盾感逐渐占上他的内心,让他没法弄明白现在的情况。   骆文骄犹豫了好几次,还是小声地说:“要是,让你不舒服的话,还有之前我亲你抱你的那几次……对不起,我以后都听你的,不这么干了,就是你别……躲着我。”   时却觉得这是认识骆文骄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他心下一软,长长地喘了口气,将喉咙的苦涩稍稍压制了些,“文骄,我有点搞不明白了。”   骆文骄安静地看向他。   “你有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吗?”时却将目光偏向别处,犹豫着道,“同学,室友,好兄弟。”   他顿了顿,颤抖着望向骆文骄,“还是情侣?或者我再问你,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骆文骄一愣,这些问题对他来说显然有些难了。他认真地想了想,思忖无果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差别,其他人对他来说,只是复杂生活里惶惶而过的景物,无关性别。只有时却,让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如果这样奇怪的情感可以称之为“爱意”,他想爱情大概就是如此,只是他一向不明白,怎么才算是真正地喜欢一个人。   时却无奈低下了头,他不该这样直白地去问,因为那会更加刺痛着他敏感而复杂的内心。   “没事。”时却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重新振奋了一些,对骆文骄安慰道,“之前的事都忘了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骆文骄沉默着,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们还做好朋友。”时却认真地道。 第29章 向日葵   那天之后,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日子过得重复又飞快,除了没日没夜地完成教授布置的小组展示和课程论文,以及实习工作室随时发来的工作任务,实在没有其他能让时却记忆深刻的细节。   骆文骄去了很远的地方集训,极少回来。时却也不再刻意躲着他,两个人像是回到了最初刚认识的时候,只是那时他们的见面机会远比现在要多得多。   上了大学后时却才明白,毕业并不是人们散伙的节点,早在进入大学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在为了奔向自己的未来而努力着,他们也不例外。   繁忙之余,时却也在等待着一个答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确切期待着什么,只是希望,骆文骄能和他将某些事稍微弄明白一点。   许多事情时却记得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几个即将毕业的大四生们整日不见踪影,就算出现,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并不比还在上课的人清闲多少。   在毕业论文答辩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北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夏季。   骆文骄从遥远的南方飞了回来,唐柏乔的雅思终于考上了8分,刘子磊哭天抢地对着毕业照片拜了又拜,感谢各位导师没将他留在二辩。   校园里多了许多穿着学士服合照的人,去年夏天穿着军训迷彩服步入校园的新生,经历过快一年的大学生活后,逐渐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好奇、向往地看向这些在哭在笑的学长学姐们,仿佛看见了明日的自己。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学校要在体育场举办毕业典礼。出门前,时却帮骆文骄系好了白衬衣的袖扣。   “不错,真帅。”时却站远,对着骆文骄看了又看,又把学士服拿来让他套上,“你们信息学院的垂布是黄色的,明年我毕业,得穿粉色的。”   骆文骄没有说话,只是乖乖站着,一边脸色柔和地看向他。   如果能和他一起穿上学士服就好了,骆文骄想。   下午时却还有课,和大伙在学校合了几张影后,便匆匆赶去上课的教室。典礼要举办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快到晚饭时,群里才传回了马上要结束的消息,外加一些拨穗仪式的照片。   时却来到咖啡店,看到门口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大捧和小束的鲜花。有用简洁的牛皮纸包着的,有挂着彩灯的,五颜六色的,很是漂亮。   旁边站着一对情侣,女孩子指着一束白色的雏菊,向男生撒娇讨要着。   时却看了一会儿,默默拿起一束手捧的向日葵,到前台结了账。   教学区外的广场聚集了不少人,刚下课的学生匆匆路过,还有刚刚结束典礼的毕业生从体育场里涌出来,成群结队地去往台阶上合影。   时却只好站在最高处,耐心地等。   广场上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校门的方向远远有个瘦高个的男孩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西裤,怀里还抱着一大捧淡粉色的鲜花,步履匆忙地朝这边跑过来。   时却一眼认出,那是骆文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骆文骄在马路边站定,对着体育场出口散场的人群找寻了片刻,又拿出手机,单手在上面输入着什么。   “文骄——”不远处有人在喊。   骆文骄抬头,看见了广场上向他招手的房知栀。   女孩儿飞快地跑了过来,接过了他手上的花。   “砚哥说你没接电话,他又被门卫拦在校门口,一会儿还有事要回俱乐部,托我把这给你。”骆文骄淡然道。   房知栀凑近闻了闻,“谢啦,好漂亮。”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笑起来和粉色的玫瑰一样好看。   时却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站得很远。   他把那束向日葵仓皇藏在身后,想要丢进垃圾桶,临了又有些舍不得,只能偷偷塞回了书包里。   天边的太阳一点点地落到地平线后,直到再也看不见。   “毕业快乐。”时却悄悄地道。   这天晚上,篮球队的一大帮人订了念叨很久的烧烤店,嚷嚷着要不醉不归。   学校里每年的这个时候,离别的气氛总是分外浓重,现在也不例外。前两年的时候,时却记得也像这样,球队的所有人都在,一起庆祝大四的学长们顺利毕业。那时并没有什么感觉,此刻忽然发现身边亲近的一部分人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伤感。   当时却意识到自己喝酒喝得太多时,已经快要神志不清。   其实这样的场景下太过清醒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总要忍受各奔东西的事实和行将离别的痛苦。时却并不想像个小姑娘似的脆弱感性,只好放任自己多喝一些,将烦恼的事暂时抛之脑后。   众人聊了之前的过往,以及各自毕业后的打算。时却听得昏头昏脑,只勉强记清楚几个人说的。   刘子磊在家乡找了份还算说得过去的工作,虽然和学的专业半点也不沾边。唐柏乔收到了英国大学的准入资格,准备彻底告别篮球,以后做个精明的金融从业者。骆文骄进了南方一家很有名篮球俱乐部的训练营,或许有希望能签约成为职业球员。   时却有点难过,他们离开以后,北原A大就只剩下他和谢诚两个人。   他的头又晕又痛,一片迷蒙之中,好像有人轻轻抱住了他,在夏夜的凉风里走了许久。他皱眉,低头吐了那人一身。   骆文骄没有生气,只是小心又缓慢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其他人也是烂醉如泥,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回到了松林浴馆。   进到房间里,骆文骄将时却放到床上躺好,拿了块湿毛巾将他身上的脏污擦干净,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时却醉得着实不轻,两颊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茫然又涣散,嘴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着。   “文骄……哈哈,我给你买了、花,很漂亮的花……”   骆文骄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艰难地爬起来,准备在他身边随时搀扶着。时却找了半天书包的拉链,方才从里面拿出一捧被压得有些皱巴巴的向日葵,炫耀一般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送给你,大明星。”   时却柔柔笑着,忽然猛地伸出一只胳膊,啪嗒一声,将花砸进对面的人怀里。   金黄的花朵开得正盛,那直立的姿态仿佛一遍遍宣告着对于太阳刺眼的爱,由生,至死。   骆文骄恍然大悟,原来这样的感觉,叫做心动。   他喜欢他咧嘴轻笑时的模样,好像梦中花开遍野的向日葵,年轻而充满朝气。但他从未言明,只是沉默又忠诚地爱着。   也许他们之间,某一刻曾越过了友谊。   有时候骆文骄也想自私一点,想要趁着酒劲亲吻他,可又即时地忍住了。时却睡得难得安稳,还是不要吵醒他才好。   骆文骄拖着有些发软的身子坐到床边,从裤兜里掏出了调成飞行模式很久的手机。打开移动网络,有无数条消息从屏幕上方蹦了出来,其中大部分来自于姚珺。   他叹了口气,开始一条接一条地阅读。   “虎子,你再想想,男孩子怎么会比女孩儿更有吸引力呢?”   “去年回家你还好好的,这几个月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是妈的错,从小就没怎么好好管教过你,这才让你这样离经叛道的。”   “咱们想想办法,一定有能力克服的吧?”   ……   他咔哒一声按灭了屏幕。   自从几个月前他和姚珺通过一次电话,他说起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之后,关于这件事的劝说便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酒精带来的头痛感愈加强烈,他深吸了几口气,还是重新点开了和姚珺的对话框,转发了两张今天刚拍的照片。   “妈,今天毕业了。”   时却在旁边不再吵闹,似乎安然进入了梦乡。骆文骄侧身凝望着他,眼神蓦然变得柔和。   “明天早上我又得走了。”他沉声道。   骆文骄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低声说道。   “要封闭集训四个月,如果你要睡懒觉,是来不及和我道个别的。”他说着,忍不住伸手将时却额前的碎发捋顺,想了想,又难得地笑了声,揶揄道,“不过我知道你八成是要睡到中午的。”   骆文骄起身,悉心将时却头顶的蚊帐放了下来,将每个边角都仔细掖好,又把灯关上,站在黑暗里望向他。   “我……如果顺利的话,想要进明海澜升俱乐部,这样你毕业以后,我们……”   骆文骄顿了顿,眼底有一瞬的明灭,最终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我们就能在明海一直见了。”   “我会努力训练。”   “你会希望见到我么……”   这几个月以来,骆文骄抓紧了所有能够利用的机会,加紧锻炼,为了能争取到进入职业俱乐部的名额。   他甚至在犹豫了很久后终于还是打电话给姚珺,只因为时却问过他,他到底喜不喜欢男孩子。   他站在那里看了时却许久,直到夜已经很深很深,他实在觉得困倦,才有些不舍地躺下休息。   第二天早上时却醒来的时候,骆文骄果然已经离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起身时的头晕和床头挂的洗干净的白衬衫,勉强证明了昨天骆文骄来过这里。   时却将身子撑起来,伸手去够那副挂绳上的衣架。   衬衫已然干透了,有着一股和骆文骄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很是好闻。   桌上靠窗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好几朵向日葵,正欣欣向荣。   时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眼前莫名其妙地模糊了起来。   世间万物全都有迹可循。酒醉了会头疼,哭过了眼睛会肿,自己吐了骆文骄一身,第二天会看见洗好的衣服。   只有他心里声势浩大的想念,除了他自己,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发觉。   骆文骄,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第30章 再见,再见   京潮,又一年动漫节。   进入大四后,时却几乎没回过几次北原。   课表上空空如也,除了开学报到和毕业论文开题答辩会时飞了回来,其余时间,时却大半都在明海川行工作室的录音棚里匆匆度过。   八月暑假的时候,时却在家收到了川行人事的邮件,通知他可以来做实习配音助理。来到工作室后,迎接时却的却成了之前见过的温四。   再见面那天,时却差点没能认出他来。卸掉浓妆和假发,换上普通的深蓝色衬衣和黑色西裤,他的真正面目再次让时却惊艳不小。如果不是他低沉而富有辨识度的嗓音,时却真的难以将这个温和礼貌的男人和动漫展上雌雄莫辨的Coser联系在一起。   “你好,我是温矣徊。”   时隔半年多,时却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真正的名字。   川行的工作并不轻松,许多时候,时却都累得讲不出话来,要靠温矣徊借他的胖大海度日。工作室安排他从群杂学起,量并不大,多得是在旁边观摩学习,汲取经验。   温矣徊虽说是带他的师傅,整日里却不怎么在工作室。不是上班时间无影无踪,就是来了一头扎进录音棚,连饭也不吃。好在时却的自学能力还算凑合,厚着脸皮在其他同事的帮助下,也能学些本事。   原来只要每天强迫自己忙碌起来,他也可以不那么频繁地想起骆文骄。   在时却的印象里,最后一次见到骆文骄,是在那年的十二月。   距离上次碰面已经隔了小半年,当骆文骄格格不入地出现在动漫节活动现场时,时却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并没怎么联系。   微信上除了零散的类似“我回北原了”、“刚刚在忙”、“嗯嗯”之类的聊天记录,再无其他。骆文骄偶尔也打过几次电话来,只不过都因为时却在录音棚一待就是一天的工作,而完美地错过。等他发现时,却又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放弃了回电话的念头。   虽然不怎么联系,但骆文骄最近的动向,时却比许多人都要清楚。   网上新建的骆文骄个人论坛里,有时会更新着路人的偶遇和爆料。时却偶尔会知道他今天在哪,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以及中午吃了哪家的饭。   另一个时却并不怎么想知道的消息是,房知栀在朋友圈提到,有个只会打篮球的混蛋和她求了婚。   这条并不是时却自己在朋友圈看到的,他早就屏蔽了一些会影响心情的内容。不只是哪个近乎狂热的粉丝碰巧加过房知栀的好友,将图贴了出来,引得论坛里的一大片唏嘘。   本来时却以为已经成功地把这事忘了,谁知当骆文骄突然出现时,他的心又难以自控地揪了起来。   繁忙热闹的动漫节活动现场,时却正跟着工作人员往后台走,路过外面的展会时,一眼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文骄?”时却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休闲西装,和骆文骄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你怎么在这?”   骆文骄神色淡淡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一看也是打篮球的高高的男孩子,“明天有个邀请赛,碰巧知道你也在这,就过来看看。”   “哦,最近,还好吗?”时却不知该问什么,只能随便寒暄着道。   骆文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简洁道:“嗯,还好。”   身边的工作人员很快凑过来,低声向时却提醒着尽快到后台候场。他点点头,又看向骆文骄,和他身后的新朋友交换了下眼神,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骆文骄犹豫了片刻,淡淡说:“你先去吧,我们随便看看。”   时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认真地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他好像瘦了,也比之前黑了一些。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他却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那我……”时却眨眨眼睛,小声道。   还没说完,时却就感觉肩上一沉,有人从身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回头,发现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温矣徊。   “干什么呢?该去准备了。”温矣徊眉眼含着笑,亲昵地捏了把时却的后颈,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啊?哦。”   时却愣愣瞧了他一眼,没躲开他的手,再看向骆文骄时,才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情形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没再顾上去管骆文骄,时却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去了后台,暂时避开了骆文骄灼热的视线。   那种眼神想要说明什么呢?   时却想不通。   他向来读不懂骆文骄万年不变的外表下隐藏的情感与思想,他甚至不知道,在和骆文骄分别的这段日子里,对方是不是像他这般想念着他。   他能做的,只是在世界的某个没有骆文骄的角落,真诚又热烈地祝愿着他,要受人瞩目,要前途无量。   至于是不是要有时却在身边见证,倒是没那么重要。   之后的活动,时却一直没能打起精神。   虽然他并不是主要的人物,只是作为团队成员按照主办方的要求集体走个过场,但聚光灯下的每个环节都是无比的重要。   多亏了有温矣徊在旁边拉着,不然时却可能真会成为今天动漫节的头条人物。   好不容易撑到最后的群访环节,见时却还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温矣徊得了空,忍不住转身悄悄道:“小子,你什么情况?打起精神。”   时却默默点头,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周围的人群。   从那会开始,他就一直没有看到骆文骄。不知是该难过还是庆幸,这场活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时却想,他大概已经和朋友先行离开了。   “时却,时却?”   时却一愣,才发觉温矣徊在喊自己。   “记者在问你问题呢。”温矣徊仍然柔和地道。   “啊?”时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好意思,可以再问一遍吗?”   记者将话筒递到了他跟前,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时却老师你好,请问作为今年川行唯一的新人配音演员,参与到这部动漫的制作之中有什么样的体验呢?”   时却点点头,简洁道:“我很荣幸,能进到川行和众多优秀的配音演员一起工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我师傅——”   时却将目光落在温矣徊身上,才发现他同样在用向来温柔的眼神回应着,“四哥教了我很多,其他同事也都会在平时工作里帮我,大家都很优秀。”   回答完毕,温矣徊极其自然地在镜头前搂住了时却的肩,面上依旧含着一抹淡笑。   场下记者显然捕捉到了这一不经意间的动作,继续提问道:“听说两位在私下里的关系也是非常好呢,如果之后能有合作的作品,两位觉得会和对方有CP感吗?”   这问题时却从没考虑过,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能试探着看向温矣徊。   后者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依旧搂着时却的肩膀,优雅地微笑道:“事实上我们两个都很喜欢对方,平时相处也很愉快,如果有机会合作新的广播剧作品,我很期待。”   时却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他。   在这种公开露面的场合使用类似“喜欢对方”这种模糊不清的形容,确实会令其他的人浮想联翩。   像是早就揣摩到了他的心思一般,温矣徊偏过头,在时却身旁小声安慰道:“习惯就好,对以后作品宣传没什么坏处。”   提问的记者好像也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向配音演员们道了声谢,很快带着设备离开了。   天色渐晚,人们大多都准备结束一天的行程。   距离活动会场五站地外的一家餐厅里,骆文骄摘掉了快要没电的蓝牙耳机。手机上显示着“直播已结束”五个大字,宣告着又一年的京潮动漫节圆满完成。   最后的群访环节尤为热闹,他却不怎么喜欢。   桌对面坐着下午和他一道的两个高个子男生,正打扫着盘子里仅剩的最后几块肉。   “骆哥。”其中一个男生见他不再一直盯着手机看,向他说道,“其实这趟你真不用跟着我们一起来,教练说你这次的伤得静养,不能加重训练,这下可惨,跟我们出来吃不好睡不好的。”   骆文骄淡淡摇头,“没事,我不打球,就是顺道来看看朋友。”   “哦……”男生也没多问,将最后一块肉夹到了骆文骄盘子里。“多吃,赶紧养好你的膝盖。”   骆文骄明白他的意思,一声不吭把肉吃了下去。   连日不辞辛苦的加练,成功让他左膝盖的旧伤复发得无比严重。别人只知道他训练刻苦,却并不知晓背后的原因,是他接触篮球晚了很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补回没有打牢的基础,让他快点成为一名够格的职业运动员。   然后、然后……   骆文骄现在不太敢去想。整日的封闭训练让他几乎没有时间和时却联系,当下的腿伤似乎也在将他推得离心中所想越来越远。   他向教练说了很久,才能有机会以参加邀请赛的名义来到京潮,去看那个让他一直挂念的人。   让他有点难过的是,他特意去到动漫节的现场,也没来得及和时却多说上几句话。他们似乎疏远了不少,还有个打扮奇怪的老男人一直在时却身边绕,和他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骆文骄眼神一瞟,看到是时却发来的微信——   已经走了吗?活动结束了。   骆文骄犹豫片刻,在对话框里输入道:“你在哪?我想见你。”   顾不上管时却是否有空,骆文骄直白地说明了见面的请求。两人约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处商业街区,骆文骄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京潮的冬天又干又冷,时却站在一家灯火通明的KTV门外,鼻头被冻得有些红。   “吃过饭了吗?”时却朝骆文骄打了声招呼,随后问道。   骆文骄点头,“嗯,你呢?”   “我也吃了点。”时却将大衣裹紧了些,顺着街边慢慢往前走着,“工作室的同事们还在KTV里唱歌,我说有朋友找我才能溜出来的。”   “嗯。”   骆文骄跟在时却身旁,平静缓慢地向前走着。