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章 穿越 定北侯府,捧月居。 挂着天青色纱帐的黄梨木雕花大床上,沈宜欢呈大字型躺着,一双秀眉蹙得死紧。 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穿越了。 她昨夜不过就晚睡了半个小时而已,不至于就这么猝死了吧? 就算真的猝死,穿成什么不好,居然穿成自己笔下的炮灰路人甲。 这特么让她怎么走剧情? 硬改人设? 那样剧情会崩的吧? 可要是不改人设,她马上就死了…… 毫不夸张,真的是立刻马上。 按照她原本的故事设定,定北侯千金将在今天和皇三子瑞王游湖之际,被人推下水淹死。 而现在,距离原主落水,就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沈宜欢很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走剧情安心等死,还是先挣扎一下,保住小命。 情感告诉她,她应该跟着剧情走,说不定这一“死”就“死”回现实世界了。 可直觉又告诉她,这件事情恐怕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古往今来那么多穿越女主,哪个在一通作死之后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 根本没有。 更何况她还不是女主。 没有女主命还作死,那恐怕就真死得透透的了。 别说回去,最怕的是连鬼都做不成。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大好的人间,她都还没看够呢,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纠结半晌也拿不定主意,沈宜欢决定跟着剧情先走走,探探底,然后再说其他。 也就是简称的随机应变。 这随机应变说着简单,事实上却包含了不少未尽之意,沈宜欢甚至已经能预见自己未来即将经历的暗潮汹涌。 最后为了稳妥起见,她给自己定了条准则,除了涉及生死的关键时刻,其他情况都暂且不做改变,以不变应万变。 有了决断之后,沈宜欢也不躺尸了,瞬间从床上弹起,冲着门外精神抖擞地吼道:“绿珠,小姐我要起床了!” —— 半个时辰之后,沈宜欢终于梳洗完毕。 她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留仙裙,整个人嫩得跟花骨朵儿似的,看着养眼极了。 沈宜欢瞧着水镜里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漂亮脸蛋,心底最后一丝因穿书带来的不满终于彻底消失。 不管怎么说,重回青春年少,到底是她赚了。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连带着对即将到来的“鸿门宴”都少了几分抗拒。 最后再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自觉身上已无任何不妥,沈宜欢这才对侍立在一旁的绿珠道:“走吧绿珠,我们该出门了。” 说罢这话,沈宜欢抬脚就要往外走,可一旁的绿珠却突然叫住了她,犹犹豫豫道:“小姐,您真的要去吗?” “其实您若实在是身体不适,打发个人去向瑞王殿下知会一声便是了,委实不必强撑着去赴约。” 绿珠这话说得含蓄,可沈宜欢还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什么身体不适不必硬撑。 说到底,她这大丫鬟不过是担心她一会儿在聚会上见了瑞王后犯花痴,再闹出什么笑话来罢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绿珠。 世人皆知,定北侯千金心仪皇三子瑞王,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瑞王此人早就心有所属,为了不让心爱的人受委屈,硬是不肯娶了原主换取好处。 只是他自己虽然不娶原主,却也不愿意让其他兄弟坐收渔利,所以这些年对原主的态度一直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 想着自己书里的设定,沈宜欢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家男主似乎有点三观不正? 然后她忍不住想,她之所以莫名其妙的穿书,会不会是剧情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也没写什么呀,就写死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大反派而已…… 沈宜欢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多想。眼看日头渐高,她不得不收起一脑子问号,搪塞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怎么能临时爽约。” “况且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游个湖怎么不可以了?” 沈宜欢都这么说了,绿珠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忧心忡忡地跟着出了门。 —— 沈宜欢刚出院门,就看见一道藕荷色的人影正朝着她款款走来。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模样,身材却生得十分高挑。 她从远处一步步行来,裙摆迎风而动,颇有种步步生莲的风姿。 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有些违和。 怎么说呢,那姑娘的模样就像一个芳华少女硬学少妇的风韵,其结果自然是不伦不类,惹人发笑。 沈宜欢拧眉,有点怀疑自己笔下何时出现过这么一个人物。 然后她还真就想起来了。 当初在卡文卡到怀疑人生的时候,她确实加过一个恶毒女配。 那女配的身份就是定北侯府大老爷沈淮志的庶女,闺名沈宜喜。 说起沈宜喜,她虽然也是个炮灰女配,但比起原主可好了不知道多少。 别的不说,她好歹是拥有了姓名的,而且她在后期的时候还为男女主之间的爱情献身证道了,算是一个还比较重要的炮灰。 就在沈宜欢回忆剧情之际,沈宜喜已经一步一摇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见沈宜欢出神,她忍不住捂嘴笑了笑,眼底却有什么一闪而逝。 “二妹妹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瞧着竟有些呆呆的,莫不是想着一会儿要见瑞王殿下,便给高兴傻了吧?” 沈宜喜这话说的俏皮,乍一听像是姐妹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可仔细听来却分明有些夹枪带棍。 想想也是,同样是定北侯府的姑娘,原主是正室所出,郡主之女,身份尊贵不说,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她沈宜喜呢? 不过是个爬床丫鬟生的庶女罢了,亲爹不疼,嫡母不喜,这府里是个人都敢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心里如何不恨,如何不妒忌? 只是她到底不敢和原主正面硬刚,又仗着原主不太聪明,便每每总喜欢在言语上占点便宜,以获得心中那点扭曲的快意。 这是典型的恶毒女配人设,沈宜欢心知肚明。 她本来不太想和沈宜喜计较。 毕竟是自己塑造的npc,就算再不喜欢,到底是有特殊感情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穿成原主之后情感便有了偏移,沈宜欢只要一想到沈宜喜心里打的那些坏主意就有些气不顺,遂回敬道:“大姐姐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大姐姐你今日格外容光焕发,这才看呆了而已。” 第2章 画舫 “瞧瞧大姐姐这身儿衣裳,从前似乎没见你穿过,是新做的?” “还有这凤头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葳蕤阁才出的新品吧,啧啧……为了这次出游,大姐姐也是下了血本呢,真是舍得。” 沈宜欢这轻飘飘的话语一出,沈宜喜顿时脸色都变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平时看着啥也不是的堂妹,居然也学会了挖苦人。 偏她这话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为了这次出游,沈宜喜确实下了血本,不仅新裁了衣裳,还咬牙买了葳蕤阁新出的首饰。 但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戳破心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宜喜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但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尚存,知道自己此时还不能和沈宜欢撕破脸,遂咬牙笑道:“什么血本不血本的,姐姐的情况二妹妹又不是不知道。” “姐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饰,可今日是王爷们宴请,姐姐纵是手头再紧,不也得好好拾掇一番,总不能丢了咱定北侯府的脸面不是?” “二妹妹可别再笑话我了。” 沈宜喜话说得漂亮,可再漂亮的话也掩不住她那颗蠢蠢欲动想攀附权贵的心。 要真是担心给侯府丢人,不出门岂不更好? 毕竟瑞王他们邀约的是原主这个真正的侯府千金,又不是她沈宜喜。 那她为什么要巴巴地跟着去?还不就是想蹭着原主和侯府的光,攀上个王孙公子,飞上枝头而已。 但这些话沈宜欢就没说了。 打人不打脸,她还是给沈宜喜留点面子吧。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也不说话,就瞧着沈宜喜,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沈宜喜脸上的假笑僵了僵,很快转了话题。 “嗐,瞧我,光顾着和二妹妹你说话,一时倒是忘了时辰了。” “我记得游湖是在巳时对吧,眼看这都快辰时三刻了,我们可不能再耽搁了。” 说罢这话,沈宜喜亲亲热热地挽了沈宜欢的胳膊就往前走,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可沈宜欢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纤纤玉手,心情却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就……挺受教。 —— 金水河是全京城最有名的一条河,因日出之时阳光普照,灿若金霞而得名,历来便是权贵子弟们游湖赏景的不二之选。 而瑞王等人此次的聚会之地,就定在了这里。 王孙贵胄们的出行,自然和普通人不大一样,譬如他们若是想游湖,就不会亲自驾着一叶扁舟去玩什么寄情山水,只会订上一艘大大的画舫,呼朋引伴,美酒笙歌。 沈宜欢甫一下马车,就十分有幸地见识到了权贵子弟们的奢靡生活—— 晨光之下,金水河畔,一艘两层的画舫静静地泊着。 画舫之上,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三三两两地围成圈,或是谈笑风生,或是饮酒猜拳,气氛瞧着热闹极了。 而他们周围,端着托盘的仆役半躬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及时为主人们送去想要的瓜果和菜肴…… 沈宜欢远远瞧着这一幕,心里一时不禁有些感慨。 当初写这一幕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笔下描绘的景象骤然成真,她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罪过。 仿佛压榨劳苦大众的人是她似的。 咳,剧情需要,剧情需要,都是剧情需要。 沈宜欢小声嘀咕着,默默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脚独自迈上了她那未知的前程。 你问为什么是独自?那是因为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好吧,其实是一下马车沈宜喜就跑没影儿了,而绿珠又被留在了岸上,所以上船这条路只能由沈宜欢自己走。 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她在岸边那一系列神神叨叨的做派,都已悉数落入了画舫上某个独自饮酒的人眼底…… —— 沈宜欢原本以为,她在岸上看到的画舫就已经足够奢华了,却没曾想,这亲自上来之后,才发现之前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比起那低调的外观,这船舱里的装扮简直称得上别有洞天。 黄金打造的灯台、白玉凿成的餐具、丝绸织成的地毯……真是怎么看怎么奢靡腐败。 就连沈宜欢这个原著作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写出这段情节的? 美滋滋?爽歪歪? 反正写字又不用花钱,就算花也不是花她的钱,她就只管脑洞大开写就是了。 可是现在,看着这一船舱的真金白银,她的良心忽然有点痛。 早知道书里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她就不这么败家了,哪怕败家的原因是为了给男主挖坑从而推动剧情发展。 沈宜欢正悔不当初,就听见一道有些轻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沈二小姐来了?你今儿个可来得有些晚呀,莫不是我们瑞王爷的魅力减退了?” “本世子可记得,从前但凡是咱们瑞王的宴会,沈二小姐你可是从未迟到过的,今日真是稀奇。” 说这话的是承恩伯世子吴乾。 吴乾此人,二世祖一名,仗着自家姑祖母是太后,这些年可没少作天作地。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搭上了皇长子庆王,从此便成为了庆王的忠实拥趸。 不过由于此人并没有长脑子,所以大部分时候,他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上蹿下跳,为自家主子拉一拉仇恨值而已。 俗称反派身边的猪队友。 作为反派身边的猪队友,吴乾自然活不了太多集。 沈宜欢依稀记得,似乎是在前半部分的时候吧,她就把吴乾给写死了。 原因是吴乾调戏女主顾清许,触犯了男主瑞王的逆鳞,然后被废了,光荣的成为了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催化剂。 想到书里承恩伯世子的下场,沈宜欢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替他点了根蜡。 可点蜡归点蜡,该走的剧情还是要走的。 不能因为吴乾的结局凄凉,她就不怼他了。 沈宜欢于是美目一瞪,蛮不讲理道:“本小姐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3章 意外 “你!” 吴乾气坏了,指着沈宜欢鼻子的食指直哆嗦。 沈宜欢却不管那么多,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横眉怒目道:“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 “今儿别说本小姐没迟到,就算我迟到了,人庆王殿下和瑞王殿下都还没有说什么呢,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你以为你谁啊,一个靠着祖宗荫蔽过日子的家伙,也好意思来本小姐面前嘚瑟?惯的你!” 沈宜欢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偏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吴乾就是想反驳都找不到话说。 一时气得差点儿没厥过去。 眼看两人这架有愈吵愈烈的趋势,宴会的主人——瑞王李元卿不得不上前打起了圆场。 “沈二小姐,画舫马上就要开了,一会儿船身可能会有些摇晃,不如你先进去找个地方坐下?”李元卿温声道。 作为沈宜欢笔下的男主,李元卿和这世上所有的男主角一样,长着一张极为出色的脸。 且前期由于夺嫡之战还没有打响,几位皇子之间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所以李元卿的形象也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获得了原主的青睐。 只不过后期随着故事的发展,李元卿经历了兄弟反目、死里逃生等一系列人生变故,这才变成了世人眼里的冷面战神。 再后面主要就是讲他对女主顾清许的一世盛宠和两人之间的虐恋情深了。 想着自己的故事设定,沈宜欢再一次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就……怎么说呢,她的故事似乎有点过于肤浅,人物形象也有些过于苍白了。 她所有的剧情设定,仿佛都是在给男女主的爱情做配,宣扬爱情至上来着。 所以她会穿书,是因为剧情大神都看不下去她写的东西了吗? 沈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便忘了搭理李元卿。 李元卿久久未等到沈宜欢的回应,内心不免有些烦躁,好看的剑眉下意识便蹙了蹙。 他忍不住提高了几分音量,再次唤道:“沈二小姐?” 恰在此时,那自下了马车后便不见了人影的沈宜喜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一旁轻轻拽了拽沈宜欢的衣袖。 沈宜欢骤然被拉回神思,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但她很快想起发生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给王爷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去找个地方坐下。” 说罢这话,沈宜欢冲他微微倾了倾身,乖乖走了人。 当事人都走一个了,吴乾自己一个人也闹不起来,一场小插曲就这么悄悄落了幕。 …… 落座之后,沈宜欢还在想自己的故事设定,然后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设定有问题。 只是眼下她都进到自己的故事世界里了,也没有办法改文,就很烦。 而且莫名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沈宜欢此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她觉得自己可能摊上大事了,还是很不好处理的那种。 事实证明,人的第六感有时候还是很准的。 因为心里压着事,沈宜欢在船舱里便有些坐立不安,一时甚至忘了原主的“生死劫”就应验在这艘画舫上的事实。 在连续喝了几杯茶之后,沈宜欢心里还是烦闷的不得了,她索性直接起身走出船舱,准备去甲板上透一透气。 此时的画舫已经驶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行进还算稳当,正常来讲是不会出现太大的安全事故的。 然而这只是正常情况。 那些会被作者特意着墨描写的场景,显然不会是正常情况,于是沈宜欢就悲剧了。 她刚在甲板上站定不久,就感觉背后传来了一股推力,然后好巧不巧的,沈宜欢一个重心不稳,就朝着右前方跌了过去。 也就是这时,沈宜欢才恍然想起,当初为了制造剧情冲突,帮助男主发展势力,她似乎毫不犹豫的给原主安排了一个落水身亡的结局来着。 话说当时这段她是怎么写的? ——定北侯府二小姐和长宁伯府三小姐顾清许同时落水,瑞王想都没想便径直跳下冰冷的湖水,救起了被无辜带累的顾清许。 当时船上有很多人,只是大家都没有想起来,水里还有一个定北侯府二小姐。 等到顾清许被救起,众人思绪回笼的时候,金水河的水已经没有扑腾的浪花了。一炷香之后,画舫上的船娘从河里捞起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她这是要落水了?! 可是她不会游泳啊喂! 难道就连她穿成原主,也改变不了原主最终被炮灰的命运吗?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宜欢的脑子里一时闪过许多念头,可最后都悉数化为了脱口而出的尖叫。 “啊啊啊!救命呀!” 沈宜欢双手拼命在四周抓着,脑子里自动脑补着落水之后,河水从四面八方争相灌入口鼻时的窒息感。 她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 脖子像被什么勒住了似的。 脖子? 沈宜欢下意识睁开眼,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堪堪停在了距离围栏一拳远的地方。 而围栏之外,是波光粼粼的宽阔水面。 她这是……没有落水? 沈宜欢有点迷糊,脑子的转动也因缺氧而越发迟钝起来。 就在沈宜欢一张小脸憋得越来越红,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脖颈骤然一松。 那股紧紧勒住她咽喉的力道卸去,大片大片的新鲜空气开始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那是活着的感觉。 沈宜欢几乎要喜极而泣。 从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时这般确定,她想活着。 什么靠寻死回到现实世界,都特么见鬼去吧! 她偏要在自己的故事世界里历劫! 若是后面侥幸能回去,她就修文,认真写好这本书,让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好结局;若是实在回不去了,在这里好好活到死,她也不算吃亏。 想通之后,沈宜欢长长地吁了口气。 也是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她没有落水的话,那么刚才脖子处传来的紧勒感,大概是因为有人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子? 就……离谱。 为什么她获救的方式就这么的与众不同? 就因为她顶着炮灰的马甲吗? 沈宜欢的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她发誓,等以后她再开新书的时候,一定对炮灰女配们好一点!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沈宜欢终于缓过劲儿来。 然后她蓦然想到,她似乎应该先向救命恩人道个谢来着。 第4章 记恨 沈宜欢理了理衣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发软的腿肚子,缓缓转过身,准备找救命恩人道个谢。 却未曾想,一道难掩娇羞的声音竟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方才多谢宁郡王出手相救,若不是您眼疾手快,我二妹妹此时恐怕已凶多吉少了,宜喜替二妹妹谢过郡王爷。” 说这话的是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的沈宜喜。 沈宜欢都迷了。 这沈宜喜是属苍蝇的吧? 每每只要一闻到权贵的味道,总喜欢上赶着去刷存在感。 之前出门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讲道理,人家救的是她,她又不是死了伤了说不了话了,要她沈宜喜替她道谢? 就……挺神的。 神经病的神。 沈宜欢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半点不显。 无视掉沈宜喜的迷之操作,她的目光顺着沈宜喜那“无意”露出的完美侧脸,很快锁定了自家救命恩人所在的方位。 那人一袭玄色锦衣,衣领和袖口处用银线勾了边,有种低调的奢华。 顺着衣领往上,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瑞凤眼,高鼻梁,薄唇殷红,一副清冷又禁欲的模样。 偏他冷眼看人的时候,又有一种极致勾人的诱惑。 总而言之,是个美男。 只是沈宜欢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人瞧着挺眼熟的。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沈宜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间绝色。 难道是梦里? 想到梦里,沈宜欢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她她她……她想起来了! 书里那个被她写死的反派大佬谢知晏,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而且反派大佬的封号正正好是宁郡王,这和刚刚沈宜喜对他的称呼是一致的。 想到反派大佬,沈宜欢就忍不住想起刚写死谢知晏的那天晚上。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晚她做了个噩梦,梦里谢知晏面无表情地质问她,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对他,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对他好一点…… 一瞬间,沈宜欢的眼底闪过了震惊、恐慌、后怕等情绪,但这些最后都归于了困惑。 是的,沈宜欢很困惑。 如果眼前这人真是谢知晏,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分明记得,当初写这一段的时候,她压根儿提都没提过他,更遑论安排谢知晏救原主了。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仅出现了,他甚至还改变了剧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宜欢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多想。 直觉告诉她,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先将剧情走下去再说。 沈宜欢于是飞快收敛起眼底情绪,望着谢知晏的眼睛十分真诚地说:“刚刚……谢谢,回去之后我一定让家母备好厚礼,亲自上门答谢。” 谢知晏救沈宜欢,原本是没想过要什么答谢的。 这倒不是说他人品有多高贵,施恩居然不图报,而仅仅只是,定北侯千金不死,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好处。 所以方才那位定北侯府大小姐在对他表达感谢的时候,他甚至没想过回应。 但眼下看着正主微微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她会备下厚礼登门答谢的样子,谢知晏却忽然来了几分兴趣。 他微微挑了挑眉,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如此,本王便在府中恭候沈二小姐大驾了。” —— 因突然发现剧情开始朝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沈宜欢接下来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就连沈宜喜在一旁上蹿下跳,她都无心搭理。 好不容易捱到游湖结束,沈宜欢连同众人寒暄的心情都没有,径直下了画舫带着绿珠就走。 沈宜喜原本是想多留一会儿,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经营一番,攀上一个两个王孙公子的。 可沈宜欢非要走,她一个小小庶女又能如何? 不跟着走难不成一会儿走路回去?她那嫡母可没给她配马车。 只是人虽然走了,沈宜喜心里到底有些气不顺,于是一路上都在抱怨。 “二妹妹你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跟大家联络感情也就罢了,偏还一路摆出个冷脸,搞得大家都玩儿不尽兴。” “虽说你有长平大长公主撑腰,二叔这些年也圣眷正浓,你大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可如此一来,旁人会认为咱们定北侯府的姑娘恃宠而骄的呀。” “二妹妹,不是姐姐我说你,你这娇蛮的脾气,可是该好好改一改了,否则日后还不定得吃多少苦头呢。” “就像今日,那画舫上那么多闺秀千金,怎么偏就你遭了暗算,差点儿被推下水呢?” “可见是你平时四处树敌,结怨太多,这才被人记恨上了……” 沈宜欢初时还只当沈宜喜是在排放废气,不欲与她搭腔,可谁知后面她越听越不对味儿,心里渐渐起了疑云。 有一说一,她记得自己从始至终好像就没有说过,在画舫上她差点跌下船,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她吧? 那么沈宜喜是怎么知道她是因平时结怨太多,遭人记恨了呢? 除非与她结怨的这个人就是沈宜喜。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忍不住又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曾经对这段剧情的描写。 原著中,她写原主和女主一起落水,起因是船身颠簸,原主一时站立不稳,惊慌失措之下,这才拉着无辜的女主一起跌入了金水河。 但那会儿她之所以这么写,只是为了彰显男女主爱情的可贵,顺便为男主后期接管定北侯府兵权埋下伏笔,并没有在原主身上花费太多笔墨。 所以这场意外根本不可能是因为有人故意针对原主,才让女主也遭了池鱼之灾。 而今天,沈宜欢虽然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像原主一样在这艘画舫上发生意外,可后来因为想着自己剧情设定的问题,她从上船开始就一个人闷在船舱里。 就算后来她又嫌闷走了出去,可时间线终究是不同了的。 这一点从她的差点落水不再是因为船身颠簸,而是被人从背后下黑手来看,已经是很明了了的。 只是当时她光顾着感慨剧情力量的强大了,倒是忘了好好深思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思及此,沈宜欢的眸子忍不住微微眯了眯…… 第5章 抓包 “大姐姐怎么知道,我差点跌入金水河不是自己没站稳,而是遭人记恨,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呢?莫非大姐姐亲眼看到推我的人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啊?不如大姐姐同我说说,我也好回忆回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得罪的人家。” 沈宜欢斜倚在柔软的软垫上,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宜喜,问出的问题却字字诛心。 沈宜喜本来只是随口抱怨,又料定了沈宜欢不会同她计较,这才越说越来劲,哪里能想到,自己说着说着竟说溜嘴,将私底下干的那些龌龊事也说出来了呢? 眼下被沈宜欢逮住了话里的漏洞,沈宜喜瞬间如被人捏住了喉咙似的,讪讪哑了声。 “我……我胡说的。”沈宜喜没什么底气道。 “我也是想着二妹妹这么大的人了,船身又不晃不簸的,想来应不至于自己把自己绊倒才是,这才胡乱猜测是不是有人故意算计二妹妹你。” “没想到居然是我想岔了,原来二妹妹竟是自己跌的吗?那我倒是错怪好人了。” “看来做人果然不能对不清楚的事情胡乱置评,否则可是要闹笑话的。” 得益于厚脸皮技能的加持,沈宜喜的谎话越说越顺溜,到最后可能连她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不仅如此,她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进行了“总结反思”,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学生模样。 沈宜欢几乎都想为她的演技点赞了。 说真的,有着这样的脸皮和功力,也难怪沈宜喜能活到快大结局的时候了。 果然拥有姓名的女配和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炮灰是不一样的。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也不想再同沈宜喜攀扯什么了。 有些过节,暗戳戳记到小本本上就好,日后自然有报仇的机会。 她还就不信了,作为这个小说世界的缔造者,她就算干不过男女主,难道也对付不了自己书里一个恶毒女配了? 如果真对付不了,那就当她这话没说过…… 沈宜欢这么想着,遂轻飘飘地瞥了沈宜喜一眼,淡淡道:“大姐姐记着自己的话就好,日后可别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罢这话,也不管沈宜喜气得如何面色扭曲,沈宜欢索性闭了眼睛养神去了。 —— 回程的马车行得极慢,也不知是从画舫下来的人太多,大家扎堆儿打挤拖慢了行程,还是单纯就是马儿累了不太想跑。 总之等马车再次稳稳停在定北侯府大门前的时候,沈宜欢已经在车上眯完一觉了。 许是睡醒之后心情好,沈宜欢像忘了刚上车时自己同沈宜喜之间闹的不愉快似的,笑吟吟问:“大姐姐还不下车吗?已经到了呢。” 沈宜喜虽说从来没将沈宜欢放在眼里过,甚至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还经常明里暗里的挤兑自家这个堂妹,可在人前的时候,她总喜欢装出一副贤惠贴心好姐姐的模样。 譬如此时,她就微微笑着对沈宜欢道:“二妹妹先下吧。坐了一路马车,想来妹妹也累了,赶紧下车松快松快。” 沈宜喜都这么说了,沈宜欢自然不会同她客气。 本来她刚刚也就是随口一问。 既然沈宜喜一心想凹友爱弟妹的长姐人设,那就成全她呗,就是不知道她能装到几时。 沈宜欢道:“行,那妹妹我就先下去了,大姐姐您请自便。” 说罢这话,沈宜欢挥了挥衣袖,径直下了马车。 …… 沈宜欢原本打算先回自己院子里泡个澡放松放松放松,至于后面的事嘛,她想等自己理清脑子里的千头万绪之后再说。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素来残忍。 刚一下马车,沈宜欢的脚甚至还没来得及迈上侯府门前的台阶,就撞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大门口的原主亲妈——定北侯夫人舞阳郡主。 初时沈宜欢其实没认出舞阳郡主来,毕竟她没继承原主的记忆,根本认不得几个人。 后来还是绿珠轻扯着她的袖口小声提醒了句,“小姐,夫人来了”,沈宜欢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抓包了。 怎么说呢,就挺尴尬的。 沈宜欢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刚经历完一场生死之后,紧接着就迎来和原主生母的正面交锋的。 偏她此时还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早上出门之前忘了派人去和舞阳郡主打声招呼的事情。 老天,赶紧降道雷劈死她吧! 这人间她是待不下去了。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几乎忍不住当场晕死过去。 然而心里再怎么抓狂,真遇上事儿的时候还是不能怂的。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么,输人不输阵。 就算理不直,气也要壮! 这么想着,沈宜欢飞快换了张脸,十分狗腿的拎着裙摆飞奔上台阶,拉着舞阳郡主的手臂就开始撒娇。 “母亲怎么到门口来了?是特意来等我的吗?” “您也真是的,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要您亲自来门口等啊,您这样做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沈宜欢在说话这的时候,语气娇娇俏俏的,脸上尽显小女儿神态。 本是没有半点违和的。 可舞阳郡主却不知为何,竟盯着沈宜欢的手看了许久,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来不及捕捉。 好一会儿后,她不着痕迹地拉开沈宜欢的手,淡声道:“既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该懂点儿规矩。” “你今日出门前可曾向谁请示了?” 舞阳郡主一开口就是问罪,沈宜欢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不过好在她方才的举动,舞阳郡主并没有起疑。 这也就是说,她蒙对了,原主在亲妈面前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至于方才舞阳郡主拿开她手的举动…… 嗐,谁偷溜出去玩被家长抓包,还能得到对方好脸色的? 如此想着,沈宜欢不由有些膨胀。 她很快切换成粘人精模式,没皮没脸地再次贴了上去。 “人家那还不是担心娘亲您不让我出去吗?您从前就不喜欢我和瑞王他们走得太近……”沈宜欢小声嘀咕道。 说是小声,实则她的音量完全足够舞阳郡主听清楚了。 然后不出所料,她很快看见了舞阳郡主愈发阴沉的脸色。 “你既知我不喜你和瑞王接近,还明知故犯,莫不是打量着我不敢罚你?”舞阳郡主冷声道。 第6章 原主 沈宜欢当然知道舞阳郡主敢罚她。 她不仅敢,她还会罚得毫不留情。 这要换在平时,沈宜欢是万万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可眼下显然不属于平时这个范畴。 毕竟——她可巴不得舞阳郡主能罚她呢! 最好是罚她面壁思过个十天半个月这种的,如此一来,她就有光明正大躲在屋子里思考人生的理由了。 但想是这么想,沈宜欢嘴上却道:“女儿不敢。” “不敢?” 舞阳郡主闻言冷哼,“我瞧你可敢的很呢。” “回去之后罚抄十遍金刚经,没抄完不许踏出院门。” 说罢这话,舞阳郡主便径直甩袖离开了。 她甚至都没给沈宜欢讨价还价和其他人帮着说情的机会,仿佛被沈宜欢今日的做法气得不轻。 只有一直跟在舞阳郡主身边的宋嬷嬷知道,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家郡主的其实手在微微发着抖…… 舞阳郡主走后,沈宜喜照例是要来落井下石一番的,但她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些车轱辘话,沈宜欢听都听烦了,索性没给她留面子,直接带着绿珠走了人。 许是心愿得偿的缘故,在回捧月居的一路上,沈宜欢的心情十分美好,就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要不是为了保持人设,她甚至都想一路高歌了。 然而绿珠并不知道沈宜欢此时的心情,见她冷着脸走的飞快,绿珠还以为她准备回去砸东西呢。 想着沈宜欢屋子里那些名贵的摆件,绿珠欲言又止了几番,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小姐,您别生气了,夫人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这些年咱们侯府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夫人不让您和皇子们走的太近,也是怕您上当受骗。” “更何况,您对瑞王的心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瑞王殿下若是肯为您考虑考虑,早该求圣上下赐婚的旨意了,可他……” 可他什么,绿珠并没有说完,也不知是不好说还是说不得。 但就算她不说,沈宜欢也能猜得到后半句是什么。 无非就是“可他不仅什么也没做,还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之类的。 说实话,要不是李元卿是沈宜欢自己塑造的男主,就他这人物设定,她妥妥是要骂一句渣男的。 可这不是没有如果吗? 自家亲儿子,纵使有些性格上的缺陷,那也是可以原谅的。 沈宜欢从前是这么想的,所以哪怕她后来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男主没有那么完美,甚至三观可能都有一点问题,却也仍闭着眼睛写了下去…… 想到这些,沈宜欢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绿珠总结最后的中心思想。 绿珠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便道:“总之夫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您好,您可千万不要记恨夫人才是。” 听到这里,沈宜欢终于恍然大悟。 敢情这丫头是来替舞阳郡主哄人的。 她就说绿珠怎么莫名其妙给她讲大道理,搞了半天她竟是误会自己在生气被舞阳郡主禁足的事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并没有生气,但也不能直接告诉绿珠,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可若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她又觉得对不起绿珠的苦心劝解,毕竟小丫头这番话说得还挺中肯的,看起来也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思索了两秒之后,沈宜欢看着绿珠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没生母亲的气。” 都说看着人的眼睛说话,可以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这下绿珠总该知道,她并没有在赌气了吧? 沈宜欢这么想着,眼神不由又认真了几分。 然而绿珠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又觑了觑她越来越严肃的脸色,到底咽下了未说完的劝诫。 她是个衷心的丫鬟不错,可她也不是头铁。 主子都生气了她还死谏,那不是存心讨打吗? 自觉非常识时务的绿珠于是抿了抿唇,低低应了句,“哦。” 沈宜欢:“……” 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可她又说不上来。 懒得多想的沈宜欢于是转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累了一天,我想泡个澡,你一会儿记得着人送些水来。” “奴婢记下了。” …… 许是真的累了,沈宜欢泡澡泡到一半就睡了过去,然后她开始做梦,一个又长又离奇的梦。 她梦见了原主,也就是真正的定北侯千金,那个在她的小说里连姓名都没有的炮灰。 梦里原主笑吟吟地问她,变成自己故事里的女炮灰感觉如何? 如何? 沈宜欢心想:这还用问吗?当炮灰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 对方似乎早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于是几乎是在沈宜欢下意识摇头的那一瞬间,她便勃然变了脸色。 “你既然自己都不喜欢炮灰的命运,当初又为什么让我成为一个炮灰?我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仅仅因为你的寥寥数语,就决定了我的结局?” “这不公平,我不服!”原主歇斯底里地吼道,神色近乎癫狂。 看着这样的原主,沈宜欢一瞬间有些胆颤,总觉得一言不合,她就要冲过来掐自己脖子似的。 好在原主虽然有些失控,却到底存着几分理智。 她看着一旁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似的沈宜欢,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瞧我,怎么竟同你讲起了公平?像你这种喜欢在自己的故事里呼风唤雨的人,大概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虚拟人物’的心情的。” “不过没关系,欠下的东西,早晚是要还的,我亲爱的继任者,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原主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阴森诡异,沈宜欢听完只觉头皮发麻。 她有心想问清楚原主话里的意思,可对方却显然没打算多说,甚至还特别享受她茫然无措、惶惶不安的模样。 沈宜欢觉得,原主可能是个心理变态。 然后这位心理变态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想通了,只见她一秒切换回笑脸模式,特别宽容特别善解人意地说:“虽然你不仁,但我却不能不义,看在你现在变成了我的份上,我送你个礼物吧。” 原主这么说着,突然间化作一道青烟朝着沈宜欢的方向直直袭来。 沈宜欢哪里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时不察,便被原主化作的青烟钻了空子,倏得入了眉心…… 再然后,沈宜欢就醒了。 第7章 记忆 从梦中惊醒之后,沈宜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泡在浴桶里,而桶里的水已经凉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有点想骂人。 好端端的居然做这样的梦,真是活见鬼了,沈宜欢想。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刚刚那也许并不是一场梦,至少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场梦。 因为她脑子里忽然多出了好些陌生记忆。 沈宜欢确认,这不是她自己的记忆,那么……这难不成是原主的记忆?! 所以这就是原主刚刚在梦里说过要送给她的礼物? 可是为什么啊?她不是很痛恨她随意安排npc命运的行为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帮她? 沈宜欢想不明白,也懒得为难自己,左右拥有原主的记忆是件好事,别的不说,至少她不用再事事靠蒙,距离改写命运又近了一步,这就已经很好了。 沈宜欢这么一想,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她很快从浴桶里起身,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了身体。 夜深人静,该睡觉了,然而躺在床榻上之后,沈宜欢却失眠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浴桶中那一觉给耽搁的。 左右也睡不着了,沈宜欢索性开始梳理起脑海里原主的记忆来。 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她穿进书里变成原主的那一天。 初时还好。 沈宜欢虽然有些惊讶炮灰人物也有如此完整的人生,却也能接受故事世界里所有npc可能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只不过,不是主角的他们,可能更接近于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样子,没有轰轰烈烈的人生,却仍认真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因为执笔者怎样的心情,而被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就挺可怜的。 沈宜欢忽然有些羞愧难当她觉得原主对她的指控其实并不过分。 作为一个扑街网文写手,她这些年因为卡文写死的配角都不知道有多少。 虽说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小说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也许可以用一句不知者不罪来为自己开脱,但不可否认,在她笔下那些莫名其妙被剥夺生命的npc眼中,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一瞬间,沈宜欢都不敢想自己这些年到底造了多少孽。 良心隐隐作痛。 然而沈宜欢的反思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的愧疚很快就被惊吓给取代了。 原来原主和舞阳郡主之间的亲子关系并不和谐?! 或者这么说其实都不太恰当,这母女俩人的关系不仅是不和谐,甚至可以用冤家这个词来形容。 在原主的记忆里,只要是母女俩一起出现的场合,往往总以不欢而散收场,而每一次闹掰之后,原主回去都要发好大一通脾气。 什么砸东西啦,迁怒打骂下人啦……总而言之,只要原主一不高兴,整个捧月居都要跟着遭殃。 然后沈宜欢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之前在回捧月居的路上,绿珠会突然开解她的原因? 真是令人窒息。 沈宜欢忽然想起自己跑到舞阳郡主面前撒娇时的蠢样子。 简直没眼看好吗? 而且跟原主完全是两个人。 所以舞阳郡主不会起疑吧? 她记得当时舞阳郡主好像扒拉开了她的手来着…… 沈宜欢越想越怕,总觉得自己的马甲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后来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泡澡时受了凉,沈宜欢渐渐感到头昏脑涨,到了后半夜时竟然还发起了高热。 在一片迷迷糊糊之中,她又做起了梦来。 她梦见舞阳郡主发现了她的身份,责怪她占了自己女儿的身体,于是将她抓了起来,找大师做法,准备将原主的魂魄召唤回来。 她还梦见定北侯得胜归来,口口声声要杀了她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报仇。 最后的最后,她甚至梦见了谢知晏,梦里谢知晏冷笑着问她是不是怕了,他说让她好好等着,游戏才刚刚开始…… —— 定北侯府,北院。 舞阳郡主刚准备宽衣睡觉,就看见宋嬷嬷急匆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少有的凝重神情。 下意识的,舞阳郡主的心漏跳了一拍,心底隐隐涌起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微微蹙了蹙眉头,舞阳郡主问道:“出什么事了?” 舞阳郡主都问了,宋嬷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捧月居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小姐发起了高热,情况似乎有些不好。” 听见这话,舞阳郡主顿时坐不住了,立刻就从小塌上弹起,然后一边匆匆往门口走,一边问:“病了?可有派人去请大夫?不行,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舞阳郡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了前进步伐,转头看着宋嬷嬷,略有些怀疑地问道:“她下午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了?” 宋嬷嬷是跟在舞阳郡主身后走的,脚步本就有些急,孰料还遇到了紧急刹车。 她一时不察,差点儿没撞上舞阳郡主的后背,心里吓都吓死了,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语气里的异样。 还以为舞阳郡主这是照例询问情况,宋嬷嬷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具体还不清楚,绿珠那丫头只说,小姐回去后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泡澡,一直泡到水都凉了才叫人进去收拾,许是受了凉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姐今日心情可能不大痛快。”宋嬷嬷斟酌着措辞道。 舞阳郡主一听这话就怒了,冷笑道:“她还不痛快?她都……” 她都什么,舞阳郡主没说,但神情却忽然变得疲惫,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 她摇了摇头,用一种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罢了,这事儿倒也怨不得她,怪只怪造化弄人吧。” 宋嬷嬷没太听清楚舞阳郡主的话,还以为自家主子这是还在同小主子置着气,遂劝道:“夫人莫动气,小姐如今年岁小,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倒是绿珠方才还说了件事,许是和小姐这病有些关系。” 宋嬷嬷道:“据说小姐今日在画舫上差点儿掉进那金水河里,虽说最后在宁郡王的搭救下也算有惊无险,但多少是受了惊吓的,夫人您看……咱们要不要顺便去道观里请个师父回来瞧瞧?” 第8章 生病 舞阳郡主本想斥一句胡闹的。 这大半夜的,且不说去道观请人之事有多荒唐,就算她不介意,阖府的人都不介意,这事一旦传扬出去,肯定会引得外人议论纷纷。 定北侯府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实在不宜再做出什么引人注目之举。 可转念想到自己午睡时做的那个梦,以及下午时沈宜欢拉着她胳膊撒娇的举动,舞阳郡主到底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事实上,她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她不敢说,更不敢去验证。 舞阳郡主沉默了好久,久到宋嬷嬷都要以为她不会同意了,她才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先派人去请大夫吧。然后打发个机灵些的小厮去清心观走一趟,请明慧道长过府。” “记住,此事万不可声张。”舞阳郡主嘱咐道。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必定不让人走漏了风声。”宋嬷嬷领命退下。 等宋嬷嬷走后,屋子里便只剩下舞阳郡主一人了。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舞阳郡主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目光却透过门前的小道看向了与北院几墙之隔的捧月居。 她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去吧,去看看吧,也许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呢?也许她只是突然长大了,也明白了你的苦心,所以愿意亲近你了呢? 梦终究是梦,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 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日后欢儿知道你连她重病的时候都不肯过去看一眼,心里又将做何感想?她恐怕更会以为你不在意她了。 你难道真想和女儿处成仇人吗?你难道真想被自己的亲女儿当成仇人吗? 这一声声的质问,一下下沉沉地砸在舞阳郡主心上,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最后到底是对女儿的担心战胜了一切,舞阳郡主还是没忍住去了捧月居。 …… 舞阳郡主进到沈宜欢卧房的时候,屋子里正混乱着。 捧月居那些伺候的下人,许多都围在卧房周围,一副惶然至极的模样。屋子里倒也有几个人候着,但却尽是些年纪尚小的小丫头,竟是一个能顶事的婆子都没有。 看见这一幕的舞阳郡主脸色沉沉,几乎忍不住想将院子里这些没用的下人全都发卖出去。 但她到底更忧心沈宜欢的情况,遂强压着怒气走到了榻前。 许是体温过高的原因,此时沈宜欢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绯红,模样瞧着脆弱又可怜。 几乎是一瞬间,舞阳郡主就心软了,只见她一把夺了绿珠手里的帕子,道:“你赶紧去重新打一盆干净的水来,再派人去酒窖里取一坛烈酒,速度要快!” 吩咐完这些,舞阳郡主又转头冲旁边另一个小丫鬟道:“还愣着干嘛?拧帕子啊!难道这也要本夫人教你不成?!” 被舞阳郡主这么一吼,那丫鬟才终于如梦初醒般,赶紧拧了一张新的帕子递过去。 有了舞阳郡主坐镇,原本杂乱无章的捧月居终于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又过了许久,还没看见青睐的大夫,眼看着沈宜欢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舞阳郡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几分。 就在她忍不住要亲自出去看看的时候,沈宜欢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哭腔嘟囔道:“妈妈,我想回家。” 舞阳郡主闻言猛地转头,却发现沈宜欢的双眼仍紧紧闭着。 原来是在说梦话。 可是她刚刚说什么? 妈妈? 这是个什么称呼? 舞阳郡主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但她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在说完这句话后,沈宜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面色显得极为痛苦。 看着这样一张脸,舞阳郡主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缓缓吸了口气,再次坐回床边,拉着沈宜欢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嘴里哄道:“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呢,欢儿什么都不用怕。” 也不知是不是舞阳郡主的安抚起到了作用,总之她话音刚落下不久,沈宜欢那紧蹙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了。 脸上的痛苦没有了,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除了面色仍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之外,其他地方看起来都很正常。 舞阳郡主伸手试了试沈宜欢额头的温度,发现她的体温居然也降了些。 体温降下来这按理说是好事,可舞阳郡主仍觉放心不下,仿佛不亲眼看着沈宜欢醒过来,她这颗悬着的心就永远落不下来一般。 就在这时,大夫到了。 大夫的年龄似乎挺大了,须发都已斑白,但走起路来却仍精神抖擞,就算是半夜被拉着出诊也未见一丝疲态,瞧着倒挺靠谱。 这靠谱的老大夫先是为沈宜欢把了把脉,但把着把着,他的眉心便蹙了起来。 半晌之后,老大夫放下手,转头看着舞阳郡主道:“贵千金这是寒邪入体引发的高热,眼下高热已经开始退了,只需再服两贴药就能痊愈,只不过——” 听到老大夫前半段话时,舞阳郡主本是要松口气的,然而她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心口的石头又被那“只不过”三个字给吊了起来。 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舞阳郡主追问道:“只不过如何?” “只不过表上的症状容易治,里头的症结就有些麻烦了。”老大夫道。 “此话怎讲?” “简单来说,就是令千金这病老朽我没法儿治。” 老大夫道:“都说这心病还需心药医,令千金这由惊惧引发的心病,也非得她自己克服了心中的恐惧走出来不可,否则她将会因精力耗尽逝于梦中。” 说罢这话,老大夫还微微摇了摇头,一副病人已然无药可医的模样。 舞阳郡主闻听这话时慌得险些站立不住,她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衣袖,不死心的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大夫仍是摇头。 但许是看舞阳郡主的模样实在可怜,大夫于心不忍,遂又补了一句:“或许由至亲之人在身边多多陪伴,让患者感受到爱与安全,能助其早日苏醒也未尝可知。” 所谓未尝可知,不过就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基本上等于希望渺茫。 可即便如此,舞阳郡主依然信了。她甚至想,只要女儿能够醒过来,她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第9章 苏醒 沈宜欢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外面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照进屋子,在窗口处留下一地斑驳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隐若无的桃花香。 春光明媚,岁月静好,正是最美的人间景象。 沈宜欢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连日来被噩梦折磨的阴影似乎都已散去了大半。 她略微动了动手指,想着自己是否该起床走走。结果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趴伏在自己床边的那抹人影。 是舞阳郡主。 只见她双目微阖,一双好看的黛眉紧锁,眉宇间有一抹掩不住的疲惫,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此时的舞阳郡主和沈宜欢第一次见她时不太一样,原来褪去一身强势之后,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罢了。 她和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会彻夜守着病中的孩子,会死死握住孩子的手,仿佛一个错手,病床上那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看着这样的舞阳郡主,沈宜欢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却不知是替原主,还是替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 沈宜欢垂眸看着自己与舞阳郡主交握的双手,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太过出神的原因,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舞阳郡主是什么时候醒的,她只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力道,再抬头时,就看见了舞阳郡主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喜。 “欢儿你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适?”舞阳郡主急急询问道。 那又急又喜的模样,让沈宜欢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她家母上大人看见她醒来的样子。 沈宜欢忽然有点想落泪,她承认她开始想念自己的妈妈了。 她忍不住想,妈妈现在过得怎么样呢?她又知不知道她的宝贝已经去了另一个时空? 沈宜欢希望妈妈不知道,这样的话,妈妈就不会因为失去她而感到难过,也不会因为担心她不可知的未来着急上火了。 沈宜欢想着这些,情绪渐渐低落起来,一时竟忘了回答舞阳郡主的话。 好在舞阳郡主也没在意,只当她这是才醒,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缘故。 她站起身,摸了摸沈宜欢的额头,庆幸道:“老天保佑,终于没烧了。” 说罢这话,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沈宜欢问道:“欢儿你饿不饿?我让人在炉子上煨了白粥,你要不要喝点?” 沈宜欢现在其实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东西,于是她摇了摇头,闷闷道:“我不饿。” 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舞阳郡主闻言蹙了蹙眉,自顾自转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给沈宜欢润喉。 沈宜欢也确实渴了,便没有客气,起身接过水喝了。 喝完之后,她本打算将茶杯放回桌上的,但舞阳郡主却极自然地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又接着先前的话头道:“不饿也少吃一些,你都三天没有进食了。” 听见这话,沈宜欢猛得瞪大了眼睛,目光有些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我都睡了三天了?” 舞阳郡主点头。 “那……”沈宜欢抿了抿嘴,有些不确定的问,“您也在这儿守了我三天?” “是。”舞阳郡主沉默片刻,再度点头。 沈宜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她定定地看了舞阳郡主半晌,而后低着头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听见这话,舞阳郡主似乎愣了愣,但她很快便笑了,笑得温柔又和善,和原主记忆里母亲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娘啊,守着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舞阳郡主说着,不太自然地摸了摸沈宜欢的发顶,“好了,你既然醒了,娘亲也就放心了。一会儿我让绿珠给你送点儿吃的过来,你乖乖用些,母亲回去换身衣裳再来陪你。” 舞阳郡主此话一出,沈宜欢方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居然还是三天前她回府被抓包时看见过的那身衣服。 所以舞阳郡主这是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三天? 沈宜欢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她感觉此时的自己像一个卑劣的骗子,用别人的身躯欺骗着一个可怜的母亲。 她一双拳头捏了松,松了又捏,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在舞阳郡主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急声唤道:“您等等。” 舞阳郡主驻足回头,目光有些诧异,语气却极尽温柔。 “怎么了?”她问。 沈宜欢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气道:“其实……我不是你女儿。” 其实我不是你女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般重重炸响在舞阳郡主的耳畔,连带着也炸掉了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只能扯着嘴角强笑道:“你这孩子,又在说什么胡话呢?你若不是我的女儿,难不成还是天上的仙子不成?” “好了,你才刚醒,还没有从噩梦里缓过来,赶紧躺下再休息一会儿,等脑子清醒了,就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说罢这话,舞阳郡主转头就走,脚步匆忙得活像有恶鬼在身后追赶她似的。 沈宜欢:“……” 就挺懵的。 完全没有料到舞阳郡主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话说正常人听见这话,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应该追问她的身份吗? 可舞阳郡主明显不是这样。 她虽然也说了诸如“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这种话,但话里却分明有种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感觉。 这就很奇怪了。 沈宜欢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可她这脑子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此时满心懊恼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屋外,与她一门之隔的地方,舞阳郡主的内心正刮着一场狂风骤雨…… 屋外。 舞阳郡主双手抓着门边,背靠着门框站了很久很久,眼底情绪翻滚。 她知道沈宜欢刚刚说的都是真话,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但她早就说过了不是吗? 只要女儿能好起来,她可以什么也不在乎,包括接受如今的这个女儿已经不完全是她女儿的事实。 思及此,舞阳郡主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而后,她理了理鬓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捧月居。 第10章 明慧 半个时辰之后。 沈宜欢换好衣服,正好说歹说让绿珠放她出去走走,还没成功,就看见舞阳郡主去而复返,身边还跟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女道士。 那女道士长相颇为不俗,一身雪白的道袍穿在身上,像极了传说中九天上的仙人,瞧着还挺唬人。 但沈宜欢看着看着,脑子里却不知为何突兀地冒出了两个字——神棍。 话说这个时候舞阳郡主带个神棍过来干嘛呢? 试探她? 可是方才她说她不是原主的时候,舞阳郡主分明是不信的,她还说她是睡懵了在说胡话来着。 结果就在她觉得这事儿已经翻篇的时候,舞阳郡主转头就跑去找了个女道士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叫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 还是兵不厌诈? 反正沈宜欢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心里一时又是后悔又是害怕,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但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着。 秉持着先发制人的理念,沈宜欢柳眉微蹙,在舞阳郡主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指着那位清尘脱俗的女道士一脸疑惑地问道:“娘,这位是……” 舞阳郡主本是想问沈宜欢怎么起来了的,然而此时被她一打岔,也就给忘了这事,转而望着明慧道长介绍道:“这位是清心观的明慧道长。” “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明慧道长,你才能转危为安。欢儿,你该好好向明慧道长道个谢才是。” 舞阳郡主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和,而那女道士至今也没有任何举动,瞧着倒不像是来清算总账的样子。 沈宜欢提着的心略微放了放。 不过——清心观,明慧道长?这名字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沈宜欢凝眉思索了两秒,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了耳熟的原因。 明慧道长!那不是她当初为了提升女主身份,强行插入剧中为女主助攻的大忽悠吗?! 如今这大忽悠居然忽悠到定北侯府来了? 就离谱! 沈宜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个世界和她笔下的那个世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知错误,这其实根本就不是她创造的那个小说世界…… 沈宜欢内心翻江倒海,脸上却不得不扯出个笑脸,乖乖道:“多谢明慧道长的救命之恩。” 明慧似乎并未看出沈宜欢内心的波涛汹涌,闻言十分和善地笑了笑,“郡主和沈小姐言重了,贫道其实也没做什么。” “此次沈小姐能够安然渡过难关,皆因沈小姐内心坚定,福泽深厚,就算没有贫道相助,也能化险为夷。” “说起来,贫道不过就是提前终结了沈小姐的噩梦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明慧一番话说得还算谦逊,但不知是不是沈宜欢太小人之心的缘故,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别别扭扭的,倒像是某人在故意强调自己的功劳似的。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就听见舞阳郡主道:“道长过谦了。都说世事无常,迟则生变,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准,又怎敢确保万无一失?” “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要多谢道长及时出手相助,我儿才得以成功脱险,这份恩情,不仅仅是欢儿,就是我整个侯府,也要铭记于心的。” 舞阳郡主这话本已说得极为诚恳,但为了更进一步显示自己的诚心,她仍不忘加了句,“这样吧,等过几日欢儿的身体彻底痊愈了,我们娘俩定亲自前往清心观还愿,以感谢三清真人对我儿的照拂。” 所谓还愿,当然不可能空着手去,所以这话的意思约等于她们会亲自去付一大笔感谢费。 大家都不是蠢人,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于是明慧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实了几分。 她甚至没有推辞,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郡主实在是太客气了。” “是道长太客气了。”舞阳郡主回道。 沈宜欢:??? 什么情况? 所以她们果真不是来收服她这个“妖孽”的? 那她之前属于脑补过度? 沈宜欢默了默,一时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所幸舞阳郡主和明慧大忽悠的商业互捧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沈宜欢兀自怀疑人生的时候,明慧大忽悠又说话了。 “虽说沈小姐已经醒了,但经此一遭终究还是损了些元气,日后得好好养着才是。如此,这屋子里有些原本就不应该存在东西,贫道以为还是早日清理了的好。” 明慧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别说是沈宜欢了,就是舞阳郡主听后都有些困惑。 但舞阳郡主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并没有质疑明慧的话,只下意识蹙了蹙眉,询问道:“道长这话的意思是?” 明慧闻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将视线投向了沈宜欢榻上那个绣着海棠花的枕头。 舞阳郡主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夫人,听多了后宅阴私,见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当即便示意一旁的大丫鬟杏雨去榻上取来了枕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怜惜地剪开那一看就不便宜的缎面,用力一撕——一个缝得巨丑无比的人偶从中掉了出来…… 看见人偶的那一刻,沈宜欢都惊呆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睡了好几天的枕头,里面居然藏了个如此恶心吧啦的玩意儿的。 就……怎么说呢,她有点儿嫌弃,甚至担心自己今晚会因为这丑玩意儿再做噩梦。 但除此之外,便没别的了。 而舞阳郡主想得却不同。 在看见人偶的时候,她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但这显然还不算完,舞阳郡主很快又发现了人偶背后的字。 ——丁卯年六月初八。 沈宜欢的生辰。 那一刻,舞阳郡主的神情恐怖得仿佛要吃人。 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到处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以为舞阳郡主会爆发,但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舞阳郡主眼底暴雨初歇。 她缓缓松开捏着枕头的手,转头看着明慧,苦笑道:“让道长见笑了,没想到我堂堂侯府,竟也出了这样的腌臜事。” 这话明慧没法儿接,遂垂眸不语,静待下文。 果然,没多会儿功夫,舞阳郡主便道:“道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长可愿帮忙?” 第11章 引蛇 舞阳郡主和明慧道长具体做了什么,沈宜欢并不清楚,但很明显,这两人应是布了个什么局,而她只管配合便是了。 果不其然,午膳刚过不久,捧月居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沈宜喜。 沈宜喜还和三日前沈宜欢初见她时一样,满头珠翠,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唯一不同的是,沈·花孔雀·宜喜今日没带她的贴身大丫鬟红绫,反而另带了个瞧着有些眼生的小丫鬟,好像是叫什么红绡的? 沈宜欢也没在意。 比起沈宜喜身边跟的是哪个丫鬟,她显然更想知道她们此行是为何而来。 如此一想,沈宜欢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静静等着沈宜喜开始她的表演。 而沈宜喜也果然没令她失望,几乎是脚才刚一迈过门槛,她就叭叭开了。 “二妹妹你可算是醒了,听说你病了,这几日姐姐我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就怕你有个什么好歹。这不,刚一听说你醒了,姐姐我连衣裳也顾不得换一身就赶紧来看你了。” “对了二妹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的话,你可一定要早早说出来,咱们也好请大夫,可千万别像这次似的,连明慧道长都给惊动了。” “二妹妹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外面那些人说话可难听了呢,她们都说你这是撞邪了。” 沈宜喜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沈宜欢身边坐下,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还故作神秘地凑到了沈宜欢耳畔,一看就是故意给人添堵。 沈宜欢心中狂翻白眼,嘴上却道:“让大姐姐担心,妹妹我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日后若是大姐姐你不幸病了,妹妹我必定日日焚香,在佛祖面前替你祈祷,如何?” 沈宜欢这话说得有些损,沈宜喜听后差点儿没表情管理失控。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到底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咬牙切齿道:“妹妹真是有心了。” “不及大姐姐。”沈宜欢轻飘飘回敬。 沈宜喜闻听这话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可想到还要打探消息,她又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转移话题。 “说起来,二妹妹你这次怎么病得如此突然?明明那天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莫不是……莫不是那日金水河上,有人对二妹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若非如此,那日你好端端的为何会差点摔下船去,而回来后又大病了一场?依我看呐,一定是有人记恨二妹妹你,这才故意往你身上施了诅咒!” 沈宜喜越说越肯定,俨然一副已掌握了事实真相的模样。 沈宜欢听得简直想鼓掌。 别的不说,就沈宜喜这无中生有、胡编乱造的功力,不去写书都屈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宜喜越是肯定她的病起源于金水河那日的事情,她反倒越发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在甩锅。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沈宜欢遂拧了拧眉,一脸困惑地问:“诅咒?” “对,就是诅咒!”沈宜喜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曾听我姨娘说过,民间有一种叫做巫蛊之术的诅咒之法。” “据说这巫蛊之术操作十分简单,只需拿到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就可远距离施法,而这个被诅咒的人呢,什么都不知道,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便倒了大霉。” 沈宜喜说着又凑到了沈宜欢跟前,语气带着几分蛊惑,“二妹妹你看,你的情况是不是和中了巫蛊之术的人很相似?” 沈宜欢:“……” 怎么说呢,倒也不必描述的这么细节,害得她连验证都省了。 但想是这么想,在舞阳郡主安排的人还没有登场之前,沈宜欢到底还是耐着性子配合着沈宜喜的演出。 “啊……这,大姐姐可知道破解诅咒的办法?我实在是不想再被噩梦纠缠了!”沈宜欢瞪眼捂嘴,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见沈宜欢果然被吓到了,沈宜喜忍不住得意起来,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故作高深道:“这办法嘛,自然是有的。” “说起来,二妹妹你的运气是真的好,我前几日才去庙里求了道开过光的平安符,本是想留着保自己安眠的,但妹妹你都被噩梦折磨得生病了,做姐姐的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说罢这话,沈宜喜朝红绫使了个眼色,吩咐道:“红绫,把平安符给二小姐放到床上去吧。” 红绫闻言,很快低着头往屏风后转去。 沈宜欢看着这一幕,眼睛忍不住眨了又眨。 话说这主仆俩在她屋里做事,都不用问问她这个主人的意见吗?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沈宜欢腹诽着,心里却忍不住盘算,舞阳郡主那边还有几秒才能到达战场。 大概人都经不起念叨吧,沈宜欢刚这么一想,宋嬷嬷便出现了。 宋嬷嬷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沈宜欢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小姐,夫人方才落了东西在您屋里,让老奴过来找找。”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沈宜欢闻言秒懂,只见她微微蹙了蹙眉头,不太耐烦地问道:“什么东西呀?我没发现屋里多了东西啊。” “是侯爷送给夫人的耳坠子,许是坠子太小,您没有注意。” 宋嬷嬷说罢,似是怕沈宜欢不信,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小姐您是知道的,夫人这三日都在您屋子里守着,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想来坠子掉了也只能掉在小姐您的屋里……要不老奴进屋找找?” 宋嬷嬷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沈宜欢心里忍不住拍手叫绝,但面上却只摆了摆手,一副烦得不行的样子,“行了行了知道了,去吧去吧。” 得到许可之后,宋嬷嬷再度向沈宜欢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早在宋嬷嬷提出要去里屋找舞阳郡主耳坠的时候,沈宜喜就预感到不好,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阻止的话,宋嬷嬷就已经进去了。 然后就在沈宜喜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一声饱含怒气的大喝从里屋传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你手上拿的是个什么东西?” “啊!这……大胆红绡,你居然敢往二小姐床上放如此腌臜的玩意儿!走,跟我出去见你家主子,今天非要你把话说清楚不可!” 第12章 暗涌 定北侯府北院,正屋。 舞阳郡主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主位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盖。氤氲的雾气掩盖了她眼底的情绪,让她整个人显得极为神秘。 主位下方,红绡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脑袋埋得低低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而沈宜喜呢,她的屁股虽然是坐在椅子上的,但眼神却频频往门口的方向张望着,一副如坐针毡,恨不得有谁来搭救的模样。 气氛一时诡异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多久之后,一个长着双狭长凤眼,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袍的贵妇人终于姗姗来迟。 来人正是定北侯府大房的夫人顾氏,顾氏是现任长宁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为人圆滑世故,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 进了正屋之后,大夫人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尴尬似的,笑着询问道:“听说欢丫头醒了,现在应当没什么事了吧?” “说起来也是不凑巧,这几日我院子里的事儿实在多,都没时间去看看欢丫头,还望二弟妹不要见怪才是。” 大夫人说着突然轻轻“啊”了一声,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对了,前几日我大哥给我送了点山货过来,我瞧着有只老山参还不错,给欢丫头补身子正合适,今日便一起带了来,还望二弟妹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大夫人说罢,朝身后的陈嬷嬷使了个眼色,那陈嬷嬷会意,很快捧了个锦盒躬身上了前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夫人的态度这么好,舞阳郡主心里纵使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一二。 她颔了颔首,示意宋嬷嬷接下锦盒,而后道:“大嫂有心了,来人,看茶。” 见舞阳郡主收了东西,大夫人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更真且了几分。 她自然地在舞阳郡主左手侧落坐,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然后像才发现地上跪着的红绡一般,步入正题。 “这是喜丫头身边的红绡吧,怎的竟跪在地上?可是犯了什么大错?”大夫人蹙着眉头问道,神情些许困惑。 不过她很快收起这份困惑,一脸严肃道:“二弟妹,这奴才若真是做错了什么,你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千万不要因为她是我大房的人就手下留情。” 大夫人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乍一听好像是在告诉舞阳郡主处理事情的时候尽管放手去做,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但实际上却分明是在暗讽她越俎代庖。 大房的丫鬟,就算犯了事,自然有她顾氏这个大夫人处置,就算舞阳郡主贵为定北侯夫人,也无权插手兄长房里的事。 舞阳郡主和大夫人明里暗里较量了十多年,哪里不知道自家这位大嫂的厉害?正因为知道,这十多年来,她才一直对大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愿与他们多做计较。 可她的宽容和忍让到底没有换来大房的感恩。 这几年大房的小动作越来越频繁,他们不仅处处给她添堵,现在甚至将手伸到了捧月居,动到了她宝贝女儿的头上! 这让舞阳郡主如何能忍?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场对峙。 舞阳郡主心念百转,面上却仍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她战术性低头喝了口茶,掩去眸底的烦躁,而后搁下茶盏,抬眸淡淡道:“大嫂说笑了,大房的丫鬟,自该你来管束才是,我要打要罚的算哪门子事?” “只是今日这事关系到阖府的前程,本郡主这才不得不出面,暂且扣下了红绡这丫头。”舞阳郡主道。 在侯府,舞阳郡主其实很少强调自己的郡主身份,无奈眼下大夫人的姿态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她这才不得不“以权压人”了一番。 事实证明,身份这东西有时候确实比讲道理管用,至少对大房的人来说是这样。 譬如此时,大夫人虽仍心有不甘,却到底收起了那些阴暗的小心思,讪讪道:“二弟妹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是定北侯夫人,这府里的事合该你裁决才是。” 说罢这话,大夫人似是担心舞阳郡主会继续揪着不放般,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二弟妹,红绡这丫头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我这一路匆匆忙忙的赶来,也没人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时还真有些七上八下呢。” 见大夫人终于肯聊正事了,舞阳郡主也不拿乔,转头看了宋嬷嬷一眼,道:“宋嬷嬷,将你看到的情形同大夫人说说吧。” 宋嬷嬷早就等着舞阳郡主发话呢,闻言也不扭捏,很快一五一十地将捧月居里发生的事说了。 老实说,宋嬷嬷的讲述挺中肯的,基本上就是纯叙述事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添油加醋。 然而就是这样的直述事实,才更加让人恼火,因为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不是真话。 这一番讲述下来,大夫人的脸色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她都想撬开沈宜喜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包草了! 心里这么想着,大夫人到底没忍住,狠狠瞪了沈宜喜一眼。 沈宜喜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大夫人嫌弃着,她还以为自己有救了,忙飞奔上前,抱着大夫人的胳膊就开始疯狂甩锅。 “母亲救我,我是被冤枉的,这一切都是红绡那个死妮子自作主张,我什么都不知道,母亲!” 沈宜喜这话一出,大夫人差点儿没气个倒仰。 原本宋嬷嬷说归说,却没将矛头指向谁,到时候她只需顺势将话头一带,让红绡顶下这事儿也就是了。 虽说这操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料定舞阳郡主不敢轻易和大房撕破脸,最后势必会接受这个结果。 可现在,沈宜喜这么一闹,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大夫人被气得肝疼,却又担心不制止沈宜喜,她一会儿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遂一个冷眼直接甩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沈宜喜从未见过大夫人如此动怒,一时吓得连哭都忘了,她愣愣地望着大夫人,表情惶恐又茫然。 看着沈宜喜这副蠢模样,大夫人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但更心塞的却是,她再嫌弃也还是必须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第13章 处置 深吸了一口气,大夫人道:“此事喜丫头是糊涂了些,没有认清身边人的真面目,这才给了恶奴欺主的机会,让欢丫头受了不少罪,这一点是我们大房对不住欢丫头。” “只是这巫蛊之术事关重大,若是不小心传扬出去,恐怕不仅仅是喜丫头的名声要受影响,便是整个侯府也要麻烦不断的。” “为了大局着想,我以为此事还是不要闹大为好,二弟妹你觉得呢?”大夫人道。 她这话乍一听上去好像挺顾全大局,但其实分明在避重就轻,想将此事给混过去。 舞阳郡主特意请明慧道长做了这么个局,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大夫人一句不痛不痒的对不住呢? 她失去的东西,她们就算说一千一万句对不起,也换不回来了! 思及此,舞阳郡主的手隐隐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抬眸看了大夫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宜闹大?” “若今日受罪的是玉哥儿,大嫂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吗?如果是玉哥儿被人暗害,且这害人的还是我二房的人,大嫂还会说此事传扬出去对侯府名声有碍吗?” 舞阳郡主说话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不重,但大夫人听完之后却莫名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平心而论,如果今日的事情她和舞阳郡主调换个位置,她肯定早就闹开了,不让二房出点血,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可这话她怎么能说?眼下吃亏的又不是她。 只是想虽然这么想,大夫人心里却明白,她今日要是不表个态,做出点儿让步,舞阳郡主肯定也是不肯罢休的。 别看舞阳这人瞧着冷冷淡淡,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一旦触及逆鳞,那也是能狠下心咬掉对方一块儿肉的主儿。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大夫人果断放弃压二房一头的打算,改了口风,“我不过就随口一劝,二弟妹你若是对我的提议不满意,那我不说话就是了,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插手总行了吧。” 说罢这话,大夫人果然没再看下面的沈宜喜和红绡一眼,转头端起桌上的茶轻啜起来。 大夫人心想,舞阳郡主就算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折进去一个红绡而已。 至于沈宜喜那丫头,舞阳总不敢要了她的命,所以这事到最后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说起来她们大房也吃不了什么亏。 既然吃不了亏,她还怕什么?好好看着就行了。 大夫人这么想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然而她这一稳,沈宜喜却慌了。 因为心慌,她开始不停输出神操作。 “红绡,你快告诉郡主和大夫人,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是你要害我二妹妹,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快说啊!”沈宜喜抓着红绡的胳膊,状若癫狂地说。 红绡没料到沈宜喜会突然冲过来掐她,一时不察,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可沈宜喜才不管她疼不疼,见红绡不说话,她心里更慌了,遂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你今日要是不认下这事,等我回去,非将你卖到窑子里去不可!” 红绡原本其实是想替沈宜喜顶罪的,可这会儿听见她说要将自己卖到窑子去,红绡顿时便后悔了。 明明害人是沈宜喜的主意,人偶也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凭什么东窗事发之后,便要她们这些丫鬟来顶罪? 就因为沈宜喜是小姐,而她红绡却是个丫鬟吗?不,这不公平,她不服! 红绡这么想着,眼底渐渐涌上一抹疯狂。 她一把推开碍事的沈宜喜,猛地扑到舞阳郡主脚边,一下接一下重重磕起头来。 “郡主饶命,红绡罪该万死,可奴婢也是没有法子啊,奴婢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丫鬟罢了,主人的吩咐,奴婢哪敢不从?但这一切都不是奴婢自愿的,奴婢也是被人逼迫的,真正想害二小姐的其实另有其人,求郡主明鉴!” 红绡这话,明眼人都知道她只是在指认沈宜喜,但架不住某些心中有鬼的人害怕这把火最终会烧到自己身上,从而影响到他们多年的筹谋,于是就有了以下这一幕。 “大胆红绡,居然信口雌黄污蔑主子!陈嬷嬷,你还不赶紧将这满口胡言乱语的东西给我堵了嘴拖出去!”大夫人跳脚道。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慢一步就会被红绡吐露出更多内情的似的,瞧着滑稽又丑陋。 舞阳郡主心中冷笑不止,对大房的做派愈发鄙夷起来。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年大房自以为自己那些丑事做的隐蔽,似乎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其实他们所有的东西,她和侯爷都心知肚明。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来是她家侯爷顾念旧情,不想让他大哥太难堪,二来也是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没有必要和大房撕破脸面。 只是啊,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拿别人的宽容当纵容,永远也学不会适可而止。 想到大房的贪婪,舞阳郡主的脸色顿时冷凝了几分。 她端起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声道:“我记得,方才大嫂似乎说过不再管这件事了,怎么,你现在是要食言?” 大夫人没想到舞阳郡主会这么说,一时也是有些尴尬,但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讪笑着说:“那什么,我刚刚又仔细想了想,既然犯事的是我大房的丫鬟,那自然应该由我这个主母亲自处置才是,怎么能脏了二弟妹你的手呢?” “不过二弟妹你大可放心,我定然不会包庇这狗奴才的,一会儿我就叫人牙子来,将这黑心肝的奴才给发卖了。” “至于喜丫头……她身为主子却没有管教好身边的丫鬟,御下不严以至刁奴欺主,自然也要受罚。我看不如这样吧,就罚她禁足一个月如何?” 只禁足一个月,这个惩罚不可谓不轻,但舞阳郡主此举本就不是奔着和大房决裂去的,故而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没有反驳,只冷冷提醒道:“御下不严是大忌,大嫂日后可要好好管教下人才是。” 第14章 祖母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一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沈宜欢好不容易喝完最后一碗苦掉人舌头的中药,正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消磨时光,就见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进了她的院子。 来人是舞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杏雨。 自沈宜欢醒来之后,杏雨每日都会跟着舞阳郡主来捧月居看她,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混熟了。 杏雨向来是个平稳的性子,实在很难遇上她着急上火的时候,此时好不容易见了,沈宜欢忍不住打趣道:“杏雨姐姐,你慢点儿走,可千万别摔了,我就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沈宜欢边说边冲杏雨眨了眨眼睛,模样十分俏皮。 杏雨在舞阳郡主身边这些年,何曾受过这样的“调戏”,一时羞得脸都红了。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羞愤地唤了句:“小姐!” 知道杏雨脸皮子薄,沈宜欢也不好继续逗她,遂轻咳一声,故作一本正经道:“在呢在呢,杏雨姐姐有什么吩咐?” 杏雨当然不敢有什么吩咐,她只不过是奉舞阳郡主之命过来传个消息罢了。 “夫人让奴婢过来告诉小姐一声,老夫人马上就要回府了,让您赶紧换身衣裳,准备准备去门口迎接。” 来到这个世界六七日,这还是沈宜欢第一次听见“老夫人”这个名词,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这也怪不得她。 虽说她是拥有了原主的记忆没错,可这些天她一直在捧月居里待着,一没见过这位老夫人,二也没人跟她提过老夫人的事迹,她没意识到原主还有位祖母,实在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就是可怜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点方。 沈宜欢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嘴上却乖乖应道:“我知道了,劳烦杏雨姐姐去跟母亲回一声,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杏雨没想到沈宜欢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倒颇有些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这阖府上下,自家小姐最怕的就是老夫人了。往日老夫人从庄子上回来,小姐她一向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就算不得不去,也总要磨蹭到最后,可她今日居然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 杏雨心里觉得奇怪,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沈宜欢这是突然变得懂事了,遂欣慰的笑了笑,又提醒了一句:“那小姐可快着些,听说老夫人他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 杏雨走后,沈宜欢也没耽搁,很快在绿珠的帮助下换装梳头,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 不过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并没有闲着,而是飞快调动起自己脑子里所有关于老夫人的记忆来。 这一回忆吧,沈宜欢才发现,这位侯府老夫人的身世居然也挺传奇的。 定北侯府老夫人出身于河东孟氏一个旁支,其父是原蜀州刺史孟广。 孟广此人为官清廉,在蜀州十载,深受百姓爱戴,做出了很大一番功绩,是当地有名的青天。 但青天这种存在,注定了不会太受某些利益集团的待见,于是孟广在某次回京述职的路上,便惨遭了小人的毒手。 那一场祸事里,孟广夫妇双双遇害,只留下了当时尚且年幼的独女孟姝,也就是如今的孟老夫人。 因为孟广也算为国捐躯,孟氏族长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便做主将孤女孟姝接回了本家抚养。 然而一个失去双亲庇护的小姑娘,在孟氏那样的大家族里,想也知道日子不会有多好过。 好在孟姝虽小,却十分聪慧,她从不与族中姐妹攀比掐尖儿,平日里受了委屈也不争辩,只默默记在心里,下次远远避开。 许是这样的聪明入了当时孟府太夫人的眼,太夫人竟亲自同族长讨了人,将孟姝养在了自己膝下。 孟姝因由太夫人亲自教养的缘故,品性举止皆不输其他贵女,加之其样貌不俗,到了议亲之龄,倒也不乏上门求娶的人家。 孟府太夫人仔细对比了许多个世家子,好不容易为孟姝挑了个还算不错的人家,两家甚至都已到了要交换庚贴的地步,却奈何天意弄人,那世家子居然在议亲的前一天和孟府嫡支的一个庶女闹出了些首尾! 那事据说在当时闹得还挺大,几乎任意进到一个茶楼酒肆,都能听见关于这桩三角恋的讨论。 如此一来,孟姝与那世家子的婚事只得作罢,转而由那庶女嫁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未婚夫的背叛带给了孟姝太大的阴影,后来孟府太夫人再要给她物色人家的时候,孟姝说什么也不愿意了。 孟姝不愿意,孟府太夫人也不好太逼迫她,只得一边留意着好人家,一边给孟姝做思想工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几年之后,孟府太夫人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后来她病虽然好了,但身体却每况愈下。 到了这个时候,太夫人终于着急起来,她开始频繁地替孟姝相看人家,想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为孟姝找一个好归宿,让她可以余生顺遂,安乐无忧。 可当时的孟姝已经快十九了,已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哪里还好说什么婆家?就算有,也多是些歪瓜裂枣,或者鳏夫之类。 这样的人家,孟府太夫人如何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嫁过去?她必然是不肯的。 可太夫人不肯有什么用?族中自有人打着孟姝的主意。 譬如当时的孟府三老爷,他就一直盘算着将孟姝送给达官显贵做妾,以换取自己的青云之路。 当时的情况对孟姝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她若不想做妾,要么乖乖找个人嫁了,要么就干脆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但孟氏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允许族中女子去做姑子? 如此一来,摆在孟姝面前的路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条,那就是——嫁人。 也合该孟姝运气好,就在她近乎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老定北侯出现了。 老定北侯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良人,对大多数女子来说,他甚至算得上绝情,因为他续娶的唯一条件,是要继室承诺此生都不得生子。 这样苛刻的条件,哪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唯独孟姝接受了。 就这样,孟姝变成了定北侯夫人,又成为了如今的侯府老夫人。 第15章 遗憾 回忆完孟老夫人的一生,沈宜欢心中不胜唏嘘。 老实说,她还挺敬佩孟老夫人的,拿着悲惨女配的剧本,却能逆袭成侯府的女主人,得到丈夫的敬爱,原配之子和儿媳们的敬重。 这要放在小说里,那可是妥妥的女配逆袭文女主啊!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她始终不曾有自己的亲骨肉吧。 当然,这种遗憾是沈宜欢自己脑补出来的,孟老夫人自己从未说过、也从未表现过没有亲骨肉这件事让她觉得很遗憾。 只是沈宜欢想,一个人,如果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孩子,那她应该会很孤独吧。 就算她嘴里不说,表现得也若无其事,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一定是孤独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虚的,财富是虚的,地位也是虚的,唯有感情是真的。 可孟老夫人偏偏没有感情。 对老定北侯没有,对继子儿媳没有,对一众孙子孙女也没有,她此生仅有的一点感情,大概早就随着父母和孟府老太君的离世死掉了吧。 …… 定北侯府,正门。 孟老夫人回府是大事,舞阳郡主早早便带着沈宜欢和侯府一众人等侯在了门口。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孟老夫人的车架却始终没有出现,府里派出去的打探消息的人也迟迟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 舞阳郡主担心孟老夫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正要再打发个护院出去看看的时候,街头终于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整个车身皆为金丝楠木打造,且里面空间极大,坐起来十分舒适,是定北侯专门为孟老夫人打造的专属车架。 看到马车,侯府众人皆松了口气,连忙从台阶上下来,恭谨地等在门口的石狮子旁。 片刻之后,马车稳稳停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率先掀了帘子走出车厢。 老嬷嬷姓桂,是孟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府里人都称她一句桂嬷嬷。 桂嬷嬷出了车厢之后,并未顾得上向舞阳郡主等人见礼,径直转过身去,一边掀了帘子,一边伸手去扶还在车里的孟老夫人。 然后沈宜欢便看见一位穿着藏青色外袍,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老太太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便是孟老夫人了。 孟老夫人今年五十四岁,许是常年礼佛,清心寡欲的原因,她瞧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看着齐刷刷等在门口的众人,孟老夫人显得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了让你们不必迎接,都是一家人,不必讲那些虚的。” 孟老夫人话音刚落,大夫人便率先接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您远行归来,我们自然得亲自出门相迎,这是我们做儿女的孝心,可不是什么虚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母亲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快进城的时候,车轱辘坏了,这才耽搁了些时辰,让你们担心了。”孟老夫人淡淡道。 “我们担心倒是不打紧,只要母亲您能平平安安归来就好。”大夫人格外体贴地说道。 说罢这话,她忽然话音一转,又道:“只是这四季山庄距离京城到底远了些,而母亲您每次又都坚持独自出行,我们做儿女的这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的,特别是我家老爷。” “母亲您有所不知,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家老爷总和我念叨,说不知道母亲在庄子里过得如何,身子可还安好?要不是这朝中事务实在繁忙,我家老爷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亲自飞到庄子里来侍候母亲您呢。” “母亲,要不明年您再去庄子上时,带两个小辈一起吧,一来她们可以陪陪您,二来我们大家也好放心,您觉得呢?”大夫人说了一大通之后,终于绕回了主题。 老实说,大夫人这个建议真挺不错的,若是换做其他府里的老夫人,说不定就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可孟老夫人从来就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小辈陪同,所以这个提议她压根儿就没准备考虑。 但直接拒绝未免太伤人脸面,于是孟老夫人十分委婉地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怎好将他们绑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 “再者说了,我每次去庄子上都带了不少仆从,衣食住行样样有人打点,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老夫人说着摆摆手,一锤定音,“行了,此事就休要再提了,如今这样便已很好。” 孟老夫人说完,也不给大夫人再劝的机会,径直将目光转向了稍微落后了一步的舞阳郡主,吩咐道:“老二媳妇,你一会儿记得准备一份谢礼给安平王府送去。” “安平王府?”舞阳郡主拧眉,模样有些不解。 “对,安平王府。”孟老夫人道,“方才在城门口时马车坏了,是安平王府那位宁郡王路过,使人帮我修好了马车,还亲自带人一路护送,否则老婆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孟老夫人这一解释,舞阳郡主就明白了,她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媳稍后便备上一份厚厚的谢礼送过去。” 听见舞阳郡主这么说,孟老夫人便放心了,她颔了颔首,十分客气地说:“让你费心了。” “母亲客气了,这些都是儿媳的分内之事。” 说完正事,舞阳郡主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头已经升起,想着她们一群人就这么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便道:“母亲,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累了,这会儿就别站在这里了,先回府吧。” 和众人寒暄这一阵,孟老夫人也确实有些乏了,闻言也就没有推辞。 “如此也好,那大家伙儿便都散了吧,你们今日也辛苦了。” 众人倒也不觉得辛苦,但她们也明白,孟老夫人这话就是委婉赶人的意思。 大家都是体面人,谁都不愿意讨人嫌,便齐齐温声应了“是”。 应完之后,舞阳郡主道:“那母亲且先回松鹤堂歇着,晚上等大哥他们回来了,我们再给您接风洗尘。” 第16章 提点 在去门口等人之前,沈宜欢一直担心孟老夫人会把她单独拎出来关心一番,为此她甚至都已想好,如果自己被点名了,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什么样的话。 结果没有想到,她居然是站在舞阳郡主身后当了一路摆设…… 不过当摆设也好,既不用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了别人不高兴,也不用害怕自己下意识的习惯暴露了马甲,就这么安安心心地躲在人后,简直不要太安全。 如此一想,沈宜欢甚至忍不住开始祈祷,但愿她以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能如孟老夫人这般万事不在意,那样她就轻松了。 怀揣着美好的愿望,沈宜欢顿觉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岔路口。 因为孟老夫人历来不喜欢摆婆婆架子,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故而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众人送她回松鹤堂的提议,打发了大家各回各的院子,只说等晚膳时再聚。 孟老夫人都这么说了,舞阳郡主她们便没有再坚持,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目送孟老夫人走远,而后才各自离开。 许是还记恨着前两日人偶的事情,大夫人今日对二房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脸色,送完孟老夫人之后,她十分敷衍地同舞阳郡主道了个别就走了。 一时间,岔路口便只剩下舞阳郡主和沈宜欢并她们各自的丫鬟。 得益于这几日的感情培养,沈宜欢和舞阳郡主的关系已熟稔了许多,此时一路同行倒也并不觉得十分尴尬。 沉默着走过一道回廊,又拐过一个石壁,眼看着北院就要到了,舞阳郡主这才冷不丁地开口,叫了沈宜欢一声,“欢儿。” 沈宜欢下意识抬眸,目光有些困惑,“嗯?” “今晚家宴,你大伯父和几位哥哥都会回来,到时候你要记得叫人。”舞阳郡主提醒道。 在说这话的时候,舞阳郡主的目光一直看着沈宜欢的脸,眸底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沈宜欢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搞得挺懵,一时间竟有些猜不透舞阳郡主的用意。 既然猜不透,她索性便不猜了,乖乖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已经长大了,礼数自然是明白的。” 听见沈宜欢这么说,舞阳郡主的神色却并未见轻松,但有些话她又不好明着说出来,只好故作不经意的继续提点。 “你明白就好,你大伯父身为礼部尚书,最是重规矩礼数,你不要任性惹他生气。” “至于你几个哥哥……虽然你大哥哥青玉性子好,又素来宠你,但你也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你如今大了,纵是和自家兄弟,也需注意好分寸。” “你三哥哥青书,虽瞧着敦厚老实,但他毕竟是你大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你大姐姐如今又刚因你而被罚了禁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少和他接触些为好。” “然后就是你四哥哥清寒和五哥哥清宵了,你们兄妹三人年纪相仿,脾性又相合,向来喜欢凑在一起闯祸,谁也说不住,我就不做那个讨人嫌阻止你们一起玩了。” “但有一点,你祖母毕竟刚回来,你们记着收敛一些,可千万别闹出什么大乱子。如今你父亲和你三叔三婶都不在家,闯了祸可没人帮你们兜着。” “我说的这些话,你可都记住了?”舞阳郡主不放心地问道。 这些话又不复杂,沈宜欢当然是记住了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舞阳郡主这话仿佛是在特意提点她什么似的。 哪个哥哥叫什么,和她关系怎么样,她见到了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所以这个时代的老母亲都这么有心的吗?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问,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崩了人设,平白惹人生疑。 反正不管舞阳郡主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是为了提点她还是这单纯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正常的关怀,她都当这是舞阳郡主的一片拳拳慈母之心了。 这么一想,沈宜欢遂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回道:“我记住了。” 见她似乎真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舞阳郡主终于放下心来,微微笑了笑,“记住就好。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晚膳时我让杏雨来叫你。” …… 酉时三刻,松鹤堂门口。 沈宜欢揣着手站在回廊上,眼睛时不时地往院门口张望,心里忍不住想,舞阳郡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杏雨来捧月居传达舞阳郡主的指示,让她准备准备跟着出发去松鹤堂。 沈宜欢想着,去长辈那里,自然不能迟到,便催促绿珠用最快的速度帮她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她便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沈宜欢原本打算先拐去北院,等舞阳郡主也收拾好了一起出发的,可谁曾想,舞阳郡主因为要安排晚宴的事情,早就已经出门了。 无奈之下,沈宜欢只能独自前往松鹤堂。 到了松鹤堂之后,沈宜欢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然而她身体里残留的原主对孟老夫人本能的发怵却生生阻止了她入内的脚步。 再加上她到达之后发现府里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担心自己贸然进屋会打扰到孟老夫人,或者被拉着进行一对一重点关照,沈宜欢就更不敢进去了,于是也就有了此时她站在门口不停徘徊的这一幕。 想到自己的“积极”,沈宜欢忍不住叹了口气。 草率了,真的。 沈宜欢刚这么想完,就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声由远及近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二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和四哥方才去捧月居找你,没见到人,还以为你吓得跑哪儿躲起来了,没想到你居然没躲,竟真的独自来了祖母这里。” 男声的语气十分熟稔,甚至有点故意打趣的味道,一听就知道和原主关系不错。 沈宜欢下意识抬眸,就看见一黑一蓝两位穿着锦衣的小公子正并肩朝着她走来。 这两位小公子几乎长着同一张脸,英气的剑眉下嵌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鼻梁高挺,唇形饱满,下颌线条流畅,真是怎么看怎么帅。 第17章 兄长 看见这样两张赏心悦目的脸,沈宜欢心底那点因受惊窜起的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那黑衣小帅哥转头看了那蓝衣小帅哥一眼,哭丧着脸道:“完了,四哥,二妹妹好像傻了,她都听不懂我说话了!” 沈宜欢:“……” 确认过眼神,是不能愉快聊天的人。 那一刻,沈宜欢仿佛听见了黑衣小帅哥的美男滤镜在她心里碎了一地的声音。 她翻了个白眼,条件反射般回道:“你才傻了,全家就五哥你最傻了!” 被沈宜欢回怼,沈清宵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十分嘴欠地又来了句,“得,我刚刚说错了,我家二妹妹才不傻呢,你不过就是从心罢了——” “小时候你就不敢一个人进松鹤堂,也不敢和祖母多说话,没想到现在长大了,你居然还是宁可在门外面打转转,也不敢进屋给祖母请安,啧啧……” 沈清宵最后那声“啧啧”就很灵魂,沈宜欢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她气得狠狠瞪了沈清宵一眼,心中不住腹诽:好好一小帅哥,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长张嘴。 腹诽过后,沈宜欢深深吸了口气,十分认真地说:“五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沉默是金?” “像你这么话多的人,以后是没有姑娘喜欢的你知道吗?!” “那你可错了,昨儿个我和四哥刚从国子监出来,就被隔壁女学的姑娘拦住了,她们还和我说了好多话呢。”沈清宵挺着胸脯十分自豪地说道。 沈宜欢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鄙视道:“得了吧,人家姑娘哪里是和你说话,人家分明是为了多看四哥几眼,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知道吧?” 不得不说,沈宜欢这话虽是故意打击沈清宵的,但距离事实真相也十分接近了。 每次有姑娘和兄弟俩搭讪,看向沈清寒的目光确实要更多一些。 被毫不客气地戳破真相,沈清宵一颗少男心十分受挫,遂不服气地反驳:“凭什么她们就是看四哥而不是看我啊,我和四哥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太大了。”沈宜欢道,“气质你懂吧?” “你和四哥虽然长得一样,可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四哥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那五哥你嘛——呵呵。” 沈宜欢这个“呵呵”用的也很灵魂,沈清宵听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和沈宜欢一样,他也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我怎么了我?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知道多讨人喜欢呢,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沈清宵梗着脖子强辩道。 见他急了,沈宜欢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毫不畏惧地继续火上浇油,“哦,是吗?呵呵~” 沈清宵:“……” 有点想揍人,真的。 可他不敢揍二妹妹,呜呜…… 这么想着,沈清宵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幽怨,赌气似的将脸转向了一边。 全程目睹了沈宜欢二人小孩子似的斗嘴现场的沈清寒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适时上前,一巴掌拍在沈清宵头上,教训道:“沈清宵,你都多大了,还欺负妹妹,你臊不臊得慌?” 说罢这话,也不看沈清宵无辜被打后眼含的泪水,沈清寒很快换了副笑脸,转头看着沈宜欢,语气温和地问:“二妹妹,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听见沈清寒这么问,沈清宵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只顾着逗沈宜欢玩儿,居然连正事都忘了。 沈清宵拍了拍脑门儿,嚎了一嗓子,“啊,瞧我这脑子。” 说罢他赶忙从腰间掏出了个锦囊,一边塞进沈宜欢手里,一边别别扭扭地说:“呐,给你,普济寺的护身符,听说可以保人平安,你收好了。” “你可别误会啊,这才不是我特意去庙里为你求的,是前几日和同窗出门游玩时恰好路过普济寺,顺便带回来的。” “反正我也用不上这种娘们儿兮兮的玩意儿,索性便送你了,说不定佛祖还真能保佑你那孱弱的小身板从此变得健健康康的呢。”沈清宵不甚在意道。 他这话说的随意,但有了原主记忆的沈宜欢却明白,这普济寺的护身符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听说求符之人需得亲自走完大殿前的九十九级天梯,然后跪在佛祖前诚心祷告,最后还要再给庙里添上足够丰厚的香油钱,如此方能求得一枚符。 思及此,沈宜欢一颗心瞬间变得酸软,她心里甚至有些许羡慕原主,能拥有这样好一个哥哥。 吸了吸气,压下眼中泪意,沈宜欢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得明媚又豪气:“嗐,我早就好啦,四哥五哥不必担心。” 见沈宜欢此时面色还算红润,沈清寒便知道她没有故意逞强,遂点了点头,道:“好了便好,只是二妹妹向来体弱,日后还是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对了,前段时间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块儿暖玉,方才去捧月居时让人给你收起来了,等家宴结束之后,你回去瞧瞧喜不喜欢。”沈清寒道。 收礼物这种事情,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是不喜欢的,沈宜欢也一样。 她闻言笑的更甜了,马屁也随之而来,“谢谢四哥,我就知道四哥对我最好了!” 听见沈宜欢夸沈清寒,沈清宵顿时不高兴了,酸溜溜道:“你就知道谢四哥,你怎么不谢谢五哥我呢?我没送你东西啊?”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沈清宵居然这么可爱,还会吃自己亲哥哥的醋,一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咳,那哪儿能一样!”沈宜欢故意逗沈清宵道,“人四哥送的礼物是精挑细选来的,而你送的礼物是出去玩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这诚意就完全不同的好吧,我当然该好好感谢四哥啦!” 沈清宵没想到沈宜欢会拿他的话来堵他,偏他又不好解释什么,一时气得跳脚,蛮不讲理道:“那你把护身符还我,我不送了!” 他说着就要上前同沈宜欢抢护身符,但沈宜欢怎么可能真让他抢了去? 她连忙将护身符挂在了自己脖子上,继续气沈清宵道:“五哥你真是越发小气了,送了人的东西还要抢回去!小气鬼!” 沈清宵:“……” 第18章 道歉 沈清宵最后当然没能将护身符给抢回去。 就在兄妹俩打闹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其他人已陆陆续续抵达了松鹤堂。 家宴正式开始。 定北侯府的家宴和沈宜欢想象中的并没有太大不同,流程都是一样的,先由小辈们打头向孟老夫人问安,接着所有人再不痛不痒地寒暄一阵,最后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由孟老夫人提议转驾饭厅开宴。 要沈宜欢说,既是家宴,简简单单吃饭多好,搞这么一大出,也不知是为了累谁呢。 心下腹诽着,沈宜欢忍不住低头抠起了手指。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不好,亦或者说其实从进入松鹤堂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人盯上了,于是在沈宜欢低下头的那一刻,她毫无预兆地被点名了。 “二妹妹瞧着似乎颇为困倦,可是病还没好全?”沈清书温声问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向沈宜欢投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然变成了全场的焦点。 但这显然还不算完。 那沈清书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顶着全场人的目光站了起来,脚步从容地走到了沈宜欢的跟前,冲着她深深一揖。 “二妹妹,实在对不住。听说你这病都是因大妹妹的丫鬟而起,三哥心里真是好生愧疚,都怪我没有教好大妹妹,这才让她识人不清害了二妹妹,三哥在这里替大妹妹向二妹妹你道歉了。” 沈清书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按理说沈宜欢听完应十分大度地来一句诸如“三哥不必如此介怀,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且大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之类的话,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是凭什么呀? 虽然她这病和沈宜喜确实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吧,可沈宜喜想害原主的心是没有假的,那她凭什么要替原主选择原谅? 更何况她又不傻,沈清书这会儿提沈宜喜,摆明了就是想以退为进,顺势为沈宜喜提出解禁申请来的,她是疯了才会顺了他的意,将沈宜喜放出来祸害自己。 自认脑子还正常的沈宜欢遂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道:“三哥大可不必如此愧疚,父亲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姐姐犯下的错,我是不会迁怒到三哥你身上的。” 沈清书哪里想得到,沈宜欢居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时愣在当场,差点儿绷不住脸上那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 但想到被关在屋子里日日以泪洗面的亲妹妹,沈清书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二妹妹大人大量,不知可否原谅了大妹妹?” “二妹妹你和大妹妹自小一起长大,也最是要好,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是万万不可能有害人之心的,真要说起来,这次的事情她其实也是个受害者。”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便不提了,只说如今大妹妹也反思了这么多天,不知二妹妹可否让她解了这禁足?” 沈清书说到这里,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遂又努力找补了一下:“我也不是替大妹妹说情,只是这合家团聚的日子,独独不让大妹妹参加,委实也……” 委实什么,他就没有说了,算是给众人留下一些想象空间。 有一说一,沈清书这番话说得挺艺术的,虽然他一个字没提谁的不是,但句句都意有所指。 沈宜欢归纳了一下他话里的中心思想,大概是这样:我妹妹这次是遭了无妄之灾,若是你沈宜欢还有点儿良心,就该帮着说情,让大夫人早日将我妹给放出来! 老实说,沈宜欢都不知道沈清书是得厚颜无耻成什么样,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大概无耻这种习性也是可以一脉相传的吧。 沈宜欢这么一想,再装起傻来简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她看了看面前的沈清书,又瞄了眼坐在主位右下方的大夫人,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解地问:“三哥莫不是求错人了吧?我记得大姐姐的禁足令是大伯母亲自下的啊,你该求大伯母才是。” 说罢这话,她似乎觉得自己点的火还不够猛似的,又小声补充了句:“可是三哥没有求动大伯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没办法了呀!” “大伯母不同意的事情,肯定有她不能同意的原因,作为小辈,不好提让长辈为难的要求的,这个道理还是三哥你从前教我的呢,你忘了吗?” 沈宜欢这一通反问,直接将沈清书给问傻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月未见,他这二妹妹的嘴皮子竟变得如此利索,连他都给问住了。 而且她这脑子似乎也变得好使了许多,还学会借力打力,拿他从前的话来堵他的嘴了! 沈清书被气得不行,偏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再加上一旁大夫人在听完他们的对话之后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他算是彻底不敢多说了。 “是,二妹妹说得对,确实是我强求了。”沈清书说完,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座位,闭着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难得打了个胜仗,沈宜欢的心情还挺愉悦。 她轻拍了拍裙子下摆,正准备坐下继续抠指甲,就见那一直没拿正眼瞧过她的大老爷忽然将目光对上了她。 “女孩子家家,与人争长论短像个什么样子,传出去没得让人说我侯府的女儿不懂规矩。”沈淮志拉着脸道,语气十分不悦。 沈宜欢听完这话都惊呆了。 什么叫与人争长论短?难不成就许沈清书明里暗里的挤兑她,还不兴她回敬了?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她瞪大了一双眼睛,忍不住想要撸袖子上前和沈淮志好好掰扯一番,然而舞阳郡主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几乎是在沈淮志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便柔声应了句:“大哥教训的是,欢儿今日确实无状了些,日后我会好好管教她。” “只不过欢儿的话却也不是毫无道理,书哥儿找欢儿求情确确实实是找错了人。喜姐儿的禁足令是大嫂亲自下的,要解禁自然也只能由大嫂下令,欢儿一个隔房的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能耐能给喜姐儿免了禁足?” “如此说来,书哥儿先前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第19章 添堵 舞阳郡主的话轻轻柔柔的,听着没什么攻击性,但却是明明白白的护犊子。 你不是说我闺女不肯吃亏是不成体统吗?那你儿子强人所难又算什么呢?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沈清宵和沈清寒甚至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和兴奋。 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大夫人不得不站出来,干笑着打起了圆场,“二弟妹说得对,书哥儿此事确实做得不太妥当,但念在他也是一心护妹的份儿上,二弟妹就不要同他计较了吧。” 大夫人这么一说,倒显得是舞阳郡主在咄咄逼人似的,真是好一出颠倒黑白的戏码。 舞阳郡主心里冷笑不止,嘴上却道:“大嫂言重了,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我也不过是同大哥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 这话大夫人没法儿接,一时噎得脖子都红了,只能用假笑来掩饰尴尬。 眼看现场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孟老夫人不得不忍着满心的烦躁站出来发声:“好了,眼下时间也不早了,先用膳吧。” 孟老夫人都发话了,众人哪里还敢多说什么,一屋子人遂纷纷起身转场,往隔壁饭厅而去。 因是小辈,沈宜欢很自然地缀在队伍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就在快到饭厅门口时,沈清宵忽然撞了撞沈宜欢的胳膊,冲着她挤眉弄眼:“二妹妹,我发现二伯母今日对你似乎格外维护,是不是你终于懂事不再同她闹别扭了?” 懂事不懂事的,沈宜欢也不好说,反正她确实没有原主那么作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她病了一次之后,舞阳郡主对她好像温柔呵护了许多。 所以这大概也是她和舞阳郡主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变好了的原因? 心里如此想着,沈宜欢却没打算同沈清宵多说,她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五哥,你太八卦了!” 被沈宜欢说八卦,沈清宵也不生气,反而愈发兴致勃**来。 他一把拽住沈宜欢的胳膊,笑得贼贼的,“跟五哥说说嘛,你和二婶是怎么和好的?我先吸取些经验,以后再惹恼了我娘的时候使,也好少挨一顿揍。” 沈宜欢是怎么也想不到,沈清宵刨根问底的原因居然只是为了学以致用,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静默了半晌之后,她冲沈清宵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沈清宵一看八卦有戏,顿时也没多想,支棱着耳朵就凑了过去,然后—— “想知道?偏不告诉你!”沈宜欢十分欠揍地说。 说完这话,她立刻蹦开,气死人不偿命地冲沈清宵做起了鬼脸。 沈清宵:“……” 就很意外。 愣了大约两秒之后,沈清宵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大概被耍了,一时很不服气,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将沈宜欢给抓回来,然而他一只腿都还未来得及迈出去呢,就被人拎住衣领扯了回来。 “马上就要入席用膳了,你别闹,否则大伯父该觉得咱们也没规矩了。”沈清寒轻飘飘道。 莫名躺枪的沈淮志:“……” 你们礼貌吗?(`⌒′メ) …… 有了松鹤堂里那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后面吃饭的时候气氛显得格外压抑,几乎所有人都在埋头扒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最后那大夫人也不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还是觉得被舞阳郡主怼了一番十分气不过,遂放下筷子,幽幽叹了口气:“唉,也不知二弟他们这一仗打得如何了。” “都这么久了,前线竟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真是让人担心死了,你们说,二弟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大夫人说着,神情渐渐变得十分忧虑,“我听说那蛮族人个个长得牛高马大,力气也十分惊人。想从前我朝派了多少将军将士去同那蛮族作战,可那些人往往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被蛮族人给吓破了胆,从此再不敢踏足北境一步。” “由此可见,那蛮族人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偏生这次圣上钦点了二弟和三弟去讨伐蛮族,这可真是……但愿他们别吃了蛮族人的亏才好。” 大夫人这话头起的突然,众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现场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譬如孟老夫人闻言渐渐蹙起的眉头,沈淮志越拉越长的马脸,舞阳郡主霎时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沈清宵等小辈面面相觑的呆滞眼神…… 沈宜欢看着大伙儿脸上各异的神色,忍不住侧头瞥了大夫人一眼,心里头有四个字若隐若现——不讲武德。 怼不赢别人就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忒不讲武德了! 这么想着,沈宜欢轻轻握了握舞阳郡主的手以示安抚,而后才将枪口对准大夫人,豪不客气地反驳道:“大伯母放心好了,我爹爹骁勇善战,三叔也武艺高强,他们肯定很快就能将那些蛮族人打回老巢了,才不会有什么事呢!” 沈宜欢说的是事实。 在她的设定里,定北侯此次的确是大败蛮族凯旋而归了的,且由于他这一仗让蛮族元气大伤,保住了晋朝边境至少十年的安宁,晋元帝龙颜大悦之下,当即就要封定北侯为镇国公。 只不过定北侯那时侯正沉浸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中,又自责于自己常年征战在外,未能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几乎都要自暴自弃到请旨卸甲归田了,又哪里还对权势地位提得起兴趣? 对权势毫无兴趣的定北侯遂拒绝了晋元帝加封的旨意,并当朝归还了兵权。 对于定北侯的“识趣”,晋元帝无疑是满意的,但为君者嘛,总喜欢搞些皇恩浩荡的戏码,于是思虑再三之后,晋元帝赐了侯府一块免死金牌。 按理说,免死金牌这种东西是十分金贵的,不论哪个家族,能够得到一块儿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得日日焚香大呼一句多谢列祖列宗保佑。 然而对于定北侯府,尤其是原主一家而言,这块免死金牌的存在无异于一个催命符,它硬生生将他们一家子给拉入了无间地狱…… 第20章 打脸 沈宜欢这番心理活动,大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故而此时听着沈宜欢那明显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语,她嘴角的冷笑藏也藏不住。 但这毕竟是在家宴上,孟老夫人也还在,大夫人到底不敢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只能继续假装忧虑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谁又敢真的确保万无一失呢?” “我听说上次威远将军打了败仗回来,可是吃了好大的挂落,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就是将军府也险些受了牵连,要是二弟他们……” 大夫人还要继续唱衰定北侯他们,但孟老夫人却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只见她重重搁下筷子,投向大夫人的眼神有些冷。 “够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一时顾不上传消息也是有的,但没有消息并不代表就是什么坏消息。” “更何况欢儿说的也没错,老二带兵打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说论经验未必比得过那些老将军,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也未尝就对付不了区区蛮族。” “既然圣上都放心让老二去对付蛮族,我们这些做亲人的,更应该相信他才是,所以老大媳妇儿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孟老夫人这话说得其实算不客气的了,但沈宜欢听着却觉得十分解气,甚至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来一句“女神威武”。 有了孟老夫人的介入,大夫人想给舞阳郡主添堵的计划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她缩了缩脖子,讪讪说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二弟他们嘛……” 大夫人话音未落,府中的大总管赵德便匆匆打了帘子闯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喜。 进屋之后,赵德径直来到了舞阳郡主面前,躬身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这时候来人,想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再加上赵德那一脸难以抑制的喜色,沈宜欢都不用猜,就知道必然是定北侯他们的捷报传回来了。 沈宜欢能想到的事情,舞阳郡主他们自然也能猜到,于是屋里一下就沸腾起来。 除了大房的人脸色有些许一言难尽,其余人眼底全是真真切切的喜色。 就连孟老夫人都松开了那紧拧的眉头,冲舞阳郡主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去吧。” 得到孟老夫人的应允,舞阳郡主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匆匆告了声罪,便随着赵总管去了前院。 由于前院很可能有了前线的确切消息,众人心里激动,便都没有离开,而是仍聚在老夫人屋里等着最终的结果。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舞阳郡主去而复返,也带回了众人最想知道的信息。 “圣上差了秦公公过来,为的就是告诉我们,侯爷他们打胜了,不日就能班师回朝,大家不必再担心了。”舞阳郡主微笑着说道。 听见这话,众人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沈清宵甚至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道:“太棒了!爹爹他们终于将那群可恶的蛮族人赶走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够欺负我晋朝的子民了!” “是啊,这下北境终于能够得以喘息,老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沈清寒附和道。 相较于沈清宵和沈清寒在高兴的同时还要忧国忧民,沈宜欢的喜悦就要纯粹许多。 她似有若无地扫了旁边的大夫人一眼,笑嘻嘻道:“我觉得四哥五哥你们说得都好有道理,不过对我而言,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些都是爹爹他们的功劳!” 沈宜欢这话一出,舞阳郡主忍不住摇头失笑,就连孟老夫人也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 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譬如此时的大夫人。 活了近四十年,大夫人如何听不出沈宜欢这话是在内涵她? ——你不是说蛮族厉害,定北侯他们恐怕打不过,等吃了败仗回来还要被皇帝责怪带累侯府吗? 现在如何?皇帝连夜派心腹前来报喜,说的就是定北侯打败蛮族即将班师回朝的事情。 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脸疼不疼? 大夫人的脸自然是疼的,但她又能如何呢?现如今春风得意的是二房和三房,他们大房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这么一想,大夫人气得胸口都痛了,脸上的假笑也几乎要支撑不住。 不过纵观全场,最不高兴的人却并不是大夫人,而是那一直拉着脸,貌似庄严权威的沈淮志。 事实上,从最开始看见赵德出现起,沈淮志的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后来等舞阳郡主去而复返,彻底坐实了定北侯得胜的消息,他的脸色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而是阴沉。 沈淮志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这么眷顾他的二弟。 明明他比沈淮远聪明懂事,也比沈淮远努力,可偏偏最后讨人喜欢的是沈淮远,得到一切的还是沈淮远,就好像无论他沈淮志多么努力,只要有沈淮远在一天,他就永远也别想成功。 沈淮志越想脸色越差,渐渐地连周身的气场都开始不对了。 只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宜欢和大夫人的身上,故而谁也没有发现沈淮志的不对劲。 除了沈清书。 沈清书一直在悄悄关注着沈淮志的情况,自然也发现了自家亲爹的变化,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见此也只以为他爹是不喜欢沈宜欢的嚣张。 为了在沈淮志那里博得好感,沈清书果断决定为父出战,打压一下沈宜欢的“气焰”。 只见他蹙了蹙眉,一脸不认同地说:“二妹妹这么说就狭隘了。个人乃至一门的荣耀,如何比得过千千万万百姓的幸福?所以战胜蛮族这件事情,最值得高兴的当然还是能让北境的老百姓从此过上安生日子了。” 对于沈清书这种自以为是的圣人,沈宜欢一向是不喜欢的。 但大家毕竟是“一家人”嘛,她自然不能太下这位堂兄的面子,遂点了点头,一脸乖巧地说:“三哥教训的极是,可我还是高兴怎么办?触犯我朝律法吗?会被抓起来吗?” 沈清书:“……” 就很气! 他简直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想气死他来着! 第21章 骗子 许是在和大房的较量中占了上风的缘故,直到家宴散场后回到捧月居,沈宜欢都还一直兴奋着。 左右也睡不着觉,她想了想,索性披着外袍跑外面荡秋千去了。 入了三月,天气渐渐回暖,晴天也增多了,抬头望天时能看见满目的星子。 那些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娃娃们明亮的眼睛,沈宜欢看着看着,嘴里下意识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美。” 没有污染的夜空,温柔拂面的晚风,这一切是真的很美,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这里不是她真正的故乡,也没有她真正的亲人了吧。 “唉~”沈宜欢轻叹出声,心里那股久久未退的兴奋劲也终于消减下去。 然而她话音才刚落,一道略有些清冷的男声便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沈宜欢此前并未发现周围有人,这会儿乍一听见人声,差点儿没惊得从秋千上摔下来。 她下意识抬眸,循声望去,就发现不远处的围墙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个人。 因为隔得远,夜色又正浓,沈宜欢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但她却莫名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沈宜欢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你为何要坐在我家墙头上?” 听见这话,谢知晏就知道沈宜欢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想来也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眼神又素来只放在瑞王一人身上,听不出他的声音实属正常。 谢知晏也不欲为难她,闻言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沈宜欢哪里料到他一言不合就要跳墙,一时吓得腿都软了,硬是没想起高声呼救这一茬。 不过也幸亏她没有叫人。 随着那人走近,他的五官渐渐从夜色里显露出来,沈宜欢也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谢知晏,她书中的反派大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宜欢的眸子一瞬间瞪得老大,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她脑子里这会儿就一个想法,反派大佬为什么会出现在定北侯府?且瞧他这模样,似乎还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谢知晏,特意等在她院里的墙头上,找她? 沈宜欢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否则的话她怎么会产生如此荒谬的想法?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谢知晏和原主之间是一点儿交集也没有的吧? 就算退一万步说,上次画舫上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谢知晏救了她,他们之间勉勉强强算有了一点交集,可这才哪儿到哪儿,哪里就值得谢知晏纡尊降贵来找她了。 一定是她想错了。 沈宜欢这么想着,到底不能放心,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谢知晏身上,就盼着他能给她个解释。 但谢知晏没有读心术,并不能猜到沈宜欢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给她想要的解释, 他在距离沈宜欢还有一步的地方站定,眼神直直地回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沈二小姐还没认出来我是谁?” 一看见谢知晏笑,沈宜欢心里就直打鼓,但她又不能不回答他的问题,遂讪笑着道:“宁郡王说笑了,前些日子您才在金水河上救过我一命,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您,就是不知道您今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呐?” 说到金水河,沈宜欢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件事。 话说那日她得救之后,似乎同谢知晏说过要备上厚礼亲自登门道谢之类的话?只不过她一回来就被舞阳郡主抓了包,后来紧接着又病了,故而这道谢的事便一直没来得及履行。 如此说来,这人该不会是久未等到她的谢礼,所以亲自上门讨要来了吧…… 不不不,这不可能。 谢知晏虽说是个反派,可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反派,钱财这种东西向来是不缺的,自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谢礼就自降身份地来同她讨要。 他今日来此必然是有更重要的目的,只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沈宜欢却一点也猜不出。 好在谢知晏也没打算让她猜,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他沉沉地看了沈宜欢一眼,笑得越发饱含深意:“原来沈二小姐还记得在下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还以为沈二小姐您贵人事忙,早将这件事给忘了呢。” 谢知晏这话说得并不委婉,沈宜欢听后尴尬得差点儿没用脚抠出一座两进的宅子来。 她十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道:“怎么会呢,从小爹娘就教我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郡王爷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是没齿也难忘的。” “只是那日自金水河畔回来后我便病了,一连病了好几天,这才没顾得上来登门道谢。” “不过宁郡王您放心,我许诺过的事情肯定不会食言的。您看这样好不好,明日一早我就让母亲备好厚礼送去国公府。” 沈宜欢一边说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知晏,目光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可谢知晏也不知是没把他的保证放在心上,还是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话,闻言就道:“礼物什么的就不必送了,要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谢知晏这么一说,沈宜欢就觉得这天儿是没法聊了。 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却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陪着笑脸继续问:“那您今夜前来是……”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夜色不错,随便出门溜达溜达,逛到了此处,恰好想起有个小骗子就住在附近,所以进来瞧瞧她到底在忙些什么而已。”谢知晏随意道。 小骗子…… 他果然就是来提醒她送礼的! 刚刚还不承认,还说什么要来的礼物没意思。 要是真没意思他倒是别提这茬啊,就闭着嘴巴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施恩不图报的好心人不好吗?干嘛非得挟恩图报呢? 果然反派就是反派,她就不能对反派大佬心存任何期待。 一个注定会黑化的人,她怎么能妄想他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做个人呢? 沈宜欢越想越郁闷,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忘的,这不都是意外嘛,连意外都要斤斤计较,真是个小气鬼!” 第22章 英雄 沈宜欢的声音虽小,但谢知晏还是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按理说他该生气的,毕竟他是个反派嘛,脾气古怪,阴晴不定,最听不进去的就是别人的批评了,发脾气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事实却是,被沈宜欢骂小气鬼,谢知晏不仅不生气,甚至觉得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瞧着十分有趣。 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其实可以说得大声一点,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定北侯府出了个白眼儿狼,受了别人的恩惠不知道感恩不说,还要责怪恩人是个小气鬼。” 谢知晏这话一出,沈宜欢顿时有如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愤愤地瞪着某个小气又毒舌的反派大佬。 一时间,空气里仿佛燃起了浓浓的硝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谢知晏一度以为沈宜欢要冲上来和他干上一架的时候,她却突然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屋。 谢知晏见状诧异极了,一时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下意识望了望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刚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行离开,就看见才进去不久的沈宜欢不知为何又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脸色很臭,步子很急,颇有种要提刀与人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但出人意料的,她只是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二话不说将自己手里的盒子往谢知晏怀里一塞,气鼓鼓道:“呐,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私房了,现在全部都给你,送给你!谢谢宁郡王的救命之恩!” 沈宜欢这番操作,谢知晏属实是没有想到的,他看着被强塞进自己怀里的盒子,整个人都懵了。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将盒子又还回了她的手里。 “我说过,要来的礼物是不值钱的,这些玩意儿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谢知晏轻蔑道,一副极看不起她礼物的模样。 沈宜欢原本就是强压着怒气送的礼,此时见谢知晏还要找茬,她的暴脾气瞬间就盖不住了。 她叉腰瞪眼,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忘了送礼吧,你说我是白眼儿狼,我现在把礼物给拿出来了呢,你又不要了,你是不是诚心玩儿我?” 沈宜欢原本以为,自己都气成这样了,作为一个正常人,谢知晏无论如何都应该收敛一些了吧。 可谁曾想,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越发欠揍了:“是啊,我就是诚心的,你又能如何?” 沈宜欢能如何呢? 她当然不能如何,只不过就是在心里多骂了几句变态,并希冀着这位大反派能早日被男女主给灭掉罢了。 但这些话她肯定不敢当着谢知晏的面说的,毕竟反派这种生物,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要招惹的好,以免被他们打击报复。 这么想着,沈宜欢很快调整呼吸,皮笑肉不笑道:“那您继续,我就不奉陪了。” 沈宜欢说着就要再度转身,只是她才转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硬生生转了回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您。” “虽说宁郡王您身份贵重,但我们定北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所以您这没事儿就跑来侯府闲逛的习惯怕是不太好呢,得改改。” “别的先且不说,就说日后我爹爹回来了,来捧月居看我,或是回北院歇息时,一抬头就发现宁郡王您在我家墙头上坐着乘凉,到时候您要怎么同我爹爹解释呢?” “您当然也可以不解释,可是这样的话,恐怕我爹爹就要去找圣上评理了,到时候您依然得解释,而且圣上还不一定相信,想想就麻烦得很。” “所以为了宁郡王您的美好生活着想,我建议您还是换个地方溜达,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您觉得呢?”沈宜欢扯着嘴角假笑道。 她这番话听着还算客气,仿佛真是为了谢知晏着想似的,然而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俩各自心知肚明。 谢知晏闻言忍不住轻“呵”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照这么说来,本王还得谢谢沈二小姐了?” “宁郡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怎么说我也要帮您走回正道不是?”沈宜欢继续假笑。 只是她这话不知怎么触到了谢知晏的逆鳞,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看着她的眸子黑沉沉的。 “正道?呵~” 谢知晏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的不屑,但他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换了个问题:“沈二小姐就这么自信,定北侯一定会平安归来?” 关于定北侯能不能平安归来这个问题,沈宜欢今天晚上已经是听第两遍了,她心里觉得有些烦,但还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那是自然,我爹爹那么厉害,连蛮族人都能打败,怎么可能回不来?” “宁郡王你就等着瞧吧,等我爹爹班师回朝那日,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定北侯是个大英雄!” 沈宜欢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神气极了,仿佛她已亲眼看见了定北侯带着百万雄师打马归来的模样一般。 谢知晏知道,沈宜欢这话说的没什么错,等明日早朝过后,整个京都都会知道,定北侯已斩下了蛮族首领的头颅,将蛮族悉数赶回了老巢,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可此时是英雄,并不代表永远都是英雄。 百姓是很好愚弄的,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只要上位者一句话,世人便坚信不疑,英雄与叛徒,不过那人一句话罢了。 思及此,谢知晏忍不住嘲讽一笑,“英雄?能够活着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英雄。” 谢知晏这话可以说是极有深意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否则他又为何要说如此意有所指的话呢? 但她此时并没有时间深思这个问题,因为谢知晏不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望着她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小骗子,送你一句话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若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轻信别人,不管这个人是外人还是那些所谓的亲人。” “还有就是——离皇室的人远一点。” 第23章 请帖 谢知晏这番话说得可谓莫名其妙极了,沈宜欢有心想问些什么,可他却显然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说完话就走了,走得果断又潇洒。 看着谢知晏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沈宜欢的眉心下意识拧了起来,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些什么,可她却未来得及抓住。 沈宜欢有些懊恼,但想想又很快释然——算了,抓不住的都是不重要的,她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这样美好的夜晚,拿来睡觉不比胡思乱想的强? 如是一想,沈宜欢顿时不再耽搁,再度转身进屋,仔仔细细将所有门窗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上床安睡。 一夜好眠。 …… 大约是晚上睡得好的缘故,第二天一早,沈宜欢甚至没等绿珠来敲门,便已自然醒了过来。 她一把掀了身上的被子,正要起身的时候,房门却被人人扣响了—— “小姐,您起了吗?小姐~” 是绿珠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宜欢总觉得绿珠的声音听着怪兴奋的,好像遇见了什么好事似的。 但她也没多想,一边拉开被子下床,一边应道:“来了!” 拉开房门之后,沈宜欢甫一抬头,就看见绿珠正一脸放光地望着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然后也不待她问,绿珠便自怀里掏出来一张散发着桃花香的雅致请帖,笑吟吟道:“小姐,这是宫里差人送来的请帖,说是永乐公主邀您三日后进宫参加桃花宴呢。” 听见这话,沈宜欢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给瞪出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桃花宴的请帖?永乐公主给我的?” 绿珠点头。 沈宜欢顿时觉得更惊悚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永乐公主和原主似乎向来不太对付吧? 从前是她俩性格不合,玩不到一块儿,后来是因为原主喜欢李元卿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永乐公主觉得她一只癞蛤蟆竟也敢觊觎自己白天鹅般的亲大哥,气得联合了好些贵女一起孤立原主。 有了这些过节,原主这几年自然一次也没有收到过永乐公主送的帖子,这也就导致了之前每次桃花宴,她都只能求长平大长公主或舞阳郡主带着,为此不知道受了京中多少人的笑话。 可是现在,永乐公主居然给她发请帖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心里怎么总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沈宜欢心中犹豫,一时便没有动作,只愣愣地盯着那请帖,像是准备将请帖给看穿似的。 绿珠见了,忍不住掩唇轻笑,打趣道:“当然是送给您的,不然这府里还有哪个姑娘配让永乐公主亲自下帖子的?” 沈宜欢觉得绿珠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不太真实,忍不住摸着下巴道:“可她从前也没给我下过帖子啊,这回怎么突然转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担心永乐那小作精想搞她。 绿珠并不知道沈宜欢此时的想法,想的也没她那么复杂,闻言就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侯爷刚打了胜仗,是大英雄,永乐公主讨好大英雄的女儿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是正常,就是不像永乐公主会做的事情。”沈宜欢道。 众所周知,永乐公主此人,性子最是娇纵不过,指望她为了大局纡尊降贵地讨好自己最厌恶的人,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份请帖,多半有鬼。 会不会是柳贵妃的手笔? 这也不是不可能。 沈宜欢想,也许定北侯北境大捷的事情触动了柳贵妃某根神经,让她动了什么心思,但因为后宫不能干政,她不好做的太明显,这才借了永乐公主的名义来向她,或者说是向侯府示好? 如此一想,沈宜欢倒是放下心来,伸手接过了请帖。 不得不说,桃花宴不愧是能与皇后的千秋节相媲美的宫廷盛会,这请帖从纸张到设计,无一不透着股高贵奢华的气质。 沈宜欢拿着请帖上下左右地翻看了一番,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京里人人都以能得到一张桃花宴的帖子为荣了。 绿珠并不知道沈宜欢是在研究请帖的构造,见她翻来看去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失笑。 但她心里还惦记着沈宜欢刚刚说过的话,想了想道:“那……或许是柳贵妃见咱们侯爷打了胜仗,觉得咱们侯府前途无量,便想聘了您做瑞王妃呢?” 沈宜欢:!!! 草率了。 她光想着柳贵妃此举是想同侯府示好,却没想过她示好的根本目标很可能在她! 想想也是。 自古皇室结亲,看得从来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而是女方的家族能否为自己带来助力,能带来多少助力。 如今定北侯北境大捷,整个侯府都成了香饽饽,身为定北侯独女的她又怎么可能不遭人惦记? 恐怕宫里那些娘娘,此时都恨不得将她绑到自己那条战船上吧。 “嘶~” 沈宜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莫名有种前途堪忧的感觉。 这特么谁不知道,男主是女主的,其他女人但凡和男主扯上一丝半毫的关系,都要被人道毁灭的。 她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男女主爱情的垫脚石,她必须想个办法,让柳贵妃放弃打她的主意才行。 对了,舞阳郡主! 舞阳郡主是最不喜欢她和瑞王扯上关系的人了,如果她知道了柳贵妃的心思,一定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吧? 这么想着,沈宜欢遂转头问道:“这请帖可是刚送来的?” 绿珠不明白沈宜欢为什么突然转了话题,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是。” “那帖子是直接送到捧月居来的?”沈宜欢又问。 这次绿珠就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帖子是杏雨姐姐拿过来的,想来应是先送去了北院。” “也就是说……夫人知道帖子的事情?”沈宜欢不甚确定道。 绿珠挠头,“应该是的吧。” “那夫人就没有说什么?” 沈宜欢这么一问,直接把绿珠给问懵了,“这……杏雨姐姐倒是没有说过。怎么了小姐,夫人应该说些什么吗?” 舞阳郡主应不应该说什么,沈宜欢其实也说不好,她只是觉得,整件事情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第24章 打探 舞阳郡主既然知道请帖的事情,以她的阅历,怎么可能猜不透这背后的深意? 可她居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仿佛从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喜欢原主和李元卿接触的人并不存在似的。 还有那个谢知晏也是。 昨晚她以为他来是为了讨要谢礼,可今日仔细想想,他的本意应是为了提醒她。 他大概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出那句“离皇室之人远一点”的话来。 那么问题就又来了,他到底知道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巴巴地跑来提醒她? 按说他俩的交情还没到需要对方提醒危险的地步吧。 难道现在的反派都变得热心向善了? 沈宜欢越想眉头蹙得越紧,一时觉得那满桌子的早饭都不香了。 随意扒拉了两口饭,满心疑虑的沈宜欢最终决定去舞阳郡主那儿打探打探情况,也好让自己安心。 …… 沈宜欢到北院的时候,舞阳郡主正坐在小塌上看着账本。 看见站在门口的她,舞阳郡主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冲她招了招手,“欢儿来了?快进来。” 沈宜欢原本就是特意来找舞阳郡主的,闻言也不扭捏,很快抬步进了屋。 进屋之后,她没什么诚意地笑问道:“母亲在忙吗?那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您?” 舞阳郡主早摸透了沈宜欢促狭的性子,倒也不甚在意,笑着摆了摆手,道:“也没什么大事,不打紧。” 说罢这话,她一边吩咐杏雨上茶,一边又问:“你今日这么早过来,可曾用过早饭了?” 说到早饭,这一路走来,沈宜欢肚子里那两个水晶虾饺早消化的差不多了,她摸了摸肚子,煞有介事地回道:“用了,但没用多少,这会儿忽然感觉又饿了呢。” 这话一出,舞阳郡主忍不住笑了,她轻点了点沈宜欢的额头,语气有些无奈,“你呀!” 无奈归无奈,舞阳郡主到底舍不得让宝贝女儿饿肚子,遂转头吩咐道:“杏雨,去小厨房说一声,让她们送些小姐爱吃的糕点来。” 沈宜欢见状,十分厚脸皮地抱住舞阳郡主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嘻嘻~” 舞阳郡主这些日子经历多了沈宜欢的糖衣炮弹,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此亲密,此时再被她抱住胳膊,倒也没觉得多不自在,只是眼神里仍有些忧虑。 她摸了摸沈宜欢的发顶,打趣道:“行了,好话就不必说了,知道你是馋我这个小厨房,你这个小馋猫。” 沈宜欢闻言努了努嘴,十分不服气地反驳:“才不是呢!我只不过是想多陪陪娘亲罢了。” 这话舞阳郡主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笑了笑,便低头啜起茶来。 沈宜欢见状,自觉铺垫得也差不多了,遂轻咳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了桃花宴请帖,笑吟吟道:“母亲,告诉你一件事,我今日收到了安乐公主的请帖呢!” 请帖的事舞阳郡主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浅浅笑了笑,问:“开心吗?” 沈宜欢点了点头,“开心倒是挺开心的,只不过母亲您也知道,安乐公主向来不喜欢我,可这次她居然亲自给我下了帖子,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宜欢说着蹙了蹙眉头,模样有些不解。 听见这话,舞阳郡主就知道沈宜欢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了。 老实说,她心里挺欣慰的。 不管怎么说,沈宜欢能意识到请帖背后的不同寻常,这是好事。 轻轻放下茶盏,舞阳郡主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觉得哪里奇怪,说来听听。” 沈宜欢其实没太搞懂舞阳郡主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但她既然都已经开了头了,自然没有半途哑火的道理,遂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反常即妖吧,我就是觉得安乐此举没安什么好心。” 认真说来,沈宜欢这话有些大不敬了,但以原主和安乐公主之间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她这么说倒也没什么毛病。 舞阳郡主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倒也不见得如此。许是如今你和公主都长大了,懂事了,也对彼此改观了呢?” 对彼此改观是不可能的,安乐那小作精就算老到牙齿都掉光了,也不可能会对她改观的,除非她不再肖想李元卿,并且和其他人一样处处捧着她这个尊贵的小公主。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尤其那权贵还是小作精安乐公主。 思及此,沈宜欢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直入主题。 她默了默,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舞阳郡主:“母亲,您觉得这请帖有没有可能是贵妃娘娘逼着安乐给我下的?” 