他本来是很想见到他的,可真正见了面,却又什么正经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做个木讷又沉闷的傻子,一言不发地静静陪着他在原地打转。   “最近怎么样,训练累吗?”时却低着头,问了最没新意却又不得不问的话题。   骆文骄答道:“不怎么累,前段时间放假,我还回北原了一趟,以为能见到你,结果你不在。”   “嗯,我最近没怎么在学校待,工作室这边很多事情。”时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京潮的?”   “我上次回去,他们说你一直在明海没回来。”骆文骄两手揣着羽绒服的衣兜,边走边道,“后来听房知栀说,谢诚聊天的时候告诉她你或许会来动漫节,正好我要来这边比赛,就顺道过来看看……”   时却突然一愣,虽然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早就习惯骆文骄身边会有房知栀的出现,但当那个名字明确地从骆文骄嘴里说出时,时却的眼神还是无可避免地暗了暗。   本来不想提这件事的,时却想。   骆文骄难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片刻的迟疑,扭过头来问:“怎么了?”   “文骄。”时却又走了两步,慢慢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才道,“之前的事儿,我觉得我想明白了。”   骆文骄呼吸一滞,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总躲着你,是因为我好像没有只把你当成兄弟那么简单。但是现在,不重要了,我想明白了……”   时却深呼了一口气,将喉咙翻涌的苦味强压了下去,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我有个同事跟我说,人类之间的感情界限很复杂,不能只用某些标准来定义。我想我可能,有的时候是会搞不太清的,你或许也会这样。这半年多的时间,我已经可以习惯不像之前那样,每天吵着闹着要找你了。”   骆文骄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道:“你……不想见到我了么?”   时却笑了笑,掉头开始往回继续走。“我这样说不是想要跟你绝交,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我不想因为之前那些谁也说不明白的事情,让我们以后只要见面都会觉得尴尬。我很喜欢大学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之后,无论你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祝你万事顺遂,希望你得偿所愿——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我们之间,只能止步于此了。”   夜风依旧吹着,似乎要将时却的心也冰封起来。   骆文骄并不知道时却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但他听懂了时却的最后一句话。   那意思是,时却不会再和他一起往前了。   骆文骄不明白,只是沉默又孤高地揣兜站着。街上的行人跋涉匆匆,不留任何痕迹地路过他的世界。   身旁那人却已揉了揉自己被冻僵的脸颊,抬手指着不远处KTV门口,欣然道:“我同事出来叫我啦。那……比赛加油,我们回北原见。”   骆文骄扭头,看见KTV大门前站着的那个下午在会场见过的男人。   “四哥——”时却双手拢在面前,朝那里边走边喊,“你给我点的歌我是不是还没唱。”   骆文骄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时却慢慢跑开,奔向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时却轻轻环抱着他,嘴里哼唱着一首叫不上名字的歌。   “那,北原见。”他眼里有泪光在闪烁,嘴里还在忙不迭地碎碎念叨着。   再见。一定要再见。   我们还会再见吗?   时却清瘦的背影一晃一晃,走得越来越远,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和那些五彩斑斓的光晕融为一体。   骆文骄大梦初醒,他才想起,还没有对时却说出他的心里话。   可骆文骄不知道要拿什么留住他,拿他的笨嘴拙舌还是言不由衷,还是所有希望渺茫的前途。   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没能说出口的爱意。   手机在裤兜突然震动起来,骆文骄半天也没有接。   可打电话的人似乎比他要锲而不舍得多,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呼叫着。   “喂?”骆文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漆黑的夜幕漫无生机,渐渐好像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只是一点也不像北原的美。   电话那头不同寻常的焦急语气,让骆文骄一瞬间有种抽离感。   “二叔,你别着急,我马上回去。”   时却走进KTV,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一眼。只是那个他想看见的人,早已经不在那里。 第31章 身后之人   【五年后】   -   时却提着行李走下飞机的时候,整个人灰头土脸,头发被机场的风吹得稀乱,像极了一个邋遢的乞丐。   他昨晚一夜没睡。自从骆文骄沉默地离开酒店之后,时却就一直在想他临走时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时却,我没有结婚。   他说我不骗你,我没有你说的老婆和孩子。   他说话时的表情既柔和又坚定,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这一句话,就让时却再也没法不去想着他。   如果不是邢铭突然回来,时却还想要多问一些的,可骆文骄一离开,他就没了开口提问的勇气。一整个晚上,时却都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加一个劲儿地将和骆文骄的对话框点开又关上,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送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时却就接到了工作室老大何柏川的电话。   之前已经完成的一部广播剧作品忽然出了些岔子,何柏川火急火燎,脸都没洗就赶到工作室,给时却打电话让他尽快回来补录。   北原剩下的工作全都移交给邢铭,时却当即收拾好行李,打道回府。   他走之前其实犹豫了一会儿,但又确实不得不走。一来川哥的事情很急,容不得他再在北原耽搁两天,二来昨天闹了这么一出,时却容易临阵脱逃的性子又占据了上风,只想着能找个地方多待几天,好让自己能把事情捋出个头绪来。   他想,一直以来,可能是自己错怪骆文骄了。   如果真像骆文骄说的那样,所有都是时却的误会,那么他也一下想不明白,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年来的分别,似乎成了一个老天故意开的玩笑,让原有他认为的所有矛盾和阻碍,全都成了虚假的海市蜃楼。   他很想现在就给骆文骄打个电话,把所有的一切都问个清楚,但当他离那所谓的真实越接近,就越害怕那背后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层层危险。   他不想再被希望化为泡影后的失落感再打倒一次了。   回到明海后,时却便一头扎进了录音棚。   合作方要得很急,需要他没日没夜地赶工,将一小部分片段重新录制,再交给工作室其他部门后期加工。   一连两个晚上,工作室里灯火通明。几个配音演员、录音师、混响、后期全部在昼夜不分地工作,偶尔撑不下去,就在休息室的沙发和弹簧床上小睡一会,然后起来继续赶工。   比较幸运的是,时却租的房子就在工作室后面,实在觉得太累的时候,走几步路就能回去休息。   第三天下午,在棚里连着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时却顶着快要冒烟的嗓子,终于顺利地完成了需要补录的所有片段。   工作区有运营部的同事买来了热腾腾的咖啡,时却端了一杯,又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找到被自己压在一沓台词本下的手机,而后浑身乏力地坐到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两个刚进工作室的实习生在里面聊着天,见到时却进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小倩,我跟你说,刚刚六叶姐出去买咖啡,在外面看见一个又高又白的帅哥,我出去看了一眼,果然是特别绝的那种。”其中一个姑娘激动得嘴都合不上,给对方展示着自己偷拍的照片。   另外的姑娘看了连连称是,由衷地叹道:“这也太好看了吧,一直听六叶姐说,之前在咱们工作室的温四,真人长得特别好看,可惜他现在走了,要不然啊,咱们可有眼福了。”   “瞧你说的,咱时哥也不赖不是?”方才的女生笑嘻嘻地对时却说道。   时却礼貌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自从三四年前温矣徊突然离开川行后,时却身边能说话的朋友便又少了一个。   他走得很突然,甚至没留下一句解释的话,只用官方帐号上一份宣布退圈的声明,彻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虽然再也联系不上他,但时却想,像温矣徊这种自在随性的人,应该是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过得逍遥快活的。   这一点他足够地相信。   手机在接通了电源后,终于重新开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忙了这些天,时却连手机也没能顾上看一眼。   谢诚在三天之前给他发过消息,想要约他出来吃火锅,见他没有回复,还打了几通电话过来,可惜都没有接通。   邢铭打过一次电话,但没再通过其他同事找来,应该是没有大事情。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消息。   他本来还在期待着,会有什么关于骆文骄的一星半点动向,一句留言也好,一条朋友圈也罢,但他把手机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时却无奈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在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刚擦黑。时却觉得连日的疲惫缓解了不少,眼见工作室没什么事情,又有点无聊,决定去之前常去的酒吧逛逛。   他新买的双缸摩托车停在楼下不远的地方,工作室的人总说,他柔软的性子和这么酷的机车半点也不搭调。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每个路口都会卡上很久。时却骑到海边一条有名的酒吧街时,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   不知怎的,从一出工作室开始,时却就总觉得有些奇怪,仿佛背后总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种怪异的感觉之前从没有过,回过头去找,却又看不到什么不寻常的人在尾随。时却有些狐疑地将摩托车放好,暗自想到可能是下午的咖啡让自己过度敏感了些。   路口转角处的一家酒吧,门口的镭射灯张扬又明显地展露着这家店的名字——“The Riddle”。   之前温矣徊在时,总喜欢光顾这家清吧。时却虽然不赞同他四处放浪的生活方式,但私下里也和他成为了还算不错的朋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时却迟疑地向身后又看了几眼,抬脚进入了酒吧。   推开酒吧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咚响了一阵,有驻唱歌手正弹奏的吉他曲调飘进耳朵。   时却从差不多已经坐满了的大堂穿了过去,来到一处摆满了黑色啤酒瓶的吧台,和角落里坐着的金色波波头女生打了声招呼。   “佑佑。”   女孩名叫陆佑佑,打扮得像是早年香港电影里的小太妹,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是这家酒吧老板的朋友,老板不在时,经常由她来照顾店里的生意。   “嘿,时哥。”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对时却笑着道:“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时却有点没精打采地坐到了旁边的高脚椅上,揉了揉眼下的黑眼圈,“嗯,最近出差了,到处跑活动,这才刚回来。”   陆佑佑朝吧台后的酒保打了个响指,后者很快端来两杯低度数的气泡酒,摆到两人面前。   “请你。”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敲了敲桌子道。   酒吧里最近又换了新的驻唱,正动情地唱着一首民谣老歌,台下的观众都很安静。周围的环境极为昏暗,时却默不作声地盯着台上,心情难免又怅然起来。   “多少年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了。”陆佑佑优雅地端起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时却道,“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是这种表情,像是被哪个渣男狠狠伤透了心,要不是看你是个男人,我都要怀疑你被人搞大肚子了。”   时却勉强苦笑了声,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围,心不在焉地道:“就是最近太累了,没啥。”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有烦心的事,只不过强忍着没讲出来。   陆佑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周围打量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随口问:“你看什么呢?今天约了人?”   “不是。”时却紧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我老觉得有人盯着我,可能是我精神太紧绷了。”   陆佑佑嘴巴张得大大的,连连“啊”了几声,也开始疑神疑鬼地使劲寻摸着周围,盘算着道:“不能吧,三四年前这条街最里边那股黑恶势力就被打倒了,虽说你长得漂亮,前几年确实容易被变态盯上,该不会最近真的又有奇怪的人冒出来吧?”   时却冷哼了声,显然并没将她的猜测放在心上。“那倒不会,你别管了,肯定是我的错觉。”   对方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反正店里还有阿易他们在,铁定能保护你。”   时却没说话,心里又在想着骆文骄。   几年前他被温矣徊带着来到这间酒吧时,和现在的心情大致相似。   那时他刚刚毕业,本想着回到学校参加典礼能和骆文骄碰上,结果骆叔却告诉他,骆文骄暂时去了颂城,有段日子回不来。   他在和骆文骄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房间里等了一个星期,最后也没能等到他出现。   回到明海后的第一个晚上,时却就是在这间清吧的同样的位子,喝酒喝到泪如雨下。   而现在,他再次从北原落荒而逃,兜兜转转回到了这里,仍然迷茫,仍然惆怅,仍然心动不止。   台上民谣歌手的歌声愈发忧愁,搅得人心里难以平静。时却将陆佑佑送他的酒喝了个干净,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再和之前一样,在酒后痛快哭过一场后,假装将这件事忘了。   这一次总要和原来不一样才行。   “这就要走了?”陆佑佑才喝得正欢,眼看着时却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问,“我以为你今天是特意来买醉的。”   时却一愣,摇了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从座无虚席的大厅穿了过去,走进无边的夜色里。   摩托车停在酒吧背后的位置,时却从街角绕了过去,拐进后面安静的街道。这里是这一排酒吧后门的位置,巨大的空调室外机嗡嗡地运作着,路旁还零散堆放着摆满空酒瓶的塑料筐。   时却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这次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而且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身形一闪,故意偏离大路,拐进了边上一条黑咕隆咚的岔路。背后那人显然没料到他的举动,脚下步子乱了半晌,也跟着拐了进来。   等在巷口的一瞬,时却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本以为堵到的会是个无聊的私生粉丝,却没想到,来人是个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服,胡子拉碴,身型瘦高的男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熟悉的身高。   骆文骄呆呆站着,立体好看的脸上明显有些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跟了时却一路,本想找机会打声招呼,又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又惹他不开心,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想到却被抓了个正着。   “我……”骆文骄低着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着伸手抓住了时却的胳膊。   时却瞧着一脸狼狈的骆文骄,不禁有些哑然,但又转念一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又惊讶又无措地喊了对方的名字。   “骆文骄?你……你怎么……”   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旁边一阵厉喝打断了——   “在那呢!死变态……把手放开!”陆佑佑满面凶神恶煞地经过巷子口,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对身后的两个小年轻一声令下,直奔他们两人而来。   敢在她陆佑佑的地盘非礼她的朋友,这人胆子大得简直不像话。   骆文骄猛地扭过头来,躲过了从背后轮过来的一记闷棍,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身前的人。   “咚”的一声闷响,骆文骄右边胳膊上猛地挨了一下,整个人踉跄几步,双手往旁边的一处锈迹斑斑的铁架上一撑,从手掌的末端传来的猛烈疼痛感让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别打!”时却眼见骆文骄神色痛苦地靠在了墙上,有红色的血珠洒在地上,连忙死命地把那两个男人拽开,大喊道,“停手——他是我朋友!” 第32章 意外来客   明海市中心医院,骨科门外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时却站在科室门外,骆文骄就在诊室里面,旁边的医生正在努力地将他轻微半脱位的右手腕复位。   他的手掌还有一道并不算很深的伤口,刚刚擦过一层碘酒。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哪怕是那个中年男医生无比用力地揉推着他手骨的伤处,他也只是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陆佑佑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治疗的缴费单。   “他怎么样了?”她扒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小声地问。   时却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在正骨,应该是快好了,一会儿听听医生怎么说吧,幸好没骨折。”   陆佑佑显然有些内疚,挠挠后颈不好意思地道:“时哥,这次,真对不起啊,我真没想到他是你朋友,阿易这个臭小子下手也没个轻重……”   时却摇摇头,“没事。”   陆佑佑转头继续朝里面看去,有些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朋友?他还……挺好看的,也挺能忍,手都伤成这样了,不哭也不闹的。”   时却默默地待在走廊里,忽然想起当时上学的时候,骆文骄的腿伤复发,做了多少次治疗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从没见过他皱眉。   时却想,那一定很疼。   “可能是,伤得多了,习惯了吧。”时却这样说着,微微有点心疼,“佑佑,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吧,这有我就行。”   陆佑佑点点头,塞给时却一根棒棒糖,随后离开了。   时却进到就诊室,医生正往骆文骄的手腕上缠着纱布和夹板,见他进来,悉心叮嘱道:“手腕可能会肿,注意近期不要负重,伤口不要沾水,回去多休息。”   时却和骆文骄对视了一眼,向医生道了声谢。   去药房拿过药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医院走了出来。   秋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吹在脸上略有些凉。时却的摩托停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他插上钥匙,从车座下面拿出个备用的头盔,看了看骆文骄。   “过来啊。”时却一双杏眼眨了又眨,仿佛有千言万语挂在嘴边,却又没能说出来。   骆文骄慢吞吞地凑近,手臂被固定在胸前的位置,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落魄。   时却抬手,想帮骆文骄把头盔戴上,但他直戳戳站着的身高对时却来说,又稍微高了一些。   “低头,大高个。”时却盯着他好看的脸孔,眼睛亮闪闪的。   骆文骄听话地将身子斜靠在摩托车上,弯腰将脑袋送到了时却正前面,像只受了伤的大型动物,沉默又毫无保留地向人暴露着自己的伤口。   时却把头盔扣在他头上,“咔哒”一声,把挡风的镜片打开,好让骆文骄能不那么憋闷。   “你怎么会在明海?”安静了许久,时却终于问道。   骆文骄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前几天,谢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跟你一起约出去吃饭,我去了,你没来。”   他看了眼时却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又去了你住的酒店找你,但你同事告诉我,你已经回明海了。我怕你再也不回来,就跟学校请了几天的假。”   时却一愣,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手机上邢铭的未接电话,大概就是要告诉自己,骆文骄来找过他。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来了明海,怎么又不告诉我?”   骆文骄忽然抬眼,将目光锁定在时却脸上,语气平淡中带了一丝无奈,“我怕,我没跟你说就来了,你又要生气。