舞阳郡主是没有想到沈宜欢会这么直接的,一时微微愣住,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也很好猜啊。”沈宜欢一脸理所当然道,“昨日爹爹大败蛮族的消息才传回京,今天安乐就把桃花宴的帖子送到了我们府里,这一看就很不寻常啊。” “反正我是不相信爹爹打了胜仗的消息会促使安乐与我和解的,所以送帖子这种事情自然就只能是柳贵妃的主意了。” 说到这里,沈宜欢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她看着舞阳郡主,极严肃地说:“母亲,我觉得柳贵妃可能看上我了。” 舞阳郡主:“……” 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她轻咳一声,压下心底涌起的怪异,认真地回望着沈宜欢,问道:“这话怎么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宜欢也不怕说得更直白些,遂道:“我觉得柳贵妃大约是想聘我做她的儿媳妇。” 这话若换作别人来说,舞阳郡主大概会认为对方在开玩笑,但此时此刻,看着沈宜欢那难得认真的眉眼,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也是这般想的。 其实自打昨日北境捷报传来开始,舞阳郡主就隐隐意识到,侯府的安生日子恐怕要结束了,这座皇城,终将迎来一番暗涌。 而那波橘云诡的权力更迭下,她的女儿,很可能会成为众皇子争相抢夺的重要筹码。 第25章 交心 舞阳郡主定定地看着沈宜欢,许久没有言语。 她不说话,沈宜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回望过去。 空气中有一种尴尬在蔓延。 许久之后,还是杏雨端了糕点回来,才打破了屋子里的静默。 舞阳郡主恍然回神,率先收回了目光。 她端起了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不是说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说。” 这话一出,沈宜欢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得不到答案了。 无法,她只得按捺住性子,乖乖应是。 屋子里一时只有沈宜欢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以及舞阳郡主手中杯盖与杯身相触的轻响……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沈宜欢吃得差不多了,舞阳郡主终于放下茶盏,缓缓起身。 “用餐之后不宜久坐,欢儿不如同我出去走走吧,杏雨就不必跟着了,着人将屋里收拾收拾。”舞阳郡主道。 这话就是母女俩有悄悄话要说的意思了。 杏雨知趣,倒也没有多问,很快恭声应了,“奴婢遵命。” 母女俩遂相携着出了正屋。 虽是到了春日,但一早一晚仍有些凉意,尤其不见太阳的时候,风乍起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往屋里躲。 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出了屋子没走多远,便挑了处避风的亭子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舞阳郡主道:“欢儿,母亲问你,若柳贵妃真的打算聘你做瑞王妃,你可愿意?” 舞阳郡主这话问的直接,但沈宜欢回得也不含糊,她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决,“女儿不愿。” “为何?你不是一向心悦瑞王吗?如今既有机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瑞王妃,为何却突然不愿了?”舞阳郡主不解道。 早在说出那句“女儿不愿”的时候,沈宜欢就料到了舞阳郡主会有这么一问,她闻言倒也不慌,只象征性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的确曾心悦瑞王,也真的想过成为他的妻,与他举案齐眉,恩爱到白头,但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几番经历生死,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那日金水湖上,我险些跌下画舫,可救我的人却不是瑞王,而是安平王府的宁郡王,其实那时我便已灰了心。” “试想想,我和宁郡王不过萍水相逢,人家尚且能留意到我有危险,及时施救,而瑞王呢?他与我也算自幼相识,可他的目光又何曾有过片刻为我停留?” “还有前些日子,我被困梦魇险些走不出来,平日里那些不甚亲近的人家得知消息之后都纷纷送来了慰问,四哥五哥更是为我搜罗暖玉、进庙求符,可瑞王他却连打发个下人上门问候都不曾有过。” “那时候我就在想,若生病的人换做长宁伯府的三小姐,瑞王他还会如此无动于衷吗?答案是,不会。” “若顾三小姐病了,瑞王哪怕是翻遍京城,走遍晋朝所有土地,都定要为她寻得良医治病的,因为他在意她。” “或许我早该明白,对于一个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无论付出多少真情,做了多少努力,到头来也不过是可笑的自我感动罢了,那人终究是不会在意的。” 沈宜欢说着说着忽然笑了,然而这笑容却多少有些苍凉。 “只是从前年少,认定了一个人便不想放弃,总觉得坚持就会有奇迹,但其实……何必呢?”沈宜欢低声道。 对啊,何必呢。 一颗落在别人身上的心,是永远也捂不热的,就算某天那人突然感动,那也仅仅只是感动而已。 感动终究不是爱情。 只可惜,原主到死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么一想,沈宜欢不禁有些唏嘘,神情也真的落寞起来。 舞阳郡主并不知道沈宜欢是在替原主心疼,此时见她突然变得这么哀伤,她的心里没来由得也抽疼了一下。 怕沈宜欢想多了会更难过,舞阳郡主遂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而欣慰地说:“你能想清楚,母亲心里很高兴,放弃求而不得虽然很难也很痛,但总比日后后悔要强得多。且瑞王确实非我儿良配,我的欢儿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舞阳郡主这话,沈宜欢是赞同的,但她此时毕竟只是一个刚经历了“失恋”之痛的小女孩,总不能一听这话就满血复活,遂只能故作释然的笑了笑,没接话。 沈宜欢不说话,舞阳郡主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原本母亲想着,你既对瑞王有意,柳贵妃又有了这样的心思,我们便顺水推舟一番,让你得偿所愿也未尝不可,但如今你既然不愿……” “不愿也没什么大不了,母亲相信,这一次,我和你爹爹一定可以护住你们,我们一家人也定然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舞阳郡主说着眯了眯眼睛,衣袖下的右手却渐渐握成了拳。 看着这样的舞阳郡主,沈宜欢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这一次? 为什么是这一次? 沈宜欢拧了拧眉,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毛毛的。 然而不待她细想,舞阳郡主又开口了:“欢儿,你刚刚说,宁郡王救过你?还是金水河那一次?” “啊……是。”沈宜欢点头。 “那你回来之后怎么没有告诉过我?”舞阳郡主蹙眉,“这都过去好久了,可我们竟连份谢礼都没有送去,说来实在是失礼。” “不行,我得赶紧备份厚礼送去安平王府才是。”舞阳郡主说着就要起身回屋。 看着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沈宜欢忍不住张了张嘴,弱弱道:“倒也不必如此吧?” 反正他自己都说了,他又不缺这点东西。 沈宜欢心里腹诽着,却到底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可她不说出来,舞阳郡主就不会知道内情,就以为她这是不懂礼数,遂嗔了她一眼,教训道:“怎么就不必?受了别人的恩惠,纵使一时还不了,也自当送些东西聊表谢意,这是礼节,也是人情。” “欢儿,这为人处世的学问有许多,你以后且有得学呢。” 为人处世的学问,沈宜欢自然是明白的,可她昨晚不是被谢知晏那家伙给气着了吗?就想记个仇而已,也不行? 果然谢知晏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克星!沈宜欢气鼓鼓地想着。 第26章 宫门 三月初九,天气晴。 因着要进宫参加桃花宴,沈宜欢一大早就被绿珠给叫了起来,而后洗漱上妆,穿衣戴钗,好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在辰时初堪堪出了侯府大门。 定北侯府位于长安大街,与皇宫所在的城中心只有两刻钟左右的车程,倒也算不上远。 只不过今日桃花宴,进宫的车马不少,等沈宜欢和舞阳郡主一行到达宫门口的时候,仍不可避免的堵了一阵。 沈宜欢坐在马车里,迟迟未见车队行进,一时按捺不住,便悄悄掀开车帘往外望了望。 入目是一条长长的车队,沈宜欢大略数了数,她们排在第五的位置,在她们前面还齐刷刷停着四座车架,都在等着接受入宫检查。 目光稍稍往上,可以看见皇城巍峨的外观,和沈宜欢过去在影视剧里看到的一样,晋朝的皇城也很古朴厚重,即使是遥遥观望,也让人不禁心中震撼。 不愧是集一整国之力打造的地方,气质这一块儿拿捏得死死的。 沈宜欢这么想着,还待细看,一直闭目养神的舞阳郡主却忽然出了声,“还不快坐好,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 被舞阳郡主这么一提醒,沈宜欢这才发现前面的车架不知什么时候都通过了。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飞快放下车帘正襟危坐起来。 看着沈宜欢那副装模作样的假正经,舞阳郡主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继续滚滚向前,沈宜欢她们很快来到了宫门下,守卫简单查验了她们的身份牌和请帖,没说什么便放行了。 晋朝的皇宫很大,从外城到内城仍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过了宫门之后,沈宜欢她们又坐了好一会儿马车,直到后面的路再也不许马车通行了,母女俩这才下了车,步行往前。 按照规矩,命妇闺秀进宫,得先去凤仪宫向皇后问安,问完安之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们就可以离开凤仪宫前往宴会场地了。 但桃花宴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它是晋元帝为了柳贵妃的生辰特意下旨举办的,几乎算是赤裸裸地打皇后的脸,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皇后都要特意留一些身份贵重的命妇在凤仪宫里说话,等到时间已然拖不下去了,再由她这个正宫皇后打头,带着众命妇前往宴会现场。 想到这些年皇后与柳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舞阳郡主不禁有些头疼。 知道自己今天必然是没有办法时时照看沈宜欢了,舞阳郡主忍不住偏头叮嘱道:“一会儿去凤仪宫请完安之后,母亲估计是没有办法陪你去宴会现场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务必要小心谨慎些。” “若是去了之后一时找不着玩伴,你就一个人远远坐着,别参与他人的是非争斗,若安乐公主非要与你为难,你也千万忍住不要同她闹将起来。” “宫中不比家里,今时也不同往日,如今情况可复杂着,你做事千万不可莽撞,以免落人口实,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可记住了?”舞阳郡主一边走一边说道,语气十分慎重。 沈宜欢其实能理解舞阳郡主的担忧。 原主从前一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仗着有长平大长公主和定北侯府撑腰,京中的闺秀们她是一个也没少得罪,再加上她和安乐公主的关系又不好,认真说起来,除了沈宜喜,她还真没什么玩伴。 不过没有玩伴也好,大家都跟她不熟的话,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原主这具身体里换了个芯子吧? 思及此,沈宜欢笑着道:“记住了记住了,母亲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分寸的。” 说实话,舞阳郡主还真没那么放心,但如今她们人都在宫里了,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选择相信沈宜欢。 “有分寸就好,不过你自己也要机灵着些,不管去哪儿,身边记得不要离人。” 舞阳郡主说着,忽然转头冲绿珠吩咐道:“绿珠,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知道吗?”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不让小姐离开我的视线半步。”绿珠道。 沈宜欢:“……” 倒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吧? 她张了张嘴巴,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转念想到那晚谢知晏那莫名其妙的提醒,她复又将嘴巴给闭上了。 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吧。 这么想着,母女俩一时都没再说话,各自沉默着朝凤仪宫而去。 …… 凤仪宫是后宫中最大的一座宫殿,因是正宫皇后的居所,倒也十分高贵华丽,但不知是不是沈宜欢带了上帝视角的缘故,她总觉得凤仪宫的华丽中带着点底气不足的强撑。 然而这些跟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随便感慨了一番后,沈宜欢便收回了心思,乖乖跟在舞阳郡主身后向贵人们见礼。 许是如今北境捷报热度正盛的缘故,今日皇后对沈宜欢的态度居然破天荒的和蔼。 在免了舞阳郡主她们的礼后,皇后笑微微地看着沈宜欢道:“听说沈二小姐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沈宜欢请完安后本是打算直接告退的,可眼下被皇后抓住,她便不好再说走的事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禀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已经大好了。” 皇后闻言就点了点头,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好了便好,不过小姑娘家的身体都是极金贵的,日后还是得精心养着才行,万不可大意了。” 说罢这话,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笑着转了话音,“说起来,太医院的郑太医在调养女子身体方面倒颇有些心得,沈二小姐若没什么要事,稍后本宫便传郑太医来为你请个平安脉,如何?” 皇后这话听着像是在征求沈宜欢的意见,可两人身份差了这样一大截,她难道还能拒绝皇后的好意不成?最后还不是皇后说了算。 只是沈宜欢却有些搞不明白,皇后突然这么关心她的身体干嘛?难道又是示好? 那她这操作可就远不如人柳贵妃的高明了。 别的不说,逼着别人看病这事儿怎么想都怪怪的,万一对方身体有什么隐疾,这么一来岂不是全暴露了? 虽然她确定原主的身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但还是觉得皇后此举让人怪不舒服的。 第27章 其心 皇后这“恩赐”一出,别说沈宜欢不舒服了,就连舞阳郡主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沈宜欢不懂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也就算了,可舞阳郡主从小听着长平大长公主嘴里那些后宫阴私长大,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真正用意? 皇后这分明也是盯上了她的欢儿! 什么请平安脉,她根本就是想趁机让太医检查欢儿的身体,若欢儿的身体于子嗣无碍,她下一步怕是就要向太后请旨,为欢儿和她的儿子庆王赐婚了吧! 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太后是皇后嫡亲的姑母,皇后若去替庆王请旨,太后自然没有不允的,必然欢欢喜喜地下了这赐婚的懿旨。 可那庆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京都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及冠之前就收了不少通房侍妾,如今虽还未立正妃,但府里通房侍妾却不少,就连侧妃都有两个了,庶子女不日也要降生,这样的人,也配肖想她的欢儿? 舞阳郡主越想越气,一口银牙险些没咬碎了。 她有心想出言阻止一二,又担心这样一来会彻底惹恼皇后,使得她恼羞成怒之下再出什么损招,将事态变得更加不好收场,遂只得生生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假装没有看出皇后的用意。 然而舞阳郡主忌惮皇后,自然有人不怕她。 长平大长公主刚走到凤仪宫门口,就听见皇后那番要请郑太医给沈宜欢把平安脉的话,她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此事就不劳皇后费心了,欢儿要请平安脉,本宫将许太医送去侯府便是,又何须劳动郑太医?” 长平大长公主的拒绝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显然一点也没打算给皇后留面子。 偏皇后还不好说什么。 一来这许太医本就是郑太医的师父,有了师父,徒弟倒显得不那么够看了;二来长平大长公主是长辈,且深受晋元帝敬重,便是皇后也不敢轻易忤逆。 一时间,皇后的脸色青红紫轮番的变,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别提有多精彩了。 半晌之后,她只能干巴巴地憋出句:“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就此偃旗息鼓。 长平大长公主见状心中冷笑,却也没有再继续为难皇后,很快缓和了脸色,转向呆立一旁的沈宜欢道:“欢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儿去吧。” 这就是要将沈宜欢支走的意思了。 沈宜欢本来也不想待在凤仪宫中当工具人,闻言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眨巴眨巴眼睛,从善如流道:“是。” 说罢这话,她姿态从容地向皇后她们行礼告退,飞快地退出了凤仪宫。 沈宜欢离开之后,凤仪宫中的暗涌还在继续,但这一切却已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沈宜欢有心想逛逛传说中的御花园,便没有听绿珠的话直接去往桃花宴现场,而是挑了条没什么人走的小径看风景去了。 但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的,沈宜欢刚走到一处假山旁,就遇到了一对意想不到的小鸳鸯——李元卿和顾清许。 此处假山大约是二人在宫中的约会圣地,沈宜欢路过的时候,李元卿和顾清许正在搂搂抱抱互诉衷肠,空气中飘满了粉红泡泡。 沈宜欢:“……” 怎么说,就挺尴尬的。 但尴尬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男主和女主。 几乎是在看见沈宜欢的那一刻,顾清许便下意识地推开了李元卿,涨红着一张脸道:“沈小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 我们什么,顾清许说不出来,许是自己也编不下去了,毕竟睁眼说瞎话还是需要一定脸皮的,而她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厚脸皮。 沈宜欢本来也没打算追究他俩到底在干什么,闻言就点了点头,一副“你不用说,我懂”的样子。 事情发展到这里,沈宜欢觉得自己应该知趣的离开,免得打扰了自家男女主调情,以至于影响他们后续的感情升温。 可是也不知是她的表情表达出了问题,还是李元卿他们的理解能力不行,就在沈宜欢准备转身的时候,李元卿突然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去告密吗?我警告你沈宜欢,你若敢将此事传扬出去坏了清许名节,本王定然饶不了你!”李元卿目光沉沉地说道。 沈宜欢:“……” 所以她这是被自家男主威胁了吗? 就离谱。 沈宜欢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您误会了,我怎么会告密呢?我只不过是想换条路走而已。” “还有,我刚刚什么也没有看见,真的。” 沈宜欢一边说一边分外真诚地点了点头,似乎极力想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且没有半分告密的打算。 可李元卿会信她吗?当然不! 在李元卿心里,沈宜欢就是个对自己死缠烂打,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替他和心上人保守秘密。 李元卿觉得,她恐怕不仅不会替他们保守秘密,说不定还要利用此事中伤顾清许,从而阻止他们在一起! 有此想法的显然不只李元卿一人,顾清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听完沈宜欢的保证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 顾清许害怕地拉了拉李元卿的袖子,眼神中满是哀求和惶恐。 看见心爱的人这副模样,李元卿顿时心疼坏了,他想也没想便握住了顾清许的手,凝望着她温声安抚道:“清儿莫怕,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沈宜欢:“……” 她什么也没打算做好不好,有必要给她就地上演一出蓝色生死恋吗? 沈宜欢无语,却只能被迫看完全程。 不知又过了多久,李元卿终于想起被他短暂遗忘的沈宜欢,他遂换上一副凶巴巴恶狠狠的表情,冷冷威胁道:“本王不管你刚刚看没看见什么,总之我和清儿的事若是传扬出去,本王都当是你告的密,届时清儿受到了多少伤害,本王都要你双倍承受!” 说罢这话,李元卿再没有看沈宜欢一眼,扶着顾清许的肩膀径直就走了。 沈宜欢:??? 话说她当初给男主的人设,是无脑霸总的设定吗? 第28章 时运 看着李元卿和顾清许相携离开的背影,沈宜欢皱了皱眉头,心中一阵莫名其妙。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到底写了个什么玩意儿,就男女主这人设,真的正常吗?让这样两个人靠着主角光环一统天下,成为人生赢家,也难怪反派气得要造反了…… 这么一想,沈宜欢多少有些心虚——这都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啊! 一把心酸泪。(T_T) 绿珠并不知道沈宜欢的思绪早已飘远,见她盯着李元卿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眨眼,绿珠还以为自家小姐是在黯然伤神,不由有些义愤填膺。 “瑞王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姐你呢?实在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他和顾三小姐自己不检点,被人撞破了私情也是早晚的事情,凭什么日后这事泄露出去,还成了小姐您的不是了?他这分明就是欺负人!”绿珠气鼓鼓道。 老实说,绿珠这话说得并不客气,甚至有些逾矩,但沈宜欢却觉得十分有理,李元卿此举确实有些欺负人,至于欺负的是谁—— 嗐,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仗着原主喜欢他,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嘛?但偏爱这种东西,作多了是会消失的,就算她是亲妈,惹毛了照样教他重新做人! 如此自我开解了一番,沈宜欢心理瞬间平衡了许多,都有心情安慰绿珠了。 她拍了拍绿珠的手背,十分平静地说:“安啦绿珠,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我不在意他了,他就啥也不是,你也莫要再想了,免得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沈宜欢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行了,此处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宴会现场吧,说不定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说罢这话,也不管绿珠那仿佛被雷劈了的神情,沈宜欢直接拽了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绿珠:??? 就这样? 连气都不生了? 这还是她家小姐吗? …… 皇宫,桃苑。 桃苑位于柳贵妃的寝宫昭华宫后面,占地约有半亩,里面的桃树品种极多,据说都是晋元帝着人特意从各地搜罗回来的,这些年又一直派专人精心养护着,故而每一棵树都长得极好。 每年到了三四月份,桃花盛放之时,这桃苑真真当得起一句美如仙境,不知道让后宫多少嫔妃眼馋不已。 只是这样美丽的地方,却独属于皇家,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未免有些可惜。 沈宜欢心中如是想着,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沈宜欢真的时运不济,她刚一摇头,安乐公主就来了,且好巧不巧地看见了她摇头叹息的全过程。 安乐其实没想故意找茬的,但她一想到柳贵妃逼自己给沈宜欢下帖的事就忍不住气恼,觉得自己在和沈宜欢的较量中落了下乘。 偏此时她又碰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在自家母妃的桃苑里“评头论足”,这一下,安乐公主的暴脾气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只见她几步上前拦住沈宜欢的去路,瞪着眼睛道:“沈宜欢,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又是摇头又是撇嘴的,怎么着,你是觉得我母妃的桃花宴配不上你尊贵的身份是不是?” 沈宜欢原本正好好走着自己的路,万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安乐公主,且这位小公主也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一上来就红着眼睛质问她,跟只疯狗似的,逮着谁咬谁。 沈宜欢都迷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和男主一家子犯冲吧,否则怎么好端端的,她先是被李元卿警告了一番,这会儿又莫名其妙被安乐公主找了茬呢? 难道她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吗? 沈宜欢囧囧地想着,简直都要怀疑人生了。 但她到底记着舞阳郡主那句不要惹事的叮嘱,想了想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句,“公主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安乐公主却并不买账,抬着下巴继续咄咄逼人:“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冤枉你了?” 这话沈宜欢怎么接?没法接,只能委婉道:“可能是公主看错了吧。” 安乐公主一听这话就炸了,整个人气得像只河豚。 “你在质疑本公主的眼神?我刚刚分明看见你摇头了,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在看完我母妃的桃花之后摇的头!”安乐公主不依不饶道。 沈宜欢闻言有点心累,感觉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她不想继续和安乐公主扯皮,遂低着退让了一步,道:“公主说是,那便是吧。” 沈宜欢原本以为,自己退了一步,让安乐小作精占了上风,她心情一好,应该就会消停了,却没有想到,安乐听完这话之后反而更生气了。 “什么叫本公主说是便是,你就是想让全世界都觉得本公主欺负你了是不是?沈宜欢,你这个卑鄙小人!” 沈宜欢:“……” 她退让一下还成卑鄙小人了? 这是什么神逻辑? 果然生气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吗? 一瞬间,沈宜欢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理解了什么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的就是安乐这样的吧。 沈宜欢觉得烦死了,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告罄。 她淡淡地瞥了安乐公主一眼,面无表情道:“公主这话臣女就有些不明白了。” “您先前说我自恃身份藐视贵妃娘娘,我说我没有,你不信,非说我在质疑您,不对;您后面又说您看见我摇头了,这次我不敢否认了,您又说我故意装可怜,陷您于不义。”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臣女就搞不懂公主到底想要臣女说什么了,是不是不管臣女说什么,您都有意见呢?” “亦或者说,其实您就是单纯的不待见臣女,只要臣女一出现,您就不开心,是吗?” 沈宜欢这话说得平静,但字字都很犀利,安乐公主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有心说点什么扳回一城,结果却是指着沈宜欢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一时气得手指都哆嗦了。 老实说,看见安乐公主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样子,沈宜欢心里还挺爽的。 小样儿,刚不是说她小人吗?那她就让这位尊贵的小公主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小人。 第29章 嫉妒 就二人僵持的这么会儿功夫,柳贵妃来了。 柳贵妃不愧是宠冠晋朝后宫的第一人,长得确实仙姿昳丽,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都保养得极好,一点儿也不像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妇人。 看见沈宜欢二人,柳贵妃微微弯了弯唇角,温柔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站着?可是此处的桃花比别处要美些?” 柳贵妃这话带着几分揶揄的味道,但听上去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又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眼前的尴尬,可谓高情商的代表。 沈宜欢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心道,能深受帝宠二十年的人,果然不一般。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向柳贵妃行了礼,“贵妃娘娘金安。” 柳贵妃见状忙伸手虚扶了沈宜欢一把,客气道:“沈二小姐不必如此多礼,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算上柳贵妃,这已经是沈宜欢今日第二次被人问候身体了,她有些无语,但仍礼貌回道:“劳贵妃娘娘挂心,臣女的身子早已无碍了。” 柳贵妃闻言就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感慨般道:“没事就好,这人呐,最怕的就是生病,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贵妃娘娘说的是。”沈宜欢低声附和。 后面柳贵妃又挑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问了,正要邀请沈宜欢一起入席的时候,那被二人从头忽略到尾的安乐公主不高兴了。 她几步上前,挤到柳贵妃和沈宜欢中间,不阴不阳道:“母妃,您倒是好心邀请沈二小姐参加桃花宴,可您知不知道,人家沈二小姐根本就不稀罕您的邀请呢!” 安乐公主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不过最尴尬的却不是沈宜欢,而是柳贵妃。 柳贵妃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居然能蠢到如此地步,她在明知道自己想和定北侯府交好的情况下,不想着怎么和沈宜欢缓和关系也就罢了,竟还做出这种当面给人家难堪的事情。 她是不是觉得这些年她亲娘在后宫的日子太好过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把定北侯府推到对家那边去,好给她娘的宫斗生活增加一点挑战啊? 简直令人窒息!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再蠢也是她亲生的,扔不了。 柳贵妃如此想着,遂暗暗调整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凉凉扫了眼安乐公主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然后才转向沈宜欢微笑着说:“沈二小姐别在意,安乐这孩子就是爱与人开玩笑。” 沈宜欢本就没打算与安乐公主计较,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就坡下驴,“臣女明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安乐公主就是再想闹也闹不起来了,只能愤愤地瞪了沈宜欢一眼,转身走了。 安乐公主一走,周围的气氛反而变得自然许多,就连柳贵妃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些,她看了看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转头问道:“时间也不早了,沈二小姐可要随本宫一起入席?” 柳贵妃的邀请,沈宜欢一个小辈自然不好拒绝,遂轻点了点头,应了。 对于沈宜欢的识趣,柳贵妃显然很满意,她亲自携了沈宜欢的手,笑意盈盈地走进了会场中心。 沈宜欢看着柳贵妃架在自己手肘间的柔夷,心情一时复杂极了,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自来熟的人呢。 …… 柳贵妃和沈宜欢刚一入场,现场便静默了一瞬,然后很快,四下便响起了窃窃私语。 一棵桃树旁,穿着杏色纱裙的少女蹙着眉头道:“贵妃娘娘怎么会和沈二小姐一起出现,且形容还如此亲密?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那般,这沈二小姐马上就要成为瑞王妃了吧!” 听见这话,一旁的蓝衣闺秀忍不住瞪大了一双杏眼,惊讶道:“啊,不会吧?瑞王不是心悦长宁伯府的顾三小姐吗,他会愿意娶沈二小姐?” 杏衣少女闻言笑了笑,一脸深意地说:“娶沈二小姐瑞王肯定是不愿意的,但你也知道,皇子们的婚事一向由不得自己做主,否则那顾三小姐不早成了瑞王妃了?” “可是……” 蓝衣闺秀还是觉得想不太通,但杏衣少女却没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反而压低了声音继续八卦道:“你还不知道吧,定北侯此番在北境立了大功,圣上不知道有多高兴,据说礼部现在都在拟加封的圣旨了。” “你想啊,到时候这加封的圣旨一下,定北侯府将拥有何等的荣光?而沈二小姐作为定北侯唯一的女儿,身份能不水涨船高?” “那是自然,到时候沈二小姐恐怕就是这京中最尊贵的闺秀了,只不过……这和她做不做瑞王妃有什么关系?”蓝衣闺秀蹙眉问道。 杏衣少女没想到蓝衣闺秀居然是个榆木脑袋,一时急得都想骂人了,她点了点蓝衣闺秀的额头,没好气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 说是这么说,但讲八卦向来没有讲一半的,杏衣少女想了想,决定换个问法:“那我这么问你吧,若是你家哥哥娶亲,你爹娘他们会给他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这个问题,蓝衣闺秀还真知道答案,她于是想都没想便道:“自然是找个哥哥喜欢的!” “我爹娘说了,人这一辈子本就很难,若再不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共度余生,那生活大概就只剩下苦了,所以不管是娶妻还是嫁人,都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杏衣少女:“……” 感觉这天儿没法聊了。 瞬间失去八卦欲望的杏衣少女一言难尽地看了蓝衣闺秀一眼,默默转过头去。 蓝衣闺秀不知道杏衣少女为什么突然就不跟自己说话了,一时也是很苦恼,但她又不好意思问,只能局促地对着手指,暗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杏衣少女和蓝衣闺秀这边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刚和李元卿约会回来的顾清许。 顾清许站在杏衣少女身后,目光却直直落在不远处正和柳贵妃说着话的沈宜欢身上,耳边一直回响着杏衣少女那句“沈二小姐马上就要成为瑞王妃了”。 那一刻,一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开始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第30章 阿苑 沈宜欢被柳贵妃拉着刚说了几句话,皇后便带着一众命妇浩浩汤汤地过来了。 许是皇后和柳贵妃向来不睦的原因,这两人一碰头,沈宜欢便有种硝烟四起的感觉,总觉得她们下一秒就会打起来似的。 然而事实却是,这两人并没有打起来,不仅没有,皇后甚至十分和善地吩咐底下人给柳贵妃送上了贺礼,真正将一国之后的宽容大度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今日是妹妹寿辰,本宫也没什么好送你的,瞧着前些日子南边儿进贡的东珠还不错,便借花献佛拿来给妹妹把玩了,还望妹妹千万莫要嫌弃才是。”皇后拉着柳贵妃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脸上的笑意十分温柔。 演戏这种事情,柳贵妃早已驾轻就熟了,闻言就笑道:“怎么会呢,东珠可是稀罕东西,妹妹珍惜尚且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倒是皇后娘娘您宫务繁忙还能记得臣妾生辰,精心替臣妾准备礼物,臣妾这心里啊,不知道有多感动。” 柳贵妃着还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感动到流泪的模样,皇后见状,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忍住心中那股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看着柳贵妃的脸,皮笑肉不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本宫就是忘了谁的生辰也不能忘了妹妹你的呀,若是没有妹妹,咱们每年又何来如此热闹的一场桃花宴呢?说起来,在座诸位都要好好感谢妹妹你才是。” 皇后这话说得酸,仔细听来还有故意引战的嫌疑,但柳贵妃却仿佛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一般,笑得依旧温柔和煦:“要说感谢,当是臣妾感谢圣上的厚爱和各位夫人小姐的赏光才是,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日的桃花宴了。”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上顿时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看向柳贵妃的目光跟裹了刀子似的。 在皇后看来,柳贵妃这话无异于故意显摆,显摆晋元帝宠她,显摆她一个妾却比皇后这个堂堂正宫过得还要体面! 想到自己这些年因为柳贵妃而受到的耻笑和冷落,皇后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但她到底忍住了将柳贵妃按在地上摩擦的冲动,只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了一道气音。 气到皇后,柳贵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毕竟她从来也没把皇后当成过真正的对手。 这倒不是说柳贵妃自大,仗着自己受宠就敢无视皇后,而是她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她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而是…… 想到什么,柳贵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目光也透过眼前灿若云霞的桃花飘向了皇宫东南角某座并不华丽的宫殿。 …… 寿安宫,小佛堂。 一袭素衣的老人跪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她双目微阖,左手转动着佛珠,右手轻敲着木鱼,态度十分虔诚。 老人是先皇时的娴妃,出身安平王府,家世显赫,一入宫便封了妃,一度独占圣宠,只可惜她却一生无所出,晋元帝即为之后,晋封其为太妃,宫里人遂尊称她一声谢太妃。 在谢太妃的身侧,侍立着一位穿着藏青色常服的妇人,那妇人约莫三十五岁上下,面容姣好,即使岁月无情,也没有损毁她一丝一毫的美丽,反而因着时间的积淀,越发显得神秘动人。 那妇人便是已故前战神安平王的正妃,她此时静静地立在一旁,眉眼微垂,静默不语。 屋子里一时只听得见敲击木鱼发出的“笃笃”声,一声一声,仿佛要敲进人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渐渐停止,谢太妃忽然开口,问那侍立的女子,也就是安平王妃:“阿苑,桃花宴已经开始许久了吧,你怎的还不过去?” 安平王妃闻言并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只下意识上前扶起了正准备起身的谢太妃,淡淡回道:“那等热闹的场合,不适合我这种寡居之人,我就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吧。” 安平王妃的声音很淡,仿佛她们谈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某个无关痛痒的人一般。 看见安平王妃这副模样,谢太妃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充满了悲悯:“阿苑,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你斗不过他的。” “我知道。”安平王妃抬眸,极认真地说,“正是因为知道,他想让我来,我便来了,但这已然是我的极限,更多的,我没有办法妥协,他也永远别想如愿。” “可他终究是皇帝,帝王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有朝一日,他耐心告罄,对你再没了礼遇和忍让,你又当如何自处?”谢太妃目带忧虑地说道。 闻听这话,安平王妃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如何自处?姑母觉得,我这些年是如何自处的?” 安平王妃这么一反问,谢太妃的表情顿时窒了窒,很显然她也想起了皇帝当初干的那些荒唐事。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能打消她心中的忧虑。 谢太妃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安平王妃却率先一步打断了她。 “姑母不必再说了,如今昱儿羽翼渐丰,已能独当一面,我心里再无任何顾忌,他若真耐心告罄,做出什么禽兽之事,我们大不了玉石俱焚罢了。正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安平王妃都这么说了,谢太妃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再次叹息了一声,“你啊,就是性子太强,否则又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吗? 安平王妃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也许谢太妃说得没错,她就是太要强了些,这些年她但凡肯向那人低个头,服个软,她的日子、昱儿的日子、整个安平王府的日子,都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 可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低头,又凭什么要服软? 做错事的又不是她,是那个不忠不义、不知廉耻、毫无人性的魔鬼!她凭什么要向一个魔鬼低头?助长这世间的恶吗? 不,她绝不妥协! 思及此,安平王妃眼底渐渐泛起一抹猩红,然而片刻之后,她便敛去了所有情绪,淡淡道:“姑母就当我是在赎罪吧。我这一生,罪孽深重,不配好过。” 第31章 为难 桃花宴虽默认了是柳贵妃的生辰宴,但本质上仍和天下所有宴会一样,其目的都是为了替那些未婚的闺秀公子们提供才艺展示的平台,以供各家夫人相看。 宴会开场,照例是众人先向柳贵妃祝寿,等大家场面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便到了各家闺秀上台大显身手的时候。 不过会上台表演的多半是些存着攀龙附凤心思的人家,真正身份高贵的皇亲贵胄,是不必也不屑靠所谓才艺取悦上位者的。 所以很显然,沈宜欢并不在才艺表演的闺秀之列。 当然了,这倒也不是说上台表演的就没有高门贵女。事实上,那些芳心暗动的贵女们常常也会借着才艺表演来吸引心上人的目光,如果运气好,两人会成为一段佳话。 沈宜欢之所以不表演呢,主要是因为她从小就没什么特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一般的她虽然还不至于沦为笑柄这么惨吧,但和京里那些天赋异禀的姑娘们一比……那实在是没法儿比。 因着原主这些年给人留下的固有印象,一般人不会有人非要她表演个什么,沈宜欢遂心安理得地坐在台下,欣赏着那些闺秀们精彩绝伦的表演。 许是第一次身临其境地体验古代版现场演出的缘故,沈宜欢觉得十分新鲜,竟一直津津有味地看到了最后。 最后一个节目,是安乐公主的霓裳舞,作为柳贵妃的亲生女儿,安乐压轴献礼本来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安乐上台之后瞥向自己的挑衅目光,沈宜欢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老担心安乐是想作什么妖。 事实证明,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她的敌人。 尽管今天沈宜欢才第一次和安乐接触,可有原主与其明争暗斗许多年的经验在,关于安乐,她的直觉依然准的惊人。 安乐公主一袭霓裳羽衣,亭亭玉立地站在舞台中央,笑得比周围的桃花还要明媚。 她望着和皇后并排坐在高位的柳贵妃,笑吟吟道:“今日是母妃生辰,女儿特意排了出霓裳舞为母妃贺寿,祝母妃生辰快乐,福寿安康。” 面对花一般的闺女,柳贵妃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又因着安乐此番仪态举止都十分得体,说话也极妥帖,一点儿也看不出先前在桃苑入口处与沈宜欢为难时的尖酸模样,柳贵妃还以为安乐这是想通了,心里顿感欣慰。 她真心地笑了笑,道:“姝儿有心了,母妃很高兴。” 姝儿是安乐公主的小名,但这些年,基本上已没什么人这么称呼她了,包括她的父皇母妃和一众兄弟姊妹。 想到什么,安乐公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她很快便回过意来,俏皮地说:“不过刚刚儿臣的琴师突然划伤了手,恐怕不能再伴奏了,可儿臣又实在很想将这霓裳舞跳给母妃看,不知道母妃和母后能不能给儿臣一个恩典,让儿臣重新找一个伴奏之人呢?” 安乐公主这话一出,沈宜欢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她总觉得这女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心里净想着怎么出幺蛾子呢! 沈宜欢刚这么一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皇后笑道:“本宫素来听闻安乐的霓裳舞跳得极好,若因没有琴师而错过安乐的舞,那倒是咱们的损失了,如此,本宫便允了你的请求又何妨?” “只不知安乐想要谁替你伴奏啊?可需要本宫派人去司音坊替你将人过来?” 司音坊是宫里专职音律舞蹈的机构,平时的主要作用就是在宴会上演出,也因此,里面的乐师个个都是极出色的。 皇后心想,以司音坊乐师的技艺,想来无论如何也够资格给安乐公主伴奏了,孰料安乐公主却一口拒绝了她的提议。 “多谢母后恩典,不过这伴乐的人选嘛,儿臣心里早就有数了,就不劳母后费心了。”安乐公主笑吟吟道。 被拒绝了,皇后本来是要发火的,然而不待她怒气发作,安乐公主便忽然转了头,直勾勾地看着沈宜欢道:“听说沈二小姐一向练琴练得刻苦,想来琴技一定也很不错了,不知道沈二小姐可愿意为本宫伴奏?” 此言一出,别说沈宜欢了,就是其他人都懵了。 沈二小姐,琴技不错? 开什么玩笑! 这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定北侯府沈二小姐空有一副美貌,却万事都不出挑,尤其是这琴技,更是一言难尽。 若说别人弹琴可洗涤心灵,那这沈二小姐弹琴真是鬼听了都要哭泣。 可安乐公主却说她琴技不错,非要挑了这沈二小姐来伴奏……是认真的吗? 怕不是有心让她出丑的吧! 如此看来,之前传说的瑞王和沈二小姐的事,也很值得细想了。 想到什么,众人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顶着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沈宜欢终于回过神来,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她看着安乐公主,不卑不亢地说:“臣女的琴声实在不堪入耳,恐扰了大家的雅兴,就不献丑了。若公主非要一个伴奏之人,臣女倒是可以举荐一二,譬如顾三小姐的琴就弹得很不错,正好配得上公主妙曼的舞姿。” 沈宜欢此举就是拒绝安乐公主的意思了。 不过她倒也没有胡说,顾清许的琴确实弹得很好,若是安乐公主真心想找人伴奏,顾清许显然是比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安乐公主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找人伴奏,又怎么可能接受沈宜欢的建议? 几乎是听见沈宜欢这话,她一张俏脸便沉了下来,“沈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责怪本宫强人所难?” 安乐公主这么说,沈宜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遂垂眸道:“臣女不敢,只是臣女确实不擅音律,实在不愿扰了大家的兴致。” 沈宜欢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安乐公主要再不依不饶,就真显得强人所难了。 她心中恼得不行,却只能死死瞪着沈宜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 就在这时,顾清许抿了抿唇,缓缓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要么……还是由我来替公主伴奏吧。” 第32章 娇羞 安乐公主内心其实并不愿意让顾清许给她伴奏。 如果说肖想李元卿的沈宜欢让安乐公主感到厌恶的话,那么李元卿百般珍视的顾清许则让她嫉妒得近乎发狂,只不过碍于李元卿一再的警告,她不敢明着与顾清许为难罢了。 但不为难并不代表她就会给顾清许面子,譬如此时,在听见顾清许的话之后,安乐公主想都没想便要拒绝,“不……”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顾三小姐了。” 抢在安乐公主那句“不用你在这里当好人”落下前,柳贵妃一锤定音地定下了伴奏的事。 安乐公主没有想到柳贵妃会突然抢了她的话,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心底似有无限不甘。但她所有的不甘在看见柳贵妃眼里那抹明晃晃的警告时,终究还是一点点咽了下去。 说到底,她还是不敢挑战柳贵妃的底线,而且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若再不依不饶地闹下去,沈宜欢固然会成为京中笑柄,她这个公主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 仗势欺人,羞辱功臣之女,恐怕到时候不仅仅是她这个公主的名声,便是整个皇室也要成为别人眼中的白眼儿狼了。 而这,也正是柳贵妃为什么一再阻止她和沈宜欢起冲突的原因。 想明白这些,安乐公主终于明白大势已去,她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 见安乐公主不再闹了,柳贵妃不由舒了口气,面色也变得好看了些。 一场闹剧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独属于安乐公主和顾清许的表演时间了。 不得不说,安乐事儿多归事儿多,业务能力却真心不错,别的不说,就她这霓裳舞,跳得那真叫一个翩若惊鸿,有那么几个瞬间,沈宜欢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仙。 她忍不住想,要是安乐公主能不那么爱搞事,一心专注于自己的舞蹈天赋,大概能成为一位极出色的舞者吧?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安乐也始终还是那个安乐,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沈宜欢这么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正打算摒弃杂念好好欣赏舞蹈的时候,就听见一串掌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回眸望去,就看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正鼓着掌由远及近地走来,他身后,簇拥着一大群衣着光鲜的王公大臣。 那龙袍男子便是当今皇帝晋元帝了。 晋元帝已年近不惑,可身材却依然十分魁梧挺拔。 可能是向来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的脸上并没有染上太多岁月的风霜,反而多了些时间沉积出的深沉与稳重,远远瞧着,倒是比他身旁那些皇子们还要耀眼几分。 不吹不黑的说,晋元帝算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帅大叔,但沈宜欢看着这样的他,脑子里却突兀地浮现了这样八个大字——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作为开启了上帝视角的原著作者,沈宜欢当然知道自己笔下的晋元帝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所以很理所当然的,她打从一开始就对晋元帝没有任何好感。 尽管晋元帝此人长得还不赖,也尽管这个人物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想到晋元帝的人物设定,沈宜欢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愤恨。 大约是原主的情绪在作祟。 沈宜欢这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在场众人并没有发现她隐秘的小心思,只除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的谢知晏。 但谢知晏也只是略微奇怪了一下她见到皇帝时的反应而已,并没有猜到她其实拥有上帝视角,是个有隐藏身份的人…… 几息之后,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离座起身,朝着晋元帝的方向行起礼来,“圣上万安。” 晋元帝含笑点头,示意众人免礼平身,道:“众卿不必拘礼,这桃花宴本就不是什么严肃的宫宴,大家玩得尽兴便好,就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了。” 一边说着这话,晋元帝一边朝前继续走着,等走到会场中心,站到了安乐公主的面前,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安乐的舞跳得越发好了,看来为着你母妃的生辰,你这些日子可没少私下用功。” 被晋元帝夸奖,安乐公主郁闷了一上午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些。 她笑吟吟地上前,一把拉住晋元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皇又取笑儿臣。” 嘴里这么说着,安乐公主眼底的喜色却怎么也掩不住。 晋元帝早摸透了安乐公主的性子,闻言笑了笑,没接话。 不一会儿,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顾清许,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姑娘的琴弹得也不错,和安乐配合得极好,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呀?” 安乐公主原本还在高兴自己被晋元帝夸奖了,结果一转头就发现自家父皇又将顾清许给夸了一通,她瞬间就不高兴了。 闹小脾气的安乐公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又不敢向晋元帝甩脸子,遂不情不愿道:“这位是长宁伯府的三小姐。” 听见这话,晋元帝似恍然大悟般,下意识转头看了李元卿一眼,打趣道:“原来你就是顾三啊,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虚传,晋元帝就没有明说了,但全场人却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渐渐暧昧起来。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顾清许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美目下意识便朝着李元卿望去。 接收到心上人的目光求救,李元卿只觉头脑一热,想都没想就顶了上去。 “父皇,这是您刚刚吩咐给母妃准备的贺礼,还请您过目。”李元卿恭谨道。 李元卿这一出头,晋元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他什么也没说,示意一旁的李公公接了李元卿手里的锦盒,笑望着柳贵妃道:“瞧朕这记性,今日是爱妃生辰,朕还未祝爱妃生辰快乐呢。” 晋元帝这番话说得很温柔,纵使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柳贵妃,闻言也忍不住娇羞起来。 她忙使了宫中的掌事嬷嬷上前接下锦盒,笑吟吟拜谢道:“多谢圣上赏赐。” 第33章 辜负 送完贺礼之后,晋元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场下逡巡了一番,似乎在找什么人,但没有找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但他到底记着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面上丝毫未曾显露什么,转头十分自然地同长平大长公主等人打起了招呼,然后他又慰问了舞阳郡主和沈宜欢一番,真正像极了一个知礼仁爱的国君。 随后见时间差不多了,晋元帝这才说道:“朕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就不在此多留了,诸位还请自便。” 晋元帝要走,自然没人敢留,众人遂又急匆匆起身拜送。 庆王和李元卿更是连忙跟上,打算护送晋元帝离开,然而晋元帝却摆手拒绝了。 “老三老四就不必跟着朕了,年轻人都爱热闹,你们便留在此处跟着大伙儿热闹热闹吧。” 说罢这话,晋元帝就带着李公公离开了,脚步略微有些匆忙。 柳贵妃看着晋元帝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的娇羞飞快散去,眼底的阴云却越积越浓。 半晌之后,直到晋元帝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柳贵妃终于缓缓收回视线,转头吩咐宫人通知御膳房做好午膳准备。 一切都井井有序地进行着,场面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然而是热闹是他们的,沈宜欢只觉得无聊。 没了表演,又没有相熟的闺秀可以说话凑趣,沈宜欢只能埋头喝茶吃点心,顺便听一听坐在她周围的那些闺秀们聊八卦。 大约是茶水喝多了的缘故,沈宜欢没一会儿便想上厕所了,她于是起身,带着绿珠悄悄离了场…… 从恭房出来之后,沈宜欢正准备回去现场,却发现守在外面的绿珠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有些眼生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倒是挺热情,一看见沈宜欢出来就主动迎了上去,温声解释道:“沈二小姐出来了?绿珠姐姐方才突然肚子疼,便吩咐奴婢候在这里,等您出来之后带您回宴会上去。” 小宫女人长得甜美,话也说的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沈宜欢瞧着她也不像个骗子,便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也行,你带路吧。” 见沈宜欢挺好说话,小宫女笑得更甜了,她躬了躬身,指着一旁的小径说道:“沈二小姐请随奴婢来。” 沈宜欢瞧了眼小宫女手指的方向,隐约觉得那似乎不是自己和绿珠来时的路,眉心忍不住蹙了蹙。 大约是感受到了沈宜欢内心的迟疑,那小宫女忙解释道:“沈二小姐不必担心,去往桃苑的路有好几条,这条是最近的。” 小宫女这么一说,沈宜欢心里的顾虑顿时就消了大半。 她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嘴上却道:“那走吧。” 小宫女连声应是,两人遂一起踏上了那条小径。 初时还好,入目的风景虽然陌生,但沈宜欢在来时的路上看到过类似的花花草草,尚且能够告诫自己稍安勿躁,可继续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路线怎么还越走越偏了呢? 沈宜欢心中疑惑,遂悄悄放慢脚步,打算找个机会偷溜。 可那小宫女也不知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竟像是洞悉了沈宜欢的心思般,突然就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沈二小姐莫急。”小宫女笑吟吟安抚道。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沈宜欢听着却莫名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鸡皮疙瘩更是控制不住得往外冒。 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沈宜欢虚张声势地斥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对客人动粗?难道这就是你家主子教给你的待客之道?” 听见沈宜欢的斥责,小宫女脸上神情未变,只是嘴角的笑容却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沈二小姐息怒,奴婢这不是担心您乱跑吗?要是让您走丢了,那就是奴婢的失职了,奴婢要是失职,那可是要挨罚的,沈二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小宫女轻飘飘道。 沈宜欢闻言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为难她? 也亏得这人说得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但她此时并不想与那宫女争辩什么,一心只想走人。 沈宜欢遂使劲甩了甩胳膊,却奈何那宫女力气贼大,她挣扎了半天都挣不脱她的钳制,只能被她半拖着往前走去。 到了这种时候,沈宜欢哪里还能猜不到在前面等着她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只是想不明白,这宫女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将她骗走。 按理说,她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应该不至于挡了谁的道才是,那么谁会无聊到来对付她呢? 安乐公主? 沈宜欢摇了摇头。 安乐那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做事也算直来直往,针对就是明明白白的针对,不至于拐弯抹角地做出拐人这样的事来。 可若不是安乐,那背后之人又会是谁呢? 到底谁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就算在皇宫这样的地方都要冒险对付她? 沈宜欢越想眉心蹙得越紧,但却终究没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沈宜欢快要自闭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四角亭。 那亭子的四周不知被谁挂满了粉色的鲛纱,鲛纱随风飘动,隐隐可见其中一抹人影。 似乎是个男人。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那一路拖着她过来的宫女却忽然松了手,转头笑道:“这是瑞王殿下为沈二小姐准备的礼物,还望沈二小姐好好享受,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家殿下的好意才是。” 小宫女说完这话就跑没影了,搞得沈宜欢整个人都挺懵的。 短暂的懵怔过后,沈宜欢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一切大概都是李元卿的手笔。 是他派人将她骗到这里,又往亭子里塞了个疑似男人的生物,做足了圈套等着她。 拐骗,男人…… 这些词语无论怎么组合,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沈宜欢甚至都不用猜,便知道李元卿此举定没安好心。 只是却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又图什么呢?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沈宜欢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伸手撩开了那随风飘扬的朦胧鲛纱…… 第34章 眼福 老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 在纱帐被掀开,亭子里那具白花花的男子躯体出现在沈宜欢眼前的那一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 她有点想自戳双目,真的。 谁能想到,李元卿的口味这么重,居然在亭子里塞了个裸~男给她呢? 这算什么? 往她头上扣一个比私会更大更臭的屎盆子? 她就想问一句,至于吗? 就为了拿捏住她,保全自己心上人的名节,他便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另一个无辜的姑娘? 这也太缺德了吧! 所以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塑造出这样一个三观不正的男主来啊? 沈宜欢表示怀疑人生。 然而眼下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追悔过去,因为那裸~男听见声响已渐渐有了苏醒的趋势…… 一瞬间,沈宜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现在到底是走还是留? 留下的话,一会儿李元卿必然会带着人前来“捉奸”,然后往她头上扣一个私通的屎盆子,可若是要走…… 好吧,摊牌了,她是个路痴,从来就记不住路,所以此时也压根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而且这个时候走,大概率会和李元卿他们撞个正着吧?到时候她依然摆脱不了被扣屎盆子的命运。 沈宜欢想着这些弯弯绕绕,越想越觉得烦躁,心中已不知道暗暗将李元卿给问候了多少遍。 但问候李元卿到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种时候想办法自救才是最重要的。 深深吸了口气,沈宜欢飞快放下手中的鲛纱帐,转身就要开溜。 她想,不记得路不重要,随便挑一条先走,万一运气好,真就避开李元卿他们了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主动出击都比坐以待毙要好。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正打算闷头往右侧的小道冲时,却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跟我来。” 来人二话不说,直接拽了沈宜欢就往相反的方向避去。 沈宜欢愣愣抬头,正好看见谢知晏紧蹙的眉头和弧度完美的下颌线…… 那一刻,她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天神。 但也只是恍惚而已。 反派大佬终究是反派大佬,即使偶尔会善心大发救人于水火,却到底不会变成普度众生的仙人,到了该挖苦讽刺的时候,他照样不会嘴下留情。 譬如此刻,他们刚刚在一处假山前站定,谢知晏便一把放开了她的手,阴阳怪气地问道:“刚刚沈二小姐可是一饱眼福了吧?” 谢知晏这话问得突兀,沈宜欢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迷茫地望着他,“嗯?” 看见沈宜欢这副模样,谢知晏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更来气了,遂冷笑道:“怎么,还不承认?本王方才可是亲眼看见沈二小姐津津有味地盯着那亭子里的东西瞧了许久,要不是后来本王出现带走了你,恐怕沈二小姐这会儿都还舍不得放下那纱帐吧!” 听见这话,沈宜欢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敢情谢知晏是在说四角亭那边的事呢。 只不过……津津有味?她? 沈宜欢怀疑谢知晏是不是对津津有味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她那分明就是震惊地回不过神来好不好,怎么到了他眼里就变成看男人看得津津有味了! 还什么一饱眼福,所以他就认定了她是个色女呗? 嘿忒! 沈宜欢气死了,忍不住仰着脖子辩驳道:“你这是无中生有!我才没有盯着他看呢!”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那么久还不放下纱帐?”谢知晏双手环胸,态度明显不信。 “那是因为我被吓到了!”沈宜欢鼓着腮帮子,不服气道,“你别说我,要是哪天你床上突然被塞了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我就不相信你会不受惊。” “本王为什么会受惊?没穿衣服的女人而已,本王又不是没有见过。”谢知晏淡淡道。 他说这话原本是为了反驳沈宜欢的“受惊论”,却没想到沈宜欢在听完这话之后,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宁郡王”! 然后谢知晏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大概是有些歧义。 他心中不由懊恼起来,却仍强撑出一副气势很足的样子,恶狠狠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皇亲国戚里被人送过女人的又不止本王一个,本王见过没穿衣服的女人很奇怪吗?” “再说了,本王就算是看见了没穿衣服的女人,也不会如你那般直愣愣地盯着,一副恨不得把眼睛都长在人家身上的样子,出息!” 谢知晏这话就有些人身攻击的意思了,不过看着他那明显色厉内荏的模样,沈宜欢决定大人大量不同他吵了。 她于是“呵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是吗?那宁郡王您可真是见多识广,不像我,养在深闺,没什么机会见这种世面,乍一看见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谢知晏哪里听不出来沈宜欢这是在嘲讽他?他有心想反唇相讥,仔细一想又觉得怪没意思的。 跟个小丫头斗嘴,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此想着,谢知晏便只是淡淡瞥了沈宜欢一眼,冷笑道:“牙尖嘴利。” 这话沈宜欢就权当他是在夸自己了,闻言也不反驳,就咧着嘴角笑嘻嘻地看着他。 谢知晏觉得无趣,立刻扭了头就要走人,仿佛一秒钟也不想和她多待似的。 沈宜欢有些傻眼。 什么情况,他要走? 那她怎么办! 这宫里她又不熟,要是没人带着,她怕是走到半夜也找不到桃苑吧?找不到桃苑,就没办法和舞阳郡主她们汇合,她也就回不了家。 不行不行,坚决不能让他走! 如此想着,沈宜欢再顾不上和谢知晏斗嘴,忙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你别走呀,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宜欢变脸变得这么快,谢知晏属实是没有想到的,猛一下都给他整懵了。 他盯着她的爪子,眉头差点儿没拧成一朵麻花,“放手。” “就不!”沈宜欢边说边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你不许丢下我!” 谢知晏:“……” 就离谱。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女人居然这么无赖呢? 第35章 栽赃 谢知晏的眉心一阵狂跳。 他忍了又忍,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内心那股想将沈宜欢扔进对面莲池的冲动。 静默了三秒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无奈道:“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扔下你了?” 这话他倒是的确没说过,可他刚刚没吵赢她,分明就想转身走人来着,她可看得真真的! 思及此,沈宜欢的底气瞬间就足了起来,她仰着头,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我看见了。” 这么蛮不讲理的话,谢知晏没法儿接,也懒得同她掰扯,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妥协:“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你先放开本王,我不走。” 谢知晏这话算是保证了,可沈宜欢却还是不太想放手,毕竟他身手那么好,都能绕过侯府守卫半夜爬上她的墙头,她要是放了手,他万一跑了呢? 可转念一想,反派大佬虽然有时候是比较变态,但也算是一诺千金,还不至于做出欺骗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掉价的事来。 沈宜欢遂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手臂终于恢复自由,谢知晏心下松了口气,然后他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和沈宜欢拉开了距离。 看见他这副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沈宜欢顿时不高兴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洪水猛兽吗? 真是太过分了! 沈宜欢正想发作,就见谢知晏拂了拂衣袖,轻飘飘道:“走吧,我们该过去了。” 一听这话,沈宜欢顿时忘了生气,好奇道:“过哪里去?四角亭那边吗?你确定现在过去他们不会继续咬着我不放?” 沈宜欢问了一连串问题,可谢知晏却并未回答,只一边往前走,一边淡淡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答案……她怎么觉得他在故弄玄虚呢? 沈宜欢内心疯狂吐槽,但到底没说什么,屁颠屁颠地跟着谢知晏走了。 …… 等沈宜欢二人折返回四角亭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而打头的人不出所料,正是李元卿。 看见此情此景,沈宜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一切果然都是李元卿给她下的套。 沈宜欢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控制住内心的怒火,打算往旁边站站,看一看后续,却没想到李元卿一眼就看见了她,并将战火引到了她的身上。 “沈二小姐来了?正好,方才这个狗奴才说,是你将他约到此处欲行苟且之事的,对此沈二小姐可有什么要解释的?”李元卿指着被五花大绑踩在地下的果男道。 老实说,李元卿的栽赃并不算高明,但许多时候,人们想看的本来就不是事实真相,相比平淡无奇的真相,他们更喜欢那些茶余饭后的桃色绯闻,譬如此时这条“定北侯千金不甘寂寞宫中私会外男”的惊天八卦。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宜欢的目光都诡异起来。 被这样一片目光注视着,沈宜欢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和荒唐。 怎么不荒唐呢? 她分明才从刚别处过来,按理说此处的事情怎么也扯不到她头上吧? 退一步讲,即使那男子在她过来之前说了些不利于她的话,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李元卿怎么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质问她吧? 可他一来就将矛头对准了她,如此咄咄逼人,这是不将她踩进泥泞里不罢休的节奏啊! 什么仇什么怨? 沈宜欢都迷了。 她冷冷地瞥了眼李元卿,皮笑肉不笑道:“解释?恕臣女驽钝,实在不明白瑞王殿下您的意思。” 听见这话,李元卿的神色越发冷峻了,落在沈宜欢身上的眼神也跟冰刀子似的,“如此看来,你是不承认了?” “瑞王殿下的话,臣女真是越听越糊涂了,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让我承认什么呢?” 沈宜欢说着,面色渐渐无奈起来,“臣女知道您向来不喜欢我,觉得我心悦您这事给您带来了许多的困扰,可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如此冤枉臣女呀。” “刚刚大家应该都看见了吧,我和宁郡王分明是才到这里不久,怎么可能和这里的事情扯上什么关系呢?可您二话不说就上来问我要解释,还说什么臣女约了此人欲行苟且之事……恕我直言,就算是刑部断案,也没有您这么断的吧?” “若是一个人有没有罪,全凭别人一张嘴说了就算,那要律法何用?要刑部和大理寺何用?” 沈宜欢这话,几乎无异于指着李元卿的鼻子,骂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但她本也没说错,审案本来就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更何况此事还关乎到姑娘家的名节,李元卿不等她这个“当事人”来就匆匆给她定了罪,实在显得太急切了些。 再加上沈宜欢一开始那番刻意引导,如今许多人看李元卿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眼看着自己设的局被沈宜欢三两句话就逆转了形势,李元卿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沈二小姐这话,是在质疑本王处事不公?” 处事公不公的,这不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吗?谁不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沈宜欢心中腹诽,面上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似的,垂眸道:“臣女不敢,只是您的指责,臣女确实不敢苟同。臣女不认识此人,更没做过任何让侯府蒙羞的事,你若想逼臣女认罪,除非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否则臣女绝对不服。” 切切实实的证据,李元卿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事实上,今日这事,本就是他临时起意派人做的,所以准备得并不充分。 而且他想的是,将沈宜欢骗过来,他再带人来“捉奸”就好了,到时候人赃并获,任凭她长了几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可谁知道她居然跑掉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有些慌了,一见到沈宜欢出现,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想到自己落空的计划,李元卿就忍不住懊恼,只能暗暗向地上的男子使眼色。 男子接收到李元卿的示意,立刻凄哀地看了沈宜欢一眼,伤心欲绝道:“二小姐,奴知道奴的身份让您丢脸了,可您说不认识奴,奴还是觉得很难过。咱们之间那么多过往,您怎么能用一句轻飘飘的不认得就悉数抹杀了呢?” 第36章 手链 男子这话一出,沈宜欢顿时都给气笑了。 还那么多过往,这台词未免太酸了些,都哪个编剧帮他编的啊? 沈宜欢无语,但仍转了头问那男子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公子的意思是说我和你之间的私情持续很久了?” 男子不明白沈宜欢这话何意,下意识就点了头,“当然,奴和二小姐早年就相识了,说起来,当初也是因为二小姐救了奴,所以奴才会……” 才会什么,男子并没有说完,但他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娇羞,却足以说明一切。 沈宜欢不由恶寒了一阵,心里莫名有种反胃的感觉。 她嫌弃地瞥了那男子一眼,冷笑道:“我救了你,所以我们就好上了?这故事听起来不错,只不过凡事都要讲个证据,不知公子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物件可以证明?譬如什么书信啦、贴身之物啦?” 书信和贴身之物,男子自然是没有的,他不过是司音坊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伶人,连定北侯千金都没有见过几次,又怎么可能拿到她的贴身之物? 可如今他既然上了瑞王的船,瑞王又非要对付沈宜欢不可,他就算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也不得不咬死了她不放。 反正瑞王承诺过他,只要此事办成,他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再也不用在这宫里看人脸色,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了。 许是心中有所期待的缘故,男子抹黑得更用力了,“二小姐您明明知道,奴信任您,爱慕您,所以从未私留过您的任何东西,又何必说这种话来开脱?” 男子这话说得艺术,如果沈宜欢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肯定就恼羞成怒了。 可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在正式成为扑街写手之前,不知道看了某点多少宅斗文,早对这些阴谋阳谋见怪不怪了。 沈宜欢于是嗤笑一声,不轻不重道:“这么说来,就是没有了,没有证据,那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 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哪里知道定北侯千金会这么难缠? 说不出话来的男子,只能频频往李元卿看去,似乎在等着他给自己提示。 沈宜欢将两人这点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但她看破不说破,又继续问那男子道:“这样吧,你既然说本小姐同你关系密切,今日又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在此处,想必一定对本小姐极了解了,那你一定知道,本小姐右臂上有道伤疤的事了?你不如说说,我右臂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男子一听这话,顿时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想都没想便急急道:“对,奴知道!二小姐右臂上有一道疤,那疤……那疤是您幼时调皮,不小心摔的!” “哦~不小心摔的呀……”沈宜欢点了点头,笑吟吟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骗了你呢,事实上,本小姐的右臂上根本就没有疤痕。” “不仅右臂上没有,左臂上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宜欢边说便撩开两边袖子,露出了两节雪一样白的皓腕。 男子哪里能料到,沈宜欢方才是故意在给他下套呢?如今出现这样的反转,一时慌得跟什么似的。 “那……那是奴记错了,奴方才太着急了,所以才说错了话,二小姐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会有伤疤呢?是奴说错了。”男子仍执拗地说道。 见他如此不知悔改,沈宜欢忍不住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宫女忽然从底下冒了出来,怯怯道:“其实……奴婢方才亲眼看见沈二小姐来了这里,她当时进了亭子,和这位公子待了很久,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二小姐似乎生气了,便拿着外衣先行离开了。” “奴婢敢发誓,奴婢此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要是各位贵人还是不肯相信,奴婢这里还有沈二小姐的手链为证,这个手链是沈二小姐走了之后,奴婢在附近的地上捡到的。” 小宫女说着摊开手,露出了掌心里那条造型别致的红宝石手链。 看见手链,沈宜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那宫女在拽她手腕的时候,居然悄悄顺走了她的手链…… 这一刻,沈宜欢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好像终于体会到了这人间的险恶。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她下意识偏头看了谢知晏一眼,却发现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并不打算替她解围。 看着无动于衷的谢知晏,沈宜欢一颗心终于彻底凉了下来。 大约是看出了沈宜欢的绝望,许久未曾开口的李元卿开始乘胜出击,他看着沈宜欢,冷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沈二小姐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宜欢能说什么呢? 李元卿今日摆明了要将她踩进泥泞里,而眼下的情况对她来说又如此不利,她不管说什么,在别人看来,恐怕都是在狡辩吧? 更何况她根本无从解释,手链确实是她的,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一个她素不相识的小宫女手里。 她当然也可以说出实情,说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圈套,她是被人骗来的,手链也是被人偷走的。 可这话会有人信吗? 不会。 光是看着周围人那窃窃私语的模样,沈宜欢就知道,她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沈宜欢有一瞬间的绝望,但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李元卿如此容不下她,那她便是拼着两败俱伤的后果,也要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深深吸了口气,沈宜欢目光如炬地回望向李元卿,冷笑道:“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瑞王殿下一早设下这个局,不就是为了让我无法翻身吗?” “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虽说今日我确确实实撞见了您和顾三小姐在御花园里……但我当时就说过了,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您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沈宜欢这话信息量也蛮大的,吃瓜群众闻言齐齐虎躯一震。 原以为只是一出深闺贵女不甘寂寞的戏码,没想到内情远远比这更复杂? 天呐,这太劲爆了! 第37章 指使 李元卿大概没想到沈宜欢会来鱼死网破这一出,一时有些愣住了。 愣怔过后,他斥道:“沈二小姐还是莫要胡乱攀咬了,污蔑皇族可是重罪。” 这是打算以权压人的意思了。 忒! 