之前,你不是就……”   骆文骄停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时却听得有些哑然,但转念想起,上周和骆文骄在酒店碰见的那晚,自己确实过于情绪化了一些,对着骆文骄又哭又骂。现在想想,还是有些丢脸。   “你有住的地方吗?我先送你回去。”时却叹了口气,无奈道。   骆文骄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今天还没找。”   时却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只带了身后的这一个双肩包,买好机票什么也没计划,就来到了这里。   有股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时却的心头,仿佛站在自己身前的并不是许多年没联系的兄弟,而是从自己身边走丢的家人。   “什么叫今天还没找?你到了几天了?不给我打电话,就这么一直跟着我?”时却心里已经软了下来,嘴上却还是没松劲。   骆文骄低着头,沉声道:“昨天到的,晚上就在你工作室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睡觉。”   时却一下有点难过。   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脸上露着青黑的胡茬,一条小臂挂在脖子上,整个人无精打采,连眼神里好像也没有了光芒。曾几何时,骆文骄一向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是众人眼里触不可及的存在,永远不会让自己是这样一副惨样子。   他就站在离时却不远的地方,对时却来说陌生又久违。   见时却半天没说话,骆文骄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小心翼翼又软慢温吞地道:“那天……我跟你说的……”   每当这种时候,骆文骄都会有点羡慕辛砚。他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能把所有想表达的意思,全都一股脑地说个明白。   时却无奈,从摩托车把上拿起另一个头盔,戴在自己头上,转身将车梯收了回去。   “我先带你回去,太晚了。”他骑在车上,朝骆文骄柔和道,“上来。”   骆文骄愣了半晌,将一条长腿迈开,跨坐了上去。   “抱着我。”时却微微偏过头来,对身后的人轻笑道,“小心你的手。”   已经是深秋的时节,夜风带了十足的凉意,将时却握住车把的手吹得通红。身上穿的外套也被风吹透,但环在他腰上那一处温暖,让他并不觉得冷。   摩托车嗡鸣着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载着他和他遗失已久的同伴。   骆文骄似乎有些疲倦,一整个人靠在时却的背上,将头埋在他后颈的位置,沉默着不说话。   暖黄色的街灯照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时却透过头盔的挡风镜向前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毕业之后,他去做了近视手术,每到晚上的时候,远处的光落在眼里,会显得尤为明亮眩目。此时此刻,时却看着前方宽敞路途弥散的光辉,忽然觉得心里柔软得不像话。   他载着骆文骄在街上骑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川行工作室所在的那条闹市街区后面的窄巷。   毕业之后,时却在川行的工作越来越忙,再加上和家里的生活作息都不一样,总会互相影响,就在后面的公寓楼租了一小套房子,能省去不少路上的时间。   时却对着门上的密码锁按了一阵,“滴滴”两声打开了房门,对着身后的骆文骄说道:“进来吧。”   房间里黑漆漆的,略有些冷。时却快走了几步,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好,又将照明和暖风全部打开,回到门口的鞋柜前,蹲下来帮骆文骄找了双软和的拖鞋。   “穿这个。”时却把拖鞋放到骆文骄跟前,自己随便把鞋子甩了下来,光着脚咚咚咚地冲进客厅,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沙发和茶几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垃圾扒拉到一边,好让整个房子看起来稍微整洁一些。   骆文骄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只手解着鞋带,动作慢吞吞的,一边平静地注视着屋里走来走去的人。   “你晚上吃饭没有?”时却把外套一脱,走到厨房随便转悠了一圈,拿出冰箱里仅剩的一根胡萝卜道,“没吃的话,我多做一点。”   “还没有。”骆文骄把鞋换好,稍稍走近了些,把背包和外套放在沙发上。   “那我煮点面吧,也挺晚了,简单吃一点。”时却微微笑着道,一边烧上了一锅水。   骆文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看着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人,一下觉得有些恍然。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他们一大帮人大半夜才从球馆回来,饿得饥肠辘辘。时却和谢诚两个人偷偷溜进秦婶的厨房,给大伙煮了一大锅的泡面。   现在想想,那好像真的已经过去很久的时间了。   时间所改变的,到底是什么呢?骆文骄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变,时却也没有,他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在身边又笑又闹的大男孩还是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傻坐着想什么呢?”   时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走了过来,塞给他一瓶矿泉水,有些懒洋洋地在他身旁坐下来。   骆文骄单手拿着水瓶,意味深长地瞟了时却一眼。   “哦,忘了你现在是个残疾人。”时却忍不住苦笑了声,将水瓶拿过来拧开,用送回骆文骄手里,“幸亏我反应快,不然你这个笨蛋就要被人揍惨了。”   骆文骄神色冷冷的,显然并不怎么高兴。一直以来,他都对时却除他以外的朋友没什么好印象,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   时却看他一直板着脸,故意抬起一只脚,蛮横翘到了他的腿上。   骆文骄冷脸斜睨了他片刻,虽然心里并不屑于和他像小学生一样争个高下,但还是抬了抬脚跟,把时却轻而易举地拱了下去,顺势把自己的大腿盖到了他的腿上面。   时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这么长时间过去,骆文骄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也不肯输给他,而他自然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不停地把腿往上翘着,每次又都被骆文骄动作飞快地反客为主,重新占领制高的位置。   时却眼见赢不过,开始手脚并用,继续着无聊又幼稚的游戏。   骆文骄被他按住了腿,无奈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   时却脸上一红,赶忙用手撑了下沙发,这才没有压到骆文骄被绷带固定住的右手腕。   “混蛋。”时却忍不住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既在骂他突然搞偷袭,也在担心万一不小心又碰到他的伤处,会让他再多打上一个月的夹板。   骆文骄在沙发上半躺着,左手温顺地搂在时却的脖子上,垂眸安静了下来。   “疼吗?”时却看着被他放在一边的右手,忍不住问。   骆文骄用他那双沉寂的眼睛看了一眼时却的脸,又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半天才低低地道:“疼。”   他偏着头,有一瞬仿佛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手上不自觉地将时却的脑袋往自己身前搂得更近了些,“疼死了。”   时却被他牢牢锁在了怀里,听了这话,忽地一呆。   他本以为骆文骄会说不疼,毕竟在医院的时候,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现下他这样正经地说疼,倒让时却有点意外了。   时却抬起脑袋,用无辜的眼神对着骆文骄看了又看,最终忍不住“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骆文骄眯着眼,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山雨欲来的冷漠,毫不留情地揪起时却一边的脸蛋,淡淡道:“笑个屁。”   时却挣扎着用手将他的手腕从脸上拿下来,却再也不愿意松开。   “傻子。”时却轻轻攥着他的手,笑了笑,忽然道。   骆文骄沉默又平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但脸色似乎要比刚才好看了一些。   厨房锅里的水似乎已经烧开,咕噜咕噜地,冒着滚烫的热气。但时却还不太想动,骆文骄身上暖融融的,让他觉得难得的舒服。   “你现在……”   骆文骄低沉的声音在周围安静了许久后突然响起来,像是深夜大海的潮汐,由此及彼,沉重而缓慢地漫进时却的心里。   “你现在还……”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才道,“还有和谁在一起吗?”   时却一呆,愣愣地抬起脑袋。   “我……”   他刚想说话,忽然从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时却皱起眉头,努力地辨认着声音的源头。屋子里不停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让人不禁怀疑不是家里进了贼就是闹了老鼠。   “哗啦”一声,卧室的推拉门被什么人猛然拉开了。   时却吓得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只见从门后走出来一个留着偏分发型,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打着哈欠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一边朝客厅这边说道:“时却,几点啦?你要是做饭的话,记得多做一份啊,没顾上吃东西,怪饿的。”   “川哥?”时却惊得下巴都合不上,朝那人大叫道,“你什么时候在我家的!”   转头去看骆文骄,他的脸上果然又浮现出那种令人望之生畏的敌意,表情冷得快要杀死人。   “这……这是我工作室老大,已婚的,你……你可别想多了。”时却吞了吞口水,无力地解释道。 第33章 氤氲   骆文骄站在浴室里,镜子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四周都是潮热的蒸汽。   他左手拿着一条浴巾,动作缓慢地擦着身上的水珠。   在他进到浴室之前,时却拿了一卷保鲜膜,将他整个右侧小臂裹了个严严实实。他洗澡时一直抬高着右臂,到现在已经有些酸痛。   “咚咚”两下,时却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怎么样,还行吗?需要帮忙的话就叫我。”   骆文骄将浴巾围在腰间,顶着一头湿发将门泄开一条缝,“有剃须刀吗?”   时却一愣,往水池边上瞄了一眼,一拍脑门道:“还在我行李箱里……我放工作室了,没拿回来。”   骆文骄点点头,“那算了。”   “哎先别关。”时却用手撑住浴室的门,身子一滑就钻了进去,垫起脚在头顶的柜子里翻了翻,拿出一柄手动的剃须刀和一瓶泡沫来,递给骆文骄,“倒是有这个,你试试,就是费劲了点。”   “嗯,行。”骆文骄冷淡地接过来,目光审视地落在时却身上。   时却自然是目不斜视,只敢盯着骆文骄脖子以上的位置看,脸颊不自觉地又红到了耳朵根。   灯光和水雾的衬托下,骆文骄的身材似乎显得更加美好了一些,每一处的肌肉线条都反射着一层莹白色的光亮,当然,这只是时却余光捕捉到的。   “那我先、先出去等你……”时却有些不自然地道,想要赶紧从这又闷又潮的浴室里逃出去。   咔哒一声,骆文骄身后的手轻推了下,将浴室的门牢牢关上。外面何柏川在电视上看动漫发出的背景音被倏然隔断,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浴室排风扇持续的嗡鸣,以及胸腔里躁动不止的心跳声。   骆文骄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塞给了时却,自己坐到马桶上,淡然道:“我左手使不上力,帮我刮一下。”   时却着实有些咋舌。之前骆文骄不会这样要求自己,从来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倒变得有些孩子气。但现在他右手负伤的情况下,时却又不得不帮,只能耐着性子在水池旁边坐下来,打开了那瓶剃须泡沫。   “抬头。”时却用手扶了下他的脑袋,摆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骆文骄听话地照做,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顺带着平淡又冷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胡茬很硬,摸起来有些扎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下来的时候,骆文骄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冰山,连打下来的灯光都给他的面容镀上一层苍白的釉,让他看起来十分地不近人情。   时却手上忙活着,将白色的泡沫涂满了他一整个下颌。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时却和他眼神对了下,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骆文骄半天没说话,用他那冷漠得能把人冻伤的眼神又看了他一阵,才漫不经心地问:“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让别人进了你家门?”   时却埋头没去看他,故作镇定地问:“你是说让你进来吗?”   骆文骄一记眼刀丢了过来,威慑力十足。   时却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将调侃他的窃喜稍稍压制住了一些,轻笑着道:“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我工作室老大。他下午跟我说了的,要来我这儿睡一觉,是我给忙忘了。”   骆文骄表情木然,眼神里明显带了些怨恨地望着天花板,冷冷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时却专心致志地弯着腰,仔细把骆文骄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一边解释道,“川哥经常在这住个三两天的,可能过一阵工作室不怎么忙的时候就走了。”   骆文骄有些烦闷地闭上了眼睛,显然没兴趣再听下去。   时却见他这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强忍着不让幸灾乐祸的笑容在自己的脸上绽放得太过明显,以免被骆文骄发现,又要用那种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行了。”时却把骆文骄脸上最后一点泡沫刮干净,动作潇洒地把剃须刀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又放回原位,“你洗好就快点穿衣服出来,我也要洗。”   时却刚要走,手臂就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住了。   他一愣,回过头看骆文骄。   “干嘛?”   骆文骄不答,只是站起身来,平静而缓慢地靠近。   时却像头受惊的小鹿一般,差点被自己脚上的拖鞋拌个跟头,被骆文骄逼得一点点向后退去,直到身后再无退路,只得一屁股坐到了水池的台子上。   骆文骄身子抵在时却两腿之间的位置,将他牢牢地圈在自己和镜子中间的一小块地方,如何也逃不走。   “你还没回答我那会儿的问题。”骆文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深邃。   时却一呆,方才想起刚刚在客厅的时候,骆文骄问他有没有和谁在一起,却被何柏川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池边和镜面上覆盖着一层轻薄的水雾,将时却后背和大腿的衣服微微浸湿。他只敢用眼睛偷偷瞄着骆文骄的下巴和嘴唇,丝毫不敢乱动。   “没有……”时却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低着头回答道。   骆文骄盯着他额前的碎发和通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口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些,云淡风轻地问道:“那你工作室那个姓温的男人呢?”   时却愣了下,方才想明白他是在说温矣徊。   他一脸羞赧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忙不迭地解释道:“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他都好些年没和我联系了,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他、他就是我师傅,外界传闻的我俩有一腿那都是工作室为了给作品增加热度,故意炒作的……”   时却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骆文骄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身前注视着他,也不知相信了没有。   “你听明白了?”时却试探着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斜上方骆文骄那双玛瑙般纯澈的眼睛。   眼神相接的瞬间,时却觉得好像忽然被他眼中的沼泽牢牢地捕捉,不断地想要逃离、退避,却又不断地被重新吸引。   骆文骄的鼻息很重,打在侧颊上,略有些痒。但比起他,时却的呼吸声似乎要更为急促和沉重,胸腔起伏间,失去了原有的频率。   时却仰望着骆文骄,看见他的头顶有光氤氲地泄下来。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雨夜,比起那时,现在的骆文骄似乎不再强硬直白,而是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轻柔、缓慢地一点点凑近,时刻都在注意着他的反应,最终俯下身吻了他。   由温柔,到放肆。   当时却意识到骆文骄柔软的唇正一点点地撬开他唇齿间的缝隙时,已经太晚了。   他只能尽量地克制住内心疯狂的波动,再一点一点地,用他仅有的理智和情感,尽他所能地回应着。   骆文骄又凑近了些,单手捧住时却的脸。   “唔……”时却小腹之下的某处被不经意间压了一下,让他忍不住轻哼躲开了。   他呆了片刻,暗道这生理反应来得还真是不给面子。   骆文骄睁开眼睛,有些恋恋不舍地暂时将自己和他分开了一些,看他满脸窘迫的样子,又忍不住无奈地轻笑了声。   时却从没见过他这么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些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刚才的神气和怀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亲密接触后的羞怯不已。   他往骆文骄肩上轻推了一把,让他离远了些,好让自己能稍微自在点说话。   “那你呢?”时却轻飘飘地用眼神瞄了他一眼,有些赌气地问,“你跟学姐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那天在球场,那个小孩子……还有论坛超话里的那些合影……”   时却的声音越说越小,这些年来,这件事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铁门,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难以想明白骆文骄真正的心意。今天是他第一次将这些疑问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他期待着,也害怕着等来那一个未知的答复。   骆文骄将额前的湿发向后捋了捋,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他思忖了片刻,正色道:“那是辛砚家的孩子,他和房知栀的孩子。合影什么的,是哪一张?我不常上网。”   这个答案让时却猛地一呆。   辛砚和房知栀——   一直以来,辛砚好像一直被时却当作一个长辈,完完全全地被忽略了。   现在想想,录综艺那次有他,照片上有他,每次在极夜俱乐部都有他。只不过每次他们三个同时出现的时候,时却都会想当然地把骆文骄和房知栀绑在了一起。   “那……”   时却皱紧了眉头,心里乱七八糟的,依旧得理不饶人道:“说不定你还是暗恋人家之类的。”   虽然并不想这样,但每次遇到骆文骄和别人之间的事,他那种敏感又别扭的性子总会爬上心头,让他看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姑娘。   骆文骄挑眉,有些奇怪地问:“你哪里看出来我暗恋人家了?”   “能看出来的地方多了去了……”时却两臂抱在胸前,理直气壮地道,“就比如,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球场,你之前从来不给别的人签名的,她要你就主动跑过来签,还有后来……”   骆文骄听到这里,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惊异,又像是高兴。   他太想笑了。   如果不是他不太习惯张扬地笑出来,他很想现在就放声大笑。   时却的话勾起了他太过久远的回忆,只不过那时他并不是为了房知栀而来,而是因为,他见时却和她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正欢,想要从中破坏罢了。   可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骆文骄苦笑了声,用左手将时却头顶凌乱的头发捋向耳后,平静而柔和地注视着他。   “……我暗恋的可不是她。”骆文骄沉声道,如炬的眼神中好像藏着无数句话没能说出来。   那些话时却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骆文骄沉默了良久,忽然觉得当下难得的宝贵。这世界分明人来人往,却也能让他在经年累月的别离后,重新找回此生最为珍视的人,也是最最喜欢的人。   时却被他从脑袋摸到耳朵,再到脖子和肩膀,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米。   “很难受么?”骆文骄的手顺着他的前胸往下,试探着来到两股之间的位置,犹豫了下才道,“用不用我……”   时却猛然清醒,脑子里闪回着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忙一下推开了他。   “川哥还在外面呢……”时却掐着嗓子悄声说着,生怕被外面看电视的人听出来什么端倪。   “穿好衣服赶快出来!”他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死命地从水池台面上挣脱了下来,握着浴室的门把手,又忍不住对骆文骄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混蛋,净想着调戏老子。”   