沈宜欢忽然觉得怪没劲的,遂撇了撇嘴,冷笑道:“事实如何,瑞王殿下心知肚明,臣女也不欲多说,但是我没做过的事情,你就算威逼也没用,我不认!” “还有就是,今日之事,若瑞王殿下没有办法要了臣女的命,那么臣女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请皇上做主的,皇上向来明察秋毫,想来也一定能查清此事,还臣女一个清白。” 沈宜欢搬出皇帝,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事实上,她根本不确定皇帝会不会偏心自己的儿子。 毕竟人有亲疏,谁会不帮亲儿子反倒帮一个外人呢? 沈宜欢这么想着,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可到底此事事关她的名节和侯府脸面,她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任由李元卿泼脏水,所以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李元卿并不知道沈宜欢这么说只是在放狠话,他还以为她手里握着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心里一时有些动摇。 就在这时,皇后她们终于闻讯而来,打破了现场僵局。 “这都是怎么了?瑞王你怎么还和沈二小姐闹上了?”皇后看戏般说道。 听见皇后的声音,沈宜欢其实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还是下意识转了头,然后她就看见了跟在后面一脸凝重的舞阳郡主。 舞阳郡主的目光里有担忧,也有强压的怒火,显然已是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刻,沈宜欢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鼻酸,眼圈“唰”得一下就红了。 舞阳郡主见状一颗心更疼了,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女儿身边去保护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然而她不能,因为这是宫中,是帝王家的后花园,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攥紧了手心,告诉自己要忍住…… 皇后来了,现场自然由不得李元卿再做主,形势几乎是一下便逆转了。 有机灵的宫人立刻上前将事情向皇后回禀了一遍,皇后听完之后似乎瞥了沈宜欢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只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竟是一场闹剧,依本宫看啊,此事不过是这奴才狗胆包天,想要攀附沈二小姐不成便恼羞成怒信口胡沁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瑞王你也别揪着不放了,此事就此作罢吧。” 皇后这么说就是打算和稀泥的意思了。 其实依沈宜欢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元卿若足够聪明,这会儿借坡下驴便罢了,反正污水已经泼了,他的目的也达成了,他又没有什么损失,何必非要执着于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呢? 更何况,就算他真给她定了罪又能如何,他难道能让她沉塘?且不说本朝早就没了这样的习俗,就算有,晋元帝他们会放任他如此对待一个忠臣之后? 所以此事闹到最后,他也要不了她的命,最多就是让她有了个洗不清的污名罢了。 可李元卿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是不肯善罢甘休,不依不饶道:“母后怎么能这么说?此事没有误会,沈宜欢秽乱宫闱,证据确凿,您还是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被李元卿拂了面子,皇后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她咬着牙问道:“瑞王这是不肯罢休了?” 李元卿闻言不卑不亢道:“非是儿臣不肯善罢甘休,只是此事影响恶劣,儿臣以为应当严惩才是,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宫中岂不是乱了套?” 说什么乱套,实则还不是不肯给她这个一国之后面子,皇后气得脸都青了。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蓝衣闺秀默默站了出来,小声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有话说。” 蓝衣闺秀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羞得脸都红了,但她并没有退缩,很努力地挺直脊背,生生受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静静地等着皇后发话。 皇后一时分不太清这蓝衣闺秀是来捣乱的还是干嘛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不让人说话。 沉吟了片刻,皇后终究还是点了头,“你说。” 得当皇后的应允,蓝衣闺秀似乎松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娓娓道:“臣女觉得,沈二小姐是被人冤枉的。” 蓝衣闺秀此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似乎没有人敢相信,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替沈宜欢说话。 包括沈宜欢。 沈宜欢原本以为,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一个“荡妇”的标签了,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肯站出来替她说话,且那人还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一时间,沈宜欢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不可否认,她有被感动到。 大约是应了那句有人欢喜有人愁吧,李元卿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冷声威胁道:“叶小姐,你可知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说沈宜欢是冤枉的,你有什么证据?” 那位被称为叶小姐的蓝衣闺秀不知是不是被李元卿的威胁给吓到了,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鼓足勇气道:“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见有人将沈二小姐哄走了,所以沈二小姐是无辜的!” 叶向竹这话的逻辑并不严密,李元卿听了就冷笑道:“你说亲眼看见有人将沈二小姐哄走了?那你倒是说说,那个人是谁?” “真的要说吗?”叶向竹看着李元卿,并不怎么确定地问道。 看见叶向竹这般,李元卿还以为她是编不出谎话了,遂更加咄咄逼人了几分,“自然是真的,否则叶小姐以为,证人是个人都能做的吗?” “那好吧。”叶向竹咬了咬嘴唇,忽然伸手指了指方才跳出来的那个宫女,道,“那个人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将沈二小姐从恭房外骗走了,沈二小姐的手链想必就是那时候被她顺走的。” “还有就是,我亲耳听见她对沈二小姐说,此事是瑞王殿下您指使的,所以我敢肯定,沈二小姐一定是无辜的!” 第38章 县主 李元卿栽赃嫁祸沈宜欢不成,反倒被人锤死了他干的那些缺德事,这反转一出来,多少有些让人大跌眼镜。 毕竟谁也没想到,平日里瞧着风光霁月的瑞王殿下,居然会对一个一心爱慕自己的女子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来。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世道,名节对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吗?不,他知道,也正因为知道,他才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来,妄图以此毁掉沈宜欢,来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 如果此事没有恰好被叶向竹撞破,可能李元卿就得逞了,届时他必定会打着正义的旗号,逼着沈宜欢去死,而她一死,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堂堂瑞王殿下,到底有多么无耻了。 老实说,这不是一个好计策,但却十分实用,因为一旦成功,李元卿不仅会得到顾清许全身心的爱和依赖,还能摆脱沈宜欢这个令人心烦的爱慕者,说不定还能趁机打击定北侯府,解决了晋元帝的后顾之忧,可谓一石三鸟。 只可惜啊,现在一石三鸟没有看到,他自己反而落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看着四周投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李元卿心里懊恼极了,恨不得叫人立刻去撕了叶向竹的嘴,然而他却只能如此想想罢了,终究是不敢真的去做,以免让自己变得更加被动。 冷冷地看了叶向竹好一会儿,李元卿沉声问道:“叶小姐此言,是在说本王才是元凶了?” 李元卿这话语气不是特别好,叶向竹纵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自己已然将他得罪死了。 可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反正她又不喜欢瑞王,才不在乎他心里怎么看她呢,爹爹说了,做人要敢于说真话,不能迫于权威就人云亦云,助纣为虐! 但是……瑞王殿下的眼神真的好吓人哦! 如此想着,叶向竹便没接话,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心李元卿事后会打击报复。 不得不说,叶向竹的反应实在是很灵魂,她这一抖,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李元卿是在仗势欺人。 一时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写满了谴责。 李元卿心里更烦躁了,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嘴巴还未张开,就听见庆王笑吟吟道:“二弟,你就别再吓唬人家叶小姐了,依我看,此事疑点重重,且还关系到沈二小姐的名节,不如咱们还是请父皇来裁决吧。” 庆王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那样轻松,可李元卿却知道,他这位好大哥,分明是在等着他倒霉呢! 什么疑点重重,他根本就是认定了此事是他所为,这才提出让父皇来裁决罢了! 李元卿越想越生气,拳头不知不觉就捏紧了。 他很想拒绝庆王的提议来着,可转念一想,他若真拒绝了,不就证明他心虚了吗?那他费心费力设计的这出戏,还有什么价值呢? 做了那么多,结果不仅毁不掉沈宜欢,还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这样未免也太吃亏了。 可若是不拒绝,真将此事闹到了父皇的面前,以父皇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事实真相? 如今定北侯刚打了胜仗,正是需要犒赏功臣安抚民心的时候,父皇必然对他们极为袒护,到时候沈宜欢定会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为了平息定北侯府的怒火,父皇说不定还要给沈宜欢许多补偿…… 李元卿想了很多,越想就越觉得无法抉择,面色不由冷凝起来。 都说知子莫若母,看见李元卿这副模样,柳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顿时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柳贵妃心里有些埋怨李元卿的莽撞,可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她怎么也不可能放任不管,遂笑着打圆场道:“皇上日理万机,本就已经够辛苦了,此等小事,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了吧。” “更何况此事一看就知道是小人在挑拨离间,如此只要处罚了那别有用心之人便是了,又何须弄得那么复杂。” “来人,将这两个信口雌黄的狗奴才给本宫绑了,廷杖四十,以儆效尤!”柳贵妃冷冷道。 她这“信口雌黄的狗奴才”一出,便是想将这场闹剧定性为误会的意思,虽然借口不算特别完美,但到底也是个收拾乱局的法子,至少明面上算是全了大家的面子。 可这样的面子,舞阳郡主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接下呢? 她忍不住想,难道她家夫君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杀敌,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女儿受尽皇室欺侮的吗? 不,她不允许! 舞阳郡主内心很愤怒,但表情却很平静,她并没有去看柳贵妃的脸色,垂眸一字一句道:“臣妇以为,庆王的话不无道理,此事牵连甚广,实在不宜草草了之。” “正如贵妃娘娘所言,臣妇也觉得此事是小人在作祟,可那起子小人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做,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若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便揭过了,未免让人心下难安。” “臣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应当查清楚了为好,若是背后之人果真别有用心,咱们也好趁早防范,以免中了他的圈套,伤了君臣之情。” 舞阳郡主这话说得有理有据,饶是柳贵妃,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再加上皇后母子又在一旁撺掇着,这事最后到底闹到了晋元帝跟前。 晋元帝本就在安平王妃处吃了瘪,此时又被李元卿搞出来的事情搅扰,心里不知道有多烦躁。 但儿子再蠢到底是亲生的,他再嫌弃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遂只好忍着怒火将这烂摊子给接了过去。 作为一国之君,晋元帝自然不会如柳贵妃那般一味偏袒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在这种明显人证物证俱在的时候,他就更不可能为了所谓的父子之情寒功臣的心了。 凝眉沉吟了片刻之后,晋元帝道:“此事是瑞王做法欠妥,未曾了解事情全貌,便偏听偏信,随意冤枉他人,理应受罚,如此,便罚俸三月,且三月不许上朝。” “至于沈二小姐和叶小姐……叶小姐仗义执言,不畏权威,实在乃闺秀中的典范,朕便赐你一柄玉如意吧,愿你能不忘初心。” “而沈二小姐嘛,朕观你敏捷善辩,处变不惊,即使身处劣势依然不卑不亢,便封你为嘉敏县主,赏黄金百两好了。” 第39章 朋友 晋元帝的封赏来得猝不及防,别说沈宜欢了,就是舞阳郡主听后都愣了好一会儿。 母女俩对视了片刻,舞阳郡主出言推辞道:“皇上能为欢儿洗清冤屈,臣妇一家已然感激不尽,只是这县主一事事关重大,还望圣上三思。” 晋元帝似乎早料到了舞阳郡主会这么说,闻言笑了笑,然后便同舞阳郡主套起了近乎,“表妹何须推辞,一个县主而已,哪里比得上欢丫头今日所受的委屈?” “再者说了,定北侯在北境奋勇杀敌,为大晋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封他的女儿做个县主怎么了?谁还能非议什么不成?” “依朕看,此事就这么定了,表妹莫要再说了。”晋元帝一锤定音道。 晋元帝都这么说了,舞阳郡主还能说什么?只能拉着沈宜欢领旨谢恩罢了。 就这样,沈宜欢莫名其妙多了个嘉敏县主的头衔,像是天降馅饼儿似的,直到桃花宴结束,她都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她怎么就成县主了呢? 她明明记得上一秒她还在被千夫所指来着,结果下一秒就来了这么大一反转? 就挺戏剧化的。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个县主封号是好事,至少日后不会有人再没凭没据便污蔑冤枉她。 沈宜欢这么想着,遂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就连那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 一场闹剧落幕之后,桃花宴也进行到了尾声,大家都没有继续留下的心情,宴会便提前散了。 散场之后,沈宜欢和舞阳郡主打了声照顾,特意在桃苑出口处等了会儿叶向竹。 大约是得了皇帝褒奖的缘故,向来不太受众闺秀看重的叶向竹华丽瞬间变身为万人迷,被一大群闺秀簇拥着,俨然已成了人群中最靓的崽。 隔着老远的距离,沈宜欢都能听到那些闺秀嘴里吐出的彩虹屁。然而叶向竹似乎并不不习惯成为人群的中心,一张包子脸涨得通红,一副恨不得往脚底安个风火轮逃之夭夭的样子。 沈宜欢看着这一幕,心里忍不住想笑,觉得这样的姑娘简直不要太可爱,然后鬼使神差的,她便开口解救了她:“叶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一说,不知叶小姐可否赏个脸?” 叶向竹此时见到沈宜欢,心情与见到救星没什么不同,自然想也没想便应了,“这是自然。” 说罢这话,她略有些为难地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那些闺秀们,似乎想说些什么打发了她们,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道:“各位姐姐,嘉敏县主找我有事……” 在场的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又如何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闻言便纷纷告起辞来。 等所有闺秀都走光了,叶向竹这才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 “终于走了,累死我了。”叶向竹下意识抱怨道。 然而刚一抱怨完,她便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解释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嫌她们麻烦,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大家的热情,所以心中惶恐而已,县主千万不要误会。” 沈宜欢其实完全能够理解叶向竹的心情。 被逼着和一群不太熟的人虚与委蛇,本就挺累心的,更何况这位叶小姐还是个社恐,要应付这么多人,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这么想着,沈宜欢点了点头,十分贴心地说:“我明白,叶小姐不必解释。” 叶向竹不是个喜欢揣测别人心思的人,所以沈宜欢说不必解释,她就真的没有再解释什么了,转而问道:“县主说找我有事,不知是何事?” 听见这话,沈宜欢难得有些扭捏起来,她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嗯,就是想谢谢你方才帮我说话,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叶向竹大概没有想过,沈宜欢特意在这里等着她,居然是为了亲口向她说声谢谢。 传言不是说定北侯府二小姐娇纵成性,目中无人吗? 目中无人的人会感念别人的帮助吗?叶向竹表示很怀疑。 她想,大概是传言有误吧。 那些人多半是嫉妒沈二小姐的身世地位,所以才故意抹黑她。 好在她没有听信传言。 叶向竹如此想着,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县主不必这么客气,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将自己看见听见的事说了出来而已,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遵从本心,能帮到您算是意外之喜吧。” “即便如此,终究是叶小姐的仗义执言救了我,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沈宜欢十分郑重地说道。 见沈宜欢这么认真,叶向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县主真的不必如此……” 有没有必要如此,沈宜欢的心里自有一杆称,她不欲与叶向竹继续争辩,遂笑着转移了话题。 “对了,听说这时节清心观的风景很是不错,新鲜吃食也多,正好过两日我与母亲要去观里还愿,叶小姐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叶向竹本来是想直接拒绝的,可一听说有好吃的,她又忍不住心动起来。 “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叶向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怀期待的问道。 “有好多呢。”沈宜欢笑着回道,“像什么桃花糕啦、四时粥啦味道都很不错,保证你吃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不过这些都是最平常的了,最绝的还属明慧道长酿的桃花酒,那味道真的是……我反正是没有办法描述,得你亲自尝了才知道。” 叶向竹似乎第一次听说明慧道长还会酿酒,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桃花酒?” “对啊,桃花酒。”沈宜欢点头,煞有介事道,“说起来,此事也是我偶然得知的,除了你我还没告诉过别人呢,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被别人知道了,我们就喝不到明慧道长酿的桃花酒了。” “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未饮过酒。”叶向竹有些为难地说。 “就是因为从未尝试过,才更要试一试啊,否则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再者说了,那桃花酒度数又不高,喝不醉人的。”沈宜欢不以为意。 “可是……” 叶向竹还是有些犹豫,可沈宜欢却直接下了猛药,“你就别可是了,和我一起去吧,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第40章 夫君 虽说那日靠卖惨勉勉强强骗得叶向竹同意了清心观一日游,但沈宜欢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毕竟这世道对女儿家的管束比较严格,沈宜欢担心叶夫人不同意叶向竹跟着她出门。 为了确保出行顺畅,沈宜欢又去求了舞阳郡主给叶夫人下帖子,邀叶夫人母女一同出游。 舞阳郡主本就对那日叶向竹的仗义执言心存感激,又看中了叶向竹的正直善良,自然不会阻止沈宜欢与这样的姑娘相交,遂十分爽快地给御史府下了帖子。 御史夫人不是个傻的,自然看得出舞阳郡主此举有抬举御史府和叶向竹的意思。 原本依着御史府一贯的处世原则,他们是不欲与权贵们走得太近的,更何况定北侯府如今又风头正盛,两家真要走得近了,未免让旁人觉得他们御史府有意攀高枝。 可叶夫人到底拗不过女儿的哀求,又想着经历了宫里那一遭,怕是有人早就当他们和定北侯府是一条船上的了,这会子再想着避嫌,反倒欲盖弥彰似的,不太磊落。 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御史府行的端坐的正,又何惧旁人一两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总归公道自在人心。 如此想着,叶夫人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很快便派人给舞阳郡主回了话,大意是说届时她们会准时前往。 得了叶夫人的回信,出游的事就算尘埃落定了,沈宜欢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因为高兴,她一连好几天脸上都带着喜色,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不错。 …… 这一日,沈宜欢照例去北院和舞阳郡主一起共进早餐。 刚一落座,沈宜欢便忍不住念叨起第二日出门时该准备的东西,那模样,分明已是期待至极。 舞阳郡主见了颇觉好玩,忍不住笑着问她:“你就这么喜欢叶小姐?” 沈宜欢确实挺喜欢叶向竹的,闻言也没多想,便道:“当然。” 看见沈宜欢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舞阳郡主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为什么?就因为她帮你说了话?” 舞阳郡主是真的好奇,毕竟自家女儿一向眼高于顶,这满京都就没有几个姑娘能被她看进眼里的。 尤其像叶向竹那种心思单纯的姑娘,看着就不像是她闺女会欣赏的类型,所以她真是好奇极了沈宜欢和叶向竹这突如其来的友情。 沈宜欢并不知道舞阳郡主内心的想法,她以为舞阳郡主这么问,是觉得她年少单纯,容易受骗,就像她家母上大人当年那样,怕她交到什么不好的朋友,所以总要亲自关怀一下。 不想叶向竹被舞阳郡主误会是个不好的人,沈宜欢闻言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并不是。” 沈宜欢道:“我知道母亲想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并不是所有对我们释放了善意的人都是好人,她们更可能是别有用心之徒,示好只是为了从我们身上获利,是吧?其实道理女儿都懂,母亲实在不必特意再说一回。” 沈宜欢会这么说,舞阳郡主着实是没有想到的。 她有些意外,但却并不觉得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又问:“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又为何对叶小姐半点不曾设防,这么突然地和她做了朋友?” “因为女儿知道,叶小姐不是那种别有用心的人。”沈宜欢十分笃定地说道。 “母亲,女儿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我还是想说,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事实上,女儿之所以会喜欢叶小姐,既不是因为她仗义执言帮我解了围,也不是因为她不畏强权勇气可嘉,而仅仅只是因为她这个人罢了。” “叶小姐真诚善良,她所做的一切都发自本心,从不掺杂任何私人目的,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 舞阳郡主原本以为,沈宜欢是孩子心性,看不懂人情世故,而她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心血来潮,日子一长便会凉了,却未曾料到,她其实什么都懂。 她知道人心难测,也明白并非所有的善意都那么纯粹,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清醒得多。 那一刻,舞阳郡主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 也许她真的会成为侯府的救星吧? 舞阳郡主这么想着,第一次开始笃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沈宜欢说完话后,许久没有得到舞阳郡主的回应,这让她不禁有些忐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舞阳郡主不高兴了? 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遂蹙着眉头问道:“母亲为何突然这么看着我?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被沈宜欢这么一问,舞阳郡主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 她摸了摸沈宜欢柔软的发顶,微笑着叹了口气,“没有,你说的都很对。母亲只是突然觉得,我的欢儿似乎长大了,如今的你,即使没有母亲从中提醒,也能看明白许多道理,母亲心里很是欣慰。” 舞阳郡主嘴里说着欣慰,语气却有些惆怅,仿佛孩子长大了,她便英雄无了用武之地似的。 沈宜欢默了默,哄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女儿再大,懂得再多道理,终究也是需要母亲指点的。” 舞阳郡主活了这么几十年,哪里能看不出沈宜欢是在故意哄她高兴? 她心里当然觉得宽慰,但面上却不肯显露什么,遂戳了戳沈宜欢的额头,无奈叹道:“你呀~” 看见舞阳郡主这副模样,沈宜欢就知道她心中的郁结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脸皮顿时便厚了几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凑趣道:“我怎么了?母亲。” “泼猴!”舞阳郡主笑骂道。 骂完之后,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忧心起来,“说起来,你也快及笄了,可这性子却半点未见稳重,该学的规矩也还没学出个样子,日后为娘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是呢?” 猝不及防被催婚,沈宜欢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连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舞阳郡主:“……” 第41章 心急 清心观是京都最有名的道观,就位于皇城外五里处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 那山名唤翠屏山,因林深树密翠绿如屏而得名,这些年靠着山上香火日益昌盛的清心观,翠屏山在京郊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隔三差五便有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过来吃个斋饭什么的。 辰时三刻,清心观门口。 定北侯府的马车刚刚停稳,沈宜欢便迫不及待地打了帘子下来,一双眼睛直直地朝四周扫去,像是特意在找什么人。 可她瞅了一圈,眼前却只有清心观朴素的大门并几个守在门口的小道童,显然并没有看见她想见的人。 沈宜欢心里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这会儿离约定的时间还早,许是叶向竹她们还在路上呢? 毕竟同游是御史夫人亲口答应了的事,若她们真有什么事来不了了,怎么也要差人来说一声的,如今她们既没有派人来说过什么,那便自然是会赴约的。 如此看来,是她心急了。 想通之后,沈宜欢呼了口气,轻轻捏了捏拳头,然后微笑着转头抢过杏雨的活,亲自扶了舞阳郡主的手往前走。 都说知女莫若母,舞阳郡主又如何看不出沈宜欢的小心思? 知道她此时心急得很,舞阳郡主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性子,真是越发不稳重了。叶小姐她们不过是晚一会儿到,又不是就不来了,你做出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舞阳郡主这话有打趣的意思,沈宜欢听后多少有些汗颜,但她素来是个心大的姑娘,倒也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闻言就吐了吐舌头,小声道:“那人家也不想的嘛,可是这激动的心情,它也不受我控制的呀!” 这话倒也没错,情绪历来都是最难控制的东西,更何况沈宜欢年龄还小,不懂得掩饰情绪也实属正常。 再者说了,她这闺女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交到叶家小姐这种真心的朋友,就算热切一些,也不奇怪吧? 舞阳郡主这么想着,顿时释然了许多,她也不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了,转而看着沈宜欢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安抚道:“放心吧,叶小姐她们肯定会来的。” 沈宜欢是没想到舞阳郡主会忽然来这么大个转变的,一时显得呆呆的,“啊……我相信的。” 她下意识点头。 点完头之后,沈宜欢觉得哪里好像有点怪怪的,她顿了顿,貌似想解释些什么,但未等她想好具体说些什么,舞阳郡主就又开口了。 “若你实在是想快点见到叶小姐,我们也可以不急着进观里,在门口稍候片刻,等她们来了再一起进也是没有问题的。” 舞阳郡主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老实说沈宜欢还挺不习惯的,她下意识就接道:“劳烦母亲和我一起等,怕是不太好吧,说不定叶小姐她们还会觉得惶恐……” 沈宜欢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似乎不太妥当,遂及时住了嘴,轻咳着找补道:“那什么,我就是觉得,叶小姐她们一时半会儿可能也到不了,母亲若要陪着我等,还不定得等到啥时候去呢。” “而且母亲身份尊贵,等在这门前也不合适,依我看呐,咱们不如和观里的道长们交代一声,让他们替我们在此处迎叶小姐她们。” “我们呢,就先去观里还愿,这样两头都不耽搁,等我们办完正事,她们多半也到了,到时候大家也好放开了玩儿,母亲觉得呢?” 沈宜欢嘴里虽然在征求舞阳郡主的意思,但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却分明在说,“我觉得我这个主意挺棒的,你就答应了吧”。 舞阳郡主本就拒绝不了沈宜欢的要求,更何况她这个提议确实也十分可行,于是舞阳郡主略微沉吟了片刻便应了下来,“如此也好,那便依你吧。” 听见舞阳郡主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沈宜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立刻便笑嘻嘻地要拉着舞阳郡主往观里走。 就在这时,明慧道长出来了。 看见舞阳郡主和沈宜欢,明慧道长就跟捡了钱似的,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只见她一边迎出门来,一边夸张地说:“今日晨起贫道便听见门前有喜鹊在叫,心道定是有贵客临门,未曾想刚刚就听弟子们说郡主和县主来了,贫道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舞阳郡主并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闻言自是摇了摇头,十分谦逊地说:“道长观中事务繁忙,说起来,今日是我和欢儿叨扰了,还望道长不要介意才是。” 别人上赶着送钱,明慧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她可巴不得这样人傻钱多的人家多一些,再多一些才好! 心里这么想,但话定然是不能这么说的,明慧遂正了脸色,一本正经道:“这怎么会是叨扰呢?郡主和县主能有这份诚心,莫说是贫道了,想必三清真人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欣慰,万万没有嫌打扰的。” 说罢这话,明慧道长又话音一转,看着沈宜欢,关切道:“说起来,县主这些日子感觉如何,身子可是大好了?” 忽然被cue,沈宜欢先是愣了愣,而后才道:“托道长的福,我这些日子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想来是得了三清真人庇护,这才无病无灾了吧。” 沈宜欢这话说得很给面子,明慧听后笑意明显深了些,但嘴上仍谦虚地说道:“那是县主自己有福气。” 闲话寒暄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明慧看了看天色,很快讲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郡主和县主今日是来还愿的吧?前些日子接到郡主的帖子,贫道便已着弟子们做好了准备,如今正是时候,不如贫道先带您们去真人像前上柱香?”明慧道长试探性地问道。 香本就是要上的,舞阳郡主便没有拒绝,只是想着叶向竹母女还没到,她便多提了一句。 “之前送拜贴的时候忘了和道长说,今日上门的除了我和欢儿,还有叶夫人和叶小姐,不过她们应该还在路上,不知可否请道长派人在此稍候片刻?” 大主顾上门还带了其他主顾,这等好事,明慧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拒绝? 但想着自己毕竟是个得道“高人”,明慧很快做好了表情管理,平静道:“这是自然。” 第42章 胆小 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刚给清心观添完香油钱,就有小童领着叶向竹母女朝着道场走来,时间刚刚好。 叶向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头发梳成了双丫髻,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叶夫人的身后,瞧着莫名有些乖。 沈宜欢一时没有忍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嘴里十分亲热地唤了声“阿竹”。 按理说,不过和叶向竹几日未见而已,沈宜欢实在不应该这么激动才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叶向竹的那一刻,她就是没来由的心情舒畅。 因为心情舒畅,她便顾不得自己和叶向竹才认识不久这个事实,直接露出了自己自来熟的一面…… 此次赴约,叶向竹原本是很忐忑的。 作为御史的女儿,她这些年其实并没有太多真心的朋友,许多闺秀之所以同她相交,不过是为了不得罪她爹叶御史,亦或者是想和御史府搞好关系,以便日后府上闹出丑事时可以请求叶御史嘴下留情。 说到底,那些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真正因为喜欢她叶向竹这个人而与她相交的,根本就没有,一个也没有。 其实叶向竹自己也清楚,她不漂亮,不聪明,做事板正不懂得变通,私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嫌她迂腐,不愿意和她玩。 她什么都知道,也接受了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朋友的事实,所以在面对沈宜欢突然的示好时,她心里慌极了。 叶向竹也不是没想过躲,毕竟保护自己不受伤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所以之前沈宜欢邀约她来清心观同游的时候,她内心是拒绝的。 可她到底是个心软的姑娘,在见证了沈宜欢被喜欢的人那样算计伤害之后,在听见她说出自己是她唯一的朋友这句话的时候,她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可答应之后,她又有点害怕,怕自己付出了真心,结果却发现沈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转头就将她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沈宜欢并没有让她失望,叶向竹从她那一声难掩喜悦的“阿竹”中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叶向竹松了口气,抬头回了沈宜欢一个甜甜的微笑。 沈宜欢是不知道叶向竹心中这些纠结煎熬的,她现在满心都是要和姐妹一起吃喝玩乐的喜悦。 只是喜悦归喜悦,该有的礼节也是不能忘的,她不想在好姐妹的母亲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于是在行至叶夫人跟前时,沈宜欢便及时驻了足,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叶夫人虽然平时瞧着挺不苟言笑的,事实上内心却再柔软不过,尤其看见沈宜欢在经历了那些一番糟心事之后还能如此积极地面对生活,并且知恩图报,她就愈发心疼起这个“懂事”的姑娘来。 叶夫人虚扶了沈宜欢一把,轻声道:“好孩子,你大可不必如此多礼,我向来不喜欢那些虚的。说起来,我们今日来迟了,可是让你们好等了吧?” 对于心怀善意的人,沈宜欢向来不吝于回以善意,遂笑道:“也没有,我和母亲正好先来还愿,如此等伯母和阿竹来了,我们便可以一起去后山转转,这时节,去后山赏花实在是极享受的一件事呢。” 沈宜欢这句“伯母”一出,无形中便拉近了自己与叶夫人之间的距离,叶夫人听了自然受用,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正好此时舞阳郡主也一脸笑意地走过来同叶夫人打起了招呼,叶夫人微笑着应了。 之后两个大人又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等话说得差不多了,叶夫人见两个姑娘仍乖乖站着,忍不住笑了。 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被家长拘着,叶夫人猜沈宜欢二人的心思必然也是飞得远远了的。 不愿意当一个讨人嫌亲妈的叶夫人在同舞阳郡主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大手一挥,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们两个小姐妹自行玩儿去吧,就不必陪着我们了。” 从叶夫人处得到了特赦令,沈宜欢和叶向竹的脸上都肉眼可见地增添了几分喜色。 她们也不假意推辞什么,乖巧地道了谢之后便欢欢喜喜地结伴走了。 看着两个姑娘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舞阳郡主和叶夫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心中都有些感慨——真好,自家闺女终于有朋友啦! 许是听到了彼此的叹气声,又或许是当妈之人的心有灵犀,总之感慨完之后的两个妈同时转头看了眼对方,然后相视一笑。 “孩子们去玩了,那咱们去厢房坐坐,喝杯茶?明慧道长自制的玉芽春茶还不错。”舞阳郡主提议道。 叶夫人闻言就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地说:“也好,正好我向往这玉芽春已久。” …… 离开道场之后,沈宜欢一刻没停,直接拉着叶向竹到了后山的一片小竹林。 那竹林里的竹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居然和惯常见的不太一样,它的叶子虽然也很绿,形状却并不尖,两端甚至有些圆润,瞧着倒更像树叶一些。 但叶向竹此时却没有多少心情欣赏这种奇特的竹叶,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似乎没什么人烟,心里不由便有些担忧。 轻扯了扯沈宜欢的衣袖,叶向竹小声道:“沈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都没什么人,怕是离前院很远了,万一要是有坏人的话,我们呼救都来不及的。” 沈宜欢没想到叶向竹居然这么胆小,稍微走远一些而已,她就开始担心遇见坏人了。 默了默,沈宜欢道:“阿竹放心好了,此处怎么说也是清心观的地盘,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坏人闯进来的。” “可是……” 叶向竹还想说什么,沈宜欢却先一步打断道:“我知道你害怕,可我跟你说过的桃花酿就在这里,我们来都来了,难道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担心便要空手而归吗?你难道真的不想尝尝传说中明慧道长亲手酿制的桃花酿吗?” 来都来了,空手而归确实说不过去。 叶向竹咬了咬唇,像是终于做了某种决定般,道:“那……我们快点拿了桃花酿就走行不行?” “就听你的!”沈宜欢道。 第43章 想通 明慧道长的桃花酿就埋在竹林中的某一丛竹子下面,但具体是哪一丛竹子,沈宜欢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尽管她曾信誓旦旦地说此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可那不过是她为了将叶向竹骗来夸下的海口。 事实上,桃花酿的事她还是听沈清宵说的,她自己既没有喝过,也不知道酒到底埋在哪里。 不过这些话她肯定不会告诉叶向竹的,反正她知道埋酒的大概位置就在这竹林里,左不过就是多花一点时间找找罢了。 若是一时找不到,她就说许是自己太久没来,明慧道长换了藏酒的地方也未可知,反正她把人都拐来了,也不怕叶向竹不跟着她。 只是话虽如此,沈宜欢还是希望运气大神能眷顾她一次,至少别让她在新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许是命运大神真的听见了沈宜欢的祈求,于是她在挖第一丛竹子的时候,便看见了土里露出的酒坛子。 那酒坛不算大,也就成人巴掌大小,便是沈宜欢这种小姑娘,也能一只手捏住坛身。 沈宜欢飞快扫去坛子上的土,捧着酒坛得意洋洋道:“你瞧,这就是明慧道长的桃花酿了,我没骗你吧,我真的知道在哪儿!” 叶向竹本就没有怀疑过沈宜欢的话,此时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道:“嗯嗯,你好厉害!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沈宜欢:“……” 讲真,她这位新朋友一板一眼的样子着实有些扫兴,尤其那后半句直接让她的兴奋劲儿瞬间去了一半。 沈宜欢有些哭笑不得,但想着拿了酒就走确实是她自己亲口答应的,她也不好食言,于是郁闷了片刻之后,她到底还是点了头。 “也行,我们回去要间厢房,再叫几个下酒菜,悄悄把这桃花酿喝了,想来也是极美的事。”沈宜欢自顾自道。 叶向竹闻言默了默,继而目露担忧地说:“可以是可以,就是万一到时候我们喝醉了怎么办?” 沈宜欢觉得,以自己的酒量,区区桃花酿应该还不至于能将她给灌醉,只是叶向竹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 此处毕竟是道家圣地,万一她们真喝醉了耍起酒疯,那就丢人丢大了。 可美酒在怀,若是不能品尝一二,又着实有些可惜…… 沈宜欢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少喝一点?一人先尝一口,一口应该没事的吧?我之前听人说,这桃花酿不醉人的。” 叶向竹觉得她这句“听说”有些怪怪的,但本着对朋友的信任,她也没再提出任何异议,很快点了头,“我没意见。”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宜欢高兴道。 说罢这话,她转念一想,如果只是尝一口,那就不用找什么厢房了,酒菜也不必了,省得到时候动静闹得太大,被舞阳郡主她们知道了。 沈宜欢倒不是担心被舞阳郡主责罚什么的,就怕叶夫人怪她带坏了叶向竹。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爱的姑娘做朋友,可不想只和人家外出一次,便被对方的母亲列入了禁止往来的黑名单。 这么想着,沈宜欢便道:“阿竹,我刚刚又仔细想了想,我们若是回去要了厢房和酒菜,观里的道长们必定要去回禀我们母亲的,到时候我们少不得又要被她们一通数落,说不定连这桃花酿的味道也尝不成了。” “依我看,我们不如找个清净又安全的地方,先尝一小口,尝完之后再回去,这样也有时间散散酒气,就不会被母亲发现咱们偷偷喝酒啦!你觉得怎么样?” 不得不说,沈宜欢这个提议叶向竹还蛮心动的,她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点了头,“好。” “行,我正好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观景亭,那里距离女眷们歇息的厢房不远,平素又没什么人去,我们不如就去那儿好了!”沈宜欢道。 对于清心观,叶向竹着实算不上熟,此时自然无从插话,只能沈宜欢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定之后,两人遂手拉手朝着观景亭的方向而去。 沈宜欢原本以为,等到了观景亭,她们就能好好品尝传说中的桃花酿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瞧上的好地方,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说来也是凑巧,那占了她风水宝地的两个人,沈宜欢偏偏还都认识! 那端着酒杯笑得一脸如沐春风的人不是谢知晏又是谁? 还有和他举杯对饮的那个戴着紫金冠的男子,不正是那日桃花宴上见过的庆王李元昊吗? 只是沈宜欢想不明白,这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怎么忽然凑到一起谈笑风生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她的故事里,谢知晏黑化前期似乎是李元卿的拥趸吧?那么他和庆王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水火不容的才对。 可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 谢知晏居然和庆王搅和在了一起,且看他们那相谈甚欢的样子,两人应该不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了。 这是什么情况? 是剧情崩了还是她看错了? 亦或者是前几日桃花宴上的事情让谢知晏对李元卿失去了信心,转而寻找新的庇护? 沈宜欢心里乱乱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以至于令她产生了一种万事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可心里这些千头万绪她又没法儿对谁说,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干着急罢了。 叶向竹倒没有注意到沈宜欢的反常,她看着亭子中的谢知晏和庆王,忍不住感慨道:“唔,原来宁郡王和庆王的关系挺好的呀。” 沈宜欢原本正在出神,猛一听见叶向竹这话,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终于想通了那日桃花宴上令她感到困惑的事情。 其实那天谢知晏根本就不是特意去救她的吧? 否则他都已经将她带离是非圈了,干什么还非要拉着她回去看什么戏?且回去之后也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 别告诉她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当面反击李元卿,亲自洗刷掉自己身上的污水,她才不信这些。 唯一的解释是,他这么做,目的是为了给他的新主子庆王创造机会,拉踩李元卿。 争斗就是如此,此长彼消,李元卿势弱了,庆王便势强,而势强的庆王在日后的夺嫡之战中势必会占据更大优势,如此他成功问鼎大宝的几率也就越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44章 常情 一时间,沈宜欢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顿悟有,释然有,但更多的,却是失望。 按理说她不该有这样复杂的情绪的,毕竟谢知晏是反派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而且这个设定还是她自己安排的,所以她早该接受了才是。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宜欢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想,也许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知晏,而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便救了她,并且此后也一直向她释放着善意。 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威胁,以至于后来她渐渐都忘了,他其实是个冷心冷情,翻脸不认人的反派。 可是眼下,此情此景,她终于明白,是她犯了糊涂。 狼崽子再可爱,终究是长了獠牙的,那些所谓的人畜无害,不过是它为了自保披上的伪装,等到它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它就会张开獠牙,毫不犹豫地咬住猎物的脖子,一击毙命…… 思及此,沈宜欢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此时再没有心思多待,径直拉了叶向竹的手,借着花草的遮掩悄悄地离开了。 此时一心逃跑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谢知晏如同有了某种心灵感应一般,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正巧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瞧了个正着。 然后他的眉心便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庆王原本正同谢知晏说着话,谁知他话落之后竟许久没有等来谢知晏的回复,庆王心中奇怪,遂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看。 “贤弟这是在看什么?”庆王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见,忍不住好奇问道。 被庆王如此一问,谢知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了。 他淡淡笑了笑,敷衍道:“没什么,就是瞧见两只奇怪的鸟儿飞过,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庆王闻言倒也没有起疑,只玩笑般道:“哦?能被见多识广的宁郡王说奇怪,本王倒是有些好奇,这两只鸟儿到底长什么样了。它们在哪儿呢?” 鸟儿的说辞本就是谢知晏信口胡诌出来的,他哪里知道这样两只鸟儿在哪儿呢? 但庆王的问题他又不好不答,遂搪塞道:“殿下这会儿怕是见不到了,它刚飞走。” 说罢这话,他似乎想彻底打消庆王的好奇,又解释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不过是两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只是其中一只瞧着气鼓鼓的,臣难得见到,故少见多怪了而已。” 谢知晏嘴里瞎掰着,脑海里却莫名浮现了沈宜欢离开时的背影,越想越好笑的他眼底不由浮起了一抹温柔。 庆王一心都在那两只奇怪的鸟儿身上,一时并没有发现谢知晏的变化,只道:“这倒真是奇了,现在竟连只鸟儿都会生气了?只可惜本王没有那个眼福。” 他说着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却并不气馁,很快又道:“下次,下次再见到那只鸟儿,贤弟可一定要及时告诉本王才是!” 谢知晏自然称是。 只是他心里却在想,庆王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见他口中那神奇的鸟儿了。 …… 沈宜欢气鼓鼓地拉着叶向竹走了一路,但她心中却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地,甚至这路也是越走越偏,最后叶向竹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得不轻喘着叫了停。 “沈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我瞧着这也不像是回道场的方向呀,你莫不是记错了路?”叶向竹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实说,叶向竹这会儿心里还挺忐忑的,至于原因,还得从方才在观景亭看见宁郡王和庆王这事儿说起。 在叶向竹的认知里,两个会私下见面的人,一定是关系极好的朋友,所以在看见宁郡王和庆王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感慨了一句。 她本是无心说的这话,可她身边的沈小姐却不知是误会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变得气冲冲的,还拽着她的手走了好长一段路。 那一刻,叶向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才惹了沈宜欢不快,可她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地跟着走。 原本叶向竹想着,等回了休息的地方,沈宜欢的气便能消了,到时候她再道个歉,也就没事了。 可她跟着走啊走,走啊走,走了都快有一刻钟了,也没能走回想象中的后院厢房。 万分不得已之下,叶向竹只能硬着头皮,出声打断了沈宜欢的独自气闷。 沈宜欢被拽回了现实,但她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叶向竹,表情有些许的茫然。 叶向竹觉得被她的眼神盯得瘆得慌,下意识咽了一大口唾沫,尽可能委婉地说:“那什么,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算记错了路也不打紧嘛,我们就在此处坐一坐,说不定一会儿就有道长路过呢?” 沈宜欢仍然没有说话,还是看着她。 叶向竹更心虚了,忍不住小声找补道:“就算暂时没人来也没有关系,正好咱们不是想找个地方喝酒吗?此处人迹罕至,正合适。” “啊,你看,那里刚好有块石头诶,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坐吧!” 叶向竹说着主动抓住了沈宜欢的手腕,将她往大石头处猛拖。 在石头上坐定之后,叶向竹十分积极地接过了沈宜欢手中的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揭开上头的封口,凑着鼻子深深地嗅了嗅。 然后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道:“好香啊,我好像闻到了桃花香,我猜这桃花酿一定特别好喝!” 说罢这话,她双手捧着酒坛凑到沈宜欢跟前,笑微微道:“沈小姐,你先尝尝!” 沈宜欢原本心情很不好的,可看着叶向竹这副刻意讨好的模样,她不知为何就释然了。 她想,纵使她之前眼瘸了一次两次,可这第三次,她终究是看准了的,叶向竹确实是个好人。 如此看来,她倒也不算完全的失败。 再者说了,她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情绪,有情感偏移,人之常情而已,多大个事儿呢? 如此一想,沈宜欢也不扭捏了,笑着接过酒坛子抿了一小口。 不得不说,沈清宵果然没有骗她,这桃花酿入口清甜,当真滋味极好。 沈宜欢心中最后一丝郁结也没有了。 她擦了擦坛口,将酒坛子递回给了叶向竹,“你也尝尝。” 第45章 醉酒 原本沈宜欢还记着自己定下的只尝一口的标准,却奈何那桃花酿滋味实在诱人,再加上她心里又藏着事,俩人一个没控制住,一坛子桃花酿便见了底。 不过说是说两人一起喝完了一坛酒,但其实叶向竹总共就喝了两口,剩下的酒全都进了沈宜欢的肚子。 许是酒精作祟,沈宜欢很快觉得脑子开始发热,嘴巴也变成了打字机似的,“叭叭叭叭”一刻也停不下来。 “阿竹,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不是沈宜欢。”沈宜欢趴在叶向竹的腿上,一边把玩头发,一边傻笑着说道。 叶向竹自然不会相信沈宜欢这明显的醉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沈小姐,你醉了。” 醉酒的人向来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个“醉”字,沈宜欢也一样。 她顿时就不干了,挣扎着从叶向竹腿上坐起来,梗着脖子气恼地反驳道:“胡说,我才没有醉!我可是两斤白酒的量,区区一坛子桃花酿而已,怎么可能放倒我!” 这话就更像醉话了。 叶向竹自是一个字也不信的,然而她到底不愿意和一个醉鬼争来争去,遂顺嘴哄道:“好好好,你没醉,你的酒量可好呢!” 被顺毛哄,沈宜欢的心里舒坦多了,复又乖乖躺回叶向竹腿上,傲娇道:“那是。” 叶向竹:“……” 就挺哭笑不得的。 醉酒的人真跟个孩子似的。 叶向竹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庆幸喝醉的人不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醉得狠了,沈宜欢躺下之后竟许久没有动静,一阵漫长的静默之后,叶向竹忍不住怀疑沈宜欢是不是睡着了。 担心她这么睡会着凉,叶向竹遂微微俯下了身子,正准备将沈宜欢摇醒时,就听见她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句,“我没骗你,我真的不是沈宜欢,至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一个。” 沈宜欢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如梦呓般,但却并不像在说假话的样子。 叶向竹觉得怪有趣的,忍不住问道:“你若不是沈二小姐,那你是谁啊?” “我啊?”沈宜欢迷迷糊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了一声,煞有介事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叫沈宜欢,是这本小说的创作者,你们都是我笔下的人物,厉害吧!” 叶向竹:“……” 什么创作者,什么笔下人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她很有必要去找人帮帮忙了! 别的不说,醒酒汤是一定要安排上的! 这沈二小姐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怕是真醉得不轻,得喝点儿醒酒汤才是,否则她怕是要醉上好一阵了。 原本喝醉酒也不是什么大事,逢年过节她们在府里聚会时也偶有醉酒的时候,可那是在自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喝酒也是经过允许的,自然不会受罚。 可今天却不一样,她俩是溜出来偷酒喝的,偷嘴还喝醉,这事儿在她们两位母亲大人的面前显然是揭不过去的。 叶向竹想,为今之计是尽快给沈宜欢寻来一碗醒酒汤,帮她解了酒性才是! 然而叶向竹抬头四处张望了好一阵,却发现此处偏僻的很,别说是熬醒酒汤的地方了,就是路人也见不着一个的。 偏她又不敢将沈宜欢一个人留在这里,两难之下急得汗都要落下来了。 叶向竹忍不住想,这会儿要是能来个人就好了。 但凡这会儿能有个靠谱的人路过,她都可以将沈宜欢托付给那人照看,自己也好赶紧去清心观的厨房弄醒酒汤。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见了叶向竹内心的祈祷,她刚用帕子给沈宜欢擦完额头的细汗,再一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从小径尽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那一刻,叶向竹眼睛都亮了。 她甚至来不及想,便冲那人挥起了手。 …… 谢知晏和庆王谈完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清心观,反而循着先前在观景亭时看见的沈宜欢她们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不过他初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她们离开也挺久了,他未必能寻到她的踪影。 更何况就算寻到了,他又要和她说些什么呢? 解释他为什么会和庆王走到一起?还是问她为什么看见他就走? 仔细想想,这两个话题好像都没有什么必要。毕竟他们也不熟,就算硬要攀关系,也不过就是见过几次面的熟人而已,实在没有到需要将自己的想法向对方和盘托出的地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那日桃花宴后,他便觉得沈宜欢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虽说从前她也爱生气,可她看他的眼神里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愤怒和责怪,可是那天,在他将她又带回了风暴中心,并且一句话都没有替她辩解过之后,她看他的眼里便再也没有光了。 她好像突然就懂事了,那些名为孩子气的东西,一点一点从她眼睛里消失殆尽。 平心而论,谢知晏并不觉得自己那日有做错任何事,明哲保身本就是人的本能,更何况他并没有义务一直保护她。 可后来每每回想起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站在人群中被千夫所指的样子,他还是会忍不住产生一种名为恻隐的情绪。 这种情绪对谢知晏而言已经是很陌生的记忆了。 他记得,似乎是从前世他成为人们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坏蛋的时候起,他便再没有恻隐之心这种东西了。 而如今,对一个早应该被剧情大神摧毁的所谓“炮灰”的女孩,他竟再度产生了这种陌生的情绪,这一点连谢知晏自己都觉得奇怪。 一边想着心事,谢知晏一边随意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准备折返回去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正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朝他奋力挥手…… 一开始谢知晏是不打算搭理那姑娘的,直到他隐约听见那姑娘口中提到的“沈二姑娘”四个字,谢知晏这才住了脚步,认真地回望过去。 这一看,谢知晏才发现,那黄衣姑娘居然是叶向竹,而她怀里躺着的那团水蓝色物体,自然是沈宜欢无疑了。 那一刻,谢知晏的心紧了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息之后便来到了叶向竹跟前。 第46章 掉马 站定之后,谢知晏甚至没来得及同叶向竹寒暄,便径直问道:“她怎么了?” 谢知晏一上来就问沈宜欢的情况,这属实是叶向竹没有想到的。不过她本就打算先介绍情况,以便寻求帮助,于是也没隐瞒,只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二小姐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听见这话,谢知晏忍不住将沈宜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面色虽有些潮红,却并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应当如叶向竹所说,只是醉酒而已。 谢知晏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处。 他沉默了片刻,还没想好些说什么,就听见叶向竹非常小声地再次开了口:“宁郡王,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替我看顾沈二小姐片刻?我想去给她弄点醒酒汤来,否则一会儿郡主见了她这副模样,定是要生气的。” 说罢这话,似是怕谢知晏不同意般,叶向竹赶忙补充道:“您放心,我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的,我一定快去快回,可以吗?” 叶向竹最后一句话已经类似于哀求了,此时但凡换作其他人,肯定想都不想,便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谢知晏却不是其他人,他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叶向竹见状,一颗心都吊了起来,生怕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爷一言不合就把她给拒绝了。 好在谢知晏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十分严肃地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膳房在哪儿吗?” 老实说,清心观这地方,叶向竹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因此别说是膳房了,若是没有车夫,她怕是连山门都找不到的。 可眼下情况紧急,她怎么能说自己不知道呢? 万一这宁郡王听说她不知道膳房所在,便不肯帮她守人怎么办? 那可就要了命了! 不敢赌的叶向竹顿时点头如捣蒜,“郡王放心,我知道的,再不济我也可以问问观里的师父们,总能找到地方的,那么……沈二小姐就拜托您了!” 叶向竹说着,也不管谢知晏同意不同意,直接将沈宜欢往他怀里一塞,便飞快地跑走了。 谢知晏:“……” 他只不过是想说,他身上刚好带了解酒丸,她若是不知道膳房的位置,给沈宜欢服用解酒丸也是一样的而已。 所以这姑娘跑那么快是闹哪样啊? 谢知晏很迷惑,但此时叶向竹已经走远了,他到底没有机会将未尽的话说完。 再加上沈宜欢此时也有些不安分,一个劲儿地在他怀里挣扎着,谢知晏就更没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略有些嫌弃地抓住沈宜欢作乱的双手,木着张脸将她扶回石头上坐着。 谢知晏原本是想,将沈宜欢放在石头上坐稳后,他也好腾出手去拿身上的解酒丸。 可喝醉酒的人怎么可能乖乖坐着不动呢? 几乎是在谢知晏放开手的那一秒,沈宜欢便开始向一旁栽倒。 谢知晏见状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得再拿什么解酒丸了,只能匆匆扶住沈宜欢的肩膀,暂且帮她稳住身形。 经历了这番动静,沈宜欢似乎清醒了些,也有力气继续说话了。 只见她费力地将眼睛撑开一条小缝,十分认真地说:“真的,阿竹,你别不信,我没有说醉话,我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就李元卿,瑞王,瑞王你知道吧?他是我设定的男主,日后是要问鼎大宝的,所以你记得,千万不能得罪他。” “还有那个谢知晏,他也不能得罪,因为他是反派大佬嘛!虽然反派早晚要下线的,可反派下线之前总是很厉害的,特别是他这个人又十分的小气,得罪他的人下场都很惨的,你可千万记住了。” 沈宜欢说完,又闭上眼睛撞进了谢知晏的怀里。 谢知晏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沈宜欢,内心却如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般,久久不得平静。 不得不说,她刚刚那番话,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若说前面的时候他还能当沈宜欢是在发酒疯的话,那么她后面那些话一出,谢知晏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因为谢知晏清楚的记得,前世在他闭眼的那一刻,他确确实实曾听见一道声音在对他说,李元卿之所以会胜过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聪明能干,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命定男主,天选之人,因为作者想让他胜,于是他便胜了。 至于他谢知晏,生来就被安排了反派剧本,所以他注定要经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绝望,并最终成为证明“男主”功德的证道石。 那时的谢知晏本就不甘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落败,死后又骤然面对这样戏剧的真相,他内心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他忍不住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只是别人笔下一个轻飘飘的名字?又凭什么要成为另一个名字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可事实如此,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这叫谢知晏如何不恨? 他太恨了,恨这世道的不公,也恨那随意定人生死的所谓作者,他发誓,若是他有机会重来一次,一定要逆了这天命不可! 后来他愿望成真了,他真的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睁开眼,回到了少年时代。 那一刻,他心里是高兴的。 但也不是只有高兴,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他不能改变现状,那么最后的结局必然是重蹈覆辙,李元卿依然会靠着剧情的神奇力量打败他,成为最后的赢家。 谢知晏不愿意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结果还是得屈服于命运,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救下那些和他一样不甘的“炮灰们”。 一个人的力量虽小,那么两个人呢?一群人呢? 蚍蜉尚能撼树,他又为何不能与这世道争一个公平!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救下了注定会因“男女主”的爱情而献身的定北侯千金,打算利用定北侯府的兵力牵制住李元卿,给他的大业留下拦路石。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谢知晏也没觉得剧情的发展有哪里不对,直到刚刚,他听见了沈宜欢的那番醉话。 也是到了此时此刻,谢知晏才知道,他这一救,救回的不仅不是帮手,反而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第47章 下药 谢知晏的双手捏紧了。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掐死沈宜欢来着。他甚至已经将手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只需稍微一用力,她顷刻便能失去呼吸。 可他到底没有那么做,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颓然地收了手。 虽然他依然有恨,可他心里更清楚,她活着的价值远胜过他泄一时私愤的痛快。 更何况,死对她来说多便宜,只有让她活着,好好经历她造下的那些孽,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不是吗? 思及此,谢知晏缓缓收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仍下意识地将一颗解酒丸塞进了沈宜欢的嘴里。 …… 叶向竹回来的时候,沈宜欢刚刚清醒不久。 她揉了揉有些胀疼的太阳穴,突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总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可转眼才发现,一天居然都还没有过去,她仍在之前同叶向竹喝酒的大石头上坐着。 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沈宜欢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了眼,见来人是叶向竹,她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阿竹,你刚刚去哪儿啦?” 叶向竹没想到沈宜欢这么快就醒酒了,一时也是十分佩服她的解救能力,只是——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解酒汤,忽然有些不确定要不要给沈宜欢喝了,遂闷闷道:“我方才瞧你醉得厉害,便去膳房给你要了碗解救汤,可是现在瞧着……你好像不需要了?” 叶向竹此话一出,沈宜欢这才注意到她手里居然端着一只大大的白瓷碗,碗里盛满了褐色的汤水,瞧着正是解酒汤无疑。 沈宜欢默了默,心里忍不住想起一个问题:这么满一碗汤,她从膳房一路端过来,也没拿个食盒什么的,居然一滴也没有洒,也是蛮不容易的。 叶向竹并不知道沈宜欢此时心中的想法,她想着自己解酒汤都端来了,若是就这么倒掉未免有些可惜,故而想了想还是道:“要不你还是再喝点儿解酒汤吧。” “虽然你瞧着是清醒了,可我听说醉酒的人醒了也会难受许久,所以喝了解酒汤或许会好一些?” 沈宜欢虽然觉得自己没哪里不舒服,也不需要再喝什么解酒汤,可她到底不忍心辜负了叶向竹的好意,便笑吟吟地接过汤碗,“咕嘟咕嘟”喝了。 见沈宜欢二话不说就喝了自己的解酒汤,叶向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好意被人接受,本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趁着沈宜欢喝汤的功夫,叶向竹抬眸往周遭望了望,却并没看见谢知晏的影子。 叶向竹不由蹙了蹙眉,一边接过沈宜欢递过来的空碗,一边疑惑地嘀咕道:“奇怪,人呢?难道已经走了?” 她都没回来他就走了,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叶向竹有点生气,觉得谢知晏违背了承诺。 可她转念又一想,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过她,是她自己自说自话,将沈宜欢扔给他就跑的。 所以,其实也怪不得他不守承诺? 叶向竹这么想着,气是稍微消了些,可心里仍然有些不高兴,觉得谢知晏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喜怒无常,没有人情味。 沈宜欢并不知道叶向竹已经气上了,她一脸痛苦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解酒汤,一边拿帕子轻擦了擦嘴角的汤渍,一边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叶向竹自然不好直说。 毕竟,请人帮忙却被人半道放了鸽子这事儿也挺丢脸的。 而且她后来又仔细想了想,她让谢知晏帮她守着沈宜欢,从情理上来说本身就挺逾矩的, 若是此事不少被人知道了,他们肯定要被诟病的,那她才真正是好心办了坏事。 叶向竹越想越心虚,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刚刚没遇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吧?” 形迹可疑的人沈宜欢自然是没碰见的。 事实上,从她清醒之后,就没有在这里看见过除叶向竹之外的第二个人。 沈宜欢遂道:“怎么会?清心观治安还是很不错的,寻常并不容易遇到宵小。不过话又说回来,先前你给我吃了什么,是糖豆吗?我好像没太尝出是什么味道。” “哦,还有,我喝醉之后没耍酒疯吧?”沈宜欢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她是记得自己喝完酒之后话挺多的,就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宜欢本是随口问问,却没想到,她这话一出,叶向竹竟吓得脸都白了。 “我……我刚刚去膳房取醒酒汤了,并不在此处,更没给你吃过什么东西。”叶向竹结结巴巴道。 听见这话,沈宜欢下意识蹙了蹙眉心,但却并未将此事没太放在心上,只道:“没有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果然,美酒虽好,却不能贪杯,以后我可再不敢这么喝了。” 沈宜欢说罢,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她起身转了转脖子,又左右扭了扭胳膊,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转头正打算问叶向竹要不要回去,就发现叶向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她脸上瞄。 沈宜欢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忍不住攥紧了袖子,道:“怎么了?你有话同我说?有话你就直说呗,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叶向竹闻言,嘴巴张了张,终于鼓足勇气道:“沈小姐,有件事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向你道个歉,对不起,刚刚我骗了你。” “我觉得你可能没有记错,也许真的有人趁着你醉酒给你喂了什么东西,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又为什么要给你喂东西,要不我们现在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我怕你出事。”叶向竹说到最后,话里已经带上了一抹哭腔。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她若是早知道那宁郡王是这样的小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请他帮忙的。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盼着沈小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沈宜欢哪里料得到叶向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一时也是有些发懵。 可她到底要镇定一些,只是脸色有些变化,声音还是稳的,“你等等,我得捋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给我下了药?” 叶向竹点头。 “那个人是谁?” 第48章 负责 下药的人是谁,叶向竹心里自然是有怀疑人选的,只是她却不太敢说,支支吾吾道:“要不还是先看看大夫再说吧,万一那不是什么不好的药呢?” 其实沈宜欢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下的东西对身体有什么害处,就最简单的一点而言,那若真是什么毒药之类的,此时她怕是早就毒发身亡了,还能有机会在这儿和叶向竹说东说西? 可想是这么想,叶向竹遮遮掩掩的态度到底让她内心难安,沈宜欢反而更想知道在她醉倒的那段时间有谁来过了。 她遂清了清嗓子,十分坚决地说:“看大夫的事一会儿再说,我现在就想知道,刚刚到底还有谁来过这里,你为什么不肯说?” 见沈宜欢一副非要弄清事情原委的模样,叶向竹就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蒙混过关了,她顿时垮了肩膀,小声道:“是宁郡王。” “方才我见你醉得实在厉害,怕我们这样回去会惹了郡主和我娘不悦,便自作主张将你托付给了宁郡王,让他替我守着你。” “我原本思量着,宁郡王那日既能将你带离四角亭,想必同你也是有些私交的,既是熟人,定然不会害了你去,我只需快去快回,这事儿便过去了,可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叶向竹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她倒也不是想靠眼泪博取谁的同情,实在是心里自责的厉害。 因为她知道,此事终究是她办得欠妥了,这一点她没什么好辩驳的,只能垂着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宜欢本就没有责怪叶向竹的意思,此时见她难过自责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叶向竹也是好心,至于后头发生的那些事…… 嗐,后头的事谁又能料到呢? 沈宜欢遂拍了拍叶向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不怪你。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说不定他给我吃的还是好东西呢?” 这么一说,沈宜欢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 认真说起来,在吃下那颗类似糖豆的东西之前,她本是极不舒服的,脑子昏昏沉沉不说,嘴巴还停不下来,到了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口干舌燥了。 可自打那“糖豆”一入喉,她不仅觉得口舌生津,就连头都没有那么疼了,后来更是整个人都清明起来,彻彻底底地醒了酒。 所以说,谢知晏给她喂得很可能是一颗解酒药?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莫名觉得心里怪怪的。 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细思这种奇奇怪怪的情绪,因为她很快发现,叶向竹似乎并没有被她安慰到,她闻言甚至越发羞愧起来。 “沈小姐,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都是我蠢,是我笨,是我太轻信别人,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叶向竹垂头丧气道。 这话说得,沈宜欢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叶向竹却忽然抬头,像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般,视死如归道:“沈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沈宜欢:“……” 话题怎么突然就跳跃到了“负责”这件事上呢? 沈宜欢有些懵,可让她更懵的还在后面。 只见叶向竹霍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接着男友力爆棚道:“走,我们马上去找大夫,若是你的身子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照顾你一辈子!” 沈宜欢:“……” 这倒也……大可不必吧? 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而且像“照顾你一辈子”这种话,用在她们之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沈宜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内心莫名有点慌。 她一时也来不及多想,赶忙后退着制止了叶向竹的豪情,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拒绝道:“真不用了,阿竹,我没什么事,就不劳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了吧!” 叶向竹却不同意,她看着沈宜欢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那怎么行呢?我爹爹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闯下的祸,就得自己承担。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我说了会照顾你一辈子,就一定不会食言!” 沈宜欢:“不是……” 她是那个意思吗? 她是担心她说话不算话吗? 她分明是在强调不用她负这个责好吗? 这怎么还说不通了呢? 沈宜欢都快急死了。 偏叶向竹还紧紧拽着她的手,一步也不肯退缩的样子,愁得她头都大了。 百般无奈之下,沈宜欢开始和叶向竹讲道理,“话不是你这么说的,就算我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害我的人做下的坏事,得他负责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是?” “是,可是……”叶向竹觉得沈宜欢这话似乎有点道理,但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沈宜欢才不敢让她继续思考下去,闻言就道:“哪还有什么好可是的?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否则你想啊,如果好人做了好事还要承受苦果,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好像也是。”叶向竹点头。 沈宜欢闻言就松了口气,接着忽悠道:“所以啊,你又没错,实在不必觉得愧对于我,更不必时时想着对我负责的事情。” 叶向竹似乎被说服了,倒也没再执着于将她拖去看大夫。 沈宜欢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谁曾想叶向竹沉默片刻后忽然挠了挠头,一脸凝重道:“所以说,我们该去找宁郡王负责?” “可是我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喜怒无常诶,要是真让他照顾你一辈子,你大概会过得特别辛苦吧?” “还有就是,他今日见了你醉酒后的模样,会不会觉得你不是个好姑娘啊?他会不会笑话你?要不然还是我照顾你吧,我舍不得让你去受苦。” 沈宜欢:“……” 敢情她在那儿说了半天,还是绕不过“负责”这个坎呗? 沈宜欢有点心累。 不过叶向竹这话倒也提醒了她一个重要的点——如果谢知晏见过她耍酒疯的样子,那么……其他的呢?譬如,他有没有听见她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隐约记得,她好像说过自己是这个小说世界的创造者,说李元卿是男主,谢知晏是反派,让叶向竹不要得罪他们来着。 所以这些话她是对叶向竹说的吧,是吧? 第49章 凉凉 沈宜欢有些自欺欺人地想着,却到底不敢确定,将自己那些胡话听去的人是谁。 心中忐忑的她决定先旁敲侧击一番,遂小心翼翼道:“咳,说起来,我也没想到这桃花酿的后劲居然这么大,让你见笑了,话说我喝醉之后应该没闹什么笑话吧?” 毫无疑问,沈宜欢这么问是想听见一个否定的答案的,然而事实却是,她的希望落了空。 叶向竹闻言沉吟了半晌,十分委婉地说:“笑话倒是没有闹的,只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小姐的志向竟然写话本。” 沈宜欢:??? 话本? 什么话本? 沈宜欢都懵了。 看见她这副模样,叶向竹忍不住笑了笑,解释道:“我不知道我这么理解对不对。不过我听见沈小姐你一直说,你是什么小说的创造者,还说什么我们都是你笔下的人物之类的,所以冒昧猜测了一下,这‘小说’大约就是话本一类的东西吧?对吗?” 对不对的,沈宜欢已然没有什么心情回答了,她这会儿觉得心有点凉。 看叶向竹这反应,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是被谢知晏听去了。 只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在发酒疯就好了。 所以说,她没事儿老想喝什么酒啊! 这喝酒是真误事儿啊! 沈宜欢悔不当初,却只能强撑着笑脸打哈哈:“阿竹真聪明,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猜对了呢。” 叶向竹闻言倒也没有起疑,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沈宜欢想,若是她长了尾巴,此时怕是尾巴都翘得老高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向竹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沈宜欢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其实不瞒你说,我也很想自己写个话本呢,现在市面上那些才子佳人的剧情都太俗套了,我都看厌烦了,就很想写个不一样的出来。”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如此戏剧的方向发展,一时也是好一阵无语凝噎。 无语过后,她忽而有些庆幸,庆幸叶向竹心思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更没有揪着她的酒后失言不放,倒省得她想那许多借口解释了。 略微整顿了一下心情,沈宜欢十分配合的同叶向竹就“话本”这个主题展开了讨论。 大约是这个话题多少和她的职业有点关联,沈宜欢的许多见解都很精辟,这一番谈论下来,叶向竹对她简直称得上崇拜了。 沈宜欢觉得,叶向竹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在发着光。 “阿欢,我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当话本开始固化为同一个模式的时候,就意味它开始失去自己原本的价值,所以要想写出一个畅销全京的话本来,就必须得推陈出新才是!” “所以我决定了,我再也不要看那些无趣的故事了,我要自己写一个不一样的故事,还要将它排成戏,让更多的人看到!”叶向竹斗志昂扬地说道。 “我觉得可行。”沈宜欢笑着点了点头。 原本她这话是故意顺着叶向竹说,讨她开心的,然而转念一想,沈宜欢忽然便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生财之道。 写书,排戏,这不是现代最常见的“ip影视化”项目吗? 纵观现代那些大ip、大制作,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果然米虫的日子过久了,就不知道赚钱有多重要了吗? 不行不行,她不能这么堕落,她要居安思危,要想尽一切办法,赚最多的钱! 要知道,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更何况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炮灰,随时都有可能被剧情大神搞下线的那种。 而且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定北侯府的危机还隐在水下,偏男女主又被她得罪了个彻底,后面的剧情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呢,光靠别人庇护肯定是不行的,她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如此想着,沈宜欢也顾不得去纠结自己有没有在谢知晏面前露馅儿的事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迫不及待道:“阿竹,不如我们合作吧!” …… 沈宜欢和叶向竹一拍即合,当即就开始讨论起合作开店,打造小说戏剧一条龙服务的事情。 因为谈得太过投机,她们差点儿给忘了午膳时间,最后还是舞阳郡主派了人来寻她们,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收了话头,相携着去厢房里用斋饭。 对于沈宜欢和叶向竹突飞猛进的友情,舞阳郡主和叶夫人都觉得很惊奇,但她们到底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知道小姑娘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是好的这么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倒也没说什么,俱都默认了自家闺女多了个好友的事实。 接下来两家人一起用了午饭,又在观里歇了个午觉,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才相携着下了山去。 一路跋涉,等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夕阳都已西下了。 回府之后,沈宜欢本来是打算直接回自个儿院子里做“商业企划书”的,可惜舞阳郡主硬要留她一起用晚饭。 沈宜欢推辞不得,不得不又在北院多待了一会儿。 只不过吃饭这种事情嘛,从来都不是真的只有吃,毕竟国人的饭桌文化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样子的,那就是——吃饭为辅,谈事为主,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了这样一幕。 舞阳郡主一边给沈宜欢布菜,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我瞧着你和叶小姐相处的似乎很是不错?自打你俩从外头回来,你这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不知可否同母亲讲讲,你们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当然是有的,但眼下创业的事还只是个雏形,沈宜欢不想那么快搞得人尽皆知,遂故作神秘得笑了笑,道:“这个嘛……日后再告诉母亲。” 这就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舞阳郡主也不介意。 她本就不是非要知道不可,闻言就道:“行,那就等你哪日想好了,或是需要母亲的帮助了再说。不过母亲还是想告诫你一句,与人相交,真诚固然是件好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也得多留个心眼,知道吗?” “当然,母亲并不是说叶小姐不好,只是咱们这种人家,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着,实在容不得有一丝半毫的错处,你明白吗?” 第50章 借钱 舞阳郡主的教诲,沈宜欢是听进去了的,但她却并未放在心上。 虽说这个世界里许多事情都和她想象中的有点出入,可是沈宜欢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运气,她敢肯定,叶向竹绝对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却并不打算反驳舞阳郡主什么。 毕竟,这当妈的人嘛,得顺毛哄,不能忤逆,否则她们能念叨到你怀疑人生。 …… 半个时辰之后,舞阳郡主结束了她的“训示”,沈宜欢的耳朵也得以逃过一劫。 好不容易得到解放,沈宜欢是一刻也不想多留,立刻便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地同舞阳郡主告起辞来,然后她脚下生风地出了北院,朝着捧月居飞奔而去。 回到自己的院里之后,沈宜欢先是交代绿珠轻易不许让人来打扰她,然后便一头扎进小书房里搞事业去了。 一直在小书房里待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散尽,沈宜欢终于堪堪列出了一个勉强看得过眼的大纲。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已累得如同一摊烂泥。 就在这时,小书房的门被叩响了,一道耳熟的少年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二妹妹,你一个人躲在屋里干嘛呢?赶紧出来,五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是沈清宵。 他不知寻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又巴巴地跑到捧月居献宝来了。 沈宜欢有点儿不想理他。 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会儿只想好好歇着,实在没有精力进行任何社交活动。 张了张嘴,沈宜欢拒绝的话都快到嘴边了,却愣是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沈清宵来得好哇!刚巧她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正愁不知道上哪儿弄呢,财神爷便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叫什么? 这不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吗? 如此一想,沈宜欢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般,“蹭”得一下便从椅子上窜了起来,风驰电掣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紧闭的房门。 “五哥来了?快进来坐!”沈宜欢一边说一边抓着沈清宵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拖,那样子简直不要太热情。 沈清宵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沈宜欢这儿受到这种待遇,一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给忘了。 沈宜欢也不在意,将沈清宵安置在书桌旁坐下后,她便冲着门外喊道:“绿珠,看茶,就泡前两日我从母亲那儿拿的明前茶,五哥爱喝那个!” 说罢这话,沈宜欢笑吟吟地转回头来,看着沈清宵道:“五哥,你看我对你好吧,知道你爱喝明前茶,我可早早就给你备下了,就等着你来时泡给你喝呢!” 老实说,明前茶沈清宵是喜欢的,可他觉得沈宜欢这会儿笑得有点瘆人,让他恍惚有种自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的错觉。 天生的危机感让沈清宵选择了说违心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明前茶,要么这茶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 沈清宵说着就要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看样子是想开溜。 可他都来了这儿了,沈宜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他走呢? 这现成的财神爷,她要不从他身上薅点儿东西下来,对得起她献得这番殷勤吗? 沈宜欢想也没想,直接将沈清宵又给按了回去,并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可语气里却分明染上了一抹咬牙切齿的味道,“五哥千万不要同我客气,咱们可是亲兄妹,有好东西自然应该一同分享。” 沈清宵最怕沈宜欢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了,因为她每一次露出这个表情,都代表了四个字——没安好心。 沈清宵越发觉得脖颈处有些凉飕飕的,心下那种不详的预感也逐渐强烈起来。 若不是被沈宜欢拦着,他铁定已脚底抹油,溜得远远的了。 可惜没有如果,他现在被拦得死死的,是真一点儿缝隙都找不到钻的。 沈清宵无奈极了,却仍不肯放弃挣扎,一本正经道:“那倒也大可不必,人常说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咱们只是堂兄妹不是?所以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还是分清楚比较好。” 沈宜欢属实没想到沈清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愕然极了。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打算改变攻略,来硬的。 她伸手往书桌上重重一拍,接着十分不讲究地往桌上一坐,气势汹汹道:“好!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 “你,借我点儿钱,否则我就告诉三婶儿,你偷偷在外面放印子钱,看三婶儿不剥了你的皮!”沈宜欢奶凶奶凶地威胁道。 听见这话,沈清宵都傻了。 他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妹妹是怎么知道他放印子钱的? 啊呸,不对,他什么时候放印子钱了! 他不过就是偶尔借点钱给那些缺钱的富家子们周转而已,利息也只有三厘,比那些地下钱庄可便宜多了,怎么就成放印子钱了?! 沈清宵有心同沈宜欢好好说道说道,可他又担心她是故意在诈吓他,好套他的话,故而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否认三连,“我没有,我没做,你胡说!” 沈宜欢早料到沈清宵不会轻易承认,她也不着急,双手环胸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是吗?那不如我把永昌伯府的三公子找来问问?要么问西平侯府的五公子也行。” 永昌伯府三公子和西平侯府五公子都是找沈清宵借过银子的人,尤其是这西平侯府五公子,他欠的最多,且至今都未还清。 沈清宵不禁有些郁闷。 他如今算是彻底相信沈宜欢没说假话了,她是真知道他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儿。 可是怎么会呢? 放印子钱,啊不,是借钱给别人这事儿,他可连四哥都瞒着呢,二妹妹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清宵这么想着,也是这么问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沈宜欢怎么会知道,自然是因为她身为原作者,有上帝视角。 而且沈清宵放印子钱这事儿本就是她特意埋下的伏笔,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这些话她显然不会告诉沈清宵。 沈宜欢于是高深一笑,特别得意地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这钱你借是不借?” 第51章 打劫 沈宜欢都拿“印子钱”来威胁他了,沈清宵还敢说不借吗?只能肉痛地闭了闭眼睛,抓着衣襟颤颤巍巍道:“说吧,要多少?” “这个数。”沈宜欢伸出右手比了比。 “一百两?那没问题。” 沈清宵心下稍松,正准备伸手去钱袋里掏钱,却发现沈宜欢摇了摇头。 “不是,比一百两多一些。” “那是一千两?”沈清宵蹙了蹙眉,“也行,一套头面而已,五哥还送得起,不过你得等等,我这会儿身上没带那么多。” 沈宜欢闻言仍是摇头,“还要再多一些。” “不是吧,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沈清宵不淡定了。 这么多钱,他得赚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天知道如今各家对族中子弟管束得有多严,他那生意也很难做了好吧? 他都开始考虑转行了。 可转行是需要启动资金的呀,他自己还缺钱呢,结果他这二妹妹开口就要一万两,未免也太黑了! 沈清宵心里腹诽着,脸色算不上好看。 沈宜欢也知道自己要的有点多了,可她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但凡她能有足够的余钱,她也不会这么宰沈清宵。 摸了摸鼻子,沈宜欢没什么底气地说:“那抢钱不是犯法吗?我是想要银子不错,但没想去牢里吃免费的午餐啊,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沈清宵:“……” 好一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竟不知道这个词还能这么用,也是很长了一番见识。 还有,她既知道抢钱犯法,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打劫他,敢情抢他的钱就不叫抢,叫劫富济贫呗? 沈清宵很无语,遂两手一摊,赌气道:“不借不借,你告诉我娘让她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没钱。” 沈宜欢没有想到,沈清宵居然还有守财奴潜质,一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当然没有真想去找三夫人告状,之前会那么说,无非是为了威胁沈清宵罢了。 如今他既不吃威胁这一套了,沈宜欢也没辙,只能堆着笑好声好气地哄道:“别这样嘛,五哥,我真是有急用,不骗你。而且我都说了这银子是同你借的,日后肯定会还你的,你干嘛这么抠呢?” 听见这话,沈清宵空出一只眼睛斜了她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逢年过节家里都会给你做衣裳首饰,且你自己每个月也有月钱,别的不说,日常生活交际是够了的,你为什么还要同我借钱?” “送人礼物?可是据我所知,近来咱家的亲朋之中并无人宴请过寿,你也犯不着拿这么多钱去买礼物送人。” “想给自己买头面?珍宝阁的首饰再贵,一千两也足够买一整套了,那么剩下的九千两呢?你又拿来何用?”沈清宵逻辑清晰地分析道。 老实说,沈宜欢是很佩服他在银钱方面的天赋的,但此时被计算分析的人变成了她,她多少有些烦恼。 “那人家就不能是同时看上了十套头面吗?”沈宜欢嘀咕道。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沈清宵遂点了点头,“你要非这么说,也说得过去,可这么多的头面,你就算是长了八个脑袋想必也戴不完吧?” “且这么大一堆东西,你就算买回来了也是藏不住的,必然很快就会被二婶知晓,如此,你何不干脆直接去找你娘?” “二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想来你想要的东西,她就算想方设法也定会为你找来的,如今不过是十套头面而已,即便奢侈了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地来找我借银子呢?” “我猜,你是不想让二婶知道这件事,对吧?”沈清宵一针见血地说。 不得不说,沈清宵很聪明,他这一通分析下来,倒是将她的心思猜准了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 沈宜欢想,他一定以为她是要拿钱去做什么坏事,所以才不敢让舞阳郡主知道。 但其实不是的,她并不怕舞阳郡主知道她的打算,只是做生意这事是她和叶向竹共同的主意,她便想自己亲力亲为,做出点成绩来。 诚然,将此事告诉舞阳郡主,她不仅会得到财力上的支持,说不定还会得到许多人力上的帮助。 毕竟舞阳郡主掌家这么多年,手里的庄子铺子也不在少数,身边得用的人更不知有多少,她哪怕随便拨个人给她,也足以帮她支应起一个铺子了。 一劳永逸的事情,她只需开个口就完了,可这样一来,她永远也得不到锻炼,也永远做不到自食其力。 能有人依靠固然很好,可有句老话不是说了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好。 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在大厦将倾之前,她必须拥有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依仗,才能安心。 这些事情说起来太复杂了,沈宜欢嫌麻烦,不想同沈清宵解释,只木着一张脸道:“你真不借?” 沈清宵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借,他就是担心沈宜欢年纪小不懂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那戏文里不是常演吗? 不知人间险恶的富家千金无意结识了某个小白脸,小白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千金一时心软,被骗财又骗色,最后还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多惨呐! 想到沈宜欢也可能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沈清宵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关心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严肃道:“你先告诉我,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要拿去接济小白脸?” 沈宜欢:??? 什么接济小白脸? 哪儿来的小白脸? 他们不是在说钱的事吗? 沈宜欢都迷了。 她怀疑沈清宵是故意的,因为他不想借钱给她,所以才一直转移话题,企图蒙混过关。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多少有些不高兴,遂冷着脸道:“五哥不想借我银子就算了,何苦污蔑我?什么小白脸大白脸的,我又没有养面首的嗜好。” 沈宜欢说着就要跳下书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看见沈宜欢这副模样,沈清宵便知道自己大抵是猜错了,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他摸了摸鼻尖,找补似的解释道:“我错了,我不该乱猜,二妹妹别生气。那什么,不就区区一万两银子吗?我借!必须借!” “现在一万两不够了,我要两万两!”沈宜欢赌气道。 “两万两也没问题,借!”沈清宵咬牙道。 然后沈宜欢就忍不住笑了。 原来被哥哥宠着是这样一种感觉。 第52章 合伙 沈宜欢当然不会真的要沈清宵两万两银子,她那话本就是赌气说着玩的,如今气既然消了,自然还是要理智一些的。 别的暂且不论,就说沈清宵这妹控属性,她既说了要钱,他必然是一分也不敢乱动,早早便给她备好放着的。 可如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关于生意的大致设想,那些具体细节什么的,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所以后期生意到底能不能成功,她其实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 既如此,她又何必把沈清宵给套死在一件还没影儿的事情里呢? 再坑人也不是这么坑的,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人。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忽然又记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事,那就是沈清宵放印子钱被人告了这事儿。 认真说起来,放印这个问题在京都勋贵圈并不是个例,很多人家背地里都是这么做的,只唯独沈清宵比较倒霉一些,被人告了,并将此事便闹到了晋元帝面前而已。 事实上,自从北境大捷之后,晋元帝便看功高盖主的定北侯府不太顺眼了,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发落他们,心里很是憋了一口气。 如今这放印的把柄一出来,晋元帝自然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当即就将定北侯和三老爷叫进宫训斥了一顿,三老爷更是被官降两级以儆效尤。 这风向一出,京都里人人都知道,定北侯府的荣光已成为了过去式。 一时间,落井下石的人家数不胜数,定北侯更是直接从百姓眼中的“民族英雄”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吸血鬼、大坏蛋。 定北侯府的形象一落千丈,连带着大老爷在朝中的地位都受到了影响。 于是后来,为了走出困局,也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大老爷毫不犹豫地拿出了所谓定北侯“通敌叛国”的证据,直接将二房给推进了地狱。 三老爷一向与定北侯亲近,最敬爱的二哥被人污蔑,他自然是要为其鸣冤的,但大老爷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三老爷自然为定北侯翻不了案,甚至最后还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二房和三房都遭了灾,大房自然一家独大,且因为大老爷检举有功,又早早傍上了庆王,在定北侯府阖府覆灭的情况下,不仅独善其身,居然还一路官运亨通起来…… 沈宜欢想着这些,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心口仿佛压了千斤重锤一般,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老实说,她从前虽也觉得形势严峻,却并未觉得定北侯府的前程同她有太过直接的关系,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以自己初来乍到,不能贸然改变剧情这个借口来麻痹着自己,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冷眼旁观。 可是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 说到底,她取代原主活下来,本就是最大的变数了,如此她就算什么也不做,剧情也未见得会如她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更何况从她目前经历的那些事来看,很多东西早就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蝴蝶的翅膀已然煽动,她若再以不变应万变,恐怕已不是不合时宜,而是存心找虐了。 所以沈清宵放印这件事,她是万万不可能再放任不管的,哪怕现在距离事情被爆出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然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些隐患只有早日拔除了,才能让她感到些许心安。 所以……她这会儿小小地提点一下沈清宵,应该不过分吧? 嗯,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怎么提醒却是一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蹙眉想了片刻,沈宜欢忽然眼前一亮,像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一般,贼兮兮道:“五哥,我有个想法,咱们合伙做生意吧!” 沈宜欢的话题转得太快,沈清宵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直接翻了个白眼,特别不客气地说:“得了吧,那我不如直接将家底儿拿去救济贫苦百姓,那样好歹还能得别人一句感谢。” 不得不说,沈清宵这话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却极强。 敢情他就认定了她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呗! 沈宜欢不乐意了,十分不满地问道:“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我真的有特别好的主意!” 沈宜欢有几斤几两,沈清宵自认和她做了这么多年兄妹,自己心里多少是点数的。 他闻言眉眼都没有动一下,直接回了句:“哦,是吗?” 这个回应简直比上一句还要扎心,沈宜欢直接被气成了河豚。 “我是认真的,你敢不敢听一听我的想法?”沈宜欢叉腰吼道。 沈清宵其实是不太想听的,他觉得沈宜欢即便真有什么想法,无非也就是些诸如开首饰铺绸缎庄这样的主意,私心而已。 而且这些店铺哪家有点底蕴的夫人太太手里没有一两间呢?可这些年下来,京里生意火爆的铺子无非就那么两间,大家也只认准了那两间。 他们若要此时进入市场,竞争不过那些老牌商铺就不说了,盘店装修这些少不得又要花费一大笔银子。 原本这点本钱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可他不是才被他这好妹妹薅走了一万两银子吗? 他自己如今尚且捉襟见肘,哪还有那么多余钱拿给沈宜欢败去?所以合伙做生意这事儿就还是免了吧。 沈清宵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下意识就要说出拒绝的话来,可看着沈宜欢那一副“你要敢不听我说,我就咬死你”的表情,他到底还是求生欲极强地转了话锋。 “行行行,你说你说,我听着还不行吗?”沈清宵撇嘴道。 沈宜欢知道他不信自己,她也不在意,反正事实胜于雄辩,她就不信自己脑子里那些先进的现代营销理论还唬不住个沈清宵了! 清了清嗓子,沈宜欢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觉得开个酒店似乎还不错。” “噗……”沈清宵一口茶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 默了三秒之后,他问:“我想知道,这酒店是个什么东西?可是酒楼的意思?” 沈宜欢其实觉得,酒楼和酒店是有很大不同的,然而此时要她说出具体哪里不同,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只能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然后沈清宵就无语了。 第53章 酒店 虽说他一开始就没对沈宜欢抱太大的希望吧,可他也是万万没有料到,她所谓的好主意,竟如此的稀松平常。 怎么说呢,开酒楼赚钱,沈清宵当然是知道的,可还是之前那句话,这京都并不缺酒楼茶肆,他们要去横插一脚,少不得会撬动那些酒楼背后的利益,就挺麻烦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好厨子。 想开酒楼,却连厨子都没有物色好,这不是瞎胡闹吗? 沈清宵想打消沈宜欢这不靠谱的想法,遂放下茶盏,直起身,一本正经道:“二妹妹,你知道如今京城有多少家酒楼吗?你知道要从别家酒楼挖一个大厨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沈宜欢觉得沈清宵这话问得实在莫名其妙,京城里有多少家酒楼她怎么会知道?她又没仔细数过。 而且有多少家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别人开了酒楼就不许她也开一家了?没这个道理嘛。 做生意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的。所谓富贵险中求,只要自己不怕赔本,那就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至于挖一个好厨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别家酒楼挖墙脚,那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宜欢忍不住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五哥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干。” 沈清宵闻言其实很想说不愿,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拐了个弯,只道:“你且将你的计划说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听见这话,沈宜欢就知道,自己若不拿出点真东西来,估计还真说服不了沈清宵。 想了想,她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知道五哥在担心什么,你无非是想说,如今京都的饮食圈已经很成熟了,各式各样的酒楼,不同地域的菜色,在这里都能找到,且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那些老店早就拥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源。” “这么看起来,不管我们的酒楼主营哪方菜系,都算不得稀奇,也未必能竞争得过那些老店。可若我们本就不欲与他们竞争呢?” “别的酒楼专注地方菜,目标客源是用正餐的人群,而我眼下却不打算和他们争这些人,我准备专攻一些特色小食和饮品。” “当然了,光做小食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毕竟那些大户人家府里几乎都有专门做糕点和零嘴的厨娘,我们的小食未必就能打出什么名堂,所以我们就要想办法吸引客人、留住客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吸引客人、留住客人呢?”沈清宵下意识道。 见沈清宵似乎上了心,沈宜欢略微有些得意,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故意卖了个关子。 只见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才道:“五哥莫急,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众所周知,如今的酒楼无非就两个功能,吃饭和住宿,那些业务再多些的,撑死了也就比同行多个说书人说书而已,实在没什么新意。” “而我想做的酒店却不同,我的酒店虽然也有吃住功能,但更重要的却是娱乐这一块儿,尤其是女子市场。” “京都作为天子脚下,各类场所都是极多的,包括可供男子玩乐的地方,这点想必五哥比我清楚多了,但女子却仿佛天然被限制在了后院,每天面对自家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 “如果我们能打开女性市场,未必就不能赚个盆满钵满。” “那么,这女性市场应该怎么打开呢?现在的女子都喜欢什么东西呢?” 沈宜欢又轻啜了口茶,缓缓说道:“拿咱们府里的女人来说,祖母虽一心礼佛,可逢年过节还是有兴致听听曲儿、看看戏的,所以这戏班子是可以安排上的。” “再就是如我母亲和大伯母、三婶她们这样的当家夫人,她们平日里忙于府中庶务,闲下来的时候往往喜欢打个叶子牌什么的,咱们便可以弄个棋牌室。” “当然,这些都是基础业务,要想生意红火,咱们还得不断发掘出新项目,譬如按摩、推拿、歌舞表演什么的,总之就是大家想要什么,我们便发展什么,如此还愁赚不到银子吗?” 老实说,这番话下来,沈清宵已经心动了。 别的暂且不说,光是沈宜欢说的这个思路,就是他从未想过的,他隐隐觉得,他们若真能将这所谓的“酒店”开起来,好处或许还不止赚钱这一点。 但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东西,光是有想法还不行,能不能做,还要看它具不具备落地的条件。 譬如譬如相关人员的准备,譬如酒店选址和前期投入。 想到这些,沈清宵瞬间清醒,冷静道:“关于这酒店,二妹妹的预算是多少呢?” 沈宜欢说了那么半天,但大多都是临时起意,还真没想过这些现实的问题,所以一时也有些愣住。 愣怔过后,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既然是做女子生意,想来还是要面对高端市场,那么酒店地址和装潢都不能差,如此预算可能要高一些,不知道十万两够不够?” 听见十万两这个数字,沈清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都没想便站起身道:“没钱,告辞。” 沈宜欢:“……” 就很无语。 好在沈清宵只是皮一下,并没有真的走人,原地转了几圈之后,他说:“如此大额的银子,就凭我俩肯定是不好筹的,不如咱们将此事和二伯母说一说,从公中支点银子?” “不行。”沈宜欢果断摇头。 “为什么?”沈清宵不解。 “这件事我不想让大伯母她们知道。”沈宜欢道。 沈清宵想着大房的做派,也觉得还是别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好,倒也没再劝,只说:“可若不从公中支银子,我剩下的钱也不够啊,叫上四哥也不行,他比我还穷呢,根本掏不出这么多银子。” 说到最后,沈清宵忍不住挠着后脑勺感叹道:“唉,要是这会儿二哥在家就好了,找他借钱肯定靠谱。” 第54章 二哥 沈清宵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曾想竟一语成谶。 几乎是他话音刚一落下,绿珠便匆匆进门禀报道:“小姐,二少爷和三夫人他们回来了,此时正在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呢,夫人派了人来请您和五少爷一并过去!” 听见这话,沈宜欢愣了愣,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二少爷和三夫人到底是谁,后来还是沈清宵一声大叫,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竟是原主的同胞哥哥和传闻中最疼她的三婶回来了。 沈宜欢下意识看了眼一旁恨不得立刻拔腿冲出去的沈清宵,扬唇笑道:“走吧五哥,咱们的本钱有着落了。” 沈清宵原本只是单纯的因为沈清远等人的归来而高兴,此时听见沈宜欢这么一说,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快乐也跟着翻了倍。 他一边拔腿跟上先一步出门的沈宜欢,一边道:“二妹妹放心,此事就包在五哥身上了,我这次非得将二哥的小金库掏空不可!” 说罢这话,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 而此时,松鹤堂里,正在接受孟老夫人问候的沈清远忽然没来由得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自己仿佛被谁盯上了似的……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沈宜欢和沈清宵一同出现在了松鹤堂门口。 许是捧月居距离松鹤堂实在太远的缘故,沈宜欢二人虽是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出发了,可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屋子里却早已挤满了人。 沈宜欢远远看着,发现竟连大夫人和沈宜喜都到了,她们这会儿正凑在一个圆脸妇人旁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瞧着十分融洽,和上次孟老夫人回府时那场家宴开场前的碰头截然不同。 也不知是大房长了教训知道收敛了,还是这只是个预热,好戏后面才会登场呢?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下意识便顿了顿,等她反应过来时,身边早没有了沈清宵的影子。 那家伙已然如一阵风般卷到了沈清远跟前,只见他一把揽住了沈清远的肩膀,道:“二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看着沈清宵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沈清远忍不住扬了扬唇角,笑着揶揄道:“嗯,回来了,明日起又可以陪五弟你切磋了。” 沈清宵:“……” 不知道现在转身走人还来不来得及?他可不想找虐。 老实说,沈清宵真是一点儿也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在同一个的师父那里学的武,为什么二哥他就能以一挑二,将他和四哥打的落花流水,而他和四哥两个人联手,却仍只有挨揍的份儿? 最最重要的是,他这二哥在武艺上完虐他们也就算了,偏偏学业上还要吊打他们。 小时候同样是上族学,同样是不听课,二哥就能回答出夫子提的问题,而他就只能被打手心。 后来他们长大了一些,家里送他们兄弟几个去南山书院读书,他每天还在昏昏欲睡地听着夫子们讲那些他连听都听不懂的课文,可二哥却已能写出被山长称赞的文章。 去年秋闱,他这二哥更是一举考了个解元,给山长长了极大的脸面。也正因如此,他得了好几个月的假期,去江南各地游历了一圈。 想着沈清远开挂的人生,再一想想自己这些年在他的阴影下“艰难求生”的岁月,沈清宵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样是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沈清宵心里委屈,但沈清宵不说,他只是赌气似的将手从沈清远肩膀上收了回来,又气鼓鼓地转了头,用屁股对着沈清远,若无其事地同他家母上大人请起安来。 “母亲回来了?此次去外祖家可还顺利?”沈清宵道,“不是我说,这岭南路途实在遥远,下次母亲还是不要一个人出远门了,也省得咱们担心。” “若您非要过去探望外祖母他们,不如您带上我吧,儿子肯定能保护好您,保证一路平平安安,一个不长眼的山匪都不给您瞧见。” 沈清宵话虽这么说着,却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去岭南,他主要是想着,岭南和京都一南一北,光是一去一回就得花上两三个月,而两三个月不用读书做文章……真是想想就美得很。 自己生的儿子,三夫人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知道自家蠢儿子这是想偷懒,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说打得过山匪?你还是先把你二哥打赢了再说吧。” 说罢这话,三夫人十分嫌弃地将沈清宵扒拉到一边,然后满目热切地迎上前拉住了姗姗来迟的沈宜欢的手,心疼道:“几个月未见,三婶瞧着你似是瘦了不少,可是上次大病遭了罪,还没有补回来?” 沈宜欢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不太确定道:“瘦了吗?我倒是没觉得,而且我这些日子吃的挺多的。” 她是真没觉得自己瘦了,记忆中原主好像一直都不太胖的样子。 “那就是你吃的东西不够补,填不上你生病的亏空。”三夫人一脸认真地说道。 她刚这么一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凑到沈宜欢耳边,道:“不过没关系,三婶这次带了许多好东西回来,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你到时候多吃些,对身体好的。” 三夫人一边说一边冲沈宜欢眨了眨眼睛,那股子亲昵劲儿,不知道的还当她俩才是亲母女呢。 沈清宵见状都快自闭了。 讲真,就这差别对待,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好在这些年他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不公平”待遇了,沈清宵早都习惯了,此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遂只揣了手退到沈清寒身边站着,听他同沈清远继续说话。 许是三夫人的礼物送得阔绰的缘故,大家不论心里怎么想的,此时都各自好脾气地说着话,屋里既没有冷场,也没有人故意挑刺,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就连沈宜喜都仿佛学乖了,低眉顺眼地站在大夫人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此时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低垂着眉眼的沈宜喜,实则双拳紧握,被嫉妒染红了双眸。 第55章 改变 众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孟老夫人这才道:“好了,有什么话你们且留着日后再说,今日时间也不早了,便让老三媳妇和远哥儿他们先回去歇着吧。” 孟老夫人都发话了,众人自然没有不从的,遂纷纷行礼告退,鱼贯而出。 出了松鹤堂,众人又寒暄了两句,待走到岔路口时,便相互告了辞,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原本舞阳郡主是想让沈清远和沈清宵他们一起回前院歇息的,毕竟他这几个月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着实也很辛苦。 可沈清远却说自己不累,坚持要送她和沈宜欢回北院去,舞阳郡主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母子三人遂一路同行。 从松鹤堂到北院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就将将够沈清远讲到他回来时为什么会和三夫人遇到而已。 沈宜欢一路听着沈清远的讲述和舞阳郡主偶尔的搭话,倒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有种难得的踏实感,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倏然落了地。 三个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北院门口,临进院门的时候,沈清远忽然道:“数月不见,妹妹似乎变了不少。” 沈清远这话头起得突然,又似乎别有深意,沈宜欢一时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打着哈哈道:“啊?有吗?” 沈清远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有的。从前你很喜欢缠着我问东问西,可今日瞧着,你似乎没以前爱说话了。” 沈宜欢闻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倒也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沈清远还不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又怕自己说多错多,再加上舞阳郡主再和他交谈,气氛也不尴尬,她便索性只听他们讲了。 可这话又不好说,于是沈宜欢只能略有些尴尬地回了句:“那是因为哥哥这几个月的经历太吸引人了,我方才只顾着听你说话,便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沈宜欢这个借口其实算不上多高明,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沈清远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反正就在他即将要开口的时候,舞阳郡主笑着插话了:“好了,你就别吃味了,也别为难你妹妹了。” “你妹妹都快及笄了,还像个疯丫头似的算怎么回事?我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她的性子磨得像个大家闺秀了,你可别一回来又让为娘前功尽弃啊。” 舞阳郡主这话毫无疑问是在替沈宜欢解围,可她用打趣的话说出来,任是谁也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即便是沈清远,也只是略微尴尬了片刻,而后便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是,母亲说得对。”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其实妹妹从前的性子也很好。” 沈清远是真这么觉得的。 自家妹子从前的性子虽然娇纵了些,但却真诚热烈,让人看着便觉得心中敞亮。 不像如今,虽然她瞧着似乎懂事内敛了许多,可是却不再和他这个亲哥哥亲近了,沈清远心里还怪不适应的。 而且最过分的是,她不和自己亲近也就罢了,和老五那家伙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还是形影不离的,那不知道的人瞧了,还当老五才是她亲哥哥呢。 沈清远有些吃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挺幼稚的,不由暗讪,心道自己真是越想越回去了。 沈宜欢并不清楚沈清远此时的想法,她只是有点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沈清远怀疑了什么。 按理说,她应该没露什么端倪才是啊,毕竟沈清宵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觉得她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所以她应该将原主扮演得很成功才是。 难道说直系亲属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心灵感应? 那也说不过去啊,舞阳郡主还是原主亲妈呢,可这么久了,她不也照样什么都没发现? 沈宜欢蹙着眉头想着,头都要抠破了。 …… 进了北院之后,因为沈清远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舞阳郡主便吩咐了下人让小厨房做些宵夜端上来。 沈宜欢实在不想待在屋里打扰舞阳郡主母子相聚,又想着自己和沈清宵计划着从沈清远那些搞钱开酒店的事,便自告奋勇去了厨房做吃的。 原本舞阳郡主和沈清远是不大相信沈宜欢会厨艺的,但看着她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们到底没忍心打击她的自信,便由了她去。 不用当“酸菜鱼”,沈宜欢的心情不知道有多美妙,她甚至差点儿没忍住在小厨房里哼起歌来。 不过她此举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躲避尴尬,也是有心想让舞阳郡主和沈清远见识一下她的本领,为自己开酒店的事打下基础。 于是在小厨房里待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之后,沈宜欢端出了好几样精致的小食。 小食倒也不算特别,都是现代时那些夜宵店里比较常见的东西,可放在此时,放在根本不懂烹调的原主身上,也足以让舞阳郡主和沈清远惊掉下巴了。 舞阳郡主倒还好些,因为早接受了最难接受的事实,所以后面再有什么离谱的事发生,她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而沈清远却不同,他此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游历几个月归来之后,自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妹妹竟学会了厨艺! 这件事带给沈清远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以至于他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沈清远合上了自己快要脱臼的下巴,转头问舞阳郡主道:“娘,您是不是趁着我和爹不在,给妹妹请了特别厉害的夫子?怎么妹妹居然都会做饭了呢!” 沈清远这话问得有些傻气,舞阳郡主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嗔了他一眼,道:“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趁你们不在欺负了你妹妹似的。” “再说了,女孩子会些厨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到了你眼里就成你妹妹受委屈了,如此说来,这天下贫苦人家的女儿还不都委屈死了?” 别说,沈清远心里还真在想,自家妹子是不是受了委屈,否则以他这妹妹的性子,怎么可能有那份闲心去学什么厨艺呢?更遑论是做出这样一看就很正常的食物来…… 第56章 仙人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沈清远也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就是他家母上大人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一些很微妙的改变。 从前母亲和妹妹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吧,可也绝对是属于没有办法友好相处的那种。 母亲常常看不惯妹妹娇纵的性子,嫌她不够知书达理,而妹妹则常常埋怨母亲对她不够好,总是挑刺,母女俩之间的矛盾几乎到了一触即燃的地步。 可今日回来之后,沈清远却发现,妹妹在对母亲的时候少了许多棱角,态度似乎亲昵了不少,而母亲对妹妹也宽容平和了许多,甚至还会主动帮她打圆场、维护她。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很友善的样子,但沈清远心里却很不习惯,总觉得她们之间这份和谐还隔着一层疏离讨好似的,反常得很。 因着心里这份怪异感,从松鹤堂离开之后沈清远并没有直接回前院,反而跟着舞阳郡主她们来了北院,想仔细瞧个究竟,结果没想到他别的没看出来,反而发现了自家妹妹会厨艺这件事情。 然后沈清远就更觉得不对了。 在他离家之前,母亲也不是没请过人教妹妹厨艺,可他这妹妹却仿佛天然没通那根筋似的,每次不是差点点着了厨房,就是将自己弄成了小花猫,惨不忍睹。 可这样一个人却忽然学会了做饭,且瞧着还是能入口的那种,这让沈清远总忍不住怀疑自家妹子是不是挨了许多打才学会的厨艺,于是便有了他方才那下意识的一问。 可听母亲话里的意思,事实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 沈清远一时有些囧,又有些尴尬,遂轻咳一声解释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自然是和善的,只不过妹妹如今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些,我还不太适应,这才顺嘴一问罢了,母亲可千万别多想。” 沈清远的解释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舞阳郡主也没真想同他计较,闻言就轻哼了一声:“你惯会狡辩,我懒得同你说。” 话是这么说着,舞阳郡主却还是先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了沈清远的碗里。 鱼是烤的,外面的鱼皮被烤得干干的,看起来十分酥脆,再加上各种调料的佐伴,滋味不说绝美,但也足够让人惊艳。 至少沈清远一口烤鱼下肚,就惊得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睛变成了铜铃。 他下意识又扒了几口鱼肉,这才竖起大拇指,意犹未尽道:“好吃!我从未吃过味道如此特别的鱼肉,妹妹的厨艺很不错。” 舞阳郡主夜里原本是没有进食的习惯的,但一来她不愿拂了沈宜欢的心意,二来也是被沈清远的模样勾起了兴趣,便也举筷尝了一口烤鱼。 入口酥脆,麻辣鲜香,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比起府中的厨娘也不逊色什么。 舞阳郡主遂点了点头,毫不吝啬道:“确实不错,若是你父亲在家,就着这鱼怕是能下三碗饭。” 这话倒是毫不夸张。 定北侯口味重,素来最爱那麻辣咸香的菜色,这烤鱼是正对他胃口的。 沈宜欢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的厨艺得到了两位大佬的肯定,心里自然是极舒坦的,遂笑道:“母亲和哥哥喜欢便好,其实我还会许多别的菜式呢,等哪日有时间再一并做给你们尝尝。” “哦,还有父亲,等父亲凯旋归来,我要做一大桌子好菜给他尝尝!”沈宜欢补充道。 “那感情好!”沈清远十分捧场地接话道,“到时候我也可以沾沾父亲的光,蹭一顿好吃的。” 说罢这话,沈清远顿了顿,而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过妹妹的厨艺到底是跟谁学的啊?我记得我出门游历之前,你还只会点厨房呢,这短短几个月过去,你居然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了。” 沈清远这话本是随口感慨,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奈何沈宜欢做贼心虚,心道自己实在是大意,这一不小心便暴露了许多。 好在她还算沉得住气,想了想很快信口胡诌道:“说出来二哥哥可能不会信,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正经师父,只不过前段时间我生了一场病嘛,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看见自己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很古怪的仙人。” “那仙人看起来很老了,但嘴却很馋,日日都嚷着要吃好吃的,可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又没有下人伺候,便只能逮着我奴役,日**着我苦练厨艺,这烤鱼就是我在那时学会的。” “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却没想到我醒来之后居然真的会做饭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这些日子我也不敢声张,总想着自己这离奇的遭遇说出去会不会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啊?因为害怕,我甚至连母亲都瞒着呢。要不是今日哥哥回来,担心你会饿着,我可能还不会把我这神仙赐的本领露出来呢。” 沈宜欢略有些傲娇地说着,算是勉强给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厨艺一个解释。 这种神神鬼鬼的话,沈清远本来是不信的,但看沈宜欢说的那么认真,舞阳郡主听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来,他便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这世上还真有天官赐福这种事?”沈清远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沈宜欢想都没想便点了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应是有的吧,毕竟仙人也是长眼睛的不是,他们要惩恶扬善,自然要给好人一些特殊本领,否则那些妙手偶得的文章是怎么来的呢?还不都是仙人们点拨的嘛。” 仙人点拨什么的,实则是骗鬼的话,沈宜欢自己都不信,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这么说,否则她这凭空冒出来的厨艺还真是解释不清楚了。 舞阳郡主她们并不知道沈宜欢此时的想法,但她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只是仙人无法插手太多人间事,于是他们便创造了梦,在梦里将一些无法直说的话显示出来,向好人示警。 就像她曾经做的那个梦一样,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甚至有些都已一一应验,帮她省了许多麻烦,如此看来,她们定北侯府一定也是被仙人眷顾的好人。 第57章 矛盾 舞阳郡主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着实有些荒唐。 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似轻叹般道:“其实过程如何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 说罢这话,也不待沈宜欢二人疑惑,她很快又说:“行了,夜已深了,你们赶紧吃完宵夜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总归日子还长着。” 日子还很长,所以不必急于一时。 舞阳郡主在心里如是补充道。 沈宜欢觉得舞阳郡主这话有点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她于是不再多想,点了点头便十分认真地吃起烤鱼来。 吃了好一会儿之后,沈宜欢发现沈清远还愣着,不由分出了些许注意力招呼道:“二哥你也吃啊,吃饱了好回去睡觉,可别再赖在母亲这儿了。” 沈清远很想说吃饱了就睡对身体是很不好的,可看她吃的那么起劲,他到底没忍心说出这扫兴的话来,很快也跟着埋头吃起来。 等他们吃完宵夜,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两人瞧着舞阳郡主似乎很疲惫了,便没再多待,和她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原本舞阳郡主是要派人送沈宜欢回捧月居的,但沈清远说自己还想多走走,消消食,便主动揽下了送沈宜欢回院子这个任务。 许是临近十五的缘故,夜空中的月亮渐渐圆满,已隐约有了满月的形态。 兄妹俩并肩走在种满了木槿花的小径上,月亮撒下的清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直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并不令人尴尬,反倒有种难得的静谧。 沈宜欢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宁静时光。 她摸了摸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皮,一声满足又懊恼的喟叹悄悄溢出了唇齿:“唉,肚子这么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早知道刚才少吃一些就好了。” 沈清远原本正在想其他事情,乍一听见沈宜欢这感叹,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早叫你悠着点吃了,你非不听,现在才知道后悔?那可有点晚了。” 他这话不可谓不欠揍,但也能看出确实是亲哥无疑了。 沈宜欢有点郁闷,总觉得原主这些个兄长们没一个正常的,说好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呢?分明只有相爱相杀。 她下意识哼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地扭了头,一副不想搭理沈清远的样子。 沈清远见状更想笑了。 他没忍住伸手挼了挼沈宜欢的头,好笑道:“几个月不见,你这气性倒是越发大了。” 沈宜欢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她就是装装样子而已,哪里料到沈清远会来挼她的头? 这是真把她当小孩子呢! 而且挼的那么用力,发型都给她搞乱了,烦人! 沈宜欢气死了,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毕竟身高差在那里,她就是踮着脚也不可能将他挼回去,遂只能鼓着腮帮子控诉道:“二哥你烦死了,发型都被你给毁了!” 发型什么的,沈清远其实没太听懂,但把妹妹惹生气了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弱弱道:“反正都晚上了,你回去不也得解了头发睡觉?再说也没人看见不是。” 沈宜欢:“……” 所以没人看见她发型被他搞乱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这脑回路,就离谱。 沈宜欢这次是真不想理他了,憋着一口气就开始加速前进。 眼看着沈宜欢越走越快,沈清远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忙加快脚步跟上,讨好道:“妹妹别生气了,二哥知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不动你头发了,真的。” 沈清远的道歉听起来没什么诚意,分明就是哄小孩子的口吻,但沈宜欢还是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赌气道:“那你得发誓。” 这话就有些孩子气了,沈宜欢自己听着都有些嫌弃自己,但沈清远却仿佛十分受用,竟真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起了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动二妹妹的头发了。” “你这誓未免发的太简单了,都没有惩罚,一听就不真诚。”沈宜欢挑剔道。 沈清远无法,只得又咬牙加了句,“我发誓以后再不动二妹妹头发了,否则就让我变成秃子!”沈清远道。 沈宜欢脑补了一下沈清远掉光头发的样子,发现他大概会是一个帅气的秃子。 但做人嘛,有时候得学会适可而止,所以那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差不多就得了,倒也没有必要那么较真。 于是她故作沉思的模样拧眉想了半天,而后道:“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好了。” 沈宜欢这副故作大度的模样逗乐了沈清远,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觉得找回了从前和自家妹妹相处时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心底那没来由的心慌也散了些。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清远收起脸上的调笑,正色道:“对了,今日在松鹤堂的时候,你似乎都没怎么和大妹妹说过话,可是你们俩闹矛盾了?” 沈清远口中的大妹妹,指的便是沈宜喜了。 老实说,要不是他此时突然提起,沈宜欢都快忘记有这号人的存在了。 大约是她太久没有出来蹦跶了吧。 沈宜欢心里如是想着,遂斟酌着回了句:“其实也不算吧,是大姐姐不喜欢我。” 她这话算是勾起了沈清远的兴致,他于是追问道:“这话怎么说呢?” 沈宜欢其实有点不想说,毕竟这事说来话长,她不太想去浪费这个唇舌。 但转念一想,大房一家子居心叵测,时时刻刻都在憋着坏,她若是什么也不说,万一沈清远被他们蒙蔽了误事怎么办? 为了杜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沈宜欢到底将巫蛊之事挑挑拣拣地说了。 听说了沈宜欢被沈宜喜诅咒的事,沈清远心里自然很生气,但气过之后他又很快冷静下来,开始去思考背后更多更深层次的问题。 譬如沈宜喜这么做,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嫉妒吗?大夫人她们难道就真的对沈宜喜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老实说,沈清远不太相信,可不相信这个可能就意味着他得接受自己的亲人是包藏祸心的罪魁祸首这一可能。 沈清远觉得很为难,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先不要急着下定论,认真观察,万事留心,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第58章 世面 兄妹俩后来没再说过什么,等到了捧月居之后,沈清远简单嘱咐了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沈宜欢也没留他。 事实上她这一天又是外出又是做宵夜的,早就累瘫了,此时只想好好洗个澡躺床上,做一只快乐的小咸鱼。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甫一进门便直奔浴房而去。 洗澡水是绿珠早就备好了的,还和平时一样,撒了花瓣和一些解乏助眠的药粉,沈宜欢刚泡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有了刚穿来时泡澡泡到着凉的前车之鉴在,沈宜欢也不敢在水里待久待,在眼睛快要睁不开之前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起身、穿亵衣、上床。 一夜无梦,等沈宜欢睡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刻了,便是直接去北院请安都有些晚了。 所幸舞阳郡主体谅她昨夜歇得晚,早派了人来知会过免了今日的请安,否则沈宜欢怕是都没机会睡到自然醒。 既然不用请安,沈宜欢便不着急了,慢腾腾地洗漱了一阵,又挑挑拣拣地选了合适的衣服穿上,正准备用早膳的时候,沈清宵和沈清远、沈清寒三兄弟就结伴过来了。 看见这三人一起出现,沈宜欢心里还挺意外的,忍不住道:“二哥四哥五哥,你们怎么过来了?吃早膳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些?” 沈宜欢边说边拿起手中的南瓜饼扬了扬,邀请的意味十足。 若是在平时,沈清宵可能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可今日他是特意来带沈宜欢出去考察市场的,所以他想都没想便一把拍下了她手里的筷子,道:“你快别吃了,这府里的早膳就那么点儿花样,吃了这么多年你还没吃厌呢?走,今日哥哥们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他一边说一边将沈宜欢从凳子上拖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这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沈宜欢的意料,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被推着出了定北侯府的大门了。 大约这三人早就做好了出行准备,此时门口静静停着一辆极低调的马车并三匹骏马。 马都是好马,匹匹油光水滑,四肢壮硕,看起来就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倒是那马车,瞧着并没有太多特别的装饰,只车厢上刻了个大大的“沈”字,算是显示了车主的身份。 沈宜欢站在马车前,瞄了眼沈清远,又看了看沈清寒,最后看回了沈清宵,后知后觉道:“我似乎还没有向母亲请示过出府的事情,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吧?” 听见这话,沈清远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沈清宵便已迫不及待地回了话:“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早安排妥了一切,你只管好好玩就是了,有什么事咱二哥担着。” 沈清远:“……” 他这四弟顺水人情倒是做得挺熟练。 不过他也没反驳什么,只轻声解释了一句:“妹妹放心,今日一大早我便同母亲说过外出的事,母亲同意了。” 沈清远都这么说了,沈宜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于是也不多问了,点了点头便径直爬上了马车。 这马车别看外头瞧着不显眼,但内里却可谓别有洞天,不仅铺了厚厚的褥子,还放了好几个软软的抱枕,此外还有一个极精巧的小桌子并几个食盒,食盒里分层装着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 沈宜欢一时都惊呆了,这哪里是马车,这分明就是个可移动的零食宝库嘛! 也不知道这几个大男人是从哪儿寻摸得的马车,怎么她竟不知府里还有这样好的车呢?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在车厢里问道:“这是我们府里的马车吗?怎么我平时竟没见过?这未免也太享受了!” 沈清宵三兄弟原本正要上马,此时听见沈宜欢这么问,他连马也不上了,一把撩开车帘,颇有些得意地说:“不错吧?这可是四哥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以后咱们出门玩儿的时候你就坐这辆车,保证你坐再久也不会累!” 不得不说,沈清宵此举确实很用心了,沈宜欢闻言心中一暖,笑着道:“我很喜欢,谢谢四哥。” 得了沈宜欢一声谢,沈清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咧着嘴角道:“嗐,多大点事儿,有什么谢不谢的,你喜欢就好。” 说罢这话,他便放下车帘,和沈清远他们一起翻身上了马。 车马启程,沈清远三人下意识地分列马车两边,一起将沈宜欢护在了中间。 沈家人个个都有着极为出色的外貌,如今三个长相不俗的少年郎一起出街,自然是引起了一番轰动的,更遑论他们还以守护者的姿态护送着一辆马车。 此情此景,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不知情的人嘀咕,他们都在心中猜测,那看似普通的马车里到底坐着怎样的神仙人物…… 对于马车外发生的事情,沈宜欢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只觉得自己吃吃喝喝的,好像没多大会儿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咦,到了吗?”沈宜欢一边撩开车帘,一边好奇地问道。 回答她的还是沈清宵,“对,到了,醉仙楼。” 醉仙楼沈宜欢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她自穿来后从未来此吃过饭,但也知道这醉仙楼几乎算得上是京城餐饮业的龙头老大,历来宾朋满座,生意好的不得了。 所以沈清宵之前说的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就是请她到醉仙楼吃个饭? 这算哪门子的见世面? 而且既是带她来吃饭的,干嘛还要在车里给她准备那么多零食?她这会儿都吃饱了好吗! 沈宜欢觉得有点心累。 她指着醉仙楼的牌匾,面无表情道:“就这?见世面?我是没来醉仙楼吃过饭吗?” 沈清宵听沈宜欢这么说,就知道她大概是忘了昨天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遂压低了声音道:“吃饭当然是次要的,咱们既然说了要做那什么酒店的生意,可不得好好考察考察?” “这醉仙楼是京都最大也最赚钱的酒楼了,咱们多看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你说呢?” 不得不说,沈清宵这话说得没毛病,在做生意之前进行一下市场调研确实是很有必要且必须的。 沈宜欢顿时没有意见了,一边点头一边道:“四哥说得对,不仅是这醉仙楼,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去明月楼和状元楼看看,一定会有不少收获。” 第59章 冷漠 沈宜欢下了车,和三个哥哥一起进了醉仙楼。 也是凑了巧了,沈宜欢刚走到包间门口,就看见了从隔壁包间推门而出的谢知晏。 他今日穿了身玄青色的锦袍,仍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气场瞧着格外冷冽,颇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沈宜欢张了张嘴,想同他打声招呼,可他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与她擦肩而过,仿佛他们从不相识一般。 直到谢知晏走远,沈宜欢也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沈清宵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喊了句“回神”,沈宜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谢知晏的背影出了神。 蹙着眉头走进包间,沈宜欢刚刚坐定,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水缓一缓,就听得沈清远道:“瞧妹妹方才的模样,可是和宁郡王有什么渊源?” 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仿佛暗含深意,但沈宜欢并未多想,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斟酌着回道:“渊源倒也谈不上,只是之前和瑞王他们游湖,我差点落水,是宁郡王救了我。” “如此说来,那宁郡王还是妹妹的救命恩人了?”沈清远意味不明地说。 沈宜欢直觉他这话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纠结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 然后她就听见沈清远貌似不经意道:“我记得自古英雄救美总会演变成佳话,妹妹你不会也同那话本一样,在救命恩人身上遗落了一颗芳心吧?”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沈清远问了半天居然是想说这个,一时也是很无语。 她忍不住瞪了沈清远一眼,没好气道:“二哥胡说什么呢?我怎可能喜欢上他那样的人。” 大反派诶,虽然谢知晏此时瞧着还是风光霁月的模样,可她自己创造的人物自己还不知道吗?这家伙实则偏执的不得了,她是疯了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而且她的愿望是好好活着,别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嫁人生子了,就算今生必须要嫁,她也自当嫁给一个安稳妥帖的人,而不是和反派搅在一起,赌上一生,风雨飘摇。 总之,和反派交好可以,和他共度余生,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清远并不知道沈宜欢这番想法,闻言只当她是在搪塞他,可他做哥哥的,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 沉默片刻之后,沈清远如是叮嘱道:“不会就好,宁郡王此人,不是良配,总之你记着这句话。” 沈清远会这么说,倒不是对谢知晏本人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他纯粹是觉得安平王府内部的情况太复杂,不适合他这个心思单纯的妹妹罢了。 谢知晏是不是良配的,沈宜欢倒也没那么关心,所以她也懒得和沈清远争辩什么,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见沈宜欢应了,沈清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所幸此刻小二端了酒菜上来,兄妹四人便径直拿了筷子吃起来。 有了吃的,沈宜欢很快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一心只钻研起这醉仙楼的饭菜来。 不得不说,作为京城排名第一的酒楼,这醉仙楼确实有点本事,菜式独特不说,味道也是实打实的好,看上去确实不太好超越。 好在沈宜欢想做的酒店并不志在超越醉仙楼,她从一开始想得就是另辟蹊径。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沈宜欢放下筷子,借口自己要去茅房,先一步溜出了包厢。 她倒也没准备乱走,只是想更全面地参观一下醉仙楼,了解一下它的布局和经营模式什么的,遂也没叫人跟着,独自往后院去了。 醉仙楼和旁的酒楼想比,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就是占地面积更大,装潢也更华丽一些而已。 沈宜欢转了一圈,心里便有数了,她也懒得再继续走下去,正准备转身回包厢找沈清宵他们,没想到竟再一次撞见了谢知晏。 他应是又和谁私下约见去了,但显然此次会面的结果并不算好,他的脸色瞧着比之前在包厢门口时还要冷凝几分。 沈宜欢原是想直接走人的,毕竟他方才没给她好脸色的事情她可还记着呢。 可想了想,她到底有些想不通谢知晏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为了弄清究竟,她遂停下脚步,拦住他道:“你刚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谢知晏没想到会再次遇见沈宜欢,更没想到她会直接拦了他的去路发问,他心里有些烦躁,眉头也跟着紧紧拧了起来。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在想些什么,就在沈宜欢以为他可能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假装?本王以为我和沈二小姐本就算不上熟。” 谢知晏说他们不熟,这是沈宜欢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她以为他会告诫她和皇室的人保持距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解救她,他们不说是朋友,至少也算相识的,可他居然说他们不熟。 沈宜欢心中的古怪感越来越强烈了。 她站在原地,回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谢知晏似乎不太有耐心继续等下去,见沈宜欢不说话,他索性便道:“本王还有事,劳烦沈二小姐让一让。” 沈宜欢却没有动,反而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别说谢知晏了,就是她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谢知晏自然无法回答她,也不想回答她。 见沈宜欢不肯让,他的眉头顿时锁得更紧了。 他沉沉地注视着她,毫无感情地重复道:“让开。” 听见他这毫无感情的呵斥,沈宜欢终于明白,是自己错了。 她以为谢知晏会三番两次地帮她,至少证明她对他来说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虽然他这么做很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但至少她们也算是朋友吧。 可原来并不是这样,他之所以会帮他,大概只是因为她于他而言还算有利用价值罢了。 毕竟,在不知道剧情走向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觉得和定北侯府交好是好事一桩,他又凭什么落俗呢? 沈宜欢只是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在他走远之前说了句:“之前种种,谢谢你。还有,日后多加小心。” 第60章 询问 因着谢知晏的关系,沈宜欢的心情多少受了点影响,回到包间后一直苦着个脸,以至于沈清宵都有些把不准,到底要不要带她继续去考察别的酒楼了。 好在沈宜欢颓废了一会儿后自己又缓了过来。 她想,既然反派大佬的大腿抱不了了,她更应该自立自强,寻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遂主动催促道:“二哥四哥五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瞧瞧吧,难得出来一趟,总得玩开心了才不枉此行嘛!” 沈宜欢发话,沈清远他们自然没有不应的,一行四人遂又将京城其他地界给走了一遍。 这一趟走下来,累是累了些,但收获不可谓不大,别的不说,至少沈宜欢对自己的酒店计划有了许多新的想法。 她急着回去完善自己的商业计划,回府后甚至没来得及去同舞阳郡主报道,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自己的小书房写写画画。 沈宜欢这一忙直忙到了掌灯时分,才将初步的计划敲定下来。 抱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计划书欣赏了好一会儿,沈宜欢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肚子有些饿。 她于是也不急着派人去叫沈清宵过来了,忙唤了绿珠摆饭,心道计划书的事就等明日再说好了。 …… 翌日一早,沈宜欢照例去舞阳郡主院子里请安,母女俩坐着说了会儿话,舞阳郡主问:“听你二哥说,你最近想开铺子?” 听见舞阳郡主这么问,沈宜欢先是愣了愣,而后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有这么个想法。” 舞阳郡主就又问了:“怎么突然想开铺子了?可是身上的银子不够用?银子不够你可以同我讲,我给你便是了,倒也不必同你哥哥们借钱开什么铺子,他们本也没几个钱。” 在舞阳郡主心里,压根儿就没觉得沈宜欢是块做生意的料,她觉得吧,与其让这个女儿自己去瞎折腾什么铺子,倒不如索性给银钱来的方便。 有了银钱,她想买什么便能买什么,可不比劳心劳力开个铺子赔钱的好? 舞阳郡主这番心思,沈宜欢哪怕不知道,也能猜到三分。 她知道,以原主那连自己花了多少钱都记不清的性子,她说开铺子,简直跟讲笑话也没什么区别,也怨不得舞阳郡主不信。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原主了,就算会被人当成笑话看,也得勇敢踏出第一步不是? 沈宜欢遂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诚然家里不缺我银钱花,可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没自己赚过钱呢,所以还是想试试自食其力的滋味。” 按理说,孩子想自食其力了,舞阳郡主该感到欣慰才是,可她到底不太放心让沈宜欢出去瞎折腾。 毕竟京都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巨变,而她们定北侯府则正好处于漩涡中心,届时任何一点行差踏错,可能都会将他们推入深渊,舞阳郡主不想去冒这个险。 可她也不想让女儿失望,思忖了片刻,她退了一步,道:“你若真想开铺子,我那儿有几个旺铺还不错,一会儿便让人将地契房契给你送去,你拿那几个铺子玩玩,如何?” 听见舞阳郡主说要拿铺子给自己玩,沈宜欢一时颇为无奈,她真的不是心血来潮啊啊啊! 如果说一开始她想拉沈清宵入伙只是为了规避“放印”这件事带来的影响的话,那么她此时便是真的想建立一个全新的、脱离定北侯府之外的依仗。 诚然,定北侯府树大根深,且因为她顶替原主活了下来,很多剧情里发生过的事情也许都不会再发生,可能定北侯府不会垮,大房的谋夺爵位的算盘也不会成功,原主一家依然过得和乐融融。 可世事无常,谁知道这些可能是不是必然会成立呢? 就算成立,眼下皇子们都成年了,晋元帝也日渐老去,有些必然的矛盾依然存在,它不会随着她的到来而消失,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要做两手准备为好。 若是用不着,那自然好,可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至少他们还能有扭转乾坤的资本。 更何况,钱这种东西,谁还会嫌多呢?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多赚点钱总不是坏事。 这么想着,沈宜欢遂看着舞阳郡主的眼睛,正色道:“母亲,我这次不是为了玩,我是真的想开铺子。” “若母亲担心女儿亏光了哥哥们的银子,派两个得力的管事从旁监督协助女儿也使得,但这铺子,女儿还是想自己开起来。” 舞阳郡主实在不明白沈宜欢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执拗,她略微蹙了蹙眉,神色有些不悦,“你为何非要自己开个铺子?我给你的不也是你的吗?” 沈宜欢心说,那哪能一样呢? 舞阳郡主那里的铺子都是过了明路的,她若接手了,日后甭管生意好不好,人家都知道这是侯府或者与侯府有关的产业,等真到了那风起云涌的时候,上位者不使劲打压才怪,如此她自己搞事业的意义又何在呢? 这和她的初衷完全是相悖的。 但这些话沈宜欢又不好直说,便只能斟酌着说道:“还是不一样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一样?”舞阳郡主端着茶盏边撇浮沫边道。 看见她这副模样,沈宜欢就知道,自己要不说出个正当理由,她这商业大计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沈清宵拖出来挡刀了,“其实女儿找哥哥们一起开铺子是有原因的,母亲您有所不知,四哥哥他居然在做放印的生意!” “朝廷不许放印子钱这事儿,母亲您是清楚的,若是四哥哥这事被捅了出去,咱们侯府恐怕不太好向皇上交待。” “然后女儿就想啊,若是我能将哥哥们串在一起做生意,他们势必就没有多余的银钱和精力去搞那些有的没的了,这对府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最重要的是,咱们家的许多产业都在明处,这未免让人不太安心,那我和哥哥们趁机做个不属于侯府的营生,不让人知道,悄悄赚钱,岂不是安全得多?” “虽然女儿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好,但狡兔三窟,总归要有些底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您说呢?” 第61章 特色 老实说,舞阳郡主被沈宜欢说动了。 虽然她不知道自家这闺女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不可否认她说得很对,狡兔三窟,只有将底牌握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舞阳郡主自然没有再反对的理由,但她也不想答应得太轻易,遂道:“你们非要自己折腾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像你说的,我得派两个人看着,省得你白白亏了你哥哥们的老婆本去。”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沈宜欢闻言松了口气。 至于舞阳郡主说怕她亏了沈清远他们老婆本的事情……她只能安慰自己,有舞阳郡主的人在,她们这生意也算是上了双重保险了,挺好。 于是开酒店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且因为有了舞阳郡主的支持,后面的选址、请人等一系列事情办得也都相当的顺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前的情况是,沈宜欢在说服了舞阳郡主后就离开了,她急着去和沈清宵他们分享她的商业计划。 …… 沈宜欢到前院的时候,沈清宵他们刚晨练完不久,正准备坐下用早膳。 看见匆匆而来的沈宜欢,他们都有些惊讶,但还是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她。 尤其是沈清宵,他一边给沈宜欢拉凳子倒茶水,一边道:“二妹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宜欢倒也没客气,径直接了水坐下,“自然是有要事。” 她说着抿了一口茶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沈清宵被她这模样勾得心痒痒的,忙凑近了问道:“什么事?可是关于铺子的?” 见沈清宵已经猜到了,沈宜欢也就没再卖关子,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对于铺子,我是有一点想法,五哥想听吗?” 沈清宵自然是想听的,虽然他心里并不觉得沈宜欢的主意会有多靠谱,但万一呢? 万一她真有什么好的想法,他们一起赚点钱也挺不错的,沈清宵想着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你说你说。” 沈宜欢便拿出自己连夜做好的计划书,一边招呼他们过来看,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我是这么想的,如今的酒楼大多只有吃饭的功能,提供住宿的基本只是少数,这样看来未免有些单调,我们何不多开辟几个功能,赚多几份钱呢?” “譬如咱们可以将我们的酒店功能划分为几个板块,餐饮和住宿是最基本的,咱们自然也要有,另外就是特色。” “何为特色?特色自然就是和别家酒楼客栈不一样的,能够真真切切对人产生吸引力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咱们想要打入市场,站稳两根就会变得很容易。” “你这么说我是明白的,可是这特色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沈清宵下意识问道。 沈宜欢闻言就笑了笑,然后她将计划书往后翻了一页,道:“你们接着往下看,这里。” 她一边指着计划书上的一行小字,一边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打算做女子生意的,毕竟这京城里贵人多,夫人小姐的更是不少,偏生她们的娱乐方式又少得可怜,若能抓住这一部分市场,赚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后来我又想了想,这世道对女子的限制颇多,她们未必就有那么多时间拿来玩乐,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换个思路。” “女子的生意我们自然要做,但却不是现在,而是下一步计划,等酒店步入正轨之后。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还是得将目光放在掌权者的身上。” “掌权者?你说圣上?”沈清宵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倒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家这个妹子居然这么大胆,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皇帝身上。 可转念一想,沈清宵又觉得不太对。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本就拥有了整个皇宫,也不缺吃饭住宿的地方,再加上他平时也不太喜欢微服私访之类的活动,哪里有时间去照顾他们酒店的生意?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皇帝给他们打广告。 这么想着,沈清宵摆了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觉得你这主意不太靠谱。” 他这么一说,沈宜欢便知他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少不得又解释道:“五哥先别忙着否定,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所说的掌权者其实是个笼统的概念,包括但不限于皇上和皇室,还有那些掌握了实权的大人以及他们的家眷等等。” “五哥我且问你,古往今来,有哪朝哪代的朝堂上是一团和气的吗?朝廷的那些大人们私底下是不是都要拉帮结派?”沈宜欢问。 沈清宵闻言思考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沈宜欢说的很对,但他还是不太理解朝堂上的事和他们的酒店做特色有什么关系。 关于朝廷大事,沈清宵的敏锐度终究是差了些。 可他不敏锐,总有敏锐的人,譬如沈清远和沈清寒就想明白了,只是沈清寒还未开口,沈清远便不太确定地发问了:“妹妹的意思,是想造一个专为那些大人们私下联络的地方?” 见有人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沈宜欢顿时露出了一抹笑容,“正是这个意思。” “可这样一来,圣上恐怕不会高兴吧?为君者本就很忌讳臣子拉帮结派,更遑论我们还要专为大臣们提供一个拉帮结派的地方。”沈清寒道。 他这么一说,沈清远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四弟说的不错,我们若真这么做了,怕是会招了圣上忌讳,这对咱们侯府毫无好处,说不定还会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问题,沈宜欢当然是想过的。 事实上,她远比沈清远他们更明白,她们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到底疑心病有多重,做人又有多狗,所以无论他们是乖乖听话,还是背地里搞小动作,结局都是一样的。 晋元帝一样不会相信他们,甚至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压他们。 但这些终究是还未发生的事,沈宜欢不愿多说,想了想道:“我知道哥哥们在担心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皇子们羽翼渐丰,圣上也日渐老去,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是避免不了的。” “现如今我们侯府地位尴尬,与其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还不如主动出击,建立一个独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信息渠道,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有所依仗,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总不至于乱了阵脚。” 第62章 否决 也不知是沈宜欢的话说服了沈清远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心里有什么别的考量,总之在她说完这番话以后,其余三人沉默了许久。 沈宜欢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过要做那些大人们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仅凭我们是没有什么号召力的,所以这件事情倒也不必着急,等爹爹回来后再说。眼下我们可以先商量一下酒店的选址和其他相关事宜。” “一般来说,开铺子应该开在人流量大的闹市,但一来闹市区已没有合适的铺子了,二来咱们酒店的目标客源也不是普通百姓,所以我建议去京城近郊看一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庄子。” 听见沈宜欢这么说,沈清宵略微顿了顿,道:“庄子倒是好说,咱家就有,可京里那些富贵人家几乎个个都有庄子,咱们的庄子又凭什么吸引他们前往呢?” “而且把那什么酒店开在庄子里真的靠谱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有谁在庄子里做生意的。” 沈清宵这话说得小声,但却没有人听漏了去,毕竟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确实值得认真考虑。 沈清远听后就点了点头,“五弟说得不错。据我所知,除了咱们家,京中许多人家都在近郊置了田庄,他们有的庄子甚至比咱家的位置还要好。” “而且真正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当家人会喜欢往庄子里跑的,所以我们想在庄子里开那什么酒店,似乎并不具备太大的优势。” “二哥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却觉得,风气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当前那些大老爷们儿不愿意去庄子上,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觉得没必要,二则是没时间,但他们自己内心真的是不愿意去的吗?我看未必吧。” “世人皆爱跟风,尤其爱效仿那些位高权重者的做派,如此,当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开始频繁来去往咱家的庄子,你猜其他人会不会跟着去?”沈宜欢笑着道。 “至于二哥哥所说其他人家比咱家庄子位置更好的庄子,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一来我并没有想过要将酒店开在自家庄子上,二来也并不是所有人家的庄子都愿意对外人开放的。” “而且咱们既然要赚钱,自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庄子便可以的,距离只是酒店选址的条件之一,而非决定因素,咱们还要综合考量庄子的环境和布局等等,综合以上,咱们再往里填充内容。” “关于内容部分,我的设想是设计一些不同的房型,每种房型提供不同的服务,这样一来,便能尽可能多地满足各类客户的需求,吸引不同的人来。” “但什么样的服务才是客人真正需要的呢?这些我目前研究的还不多,不过从祖母每年都要去庄子上避暑这件事来看,我认为咱们设计一些消暑屋应该是可行的。” “然后就是玩乐这方面,如今京里男人们爱去消遣的地方无非两个,赌坊和妓馆,所以我觉得,咱们也可以开发一些诸如棋牌室和歌舞房之类的活动,有了这些,还愁酒店没人光顾吗?” 沈宜欢一口气将现代酒店的功能设置搬了个七七八八,直说得自己都口干舌燥了,这才停下来喝了口茶水。 不过她喝水的时候也没闲着,一边喝一边暗自观察着沈清远三人的反应。 虽然沈宜欢自我感觉自己的想法还是可行的,但保不齐沈清远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意见不是? 毕竟他们是土著,也算是有点点见识的世家子,他们所考量的东西肯定比她这个外来者多得多。 大约是她这次说得多了些,沈清远他们思考的时间也长了许多,漫长的沉默过后,却是沈清寒率先开了口。 “我觉得可以试试。”沈清寒道,“二妹妹的想法很独特,若我们真的能将这样一间酒店开起来,且不说会不会赚钱,至少对侯府来说是没有坏处的。”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这用来开酒店的庄子不能用咱家的,甚至这酒店在明面上看来都最好不要和侯府扯上关系。” 沈清寒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座四人都不傻,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诚如沈宜欢之前所说,如今形势早就不同了,虽然眼下还看不出什么,但皇帝与皇子之间、皇子与皇子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恶战,他们不得不早做打算。 想明白沈清寒话里的意思,沈清远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已开始自觉自动地领起任务来。 “若要做歌舞房,那我们是不是得先招揽一部分才艺绝佳歌姬和舞姬?我身边爱玩儿的朋友不少,不如这件事便由我来做好了。”沈清宵道。 “既然五弟领了找人的差事,那找庄子的事便交给我好了,正好我此次外出游历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不乏商贾巨富之家的公子,想来有他们帮忙,找庄子的事会容易许多。”沈清远如是道。 眼看沈清远和沈清宵都已经主动领取了任务,沈清寒实在有些哭笑不得,遂玩笑道:“找人和找地的事儿都被你们抢了,那我是不是得想办法找钱去?” “那也不是不行!”沈清远、沈清宵、沈宜欢齐声道。 沈清寒:“……” 就很无语。 看着沈清寒那明显生无可恋的样子,沈宜欢不由安慰道:“银钱的事情四哥倒也不必过于焦虑,若凭我们自己实在凑不齐开酒店的资金,到时候问母亲她们借一点也是可以的,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咱们还需要一个东家。” “若是酒店真的做起来了,少不得需要与人交涉业务,可咱们又不好直接出面,所以让谁充当酒店东家,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知哥哥们可有什么好建议?” 沈宜欢撑着下巴问道,只是还没等到沈清远他们回答,她却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哥哥们觉得我怎么样?我若是女扮男装,肯定没人能扒得出我的底细!” “不行!”沈清远、沈清寒、沈清宵齐声道。 沈清远:“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 沈清寒:“二妹妹自幼长在闺阁,未见识过人间险恶,确实不是合适的人选。” 沈清宵:“得了吧,还肯定没人扒得出你底细呢,就你这又矮又娇的模样,怕是只有瞎子才不能一眼看出你是个姑娘吧!” 沈宜欢:“……” 全票否决,她不要面子的吗? 气死! 第63章 家书 自那日兄妹四人商议过后,沈清远三人便回书院继续读书去了,而沈宜欢则将手里的酒店设计图修修改改了好几遍,想着等那三兄弟回来的时候大家再碰头聊一聊,争取早日将开店的事情落实下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又过了十多天,转眼沈宜欢及笄的日子就要到了。 这一日,沈宜欢照例去北院给舞阳郡主请安,之后母女俩一起用了早膳,又说了两句闲话,眼看着日头渐高,沈宜欢便打算告辞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母亲,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您这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练字了。” 说罢这话,沈宜欢便作势要起身,但舞阳郡主却拉了她的手,不急不缓道:“不忙,你且等等,有件事我得同你说道说道。” 听见这话,沈宜欢心中顿时就是一紧,脑子里也忍不住开始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来。 可回忆了半天,她发现自己除了之前和沈清宵他们一起说过酒店的事情之外,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不至于被舞阳郡主揪出什么秋后算账的把柄才对。 可想是这么想,沈宜欢终究不能十分确定,便弱弱地坐了回去,不甚有底气地说:“母亲请讲。” 看见沈宜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舞阳郡主心中颇觉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活像我要吃了你似的,难不成你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怕我知晓?” “怎么可能!”沈宜欢想都没想便道,“我这么乖,怎么可能闯什么祸,母亲想多了。” 这话舞阳郡主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没多说什么,直道:“不是最好,谅你也不敢再外面胡乱惹是生非。” 沈宜欢闻言就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是是是,母亲还是讲正事吧。” 她既这么说了,舞阳郡主便不再卖关子,正色道:“是你的及笄礼。再有半个月,你就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对此你自己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关于及笄礼的想法,沈宜欢自然是没有的。 事实上,若不是舞阳郡主今日突然提起,她大概都已想不起还有这件事了。 不过舞阳郡主既特意提了,想必她心里应是有什么想法的,沈宜欢便道:“没什么想法,女儿全听母亲的。” 沈宜欢这么说,舞阳郡主便没什么顾虑了,径直道:“本来依你父亲从前的意思,是要好好替你庆贺的,但如今北境大捷,咱们府上正是荣耀的时候,实在不宜再出什么大风头。” “再加上你父亲归期未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母亲便思忖着,要么你这次生辰,咱们就不大办了吧,只请些相熟的人家小聚一下,你觉得呢?” 其实办不办及笄礼,沈宜欢是不太在乎的,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自然不会觉得一个彰显成人的仪式有多么重要。 而且舞阳郡主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定北侯府如今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她若在此时大办及笄礼,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别有用心的人。 偏此时定北侯又不在家,她们也没法儿及时同他交流沟通,若是到时候一不小心引狼入室,那才是真正的不好。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静静地过个生日也好。 沈宜欢遂点了点头,“我没意见,此事母亲做主便好。” 舞阳郡主似是没有想到沈宜欢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一时间但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沈宜欢也没想听她回应什么,想了想就顺口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父亲他们凯旋的消息也传回来许久了,怎的如今还未见他们归京呢?” 她记得她书里的时间线没这么长啊。 沈宜欢如是想着,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舞阳郡主闻言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笑着解释道:“许是扫尾的事情太多,耽搁了吧。不过蛮族的大部队都被消灭了,想来你爹他们也快回来了,若是军队脚程够快,说不定你爹还来得及回来给你送份生辰礼。” 她这么一说,沈宜欢也就跟着笑了,“那还是算了,反正生辰年年都有,只要爹爹好好的,我每年都能得到一份生辰礼,倒也不差这一份。” “再说了,就算没赶上我的生辰,爹爹回来还是会给我补上一份礼物的。” 沈宜欢这话说得讨巧,舞阳郡主听后忍不住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机灵!” 母女二人谈笑间,宋嬷嬷忽然打了帘子进来,一脸喜色道:“夫人,侯爷差人送了家书回来,如今送信的人就在外面侯着呢!” 舞阳郡主原本还在和沈宜欢谈笑,一听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快,快将人带进来!” 容嬷嬷领命退下,不久便带进来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那汉子沈宜欢瞧着有些眼熟,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定北侯身边一个得力的长随。 那长随磕完头后便自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道:“夫人,这是侯爷差小的送回来的家书,之前一直没给家里传消息,是因为收尾的事情颇多,侯爷一直没腾出手来,如今他刚一得空,便赶紧差小的回来送信了。” “有劳了。”舞阳郡主一边说一边冲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见状十分上道地上前接了那信,转身送到了舞阳郡主手中。 舞阳郡主接过信封之后本是想立刻拆开的,但想到什么,她按捺住了自己的心,转头吩咐宋嬷嬷给那长随拿了好大个钱袋。 “你这一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着卖些茶喝。”舞阳郡主道。 那长随也没推拒,收了钱袋后憨憨一笑,道:“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奴才应该做的。” 如此,屋里就没那长随什么事了,那长随倒也识趣,禀报完事情后没有多留,很快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舞阳郡主这才迫不及待地拆开家书看了。 沈宜欢其实也想看,她想知道定北侯他们走到哪里了,但她又不好二愣子似的凑过去,便只好耐着性子等舞阳郡主看完再说。 第64章 帮忙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舞阳郡主终于放下手里的家书,转头一脸喜色地看着沈宜欢道:“你爹爹说了,在你生辰之前,他一定会赶回来,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沈宜欢听着这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什么叫她总放心了吧?她什么时候不放心了?不放心的明明是舞阳郡主才对。 心里这么想着,看着舞阳郡主那明显兴奋起来的脸色,沈宜欢到底不敢这么说,只能点点头,配合地说:“太好了,爹爹终于要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宜欢的反应取悦了舞阳郡主,她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可这笑意并未持续多久,舞阳郡主眼底很快又染上了一抹忧愁,只不过此时的沈宜欢光顾着配合高兴了,并没有注意到舞阳郡主这突然的转变。 后来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眼看外面日头渐高,舞阳郡主这才大手一挥,放了沈宜欢回去。 等沈宜欢走后,舞阳郡主又坐着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拿着家书起身前往松鹤堂。 不管怎么说,定北侯归来是大事,于情于理她都得告诉孟老夫人这个嫡母一声。 舞阳郡主到松鹤堂的时候,孟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诵经。 这是她的习惯。 每日早中晚饭后,孟老夫人都要在小佛堂里诵上半个时辰的经,且在她诵经的这段时间里,是不许人进去打扰的。 舞阳郡主知道孟老夫人这里的规矩,因此她到了之后并没有让人进去通传,而是坐在外间耐心地喝茶等候着。 好在孟老夫人这时候经也诵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没让舞阳郡主等太久,便在桂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坐定之后,孟老夫人也没怎么同舞阳郡主寒暄,径直问道:“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知道孟老夫人性子直,舞阳郡主也不在意,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侯爷差人送了封家书回来,儿媳便想着也拿来给母亲您看一看。” 舞阳郡主一边说一边自袖子里掏出家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孟老夫人眼前。 但孟老夫人却没接,她看着舞阳郡主手中的家书,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老实说,她有些不理解舞阳郡主的做法。她不明白为什么定北侯送回来的家书,舞阳这次要特意拿来给她看。 要知道,她虽为嫡母,定北侯他们也都很尊敬她,可他们这母子之情到底隔着一层血缘,和寻常人家的母子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之间的相处,懂分寸、知进退,但亲厚却不足,所以这些年不管定北侯他们是在外征战也好,还是出门办差也罢,家书这种东西都不会有人特意送到孟老夫人这里来的。 当然,孟老夫人对此也并不在意就是了,她不是那种掌控欲强的人,也不想过多插手侯府的事情。 在孟老夫人看来,只要她那些便宜儿子能给予她足够的体面,平时不要想不开去作个死什么的,她其实乐得当个隐形人。 这些年来,因着这份共识,孟老夫人自认和这些便宜儿子儿媳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她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她入土的那一天,可是今日,舞阳郡主却特意给她送家书来了,这简直太奇怪了。 孟老夫人心里一时转过了许多念头,却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不得不怀揣着满腔疑虑接了那家书。 家书上倒也没写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些寻常的关心问候罢了,再有就是定北侯说了他会在沈宜欢的生辰之前抵家。 孟老夫人看完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这样一封平平无奇的家书,她这儿媳到底为什么要特意送来给她看呢? 心里直犯嘀咕的孟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将家书叠好归还给了舞阳郡主,随意起了个话头道:“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欢丫头的生辰就只有几日了吧?” “老二他们若要在欢丫头生辰前赶回来,此时想必已出了黑石城的地界了,出了黑石城,离京都就越来越近了,如此甚好,你也可以放心了,不过——” 孟老夫人说着话音一转,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今日巴巴地送了家书来,就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舞阳郡主当然不是只是为了送个家书而已,前面之所以绕那么大个圈子,不过是没想好怎么开口罢了。 如今孟老夫人既主动问了,她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闻言便笑道:“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儿媳今日前来,确实有件事想同母亲商量商量。” 舞阳郡主说有事同自己商量,孟老夫人其实还蛮诧异的。 她这个郡主儿媳她是知道的,有主见,能力强,这些年她掌家哪件事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可何时听说她与谁商量过?还不都是自个儿拿的主意。 可就是这样果断的一个人,今日竟破天荒地说有事与她商议,孟老夫人一瞬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她后面的话可能会有些许严重。 静默了好一会儿,孟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问:“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知道母亲向来不喜欢掺和府里的争斗,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我们做选择了。” “为了定北侯府,也为了母亲您今后的安生日子,我希望未来当家中发生分歧和变故的时候,您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 松鹤堂里发生的事情,沈宜欢是不知情的,她此时正坐在捧月居的小书房里发着呆。 说起来,沈宜欢倒也不是一回来就开始发呆的。 她来书房原本是打算看看自己的计划书和酒店设计图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沈宜欢才刚把宣纸展开,便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然后她做了个梦。 梦里定北侯为了给她过生辰,独自脱离了大部队返程,结果在行至黑背山的时候,却遭遇了一伙黑衣人的伏击。 以定北侯的身手,区区黑衣人当然不足为惧,可他这些日子一直日夜兼程地赶路,精力体力都耗费了不少。 再加上那伙黑衣人着实狡诈,他们自知不是定北侯的对手,便在暗器上涂了毒,定北侯一时不察,便遭了他们的暗算。 他后来终究没能赶回来给心爱的女儿送上一份及笄礼…… 第65章 守株 梦做到这里,沈宜欢便醒了。 醒来之后,她就坐在书桌前发起呆来。 老实说,沈宜欢不太分得清刚刚的梦是真是假,她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不可否认,在梦见定北侯遭遇不测的那一刻,她心慌了。 她担心这是剧情大神的威力,虽然她也奇怪为什么剧情大神发威不是来搞她,反而搞到了定北侯的身上。 可不管怎么说,定北侯出事都是她绝不愿意看见的事。 别的暂且不说,就说最自私也最直白的一点,她来了此处,什么也没有,唯一的依仗就只有定北侯府,若是定北侯出事了,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想自己前不久才得罪了男主和反派,沈宜欢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没了定北侯府庇护,她敢肯定自己一定会死得特别惨。 为了自己能安全无虞的活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定北侯出事的! 所以不管她刚刚那个梦是真是假,她都要想办法阻止梦境成真,让定北侯平平安安地回来。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惨剧发生呢? 将她的梦告诉舞阳郡主,让舞阳郡主派人去黑背山接应定北侯? 可舞阳郡主应该不会相信吧? 毕竟那只是一个梦而已,真假她自己尚且不能确定,又如何能说服舞阳郡主呢? 更重要的是,假使她真的说动了舞阳郡主,万一到时候黑背山没有黑衣人刺杀,她们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大动干戈去城外接应定北侯的事? 一军主帅脱离队伍独自归京,这行为本就足以让上位者起疑了,更遑论她们还要带人出城接应。 如此一来,等事情传进晋元帝的耳朵里,她们侯府怕是浑身长满嘴巴也解释不清了。 沈宜欢拧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弃了将此时告诉舞阳郡主的想法。 她不能冒这个险,更不能拉着整个侯府一起涉险,所以这出城接应的人,一定不能和定北侯府扯上半点关系。 沈宜欢思来想去,眼下似乎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帮她了,虽然那人未见得会愿意。 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尽力一试吧,实在不行,还是只能找舞阳郡主商量。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已下意识抽过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好,手也如同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顺势取了一旁笔架上的毛笔。 紧接着,提笔、蘸墨,一气呵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封密信已跃然纸上。 事已至此,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沈宜欢于是找来一个干净的信封将信装了进去。 然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这信是写好了,可怎么送出去却成了个难题,尤其还是送去她并不认识几个人的安平王府。 沈宜欢再度纠结了。 一直纠结到午饭时分,沈宜欢想着就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遂决定主动出击,直接去安平王府门前拦人。 至于她此举被舞阳郡主知道后会不会挨骂,沈宜欢表示自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事急从权,管他是打是罚,先把事情做了再说,于是刚一用完午膳,沈宜欢便借口要去找叶向竹出了门。 舞阳郡主知道沈宜欢和叶向竹要好,倒也没说什么,只简单嘱咐了两句让她别闯祸便放了行。 沈宜欢对此自是满口应是,出了北院之后便径直去前院搜刮了一套沈清宵的衣裳换上,然后便带着绿珠避着人溜出了侯府。 对于沈宜欢此举,绿珠自然无法理解,于是刚一出门她就忍不住问了:“小姐,我们不是要去找叶小姐吗?为何要穿成这副模样?” 绿珠说着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一脸的不明所以。 她是真不明白。 她们去御史府而已,小姐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出门,反而要换上五公子的衣服偷溜出去呢?不仅如此,还要求她也作小厮打扮。 老实说,她此时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她不敢说。 沈宜欢当然知道绿珠在怀疑些什么,可她并不想解释那么多,闻言就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小声道:“嘘,别问,跟着我走就行,小姐总不会把你带去卖了。” 听见沈宜欢这么说,绿珠就知道她这是不打算细说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哦。” 主仆二人遂一路沉默着来到了安平王府门前。 她们这副打扮,又没有拜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进不了王府的。 好在沈宜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进府找人,所以在距离安庆王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便停住了。 停下之后,沈宜欢发现路边正好有个茶棚,她也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拉着绿珠进去要了壶茶。 路边的小茶摊自然不会有什么太高级的茶水,甚至就连倒茶的容器也很粗糙,不是侯府里用的细瓷茶杯,而是那种摸上去有些硌手的大陶碗。 沈宜欢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在她看来,只要东西是干净的,精致不精致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故而茶水上来之后,她直接端了碗便灌下去一大口,然后便支着下颌直愣愣地瞅着几步之外的安平王府大门。 绿珠本就不明白沈宜欢为何要穿着男装出来,此时再一看见她跑到了安平王府外面,心里的疑惑顿时更深了几分。 纠结了好一会儿,绿珠到底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道:“小姐,这里是安平王府,您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呀?” 沈宜欢当然知道这里是安平王府,这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所以并没有走错方向这一说。 但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和绿珠解释一下,这丫头还不知道要脑补出多少有的没的来。 沈宜欢这么想着,遂冲绿珠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说去找阿竹玩是骗母亲的,其实我真正想找的人是宁郡王。” “可是你也知道,我和宁郡王的交情一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直接联系到他的法子,便只好来他家门外守株待兔啦!” “好绿珠,此事我只同你一个人讲了,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哦,否则被母亲知道了,定然饶不了我的。” 第66章 找死 沈宜欢这番回答,绿珠自然是始料未及的,她闻言就惊得瞪大了眸子,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要知道,在绿珠的记忆里,哪怕是当初她家小姐爱瑞王爱得最疯狂的时候,也不曾做出说谎这般出格的事情。 可是如今,小姐她为了见宁郡王一面,居然连夫人都敢骗了! 绿珠一时也不知是该敬佩自家小姐的勇气,还是忧愁她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了。 最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委婉地告诉小姐,宁郡王在京都风评不好,不堪为良配这一事实呢? 拧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绿珠终于鼓起勇气道:“可是小姐,纸是包不住火的,您对宁郡王的心思,夫人早晚会知道的,到了那时候,咱们出府见宁郡王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而且夫人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宁郡王虽说也算皇亲贵胄,可这京都谁不知道他身世不清白啊,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的,所以您要不要考虑换个人喜欢?” 绿珠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的,她一边问还一边下意识地瞅瞅沈宜欢的脸色,似乎有点担心她会一言不合来个生气拍桌啥的。 可事实却是,沈宜欢整个人都懵了。 老实说,她有点搞不懂话题是怎么发展到她喜欢谢知晏这个重点上来的。 找他就是喜欢他吗? 那她从前喜欢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至于换一个人喜欢什么的,那就更扯了。 她根本就没对谢知晏产生过任何非分之想好吧,如此又何来换人一说? 绿珠这丫头,一天天的不知道都在脑补些什么。 沈宜欢有点心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放下手里的粗陶碗,转头看着绿珠的眼睛,郑重道:“靓仔,你多虑了,我找宁郡王,真的是有正事要谈,此事无关风花雪月,更无关什么儿女情长,所以请收起你的想象力,好吗?” 这话绿珠其实有点不太信。 她都十四岁了,在侯府当差也有七八年了,自问对姑娘家的心思多少也是了解些的,最是知道那些花一般年龄的小姐们爱玩口是心非那一套。 尤其像她家姑娘这种,刚被喜欢的人伤了心的,在遇到新的心上人之后,哪怕动了心也是不肯轻易承认的。 所以绿珠觉得,她家小姐会这么说,无非是面子上过不去,同时也是担心真心再一次错付罢了,实在当不得真。 但主子终归是主子,就算她说的是错的,当下人的也只有听着的份儿,怎么能和主子争辩犟嘴呢?于是绿珠什么也没有说,只兀自点头点头。 绿珠这番心理活动,沈宜欢自然不可能猜到。 她见绿珠点了头,便自以为自己已经将小丫鬟讲懂了,遂也不再多话,自顾自端起茶碗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茶棚外的动静。 主仆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在茶棚里,时间一时过得极慢。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夕阳渐渐西沉,长街尽头终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沈宜欢顺着声音往外望去,就见谢知晏正骑着一匹纯黑的骏马打马归来。 他今日一如既往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若不是那冷峻的五官和冷白的肤色,远远望去,恐怕会让人恍惚有种他与那黑马是一体的错觉。 都说鲜衣怒马少年时,可眼前的少年却似乎并没有那抹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反倒有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沧桑感。 当然了,他沧桑的绝不可能是脸。 平心而论,谢知晏这张脸是很完美的,甚至比起男主李元卿也不遑多让。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都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谢知晏写成男主,反而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大反派。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探讨这种问题的时候,沈宜欢看着离茶棚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一颗心忽然就开始狂跳起来。 然后她也没来得及多想,身体就先脑子一步做出了行动。 她像突然被触到了某种开关一般,“蹭”得一下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拦在了路中间—— “吁!” “啾……” 马儿的嘶鸣伴随着马上之人勒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长街上原本的安宁与秩序…… 在马儿站稳的那一刻,谢知晏扫了眼马头前方那个闭着眼睛一脸惧色的家伙,心中有些不悦,但他还没想说什么。 然而在多看了两眼之后,他的面色却忽然变得铁青起来。 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你不要命了!” 听见谢知晏满含怒意的声音,沈宜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有一说一,在看见马蹄高高扬起的那一刻,她心里也害怕极了,可那时候她的腿脚早就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手软脚软的她最后只能掩耳盗铃般紧紧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好在她的运气一向不错。谢知晏及时勒住了马,她也免去了被马蹄踏成肉泥的悲惨命运。 沈宜欢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却发现周围的一切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骤然静止,只有谢知晏那双盛怒的眼显出了几分真实。 这样情绪鲜明的谢知晏是沈宜欢从未见过的,她不由愣了愣神,微张的嘴巴半晌蹦不出一句话来。 而谢知晏久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一张本就神色不善的脸越发蒙上了一层山雨欲来的感觉。 他冷冷地瞥了沈宜欢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下次要找死麻烦寻个没人的地方,别吓坏了我的乌云。” 乌云是他胯下骏马的名字。 他用这种满是嫌弃的口吻将她与他的马相提并论,无疑将她贬低到了尘埃里。 听见这话,沈宜欢总算回过神来,可她还未来得及生气,就见谢知晏已扬起手中的马缰,正准备打马离开。 沈宜欢见状哪还顾得上其他,立刻又往前挪了两步,死死拦住谢知晏的去路,急声道:“你等等,先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谢知晏却并不打算搭理他。 他此时的心情很不好,他怕再这么同她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拧断她的脖子。 静默了两秒之后,谢知晏木着脸道:“可我不想听,让开。” 第67章 僵持 让开让开又是让开! 上次在醉仙楼,他让她让开,今日他又让她让开,沈宜欢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她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但却没想过退缩,就那么倔强地拦在马前,仰头与他对视着,一步也不肯让。 “我就不让开!有本事你骑着马从我头顶上跨过去!”沈宜欢叉着腰蛮不讲理道。 谢知晏显然没料到她能无赖成这样,眉心下意识便皱了起来。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沈宜欢以为自己快要赢了的时候,谢知晏忽然冷笑了一声。 “好,这是你说的。” 他这句“好”来得实在有些出人意料,沈宜欢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再度握紧了缰绳,驱使着那名唤乌云的黑马一连后退了数步。 等到距离差不多之后,他勒马停了下来,一手握着缰绳,目光却灼灼地望向了她的方向,眼底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疯狂。 看着几步之外骑着马一副蓄势待发模样的谢知晏,沈宜欢整个人都傻了。 这一刻她恍惚间产生了一种感觉,如果她再不让开,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地纵马从她头顶跃过! 有了这种认知,沈宜欢心中下意识便打起了退堂鼓,身体也不自觉地向旁边侧了半步。 谢知晏看见了她的工作,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早就知道,她不敢和他赌。 像她这么惜命的人,才不会真的在原地站着不动呢,说到底,她不过是觉得他会心软罢了。 可是心软……早在前世他无辜惨死的那一刻,他便再没有心软这种情绪了。 尤其是对一个造就了自己生命中所有悲剧的人。 淡淡地收回目光,谢知晏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准备策马离开。 他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自己应该可以顺利地走人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即将与沈宜欢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忽然冲着他大声喊了句:“谢知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若非如此,他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忽然变得冷漠,变得不耐,变得连一句话也不肯听她说。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谢知晏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沈宜欢心底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怀疑自己醉酒那日,是不是对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的心跳都变快了,心里一时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有一种凌迟般的感觉。 然而她终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谢知晏闻言之后甚至没有一秒钟的停顿。 沈宜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知晏骑马走远,又看着他在安平王府门前翻身下马,步上台阶,直至最后,那抹玄色身影彻底被王府朱红色的大门隔绝。 到了此时此刻,沈宜欢几乎已经能够确定,那日在清心观后院,她半醉半醒间自以为对叶向竹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被谢知晏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一时间,懊恼、郁闷等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整个吞没其中。 沈宜欢有些颓丧,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果然,喝酒误事,她当初就不该贪那个杯。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得想个办法破除眼前的困境才是。 沈宜欢这么想着,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 就在她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安平王府门口坐一坐的时候,那被她抛之脑后好久的绿珠适时出现了。 “小姐!您没事吧?”绿珠惨白着一张小脸道。 她刚刚是真的吓坏了。 这谁能想到,她们喝茶喝得好好的,她家小姐会突然疯了似的冲出去拦马呢? 那可是马呀,是跑起来飞快的马呀,谁没事会去飞驰的骏马呢?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绿珠越想越后怕,可是主仆有别,她没有立场训斥沈宜欢,只得一边拍着狂跳不止的心,一边碎碎念道:“刚刚得亏宁郡王及时勒住了马,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小姐,您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干这种事了!” 沈宜欢其实没太注意绿珠说了什么,她心里还在想谢知晏的事,便随口应付了两句,“知道了知道了。” 绿珠可太了解自家这位小姐的秉性了,知道她这会儿完全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直接道:“那小姐,我们回去了吧?” 这句话沈宜欢倒是听清了,可她不想就这么走了。 距离她梦中定北侯出事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如果不能劝说谢知晏帮忙,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就会变得很被动。 当然梦里的事情也可能不会发生,可万一呢? 万一发生了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到时候梦中的情节真的上演了,而她却什么也没做,那她非得懊悔死不可。 当然懊不懊悔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任凭定北侯府落入惨境,以她当初设定的结局收尾,那最终得以坐拥天下、走上人生巅峰的人不还是李元卿和顾清许? 让两个三观不正的人成为最后的人生赢家,这是如今的沈宜欢万万不能接受的! 为了掰正自己作品的三观,让故事在不反人类也不气人的氛围下发展下去,沈宜欢觉得,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和大反派结盟,化干戈为玉帛。 毕竟,换个角度想想,主角三观不正,那么和他们对立的大反派就很有可能是好人了不是吗? 对的,就是这个道理。 反正她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心虚才有一点点心疼自家反派大Boss的! 思及此,沈宜欢定了定心,斩钉截铁道:“先不急,我今天总不能白跑一趟,至少我要将信交到他的手上,否则我绝不回去!” “走,绿珠,去王府!” 如此说完,沈宜欢反客为主,一把拉了绿珠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安平王府的方向走去。 “真的要这样吗?小姐,我觉得咱们就算去安庆王府门口静坐,宁郡王也是不会见您的。”绿珠不太情愿地说。 她现在只想将她家小姐拽回府去,毕竟上赶着死缠烂打什么的,简直太丢她们侯府的脸面了。 沈宜欢:“好主意,不过今日就算了,我怕母亲知道之后会打死我,但将信给他家门房代为转交应该是可以的。” 绿珠:“……” 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谢谢! 第68章 狗腿 事实证明,门房那关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沈宜欢赖在安平王府门口磨了门房好一阵,才勉强缠得他答应了替自己向谢知晏转交信件的事。 如此一番折腾过后,沈宜欢也累了,遂不再多留,蔫蔫儿地回府去了。 回府之后,她先是去前院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等收拾妥帖了,这才动身去北院向舞阳郡主销假。 舞阳郡主照例询问了一番她和叶向竹今日都玩了些什么,开不开心,沈宜欢都一一回了,甚至杜撰了不少自己和叶向竹“相处”的细节。 许是她这番瞎话编得太溜的缘故,舞阳郡主听完居然一点儿也没起疑。 后来她又随意问了些别的问题,眼看时间不早了,这才放了沈宜欢回去。 沈宜欢一时如蒙大赦,等回到捧月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叶向竹写信,求她帮忙圆今日的谎。 等做完这一切,差不多也到了晚膳时间了。 按理说,才经历了安平王府外的那场滑铁卢,沈宜欢该气得吃不下饭才对,然而事实却是,她不仅吃了大厨房送来的饭菜,还又自己窝进小厨房做了不少零嘴。 于是乎,等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她因为肚子太撑,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 撑得睡不着的沈宜欢索性披了衣起身,两手叉着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心里第一百次痛恨化悲愤为食量的自己。 在转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沈宜欢终于感觉肚子好受了些,正准备躺回床上的时候,却听见窗棂处忽然传来了“叩叩”的敲击声。 那声音并没有持续很久,只响了三下就停了,一开始沈宜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朝着床榻行去。 可她才走了没两步,那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沈宜欢顿时有点慌了。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她的窗户呢? 且还逃过了侯府护院的巡逻,直接来了女眷居住的后院。 沈宜欢越想越害怕,感觉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下意识摸过床头博古架上的花瓶,一双美目警惕的望着窗户的方向…… 谢知晏在窗外蹲了很久,窗户也敲了两遍,却迟迟没有等来开窗的人。 他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下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谢知晏抬手敲了今夜的第三次窗,然后毫无悬念依然没有等到人来。 不仅没人过来,他甚至连原本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没有办法,谢知晏只好自己撬开窗户翻身入内,但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就在谢知晏一只脚刚要落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个不明物体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的面门飞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知晏抬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然后下一秒,一个素瓷花瓶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这显然还不算完。 某个只穿了亵衣的女人闷着头,像疯了似的一边尖叫着一边冲上来作势要咬他。 谢知晏:“……” 讲真,他有点后悔了。 他就不该一时脑抽跑来定北侯府找她。 要知道,他们之间不说是隔着血海深仇吧,至少也是很难和平共处的那种类型。 可都这样了,他居然还因为她一封信便巴巴地跑来了。 他一定是疯了! 谢知晏心里这么想着,一张本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脸顿时又冷了几度。 他想也没想就伸出空闲的右手一把捂住沈宜欢的嘴,并毫不温柔地屈肘将她压到了墙角。 “想将你们府里的人引来看你半夜私会男人的话,你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谢知晏冷冷道。 沈宜欢的精神原本是极度紧绷的,一双眼睛也瞪得跟铜铃似的,可此时听见这熟悉的清冷嗓音,她却奇迹般地迅速冷静下来。 她顿时也不乱踢乱动了,眼底的惊恐瞬间被欣喜取代。 “唔唔唔!”沈宜欢激动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谢知晏蹙了蹙眉头,脸上又显而易见的嫌弃。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好像溅上了某个人的口水。 想到这种可能,谢知晏顿时顾不上会不会引来外人了,一把松开了捂住沈宜欢嘴巴的右手,并使劲往衣摆上蹭了蹭。 沈宜欢并不知道谢知晏内心的嫌弃,嘴巴甫一恢复自由,她立刻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难怪惊喜地开了口,“谢知晏!你怎么来了?” 相比沈宜欢显而易见的高兴,谢知晏的面色就要冷峻许多。 他闻言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反问:“不是你先给我写了封信吗?怎么,你又没事了?” 听见这话,沈宜欢就知道,他多半是打算应了去黑背山接定北侯的事了。 只不过沈宜欢也明白,要让大反派做好事,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必然会趁机提出一点要求,所以他今晚过来,多半是为了和她谈条件的。 对此沈宜欢也不在意。 本来嘛,求人帮忙哪有不出血的道理?更何况她求的对象还是曾经被自己虐了千百遍的大反派。 所以沈宜欢早就想好了,就算今晚谢知晏要狮子大开口,只要她能够做到,她都会答应的。 毕竟定北侯的安危于此时的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思及此,沈宜欢也不辩驳,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您说得极是,确实是我先给您写信寻求合作的。” 沈宜欢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被压疼的脖子,等确认自己没什么事了,她径直走向前方的小榻,从小榻中间的托盘上取了个干净的茶杯,斟了茶水,转身眼巴巴地送到了谢知晏跟前。 “郡王喝水。”沈宜欢恭敬说道,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谢知晏。 老实说,她此时的模样简直让人没眼看,谢知晏甚至觉得,若是她长了条尾巴的话,他此时必然能够瞧见那尾巴在她身后摇啊摇。 真是狗腿。谢知晏腹诽道。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狗腿的一个人创造出来的,真是说起都跌份。 心里这么想着,谢知晏越发觉得看沈宜欢不顺眼起来。 他没有接她递来的茶水,沉默片刻后冷冷道:“废话少说,谈正事吧。” 第69章 你猜 谢知晏如此不给面子,沈宜欢倒也顾不上生气,只略微觉得有些许尴尬。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径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打着哈哈道:“啊,说了这么久话,突然有些口渴了呢,哈哈哈。” “那什么,郡王爷您让说正事儿是吧?行,您且上座,听我慢慢道来。” 沈宜欢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但谢知晏却斜着眼角静静地看着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一刻,沈宜欢仿佛听见了自己头顶有一群乌鸦“呱呱”飞过的声音。 场面一时尴尬极了。 沈宜欢轻咳了一声,默默在心里一念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如此念了大约三遍之后,她真的感觉不到尴尬了,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正色道:“事情的大概我在信中也说了,所以眼下我就想问一问,宁郡王您能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说罢这话,沈宜欢便屏息看着谢知晏,眼里有期待也有紧张。 谢知晏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但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 静默了好几秒之后,谢知晏蓦然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问道:“帮你?沈二小姐大约不知道,本王这个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同她谈谈条件了。 沈宜欢早料到了这点,也明白自己非得拿出一个有力的理由,才能说服谢知晏同自己合作,扭转眼前的困境。 因此她并不慌乱,略加思索之后道:“郡王您与我合作,自然不可能是亏本买卖。” “我想您大概也知道了,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时空,其实只是我笔下的一个故事而已,作为整个故事的缔造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未来的故事走向了。” “毫不谦虚的说,我在这里算是一个先知,未来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和一个先知合作,你觉得你得到的好处还会少吗?”沈宜欢自信满满的说道。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亮出了足够让人心动的底牌,谢知晏答应合作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一个一心想弄死男主上位的大反派,怎么可能舍得放过摆在眼前的洞悉先机问鼎天下的机会呢? 不过沈宜欢也明白,她就这么空口白话的说,也许并不能取信谢知晏。 以他那谨慎的性子,必然要她给出一点立竿见影的证明才行的。 然而令沈宜欢没有想到的是,谢知晏闻言竟笑了,而且是十分轻蔑地笑。 “先知?你难道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先知吗?真是可笑。” 笑过之后,谢知晏忽然凑近了沈宜欢,语焉不详地问道:“伟大的故事缔造者,你难道没有发现,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和你原本的设定不一样了吗?” 沈宜欢显然没有料到谢知晏会是这样一种反应,她闻言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宜欢目带惊诧地问道。 许是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谢知晏嘴角的弧度显而易见地上扬了几分,“你猜一猜?沈二小姐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沈宜欢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弄玄虚存心想吓她来着。 但转念一想,谢知晏说得好像也没有错,自她来了这个故事世界以后,确实发现如今的剧情走向和她原本的设定有了出入。 原本她以为,这种出入是因为她的到来引起的蝴蝶效应,可听方才谢知晏话里的意思,事实的真相大约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许,她才是蝴蝶煽动翅膀之后产生的变故。 只是沈宜欢想不明白,如果她是因变量,那么引发这一系列变化的那只蝴蝶到底是谁呢? 谢知晏?还是别的什么人? 大概人在认真思考的时候,真的会忘记外界的一切,比如此时,沈宜欢脑子里想着谢知晏抛给她的问题,心里的慌乱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抬眸回望着谢知晏,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你就是那个先知。你重生了,对吗?” 是的,他肯定是重生了,所以他才会出现在那条画舫上,并在她出事的时候及时拉住她。 还有后来他趁夜而来的提醒、四角亭前彷如神兵天降的出现、甚至是她被李元卿污蔑时他的冷眼旁观,以及清心观竹林中他听了她醉话后的突然冷漠。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证明着他的真实身份。 正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力挽狂澜。 这一刻,许多曾困扰过沈宜欢的难题通通迎刃而解,她终于明白从前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老实说,被沈宜欢猜出自己的隐藏身份,谢知晏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但他却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转开脸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先知身份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这倒是实话。 沈宜欢承认,想比她这个啥也不是的故事缔造者,作为重生人士的谢知晏确实更有优势,他甚至都不需要和任何人联手,就能够大杀四方。 可是认清了这些,就意味着她要放弃吗? 并不是。 眼下她正是需要谢知晏帮助的时候,无论如何她也要和他搭上同一条船。 思及此,沈宜欢飞速收起脸上的凝重之色,灿然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是我的提议真的那么没有价值,郡王您今晚想必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是,我承认,我这个人确实没有值得您拉拢的地方,可是定北侯呢?定北侯府呢?这个助力您难道也不想要了吗?” 沈宜欢说着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想别的什么问题,不过她最终还是横了横心,直接了当地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想改变剧情。” “我从前写作经验不足,提起笔就胡乱写了一通,以至于后期剧情崩坏,搅乱了你们这个世界,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也向所有被我胡乱写死的配角们道歉,但是——” “但是如果你不想再死一次的话,就和我联手,我们先救下定北侯。” “你知道的,定北侯这个人物是很关键的,救下他于你而言有利无害。” 第70章 吃亏 沈宜欢话里的意思,谢知晏自然明白,他也知道她说得没错。 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看见定北侯出事,毕竟他才回来不久,前世的很多势力此时都还未来得及组建,正是自身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万万不能过早暴露了自己。 而定北侯的存在,就相当于在他身前竖了一个最显眼的靶子,能够在他还未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帮他吸引去所有人的注意和炮火。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定北侯涉险而无动于衷的。 只不过这些话他都不可能告诉沈宜欢就是了。 他不仅不会说,甚至还故意做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笑着道:“定北侯是很重要,但却没有重要到需要本王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来搭救的份上。” “毕竟世人皆知,大晋战神定北侯,他是皇帝的人,是一个只知道忠君爱国,从不屑于结党营私的人。” “沈二小姐你觉得,就这样一个人,他有可能会背叛他尊敬的君主,与本王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 “而一个不与本王同心,甚至来日可能还会与我做对的定北侯,本王救来何用?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谢知晏这话不可谓不犀利,但沈宜欢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撇开别的不说,光论她原本的故事设定,定北侯本就是早早领了盒饭的那一挂,而且他从始至终和谢知晏就没有过任何接触,可谢知晏后期不还是强势崛起了吗? 可见有没有定北侯,对谢知晏来说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更有甚者,如果他如今羽翼已丰,说不定还会希望定北侯早点死了才好,他也好光明正大地同李元卿他们瓜分侯府兵权。 如此看来,这条路似乎是行不太通了。 可若要她就这么放弃,沈宜欢也是万万不能甘心的。 沈宜欢想,既然谢知晏选择了趁夜独自前来,就证明他心里是有些想法的,否则他大可不必同她费这么多的唇舌。 而他既然有想法,那她就还有机会。 至于条件嘛,他们大可以慢慢儿谈。 思及此,沈宜欢也不心急了。 她深深地看了谢知晏一眼,意有所指道:“那如果是一个与你站在同一条船上,永远也不可能与你兵刃相向的定北侯呢?这样宁郡王你是不是就愿意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本王自然可以考虑一二,只不过本王与定北侯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沈二小姐这个假设,恐怕很难能成真。”谢知晏道。 谢知晏话是这么说,可看向沈宜欢的眼神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他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抛出那个最能打动自己的砝码。 沈宜欢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字一句道:“其实,我倒有个办法。” “这世上最稳固的同盟,除了骨肉亲情,就只剩下姻亲关系这一种了。定北侯此人极为重情,又对唯一的独女宠爱有加,若是他女儿看中了一个人,想来他就算再不满意,也没有不帮的道理吧?” “沈二小姐这话,可是想嫁入我安平王府的意思?”谢知晏问。 沈宜欢点了点头。 “那就可惜了,本王的大哥早已成亲,且大哥大嫂琴瑟和鸣,怕是容不下你这个后来者。”谢知晏阴阳怪气道。 沈宜欢一听这话就怒了。 这人怕不是听不懂人话吧?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嫁给安平王做妾了?! 而且做妾这种事,就算她自己没有意见,定北侯夫妇也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好吧!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怀疑谢知晏是在故意羞辱她,但她到底还是强压下怒气,冷冷道:“宁郡王想多了,我从未有过与人做妾的想法,而且侯府的祖训也不允许。” “沈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凡是沈氏男儿一律不可纳妾,女子不许与人为妾,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去破坏您大哥大嫂的感情。” 沈宜欢解释得认真,但谢知晏却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闻言一脸古怪地问了句:“这么说,你是想嫁给我?” 听见这话,沈宜欢是真的有点想打人了。 她话里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他又问这么一句是几个意思?故意给她难堪吗? 这人怎么这么烦! 讲真,要不是她现在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绝对一耳刮子呼到他脸上,然后中气十足地赠送他一句“你给我滚”,才不要在这里受他的鸟气! 然而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宜欢最终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平王府应该只有宁郡王您和安平王两个孩子,所以我好像也别无选择。” 这倒是大实话,但大实话通常都很扎心。 譬如此刻,谢知晏听完这话就有些不太开心。 “如果沈二小姐觉得这么勉强的话,本王以为这大概不是个好主意。”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还不够狠似的,幽幽地又补了句:“更何况,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增加胜算的可能堵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本王也觉得甚是吃亏。”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谢知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居然觉得自己吃亏?! 有没有搞错啊! 她才比较亏好不好? 明知道他是个反派,很可能会不得好死的那种,她嫁给他,基本上等于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赌,能不能赌赢还不知道呢,他倒先嫌弃起她来了? 而且后半生的幸福什么的,他一个到死都是单身狗的人,居然好意思和她谈什么幸福? 这是趁机敲诈吧! 沈宜欢气惨了,涨红着一张脸出言威胁道:“谢知晏,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啊,这件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大不了我找别人帮忙就是了!” 相比沈宜欢的气急败坏,谢知晏的姿态就要从容许多。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回道:“哦,这样啊?那沈二小姐尽管找别人就是,本王没有意见。” 沈宜欢:“……” 第71章 委屈 老实说,谢知晏这个态度真的蛮气人的,沈宜欢差点就要掀桌子说一句“老娘不干了”。 但她转念一想,谢知晏气人归气人,到底是她目前最好的同盟人选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将他争取到手。 可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什么的,真的好卑微啊! 沈宜欢心里的小人委屈地咬着嘴唇嘤嘤嘤,面上却已扯出了一抹僵硬的假笑。 “那什么,我就跟您开个玩笑而已,您怎么还当真了呢?”沈宜欢干巴巴道。 谢知晏没有回她。 没得到回应的沈宜欢照例尴尬了一下,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关于您的后半生幸福这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简单来说,咱们成亲只是权宜之计,是做给定北侯和那些外人看的,实际上咱们就是纯洁的盟友关系。” “既是盟友,我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挡了您的桃花,所以郡王大可放心,若是哪日您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只管同我直说便是,我是不会阻碍你们来往的,甚至还可以友情为您提供恋爱助攻服务。” 沈宜欢十分真诚地说道,但谢知晏听了却并没有半点欣慰。 他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眼神盯了沈宜欢好一会儿,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话听起来还不错,可这样难道不会委屈了本王心仪的姑娘吗?” 这话说得…… 他还知道担心委屈了心上人? 她倒是没看出他是个这么贴心的人呢! 沈宜欢此时再一次确定,某人就是在故意找茬。 她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蠢蠢欲动的火气,皮笑肉不笑道:“那不会。只要咱们努力一点,早点扭转困境,平定天下,这同盟关系就可以解散了,到时候您还不是想怎么补偿您心爱的姑娘就怎么补偿?” “而且我这个人很识趣的,只要天下大定,定北侯府阖府保住了身家性命,我一定劝说定北侯归隐山林,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影响到您的宏图大业和您的后半生幸福。” 沈宜欢自以为自己已经将话说得足够明白了,态度立场也十分的鲜明,按理说谢知晏不应该再有什么意见了才对。 可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有搭对,居然莫名其妙地来了句,“所以沈二小姐这是打算利用完本王就扔的意思?” 用完就扔? 沈宜欢简直无语,她有些心累地反问道:“这怎么能叫用完就扔呢?这难道不正是您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吗? 谢知晏扪心自问,如果他此生的愿望是问鼎大宝的话,他一定会满意于沈宜欢的识趣,然而事实却是,他对那个人人渴求的位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重活一世,他唯一所求只有公平二字,至于其他的,他暂时还没有想过,也没有那么在乎。 所以刚刚沈宜欢的那些提议,他有过心动,却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答应下来。 但他终究是理智的,知道权衡利弊,然后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漫长的沉默过后,谢知晏终于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希望沈二小姐对定北侯而言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沈宜欢原本以为,谢知晏那么长时间不说话,就是打算拒绝自己的意思了,她甚至都开始思考继续劝说的话了,可谁曾想,事情居然峰回路转了! “你这就是答应了?”沈宜欢有些激动的问道。 谢知晏还是不太想理她,遂凉凉地回了句,“沈二小姐若是没有听清的话,那便权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沈宜欢:“……” 这人真是……也太臭屁了吧! 她忍不住又想吐槽了,但一想到自己说服他的艰辛历程,沈宜欢到底还是忍住了。 “不不不,我听清了,听得真真儿的,您答应和我合作了!” 沈宜欢说罢这话,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宁郡王您放心,有我这个同盟,您肯定吃不了亏的,到时候咱们联手,一定能大杀四方!” 对于沈宜欢这番自吹自擂,谢知晏当然不可能放在心上,但他也没有打击她就是了。 他就那么站着,静静得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宜欢的兴奋劲开始消退,她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未说完的正事。 “啊,对了,我好像还没说请你帮什么忙是吧?”沈宜欢想了想道,“事情是这样的,定北侯差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会在我生辰之前抵京,但回京之路必然会经过黑背山。” “黑背山这个地方地势复杂,若是有人存心想要算计什么,恐怕会让人防不胜防,所以我希望郡王您能派人去接应一下定北侯。” “去黑背山接应定北侯?”谢知晏挑了挑眉梢,“你是说,有人会在那里设下埋伏,阻止定北侯回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他麾下有十万大军,有这十万大军在,区区伏击,又何须放在心上?”谢知晏毫不在意道。 听见谢知晏这么说,沈宜欢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遂解释道:“若是他有十万大军压阵,我也就不担心了。” “可是郡王莫不是忘了,北境距离京都到底有多远,而从朝廷接到北境捷报到现在,又才过去了几天?” “这么短的时间,又要赶在我的生辰之前回来,按照大军正常的行军脚程来算,必然是来不及的,所以我觉得,定北侯必然是脱离了大军独自归来的。” “这些事情我能想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又岂有想不到的道理?所以我担心他们会私下搞什么小动作。如此,黑背山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沈宜欢道。 她这番分析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便是谢知晏听了都有些刮目相看。 可刮目归刮目,他还是很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会有人伏击定北侯?” 这个问题把沈宜欢问住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房的狼子野心,和她那场莫名其妙的梦境。 纠结了片刻之后,沈宜欢咬牙道:“其实这些年,大老爷对于定北侯席爵这事一直颇有微词,我担心他会因为嫉恨而狗急跳墙。” 第72章 伏击 四月十二日,阴,黑背山。 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的行进着,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疲色。 此人正是得胜归来的定北侯。 自打处理好战场上的扫尾工作之后,定北侯便将军中事务全权托付给了自己的三弟,也就是定北侯府三老爷,先一步启程归京。 直至现在,他已经连续赶了差不多十天路了。 这十天里,他每天风餐露宿,饿了就随便啃两口干粮,渴了就喝一点儿水囊里的水,就连睡觉也只是随意找个地方打盹儿,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赶路了。 你问他缘何赶路赶得这么急?那是因为他的宝贝女儿马上就要过生辰了,他答应过女儿,一定会在她生辰礼开始前赶回去,亲自为她插簪。 因着对女儿的承诺,这才有了他这十日来的风雨兼程。 想着在家中翘首以待的娇妻爱女,定北侯脸上紧绷的肌肉仿佛都放松了些,眼底一时盛满了柔情。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支穿云箭突然从旁边的山顶上直直地射了下来,箭尖直指定北侯的眉心! 定北侯本能地偏头,险险避过了那要命的一箭。 但这并不算完,很快有更多的箭矢齐发,靶心全都是位于官道之上的定北侯。 到了这个时候,定北侯要是还猜不到有人在此处设了埋伏,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就说不过去了。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这么恨他,竟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黑背山伏击他。 最重要的是,他独自回京的消息根本没有外传,只有侯府的人和少数几个心腹知道。 那些心腹他是完全相信的,毕竟他们若有二心,在北境战场上多的是动手的机会,又何至于等到此时? 可若不是军中出了内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家里有人想害他。 想到这种可能,定北侯心里难受极了,他怎么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至亲至爱的家人竟然会对他生出歹心! 可难以置信归难以置信,定北侯心里其实早就锁定了怀疑的人。 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定北侯很快摒除杂念,勒停胯下骏马,紧接着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剑,敛目凝神,动作极快地格挡着那些迎面飞来的箭矢。 不论如何,他得先度过眼前这一关。 ……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箭矢却丝毫未见减少,可定北侯却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本就赶了十天的路,精力早就透支了,且此次归来他并未带上随从,如今独自支撑这么久,早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定北侯忍不住想,这箭矢若再这么不知疲倦地射下去,他今日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又一支箭矢直直射了过来,定北侯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射中。 恰在此时,一支白色的羽箭忽然从斜刺里钻了出来,正好将先前那支箭射偏了去。 两支箭齐齐擦着定北侯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撩动了他鬓角的碎发。 就这么躲过了一劫,定北侯恍惚有种做梦的感觉。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今日要折在这里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有人救了他。 老实说,定北侯猜不到谁会特意来救他,就像他也不确定谁会故意害他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有人搭救是好事。 有人救他,他就不至于死得这么窝囊,也能有机会亲自去问问那个人为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定北侯的脸色渐渐冷峻起来,眸色深深。 然后等他再回度回神的时候,就见那一直躲在高地上放冷箭的宵小们竟一个个提着大刀喊着杀冲了下来。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冲到定北侯跟前,就被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统一着黑色劲袍,脸上戴着半截面具的十人小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抹了脖子。 定北侯:“……” 忽然觉得这战场好像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 就也不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默默旁观了半晌的定北侯索性收剑入鞘,就那么双手环胸坐在马上看着两队人马厮杀。 说是厮杀,但实际上却是那支十人小队单方面屠杀设伏的宵小。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设伏的宵小已倒下了大半,定北侯正准备出声提醒十人小队留下两个活口,就见战局忽然又变了。 一队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马从远处急急奔来。 他们看样子是想直接加入战斗的,但看到现场略有些混乱的两队人马,一时竟有些拿不准该帮着哪方了。 所幸等这队人马走近之后,定北侯认出了那领头的人,正是大长公主府的侍卫首领齐盛。 既是公主府的侍卫,那就是友非敌了,定北侯赶忙招呼道:“齐首领,戴面具的是友军,可别误伤了!” 听见定北侯的喊话,齐盛心里顿时有了谱,立刻指挥手下协助面具军收割敌人的头颅。 于是偷袭者们倒下的速度变得更快了,眨眼间现场就只剩下几个活口。 等到厮杀平息,定北侯打马上前,冲着面具小分队中那瞧着像是头头的人物道了谢:“今日多谢相助,不知阁下是哪家府上的,待本侯回去处理好家事,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定北侯不必如此客气,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面具人淡淡说道。 听见这话,定北侯的眉心下意识拧了拧,面色有些不解:“受人之托?不知阁下是受了何人之托?本侯也好一并感谢。” “这个问题,请恕在下不便相告,告辞。”面具人歉意道。 说罢这话,他招呼了一下自己的人马,然后便带着人匆匆撤离了现场。 看着面具小分队渐行渐远的背影,定北侯一双剑眉蹙得更紧了。 方才打斗时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具小分队的动作和技巧,发现他们的路子和普通的护院侍卫截然不同,倒是颇有几分军中的风范,想来应是军中的兵士。 只是这些年来,他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京郊驻扎的军队中有哪支队伍拥有这样强悍的战斗力。 