话虽是狠话,但眼睛里却是含着笑意的,就像很多年前和骆文骄打完一场架输掉之后,还要不服气地过一过嘴瘾。   门砰地一声关上,浴室里只剩下骆文骄一个人。   但又好像已经不再是,那样形单影只又孤独寂寞的,一个人。 第34章 注意身体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海鲜特有的咸香味道,闻起来略有些腥。   时却手忙脚乱地把刚从外面拿进来的一箱螃蟹架上了蒸锅,盖上锅盖,颇有成就感地等在旁边,看着锅里的螃蟹一点点地变成红色。   前段时间,工作室一直在忙新广播剧的宣传和制作,今日何柏川眼看着手里的活就要告一段落,大发善心地给大伙每人发了一箱螃蟹作为过冬礼品。   正好骆文骄在这里暂住着,时却索性将螃蟹一口气全蒸了,趁机解解馋。   骆文骄身上穿了件一看就不是他本人的卡通家居服,悠哉地从卧室走出来,靠在门上安静地看着厨房里的一切。   时却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在骆文骄身上,明显小了一号,肩膀处紧裹着,裤子也短了一截,让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也快,骆文骄已经在他家住了三天的时间。   这次来明海,骆文骄本来只请了几天的假,但又因为手腕受了伤,无奈找了其他老师帮忙代课,继续休着年假,顺便理所应当地待在时却家养伤。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来上学时在松林浴馆的小房间里住的日子,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在夜深时进入梦乡,又在天亮后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但现在和原来也有些不一样。   比如让时却很头痛的是,最近这几天,何柏川也一直住在这里。   本来这种情况在以前是常有的事。只要碰上工作室任务多,需要忙上好几天,又或者何柏川和家里老婆吵架,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他都会来时却这里凑合着住,懒得回到自己远在另一个市区的家。   但现下骆文骄也同时在场,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许多。   时却本以为三个大男人在一起,凑合住上几天没什么问题,何柏川也大方地将卧室让给了他们两个,自己卷着铺盖睡在客厅。但每当骆文骄和何柏川同时出现时,气氛总会变得异常的奇怪——   时却在厨房正忙着,突然门锁咔哒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何柏川怀里抱着少说五六个快递纸盒,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一边喊道:“时却,工作室有你好多快递,我都给你拿进来了啊。”   “好。”   时却应了一声,顺便偷看了骆文骄两眼,发现刚刚还在他脸上挂着的柔和果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种一贯的冷漠和敌意。   他轻飘飘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根据这两天的经验,时却知道,除非到了吃饭时间,否则骆文骄如何也不会主动出来,只是铁青着脸在屋子里做着自己的事。   偏偏何柏川又是个爱和人打交道的主,不和骆文骄处熟了,似乎也不会轻易罢休。   每天吃饭的时候,他都在不停地寻找能和骆文骄聊得上来的话题,小骆来小骆去,即使对方不怎么搭茬,也硬要聊上两句,听得时却脑仁生疼。   这天晚上,何柏川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垫子上,面前的盒饭和两只螃蟹动都没动,只是盯着手机一直发呆。   时却在餐桌旁,手里正帮只剩下一只手能用的骆文骄剥着螃蟹壳,一边讶异于何柏川今日不同寻常的安静。   “川哥?”时却把螃蟹肉放进骆文骄碗里,忍不住问道,“发什么愁呢,和嫂子又闹别扭了?”   何柏川回过神来,被时却戳穿了心事,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哎,也没啥大事,结婚时间长了,也不像刚恋爱那会儿一样,小吵小闹的很正常。”   时却愣了片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   很快何柏川就又问道:“时却,你今年都二十大几岁了,怎么也没见你谈个恋爱?用不用哥给你留意着点儿?”   时却眉头一皱,又心虚地看了看骆文骄,忙不迭地答道:“不……不用了川哥,随缘吧。”   其实在平时,时却没少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之前每次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亲戚们总要关切地问上一句,今年多大,有没有合适的女朋友,是时候该结婚啦这样类似的话。   时却也能想到,他们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后会是怎样一种受惊吓的神情。   “那小骆呢?”何柏川见时却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随即将话锋转向了骆文骄,一脸和气地问道,“看你长得又高又帅,肯定不缺女孩子追吧?有对象了?”   时却立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要川哥一叫“小骆”,就铁定没有什么好问题。   旁边骆文骄用左手拿着勺子,勉强地舀起一勺米饭递到嘴边,脸黑得简直不像话。   “……还没有。”骆文骄平淡道。   时却忍不住在一边调侃地道:“他可不怎么招女孩子喜欢,也不知道怎么讨别人欢心,白长了张校草级别的脸,哪谈过什么恋爱呢。”   骆文骄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凌厉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时却脸上,嘴里吐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字字毙命,“是么,我怎么听说,有传闻说我都和同校的女生结婚了呢?”   时却嘴巴一瘪,有些愤恨地泄了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不对啊。”何柏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对时却道,“我记得你刚进工作室那会儿,可是天天没精打采的,嚷嚷着要找对象,矣徊跟我说过你是刚失恋,天天跟他在外面借酒消愁的,怎么着,现在也……”   “川哥!”   何柏川话没说完,就被时却拦住了。   只见时却和骆文骄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像是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   时却又开始脸红,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矣徊哥都是瞎说的,他嘴里哪有什么真话,我才……没失恋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不自觉地瞟向骆文骄,像是有多余的话没说出口。   “也对。”何柏川瞧了他们两个人一会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半天也没再多问什么,埋头继续吃着面前的盒饭。   时却也安静了下来,川哥的话又让他想起毕业后那段难熬的时期,不由得又有些难过。   那个时候,他确实跟温矣徊说起过,自己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他也确实遇见了挺多新的男孩子,因为他还算顺眼的长相展开猛烈追求的也不在少数,但时却总觉得他们少了点什么。   世界上这么多男孩子,再没有一个能像骆文骄一样,每当想起,总会唤起心里至深处的归属感,从不淡去。   骆文骄坐在时却身旁,将手里的勺子放下,抬起手臂,不动声色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身上轻轻捋了几下,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那样子好像在说,别怕,别怕,我回来了。   时却斜睨了他一眼,有些没面子地撇了撇嘴,继续剥着桌上最后一只螃蟹壳。   有些时候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说很多的话。如果要把所有的事全部拿出来讲清楚,恐怕要说上几天几夜也掰扯不完。骆文骄只用做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时却就会觉得,那些遗憾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晚餐结束后,骆文骄回到卧室,还要和A大校篮球队的学生远程视频,监督一下这阵子的训练情况。   何柏川在沙发边上忙忙碌碌,正要把自己所有的电子产品和充电器塞进包里,连衣服都换了一身像模像样的。   时却在客厅收拾着桌子,注意力有大半都放在屋里正单手做着俯卧撑的骆文骄身上。他把碗抱进厨房的水池,有些奇怪地扭过头来看了看何柏川。   “川哥,你收拾东西是要走吗?”   何柏川走到穿衣镜前,来回照了半天,对时却嗯了一声,“我也待了好几天了,该回家看看。”   顿了顿,他又小声地道:“也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时却忽地一呆。   何柏川也没多说,故意岔开了话题道:“那什么,我洗把脸就走了,你忙吧,明天工作室没啥事,你就不用来了,在家歇两天也行。”   见他话中有话的样子,时却也就没把事情说开,朝他点点头,心领了他的好意。   何柏川进到卫生间,在水池旁边寻摸了一阵,又朝外面喊道:“时却,你洗面奶是不是用完了,怎么不见了?”   时却忙着刷碗,想了想才道:“啊,我刚买了一瓶新的,应该在那堆快递里,你找找。”   门口的快递盒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全都是时却最近买的各种生活用品。何柏川在一堆纸盒里挑出一个大小差不多的,来回摇了摇,又看了眼盒子上的快递单。   日用品,250ml增量装——应该就是这个。   何柏川把盒子上的胶带撕开,拿出一瓶晶莹剔透的胶状液体来。比起洗面奶,它似乎更像是一种透明的啫喱水。   这东西显然和何柏川想象中的洗面奶相差甚远,让他忍不住对瓶身上的文字广告多看了几眼。   “你买的这还挺高级的……添加玻尿酸……”何柏川逐字地朗读着,越读越没底气,“温和舒适,水润……快感……”   他没接着往下读,瓶身上写着的“情趣润滑剂”几个大字,已经让他彻底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时却才听了几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厨房飞奔过来,“咻”地一下抢走了何柏川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一张小脸瞬间就红了下来。   “这是……”他无比尴尬地看着何柏川,一边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买来,护肤用的……网上有博主推荐,就……用着试试。”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烂的理由了。   “是嘛,那要是用得好,给我也推荐推荐……”何柏川似乎比他还要尴尬,脸上拼命地挤出了一丝微笑,装作没看懂这是什么东西的样子,爽朗地道:“那什么,不找了,我回家洗吧,车已经到楼下了,我这就走。”   他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抓起沙发上的背包,一阵风似地逃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时却说了句:“注意身体。”   时却在原地愣了好一阵,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搬到另一个星球住。   被自己的顶头上司看到了这种东西,这世上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为尴尬的事情。   还没等时却作出其他反应,身后卧室半关的门就突然被拉开了。   骆文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他的眼睛又深又亮,盯着人看时,总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时却藏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抓得更紧了些,心里强烈地祈祷着他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满脸通红地问:“怎、怎么了?”   本来他买东西的时候,也只是一时的脑热。不知怎的就被鬼迷了心窍,想着万一也许哪天会用得上,之前又从来没试过,所以买来图个新鲜。但下单之后时却就后悔了,这种东西如果被骆文骄发现,那可不仅仅是尴尬那么简单。   简直是丢人得要死!   当然,他在骆文骄面前丢过的脸其实也并不算少。   骆文骄只穿着一身背心短裤,额头上全是汗珠,斜斜地靠在墙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半天才道:“你同事终于走了?”   “对啊。”时却身上还系着围裙,呆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骆文骄又奇怪地打量了他几眼,也不知听见刚才外面的对话没有,转身进了屋子,一边道:“过来,帮我个忙。” 第35章 何为勾引   “干嘛?”见骆文骄进了屋子,时却明显有些心虚。   他圆溜溜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脚下一边往屋里一寸寸地挪着,一边趁骆文骄没注意时,偷偷将手里的东西胡乱塞进了围裙下的卫衣兜里。   屋子里略有些乱,地上铺着一条瑜伽垫,旁边还有个摆好的手机支架正对着垫子。   骆文骄指了指地上,转过头来对时却道:“帮我拍个视频,给学生的拉伸教学。”   时却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似乎并没看出什么异样。刚才骆文骄一直在屋子里和学生视频连线,应当没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什么。   “哦,用我干什么?”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松了口气道。   骆文骄不知从哪翻出个泡沫轴,光脚站到瑜伽垫上,平淡道:“先帮我录一段,一会儿再过来趴着,我用你的腿演示怎么帮队友放松。”   时却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妥,欣然坐到了手机后面的位子,看着骆文骄在泡沫轴上滚来滚去。   演示这些动作时,他的脸上挂着一种难得的平和与专注,就像他每一次在篮球场上时会露出的那种神态,叫人看了便难以忘怀。   骆文骄的身材本就高大挺拔,伸展开来时,每一处骨骼和肌肉的线条都配合得十分优美。本来只是很普通的拉伸动作,但在时却眼里,不免多了些性感和色气。   “单腿前伸勾脚,拉伸腘绳肌……弓箭步压腿,比目鱼肌和腓肠肌……”   骆文骄每切换着一个动作,都会有一段简单的讲解。时却傻乎乎地看着,感觉好像自己也上过了北原A大骆老师最抢手的篮球课。   “最后,辅助拉伸动作,如果身边有朋友的话,可以练习。”骆文骄抬头,向时却使了个眼色。   时却知道他的意思,听话地趴到了垫子上。   “可能有点疼。”骆文骄俯下身来,在他耳边悄声提醒道。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骆文骄就在身后轻轻举起了他的两条胳膊,将他上半身抬了起来。   “胸大肌辅助拉伸,也可以放松肩膀。”说罢,骆文骄将他的胳膊放下,转而轻轻去踩他的腿部肌肉,向大家演示着平常可以相互帮忙的放松方法,“小腿按摩也可以做。”   时却正紧张地享受着他的拉伸服务,小腿上忽然猛烈地痛起来。骆文骄的一只左手覆盖在他的小腿肚上,有频率地按摩着某些穴位,弄得他又痛又痒。   时却想起来,之前他们篮球队每次进行完很重的训练任务后,大伙都会在最后互相帮忙踩背揉腿,好让他们第二天起床后,浑身的肌肉不会疼得太厉害。   “唔……”时却咬了咬牙,又有些受不了地笑了出来,全然忘记了还在录视频的事,“啊……好痒。”   骆文骄一愣,走到手机旁边将录像关掉,又蹲下来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无奈。   “你也没说这么疼啊。”时却费劲地从地上翻了个身,有些无辜看着他,“我看出来了,你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时却说着,还用脚在骆文骄腿上踹了两下,以示自己的抗议。   骆文骄愣了一下,如果时却观察得仔细,就会发现他的喉结冷不丁地上下滚动了一次。   他盯着时却看了好一阵,突然用左手抓住时却的脚腕,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随后俯下身,极为迅速地钻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粉红色的唇角轻啄了一下。   时却的身子被吓得一僵,完全没搞明白骆文骄为何要突然袭击。   “你、你又亲我干嘛!”   骆文骄停顿了下,很快坐回了原位,似乎并没对自己方才的耍流氓行为感到抱歉。   他稍微镇静了一会儿,方才遏制住了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犯罪的冲动,面不改色地道:“你先勾引我的。”   “……我?”时却又羞又恼,最后化成一声无可奈何的笑,“勾引你?”   这算哪门子勾引,要算也是骆文骄故意勾引的他。   “我哪里勾引你了?”时却问道。   骆文骄闭口不言,只是平淡地看向他。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只要时却一出现在他身边,他就会被不自觉地吸引。时却的笑也好,生气时的动作和眼神也好,秀气又无辜的脸也好,都像是具有无限引力的黑洞,能将他所有的喜欢牢牢地捕捉。   而要让他说出“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在勾引我”这样的话,是绝不可能的。   “你……踢了我两下。”骆文骄垂眸,随便找了个理由。   时却叉腰站起身来,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理直气壮地道:“还说不是打击报复,踢你两脚就算是勾引了?”   骆文骄抬头瞧了瞧他,反击道:“那你说,怎么算勾引?”   这问题让时却稍稍愣了下,略微思忖了片刻后,心中萌生出一个像是恶作剧的坏心思——   他忽然很想看到骆文骄在他面前也露出那样的窘迫样子,想看他红了脸,极力控制却又按耐不住时的神态和动作,该是怎么样的一种迷人。   时却猛然走近,拉起骆文骄的左臂,让他端正坐在床边。   “坐好,别动。”他嘴角含笑,蛮横地按住骆文骄的肩膀,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干嘛?”骆文骄倒并没时却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只是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平静又茫然地问。   见他的反应并没达到自己的预期,时却的胜负心越发强烈,直接将右手轻轻从他的肩膀移到了一侧的耳垂上,缓慢又温柔地抚摸着,像是在把玩着一件精美的宝物。   “这种才叫勾引。”时却轻声道,“就像你之前对我做的,现在该轮到你体验体验了。”   他洁白干净的手指顺着耳朵滑下,蜻蜓点水般地掠过骆文骄的锁骨、前胸和小腹,最后降落在他的大腿根部。   侵略的念头最终鬼使神差地占据了时却的内心,他倏而朝骆文骄略一弯腰,整个人跨坐在了对方腿上,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他学着骆文骄的样子,慢慢将脸凑得极近,努力维持着自己呼吸的节奏,在快要吻上他时,又故意停下来,企图让骆文骄觉得脸红心跳。   他已然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能恶整骆文骄的方法挨个做了一遍,强装着镇定,其实心里一直在砰砰直跳。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说得就是他这样的纸老虎。   可面前这座极寒的冰山似乎并没有为之所惧,脸红得无地自容,而是往时却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着——   只见骆文骄将受伤的手放在身体一侧,用仅剩的一只左臂环住了他的腰,身体挺直,一下子突然凑近,试图要吻到他,却又落了空。   “……你!”时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跑,“你怎么都不带脸红的!”   骆文骄的手在时却腰上紧搂了一把,把他拉的更近了些,随后动作飞快地从他围裙下的兜里把那一大瓶润滑剂拿了出来。   时却的小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你……还我!”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看准了骆文骄手里的瓶子,硬要把它抢回来,“这是我的东西,你不准看。”   时却心里有点发慌,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   骆文骄随手一挥,将东西扔到了枕头上,继续扶着时却的腰。   他手上稍稍用力,在时却身上抓了两下,时却立马痒得受不住,双手撑在他肩膀上四处乱躲,还忍不住又笑又骂道:“骆文骄!别挠了,哈哈哈哈哈哈……停手,我怕痒。”   虽然嘴上在求饶,时却却并没准备束手就擒,瞅准了骆文骄的肚子,狠狠地反击了回去。两个人躺倒在床,四处翻滚着互相攻击。   时却在打架之余,还要注意着不伤到骆文骄的右手,自然很快落了下风,最后只能边笑得肚子痛边求饶。   “好了好了,休战,不打了。”时却平躺着气喘吁吁地道。   他好久没有和谁这么闹过一场了。   他和骆文骄同房间住过三年多,一起吃过几百顿饭,打过几十场篮球,互相嬉笑打闹过无数次。   那种曾经最真切的感觉重新漫上时却心头,让他觉得很是舒心。   原来在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之后,他们还能像这样又笑又骂,彼此缠斗在一起,好像永远也不会分开。   骆文骄趴在时却软软的肚子上,忽然抬起脑袋,沉默又柔和地看向他,半晌似乎又觉得他身上系着的围裙有些碍事,贴心地帮他解了下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暖,让时却觉得骆文骄也没有那么冷淡。   “你……”骆文骄半撑着身子,躺在距离时却不远的地方,突然犹豫着开口道,“你刚买的护肤品,想不想试用一下?”   时却被这话惊得差点喷出来。   骆文骄将头埋了下去,躺在时却身上用力地吸了口气,眼神倏而变得朦胧。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着,直到顺理成章地拥抱,接吻,彼此触摸,再到互相为对方脱掉身上碍事的隔阂,毫无保留地融合在一起。   时却亲眼看着骆文骄变成一副他完全不熟悉却又极具诱惑力的样子,由克制到放肆,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满是侵略性地向自己索取着。   虽然承认某些事会很没面子,但时却确实在很久之前,曾经幻想过现在的画面。   乱糟糟的床,温暖又柔和的灯光,骆文骄天生比自己烫一些的体温和身上好闻的味道,以及他兴奋时滴落在他腰窝的汗水。   “时却……我很、爱你。”   时却听见他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的低沉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听。   那晚时却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在一片朦胧间,骆文骄抱着自己走进浴室。花洒落下的水很烫,周围又是那种许久不会散开的水汽。   像是场迷幻又舒服的梦,让他永远、永远也不愿意醒来。 第36章 遗憾   屋子里很暖和。   阳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给房间里的所有景物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   时却苍白的脸被日照划分出鲜明的明暗交界线来,纤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排厚重的阴影。他缓慢地睁开眼,半天才适应明亮的环境。   身上隐隐有些疼痛的感觉,疲倦侵蚀着他每一处肌肉和关节,就连灵魂似乎也是游离的状态,让他的反应有点迟钝。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床上还保持着一片凌乱的状态,提醒着时却昨晚的真实性。   “骆文骄?”时却喊了一声,可是外面也没有任何人的回应,好像整座房子里正剩下他一个人。   时却心里有点纳闷,穿好衣服下了床,走到客厅里。   骆文骄的东西还在,只是不见了衣服和鞋子。时却用手机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可惜并没有被接通。   窗外天气很是晴朗,在明海的深秋季节,这样好的阳光并不多见。时却在窗边思考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时间还早,这里作为商业中心并没什么人,街上只有偶尔路过的晨跑的年轻人,以及牵着小狗出来遛弯的长辈。   街口支起了买早餐的棚子,远远飘来包子和燕麦粥的清香。时却买了两人份,拿着打包好的早饭来到附近一家商场旁边的广场上。   铁丝网围起来的篮球场地,里面有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只用一只左手运球上篮,命中率竟然也高得吓人。   时却远远看见了骆文骄,朝他大喊了一声。“嘿,骆神——”   骆文骄正专心投着篮,听到时却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扭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时却小跑了几步,头上还挂着刚冒出来的汗珠,猛地用脑门顶了下骆文骄的肩膀,扑进了他的怀里,一边冲他摇着手里的包子一边笑着道:“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跑了。”   骆文骄把球扔到一边,柔和地瞧着他白皙脖子上的红印,“我跑什么,昨天累到不行求饶的可不是我。”   时却脸上一红,举起软绵绵的拳头又要打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骆文骄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沉声问。   “我还不知道你?”时却走得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篮球架的底座上面,大言不惭地道,“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你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七点绝对要起床锻炼。这附近就这一个能打球的地方,你肯定没别的地方可去。”   “我以为你还会睡很久。”骆文骄也坐了过来,语气略显可惜地道,“就想着先出来,顺路买个饭回去,再多睡一会儿回笼觉,和你一块起床。”   时却笑得眉眼弯弯,使劲将盛着早餐的塑料袋塞给了骆文骄,“这下不用啦,我已经买好了。”   深秋早晨的风已经很有凉意,两个人依偎在一处,默默吃着早饭。   骆文骄神情严肃地盯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时却吃到一半,又觉得身上腰酸背痛有些犯懒,索性直接躺到了骆文骄腿上,仰面朝上望着头顶蔚蓝色的天空。   这样看着云朵一点点地游移,时间总会变得特别缓慢。   时却闭上眼睛,任由身边的人将手掌抚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来回轻和地揉个不停。   “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骆文骄目光温柔,平淡地道,“你果然不适合早起。”   时却懒懒睁开一只眼睛,轻哼了声才道:“我虽然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但还是精力充沛的好不好。”   他说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揉了揉有些闪到的腰和酸痛的臀部,从地上将球拍了起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虚弱。   “看,我还能打会儿球的。”篮球被砰砰地砸在地上,许久没摸过,时却运起球来还有些生疏。   自从毕业之后,他能出来运动的机会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被牢牢地绑在工作室里,整日与话筒和耳麦为伴,身体素质下降了许多。   他带球到篮下试着投了几个,但命中率小得可怜。   “嘿。”时却偏偏不信邪,开始使劲地往上蹦,硬要给骆文骄扣个篮看看。   之前还在上学时,他起跳怎么也能超过篮筐二分之一个手掌,而现在能摸到篮筐都成了件难事,更别提成功地把球扣进去。   骆文骄远远看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却在篮筐下来回跑了好一阵,忽然看到他卯足了劲奋起一跃,手掌刚刚碰到篮筐,配合着腕上灵巧用力,将球轻轻带了进去,身型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鸟。   “呜吼——”时却沾沾自喜地双手握拳,尖叫着给自己打了打气。   骆文骄看着球场上的人,忽然情绪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目光柔软又温情。   真好啊,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跳起来。   不像他。   “骆文骄!你看见了没有?”时却又蹦又跳地朝他奔了过来,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汗珠,“我刚刚灌篮成功了,哈哈哈哈,我厉不厉害!”   “嗯。”骆文骄神色柔柔的,半天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忍不住伸出手臂搂了一把时却的肩膀。   时却把球还回他手里,自己坐回了篮筐下面,有些疲惫地道:“给你,我没劲了。”   骆文骄手里拿了球,稍稍愣了一会,再次开始尝试着运球。   咚、咚咚……   站在三分线外,篮筐是无比遥远又熟悉的存在。   骆文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冷漠又淡然的神色,盯着手中的球看了许久,脑中闪过一丝冒险的念头。   他弓起腰背,动作熟练地在胯下运球,而后猛地冲了出去,助跑起跳,左手手臂用力下压——扑通,球被正正好好地灌入篮筐,四分之一秒过后,他的身体失去了向上的动力,沉重地落在地上。   膝盖关节处一阵猛烈又熟悉的钝痛感适时传来,让骆文骄忍不住咬了咬牙。   果然,还是没有好转。   “小心!”时却显然被他反常的表情吓了一跳,担忧地冲了过来,双手扶住他的胳膊,“你的腿怎么了?”   骆文骄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安慰似地看了时却一眼,淡然道:“没事,一直都是这样。”   他轻轻推开了时却想要搀扶他的手,自己稍微活动了一下膝盖,那种伴随着腿部伸曲而来的不适感渐渐减轻了一些,能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气定神闲地走路。   他走到一边慢慢坐下,拿起剩下的半杯快要放凉的燕麦粥,沉默不语地喝了起来。   时却追过来,蹲在他的旁边,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左膝盖,犹豫了半天,才张口问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一直没问你。你膝盖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是什么时候弄的?”   骆文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却又不想隐瞒时却任何一件事,只能淡然地道:“就是,你毕业那年。”   时却一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许多事,连忙追问道:“你那时候到底怎么了?”   骆文骄本来一直埋着头,见时却比自己还要担忧难过的样子,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轻描淡写地道:“训练的时候,半月板受了点伤,怎么也养不好,后来只能去做了个小手术。”   时却听得心里发堵。   他说话时,语气是那样的一种轻松和坦然。好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那般,全然没有提及那背后隐藏的伤痛和苦楚。   但时却知道那场手术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的腿可能永远不会再完好无损,意味着他本来光辉一片的职业前程渐渐晦暗。   也意味着,在他们分别的同一年,骆文骄失掉了生命中最想为之奋斗的梦想。   而这些,时却都不曾与他一同走过。   “所以你……”时却喉咙一苦,声线有些颤抖地道,“放弃了继续当职业运动员,回A大当了老师?”   骆文骄苦笑,用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嗯,幸好还有学校看得上我。”   “屁。”时却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用力地用脑袋蹭了蹭那副依旧滚烫的身体。   时隔多年知道这些,倒比亲身经历过还要让他难受许多。   他抬头,冲着骆文骄既难过又生气地道,“骆文骄才不会说这种丧气话。他是个又自大脾气又臭的冷脸王,就算输了比赛,也会在第二年加倍赢回来,”   骆文骄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人,心里一暖,沉声道:“好,是我错了……虽然话说得不怎么好听,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时却心里愈发难受了起来。   对他来说,那段经历只是骆文骄口中一段不痛不痒的描述,但一想到五年前骆文骄是如何体会了这些,那种愧疚感就会更加的强烈。   “你没错。”时却眼底泛起一层晶莹的水雾来,小声地道,“我他妈的才是那个混蛋。”   如果我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如果我足够的聪明,能一眼洞穿所有的不明不白。   如果我能明白你所有的心事——   那过去就不会有那么多未了的遗憾了。   骆文骄没说话,只是长长久久地抚摸着时却的后背。他的手掌宽大又粗糙,和身体接触时,传递着那种灼热又舒服的温度。   有些遗憾,让他们经历痛苦,在身上某处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也有些遗憾,让他们成长,在经年累月后终于收获抵达彼岸的讯号。   他们在篮球场边坐了许久,直到日头高升,自附近的商业街区涌来川流不息的人群,匆匆忙忙地从不远处经过。   回去的路上,骆文骄一直很安静,似乎在埋头认真思忖着什么。   时却偷瞄了他几眼,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好看的眼睛眨了又眨。   “骆文骄,你是不是要回北原了。”   身边的人一愣,似乎没想到时却这么容易就猜到了自己的心事。   “嗯,你怎么知道?”骆文骄有些无奈道。   他并不愿意主动提起离别,在度过那样漫长的孤独岁月后,任何相聚的时间都显得尤为宝贵。   “不难猜。”时却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尽量轻松地道,“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盯着手机,我猜你离开了这么多天,肯定放心不下篮球队。”   骆文骄没说话,但那种茫然的神色已经算是默认了时却的猜测。   “去吧。”时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道,“你总不能一直这么待在明海,回学校吧,只要……”   只要我们能再见。   只要你能,偶尔再回来看看我。   时却猛地用胯骨拱了一下骆文骄的身侧,快速地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只要你个混蛋能忍住不想我——哈哈!”   骆文骄一呆,不禁哑然失笑。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明媚,秋风飒爽。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渐渐追上了时却——他们还有多半天的时间可以一起浪费。 第37章 再遇   明海初冬的雨总是沁凉又绵长,一连好几天下个不停,让人觉得骨头都是潮冷的。   屋子里暖风开得很足,让人昏昏欲睡。时却半截身子平躺在床上,裤管还有些湿。他两手举着手机,手臂已经有些发酸,仍在漫无目的地刷着无聊的新闻。   骆文骄已经离开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时却觉得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整日没有旁的事,只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骆文骄临走之前曾说起,放了寒假会再来明海。   时却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生怕他只是随便一说,并不会真的回来,到头来自己又会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通知栏里弹出一条来自骆文骄的消息,时却眼神忽地一亮。   点开来看,虽然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但时却也觉得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骆文骄说,嗯,我刚回家。   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就会发现这些消息十条中有九条都是时却发过去的。   “今天明海又下雨了,一下变得好冷。我跟川哥来厂家这里看设备,新买的球鞋都湿透了,好心疼。”   “路过一家火锅店,那味道也太香了,可惜我只能吃盒饭。”   “楼下遇见了一只躲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狗,好像有点生病,被我抱去宠物医院了。忽然发现它圆不溜秋的眼睛瞪着人看的时候,有那么点像你,哈哈哈,好想养一只。”   “……”   虽然知道骆文骄忙起来的时候很少看手机,即使回消息也只是只言片语,绝不多说一个字,但时却只要一遇到什么事,都会在第一时间发过去好几条消息,好像告诉了他这些,就如同他也在身边一样。   时却将手机按灭,有些无奈地扔到了一边。   脚边躺着一只很旧的行李箱,似乎在无形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让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   如果突然出现在骆文骄面前,他会开心吗?   再次分别了半个月之久,他也和自己一样地想念吗?   时却想象不出来骆文骄见到他时的样子,想象不到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是惊讶还是喜悦。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忍耐这样见不到骆文骄的日子了。   第二天,时却只身来到了机场。   一路上轻装简行,离北原越近,他的脚步似乎就会轻快几分。   临上出租车之前,他还特意绕到花店,挑了一小束好看的玫瑰,一直拿在手里。   他本来想买束别的,但店员小姐看出了他买花的意图,极力推荐他应该要送给心仪的人一束玫瑰。   时却笑了笑,没有拒绝。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手机重新恢复网络后,弹出来许多来自工作室群聊的消息,大多是工作进度的汇报和移交,以及同事们对他说的一路顺风。   时却点开和骆文骄的对话框,犹豫了片刻,还是准备晚点再告诉他。   一下飞机,北原的气温明显要比明海低了不少。天空是一贯灰蒙蒙的颜色,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吹在脸上有些痛。   时却将身上单薄的衣服裹紧了些,有些懊恼自己来得太急,出门前竟然忘记了要看一眼北原此时的天气。   从机场打车,很快就能到达北原A大。这条返校的路线时却在之前曾经走过许多次,再熟悉不过。   校门口依旧人来人往,进出校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走过人脸识别的门闸。有个保安正托腮坐在门卫室里,手机里的短视频声音放得很是响亮。   时却“咚咚”两下敲了敲冰凉的玻璃。   里面的人抬头,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窄缝,仔细冲着时却打量了一番,有些不耐烦地打开了窗户。   “您好,我上次来过,也是原来A大的毕业生,能不能麻烦您让我进去找个人?”时却说着话,嘴里一边冒着白气。   保安一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明显对他没什么印象,摆了摆手拒绝道:“进学校的都得有通行证,你要找谁,就让他出来接你。”   咔哒一下,玻璃窗又被牢牢地合上。   时却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身上冷得有些发颤。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思忖着要不要这时候给骆文骄打个电话,又担心他在忙着上课,知道他来会多分心。   正左右为难着,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喊住了他。   “学长?”   时却扭过头,看到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男生,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时却学长吧?好巧啊。”男生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朝时却轻笑着道,“我是杭湛奇,前段日子在一家酒馆,我们见过的。”   时却一愣,一段并不久远的记忆缓慢爬上心头。   他记起第一次回到北原出门买醉,的确和某个年轻人相谈甚欢。那天酒馆的灯光很暗,他又多喝了几杯,男生的相貌他已经记不太清,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男生在提出送他回去的请求后,用钥匙打开了路边一辆玛莎拉蒂的车门。   在那之后,骆文骄还像个凶恶的悍匪一样,没什么好脸色地将他从自己身边赶走了。   “啊,是你啊,又碰到了。”想到这里,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杭湛奇打了声招呼。   “学长怎么来学校了,有什么事吗?”杭湛奇见他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礼貌地问道。   “啊,那个……我来找个人,但是一时半会不好联系他。”时却将手里的玫瑰花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杭湛奇点点头,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直言不讳地小声问道:“是骆老师吗?”   时却脸上一红,经过上次在酒店门口的事,他也不好再瞒过杭湛奇,只能低下头,算是默认。   “那跟我来吧,我带你进去。”杭湛奇倒也不多嘴,朝他友好又温和地笑了声。   时却趁着闸机口打开的时候,紧跟在杭湛奇后面溜了进去。门卫室的保安仍埋头看着手机,丝毫没注意到他们。   杭湛奇带着时却来到了体育场,一路无话,让时却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道个别,自己去找骆文骄,对方就先开了口。   “用不用先把行李箱放在这?”杭湛奇用学生卡刷开了一个长形储物柜,指了指时却身后拖着的箱子,“你设好密码,随时来取就行。”   时却本不想再多麻烦他,但在学校里有个行李箱确实碍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多谢。”   “不用客气。”杭湛奇向体育馆里面望了一眼,一边好奇问,“学长和骆老师约在哪里见?”   “呃……”时却摸了摸后颈,有些犯难地道,“其实我不太知道他现在在哪,想着去篮球队训练的地方找找,或者你能不能帮我查到,他现在有没有课?”   杭湛奇略微思考了片刻,坦然道:“今天周四,大多数老师下午都没课的,学长……不方便给老师打个电话?”   “倒也不是。”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球场看看,他没在的话,我再打电话问问他吧,你……”   时却本想说让杭湛奇有事先去忙,不用管自己,谁知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很快就又道:“我陪你去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等学长找到骆老师我再走。万一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还可以帮忙。”   如此盛情,倒让时却不好拒绝。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篮球场,里面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高个子男生,绕场跑做着热身,并没一点骆文骄的影子。   “看来是不在。”时却有些失望地道。   他掏出手机找到骆文骄的号码拨了过去,听筒里嘟嘟了好几声之后,果然还是没能接通。时却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明知道骆文骄不常看手机,那就应该早一点联系他,不然现在自己也不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不到人。   他无奈在微信上给骆文骄留了句言,说自己人在体育场,一面祈祷着他能早一点看到自己的消息,不让自己在这里流浪太久。   “没人接么?”杭湛奇见他收起了手机,关切地问。   “嗯。”时却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当下也不知该作何打算。   “那我俩去喝杯奶茶怎么样?”杭湛奇两手抓著书包带,神色很是认真地道,“楼上有家店是最近新开的,有坐的地方,也暖和一点,要不去那里等他?”   时却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答应了杭湛奇的邀请。   