想来这也许是哪位皇子王侯的手笔。 如此看来,这京都恐怕很快就要变天了呢。 第73章 怀疑 直到面具小分队走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了,定北侯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想起了还等在一旁的齐盛。 他转头看向齐盛,随口问道:“对了,齐首领,你不在府中护卫岳母大人,怎的反而来了这黑背山?” 齐盛倒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是郡主求了大长公主让属下来的。” “夫人求你来的?”定北侯的表情看起来更困惑了,“夫人怎知本侯会出事?” 这个问题齐盛就不好回答了。 当然他也是真的不知道,遂垂眸道:“具体属下也不清楚,但郡主托属下给您带了句话。” “哦,什么话?” “郡主说,让您务必晚一步归家。”齐盛恭敬回道。 老实说,定北侯并不明白舞阳郡主此举的用意,但他对自己这个发妻是绝对信任的。 她既说了让他晚一步回去,就必然有她的道理,只是—— 定北侯想到什么,满脸都写满了纠结:“可是明天就是欢儿的生辰了,我答应了要回去亲自为她插簪的。” 这个问题舞阳郡主似乎提前告知过齐盛该怎么回答,所以他闻言并没有丝毫慌乱,态度依然恭敬地回道:“郡主说,这个您大可放心,她必然不会让您在县主面前失信的。” “县主?” 定北侯有点懵,这称呼倒是挺陌生的。 不过他大概能够猜到,齐盛口中的县主指得是他的宝贝女儿沈宜欢,但他却不明白,他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县主了? 按理说,欢儿是郡主的女儿,长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获封一个县主不奇怪,可这种封赏通常不是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在她及笄的时候。 像他家闺女这种两头不沾突然获封的,还是很少见的,所以定北侯才觉得不对劲。 且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了。 人都说反常即妖,他实在担心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又在私下盘算着什么。 定北侯倒也不是怕皇帝算计,这么多年,作为手握兵权的一品武侯,他受到的猜忌难道还少吗?可他并不在乎。 上位者多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皇帝会忌惮手握重兵的臣子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这些年无论侯府如何被猜忌,如何被晋元帝提防,定北侯都并不放在心上。 他以为,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他没有反心,踏踏实实的做事,晋元帝也不会真的将他如何。 他唯一只担心一点,那就是皇帝不能光明正大地动他,便专想些歪心思伤害他的家人。 这一点,定北侯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妻儿就是他的逆鳞,谁都触碰不得,包括他的君主。 齐盛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引得定北侯脑补了这么多,他见定北侯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想了想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是的,县主。上个月的桃花宴上,圣上钦封了二小姐为嘉敏县主。” 竟然是在桃花宴上封的? 这就更奇怪了。 定北侯忍不住想,晋元帝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如果说他是因为北境大捷,龙心大悦之下封赏侯府也就罢了,那还能说他是安抚功臣,向天下人展示皇恩浩荡。 可桃花宴……那不是柳贵妃的寿宴吗? 在自己嫔妃的寿宴上封赏大臣之女,这举动怎么看都透着些不同寻常。 定北侯的眉心紧锁着,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 等等,桃花宴,柳贵妃…… 柳贵妃是瑞王的生母,皇帝此举,莫不是有意将欢儿指给瑞王吧? 那怎么能行! 瑞王此人虽说在成年皇子里还算过得去,可他在未娶正妃之前就和长宁伯顾家那闺女闹得不清不楚,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的。 他才不愿意将宝贝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受委屈呢! 这么想着,定北侯已然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就让他家夫人给女儿物色良人,务必在晋元帝正式下旨赐婚之前给女儿定好人家。 齐盛说完话许久也没等到定北侯回应,一时颇有些纳闷,忍不住轻声唤道:“侯爷?” 听见齐盛的轻唤,定北侯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他倒也不觉得尴尬,甚至像个没事人似的,将话题又扯回了歪楼之前。 “对了,郡主可有吩咐过,让本侯去何处待着?她什么时候来找我?”定北侯问道。 这个舞阳郡主还真有安排,于是齐盛便道:“郡主说,让您先同属下去公主府暂作休整,晚间她处理好府中事务就过来看您。” 去公主府暂住倒也不是不行,权当他是提前去向岳母大人请安了。 定北侯遂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听郡主的。” 说罢这话,他便准备打马前行了。 但刚走了没两步,忽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不得不又勒住马儿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地上那仅剩的偷袭者活口,道:“这些人你们可是打算给郡主送去?” “不是,郡主吩咐了,这些人都留给侯爷您自行处置。”齐盛回道。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定北侯的意料。 他以为他家夫人既给他另外安排了去处,必然是设了个大局,有什么大动作的。 如此,这俘虏于她而言定是极有用的,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将这么重要的认证留给他处置。 定北侯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他家夫人是太了解他的性格,还是太为他着想了。 轻轻摇了摇头,摒弃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定北侯沉声道:“既如此,这些人便先带回去吧,本侯要亲自审一审他们背后的主谋。” 但愿他们背后的人不是他想得那个人,否则的话,他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不愿意再想这个令人为难的问题,定北侯索性又另起了个话头。 “还有一事,齐首领,你近来可听说过朝廷新增了哪些营地?组建过什么军队?”定北侯问道。 齐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不曾听闻,侯爷可是在怀疑什么?” 定北侯闻言就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你既然不知道,那便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第74章 信件 到了大长公主府上,定北侯先去正堂向长平大长公主请了安,然后便在府中小丫鬟的带领下去了客房。 简单地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定北侯忽然觉得连日赶路的疲倦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他草草吃了点东西填肚子,然后便上床歇息去了。 许是没了赶路的压力,又身处一个较为安全的环境,定北侯这一睡就睡到了掌灯时分。 他是在听见开门的声音时醒过来的。 习武之人,五感较常人总是要灵敏些的,尤其定北侯才刚从北境战场上归来,警觉性更是深深地烙印在他身体的记忆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定北侯厉喝了一声,“谁!” 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摸向枕头旁边,想像往常一样抓起佩剑做出戒备的姿态。 然而他这次却摸了空,枕头旁什么也没有,他只能摸到榻上铺着的质地柔软的褥子。 至于他的佩剑……早在之前他洗澡的时候就摘了下来,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于是定北侯恍然记起,这里已经不是北境了,他如今身处京都,天子脚下的土地…… 舞阳郡主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心翼翼的推门,竟还是将定北侯吵醒了。 她一时有些歉意,但还是顺手掩上了房门,轻声道:“是我。我吵醒你了吗?” 和舞阳郡主做了十多年的恩爱夫妻,定北侯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自家夫人的声音。 他闻言略怔了怔,然后连忙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一边起身迎接一边道:“夫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晚些时候才会过来吗?” 听见这话,舞阳郡主不由笑了笑,知道他大概有些睡糊涂了,便指着外面漆黑的天色打趣道:“这会儿都快满月高悬了,夫君还觉得不够晚吗?” 满月高悬? 定北侯忍不住转头望向小榻旁那半开的窗户,发现天色确实很暗了,只有月亮撒下的清晖勉强照着人间。 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憨傻地笑了笑,“嗐,我睡过头了,竟是连时间也分不清了。” 舞阳郡主闻言就笑,眸底柔光缱绻,“夫君连日赶路辛苦了,多睡会儿也没什么的,倒是我,该再晚些过来才是。” 定北侯自然没有责怪舞阳郡主的意思,便道:“不碍事,我已经睡得够久了。” 说话间,他已走到舞阳郡主跟前,拉着她的手来到圆桌旁坐了下来,“对了,夫人让齐统领带话让我晚些归家,到底有何深意啊?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近来夫君的书房常常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我思量着,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便想着让你晚些回去,咱们先暗中观察一阵。若这其中真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们也好提前商量出个对策来。”舞阳郡主缓缓道。 她这话说得很含蓄,但定北侯驰骋沙场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 他家夫人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们府中出了内奸,且这人的目标只指向他! 几乎是一瞬间,定北侯联想到了黑背山的那场刺杀。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那夫人后来可曾进书房检查过?里面是否有什么不妥?”定北侯问道。 舞阳郡主点了点头,“自然是去过的,也的确从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是……” “但是什么?”定北侯追问。 “但是夫君也许并不会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舞阳郡主垂眸,音量忽然变得极低。 看见她这副模样,定北侯心里狠狠打了个突,渐渐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他暗暗提了口气,极郑重地说:“夫人就直说吧,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得住。” 定北侯都这么说了,舞阳郡主自然没有再瞒他的道理,遂缓缓自衣袖中掏出好几封密函来。 那些密函都用信纸装着,但封口处的火漆却开着,显然已被人打开看过了。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信封中的内容。 定北侯迫不及待地取出其中的信纸,展开,一字一句认真读了起来。 这些信每一封都不长,定北侯很快便读完了,但随着他读信的数量增加,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到了最后,他捏着信纸的手已然暴起了青筋,可见是真的怒到了极致。 事实上,定北侯此时确实很生气,但他气的并不是这些信件中莫须有的罪名和那些破绽百出的栽赃陷害,而是那栽赃陷害他的人。 定北侯府是什么地方?他的府邸,他的家!侯府的守卫他是清楚的,虽说算不上铜墙铁壁,但也不是什么外人想来便能进来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被人闯入了,且那人还悄悄放进去了这么多他与蛮族人之间“来往”的证据,这让定北侯很难不多想。 此事除了内贼,再没有旁人能做到了。 想到这个可能,定北侯许久都没有开口,周身的气场也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早在拿出信件的那一刻,舞阳郡主便猜到了定北侯可能会有的反应,老实说,她此时的心情也蛮复杂的。 一方面,她心疼定北侯,心疼他在剖开真相之后的痛苦挣扎,但另一方面,她却不得不硬起心肠,继续下重药。 “其实……在发现书房异动之后,我便着人日日留意着府中各房的动作,然后前两日暗卫来报,说大房那边私下接触过一些人。” 舞阳郡主这话说得隐晦,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将矛头引向了大房那边。 其实不用舞阳郡主说,定北侯也知道此事大房的嫌疑最大,但他此时心里很乱,便冲舞阳郡主摆了摆手,道:“夫人不必再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定北侯说明白,舞阳郡主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所谓过犹不及,有些东西,点到就好,说太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居心叵测。 深谙说话艺术的舞阳郡主遂不再多言,随手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 屋子里一时变得极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舞阳郡主放下茶杯时的轻微磕碰声。 第75章 放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直到博古架上那盏油灯忽然发出“哔啵”一声轻响,定北侯这才如同被人拉回了神智一般,轻轻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眸色深沉地望着舞阳郡主,一字一句艰难吐词道:“所以,夫人会让齐统领来黑背山,也是因为大哥他们?” 舞阳郡主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别说大房确实做了买凶杀人的事,就算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她也要想办法让自家夫君看清大房嘴脸的。 想了想,舞阳郡主道:“其实大哥他们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之前夫君你在北境御敌,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说出来让你分心,可是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前段时间,欢儿和瑞王他们游湖,差点被人推下水去,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 “初时我以为欢儿只是受了惊吓,是意外,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一切竟是喜丫头故意算计,她使人往欢儿枕头里缝了人偶,对欢儿施加诅咒。” “巫蛊之术我虽然并不全信,但也知道它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于是找了大嫂来解决这件事情,可大嫂的态度却着实让我寒心。” “当然,这也怨不得大嫂,人有亲疏远近,她包庇喜丫头这事我能理解,可我不能接受的是,在喜丫头犯了这样的错之后,大哥他们竟还觉得这是我们的错般,处处与欢儿为难。” 舞阳郡主越说越委屈,语气里隐隐有了些怨气,“夫君,我知道你敬重大哥,也一直因为自己袭爵之事对大房多有愧疚,可咱们自己受委屈难道还不够吗?欢儿何其无辜,为什么要受这些苦?” “再者说了,爵位一事咱们本也没有任何错处,这定北侯的位置是公爹亲自向圣上请旨传给你的,又不是你用阴谋诡计夺来的,咱们问心无愧不是吗?” “退一步说,这爵位就算真的给了大哥,你觉得他能服众吗?堂堂一品武侯,不会武功,不能上战场,说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这恐怕也是公爹当初选择传位给你的考量。” “所以夫君,你并没有错,委实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赎罪。”舞阳郡主极认真地说。 平心而论,她这番话没有半点毛病,甚至可以说是肺腑之言。 定北侯听后不由再度陷入了沉默。 确实,诚如舞阳郡主所说,在袭爵一事上,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而这些年他之所以一直补偿大房,不过是希望自家大哥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宽容隐忍竟助长了大房的野心,让他大哥做出了买凶杀人的事情! 一个爵位而已,大哥他何至于此啊?难道手足之情还抵不过一个定北侯之位吗? 定北侯觉得很寒心。 他想,事到如今,也许他也该为自己的妻儿做些什么了。 想通之后,定北侯沉沉叹了口气,垂眸说道:“看来夫人心中已有筹谋,我愿意洗耳恭听。” 舞阳郡主一直知道自家夫君很聪明,也知道他并不愚忠愚孝,此时她倒也不扭捏,很快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筹谋倒也算不上,我只是觉得,只有千日做贼,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咱们已经发现了端倪,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不如主动出击吧。” “主动出击?怎么个主动出击法?”定北侯追问。 舞阳郡主道:“你提前回京的事情,那边必然会拿来大做文章,结合这些密信来看,我觉得他们极有可能会将此事捅到圣上那里去,污你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圣上生性多疑,若他听闻了此事,就算不全信,心里必然也会有所怀疑,所以我想,夫君不若立即修书给圣上,告知归来事宜。” 说到这里,舞阳郡主顿了顿,似是在思考,又好像只是说累了停下喘口气。 一息之后,她接着道:“当然了,这只是亡羊补牢的法子,圣上未必就会相信,但明日是欢儿的生辰,这事做不得假,圣上就算不全信,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等大军归来,圣上犒赏三军的时候,夫君趁机提出卸甲归田的想法,将兵符归还给圣上。” “看在兵符的面子上,圣上就算仍有怀疑,到底也不能再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如此,此事就算暂且过去了。” 舞阳郡主一口气说了许多,定北侯听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听完全程也没见她有任何针对大房的意思,心里不由有些犯嘀咕。 这倒不是说定北侯想趁机报复大房,他就是觉得,他家夫人不像是这种不记仇的人。 她若是不记仇的人,刚刚也不会将闺女被大房欺负的事情说出来了。 思及此,定北侯忍不住疑惑发问:“夫人说完了?就这样?” 当然不仅仅是就这样。 事实上,大房的事情,舞阳郡主早有安排,只是这安排她暂时并不打算告诉定北侯。 不管怎么说,沈淮志在名义上还是她夫君的大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实在不适宜直接和对方对上。 既如此,说与不说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于是舞阳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定北侯不太相信,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好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舞阳郡主的计划上。 “卸甲归田这件事,我从前倒是也想过,可如今朝堂并不稳固,内外都有人虎视眈眈,此时放权,我担心朝堂动荡。”定北侯道。 他这话并不是杞人忧天,这些年大晋外战不断,很多优秀的将领都陆续战死,而新一批领军者又还未成长起来,若他再交了兵权,整个大晋也不知还有没有能作战的将领。 舞阳郡主说是让定北侯归还兵权,但实际上她心里清楚得很,他这兵权是还不出去的。 至少在战事再起的时候,晋元帝第一个就会将他起复,所以归还兵权,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罢了。 只有让皇帝放心了,定北侯府才能真正安全,而他们一家人,也才能逃过她梦中的那一劫。 第76章 早说 这一夜,舞阳郡主在大长公主府待了很久,和定北侯谈了很多。 直到暮色已四合,她才悄悄从后门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而她离开后不久,一封奏折从大长公主府发出,经过一道又一道关卡,最终被郑重地送进皇宫,交到了晋元帝的手中…… 与此同时,捧月居。 自打黄昏时谢知晏派人传来消息,提醒她晚上警醒些后,沈宜欢的心情便一直极为忐忑。 算算时间,定北侯此时应该已到了京都才是,可也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都这会儿了竟还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传来。 沈宜欢倒是有心想问问谢知晏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却奈何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一个人坐立难安地等着。 随着等待的时间增长,沈宜欢的心情越发焦灼起来,她甚至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吐槽某人故弄玄虚。 讲道理,定北侯有没有回京,黑背山有没有埋伏,这些明明是一个口信就能讲清楚的事情,可他偏就不说,非要吊着她的胃口,还暗示她今夜她会来爬墙。 她就不明白了,这侯府的墙到底是金子铸的还是银子砌的?他怎么就那么喜欢爬呢? 还有他难道真一点儿不担心,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他爱爬墙这事,会堕了他宁郡王的一世威名吗?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男人。 沈宜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儿也看不懂谢知晏此人。 当然,她也并不想看懂。 毕竟反派这种存在,向来是阴晴不定的,他们的心思,最好还是不要猜的好,猜错了容易挨骂,猜对了更是连小命儿都可能不保,实在划不来。 许是胡思乱想真的很容易打发时间,等沈宜欢收回自己越来越偏的关注点时,刚好听见窗户轻轻响了三下。 因为有之前某人跳窗而入的经历在,沈宜欢再应对起这种情况来就明显镇定从容了很多。 她不再随手抄起身边的凶器,径直走过去推开窗,将谢知晏放了进来。 然后她一边引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问:“你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没有我爹的消息?” 听见沈宜欢这话,谢知晏便明白,她怕是早就已经等不及了。 但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绷着张脸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食指微屈轻扣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忽然觉得有点渴。”他一边说话一边抬眼望着她,眸底的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宜欢哪里不明白,他这是想让她给他倒茶的意思? 她顿时有些怒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什么渴不渴的,他分明就是想使唤她来着! 她敢这么说,她这会儿若是真给他倒了水,他肯定还会嫌烫。 真是烦死个人。 可她又不能不理他,毕竟定北侯的事,她还要仰仗他帮忙来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可万万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自认看清了形式的沈宜欢遂堆起个僵硬的笑脸,不情不愿地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稳稳地给他斟了满满一杯茶水。 对于沈宜欢粗鲁的服务方式,谢知晏显然并不满意。 他瞅了瞅那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茶水,好看的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蹙。 “沈二小姐可听过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这句话?这么满的茶水,看来本王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既如此,本王还是告辞吧。” 他说着便作势要起身离开,动作之干脆利落,只看得沈宜欢牙根痒痒。 她现在越发的肯定,这人就是故意来和她作对的了,真是好烦一男的! 然而烦归烦,沈宜欢到底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遂急急拉了他的手挽留道:“别!刚刚是我手抖,我这就重新给您倒一杯。” 说罢这话,沈宜欢又重新翻开一个干净的茶杯,将水倒了个七分满。 谢知晏说要走,本就是故意吓唬沈宜欢的,他难得出来一趟,哪有什么都不做就返回的道理? 可他又实在很喜欢看她那副分明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在他面前陪着小心的样子,这才故意说了那些话来捉弄她。 如今恶趣味得以满足,他只觉整个人都舒坦了,自然不会再走,闻言便顺坡下驴,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挑刺。 “茶水似乎烫了些。”他连杯沿都没有碰一下便道。 沈宜欢见状简直都想骂人了! 现在故意找茬都做的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你好歹先挨一挨杯子再说这话吧! 好气哦!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她偏偏有求于他呢? 她忍! 这么想着,沈宜欢遂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烫吗?那我给您吹吹。” 沈宜欢说完真的端起那杯没什么温度的茶水吹了起来。 等到一杯温茶水彻底变成了凉茶之后,她再度将茶杯递到谢知晏面前,假笑道:“现在不烫了,您请用茶。” 谢知晏瞥了眼茶水,又看了看旁边的她,忽然轻扯了扯唇角,十分欠揍地来了句,“算了,本王突然又不渴了,你先把茶放下吧。” 沈宜欢:“!!!” 这都什么人啊! 她快忍不了了,真的! 沈宜欢觉得,如果她此时有个镜子的话,一定能看见自己双目喷火的样子。 她愤愤地瞪着谢知晏,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以免自己扑上去咬他一口,而后道:“劳烦您下次不渴了早点说,谢谢。” 将沈宜欢逗得险些炸毛,谢知晏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挑了挑眉,懒洋洋道:“看心情。” 沈宜欢:“……” 更想打人了。 为了让自己不被气死,沈宜欢决定换个话题,“对了,不知宁郡王您今日可去过黑背山了?遇见我爹了吗?” 说到这事,谢知晏倒没再故意逗她,便道:“你猜的没错,本王过去的时候,定北侯确实到了黑背山,且真的遭遇了伏击?” “伏击?果然。” 沈宜欢想,她那个梦果然是个预见梦。 虽然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预见梦,但眼下显然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想了想,她很快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我爹呢?他没事吧?” 第77章 泄密 “本王清理完偷袭者离开的时候,定北侯并未受伤。”谢知晏淡淡道。 他这话说的含糊,沈宜欢闻言眉心不由微微蹙了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我爹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谢知晏以为,他这么说,沈宜欢就会懂了,毕竟她都又另找了人去接应定北侯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呢? 谢知晏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在黑背山的时候,定北侯曾喊出过“齐统领”这三个字。 京都里姓齐又是个侍卫统领的人并不多,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在战局即将进入尾声时杀出来的第三方人马,应该是公主府的势力无疑了。 长平大长公主的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使唤得动的,所以谢知晏觉得,那些人多半也是沈宜欢叫来的。 因为她并不全然信任他,所以才又借了长平大长公主的人,想确保万无一失。 这原本也谈不上错,只是谢知晏厌烦极了这种不被相信的感觉。 在他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同他达成了合作,就应该给予他这个盟友全部的信任,然而她却又私下找人帮忙,这不是明摆着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而这也是他刚刚之所以会故意折腾她的原因之一,说白了就是想出口气罢了。 只是眼下看着沈宜欢的反应,谢知晏却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谢知晏知道,沈宜欢其实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如果她真的求了第二个人帮忙,此时听见他意有所指的话,她必然会心慌,会露出破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焦灼地询问他定北侯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难道说,长平大长公主的人真不是她私底下去求的? 可若不是她,又有谁可能知道定北侯有难呢? 垂眸思忖了片刻,谢知晏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话音一转,问出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除了我,黑背山可能有埋伏的事,你觉得还会有谁知道?” 谢知晏的话题转变得太快,沈宜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有没有可能无意中透露过什么?”谢知晏挑明。 这话说的,沈宜欢当即就不高兴了,“你怀疑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拜托,这件事本就是我偶然做的一个梦罢了,梦境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的,我自己也不确定梦中的事情是否真的会发生,又怎么可能拿着到处乱说?” “就连选择和你合作,也是我深思熟虑了许久的结果,若不是我自己手头没有可用之人,又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怕是连你也不会说的!” 沈宜欢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毫无道理,谢知晏听后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再找过旁人帮忙?也没有和别人提过这事?” “我当然确定。”沈宜欢想也不想地点头。 “可是……今日在黑背山,除了本王之外,还有另一队人马也去了,带队的正是长平大长公主府上的侍卫统领齐盛。” 谢知晏说着解释了一下,“齐盛此人只听命于长平大长公主,且瞧他今日的模样,并不像偶然路过的。” “如果不是你将此事告诉了长平大长公主,想做两手准备的话,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黑背山可能会有埋伏这件事了。” 从理智上来讲,沈宜欢知道谢知晏这是合理分析,但情感上她还是受不了自己被怀疑。 凭什么这事有了第三人插入就一定是她不小心泄了密呢?万一是他安排的时候出了疏漏,被人传出去的呢? 沈宜欢很不服气,但她懒得和谢知晏讲道理,她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另一个点上。 他刚刚说,长平大长公主府上的人也去了黑背山? 这个沈宜欢委实没有想到。 按理说,这事儿应是惊动不到长平大长公主那边的,毕竟在她的梦里面,黑背山的事是大房搞得小动作。 大房是定北侯府的大房,和长平大长公主说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也是没毛病的,如此长平大长公主便是手眼通天,也不大可能会留意得到大房的举动。 可她们却出动了一队人马,还是以侍卫统领齐盛为首的人马…… 沈宜欢觉得,真相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舞阳郡主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然后向长平大长公主借了人。 作为长平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舞阳郡主要借人,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如此,齐盛带人去黑背山接应定北侯的事也说得通了。 但有几个问题沈宜欢始终想不通,譬如舞阳郡主是怎么知道大房在黑背山设了伏的呢? 还有就是,她既然派了人去接应定北侯,事情办妥之后为什么不索性将人带回府来,反而直接给他连音信都弄了呢? 她们莫不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可是有什么大事是需要他们躲起来悄悄谋划的呢? 沈宜欢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太够用了。 “我外祖母的人到底为什么出现在黑背山这件事,我想了想,觉得极有可能是我母亲要求的,也许母亲和我一样,也做过什么梦?” “或者她发现了什么端倪,认定父亲会有危险,所以求了外祖母出手相助?可还是不对。” 沈宜欢说着,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照你先前的说法,埋伏的事是早就解决了的,若母亲只是为了父亲的安危,那么解决完事情他们就该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可现在的结果却是,一天都快过完了,我爹别说是回来了,就是连点消息都没有了,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娘故意将我爹藏了起来?目的是憋个大招对付幕后主使?”沈宜欢下意识猜测道。 说到幕后主使,谢知晏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本王似乎一直忘了问,你可曾在梦中见过那幕后主使的模样?” 幕后主使是谁,沈宜欢自然是知道的,但谢知晏这么问,她就有些不想回答了。 他这摆明了是想看她们家的笑话嘛! 第78章 礼物 沈宜欢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 谢知晏倒也没继续追根究底,反正从她的脸色,他已经猜到了答案,恶趣味也得到了满足。 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时光流逝的声音。 默默地坐了会儿,谢知晏忽然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沈宜欢当然是想过的,原本她的计划是借着刺杀的事将线索引向大房那边,让定北侯直面大房的狼子野心。 她想,如此一来,就算定北侯顾念着手足之情不把事情做绝,至少也能对大房的人多加提防,避免步了书中后尘。 可是现在,情况显然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了。舞阳郡主不仅忽然横插了进来,还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将定北侯带去了哪里。 沈宜欢没与舞阳郡主通过气,也不清楚她的打算,所以不敢贸然出手,担心自己的计划会与舞阳郡主相悖,进而影响她的布局。 沉默着想了半天,沈宜欢最后只能决定暂且先放弃搞事,静观其变,于是她道:“我现在没什么计划,不如先等等看吧。” 谢知晏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眼下很明显有了第三方势力的介入,且这第三方舞阳郡主,她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并不了解,若继续行动,那才是真的不妥。 别的不说,光是会暴露他们这一点,就很得不偿失了,如此倒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舞阳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再说。 当然,最主要的是,谢知晏还想看看,这一世除了他和沈宜欢之外,到底还出了多少新的变数。 若是有可能,他想联合所有这些变数,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真正改变自己、也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 不过这些话他就没有说了,也并不打算告诉沈宜欢。 在谢知晏看来,虽然目前他和沈宜欢算是同盟关系,且彼此之间相处的勉强也算凑合,可他到底没有忘记她的真实身份。 要知道,她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写下了这个故事,安排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如今的世界框架,俨然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子搭建起来的,她肯定是满意的,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颠覆它? 至于她眼下的态度,以及那看似诚心的结盟之举,说到底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既是形势将他们捆在一起,那么当新的形势出现,他们彼此的立场发生了改变,反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鉴于此,谢知晏对沈宜欢一直是有所保留的。 他想,在还没有彻底摸清她这个人之前,他大概会一直将她定位成一个各取所需的同盟吧。 思及此,谢知晏眼睑微垂,淡淡开口:“此事本王会派人跟进,不过你也不能放松,多留意着些,若有情况,及时联络。” 沈宜欢对此没有异议,遂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咱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嘛,自然应该互通有无,只不过——” 她说着忽然顿了顿,脸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咳,我觉得吧,咱们是不是应该弄个正常点的联络渠道?这每次有消息都靠您爬墙告知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个事儿……” 这话内涵意味那么明显,谢知晏岂有听不出的道理?但这确实也是实话。 若每次都要他亲自过来给她送消息,那他自己的事情还要不要做了? 而且这巴巴的姿态,未免也太堕他宁郡王的面子了,说不定还会让她误会什么。 想通之后,谢知晏轻飘飘地瞥了眼正满脸期待望着他的沈宜欢,终究是点了点他尊贵的下巴。 “日后本王会用飞鸽传消息给你,你若有事,也可用此法传信给本王。” 飞鸽传书? 沈宜欢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靠谱吗? 虽然从前看古装剧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飞鸽传书这种情节,但沈宜欢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万一某天小鸽子贪玩儿飞远了,或者索性被人打下来拔了毛烤了怎么办? 那样它传递的消息不就石沉大海了吗?更有甚者还有信息泄露的风险。 这样不是让消息传递者变得很被动了吗? 秉持着不懂就问的优良品德,沈宜欢弱弱地将自己的疑问表达了一下,然后她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某人的白眼一枚。 “你想多了,用于传递消息的信鸽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根本不存在贪玩迷路的可能,至于被人打下来烤了吃……” 谢知晏说着轻“嗤”一声,语气更鄙夷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天天就知道吃?” 这话说的,什么叫她天天就知道吃啊? 她有那么贪吃吗?! 沈宜欢心中很不服气,忍不住反问道:“万一呢?万一有人饿极了,又刚好看见有小鸽子飞过,将它打下来吃了也不奇怪吧?鸽子再小也是肉啊!” 这话说的,谢知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默了半晌,只能一言难尽地说:“你若实在担心信鸽会被人抓了吃,传消息的时候可以多用两只鸽子。” 沈宜欢:“……” 莫名有种被鄙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有点气! 但她也懒得同谢知晏辩驳了,闻言只暗自翻了个白眼,悄悄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这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谢知晏的眼睛,他于是轻挑了挑眉梢,明知故问道:“你好像不太服气?” 这话沈宜欢能怎么接呢?只能扯着嘴角假笑,“宁郡王多虑了,我怎么会不服气呢?我是觉得您的建议棒极了!” 这话有多违心,谢知晏不用看她的表情都能猜到,但他也没再揪着不放。 眼看正事也办完了,谢知晏实在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于是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明日是你生辰?”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沈宜欢一时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就点了头,“啊,是。” 话音刚落,沈宜欢忽然意识到不对,这人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他又不送她生辰礼。 沈宜欢这么想着,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谢知晏伸手往宽袖中掏了掏,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锦盒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生辰礼。” 第79章 膨胀 谢知晏给了东西就走了,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沈宜欢瞧了瞧他走后再度合上的窗棂,又低头看看手里精致的小盒子,一双秀眉几乎要拧成一朵麻花。 她是真的想不通谢知晏为什么会送她生日礼物。 按理说,他俩的交情是怎么也没到需要互赠礼物这一步的吧? 沈宜欢忍不住阴谋论的想,他会不会是故意整她,其实这锦盒里装的是炸弹? 不过她紧接着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原因无他,皆因此时炸弹还没有问世,他就算真有送她炸弹的想法也没办法实现。 可若不是炸弹,盒子里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呢? 难道他还是真心实意的送她礼物不成? 沈宜欢直觉不太相信,可就这么盲猜也不是个事儿,她想了想,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扣开了盒子上的开关—— 然后沈宜欢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叠折好的地契和房契。 这……居然真的不是恶作剧?所以是她小人之心了? 沈宜欢蹙着眉头,迟疑着拿了面上的契纸展开,就发现那赫然就是前些日子她派人打听过的近郊一座庄子的房契! 她有些难以置信,遂又拿起底下那张纸看了看,毫不意外,这是那个庄子的地契。 沈宜欢沉默了。 她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多些。 诚然,这个庄子是她看上准备拿下做度假酒店的,可她也才只派人去问了下庄子主人有没有卖掉庄子的意向而已,连价钱都没有来得及提,更没决定要不要买下来。 然而就这样,他便将庄子的房契和地契一并送到了她的面前…… 所以这是几个意思呢? 投其所好,讨她欢心? 并不是。 沈宜欢觉得,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变相警告。 谢知晏大约想借着这件事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警告她千万不要妄想欺瞒他、玩弄他,否则他必定会叫她好看! 嘶…… 沈宜欢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之前挑衅谢知晏、和他较劲的自己简直不要太膨胀。 那可是反派大佬啊,她怎么能因为他救过自己几次,又对自己还算和善,便忘了他是一头孤狼的事情了呢? 不行不行,下次一定不可以再这么不知死活了,以后她务必要好好捧着大佬,哄他高兴才是。 毕竟,想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她能仰仗的也唯有谢知晏这个大反派而已。 虽然这么说有些心酸又可怜,但也没有办法,事实如此,她不低头也不行。 此时的谢知晏并不知道,自己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竟然被沈宜欢解读出了那样深的含义,如果他知道了,估计得好一阵无语。 天知道他不过是刚好听见手下人回报说有人想买他的庄子,然后顺口问下去时发现那人是沈宜欢,便想着那庄子闲着也是闲着,她既想要就送给她玩好了。 结果他这么单纯的想法,到了她的眼里居然变成了心机深沉,别有深意? 就很无话可说。 …… 翌日。 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沈宜欢的房门便被敲响了,来人毫无疑问是她的“人形闹钟”绿珠。 “小姐,您该起床啦!”绿珠活力满满地唤道,不知道的还当她是打了鸡血呢。 沈宜欢怨念极了。 她是真的不想起啊! 昨晚因着谢知晏送的礼物,她胡思乱想了半夜,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时辰,这会儿她连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呢,居然就要起床了。 沈宜欢很不开心,遂也不管绿珠在外怎么叫嚷了,索性拉了被子蒙住头,想着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绿珠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屋里传来动静,想着自家小姐许是赖床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姐,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您真的该起来啦!” 太阳晒屁股什么的,沈宜欢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担心自己迟迟不回应的话,绿珠会不管不顾地推门进来,便冲着门外喊道:“等会儿,在穿衣服了。” 沈宜欢这话说的简直不要太顺口,但绿珠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她闻言便道:“更衣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小姐您亲自动手呢?还是奴婢伺候您吧!那么小姐,奴婢进来咯。” 绿珠说罢这话,也不给沈宜欢拒绝的机会,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听见房门发出的“吱呀”声,沈宜欢整个人都傻了。 她急急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蒙过头顶的被子,因为起的太急,她的眼前还短暂的黑了一下,也不知是早起低血糖,还是被外面的光线晃了眼。 “哎,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呢?”沈宜欢不满道。 面对沈宜欢的质问,绿珠回以一个甜甜的笑脸:“奴婢只是不想累着小姐而已。” 沈宜欢:“……” 真是谢谢您的贴心嘞! 但果真这么贴心的话,让她多睡一会儿岂不是更好,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沈宜欢有些郁闷地想着,但事已至此,再纠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只得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许是看出了沈宜欢心情欠佳,绿珠也不多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做好手里的事情。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沈宜欢最后一点睡意褪去,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遂转头兴冲冲地问:“说起来,今日是我生辰诶,不知道母亲她们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见沈宜欢终于高兴起来,绿珠心下松了口气,配合地回道:“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小姐是阖府的宝贝,想来夫人她们送您的定是顶顶珍贵的东西。” 其实珍贵不珍贵的,沈宜欢倒也不是很在意,但女孩子嘛,就没有不喜欢收礼物的,所以绿珠这番马屁拍得也算合适。 沈宜欢便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期待的。” 主仆俩之后又随意聊了些别的话题,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日头也渐渐高了。 算起来,绿珠叫她起床的时间竟然刚刚好。 沈宜欢心中最后一丝不满也没了。 第80章 免了 今日是沈宜欢的生辰,按理说她是可以不必去北院请安的,但由于舞阳郡主早邀了她共进早餐,所以收拾妥当之后,沈宜欢还是跨出了房门。 只是她的运气许是不太好,才刚一出门,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沈宜喜。 沈宜喜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喜欢穿金戴银,打扮得花孔雀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这只花孔雀头上少了些闪瞎人眼的装饰,整个人都黯淡了些,连带着气势瞧着都弱了不少。 沈宜欢想,这许是因为沈宜喜之前搞的巫蛊之术那事儿惹恼了大夫人,被悄悄削减了月俸之类的,没钱买亮闪闪的首饰了。 也或许是她被禁足了太久,没时间出去买买买,又从别处骗不来好的头面了,没了新首饰的补充,也不好意思老用旧东西,这才显得落魄了些。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沈宜欢只想想便罢了,倒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故意出言奚落。 在沈宜欢看来,相比沈宜喜为什么落魄,她其实更好奇她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么想着,沈宜欢便没轻举妄动,下意识停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沈宜喜出招。 而沈宜喜也果然没让她失望,远远就笑着同她打起了招呼。 “呀,二妹妹这是要出门?那我来的可真是不凑巧呢,我不会打扰到你吧?”沈宜喜道。 她嘴里这么问着,面上却没有半点歉意,分明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此时肯定得意极了。 沈宜欢有些无语,她都不知道沈宜喜到底在得意些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可以耽误她一点时间吗? 可她似乎并不是只有给她沈宜喜面子这一个选项吧? 真不高兴了,她当没看见沈宜喜直接走掉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越想越迷惑的沈宜欢忍不住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她面前停下、站稳的沈宜喜道:“怕打扰我的话,那大姐姐过会儿再来?” 过会儿再来是不可能的,沈宜喜才没有那么善解人意,更何况她的本意就是给沈宜欢添堵的。 不过她也是着实没有想到沈宜欢会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时反应不及,笑容便猝不及防地僵在了脸上。 看见沈宜喜这明显被震住的模样,沈宜欢内心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好在她最后忍住了,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只是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宜喜,等着她接茬。 要说此时沈宜喜尴不尴尬,那肯定是尴尬的。可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为了让自己后面的戏能顺利唱下去,沈宜喜强忍着想将沈宜欢手撕的冲动,假装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似的,咬着牙开始转移话题。 “今日是二妹妹的生辰,姐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正好前些日子禁足,闲来无事,便特意绣了条手帕送给你,还望二妹妹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沈宜喜一边说一边自袖子底下掏出块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来,作势要递给沈宜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宜欢总觉得沈宜喜在说到“禁足”和“闲来无事”这两个词的时候,好像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分明有些不善。 但这种级别的威胁,沈宜欢向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她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不仅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沈宜喜递来的东西,甚至还盯着她手中的帕子,连带着她本人一起打量了许久。 被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沈宜喜差点儿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她心里有些窝火,觉得沈宜欢此举太不给她面子,遂瞪着双快要喷火的眸子,不高兴的质问:“二妹妹这是何意?瞧不上我这份薄礼吗?” 眼看着沈宜喜就要翻脸,沈宜欢依然没有要适可而止的想法,反而还想在惹恼她的边缘反复试探一番。 只见她垂眸沉思了大约有两秒钟的时间,而后才道:“那倒也不是。大姐姐的女工不说在侯府,便是在整个京都贵女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是实话。 虽然不喜欢沈宜喜,但当初在创造人物角色的时候,沈宜欢依然给她点亮了一些很实用的技能,譬如女工,再譬如厚脸皮。 这也是在原本的故事中,沈宜喜之所以能够活到大结局,且成功恶心了女主顾清许那么久的原因。 沈宜欢会这么说,倒是沈宜喜不曾想到的。 她一直以为,以沈宜欢讨厌自己的程度,许是不会承认自己任何优点的,却没想到她竟也能说出这样客观公正的话来。 沈宜喜不由有些得意。 她想,她的女工就是这么绝,便是那和她关系最恶劣的沈宜欢,不也一样得竖起大拇指道一句自愧不如吗? 沈宜欢到底是不如她的! 如此自我催眠了一番,沈宜喜的心情好多了,不过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沈宜欢绕了一大圈,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先前的提问! 所以她这是被甩了?! 于是沈宜喜又不高兴了,咄咄逼人地问道:“既如此,二妹妹为何不肯收我的贺礼?” 见沈宜喜似乎十分执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沈宜欢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没再继续回避,反而直白的回道:“因为古人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又是一个出乎沈宜喜意料的答案,且听着还不是句好话,沈宜喜闻言都快气疯了。 她想质问,想撒泼想闹,可沈宜欢却没有给她机会。 趁着沈宜喜还在愣神,沈宜欢幽幽道:“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一句话,你的演技挺差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大姐姐,你和我之间,姐妹情深那一套就免了吧。” 沈宜欢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宜喜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气愤地将手里的绣帕往地上一扔,伸出一只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沈宜欢放狠话道:“你!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啊!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渐渐扬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来,“好嘞,您慢走不送!” 第81章 箱子 沈宜喜走后,沈宜欢又在门口略站了站,然后才迈步往北院的方向行去。 许是怼了沈宜喜的缘故,沈宜欢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就连脚步都似乎带着风般。 相比沈宜欢的好心情,绿珠的情绪就要复杂得多。 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绿珠实在是忍不住了,忧心道:“小姐,您刚刚怎么那样对大小姐啊?虽然大小姐不是个好人,可您也不该就这么和她撕破脸的,万一她事后报复您怎么办呢?” 绿珠的担心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事实上,作为原主的贴身大丫鬟,绿珠是最清楚原主和沈宜喜之间那恩怨的,也知道自家小姐到底在那位大小姐手下吃了多少暗亏。 正因如此,她才更觉得沈宜欢贸然和沈宜喜撕破脸的做法不妥。 绿珠的担心,沈宜欢自然是明白的,但她却并不在意。 诚然,今日过后,沈宜喜一定会因丢了面子而恨上她,也毫无疑问会疯狂地打击报复她。 可若没有今天的事,沈宜喜就会喜欢她,和她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吗? 并不是。 她和沈宜喜的梁子,早八百年前就结下了。 因此她就算什么也不做,沈宜喜也会想方设法地针对她。 就像她初来乍到时,沈宜喜在画舫上狠狠推她的那一下。 可以说,她和沈宜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对立。 既然注定是对立的两方,那她还费那个力气维持面子情干什么? 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必然是不能够的。 而且沈宜欢也有自己的处世哲学。 和一般人回避与人撕破脸的做法不同,沈宜欢最烦的就是和不对付的人虚与委蛇。 在她看来,有时候直接一点,并不意味着必然落入下乘,相反更可能占据主动权。 譬如在对待沈宜喜这件事上。 像沈宜喜这种人,大都是欺善怕恶的,你若一味忍让,只会助长她的恶。 因为她会觉得,不管她做的多么过分,你都不敢对她怎么样,然后她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可若你直截了当地挑破她的心思,告诉她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也完全有那个能力对付她,她反而会迟疑、会害怕,会在你面前变得规规矩矩。 所以沈宜欢觉得,对于这样的人,就应该不留情面才对,也省得束手束脚,让自己不痛快。 不过这些话,绿珠大概不会理解,故而沈宜欢也没多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我不怕她。” “可是……”绿珠还是有所顾虑。 “没什么好可是的,也许很快她就蹦跶不起来了。”沈宜欢意有所指道。 她有预感,不仅是沈宜喜,说不定整个大房都蹦跶不了多久了。 以她对舞阳郡主的了解来看,她既然会提前派人去黑背山接应定北侯,又悄无声息地将人给带走,不流露一点消息,肯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就等着一击必中呢。 这么一想,沈宜欢顿时没什么心思和绿珠闲聊了,立刻加快脚步往北院的方向行去。 她要赶紧去舞阳郡主那儿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大房的好日子是不是快要到头了! …… 沈宜欢到达北院的时候,舞阳郡主正站在屋子里一口巨大的箱子前。 那箱子沈宜欢有些印象,是舞阳郡主小库房里的,装的似乎是布匹之类的东西。 不过她也并不十分确定,因为侯府库房里这样的箱子实在是太多了,沈宜欢并没有一一翻开看过,自然不能准确记得哪个箱子装着什么的东西。 但不记得并不代表她不能问,于是沈宜欢踏进房门之后的说第一句话就是:“母亲,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莫不是您给我准备的生辰礼?” 听见沈宜欢的身影,舞阳郡主下意识回过头来,一边冲她招手,一边笑着打趣道:“你倒是聪明,一猜就着。” 居然真的是生辰礼? 沈宜欢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这不能怪她少见多怪,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人送生辰礼是一整箱一整箱送的呢! 这未免也太壕了吧! 惊讶过后,沈宜欢来了兴致,二话不说便凑了上去,伸长了脖子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我能打开看看吗?母亲。” “那有什么不行的?本就是送给你的东西。”舞阳郡主随口道。 说罢这话,她朝宋嬷嬷使了个眼色,然后宋嬷嬷便将一枚钥匙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沈宜欢的面前。 沈宜欢也不扭捏,很快道谢接过,拿着钥匙走到了箱子前面。 紧接着,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地拧了拧,只听得“咔哒”一声,锁开了。 听见锁开的声音,沈宜欢的心又小小的激动了一下,但她到底记着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失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一脸虔诚地推开了箱子上面的盖子…… 沈宜欢原本以为,这么一口大箱子,就算里头不装黄金白银,至少也应该如她记忆里一般塞满绫罗绸缎吧,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里头居然是书。 而且还不是话本,不是游历,甚至不是字画,而是正儿八经的名人著作,譬如琴圣的曲谱、棋圣的棋谱、书法大家的字帖、丹青大师的绘画心得…… 总之,每一样都很离谱。 沈宜欢的兴奋激动就这么僵在了脸上,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偏舞阳郡主像是没看出她的郁闷似的,竟还笑着问她道:“怎么样?这些礼物你喜欢吗?” 在问这话的时候,舞阳郡主的尾音微微上扬,一副极为期待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怀疑舞阳郡主是不是在故意恶搞她,毕竟她和原主一样,是个学渣且不学无术,平生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女子必学的高雅技能。 根本学不会好吗! 沈宜欢很心累,可她不能说,还要僵着嘴角违心地点头,“挺喜欢的,谢谢母亲。” 舞阳郡主又不是什么傻白甜,怎么可能看不出沈宜欢脸上那么明显的勉强? 她不禁倍感失落,看来无论如何她这辈子是不能拥有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女了。 舞阳郡主失落了一会儿,很快又释然了,“逗你玩儿呢,知道你不爱这些,我另给你准备了别的礼物,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等一会儿从你祖母那儿回来之后吧,你再来我房里拿。” 第82章 台子 因着北境大捷的余韵,上门攀关系的人家是一茬接着一茬,舞阳郡主不胜其烦,索性此次沈宜欢的及笄生辰宴,便只请了一些相熟的人家过府小庆。 如此,那些原本与侯府没有来往,却想着在沈宜欢的生辰宴上露脸的人家也只得扼腕叹息,就此作罢。 对于这些情况,沈宜欢自然是不知情的,不过她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就是了。 在沈宜欢看来,像过生日这种重要的日子,自然是该和亲近、喜欢的人一起过,至于那些又不熟又心怀叵测的人,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她才不需要他们营造出来的尴尬的热闹呢! 因此,对于舞阳郡主的这番安排,沈宜欢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并且十分满意。 …… 虽说此次沈宜欢的生辰宴办得比较低调,邀请的人也并不多,但该有的流程和排场,舞阳郡主一个都没有忽略,全给安排上了。 于是在用完一顿和谐的早膳之后,沈宜欢便在杏雨的带领下去了侯府小花园巡视,那里是舞阳郡主为她安排的生日宴场地。 因是唯一的女儿过生辰,且还是及笄这样重要的生辰,舞阳郡主自然是极重视的,故而她昨日一早便安排人对场地进行了布置,且自己也亲自过去督促查看了好几次,等到了傍晚时分,场地便已装扮一新。 按理说,那时候她就该带沈宜欢过去看一看的,可一来那时候沈宜欢满心记挂着黑背山的情况,并没有太多心情关心别的事情,二来舞阳郡主也正忙着思考去见定北侯时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看场地的事就这么耽搁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场地就在那里,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的,至于沈宜欢会不会不满意她的布置,提一些修改意见什么的…… 舞阳郡主表示,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觉得沈宜欢压根儿不会有什么意见。 毕竟她自己的女儿自己还是了解的,有那提改进意见的精神,她闺女肯定拿来睡觉看话本了,才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 不得不说,舞阳郡主确实很了解沈宜欢,她的确对现场布置没有任何意见。 不过是一个聚会的地方罢了,好不好的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今天过后就会拆掉的。 更何况,舞阳郡主作为侯府的当家夫人,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大米都多,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布置是最合适的。 沈宜欢自认啥也不懂,一切听舞阳郡主安排就好,她就不在一旁胡乱指手画脚了。 因着这样的心思,沈宜欢一路听着杏雨的介绍,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并未发表过任何意见。 走过长长的小径,沈宜欢终于来到了场地中心——小花园中一片牡丹盛放的角落。 舞阳郡主喜欢牡丹花,所以定北侯专门在小花园里辟了位置最好的一块儿地种牡丹,如今这时节,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一眼望去,恍若锦绣天堂,美不胜收。 然而沈宜欢此时的目光却并未放在那一簇簇争奇斗艳的牡丹上,而是看向了那搭在牡丹花前的两米见方的台子。 那台子瞧着并不高,也就两级台阶的样子,不太像她从前见过的表演节目的高台,也不知是拿来干什么的。 心里有了疑惑,沈宜欢忍不住指着那台子,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搭给戏班子表演的舞台吗?是不是矮了点儿?” 杏雨顺着沈宜欢手指的方向望了望,待看清她问得是什么后,忍不住捂嘴笑了笑,道:“不是的,舞台哪有这么矮的?那是给姑娘您插簪用的台子。” 沈宜欢闻言更迷惑了,“插簪要台子干什么?给人家观摩?” 这话说的,杏雨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磕巴了半天才道:“姑娘家及笄时插簪是需要人见证的,所以需要在台子上进行,也好让宾客们看个清楚。” 让宾客看个清楚? 那还不就是给人观摩的意思。 沈宜欢觉得,这样就挺傻的,总让她感觉自己是动物园的猴子似的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虽然她不懂插簪为什么要给人观摩,观摩的意义又在哪里,但这明显是一直以来的规矩,沈宜欢不想彰显自己的独特,也并不打算打破规矩,所以当她的问题得到解答之后,她便没再问下去了。 又往里走了走,将整个现场都看得差不多了,沈宜欢十分认真地说:“母亲安排得挺好的,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说罢这话,沈宜欢抬头望了望天色,正打算问杏雨接下来她该干什么的时候,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叶小姐来了!” 听说叶向竹来了,沈宜欢顿时也顾不上和杏雨闲话了,一脸惊喜道:“真的吗?那阿竹现在到哪儿了?我去迎一迎她!” “在门口,夫人这会儿正在和叶夫人说话。”小丫鬟道。 听见这话,沈宜欢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拔腿就往大门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对杏雨道:“杏雨,这里就这么着吧,不必再调整什么了,你现在赶紧去大厨房打个招呼,让她们送些好吃的点心到我房里,我要好好款待阿竹。” 沈宜欢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脚步瞧着有种说不出的欢快。 杏雨眼睁睁看着沈宜欢渐行渐远,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她家小姐可真喜欢叶小姐啊。 …… 小花园距离侯府正门有挺长一段距离,沈宜欢一路小跑,紧赶慢赶,终于在二门处遇见了在舞阳郡主陪同下进门的叶向竹母女。 “阿竹!”沈宜欢惊喜唤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看见沈宜欢,叶向竹也挺开心的,不过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舞阳郡主的轻咳给打断了。 看着沈宜欢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舞阳郡主有些不赞同地嗔瞪了她一眼,道:“欢儿,还不快见过叶夫人。” 被舞阳郡主这么一提醒,沈宜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敛裾冲着叶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第83章 值得 叶夫人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倒也没计较沈宜欢的失礼,见状就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冲她身后一嬷嬷招了招手。 那嬷嬷会意,立刻捧着个锦盒走了上来。 叶夫人接过嬷嬷手中的锦盒,笑着道:“今日是二小姐的生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二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长者赐,不敢辞,更遑论是嫌弃? 沈宜欢自然连声说不会,而后才恭恭敬敬地接过锦盒,诚恳地道了谢。 打完招呼,双方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沈宜欢遂趁机拉了叶向竹向两位母亲告退。 舞阳郡主知道她们这样的小姑娘家,定是和自己与叶夫人玩不到一起的,便也没有强求她们留下,随意嘱咐了沈宜欢两句,舞阳郡主便大手一挥,放了小姐妹俩自行去玩。 好不容易离开家长的视线,得了自由,沈宜欢和叶向竹都觉得自在了许多。 尤其是叶向竹,她甚至十分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可算是不用跟在我娘她们身边了,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一路,我都紧张死了,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你是不是忘记我了?是不是我不重要了?好在最后你来了,我终于被解救了。”叶向竹道。 沈宜欢没想到叶向竹居然还是个社恐,顿时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挺喜欢和长辈们一起玩呢,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吐槽?” 吐槽什么的,叶向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从沈宜欢的表情以及上下语境中猜出这不是一个好词。 她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些惆怅地说:“谁会喜欢和长辈待在一起啊,我从前那不是别无选择吗?” 沈宜欢想了想叶向竹那耿直的性子,对这话简直深以为然。 的确,京都里的姑娘们个个长着九曲玲珑心,像叶向竹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确实容易被算计,所以叶夫人常常将她带在身边,也是无奈之举。 思及此,沈宜欢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因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在门口迎接叶向竹,让她不得不跟在舞阳郡主她们后面尴尬地走了一路。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叶向竹的眼睛认真道:“对不起,阿竹,我刚刚去查看宴会的场地了,这才没能在门口等你,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第一时间找到你。” 叶向竹刚才那话,其实并没有责怪沈宜欢的意思,此时听见沈宜欢这么说,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摆了摆手,红着一张脸哼哧哼哧地解释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其实郡主挺和善的,和她们待在一起也没有那么难受,我就是……就是有点不擅长和人家打交道而已。” 许是叶向竹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太过可爱,沈宜欢忍不住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笑着道:“我知道的啦,你不用同我解释,不过我还是觉得我没有第一时间来接你这一点做的很不好。” “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诶,有什么事情能重要得过你?所以以后只要是和你见面,我一定早早去门口等着,务必让你一下马车就能看见我!” 听见沈宜欢这话,叶向竹感动坏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顿时腾起了一片雾气,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有点想哭,快要忍不住的那种。”叶向竹瘪着嘴巴道。 沈宜欢闻言就笑了。 “因为你值得啊。”她说。 是真的值得。 当初桃花宴上,她身处劣势,李元卿步步紧逼,当时现场那么多人在,可他们却只想着看她热闹,看她和李元卿的这场博弈,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只有叶向竹,她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出了真相,面对李元卿话里话外的威胁,她没有退缩,始终坚定地站在正义的那边。 诚然,叶向竹此举的初衷可能并不是想帮她,她也许只是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不想泯灭自己的善良而已,可不可否认,她最后之所以能洗清冤屈,终究是托了叶向竹的福。 如果没有叶向竹的勇敢,她虽然也可能没事,但到底没办法全身而退,至少她的名声会彻底坏掉。 一个坏了名声的侯府千金,会遭到世人多少耻笑就不说了,更有重要的是,这一切可能还会成为某些人攻击她以及定北侯、舞阳郡主的武器和依仗。 那时候,她们会变得被动,会被攻击的体无完肤,甚至说不定会再次陷入绝境。 所以叶向竹说是她和侯府的救星也不为过,这样好的一个人,自然值得她真心实意地对待。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就有点太煽情了,沈宜欢不想搞催泪那一套,就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嗐,不说那些了,我带你去我院子里玩会儿吧,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听见有好吃的,叶向竹瞬间忘了感动,两眼放光道:“真的吗?欢欢你真是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沈宜欢:“……” 果然,对于大吃货帝国的女人来说,吃才是拥有致命诱惑力的东西,没有之一。 沈宜欢好笑地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牵着叶向竹的手欢欢喜喜地回了捧月居。 回到捧月居之后,沈宜欢和叶向竹哪里也没去,直奔她卧室旁边的小厢房。 和沈宜欢预料的一样,在大厨房将吃的送到之后,绿珠便很贴心地将那些点心和零嘴摆到了小厢房中那个临窗的小榻上。 见东西都摆好了,沈宜欢顿时也不讲究什么形象不形象了,直接脱了鞋子爬上小榻,上去之后还不忘招呼叶向竹,“快上来啊阿竹,你还愣着干什么?这香干和牛肉可香了,你不想尝尝吗?” 叶向竹原本还有些迟疑,她俩就这么脱了鞋上床是不是不太好,眼下一听见沈宜欢的召唤,她顿时顾不上那许多了。 天知道她刚刚进屋闻到食物香味的时候有多馋,要不是脑子里还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她估计已经直接扑过去上手抓了。 她忍得那么辛苦,沈宜欢还引诱她,她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左右这会儿也没有长辈在,放纵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如此自我催眠了一番,叶向竹到底没有抗住美食的诱惑,也跟着上了小榻。 第84章 热爱 两人吃吃喝喝了一阵,叶向竹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她赶忙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伸出脑袋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心翼翼地自衣襟夹层里掏出一叠纸来。 “给你瞧个好东西。”叶向竹捂着手中的纸神秘兮兮道。 原本看见叶向竹掏出一叠纸,沈宜欢还有点无奈的,觉得自己这生日跟纸简直不要太有缘,人人送她的礼物都是和纸有关的。 可她终究不忍心让好友失望,遂故作十分有兴趣地将脑袋凑了过去,笑吟吟道:“什么好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 对于沈宜欢的配合,叶向竹心里十分高兴,不过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好一阵才红着脸小声地解释道:“就……那什么,上次在清心观我不是跟你说了想写话本吗?” “然后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家里闭关来着,好不容易在你生日之前写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故事开头,今日特意带来给你看看,算是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吧。” 沈宜欢是真没想到,叶向竹瞧着像个温吞的慢性子,做起事来竟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当即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写啦?我以为你是说着玩儿的呢!” 听见这话,叶向竹有点不开心了,蹙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咱们不是说了要成立一个自己的戏班,只唱我写的东西吗?难道你只是随口敷衍我的?” 叶向竹的质问来得太突然,沈宜欢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她当然不是随口敷衍一句的,事实上这些日子她虽然更多时候是在想酒店的事,却也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和叶向竹的约定。 不仅没忘,在设计酒店平面图的时候,她还特意圈出了一块儿地方,准备设计成剧院,这可不就是为她们未来的戏班子准备的? 不过酒店的事毕竟还只是个计划,都还没有正式启动呢,不好外传,沈宜欢便没说,只道:“怎么会呢?答应过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有认真地记在心上的,我只是担心你心血来潮,时间久了就忘记了。” “毕竟,写话本这事儿真正操作起来也挺难的,万一你坚持不下去呢?” 这倒是实话。 想当初她还未穿越过来之前,正是因为兴趣才入的网文这个坑,那时候她觉得写是一件多么简单且快乐的事啊? 可真正等到她自己开坑了,才发现和写完全就是两码事,写一点儿也不简单,更不快乐。 尤其是她这种刚写出开头就开始卡文的人,那真的是几乎天天都在为后面的故事情节抠脑壳,人都要疯了。 偏她又是第一次写网文,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纲和细纲对于故事情节设定和剧情节奏掌控的重要性,最惨的是,她还在刚写出开头之际就迫不及待地发了文。 初时其实倒也还好,更新量不大,她就算一边上班一边码字也没有太大压力,可是等到签约上架之后,更新量增加,她就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本来嘛,她每天的本职工作就已经很让人心累了,下班回家之后码字还发现自己卡文,然后存稿也告罄了,再加上每天还有固定的更新字数任务,这所有的压力一起涌上来,差点儿没给她逼疯了。 后来为了解救自己,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烂尾,将书里的反派大佬强行写死,让男主女主在强大的主角光环之下走向了人生巅峰。 完结之后,没有了更新的压力,她果然开心了很多,感觉整个人生都重新敞亮起来,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好日子居然会终结得那么快。 她穿越了,就在一个多月前,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醒在了自己的故事世界里。 原本穿越进自己的书里,并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可她惨就惨在,穿越后的身份不是故事里的主角,而是个开场就领盒饭的炮灰。 而且由于她自己做下的孽,这个世界里的男女主三观有着极大的问题,总是上赶着找她的茬,然后在这样严峻的背景之下,她还被反派大佬识破了马甲。 就……整一个四面楚歌,分外凄凉。 想到自己的遭遇,沈宜欢忍不住想为自己掬一捧辛酸泪,她太惨了,真的。 沈宜欢这份心理活动,叶向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听见沈宜欢对她的质疑,几乎是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反驳道:“怎么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坚持不下去?” 说到这里,叶向竹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坚持不下去,那一定是因为爱得还不够深,或者说你对它的这份热爱里掺杂进了许多别的东西,不再纯粹了。” 沈宜欢完全没有想过叶向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被这番话震撼。 是啊,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真正的热爱是不求回报也要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坚持到底的,从前到底是她功利了。 沈宜欢垂眸,忽然觉得有些汗颜。 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新时代女性,可思想却不如一个虚拟世界里的边缘人物通透。 轻笑着摇了摇头,沈宜欢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叶向竹说那些话并不是想让沈宜欢认错来的,闻言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欢,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嗐,这就是我个人的想法,随便说说而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宜欢明白叶向竹的意思,也知道她这个人素来心直口快,自然不会觉得她是在故意内涵自己什么的,她是真觉得自己受教了。 但看着叶向竹一脸小心翼翼地养着她,活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样子,沈宜欢决定还是不要解释了,省得她说得越多叶向竹反而越不自在。 思及此,沈宜欢遂不再纠结,很快笑着转移起话题来,“行了行了,咱们不说那些了,还是让我赶紧拜读一下叶大小姐的佳作吧,我可是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第一个作品了!” 第85章 话本 说回作品,两个人都自在了很多。 