上到二楼,果然暖和了不少,两个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家在时却毕业后才新开的饮品店占地面积并不大,是将原来游泳馆门口那家卖泳衣的店拆掉后改建的,四周弥漫着一股奶油的甜香味,有不少学生点上一杯奶茶,坐在桌旁自习。   “你想喝什么?”杭湛奇把包放下,转身要到前台点单。   时却连忙拦住了他,提议道:“我请你喝,这儿能用手机支付吧?”   杭湛奇一愣,没有反对,“一杯双莓果奶,加热,不加糖。”   时却点了点头,给自己要了一杯加芋圆的奶茶。   手捧着热乎乎的纸杯坐下来,身上渐渐暖和起来。窗外的天已然暗了下来,远处阴惨惨的,隐约落下带着冰晶的雨。   时却沉默地看向外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杭湛奇眼神瞟了一眼被他放在桌边的鲜花,随口问道:“学长和骆老师是……恋人吗?”   时却的思绪被他的问题拉了回来,稍微呆了片刻,有些难回答地道:“也不算是吧……我们从大学就是一个寝室的,是很亲密的关系。”   时却这样解释着,又突然想到,自己买了一束玫瑰带给骆文骄。如果只算是朋友的话,送这样明显象征爱情的礼物,似乎也有些奇怪。   “呃……我也不知道,也可能算是。”时却想了一会儿,又改口道。   很奇怪的是,他和骆文骄似乎谁都没有主动说起过这个问题。大概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难真正地定义,尤其是在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让他觉得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已经没那么重要。   见时却一副吞吞吐吐又举棋不定的样子,杭湛奇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有些可爱,只轻轻摇着头,一边笑着一边看向他。   “能跟骆老师这样的人关系这么好,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杭湛奇忍不住打趣道。   时却听到这话也不禁认同地笑了,“嗯,确实。”   “就是可惜了……”杭湛奇脸上的神情忽然正经起来,话锋一转道,“我其实还挺喜欢学长的。”   时却整个人忽然一滞,虽然多少能感觉出一点杭湛奇的心意,但这样大庭广众丝毫不带掩饰地说出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见时却一脸窘迫又不知所措地样子,杭湛奇很快就又轻笑了声,打着圆场道:“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啦,就是单纯地欣赏你,喜欢你的性格……还有声音,之前你配音的几部作品,我都恰好很喜欢。”   时却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埋头继续吸着杯子里的奶茶,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桌上的手机忽然适时地震了起来,将时却从尴尬的气氛中拯救了出来。他将电话接起,骆文骄低沉又平淡的声线从那一头传来。   “你现在在哪?”对方的呼吸有些快,略显心急地问道。   “我……我在体育场二楼,游泳馆门口,有个奶茶店。”时却开心地答道。   “好。”骆文骄应了一声,却没有挂断,隔了并不长的时间,就又道,“我看见你了。”   时却一愣,连忙向周围环视了一圈,立马看到了站在吧台前面穿着一身宝蓝色羽绒服的骆文骄。   他的耳朵冻得红彤彤的,头发略有些乱,似乎刚从外面跑进来。   “他来了。”杭湛奇的声音在身边传来,“那我就先走了,学长,有机会再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却觉得骆文骄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敌意,让他心里莫名地颤了颤。 第38章 男朋友   骆文骄铁青着一张脸,站在离时却不远的地方。   这样重逢的画面在时却看来,的确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骆文骄没有惊讶,没有欢欣鼓舞,而是有那么一点……生气。   时却不知道他生气是不是因为看到自己和另外的男生坐在一起喝奶茶,他只知道,要是自己不在第一时间哄好他,铁定又要面对着那样一副冰山脸孔好长时间。   “你来啦?我……”   时却赔着笑脸,连忙拿好自己的东西,正要往骆文骄身边走去,但还没碰到他的一根手指头,就被边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吓了回去。   “教练?”旁边有两个高个子体育生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见到骆文骄一脸吃惊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今天不是安排自由训练吗?”   时却见状,连忙往骆文骄身后藏了藏,手里还攥着那束略显枯萎的玫瑰花,很是尴尬。   只见骆文骄臭着一张脸,俨然心情不佳的样子,朝那两个男生冷冰冰地道:“我还不能回来了,你们好好训练了没有?”   男生吐了吐舌头,面对亲教练的威严,只得噤声不敢再嬉皮笑脸。   旁边那个头发留得稍短一些的男生,眼神瞥见了躲在骆文骄身后的时却,突然有些惊喜地道:“咦……这不是就是教学视频里那个,被教练捏腿喊疼的小白鼠吗……”   时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那次在家帮骆文骄拍的拉伸视频,没想到真的被他发了出去。   一说起拍视频,时却就难免想起那天晚上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禁觉得更加觉得难为情了起来。   另外的男生被时却吸引了注意力,朝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你……你是时却学长吧?那个配音演员,前几天还来办过活动的?”   短发男生听了也插话道:“还真是,手里还拿着粉丝送的花呢。”   “我女朋友很喜欢你,上次活动错过了。”男生说着,伸手去掏书包,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有些恳切地道,“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时却听得有些咋舌,扭头去看骆文骄的反应,发现他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时机赶得还真不巧,在学校里走到哪都会遇见能认出自己的粉丝。   “啊,可以。”时却接过男生的笔,在本子上熟练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学长竟然和咱骆教练关系这么好呢。”短发男生在一边随口道。   时却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骆文骄,挠了挠头掩饰道:“呃……其实我们也不算,特别熟。”   两个男生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就看到骆文骄的脸突然变了色。   “走了。”骆文骄一手抓住时却的胳膊,神情很是严肃,一面朝他们道,“你们加紧训练,明天我检查。”   话音刚落,他就拽着身边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却被骆文骄牵着胳膊,“咚咚”地从楼梯上跑下去,险些跟不上他飞快的步伐。   如果不是知道骆文骄是个有体面工作的大学老师,时却都要以为自己是被什么黑道的人绑架了。   正是晚饭的时间,走廊和大厅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地有学生模样的人擦肩而过,朝他说着“骆老师好”。   骆文骄步履不停,拉着时却一路从二楼下到一楼,路过校队训练的篮球场地,身子一转,来到了球场后面一处密不透风的死胡同。   “咣当”一声,时却被狠狠压在一排废弃的铁皮柜子前,腰上被柜子上突起的锁扣硌了一下,略有些痛。   他背后紧贴着冰凉生锈的柜门,手腕被骆文骄牢牢按在头顶两侧,一时间动弹不得。   “骆文骄,你把我弄到这儿干什……唔……”   话没说完,骆文骄的身体就强横地压了过来,在时却的唇上烙下一个凶猛掠夺的吻,发了狂一样,用力地吮吸着。只是这样的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身前这个躁动不安的人就恢复了理智,渐渐改成了温柔又怜惜地,动情地去亲吻时却的唇角。   时却从没见过骆文骄这样生气又别扭的样子,刚刚被抵在柜子上的一瞬间,看见骆文骄像要吃人的眼神,甚至让时却有点害怕。   很明显,方才杭湛奇和另外两个体育生的出现,让骆文骄狠狠地嫉妒了。   而那就是在乎的意思。   想到这一层,时却又不禁觉得心里一软。   他尝试着挣开骆文骄攥在手腕上的禁锢,轻轻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真诚又热烈地返还着那一份爱意。   “我……很想你。”时却圆圆的眼睛好像起了一层雾,湿漉漉地眨了眨。   他的回应好像在一瞬间点燃了对方身上的某处隐秘的引线,骆文骄稍微松了劲,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四周的光线很暗,只有两人的瞳孔反射着零星的光,灼灼地彼此注视。   骆文骄将头抵住时却的脑门,冰凉的鼻尖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手上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脖子,摩挲着他耳后光洁又柔软的皮肤。   不远处篮球场门口传来一阵好几个人的说话声,是校队的小伙子们拍着球来训练路过这里。   “骆文骄,你他娘的别老摸我耳朵!”时却极小声地控诉着骆文骄不负责任的流氓行为,一边用手使劲将他向外推拒着,生怕那些学生会脑子一热多走几步,或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来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看到惊人的一幕。   骆文骄面不改色,好像附近的学生越多就越兴奋一般,埋头呼着热气,轻轻在时却的脖颈间啄了一下。   时却身子一弓,差点没将骆文骄打回去,又害怕动静太大,只能默默咬牙忍了下来,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良久,那些学生们好像都已经进到了球场里面,骆文骄终于舍得将他松开了一些。   骆文骄半搂着时却的腰,眼神柔柔的,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时却抬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又有些愤恨地将目光移向了一边,关切地问:“你手好了?”   骆文骄抬起手腕扭了扭,点头道:“嗯,前天刚去把夹板卸掉,没事了。”   见时却一副受气不理人的样子,他又蹲下身子,将刚才掉到地上的玫瑰花捡了起来,捧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挑眉道:“你不准备解释一下,怎么就突然把自己变到了北原?”   时却的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明显还没缓过来,低着脑袋支支吾吾地道:“这不是……半个月没见你就想着,给你个惊喜……”   “还顺便和刚认识的小学弟喝了杯奶茶?”骆文骄明明已经气消了,还一脸兴师问罪地道。   时却一脸沮丧地吐了吐舌头,埋怨道:“谁让你不接我电话的。”   见他这样的委屈,骆文骄心里柔软得不像话,再也凶狠不起来。他所有的坏脾气早在时却说出“我想你了”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   平素里他的脸上是冷的,没有任何的多余的情感或思想,但此时由于时却的到来,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他也很想他,只是他不会将这话直白地讲出来,而是更倾向于用某些行动来表达。   “你笑了骆文骄?”时却抬眼打量着他,在发现他脸上那抹不寻常的柔和之后,不禁雀跃着扑了过来,“你是不是笑了!说,我来了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别装了。”   眼看自己来这么一趟总算达到了目的,让时却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骆文骄仍然云淡风轻地开玩笑道:“我开心什么?跟你又不怎么熟。”   时却眼神一瞪,狠狠锤了下他的胸口。   不解风情又阴阳怪气破坏气氛之首,非骆文骄这个冷脸王莫属。   “跟我走。”骆文骄伸手揪住时却脖子上的围巾,拉着他从墙后面走了出来。   时却笑着问:“去哪?你家吗?”   骆文骄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道:“急什么,晚上有的是时间,先和我去个地方。”   时却脸上又一红,自己显然不是骆文骄说得那个猴急的意思,又不知道再反驳些什么,只能默默闭了嘴,跟在他身后面。   临走出体育场之前,骆文骄还特意绕到楼下的教师休息室,从椅背上拿了件长款的羽绒服,将时却裹了个严严实实。   外面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街边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着校园里蜿蜒横折的路。   两个人从南门穿了出去,来到学校背后的那条窄街。   “骆叔现在还在原来那里吗?我有好久没见到他了。”时却望着街对面熟悉的楼宇,口气有些怅惘地道。   骆文骄摇摇头,“不在了,我表弟前年成了家,二叔把浴场卖掉,给他凑了个首付,回老家养老去了。”   时却略显可惜地道:“好吧,要是松林浴场还在,我还真想再回去看看。”   骆文骄沉默着往前走,也不知心里头在想着什么。   两人一口气走过了好几个路口,时却已经有点走不动,可身边的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到底要去哪?”时却东张西望,有些疑惑地问。   骆文骄半天没回话,直到又来到一个路口转了个弯,才指了指前面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铺,淡然道:“就这儿。”   时却定睛一看,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是一家手工银饰作坊。   “来这里干嘛……哎……”他嘴里的疑惑还没说完,就被骆文骄不由分说地拉了进去。   店里的装潢明快简洁,木质的橱柜很上档次,散发出一种古朴的松香味。   门后的柜台前坐着一个穿着围裙的男人,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男人腰上挂了一圈锤子扳手之类的工具,正埋头打磨着手里的物件,见有人进来,扭头将护目镜摘了下来,打招呼道:“文骄?是你啊。”   他又朝跟在骆文骄身后的时却打量了一阵,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嗨。”   时却隐约觉得这张脸自己是曾经见过的。   “嗨,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认识过?”时却一时间想不太起来,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男人似乎比他要内向许多,自我介绍道:“我是阿玉,很久以前在极夜,我们一起打过球。”   时却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之前总和骆文骄去辛砚开的那家具乐部,有那么几个常在的球员,其中就有一个被大伙叫做阿玉的年轻人。   岁月的打磨虽然让他看起来比那时成熟了不少,但他骨子里那种友善又内敛的性格却没变。   阿玉轻笑着,将手套摘了下来,朝骆文骄问道:“你是来拿东西的?”   骆文骄点头,有些不经意地看了时却几眼,“嗯,正好有空,顺道过来。”   阿玉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最里面齐人高的架子边寻摸了一会儿,拿出个木质的小匣子来,递给骆文骄。   “这是什么?”时却在一边看着,有些好奇地问。   “出去跟你说。”骆文骄一手拽住时却的胳膊,扭头向阿玉道了个别,抬脚走出了工艺坊。   眼看已经又走了老长的一段路,时却盯着骆文骄手里的木盒子一直看,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拉着他停了下来,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街上车来车往,各种灯光交错,生动旖旎。   骆文骄苦笑着叹了口气,向四周看了一圈,倒也不再在意环境是否恰当,直接将盒子在时却面前打开了。   时却本以为是什么阿玉手工做的工艺品,类似于摆件、装饰品一类的,哪知木匣打开的瞬间,里面躺着的却是两枚银质素色的戒指。   一只稍大,一只略小。   上面密布着许多细小的锤纹,是用手作的尖锤一下下敲打而成的。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戒指的里圈上刻着不同的字母,大号是“Que”,小号则是“Wenjiao”。那刻法并不流畅,偶尔会有多余的突出或凹陷,证明着刻字人的手艺并不娴熟,但时却倒不觉得影响了整体的美观。   “阿玉教了我挺久。”骆文骄垂眸,将大号戒指拿出来自己戴上,伸出手打量了一阵,“前两天刚做好,他让我放在这里,好让他有空打磨一下。”   时却听得有点发愣,只傻乎乎地瞧着他手上那枚戒指。   骆文骄一边说着,又将另一只取了出来,也不问时却要不要,直接了当地戴在了他的手上,“这只给你。”   银色的素圈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略有些凉,尺寸是完完全全吻合的。   时却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又惊又笑地道:“这是你……你做的?”   “你可得想好。”骆文骄抬眸,眼里映着四周五彩斑斓的光,神色柔和地道,“你戴上它,就不能再送给别人花了。”   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攥起拳头轻飘飘地在骆文骄肩头打了一下。   “不带你这么玩的,我还没说要,你都给我戴上了算怎么回事?我还要好好考虑一下呢。”   “那我不管。”骆文骄又变回那种冷静又傲慢的神情,将时却戴着戒指的手牢牢攥紧,将他整个人拉进了怀里。   “做我男朋友。”骆文骄下巴支在时却肩膀上,目光一下变得迷离。   时却听着骆文骄在耳畔犹如小动物撒娇一般的呢喃,嘴角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骆文骄脑门上推了一下,赶紧往前跑开几步,洋洋得意地道:“那我考虑考虑吧。快走啦,大街上丢死人了。”   骆文骄一脸的不满,很快又追了上来,紧紧抓着他不放。   “周末,跟我回家吧。”骆文骄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沉声道。   “回家?”时却扭头问,“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回家吗?”   骆文骄侧着身子看他,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不是学校教职工宿舍的这个家,是我的另一个家。”   时却愣了一下,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妈妈也在的那个家。” 第39章 终有归途   时却左手拎着一大袋水果,右手抱了两箱牛奶站在骆文骄家门口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骆文骄说过家里什么东西也不缺,但他还是执意买了些日常的见面礼带上,毕竟算是应有的礼貌。   这里位于北原最西部的城区,是最近几年才开发的新地界,时却之前上学时从没来过。驾车从学校附近到这大概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越往西走就越能感觉得到,这里的环境要比老城区好了不少,没有吵闹的街道和灰蒙蒙的雾霾,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居所。   小区里四处都种植着腊梅和雪松,即使在北原这样寒冷的冬天,也能多些生机勃勃的诗意。   整片住宅区并没有高楼,全都是被小院子围起来的联排跃层。时却跟着骆文骄从车库一路走上来,来到了最靠边一户人家的门前。   骆文骄敲门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最终又放了下来,转身犹豫着朝时却道:“待会儿见到我妈,先别告诉她……我们……”   时却一愣,很快点了点头,用安慰的口气道:“嗯,放心,我明白的。”   骆文骄神色柔柔的,朝他笑了笑。   “咚咚”两下,门内很快有人应声。   “是文骄回来啦?”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矮个子女人,腰上系着围裙,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是和蔼,“呀,还带了朋友,快进来快进来。”   女人朝他们二人摆着手,热情地叫他们进屋来,还不忘递来两双舒服的拖鞋。   “丽姐。”骆文骄礼貌地朝她打了声招呼,看了眼身后的时却道,“这是我原来在A大的同学,跟我来看看妈。”   “你好。”时却脸上微微一红,“我叫时却。”   “哎你好你好,快把东西放下吧,怪沉的。”丽姐热心肠地接过了时却手里的东西,又立马对骆文骄说道,“姚阿姨在阳台浇花呢,我去喊她过来……阿姨——文骄回来啦!”   骆文骄看着她跑去了后院,转而对时却解释道:“这是我家保姆,帮忙照顾我妈有些年头了。”   时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换好鞋,就看到丽姐推着一架轮椅从房里走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头发蓬松又微卷,神色很是安静。见到女人的第一眼,时却就知道那一定是骆文骄的母亲,他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相似,大抵是他们眉眼间都有一种叫人过目不忘的凌厉气质。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妈。”骆文骄把外套脱掉,沉声道。   时却瞧了他一眼,连忙也向姚珺问好道:“阿姨好,我是时却,是文骄的大学同学,这次跟他过来一起看看您。”   姚珺乍一见家里一下子回来了两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笑得眉眼弯弯,嘴边上的两道法令纹愈加深了些,“哎,快进来坐,从来不见虎子带过朋友回家,这下可是瞧了个新鲜呦。小丽啊,一会儿把那排骨炖上,让孩子们多吃点。”   “哎,好嘞。”丽姐连忙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时却见姚珺一脸和蔼的样子,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骆文骄其实也对姚珺的反应有些意外。这次来之前,他虽然提前打过招呼会带个朋友过来,但也会担心姚珺会不会刻意为难时却。   距离他第一次和姚珺谈起性取向的问题,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这期间,他其实都在对这种敏感的话题避而不谈,每次极少数情况下姚珺问起,他都只是会说一句,“妈,先不说这个了”,然后埋头干些别的。   所幸这次,她好像暂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知是不是感觉错了,骆文骄甚至觉得她是发自内心地欢迎着时却的到来。   茶几上摆了许多的瓜子水果,姚珺仍不得闲,熟练地操纵着轮椅上的方向轮,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拿来一盘新买的点心,一会又是刚沏好的茶水,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就都要亲自找过来递到时却跟前。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够吃的。”时却嘴里刚塞了一把开心果,眼看着姚珺又要给他剥橘子,连忙阻拦道。   骆文骄见状有些无奈,将姚珺手里的橘子拿了过来,淡淡道:“妈,我来吧。”   时却看着骆文骄细长的指节将那颗橘子的皮一点点扒下来,连果肉上多余的橘丝都没放过,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给。”骆文骄将剥好的橘子塞到时却手里,温热的指尖和他的手掌心稍稍碰了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   和他并不一样,时却明显要健谈许多。和姚珺相处时就可以很好地体现出来,大部分光景,都是时却在陪着姚珺一起闲谈,礼貌又得体地和她说着初次见面时都会聊起的话题。   姚珺好像很开心家里能有孩子能和自己聊聊天,弯弯的眉眼一直没落下去。   她儿子一向是个不太会和她交流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同时却说说话,让她很是满意。   晚饭时间,保姆丽姐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有鱼香茄子,有锅包肉,有白菜粉条,还有一大盘飘香的红烧排骨。   桌边摆了五副碗筷,一人一副,还多出一套。   姚珺把餐具摆在桌角没人坐的位置,见时却好奇,又向他耐心解释道:“孩子,你别在意,今儿是小寒,是虎子他爸的生日,阿姨多摆一副餐具,好好吃你的就成,别放在心上。”   时却一愣,看了眼身边的骆文骄,犹豫地问:“你爸……”   骆文骄低着头,自顾自开了瓶白酒,给自己和姚珺倒好,并没支声。   还是姚珺帮时却盛好了米饭,一边解释道:“他爸是个消防员,十几年前东北下了场特大暴雪,牺牲了。”   说这话时,姚珺并没有特别的伤感。她的眸子里一直是有光的,一闪一闪,透着骨子里的坚毅。时却终于知道骆文骄那种强硬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岁月在姚珺的身上刻下了无数道痕迹,却并未夺走她内心的那股子韧劲。   “也是苦了虎子这孩子,从小就一个人到外边上学,后来我在药厂工作的时候,被机器伤了腰,腿走不动了,虎子又从南方回来,一个人照顾我……”   姚珺叹了口气,又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笑脸,看着骆文骄道:“他呀,就是一直这么不声不响的,其实一个人多孤零零的啊。我这个当妈的就老是想着,他能早点安定下来,有个能陪着他照顾他的美满的家……”   “妈……”骆文骄手里握着酒杯,眼看着好好的一顿饭画风突然跑偏,连忙叫停了姚珺,有点不高兴地道,“说点开心的。”   “哎呦。”姚珺也有点反应过来话说得不太对,拿起了桌上的酒抿了一小口,对时却抱歉道,“阿姨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丽姐也帮忙打着圆场,给每个人饭碗里添着菜,“来呀,吃菜吃菜,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之后饭桌上的气氛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四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大多是骆文骄的童年壮举,以及关于他长到这么大,个性还是冷冰冰的吐槽。   其实聊天的只有三个人,骆文骄大多时候只是在边上听着,专心吃饭喝酒,外加在姚珺和时却笑他笑得太过猖狂时,配合着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最后再不屑地翻个白眼作为回应。   毕竟,聊他总比聊些别的要好。   时却吃饭吃得很是开心,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笑脸。只是脑袋放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刚才姚珺说过的话。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却并没把所有想说的都放在明面上。时却倒是能理解到她的苦心,毕竟看到儿女成家立业,过上看似幸福美满的生活,才是大多数父母的愿景。   在这件事上姚珺没有错,他和骆文骄更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世界对于他们太过刻板的偏见而已。   吃过饭后,骆文骄因为喝了不少酒,目光显得有些涣散。   姚珺看他们面有倦色,本想让他们干脆在家里住上一晚,骆文骄却说明天一早还要去学校,执意要走。   临出门前,姚珺让保姆从冰箱里拿了两大盒冻起来的饺子,硬要让他们拿上,说是没空做饭的时候煮着吃,少点外卖。   骆文骄有些皱眉,刚想说不用这么多,就瞧见丽姐冲他摆了摆手,把他刚要往回推的胳膊顶了回去。   “阿姨特意让我买的好猪肉馅,我俩包了老半天的,拿着吧。”   骆文骄无奈,将手里抱的水饺分给了时却一盒,正要往外走,又被背后姚珺的声音喊住了。   “虎子啊……”姚珺手上控制着轮椅,进到有些狭窄的门厅,轮子还被门口的鞋柜撞了一下,真正瞧着两个人,又有些欲言又止,半天没说什么。   骆文骄浑身是酒气,见她特意过来,叹了口气道:“妈,不用送了,等我到家跟你说一声。”   姚珺一脸的担忧,走到近前来,锤了一下骆文骄的腿,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嘱托道:“你啊,别总是这么板着一张脸,也多笑笑,别让人家时却受了委屈。”   俩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骆文骄脸上紧绷着,仿佛从刚才游离的状态一下抽身回来,讶异于姚珺话中的意思。   “妈,你……”他蹲下身去,好让姚珺能平视自己的脸,一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姚珺笑了笑,伸手将儿子紧皱的眉头熨平,声音低沉又宛转地道:“妈希望你高兴。”   “嗯,我知道。”骆文骄喉头一苦,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   “还有时却,有时间就多和文骄回来看看。”姚珺抬起头,面带笑容地对门边站着的时却说道,“把这当成自己家……”   “好嘞阿姨。”时却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无比真诚地点了点头。   俩人肩并着肩,从家里走了出来,将饭菜的余香和暖融融的温度关在了那扇门之后,踏进浓黑的夜色里。外面很冷,让骆文骄不由得紧紧拉住了时却的手,十指相扣。   虽然已经从家门走出过无数次,但这是骆文骄第一次觉得,这里是个完整的家了。   地下车库气温比普通室外还要低,骆文骄喝了酒,将姚珺带的水饺放进后备箱后,自动坐到了后排。   时却看他一手撑着脸,整个人有些低落的样子,一下有些心疼。   他走到驾驶室打着了火,把暖风打开,也不着急开车,钻进后座把车门关上,和他坐在了一起。   车里温度还没上来,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着暖。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时却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把头瞥向一边的骆文骄,柔和地道。   骆文骄蛮不讲理地顶了回去,依旧偏着头,满是不屑地“切”了一声。   “你是没见过她当时和我吵成什么样子。”   时却挑眉,好奇问道:“为什么吵架?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毕业没半年,好像就是那天刚在京潮见过你。”骆文骄目光远远的,仿佛聚焦在窗外的某个未知名的地方,或许是酒精的催化,让他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那时候我妈刚出事,情绪什么的也不太好,又因为早先我说起过想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在家又哭又闹的。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还真是不太好过……”   时却一下有些哑然。他还记得那天和骆文骄分别时的样子,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他一个人离开。   这些年来,骆文骄究竟是怎么样照顾两腿瘫痪的姚珺,怎么样一边忍受自己腿伤的折磨,孤身去做手术,最后再回到学校成为篮球队的教练和任课老师,将一切拨回正轨,时却无从想象。   他只知道那一定很辛苦。   “以前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个像样的家,上学时要住在二叔那里,工作了也只是一个人住在职工宿舍。”骆文骄仍然使劲扭着头,以便不让人发现他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一边在身后紧紧拉住了时却的手,“现在我有两个家了。”   刚出来的地方是家,此刻的时却身旁是家,只要情之所在的地方,无论距离多远,都是能让他栖息的地方。   “你妈妈很爱你。”时却眼前一热,低头吻了下骆文骄身侧的胳膊,小声道,“我也爱你。”   骆文骄忽然扭过脸来,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受伤的小兔子,靠在时却肩膀上。   “你家人不会比我妈还难搞吧?”骆文骄冷不丁地笑了起来,仿佛刚刚经历过什么极为开心的事。   时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故意捉弄他道:“那可说不准。”   “没事。”骆文骄将时却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吸溜着鼻涕,很柔和地道,“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外面还是一片冰凉的温度,车内的暖风好像已然起了作用,在车窗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   “少臭美了。”时却用手轻轻地揉了一把骆文骄的头发,两人彼此玩闹推搡了片刻,忍不住相视而笑起来。 第40章 (最终章)雪夜   早上时却被手机震动铃声吵醒的时候,他和骆文骄正挤在一张宽度只有一米五的单人床上,睡得正香。   眼睛还没睁开,时却凭着肌肉记忆接通了电话,对面谢诚的声音吼得震天响。   “喜大普奔!猜猜是哪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从国外滚回来了?没错,就是老唐这个混蛋!看你朋友圈是又回北原了是不是?正好,今天晚上,朝延路铜锅涮肉,不来不是兄弟,怎么样?”   谢诚犹如机关枪的嘴巴子让时却稍微清醒了一些,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道:“……唐柏乔回来了?好啊,晚上我正好没事。”   “漂亮。”谢诚那边很是吵闹,时不时还有婴儿的哭声传来,但都盖不过他夸张又转着好几个弯的声线,“那就这么定了,晚上见。”   通话被嘟地一声按断,时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少,一下子又觉得昏昏欲睡。   只是这样的安静连半分钟都没维持住,很快就被另一阵持续的嗡鸣声打破了。   骆文骄脸色很难看,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看到了屏上令人绝望的“谢诚”两个大字。   “喂?”骆文骄瞥了眼怀里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时却,眼神冷漠得像要打人。   谢诚大喇叭一样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喜大普奔!猜猜是哪个没良心的……”   只是这次他“狗东西”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骆文骄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几点,在哪。”骆文骄捏了捏眉心,有些不耐烦地道。   谢诚觉得嗓子忽然被对方毫无感情的声音堵了一下,卖着乖稍微控制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嘿嘿”乐了几声道:“还是骆神懂我,一下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晚上,七点左右,一会我把地址发群里,就这样啊……不打扰你了。”   骆文骄把手机扔到一边,埋在时却肩窝里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   “啊,痒……”时却笑着捶了他一拳,瞬间睡意全无,拿出手机随意地刷起来。   这样舒适又惬意的早上,两个人难得不想下床,只想着能在彼此身边能待一会是一会。   两部手机一直震个不停,那个名字叫做“当红偶像圈外兄弟联盟”的群聊在时隔多年后再次热络起来,起因是北原A大校篮球队的队长,唐柏乔同学终于结束了在外博士学位的攻读,顺利毕业回到了祖国。   回到京潮家里的第一件事,唐柏乔没多做停留,跟女朋友两个人直接又买了来北原的飞机票,一来当作旅游,二来也是为了跟兄弟们阔别多年后见上一面。   群聊里不断地弹出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大伙说话的方式还和从前一样,臭不要脸又简单粗暴。   看着连群昵称都没变的聊天现场,时却觉得一下好像又回到了松林浴场背后的那个小院子里,所有人都还没离开,聚在一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永远不会觉得寂寞。   ——   [臭屁磊]:哇靠居然趁老子不在的时候约饭,不讲武德   [队草谢诚]:老唐竟然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瞧瞧?   [老唐头]:滚,想得美。   [队草谢诚]:单身的人买单@狗腿时却   [狗腿时却]:老子才不是单身,另外这个昵称是哪个混球给老子改的   [队草谢诚]:??带过来看看,不然就当你骗人   [狗腿时却]:带就带   [当红偶像骆神]:。。。   [队草谢诚]:说好了,一言为定,不带是小狗   ……   时却从手机里抽出身来,用试探的眼神看向骆文骄,“你说要不要现在告诉他们?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   骆文骄揉了揉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显然已经没兴趣围观群聊里的情况,无奈叹了口气道:“要不先缓缓吧。”   要在一众曾经的朋友面前宣布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上了点难度,毕竟如果把握不好时机,可能还会影响好友相聚的热闹气氛。   他们两个一致同意这次暂且先瞒着,并在日后找个合适的契机,委婉地告诉大家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下午骆文骄有事先去了学校。虽然很想陪他一起,但时却已经被学生粉丝群体的认人能力吓怕了,再也不敢轻易地出现在学校任何的公共场合,以免引起网络上的非议,所以选择继续宅在骆文骄的职工宿舍。   傍晚临近饭点的时候,谢诚给时却打了个电话,让他早出门半小时,和他一起去那家生意火爆的火锅店占个位置。   “为啥是我?你一个人去不就得了,我还想多躺一会儿。”时却在电话里懒洋洋地道。   “一个人多无聊。”谢诚的态度很是坚决,“咱们就四个人吃饭,老唐前脚刚到北原,不知道跟她女朋友安顿好了没有,总不能让他来,骆神我又请不动,只剩下你了。”   时却无奈,但转念一想,这样恰好可以顺理成章地和骆文骄岔开时间分头到,不会惹人怀疑,便爽快答应了谢诚的要求。   出门时天有些阴,天气预报今天会迎来北原第一场雪,时却特意从衣柜里借了件骆文骄羽绒服穿在身上,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打车到朝延路,时却很快和谢诚碰了面,两个人顺路买了些啤酒,早早来到晚上聚餐的地方点菜。   小饭馆里火锅煮得热火朝天,基本上座无虚席。等骆文骄和唐柏乔来的当口,两个人靠在一块,无聊玩着手机,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之前的很多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吃饭时聚在一起。可能并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话题可聊,但只要不是孤单一个人,哪怕只是彼此分享着某些八卦日常,也并不觉得无趣。   “看,老唐女朋友。”谢诚把手机凑到时却跟前,挤眉弄眼地道,“怎么样,好看吧?”   时却皱眉看了看照片,上面的姑娘一看年纪还不大,混血脸孔很是漂亮,“人家女朋友,你这照片哪来的?”   “当然找老唐要的呀。”谢诚一脸的骄傲,洋洋得意道,“这种美女的照片我队草能错过?”   时却苦笑,“我以为你跟荆晴结婚以后,好歹能收敛一点的。”   “嘘,帮我保密昂。”谢诚乐呵呵地道,“你对象呢,不是说今天带过来让我瞧瞧的?漂不漂亮?还是说根本没新情况啊。”   时却一脸的尴尬,脑海里浮现出骆文骄那张冷漠又帅气的脸,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他挺漂亮的,算漂亮。”   他本想借用谢诚“对象”的称呼来指代,奈何自己暂时还没适应把骆文骄叫做“男朋友”或是“伴侣”一类的暧昧关系,只能有些难为情地称他为“喜欢的人”。   “哈?”谢诚的好奇心一下子被他召唤出来,瞪大了眼睛问,“谁啊,我认不认识?快跟我说说。”   其实在谢诚面前,时却很少能藏住秘密。他们曾是大学时代最亲密无间的好兄弟,现在也一样。   时却总觉得,在某些事情上,对他自己最起码应该坦诚一些。   “诚诚……”时却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沉声道,“其实我是……gay。”   一语既出,周围热腾腾的空气都有些凝固了起来。   时却试探着去看谢诚的表情,发现他的脸上似乎包含着许多种情绪,有讶异,有不知所措,还有几分得知真相后的恐惧。   时却一直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谢诚,其实并不是觉得自己是gay羞于启齿,而是怕一旦让他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隔膜——由于性取向的尴尬而渐行渐远,那是时却绝不愿看到的。   “不是……却啊,你可不用这么开玩笑。”谢诚脸上笑得有些僵硬,伸手砸了下时却的腿,“真的假的?”   “真的。”时却有些没把握地注视着他,认真道,“我喜欢的人……其实就是……”   他停顿了下,考虑到和骆文骄决定暂时把这事放一放的关系,没有说明出骆文骄的名字,只含糊地交代道:“其实就是咱们身边的人。”   谁知道谢诚的想法好像愈发往离谱的方向发展着,整个人变得如坐针毡。只见他脸上浮现着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措辞了好半天,才忍不住委婉地道:“呃……却却,你得知道,我这个人吧,就是个贪财好色的主,平常可能对你……有点过了,你可别误会了,我们、我们两个人是没可能的!”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差点让时却把塞进嘴里的瓜子连着壳吞进去。   “哈?”时却哭笑不得的道,“谁说是你了?咱们俩,等下辈子都不一定能有机会吧?”   这下轮到谢诚摸不着头脑,“啊?那还能是谁啊?”   时却笑着摇了摇头,没多做解释。   没等谢诚追问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的桌子旁边。   “什么是谁啊,聊什么呢?”唐柏乔一身优雅的长大衣搭配英伦围巾,带着扑鼻的古龙水香气,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老唐?行啊,果然人模狗样的。”谢诚惊喜地跳了起来,转眼把时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又瞧了瞧他身后,发现没人跟着,又问:“女朋友呢,怎么没带来?”   唐柏乔摇了摇头,“咱们兄弟喝酒,她来不合适,明儿个我再陪她到市里逛逛。”   三个人在桌前坐了下来,聊得不亦乐乎。谢诚叫来服务生准备先点着菜,只等骆文骄一来就开吃。   外面的天已然黑了下来,时却坐在窗户边上等了又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骆文骄还是没有出现。这对他来说并不常见,除非有什么意外的事耽搁了,否则他一般情况下极少迟到。   事实证明时却的猜想是对的。   菜都上齐了之后,骆文骄才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地到达了约定的地方,只不过不是一个人。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看起来十分的斯文漂亮,时却一眼认出,那是上次在A大篮球馆遇见的孩子——辛砚家的孩子。   “哇靠。”唐柏乔远远看见骆文骄,惊得嘴巴都闭不上,“文骄,几年不见,你家孩子都这么大了?”   骆文骄找服务生要了个儿童座椅,把男孩安安稳稳抱到椅子上,和时却递了个眼神,朝他们道:“不是我家的,辛砚的。下午突然给我打电话,他有急事要回老家一趟,孩子他妈又出差了,让我帮忙照看一下。”   “哦,砚哥家的……”谢诚恍然大悟,一边亲昵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脸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是不是和骆文骄相处太久的原因,男孩脸上一直冷冰冰的,像在神游一般,半天才抓住了骆文骄的裤腿,小声地道:“辛、辛沐之。”   “阿之。”骆文骄难得温柔地道,“跟叔叔们问好。”   小阿之神色怯生生的,朝着周围环视了一圈,最后指着时却对骆文骄说道:“在篮球场、遇见的叔叔……”   时却心里一暖,没想到他还能认得自己。上次在A大活动中心迷了路,还要多亏了小阿之带他找到上楼的楼梯,并且阴差阳错地和骆文骄碰到了一起。   要是没有这孩子,他们俩还不一定能重新回到现在。   “呦呵。”谢诚啧啧称奇道,“有故事,你们竟然之前偷偷见过?”   骆文骄一记眼刀丢了过来,让谢诚乖乖闭了嘴,他知道那意思是“少管闲事”。   之后的晚饭,四个人吃得愉快且满足。   有美食美酒外加三个话唠在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   骆文骄大多数时间里在照顾孩子,经常还会腾出一只手来给身边的时却夹肉,并在他们快要聊完一个话题时,说出一些言简意赅的话来起到高度总结的作用。   四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像时却这种酒量一般的,自然是第一个开始晕乎。   谢诚和唐柏乔像两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瞧着时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乖乖坐着,脸颊红扑扑的,一边等着骆文骄用筷子夹着满是蘸料的肥牛递到他嘴边。   面前上演着这样的场景,谢、唐两人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温情来,也不知道要怎样描述,只能默默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呵,这俩人。”唐柏乔小声朝谢诚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声。   临走的时候,还是谢诚主动去买了单。   “你们怎么走?”唐柏乔穿好外套,颇具队长风范地问,“我打车,用不用捎你们一段。”   谢诚指了指外面,又看向时却和骆文骄两个人,“我家离这就两条街,扫个车子就成了,你俩呢?”   时却喝酒稍微有些上脸,但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刚想说自己坐地铁就能到,忽然脖子上就多了个东西。   骆文骄低着头帮他把围巾系好,扭身对另外两个人道:“他来北原暂时住我那,我们坐地铁回去就好。”   唐柏乔和谢诚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认知里,骆文骄从不会对谁这样无微不至,温柔到每一个细枝末节。如果这种惯例有谁是例外的话,那个人就是时却。   “下雪了。”骆文骄推开满是雾气的店门,怀里抱着小阿之,另一只手搂住时却的肩膀,淡淡道,“走吧。”   时却脑袋上被扣上了毛茸茸的帽子,用力地朝身后两人挥了挥手,“我们走啦,你们路上小心!到了在群里说一声!”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缓缓走向了无边无际的风雪里,背影逐渐被雪遮盖得看不见。   火锅店里温度依旧,唐柏乔斜倚着门,趁出租车还没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你说他们像不像是恩爱的一对?”唐柏乔笑着朝谢诚问道。   谢诚的视线依旧没从他们离开的方向移开,表情欣慰又释然,半天,才若有所感地笑了出来,轻声道:“何止是像呢……”   这场令人期待的初雪如约而至,繁密的雪花直线降落在北原这座城市,让人恍惚间明白,原来四季轮回,终有和漫长冬季再次相遇的时刻。   牵挂的人总会再聚首,相爱的人总会再重逢。   马路上已经积起一层厚厚的雪,小阿之被抱在骆文骄怀里,帽子上的毛线球一颠一颠,开心地闹着要下来踩雪玩。   骆文骄将他放在地上,和时却一人牵住他的一只小手,两个人像荡秋千一样拉着他,在雪地里笑开了花。   雪下得越来越大,他们离地铁站还有一小段距离。   “骆文骄。”时却指着不远处的地下眼镜城入口,笑嘻嘻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里了?”   骆文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垂眸平淡道:“嗯,记得。”   “那时候我跟体院的两个混球打架,你来接我,又陪我来一起配眼镜。”   时却眯起眼睛,只将视线聚焦在骆文骄身上。由于做过近视手术的缘故,每当夜晚时,眼睛总会有轻微的眩光反应,看起东西来有些发散。   “那时候我什么都看不清,一个人傻乎乎地等在体育场出口的走廊里,你就穿着你那身宝蓝色的羽绒服,逆着人流和光线走过来,我一下就知道是你。”   时却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即使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也能认出你。现在不近视了也是。”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又像是极为认真地道:“你就像是……突然出现的光,让人一下子头晕目眩的。”   骆文骄面色柔和地瞧着他,再一次破坏气氛地道:“是吗,我怎么记得我们还不怎么认识的时候,你还把我认成谢诚了?”   “骆文骄!”时却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不满地道,“刚刚川哥又催我回明海搬砖了,我可是在这陪不了你几天了,还不抓紧珍惜我!”   骆文骄突然笑了出来,一点也不敢再还嘴。   地铁站就在眼前,骆文骄把小阿之重新抱回了怀里,挽住时却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时却好奇道。   骆文骄神色淡淡的,忽然沉声道:“明年,我搬去明海怎么样?这里太冷了,知道你受不了。”   时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问道:“搬去明海?那你工作怎么办?还有你妈妈,她怎么办?”   骆文骄笑了笑,耐心道:“我妈也一起去,她总说北方天气不好,我觉得她会喜欢明海的。至于学校的事,砚哥有个朋友,帮我联系了明海的一所大学,等我处理好A大这边的事,就可以直接过去。”   时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知道两个人长久分隔两地不是办法,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解决的方案。   让他更加开心的是,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各种与骆文骄有关的未来了——他们会有个温暖的房子,他们可以随时和对方见面,他们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彼此。   他们终将不再是世界上两个遥远又孤单的个体了,想到这里,眼圈又不禁一红。   “哭什么?”骆文骄把时却搂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后背。   “屁。”时却倔强地从他身边挣脱出来,又笑又气地低头,对着不明所以的小阿之说道,“时却叔叔才不会哭呢。”   骆文骄无奈笑了声,左右手各牵好一个小朋友,淡然道:“走了,回家。”   彼时的风雪正盛,一如很多年前的无数个雪夜。   北风曾吹过少年的心弦,带来或多或少冰凉又钝重的伤痛。但无边无际的冬季犹在,属于少年的春心就犹在。   只待那一束旖丽明艳的光,将冰封的情怀唤醒。   自此,爱意弥漫。   ……   【全文完】 第41章 “番外”爱,下落不明   我叫房知栀,知是知道的知,栀是栀子花的栀。   听外婆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我出生的前一天,院子里的栀子花刚好开得极盛,香气扑鼻,纯白无瑕。   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在我人生的前十六年都很讨人喜欢。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名叫辛砚的家伙,他在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就笑了出来,拍着桌子说,怪不得你像一只总爱吱吱叫的小老鼠。   这不识相的混蛋后来成了我的丈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讲起和他的故事,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   我是在高一的下半学期知道骆文骄的。在那之前,我家一直住在另一所稍微靠南的城市,那里的气候不像北原这样干冷,四季潮湿,每年的夏初都有满院的栀子花。   高一下学期转学到这儿,我的新家在一处商圈后的窄巷里。   周围的邻居和同龄人皆是陌生,许多人的交往圈子已然固定,想要融入进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我足够开朗外向。   起初注意到文骄,是第一天去到学校的时候。他是个很难让人注意不到的人,瘦高的个子,绝对出众的外表,还有那种独一无二的冷淡性格,让他在一帮还没发育好的青春期幼稚少年里格外显眼。   他的班级就在整个环形回廊的正对面,那天最后一节课老师压堂的时候,我转头看向窗外,刚好看到他从教室后门第一个走出来。   黑色羽绒服,宽松的校服裤子,立体的侧脸。   虽然说起来有些丢脸,但我至今仍然在怀疑,在那段叛逆的青春期,我有可能对他产生过某些短暂的暗恋情愫。这种感觉很难去形容,我想大概每个处于那个阶段的少女,都会对身边校草级别的男孩子,有着想要去关注和了解的特别冲动。   与其将这种冲动定义为暗恋,我倒认为,不如说成是一种带着羞怯的崇拜。   忍不住去观察他所有的一言一行,四处八卦关于他的故事,而后开心地觉得,自己好像离偶像又近了一些。   好像那时候全学校的绝大部分女生都是这样的。   下课无聊的时候,我偶尔会和班上几个相同爱好的女孩子一起谈起他。谈他今天又干了什么,在食堂吃了什么样的饭,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从她们那里,我了解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比如他是体育生,项目是跳高,比如他每天下午在上完正课后会先一步离开,去到操场训练,比如虽然他平时训练很忙,但学习依旧是中上游……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除了每天有其他体育生和他简单打招呼之外,他总是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出现,一个人骑着单车离开,不会主动和人说话,脸上也不会有太大的表情。有时他在路上碰到女孩子递来的礼物,也只是淡淡地摇头拒绝,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他,一定会开心地感谢那些女孩的告白,然后把那些精致的巧克力吃个精光。   只可惜他一直是个极其冷漠的人。   这种情况持续到高二的时候,变得更加明显。   起因是他那年受了一次严重的腿伤。我记得他有好几天没来上课,再出现时,变得和任何人都不说话。   听朋友说,他有一阵子不能再训练。   那年是我人生第一次喜欢上体育课,即使那个有张阎王脸的老师热衷于叫我们跑圈,但刚好,那个学期我们班的体育课被安排在每周二下午的最后一节,操场上还有田径队的学生陪伴着我们。   别人在训练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在一边做着简单的活动,偶尔会和老师们打打篮球。   那种寂寞感无法描述,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和难过。   就是在那年冬天,寒假的时候,我在我家附近看见了他。   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迈着阑珊的脚步踩着雪走回家的时候,他骑着单车,飞快地和我打了个照面,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知道他并不认识我,但心里仍然小小地激动了一番。   他好像又消瘦憔悴了许多,整个人很不开心的样子,将车子停在了我家小区斜对面的一家具乐部门前。   极夜俱乐部,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从来都没怎么注意过,每天都要经过的马路边还有这么一家店。   令人惊喜的是,从那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里。   背着巨大的挎包,车筐里装着篮球,心情似乎也在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我曾出于好奇和关注,在某天和朋友偷偷进到过极夜俱乐部里面。具体的情形已经忘了,但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碰见辛砚。   他是俱乐部的老板,那时也就二十四五岁。那天他穿着运动速干衣和拖鞋,将球踩在脚下,正倚在窗口抽烟,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呦,小丫头,我这不开自习室。”   我和朋友飞一样地逃走了。   高二下学期,我听人说起,骆文骄的训练项目从跳高改成了篮球。   女生们都很高兴,不仅因为他似乎成功地走出了阴霾,还因为篮球打起来比跳高更有看头。从那之后,他的受欢迎程度更进了一步。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度让我很是恼火。   高三那年我们换了教学楼,他们班改到了我们隔壁。本是该要好好冲刺的阶段,他却在这个时候交了女朋友。   而那个女生刚好是和我一个班的死对头。   我起初想不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傻眼和愤怒。每天在食堂和放学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心里都会涌上一股无名的火气。   那时候大概许多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后来我听朋友说起,是那个女生为了追上骆文骄,花了好大的心思和他田径队的队友搞好关系,再缠了他一个月,才最终说服了这座冰山,和她相处着试试看。   其实日常在学校里也能观察得出来。   每到下课的时间点,从来都是那个女生赶着去隔壁班找他,而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班的后门外。两个人走在一起时,总是女生在说在闹,他只是默默听着,仿佛从来都只有他孤单一人。   有时候想想,其实这样好像也算不上是恋爱。   事实证明我的这种感觉是对的。某天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他们。那个女生侧身坐在他自行车座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极夜俱乐部。   大抵是一时的冲动和好奇,我心一横,很快也偷偷一起跟了进去。   辛砚果真是我的克星,我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被他逮了个正着。没等他说话,我就装作强硬的姿态大喊,凭什么刚才那女的能进我就不行。   这招竟然管用。   第二次尝试进极夜,最终以辛砚这家伙的暂时性妥协作为结果。   我喜出望外地想往更里面的场馆里走,还没走到,就听见里面女生的小声抽噎。   她说,骆文骄,我感觉不出来你喜欢我,我太累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拽着身后的辛砚一起躲在了门后面。   怎么会这样呢。   我本以为文骄只是慢热,只要那个女生坚持得够久,多少能取得些建设性的进展。   听女生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也只是平淡地回了句,可以,然后转身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打球。   女生哭着跑走了,之后再没在他身边出现过。   我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在这之前我肯定觉得自己会好好地幸灾乐祸一番,庆祝我们心爱的骆神终于认清了我的死对头的真面目,决定要和她分道扬镳。可看着他在那默默打球的背影,我突然又高兴不起来了。   他好像又变回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不,应该说,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辛砚见我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难得好心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对我说,难过什么劲,来,哥请你吃冰棒。   他塞给我一支价值五毛钱的小布丁,明明冰柜里有一块钱的燕麦雪糕却舍不得拿出来,看来我没想错,他果真是个抠门的人。   后来因为高三的生活实在忙碌,我没再去过极夜。   偷偷关注了文骄三年,他从不知道我。他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了辛砚,没见过他还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大二那年。   幸运的是,我和他上了北原的同一所大学。他进入了学校的篮球校队,名气和受欢迎程度更胜从前。我成为了学校的啦啦队员,专门为他加油打气。   和他真正成为朋友,还要多亏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我说的这位其实是我一个直系学弟的好哥们,名字叫时却,长得白净又好看,性格也十分开朗讨喜,和人说话的时候,时常会羞怯脸红。   我和他不算特别相熟,前后只说过那么几次话。   我们第一次认识那天,也是骆文骄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我那时刚刚成为啦啦队长,终于鼓起勇气要向他要一张心仪已久的签名,本来他并没理会,谁知后来他却在我和时却说笑的时候突然走过来,主动帮我签了一张。   那一次我高兴了好久。   大学时学校要求住宿,只有节假日和周末的时候,我才会回家,偶尔路过极夜俱乐部,也会偷跑进去看一看。   当然大半部分情况下都会被辛砚这家伙无情地轰出来。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信号发射器,只要我一溜进去,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逮到,叉着腰和我理论一番。   后来日子久了,他似乎终于觉得累,不再赶我出去。   我在俱乐部里赖着不走时,偶尔也能和骆文骄聊上几句。他的话不多,多数情况只是在我和辛砚斗嘴时帮我一把,顺便拿来两瓶解渴的矿泉水。   他一向是这样冷淡的,直到那个叫时却的学弟出现,我和辛砚才都觉得,他寡言少语的性子似乎变得鲜活了一些。   大抵对他来说,时却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这结论是有理有据的。   比如他们几个放假来极夜打球时,他总要和时却一队,即使人家打得并没那么好,他也会流露出那种第一无二的欢喜神色——照辛砚的话说,这孩子学会了放松和高兴。   再比如大三那年的全国篮球联赛前,他某天打完球后突然叫住了我,问我能不能把空出来的名额给时却,在我答应后,他的脸上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期许。   又比如他因为平白无故打了个耳洞,被辛砚和教练骂了很久,后来伤口因为流汗和篮球对抗总是发炎,不得不求助身边唯一打过耳洞的我。刚开始他只说是脑子一热随便打的,后来我听另外的学弟说,他是为了帮时却完成一个无聊的任务。   这样的例子多得怎么样也数不过来。不得不承认,大学的那段时间,是我见过他最开心的日子。   虽然当时我并没意识到,但很久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或许那时候他已经表达出了他的心意,只是我们都没发现罢了。   毕业后,我做了一家新闻媒体的记者。   那段日子文骄过得并不顺利,辛砚说,新旧的伤病和家里的琐事,让他放弃了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的梦想。   我有些怅然,但看到他最终回到学校当了老师,我又觉得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远离伤病,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刚回北原的那两年,他的状态一直不怎么样。   我和辛砚那时都以为他只是因为没和职业俱乐部签约而沮丧,为他操了不少心。他从没向我们提起过原因,只是整日安静地过着重复的生活,时而突然失去联络,让辛砚着急得一直打电话也找不到人。   有一次假期,他甚至消失了好几天,再发来报平安的消息时,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明海。   辛砚大骂他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脑子抽风,他只回了句,听说那里的海岸边有座小山坡,每到这个时节就开满了虞美人花,他想去看看。   可惜我们那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毕业两年后,父母因为工作的调动,又决定搬回我家之前所在的城市。辛砚受聘做了一家职业篮球队的副教练,将俱乐部暂时托付给熟人照料。   我和辛砚的孩子出生后,文骄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先是帮我们搬家,然后又在我和辛砚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悉心地照看小阿之,好让他不会缺少大人的关爱。   他们倒是相处得很好。   许多时候我和辛砚都没空去幼儿园接小阿之,文骄会先将他接回学校玩耍。我下班后去接他回家时,经常能看到他们两个在操场上玩得很是开心。   只是小阿之常跟着文骄,竟然也成了和他一样冷静淡漠的性格,多少让辛砚觉得有些无奈。   按他的话讲,骆文骄,你再这么不爱说话,会把我儿子带得和你一样娶不到老婆的。   我觉得很是好笑。   事实上辛砚也很操心他兄弟的终身大事,总让我如果有合适的朋友,想着介绍给文骄认识一下。   可我总感觉那是不管用的。我仍然记得之前在我和辛砚的订婚宴上,我们只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文骄也来了,他和辛砚喝了些酒,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这回事。   文骄眼圈忽然就红了,他说,砚哥,我真羡慕你。   我一下觉得,这时候的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在极夜一个人打球的样子,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也不知是否牵动过他的心一时半刻,还未说清,就已然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下落不明。   他像是从来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一般,从没见过把谁真的放在心上。   我觉得实在可惜,所以后来曾尝试过介绍一些人和他认识。   这些姑娘大多数和我们年纪相仿,见到他的第一面都很兴奋,十分感谢我能给她们机会认识这么帅气的男人。可之后的结果又大都相似,她们都会抱怨他的礼貌冷淡,甚至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一个女生,她是我同事的妹妹,年纪还小,是个做漫画的画家。我问起她时,她竟然说虽然还没到可以交往的那一步,但他们聊得还算不错。我惊喜于这不同寻常的进展,连忙问她都和他聊了些什么。   她答,他们刚好都很喜欢听广播剧,他也刚好对她参与制作的动漫配音很感兴趣。   我突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讨论了很久的那部广播剧我也听过,里面为男主角配音的CV,刚好是近些年来很受大家喜欢的配音演员,时却。   那天晚上我又打开了那部剧,花了睡前的一点时间重温了故事。   里面有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   不怕黑的人,心里藏着曾经错过的月亮。   我想,文骄大概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已经弄丢了属于自己的月亮。   于是那次之后,我没有再介绍别人给他。   日子就这样飞速地过去,直到某一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去文骄那里接小阿之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   清瘦,白净,笑得灿烂。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比上学的时候一点都没变。   我足足愣了老长的时间,直到小阿之跑过来摇晃着我的手臂,向我介绍道,妈妈,这是时却叔叔。   我差点就哭了出来,看着他们喜出望外,惊觉老天还算残存着那么一丝的善念。   那天文骄对我说,他明年或许要离开北原,搬去明海。   我笑了。   他已经错过了许多年海边山坡上虞美人盛放的花期,往后的日子,月亮会陪他一同去赏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