叶向竹更是亲自为她展开了信纸,只是在递过去之前,她又一把按住了上面的字迹,略有些羞涩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写话本,若是写得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沈宜欢自然不会笑话她,闻言自是连声应好。 “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笑你的,你能写出话本,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是能与那些酸秀才相媲美的京城闺秀第一人。” 听见这话,叶向竹便放心了许多,只是一张小脸儿仍是红红的,娇嗔道:“你可别胡说了,你都还没看过我写的话本呢。” 沈宜欢不觉得自己是在胡说,本来嘛,在这种人均文化水平极为低下的男权社会,女子能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更遑论是像男子那样写文章? 虽然这话本也算不上文章吧,可到底也不是人人都能写出来的,尤其是女子,沈宜欢反正是至今没听说有哪个女子写出过话本的。 这么想着,沈宜欢遂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才没有胡说,我相信阿竹写得话本一定会畅销全京城,到时候你可不就是京中闺秀第一人了?” 叶向竹觉得自家这位好友夸起人来可真是没皮没脸,她这个被夸的人听着都臊得慌。 “哎呀,你别说了,我还有件事得先提醒你一声。”叶向竹道。 沈宜欢心下有些奇怪,忍不住歪着头道:“还有什么?” “嗯,就是……”叶向竹抬眼望了望她,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合上了;再张了张,还是没说话,又合上了。 如此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之后,就在沈宜欢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她终于鼓足勇气,道:“还有一件事,我在写这个话本的时候,总是想到桃花宴上的事,所以我就……嗯,反正你看了不许生气。” 叶向竹这么一说,沈宜欢更好奇坏了,她不许生气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叶向竹这话本的主人公原型是她不成? 这就有意思了。 沈宜欢遂满口应道:“我保证不生气行了吧?” 见她答应了,叶向竹这才松开手,将信纸彻底暴露在了沈宜欢的眼皮子底下。 “这可是你说的哦,一会儿谁生气谁是小狗!”叶向竹略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沈宜欢又笑了,她再度捏了捏叶向竹的脸颊,拉长声音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 被沈宜欢嫌弃,叶向竹有点不高兴,但想着自己未经她同意就擅自将她写进了自己故事里,她又有些心虚,如此两种情绪拉扯之下,叶向竹只能鼓了鼓腮帮子,安慰自己算了。 叶向竹此时的小心思,沈宜欢是没有注意到的,她现在满腹心思都在手中的话本上。 诚如叶向竹所说,这个故事是艺术加工了桃花宴上她和李元卿那场冲突后再创造出来的。 不过许是为了避讳,叶向竹将故事背景替换成了天界,将桃花宴改成了天界的蟠桃会,编造了一个全新的天界故事。 在叶向竹的故事里,沈宜欢这个原型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界白富美,名唤常凝,常凝是水族的公主,因长相貌美出身显赫,历来是天界众男仙争相求爱的对象。 而以李元卿为原型塑造的那个男仙,他的身份则是天帝之子,名唤玄冥。 玄冥为人冷酷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争夺天帝之位,他一面和火族的公主纠缠不清,一面又屡屡跑到水族,在常凝仙子面前大献殷勤。 常凝仙子对此烦不胜烦,为了避开玄冥,她几乎日日待在水晶宫里,闭门不出。 如此过了大约五百年,常凝仙子即将飞升上仙,去了凡间历劫,玄冥为了俘获常凝仙子的欢心,巴巴地跟着下了凡,附身在了常凝仙子转世那人的同门师兄身上。 玄冥本想着,自己成了常凝仙子的同门师兄,一定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抱得美人归。 原本事情一直是照着玄冥的计划发展的,直到转世的常凝仙子十五岁那年,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那一年,常凝仙子所在的门派青城派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了一个小魔物,那魔物扰得山下的百姓苦不堪言,常凝仙子的师父思量再三之后,派了她下山执行除魔任务。 常凝仙子接了任务,生平第一次踏出了青城派。 初时一切都好,常凝仙子顺利地找到了被魔物侵扰的村庄,收服了那魔物,可当她正准备踏上归程的时候,异变横生! 那村庄附近忽然开启了一个不知名秘境,常凝一时不察,就这么掉进了秘境中。 然后,在这个秘境之中,常凝遇见了那个她飞升之路上的命定之劫,同样是下凡历劫的天帝次子青冥,不过此时青冥的身份是常凝所在的青城派的宿敌蓬莱阁的少主。 初时常凝与青冥自然是不对付的,可这个秘境之中危机四伏,而他们又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要想活下去,只能选择和对方合作。 如此一番九死一生之后,常凝与青冥互生了情愫,为了在一起,两人共同努力,解开了青城派和蓬莱阁的夙愿,眼看就要双宿双栖。 就在这时,中途返回天界处理事务的玄冥回来了。 玄冥一回来就听说了常凝与青冥的婚事,一时怒不可遏,为了拆散二人,玄冥不惜屠戮了青城派满门栽赃给青冥。 隔着灭门之仇,常凝自然不能再和青冥在一起,一对恋人遂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常凝为了给师门报仇,在玄冥日复一日的洗脑下,最终将自己手中的长脸插进了青冥的胸口,亲手结束了爱人的性命。 大仇得报之后,常凝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她扯了扯嘴角,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有一天,常凝去玄冥的洞府找他说事,却无意间听见他与别人的谈话,他们谈论的话题正是当年青城派的灭门真相。 听见玄冥威胁那人的声音,常凝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灭了青城派满门的不是青冥,而是她一直相信的师兄。 那一刻,常凝心中又悔又痛,她毫不迟疑地拔出剑,和玄冥在洞府内打了起来。 第86章 努力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谁曾想常凝仙子回到天界之后,竟无意得知了当初玄冥随她下凡的事情,也知道了他为讨自己欢心做下的那些坏事。 对于玄冥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常凝是厌恶的,于是当玄冥再一次跑来水族纠缠她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被拒绝的玄冥自觉受了极大的羞辱,自此便恨上了常凝仙子,开始处处与她作对不说,甚至还在天界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上给她下了套,想败坏她的名节。 好在常凝仙子运气好,躲过了玄冥的算计,只是她也因此重逢了她在凡间历劫时的故人…… 叶向竹的话本到了常凝仙子与青冥重逢这个地方便戛然而止了,至于后续的故事,她还未来得及写出来。 沈宜欢有些意犹未尽。 她觉得叶向竹这个话本一流入市场必定会爆火, 尽管她这神仙恋爱的故事并不算新颖,可相比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站在男权立场的,由男子写成借以表达他们对女子希望和想象的作品,叶向竹这个话本,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首先一点,这个话本采用了女性视角,写出了一个女子希望看到的女主形象,且这个故事还颠覆了传统话本中烈女怕缠郎的设定,塑造出了一个清醒果断的女子形象,相信一定会大大地吸引一波女性读者。 其次,这个故事里还有许多关于复仇自己男女主携手进步、升级打怪等热血情节,可读性很强,不火才怪了! 至于生气什么的…… 沈宜欢觉得,虽然这个故事是脱胎于她的真实经历没错,可里面的内容一没有贬低她的,二没有抹黑她的,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而且有句话不是说了吗?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她的生活能够变成艺术的一部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反倒是李元卿,若是他日后有机会看见这个话本,恐怕才要被气疯吧。 毕竟,在叶向竹的话本里,他可是被塑造成了一个求爱不成便因爱生恨的大反派来着,以那人的度量,也不知会不会动用权力封杀这话本。 唔,看来她该更努力一些了,她一定要快点成长起来,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就算日后李元卿再要仗势欺人,她也不怕了,而且还可以保护好阿竹这份纯粹的热爱。 沈宜欢这么想着,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决定…… “怎么样?”见沈宜欢放下信纸许久也没有说话,叶向竹忍不住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沈宜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走神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十分真诚地夸道:“我觉得故事很精彩,阿竹写得很好,如果投入市场的话,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沈宜欢这评价算是相当高了,叶向竹听完之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挠了挠头,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你真的觉得这个故事会有人喜欢吗?” 沈宜欢点了点头,“当然,我骗你干嘛,我是真的觉得很好!” “要不这样吧,你把这份手稿留在我这里,等回头有时间了,我亲自去联系外头的书肆,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们把这个话本印出来售卖?”沈宜欢道。 由沈宜欢去联系书肆,叶向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她自己什么性格自己最清楚,写话本倒也罢了,联系印刷、出售的事情,她是万万做不了的。 而写话本的事情她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如此便只能由沈宜欢去对接书肆那边了。 好在她也是真心信任沈宜欢,所以将手稿什么的留下,她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见沈宜欢不仅肯定了自己的话本,还包揽了后续一切工作,叶向竹心中很是感动,遂主动道:“阿欢,如果我的话本真能赚钱的话,赚来的银子我们一人一半吧。” 叶向竹忽然提到银子,沈宜欢先是愣了愣,而后才道:“那怎么行呢?话本是你的心血,赚的银子自然应该归你一个人才是。” “可是若没有你的鼓励,我也不会想到写话本,而且你还要帮我联系书肆,也很辛苦的,所以我赚了钱必须要分你一份。”叶向竹很执着。 沈宜欢就道:“那有什么辛苦的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溜出去玩儿,帮你联系书肆正好给了我出门的理由,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可是……” 叶向竹还想再劝什么,沈宜欢却道:“那有那么多可是啊,再说了,咱俩什么关系,你还和我那么见外?你若真想感谢我,帮我应付好我母亲那边就行了。” 沈宜欢都这么说了,叶向竹自然不好再坚持什么,但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决定。 到时候她要是真的赚了钱,一定要给阿欢留一份攒起来,等到以后她出嫁的时候作为添妆送给她,这样她就拒绝不了啦! 叶向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棒极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模样。 “你放心吧,以后但凡郡主派人来问,我说你是来找我玩了,肯定帮你打好掩护。”叶向竹道。 听见叶向竹的保证,沈宜欢满意了,蹭着她的肩膀撒娇道:“我就知道我家阿竹最好了!” 叶向竹闻言也跟着笑,“我觉得阿欢也很好。” 难得听见叶向竹配合自己的商业互吹,沈宜欢觉得还挺有趣的,忍不住道:“我们这样互相吹捧是不是不太好?别人听见会笑话我们的吧?” 叶向竹:“可是这里又没有别人,所以没人会笑话咱们。” 这倒也是。 沈宜欢顿时不纠结了。 接下来小姐俩又讨论了一下话本后续的发展,沈宜欢还向叶向竹了解了诸如她的故事大纲和写作速度之类的问题,真正体验了一次身为连载作品原作者朋友的快乐。 但快乐归快乐,沈宜欢到底没有忘记正事,结合叶向竹目前的情况,她简单制定了一个计划,譬如印刷售卖话本可以找哪几家书肆合作,她们第一次交稿的内容要到哪里云云。 等她们将这些大略商量出个章程之后,舞阳郡主正好派人过来叫她们出门。 宴会开始了。 第87章 重伤 等沈宜欢和叶向竹走到小花园的时候,宾客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大家略略寒暄了一阵,便开始走起流程来。 因现场来的都是和侯府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家,所以及笄礼的流程进行的还算顺利。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定北侯没能出现,然后及笄礼上需要定北侯这个父亲出面的角色,就由大老爷顶替了。 说起这个,沈宜欢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舒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舞阳郡主是长平大长公主和驸马的独女,府中没有亲兄弟,沈宜欢便没有亲舅舅,再加上侯府三老爷也不在家,顶替定北侯这个父亲角色的人选便只能是大老爷了。 毕竟这会儿她们还未和大房彻底撕破脸面,有些面子上的情分不得不顾及。 然而理解归理解,沈宜欢还是会忍不住想,舞阳郡主下得这盘棋到底有什么深意? 为什么明明定北侯都回来了,她却将人给藏起来,连唯一的女儿及笄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顾了呢? 当然,她这么想并没有埋怨舞阳郡主的意思,她是真的有点想不通而已。 但再想不通,沈宜欢也没有说什么,只乖乖跟着指引走自己该走的流程。 很快,及笄礼的流程便行进到了临近尾声的部分,也就是正宾给及笄者取小字这个环节。 原本正宾人选舞阳郡主是准备请孟老夫人担任的,但孟老夫人考虑到自己从前不过一届孤女,并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福泽深厚之人。 再加上沈宜欢还有个身为大长公主的亲外祖母,想来她会更愿意亲自给外孙女担任正宾,孟老夫人于是便拒绝了舞阳郡主的邀请,将这正宾之位让给了长平大长公主。 长平大长公主对此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她确实挺想亲自为外孙女担任正宾的,所以她心里也是领孟老夫人这份情的。 接下来长平大长公主依礼为沈宜欢取了小字,又念了一通长长的祝词,及至最后笄者向宾行揖礼,正宾回礼、正宾复位,字笄者这个流程就算是完成了。 走完字笄者这个流程,还有聆训、笄者揖谢两个环节,等这两部分也完了,便可真正礼成。 想着很快就能解放了,沈宜欢心里也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来,整个人瞧着都有劲了。 可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忽然闯了进来,一脸凝重地凑到宋嬷嬷耳边说了些什么。 宋嬷嬷听后脸色大变,顿时也顾不上正在进行的及笄礼了,忙凑到舞阳郡主身边耳语起来。 随着她说话越多,舞阳郡主的脸色便越难看,到了最后,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舞阳郡主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因为太过失神,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步还踏空了,要不是宋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恐怕直接就从台子上跌下去了。 沈宜欢看见这一幕,心里下意识“咯噔”一跳,脑子里开始疯狂脑补起来。 会脑补的当然不仅仅只有沈宜欢一个人。 好奇心这种东西,人人都有,且还强烈,因而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不好奇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贸然开口询问罢了。 舞阳郡主那脸色,很明显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她们若在此时不识趣地问东问西,那不是故意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大家都是体面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因着这一点,大家虽然心里在泛着嘀咕,面上却静悄悄的,都在等着舞阳郡主下一步的反应。 其他人不问,不代表大夫人也不会问。 刚刚在看见舞阳郡主那骤变的脸色之后,大夫人就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是不是自家夫君的计划奏效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短暂的静默过后,众人听见大夫人用一种三分好奇五分窃喜外加两分强作关切的语气问道:“二弟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 听见大夫人的声音,舞阳郡主垂着的眸底飞快闪过了一抹暗芒,只不过这暗芒一闪即逝,众人甚至都没有瞧见,舞阳郡主便收敛起来了。 等她再度抬起头时,众人便只看见了她惨白着一张脸兀自镇定的模样。 “诸位,今日府中突然发生了急事,怕是不能再招待大家了,还请各位见谅。”舞阳郡主并没有回答大夫人的问题,反而看着台下的宾客歉意道。 这话就是委婉请大家离开的意思了,在场都是人精,自然没有听不懂的,于是以叶夫人为首,众人都一一告起辞来。 对于众人的配合,舞阳郡主显得很感动,她强撑着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这才转过头去松鹤堂找孟老夫人回禀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然了,在亲眼见过了舞阳郡主那面色惨白的模样,府里人自然不可能安心回屋等待,便都齐齐地聚在了松鹤堂,等着舞阳郡主过来揭晓答案。 舞阳郡主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到了松鹤堂之后没说一句废话,直接道:“母亲,侯爷出事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便是沉稳如孟老夫人,也差点儿没拿住手中的茶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老二他们不是打了胜仗都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吗?怎么还会出事?出了什么事?”孟老夫人疑问四连,可见是真的急了。 除了孟老夫人,三夫人也很着急,她闻言就道:“对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哥他们不是连最难对付的蛮夷都打败了了吗?还会有谁比蛮夷还不好对付?还有,我家夫君没事吧?” 有谁比蛮族还难对付吗? 那自然是人心了,因为人心难测,人鬼难辨。 想到什么,舞阳郡主心底泛起一股冷意,但面上却悲凄道:“三弟他没事,出事的只有侯爷。侯爷他为了赶回来参加欢儿的及笄礼,便提前和大军分开了,可是……” “可是他提前归来的消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一个时辰以前在途径黑背山时遭遇了伏击,深受重伤,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 第88章 衣角(二合一) 听说定北侯已不省人事,众人心里都有如被一柄重锤狠狠敲了一下,脸色一个比一个震惊,只除了沈宜欢和大老爷夫妇。 沈宜欢是因为早知道舞阳郡主从黑背山救走了定北侯,如今听见她这么说,反而更加确定了定北侯此时平安无事。 同时她也猜出,舞阳郡主此举可能是想引蛇出洞,于是心中原本的慌乱也渐渐平息了下去,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至于大老爷夫妇嘛…… 那黑背山的刺客本就是大老爷一手安排的,如今听说定北侯身受重伤,他们只会觉得高兴且欣慰。 高兴自己多年的蛰伏终于拨云见日,欣慰于这买凶杀人的钱没有白花,又怎么会震惊呢? 就算有,那也是为了装给别人看,以免暴露自己的。 譬如此刻,大夫人就按捺着心底的欢呼雀跃,一脸夸张道:“哎哟,这……这怎么可能呢?二弟的武艺那样高强,怎么可能被人重伤呢?二弟妹,你这消息属实吗?” 大夫人虽嘴里问着消息是否属实,可那亮晶晶的双眼却毫不留情地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舞阳郡主不由有些生气,但她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略有些难过地说:“侯爷武艺再高强,终究双拳敌不过四手,更何况对方还躲在暗处……侯爷一时躲闪不及,便着了他们的道。” “这帮人简直太不要脸了,居然搞偷袭!呸!”三夫人义愤填膺道。 “就是!怎么能搞偷袭呢?太小人了!”沈宜欢应声附和道。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还貌似无意地往大夫人和大老爷的方向瞥了瞥,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们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大夫人甚至还动了动嘴唇,似乎想替那伙贼人辩解些什么,但大老爷却在此时轻咳了一声,阻止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我们得先见到二弟,然后不论是遍请名医也好,还是去宫里求御医也好,总归要先把二弟的伤情稳住才是。” 说罢这话,大老爷忽然话音一转,转头看着舞阳郡主道:“对了二弟妹,刚才来报信的是何人?他们可说了什么时候能将二弟给送回来?” 不得不说,大老爷不愧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条,说话做事不知道比大夫人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圆滑多少。 至少他这么一说,不了解实情的人只会觉得他行事稳重,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后还能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甚至就连他明明做着和大夫人一样打探消息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露痕迹的,一点也没惹人生疑,不得不说是真的很有城府了。 只是别人不知道,舞阳郡主却是十分清楚大老爷为人的,想到他私下做的那些勾当,再看见他此时伪装出来的这一脸关切表情,舞阳郡主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所谓人心隔肚皮,这层人皮底下裹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光靠一双眼睛有时还真是很难分辨出来。 舞阳郡主心里这么想着,眸底飞快地闪过了些什么,不过她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道:“我正要说此事。” “侯爷遇袭的事是巡防营的人在巡防时发现的,他们发现此事之后便派人来府里报信了,算一算时间,应该也快将侯爷送回来了。” 说到这里,舞阳郡主顿了顿,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原本此事我是不想告诉母亲你们的,也省得你们跟着担心。” “可我后来转念又一想,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事儿也根本瞒不住,若是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看见侯爷被人抬回来难免容易乱了阵脚,所以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先向大家知会一声。” “而且侯爷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算计,想来暗中那人必定预谋了很久,就不知他此举到底是针对我们侯府,还是针对整个朝廷。” “不过不论如何,这都不是件好事,有可能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因此日后大家行事务必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我担心未来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我们。”舞阳郡主一脸凝重地说道。 舞阳郡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是大老爷没能料到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因为疑心生暗鬼,觉得她这话意有所指。 可纵观在场的其他人,仿佛都没有觉得舞阳郡主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大老爷也只好强压下心惊,附和道:“二弟妹说得对,二弟遇袭这件事疑点重重,大家务必要打起十二点精神应对才是。” 听见大老爷这番彷如复读机似的话语,沈宜欢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简直有点儿看不下去。 她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瘪着嘴小声嘀咕了句,“爹爹那么好,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他呢?而且爹爹的行踪不应该是很隐秘的吗?那些坏人是怎么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沈宜欢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然后大家都忍不住开始想——对啊,按理说定北侯的行踪是保密的,那么背后之人到底是怎么得到他会提前回来的消息的呢? 莫非……是宫里或者他们侯府出了奸细? 毕竟,定北侯提前归来的消息除了可能告诉过宫里,便只有在送回来的家书上说过了…… 想到这种可能,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了,大老爷和大夫人更是差点维持不住脸上假装出来的淡然。 最后为了避免大家再继续深思下去,他连忙道:“既然二弟快回来了,咱们也都别聚在这儿说闲话了,各自行动起来。” “二弟妹,你先安排点人将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妥当了,我即刻安排人拿着牌子去宫里请御医,至于其他人……大家先别慌乱,都各司其职,二弟吉人天相,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大老爷说罢这话,一刻也没再多留,匆匆向老夫人告退之后,便走了,他边走还便招呼着自己身边的长随,让他赶紧拿着自己的牌子进宫一趟。 那模样瞧着,竟是比舞阳郡主这个做妻子的还要着急似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份焦急,到底是为了救定北侯,还是为了将他彻底推向死亡的深渊了。 看着大老爷逃也似的背影,舞阳郡主眼底渐渐弥漫起一股冷意,她想,大房这颗毒瘤,还是得早日拔了才能让人安心。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家夫君因为顾念那所谓的手足之情而赔上全家人,必须让大房一家子付出应有的代价才行…… 舞阳郡主的想法,自然没有人知道,毕竟此时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一番心思,又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别人怎么想? 短暂的静默过后,大夫人率先跟上了大老爷的步伐,站出来同孟老夫人告退,“我也去前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大夫人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竟是连等老夫人同意的时间都没有。 索性老夫人也不太在意这些,她现在只想快点将这一屋子人给打发出去,好留下点儿时间和空间给自己好好思考。 “既如此,大家且都散了吧,回去各自好好想想,自己都能做些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守望相助,共渡难关才是。”老夫人有些疲惫道。 这家里地位最高的人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再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依次行礼告退后,便退出了松鹤堂。 …… 出来之后,三夫人原是打算回去给三老爷写信说说定北侯遇袭之事,顺便提醒一下他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的,然看着舞阳郡主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她到底还是决定先安慰自家这二嫂一番。 她于是拉了舞阳郡主的手,认真道:“二嫂,我那里刚好还有些从岭南带回来的药材,一会儿我就让你送到你院子里去。你也别太担心,二哥他身体底子好,肯定会没事的。” 听见三夫人这番话,舞阳郡主心里还是挺熨帖的。 药材不药材的先不说,至少三夫人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而这份真心,才是最难得的。 尤其是在大房那一家子的衬托下,没什么心眼儿又真心待她们的三房简直不要太可爱。 “药材就不必了,我的私库里还备着一些,应该够用了,你的便自己留着吧。”舞阳郡主婉拒道。 虽说演戏应该演全套,可定北侯毕竟不是真的重伤不治了,她倒也没必要将三夫人那点儿家底给掏空了。 更何况三老爷是个武将,日后上战场的时候还多,这好药材多备一些总是应该的。 三夫人并不知道舞阳郡主这番心思,见她拒绝,还当她是在同自己客气,便道:“二嫂你大可不必同我如此客气,我娘家就在岭南,想要药材还不是写封信的事?” “再说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二哥受伤了,我手里这些药材当然得可着二哥用才是。”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咱们整个侯府都是靠二哥在撑着,只有二哥好了,我们才能好,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所以二嫂你就别推辞了,我一会儿就差人把药材给你送过去。”三夫人一锤定音道。 三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舞阳郡主再推拒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她只好道:“如此,就谢过三弟妹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嘛!”三夫人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道,“哦,对了,到时候如果还有什么缺的差的,二嫂你尽管告诉我,我保证都给你准备齐全了。” 说完了正事,三夫人想着舞阳郡主必然还挂心着即将归家的定北侯,便没再拉着她多耽搁,十分识趣地告辞了。 然后一路人便只剩下沈宜欢和舞阳郡主母女俩。 因为没想好自己到底要不要和舞阳郡主摊牌,沈宜欢便一直低着头走路,假装自己在得知了定北侯受伤的事情之后很担心很难过的样子。 许是沈宜欢的演技太好,又或者是舞阳郡主另有什么打算,总之在她们走到南院北院分界的那个岔路口时,舞阳郡主忽然问她:“欢儿可是在担心你爹爹?” 冷不丁被舞阳郡主点名,沈宜欢短暂地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 舞阳郡主闻言就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欢儿不必担心,你爹爹会没事的。” 在说这话的时候,舞阳郡主的神情十分平静,看着竟一点也不像是故意安慰她的样子,反倒有种要对她说什么大事的既视感。 沈宜欢觉得奇怪极了,心道莫非舞阳郡主是打算将她的计划对自己和盘托出了? 可计划这种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像舞阳郡主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呀,所以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沈宜欢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拧着眉头配合道:“可母亲不是说,父亲身受重伤,已昏迷不醒了吗?既是昏迷不醒,定然是极重的伤……” 极重的伤,那肯定就不是谁希望没事就能没事的了。 沈宜欢的未尽之意,舞阳郡主自然是明白的,不过她并没有急着驳斥什么,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欢儿相信母亲吗?” 这话沈宜欢能怎么说?自然只能点头,“当然相信。” “既然相信,那欢儿就不要再担心了,母亲说你父亲没事,他就一定会没事的,并且……不仅你父亲会没事,咱们还能抓住背后那个搅动风雨的人。”舞阳郡主道。 沈宜欢听见这话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忍不住想,这种秘密也是能在外面随便说的吗?再宠女儿也没有这样的吧? 舞阳郡主今天这是怎么了?出门忘了带脑子吗?还是被个傻子给夺舍了? 因为震惊,此时的沈宜欢并没有注意到,舞阳郡主在说完那话后有意无意往一旁花丛扫去的眼神,更没有注意到,花丛中那抹浅粉色衣角的主人在听见这番话之后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窃喜…… 第89章 强闯 沈宜喜躲在花丛中听了半天壁角,直到沈宜欢和舞阳郡主都走远了,她才缓缓自花丛里直起腰来,一脸喜色地朝着大房居住的院子奔去。 到了大夫人的院门口,沈宜喜原是想直接冲进去的,奈何此时大老爷正在屋里和大夫人说事,于是她就这么被拦了下来。 若放在平时,被拦也就拦了,沈宜喜要么乖乖在外面等会儿,等大夫人空了召见她,要么索性打道回府,下次空了再来。 可今日却是不同,沈宜喜自以为听见了某些了不得的大秘密,正急着上报立功,在大夫人这里刷刷好感度呢,自是等不及下次再说,而且这事儿也没法儿等下次。 因为着急,沈宜喜想也没想便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母亲,母亲您在吗?我有要事向您禀报!” …… 屋里,大老爷和大夫人正说到关键处,乍一听见沈宜喜的叫喊,两人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大老爷更是直接抬头望向大夫人,眼神十分不满:“怎么回事?这就是你管的家?” 居然有人在当家夫人的门口大喊大叫,传出去成何体统?岂不是正好给了人把柄编排他治家不严? 大老爷越想越不高兴,连带着看向大夫人的眼神也充满了责备。 要说这事儿大夫人也是郁闷的紧,她自觉自己将后院打理得挺好的,平时对下人的约束也严,从未发生过今天这样被人堵在门口大喊大叫的事。 偏这事儿它今天不仅发生了,还好死不死的被大老爷给撞见了! 大夫人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觉得自己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在大老爷那里建立起来的贤内助形象已轰然倒塌。 最气的是她还不能辩驳什么,只能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道:“这声音听着像喜姐儿的,不知道那丫头又在闹些什么,我打发人出去瞧瞧。” 说罢这话,大夫人冲站在门口把守的陈嬷嬷唤道:“陈嬷嬷,你出去瞧瞧,大小姐这是又为着什么事情不高兴了?告诉她我这会儿正和老爷说正事儿呢,今日可真没功夫陪她瞎胡闹。” 大夫人一句话,直接便将沈宜喜定性为了一个不懂事又爱闹脾气的大小姐,算是间接在大老爷面前给她上了个眼药,以报她让自己丢脸的仇。 对于沈宜喜这个女儿,大老爷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此时听见大夫人这么说,他也并没有失望痛心之类的情绪,只那本就紧拧着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些,心里也对沈宜喜产生了极大的意见。 大夫人见状心中得意,但也没再继续给沈宜喜上眼药,而是顺手提起茶壶给大老爷续了杯水,小意道:“老爷莫气,咱们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说舞阳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吧?” 说到正事,大老爷自然无暇再顾及沈宜喜,只见他略微思索了片刻,道:“难说,就算此时他们来不及想那么多,等老二醒了,他们早晚也会回过味来。” “那怎么办?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此事是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就连黑背山的杀手,也是老爷你一手安排的,以舞阳的性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大夫人紧张道。 这个其实也正是大老爷所担心的。 舞阳郡主不比定北侯,对他这个大哥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更不会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对他既往不咎,若真被她发现了事实真相,他们少不得要多出许多麻烦来。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舞阳郡主无暇顾及其他呢? 大老爷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十分疯狂的念头——也许,让定北侯再也醒不过来,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对,就是这样! 只要老二不在了,剩下舞阳郡主她们孤儿寡母的,他想要对付她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老爷越想越觉得可行,张了张嘴巴,正准备和大夫人说点什么的时候,被拦在外边的沈宜喜却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她索性一把推开了出来打发她走的宋嬷嬷,飞快地冲进了里屋。 进屋之后,沈宜喜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大老爷和大夫人,她于是直接冲着上首就喊了起来,“父亲母亲,女儿真的有顶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对于沈宜喜这种强闯长辈院子的行为,大老爷是极不喜的,他闻言就斥责道:“混账!嫡母的院子也是你说闯就能闯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和你母亲!” 沈宜喜也知道自己强闯大夫人的屋子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自巫蛊之术的事情曝光之后,她在大夫人这儿就格外不受待见,她担心自己今日听话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将自己听到的大新闻说出来了,这才不得不冒着被大老爷他们责罚的风险强行闯了进来。 而且沈宜喜有信心,只要她把自己听见的事说出来,大老爷他们不仅不会责罚她,说不定还要好好地奖赏她。 沈宜喜这么想着,心中的慌乱反而渐渐平息下来。 她冲着大老爷夫妇福身行了个礼,不紧不慢道:“父亲息怒,女儿知道自己此举甚为不妥,在这里给父亲和母亲赔罪了。可是父亲,女儿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向您禀报!” 见沈宜喜几次三番强调自己是真的有事,大老爷虽然瞧着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也觉得应该给她个说话的机会,便没再为难于她。 他顺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道:“你既口口声声说有事,那我便给你个开口的机会,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多么紧要的事情,竟值得你不惜强闯嫡母的院子也要今天说。” 大老爷能这么说,就表明他暂时不会再计较她的无理了。 沈宜喜心下略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些。 她朝着大老爷的方向又深深地福了福,十分有礼地说:“多谢父亲不计较女儿的无状。” 大老爷不想听这些废话,遂摆了摆手,道:“说正事儿。” 沈宜喜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闻言就道:“父亲,咱们都被骗了,二叔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 第90章 隐秘 沈宜喜这话简直有如深井里的一颗炸弹,别说是大夫人了,就是大老爷听了都险些忍不住跳起来。 只见他瞪大了一双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老二他没受伤?这怎么可能!” 大老爷觉得人都傻了。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刚刚在及笄宴上,舞阳郡主突变的脸色他可是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若不是老二真的出了事,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舞阳郡主又怎么可能产生那样大的情绪波动? 更何况他前段时间确确实实安排了杀手在黑背山伏击定北侯,按照时间推算,他们这时候也应该得手了才对。 虽说杀手那边暂时还没有人回来给他报信,但那些人可都是他花了大价钱请的,怎么可能抵不过一个单枪匹马的定北侯呢?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老二真的没事,他为什么不亲自回来?要知道,今日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日子,而是沈宜欢的十五岁生辰,是他定北侯的千金及笄的日子。 以老二对他那闺女的重视,但凡他还有一口气,他都不可能缺席这样重要的日子。 大老爷直觉不肯相信沈宜喜的话,他甚至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沈宜喜当然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很难令人信服,可她确信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所以她此时的表情看起来也格外的认真。 她定定地看着大老爷,一字一句道:“是真的,父亲,这些话是我亲耳听见二婶和沈宜欢说的。” 听见沈宜喜将舞阳郡主给抬出来,大老爷终于开始正视她刚刚说得那番话。 可他终究是想不明白,如果老二真的没有受伤,那么他们故意演这样一出戏,到底是意欲何为呢? 难道是他已经暴露了?老二他们此举,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但这也说不通,若是为了引他上钩,他们该计划得更周密一些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喜丫头一个闺阁女儿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如此隐秘的事。 大老爷沉吟着,眉心渐渐又拧了起来。 见大老爷不说话了,且脸色也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大夫人还以为他这是不高兴了,忍不住狠狠瞪了沈宜喜一眼,训斥道:“你这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呢?这么隐秘的事,舞阳会告诉你?你是将我和你爹当成傻子糊弄呢!” 被大夫人质疑,沈宜喜心里当然不高兴,可她却不敢使脸色,只能急急辩解道:“母亲,我没有胡说,我是真的亲耳听见了,我不骗你。” “那你的意思是说,舞阳是个蠢的,专把这事儿告诉你,好让你告密呗?” 大夫人还是不信,她觉得沈宜喜这死妮子多半是诳她们的。 否则哪能这么凑巧,家里这么多人都没听见舞阳说这话,偏就她沈宜喜一个人听见了? 她怕不是忘了,二房如今最不待见的人就是她沈宜喜了吧? 如今只要是有她沈宜喜在的地方,舞阳她们必定有多远站多远,便是连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都是不愿意的,就这样还能恰好让她听见这么重要的消息? 那她这运气不去赌场赌两把都说不过去了。 见大夫人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沈宜喜不由有些急了,她咬咬牙,到底决定和盘托出,遂道:“这话当然不是郡主特意告诉我的,是我偷听来的。” “先前父亲和母亲离开之后,大家便都散了,我也跟着人群出了松鹤堂,只不过在途径南北两院的那个岔路口时,我忽然崴了脚,等我重新站稳之后,我就发现我的发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发簪掉了,我自然是要找找的,可我又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掉在了何处,便打发了红袖往松鹤堂的方向寻找,而我自己则蹲在了路边的花丛里摸索。”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而说话的人正是二婶和二妹妹。” “二婶好像是发现二妹妹在听说了二叔受伤的事情之后情绪不太高,二婶就问她是不是在担心二叔的伤势,二妹妹说是,二婶就说让她不要担心,二叔不会有事的。” “二妹妹觉得二婶这话只是在安慰她而已,毕竟二叔都昏迷不醒了,怎么可能说没事就没事呢?而且这古来征战,重伤昏迷后挺过来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二婶见二妹妹实在担心,似乎是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了她,就说二叔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她们之所以对外宣称二叔重伤昏迷,不过是为了钓出背后之人罢了。” “所以父亲母亲,我真的没有回事,我确实是亲耳听见二婶这么说的!”沈宜喜道。 如果说沈宜喜开头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话,此时当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之后,大老爷和大夫人都不由得相信了她。 不过,舞阳郡主竟然说要钓出背后之人这种话吗?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已然有了某种怀疑? 而从他们连府里人都骗这件事来看,他们怀疑的对象必然在侯府这些人里。 怀疑侯府的人,可不就是怀疑他沈淮志吗? 想到这种可能,大老爷的眸底渐渐弥漫起一股冷意。 他想,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要想个办法将二房彻底扳倒才行! 大老爷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十分冷静地向沈宜喜确认道:“你确定你偷听这件事情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沈宜喜其实不太确定,但是她想,自己掉了发簪这件事本就是个偶然,而且当时岔路口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谁又会发现她正蹲在一旁的花丛里呢? 舞阳郡主她们就更不可能了,当时她们娘俩只顾着说话,怕是连四周都没有仔细看过,自然不可能发现她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这么一想,沈宜喜再不迟疑,十分肯定地点了头,“女儿确定,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沈宜喜答得这么斩钉截铁,大老爷心里顿时便信了三分。 他想,既然定北侯他们已经怀疑上他了,那他也不必再有什么顾虑,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这一次,他要把老二欠他的,把所有人欠他的,通通拿回来! 第91章 好意 定北侯是被巡防营的人抬回来的,那时他浑身都是血污,脸色惨白,情况瞧着一点儿也不好。 侯府众人见状既心惊又不忍,舞阳郡主更是险些站立不住,但她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招呼底下人把定北侯抬回屋,一边喊人去通知大夫。 一通忙乱过后,府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不过因定北侯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的心情多少受了些影响,气氛也显得格外压抑。 北院,正屋。 送走前来给定北侯诊治的最后一位大夫,舞阳郡主便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神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原本明艳的容颜染上了一抹难言的憔悴。 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知情的人恐怕都会以为定北侯马上就要不行了。 就连沈宜欢瞧着她这演技,心里都忍不住犯起嘀咕,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脸上这悲伤落寞是真还是假了。 沈宜欢有心想问一问,又担心隔墙有耳,便忍住了,只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配合舞阳郡主演出的她绝不含糊! 沈宜欢遂上前两步,双手轻轻搭在舞阳郡主肩上,安慰道:“母亲莫要太过担心,爹爹一定会没事的。” 听见沈宜欢的安慰,舞阳郡主似乎怔了怔,但想到什么,她又很快入戏,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来,“我知道,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舞阳郡主一语毕,沈宜欢正准备继续接戏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大夫人来了。 母女俩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一个信息——这大房的人来得还挺快! 不过她们演这一出本就是为了引大房上钩,此时自然不肯多做耽搁,各自又酝酿了一番情绪,便让人下去领大夫人进来了。 大夫人甫一进门,便看见了一坐一站在床边守着定北侯的舞阳郡主和沈宜欢,两人此时的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悲伤和焦急。 看见这一幕,大夫人冷冷扯了扯嘴角,心里十分不屑,觉得她们这演技不去登台唱戏简直可惜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她今日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面上的功夫无论如何是得做的。 这么想着,大夫人径直加快脚步行至床边,一把握住了舞阳郡主的手,神情夸张地问:“二弟妹,二弟的情况如何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夫人一边问一边偷摸着扫了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定北侯一眼,打探的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舞阳郡主下意识拧了拧眉心,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大夫人的手里解放出来,这才垂眸低声道:“大夫说,侯爷他此次受伤过重,能不能醒来,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这话大夫人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十分敷衍地安慰了两句,便顺势将话头引到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上来。 “嗐,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有些大夫就喜欢夸大其词,什么天意不天意的,不过是他们的医术不精的借口罢了。说到这个,我们老爷刚好找到个神医,不如让他给二弟瞧瞧?” 大夫人说罢这话,转头就要叫那跟在她身后的老大夫上前,竟一点也没有要征得舞阳郡主同意的意思,活像她才是这北院乃至侯府的主人似的。 舞阳郡主自然被气得够呛,她真是烦死了大夫人这种走到哪里都当是在自家后花园的模样,好像一点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尊重别人似的。 而且这里是北院,是她的地盘儿,大夫人凭什么如入无人之境般想如何便如何?真当她这个郡主是死的吗?! 心里气得快要爆炸,但舞阳郡主却忍住了没有发火,仅仅只是冷下了脸色,往前站了一步,堪堪挡住了大夫人和那老大夫的视线。 “大哥和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神医什么的就算了吧,我还挺信任胡太医的医术的。”舞阳郡主冷声拒绝道。 胡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在治疗内伤外伤方面颇有些手段,别说是京城,就是整个晋国,怕是也难找出比他更厉害的大夫了,故而舞阳郡主以此拒绝大夫人的提议,倒也没什么不对。 可大夫人是那么容易被劝退的人吗?答案是当然不可能。 事实上,大夫人不仅没有被舞阳郡主的理由说服,反而越发肯定沈宜喜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否则定北侯都成这样了,以舞阳郡主的性子,定然是想尽一切办法,找遍全天下所有大夫也要将定北侯治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她都带着老神医主动上门了,还被百般阻拦。 心中笃定的大夫人遂抚袖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胡太医的医术自然毋庸置疑,可任由二弟这么躺着听天由命也不是个事儿,咱们总要想办法多尝试些新的可能不是?万一老神医真的有办法呢?” 老神医是不是有办法,舞阳郡主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越是阻拦,大夫人夫妇便会越疑心,而她要的,正是他们这份疑心。 如此想着,舞阳郡主便仍稳稳地站在床前,直直的回望着大夫人的眼睛,不卑不亢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可是眼下侯爷已经这样了,我实在不放心让陌生人随意靠近他,就算这人是大嫂带来的也不行。” 这话简直无异于在怀疑大夫人别有用心,大夫人听了自然不会高兴,尽管舞阳郡主的怀疑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高兴的大夫人遂道:“二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和我家老爷想害二弟?!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我们为什么要害二弟!害了二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二弟妹,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你说话要讲良心的呀!” 眼看着大夫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演了起来,舞阳郡主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果然还是很难和胡搅蛮缠的人沟通。 深深吸了一口气,舞阳郡主缓缓道:“大嫂多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侯爷在回京的路上都能遭人暗算,可想而知暗处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我实在是怕极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所以此番只能辜负你和大哥的好意了。” 第92章 觉得 舞阳郡主的拒绝如此直接而不含糊,大夫人就是再想假借看病的由头让那老大夫查探情况也没办法了。 她不由有些气恼,觉得舞阳郡主着实有些难缠,也实在是不给她这个做大嫂的面子。 可心里再不高兴,大夫人也只能兀自生闷气罢了,面上是再不敢和舞阳郡主继续纠缠了,以免真坐实了她的别有用心。 她于是气愤地甩了脸子,狠狠剜了舞阳郡主一眼,冷声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家老爷,让他可不要再管你们二房的事了!” 大夫人说罢不高不兴地转头走了。 她都走了,她带来的老大夫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便也跟着灰溜溜地离开了。 眼看大夫人她们走得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沈宜欢这才转头,略有些担忧地问道:“母亲这样不太好吧?您就不怕得罪了大伯母?” 此举会不会得罪大夫人,舞阳郡主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在她看来,有没有今天这一出都是一样的,反正她们和大房之间距离彻底撕破脸皮那天也没有多远了。 更何况,她今天有必须得罪大夫人的理由,因为只有如此,大夫人才会坚信她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从而为了自保而“狗急跳墙”。 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和沈宜欢细说了,说多了容易教坏小孩。 虽然舞阳郡主心里很清楚,她如今这个闺女,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但作为母亲,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孩子的童真。 如果可以的话,舞阳郡主希望沈宜欢能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少经历一些世间的丑恶,多见识一些善良的、美好的、纯粹的东西,永远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 思索间,舞阳郡主已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无妨,总归我和你大伯母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也不在乎多加这一星半点。” 舞阳郡主这话说的真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沈宜欢听后都不由沉默了。 她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下大夫人那有理无理都要闹上一闹的性子,不得不承认舞阳郡主看得实在是通透。 而且有一说一,今日不管她们是强势还是退让,大夫人都不会记她们的好,等到该对她们下手的时候依然不会有半点含糊。 最重要的是,刚刚大夫人巴巴地带了大夫过来,难道真是像她嘴里说的那般为了定北侯好,想让那位不知名的老神医给他治病吗? 恐怕未必吧。 沈宜欢直觉得认为,大夫人此举是来打探情况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一些,虽然她并不明白大夫人他们到底想打探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他们的心思绝对不会单纯。 想明白这些,沈宜欢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既然注定会走向敌对,那么晚一点不如早一点,至少早一点还可以少受一些恶心,也能稍微多一些主动权。 沈宜欢遂点了点头,十分认同地说:“母亲说得有理,是我想岔了。” …… 再说回大夫人这边。 从北院离开之后,大夫人立刻便收了脸上的怒气,一脸兴奋地往南院书房赶去——大老爷此时正在那里等着她的消息。 到了书房门口,大夫人先是将守在周围的下人给打发了,然后才一把推开房门,迫不及待道:“老爷,喜丫头说的没错,老二重伤这事果然有鬼!” 大夫人闯进来的时候,大老爷正在提笔练字。 他今日心不静,便想着练练字平静一下,顺便等大夫人打探消息回来,却没想到,他这位夫人竟如此沉不住气,人还没有进屋便先嚷了起来。 大老爷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但他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地搁了笔,净了手,这才转过身来,问大夫人道:“此话怎讲?” 大夫人便将刚刚自己带着老大夫去北院,想借着看病的由头,让老大夫给定北侯把个脉一探虚实,结果却被舞阳郡主给阻止了的事一一说了。 “老爷你想啊,若不是老二病重的事有鬼,舞阳为何不肯让何大夫给他把脉?甚至连我靠近一些她都要拦着,她分明就是怕被我们发现端倪!”大夫人振振有词道。 大老爷闻言却并没有像大夫人那般激动,而是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说,郡主不肯让你和何大夫靠近老二?” “是啊,为了不让我靠近,她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呢!” “老爷你是不知道,舞阳她居然说不放心我和何大夫靠近老二,还说什么我们都是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大夫人忿忿道。 她是真的有点生气。 在大夫人的认知里,二房对她们一向是敬重、忍让的,从前不管她们大房的人说了多过分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舞阳从不会与她们计较,就算再生气也不过是不理她或者暗中找补回去罢了,明面上至少还维持着一团和气,算是给足了她这个大嫂脸面。 然而今天,舞阳却说出了那样的话来,不仅直言不讳地说不放心她,居然还将她比作魑魅魍魉。 什么魑魅魍魉,反正她就不是人呗! 大夫人觉得自己作为长嫂的面子被人给下了。 大老爷当然听出了大夫人语气里的不满,可他会在乎大夫人的心情吗? 答案是不会。 不仅不会,他甚至觉得大夫人废话太多,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以至于他不得不过滤掉一大堆无用信息,抽丝剥茧地提炼重点信息。 自觉被浪费了时间的大老爷心里有点烦,眉间的褶痕也加深了几分。 “如此说来,你们并没有亲自查看过老二的情况,所以压根儿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病重?”大老爷沉吟道。 “这……虽然何大夫没有机会亲自给老二把个脉,可我当时瞥了眼床上,老二虽然脸色是白了点,可呼吸还算平稳,根本不像舞阳说得那么凶险,所以我觉得,老二病重的事肯定是假的!”大夫人信誓旦旦道。 但大老爷还是不太满意,冷着张脸道:“我要的不是觉得,我要的是确定!” 大夫人似是没有想到大老爷会如此执着,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才不甚确定地说:“那我再带着何大夫去北院一趟?” 第93章 善诱 再去一趟自然是不现实的,毕竟大夫人不要脸面,大老爷却是不想丢人的。 而且仔细想一想,定北侯是否真的病重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总归他该做的事还是会做的,最多就是策略和方法上稍有不同罢了。 毕竟,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经容不得他再退缩了。 思及此,大老爷略微眯了眯眼睛,眼底有什么东西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神色淡淡道:“算了,既然郡主态度不佳,你也不必再凑上自讨没趣,索性此事我另有计较,你就不必再管了。” 听见大老爷让自己别再管了,大夫人心中就是一跳,总觉得他这是在责怪自己办事不力似的。 可这事儿能怪她吗? 那舞阳护定北侯护得就跟什么似的,她就是再想让何大夫上前一探究竟,也得有机会才行啊?找不到机会,这也要怪到她的身上吗? 大夫人觉得委屈极了,她有心想要辩解两句,又想起大老爷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听人找理由,便强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辩解,堆着笑脸讨好道:“是,我知道了,北院我就不再去了。不过老爷你刚刚说你另有计较,不知是有了什么更好的主意?” 主意大老爷自然是有的,但却谈不上更好,不过是早晚都要走的一步罢了,而且这想法如今还不是特别完善,他还需要时间想想清楚具体应该怎么做。 再加上大夫人今日这事儿办得着实不能令他满意,于是大老爷在轻轻地瞥了自家发妻一眼之后,只敷衍地回了句,“你一个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像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话,在大夫人听来简直无异于是在说“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是玩儿”,她听完差点儿没气疯了。 可再气又能怎么样呢?她难道还能不依不饶地求着大老爷对她和盘托出吗? 别逗了,她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享受过那种待遇,如今都人老珠黄了,自然就更别想了,所以还是乖乖闭嘴,给自己留点儿面子吧。 大夫人这么想着,便没再继续追问,就那么垂眸立在一旁,无声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不忿。 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大夫人先受不了了,借口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灰溜溜地准备撤退。 大老爷也没留她,只不过在大夫人一只脚即将跨出书房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道:“正好,你一会儿叫喜儿过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听见这话,大夫人猛得抬头,脸上划过了一抹不可思议,脱口就道:“你找那死丫头干什么?她能帮上什么忙!” 大夫人话说得不好听,心里也极其的不忿。 她本就不喜欢沈宜喜,觉得那丫头什么事儿也干不好不说,偏还总喜欢给她惹麻烦,说是个麻烦精也不为过。 可如今大老爷有话却宁愿跟一个麻烦精说,也不肯向她这个发妻透露一星半点儿,这让大夫人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连沈宜喜也不如的感觉,她自然就更不高兴了。 大夫人不高兴,大老爷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但他并不是因为大夫人对沈宜喜的偏见不高兴,也不是因为她的出言不逊不高兴,而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 他定定地看着大夫人,目光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我倒是不知,这府里什么时候成了夫人你的天下了,现在就我要做点什么事,也必须先向夫人你禀报一声才行?” 大老爷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了,大夫人就是再没心眼儿,也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自家老爷,她的脸色顿时青红紫轮换了变,简直不要太精彩。 下意识张了张嘴,大夫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败在了大老爷那越来越不善的脸色上,只能低头呐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派人去找喜丫头。” 说罢这话,大夫人一刻不敢再多留,生怕自己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溜烟便走得不见了人影。 因着才惹了大老爷不高兴,大夫人也不敢阳奉阴违,出了门见着陈嬷嬷,便连忙吩咐了她去将沈宜喜找来。 此时的沈宜喜还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居然会交给她那样艰巨的一个任务,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东窗事发,她一直敬爱的父亲为了保全自己,竟能那样毫不犹豫的将她给推出去…… 陈嬷嬷到沈宜喜院子里时,她刚准备打发红袖去大夫人处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她和大老爷对二房的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人还没出去呢,陈嬷嬷竟亲自过来了。 陈嬷嬷是大夫人的亲信,沈宜喜一个小小庶女自然得罪不起,少不得便亲自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嬷嬷怎么过来了,可是母亲那里有什么指示?” 沈宜喜这副讨好的嘴脸,陈嬷嬷是极看不上眼的,不过她既是奉命而来,便也不会故意给沈宜喜难堪就是了,闻言便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不是夫人,是老爷找大小姐有事。” 听说大老爷找自己,沈宜喜心里还挺意外的,毕竟她这个父亲虽说不上对她不好,但也极少会主动找她说些什么。 不仅是她,就是家中那两个哥哥,大老爷除了考校他们功课,平时也基本上不会和他们交流,所以沈宜喜还真挺好奇大老爷找她干什么的。 心里如是想着,沈宜喜忍不住便问道:“这……嬷嬷可知父亲找我所谓何事?” “主子的事,老奴如何得知?大小姐还是莫要难为我了。”陈嬷嬷淡道。 一看陈嬷嬷这副模样,沈宜喜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不知,她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提点她罢了! 这个老虔婆! 沈宜喜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不得保持微笑,好声好气道:“嬷嬷这么这样说呢?您可是母亲身边的红人,这府里的消息哪有您不知道的?” “您也别怪我问这么许多,主要是我这人嘴笨,我担心我要是就这么迷迷瞪瞪地去了父亲那边,两眼一抹黑的,万一不小心惹了父亲不快,到时候连累了你们这些身边人吃了排头,那可就不妙了。” 沈宜喜这话说得很艺术,虽然她明面上好像把姿态放得很低,可实际上却暗含威胁,分明是在告诉陈嬷嬷,你若明知道内幕却不告诉我,可别怪我故意说错什么让你们吃苦头。 不得不说,沈宜喜将陈嬷嬷的七寸拿捏得很准。 这年头,下人的命都是不值钱的,只要主子一个不高兴,将他们发卖打杀都是可以的。 虽然陈嬷嬷是大夫人的陪嫁嬷嬷,地位比其他丫鬟婆子要略微高上那么一些,但她的命终究也是掌握在主子手里的,若惹了主子不高兴,她依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有些事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捏住把柄拿来威胁又是另外一回事。 譬如此时,陈嬷嬷听罢这话,脸色都冷了两分。 她定定地看了沈宜喜两秒,而后忽然笑了,“是老奴老糊涂了,我刚刚又想了想,老爷说请您过去之前,大夫人刚从北院那边回来不久,想来老爷找大小姐您,是和北院那边儿有关吧。” “哦,对了,夫人和老爷说完事情出门的时候,面色瞧着很是不错,所以老奴斗胆猜测,老爷找您应是要说什么好事。”陈嬷嬷疯狂暗示道。 沈宜喜哪里能料到,在自己刚刚威胁完陈嬷嬷之后,她还敢故意说假话误导自己呢? 正因为没有料到,所以她听完这话便信以为真,甚至即刻开始了自己的脑补。 沈宜喜想,大夫人去北院必定是为了核实定北侯重伤之事是真还是假,而她回来和大老爷说了半天话后还能心情愉悦,这就说明她偷听到的那些消息多半都是真的。 如此说来,她就是家里的大功臣,那么此时大老爷找她,定是要奖赏她无疑了! 沈宜喜自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心里不由高兴起来,脸上的喜色更是掩都掩不住,立刻便道:“哎呀,父亲事忙,我可不敢让他老人家久等,咱们这就走吧。” 自顾自地说完这番话,沈宜喜甚至都没等陈嬷嬷,便风也似的出了门去。 看着沈宜喜兴高采烈的背影,陈嬷嬷忍不住缓缓勾了勾唇角,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 因为前院人多眼杂,不方便做事,大老爷便还是在和大夫人说过话的后院小书房里见的沈宜喜。 不过这父女俩的会面并没有沈宜喜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愉快,她也根本没有等到自己想象中的表扬和奖赏,甚至连一句寒暄都没有,一见面大老爷就问她:“你可愿替为父做件事?” 老实说,大老爷这话将沈宜喜给问愣住了,她直觉他接下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心里很想拒绝,然而一对上大老爷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她却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能替父亲分忧,是女儿的荣幸。”沈宜喜违心道。 大老爷才不管她违不违心,只要她答应了就好,于是他难得真心地笑了笑,随口夸道:“喜儿果然是为父的好女儿,为父就知道这些年我没有白疼你。” “是,女儿愿意不惜一切回报父亲的恩情。”沈宜喜温声道。 对于沈宜喜的表态,大老爷显然十分满意,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了,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正色道:“那好,为父要你将这药投进你二叔的药里,你可敢做?” 沈宜喜万万也没有想到,大老爷要她帮的忙,居然是去给定北侯投毒!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看向大老爷的目光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父亲……” 大老爷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多么惊人,可他一句解释也没有,只肃着脸又问了一遍:“我只问你可敢做这件事?” 给定北侯下毒,沈宜喜敢吗? 答案当然是不敢的。 那可是定北侯,是战场上横扫千军的杀神,也是晋国百姓眼中的帝国守护神,这样的人,她怎么敢在他的头上动土,怎么敢和他直接作对? 若是定北侯重伤昏迷的事是真的,那她或许还敢搏一搏,替大老爷办好此事,讨他欢心,可眼下她明知道这一切是个局,又怎么还会故意往坑里跳? 她傻吗? 沈宜喜的神色顿时犹豫起来。 大老爷似乎早就料到沈宜喜不敢轻易答应,他倒也不着急,自顾自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把玩着,有意无意道:“喜儿,你一定很羡慕欢丫头吧,作为定北侯唯一的女儿,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是所有人争相讨好的对象,多好。” 沈宜喜不知道大老爷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但不可否认,他这话戳中了她心中的敏感点。 要说这些年沈宜喜为什么那么不待见沈宜欢,一来是因为她觉得沈宜欢蠢,连带着和她同为一府姐妹的自己也丢了许多脸,二来则是因为沈宜欢的身份了。 就像大老爷说的,作为定北侯和舞阳郡主唯一的女儿,沈宜欢享受了太多她羡慕渴望却不可得的东西,这让沈宜喜如何不眼红、如何不嫉妒? 沈宜喜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可她也只敢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得不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讨好沈宜欢,讨好所有能左右她命运的人。 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那些“屈辱”,沈宜喜的牙根都咬紧了,可她到底还存着点理智,并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强笑道:“父亲说笑了,女儿从不羡慕二妹妹。” 这话听着就很假了,反正大老爷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他也没揭穿她,只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道:“不羡慕别人是好的,我儿活得通透,可身为人父,为父却总觉得亏欠了你,想给你更好的。” “喜儿可知,若此事办成了,如今欢丫头拥有的一切,以后都会是你的。不仅如此,为父还会想办法助你成为皇子妃、王妃,乃至最后入主中宫,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这一切,喜儿真的不想要吗?” 第94章 照顾 沈宜喜走出小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接受了大老爷的游说。 明明她心里是想拒绝的,可大老爷那些话却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脑子里钻,怎么也挥之不去。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小瓷瓶已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手中。 沈宜喜看了眼还没有她半个手掌大的白瓷小瓶,神色一时晦暗难辨……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刚大老爷似乎说过,这个瓷瓶里的毒药无色无味,但却剧毒无比,只要沾染上一点,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要了那人的命。 那么,只要她的动作足够快,行动足够隐蔽,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而定北侯一旦不在了,大老爷得势,她沈宜喜的好日子也就跟着来了。 思及此,沈宜喜仅剩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着瓷瓶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然后她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般,昂首抬头,脚步坚定地迈了出去。 …… 在打发走不怀好意的大夫人之后,北院又陆续迎来了好些前来探望定北侯的人,譬如亲自带着药材上门的三夫人,以及原本打算回家给沈宜欢过生辰,结果一进门却意外得知了定北侯重伤噩耗的沈清远几兄弟。 对于定北侯遭遇的这一出,沈清远兄弟只觉得难以置信,少不得便要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着几个小辈,舞阳郡主不好透露太多信息,便只含糊地说了定北侯在黑背山遇袭的事,至于其他再细节一点的东西,她就没有再说了。 沈清远几个都是京都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对京城局势和周围环境不说了解得多透彻,至少心中也是有些概念的。 一听说定北侯是在黑背山遭人暗算的,他们顿时便意识到,这其中恐怕有什么隐情。 可见舞阳郡主明显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他们心里就算再翻江倒海,也只能暂且按下那些猜测,将目光再次聚集到定北侯身上来。 “母亲,大夫是怎么说的,父亲的伤势严重吗?”沈清远看着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的定北侯,目光中有掩不住的忧色。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倒下。 在沈清远的印象里,他的父亲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们身前,撑起他们头顶的一片天。 只要有父亲在,他可以永远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单薄的肩膀是否能够挑起一个家族的重任。 沈清远以为,他的快活日子还可以持续许多许多年,可是现在,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倒下的人倒下了,他就这么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一动不动。 那一刻,沈清远说不清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只是忽然有些痛恨自己,恨自己这些年活得那样自私而无畏。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能够懂事一点,早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子汉,父亲也许就不必那么艰难地支撑这样庞大的一个家族了吧。 就算他还年轻,经验不足,少不得要父亲处处提点,可是至少,在战事发生的时候,他可以和父亲一起上战场杀敌。 不是有句话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吗?有他护卫在父亲左右,今日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自私自利,是他没有担当,也是他从未体谅父亲的难处。 沈清远越想越自责,那双一向明亮的眸子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般,倏然暗淡下来。 看见沈清远这幅模样,大伙儿心里都挺不忍的,尤其是舞阳郡主。 作为一个母亲,舞阳郡主虽然希望儿子能变得更加成熟懂事,却绝不是以这种重击的方式催他骤然成长。 更何况,和京中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子相比,文武双全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沈清远已经足够让人省心了。 舞阳郡主有心想安慰沈清远两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加上眼下人多,且正值关键时期,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爹的伤势虽重,但大夫说了,他身体的底子好,若能熬过今晚,日后好好将养一段时间,还能跟从前一样上阵杀敌。”舞阳郡主轻声道。 舞阳郡主自认为自己这话算是暗示了定北侯会没事,可沈清远听见的重点却是“若能熬过今晚”。 若能熬过今晚一切都好说,可若是不能呢? 沈清远的心一下子便凉了。 “我知道了,母亲,您和妹妹也守了父亲许久了,想来应该很累了,不如你们都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父亲醒过来为止。”沈清远沉声道。 舞阳郡主似是没想到沈清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才好。 她下意识看了沈宜欢一眼,似乎想让她帮着说些什么。 沈宜欢见状秒懂,遂上前打圆场道:“二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知道你是真的想留下照顾爹爹,可你哪有照顾人的经验?所以你还是不要同我和母亲争了,快和五哥他们一起回去歇着吧。” “就算你不累,五哥他们陪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他们肯定累了,可你要留在这儿不肯走,他们怎么好意思先说走呢?你就当是体谅体谅四哥和五哥,回去吧。” 不得不说,沈宜欢这番劝说极为有效,沈清远听完果然犹豫了。 尽管在他犹豫的那一刻,沈清宵和沈清寒都已齐声表达了自己不累,愿意陪他一起留在北院看顾定北侯的想法,可他看着两位弟弟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惫,到底还是妥协了。 毕竟沈宜欢说得没错,他长这么大从未照顾过别人,由他照顾定北侯,确实不能让人放心。 沈清远想了想,道:“那我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他想,借着换衣服的由头,他先将沈清宵和沈清寒送回前院,然后就不让他们再跟着瞎折腾了。 见沈清远已主动退了一步,沈宜欢和舞阳郡主也不好再“得寸进尺”,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也好,你们回去记得吃点儿东西。”舞阳郡主柔声叮嘱道。 第95章 来了 好不容易送走沈清远三兄弟,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她们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沈宜欢看着舞阳郡主难得露出的轻松神态,忍不住玩笑道:“母亲,您笑场了,这样可不行哦。” 舞阳郡主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眉梢一挑,直接冲她来了句“彼此彼此”,竟是一点儿也不像家里有个“生命垂危”患者的病人家属。 沈宜欢不由摇了摇头,心道她们都不是个合格的演员。 又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道:“一会儿二哥再过来,母亲会将真相告诉他吗?” 所谓真相,就是定北侯其实没病也没受伤这事儿。 舞阳郡主闻言思索了片刻,而后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沈宜欢就道:“为什么呀?我瞧着母亲刚刚似乎挺心疼二哥的,怎么竟没想过告诉他实情呢?” 她是真有些搞不懂,她以为舞阳郡主都能将事实真相告诉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自己了,肯定也不会对沈清远藏着掖着才是。 却没想到,她竟然压根儿就没想过对沈清远吐露实情? 这就很奇怪了吧,难不成在舞阳郡主心里,她这个跳脱的闺女反倒比天之骄子的儿子沈清远还要靠谱一些?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简直快要控制不住内心的嘚瑟了,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了起来。 只可惜,舞阳郡主下一秒就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想象,让她直面了残酷的事实真相。 “心疼归心疼,此事却是没有必要。”舞阳郡主淡淡道,“那边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想来经过我之前那番有意刺激,他们很快就会行动了,说不定都等不到你二哥再过来。” 沈宜欢:“……”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她还以为是她给人的感觉更可靠呢。 不过——那边就快行动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家母上大人已经猜到大房会怎么做了吗? 所以这就是她刚刚不肯让沈清远留下的原因?怕他留下误事? 毕竟,以沈清远的性子,他若真呆在这儿,怕是会眼也不眨地守着定北侯,在这种情况下,大房的人恐怕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大房的人不动手,她们就没有办法抓他们一个现行,也没有办法推动后续的一系列部署,那她们准备的这一出就算是白费了。 为了努力不白费,舞阳郡主会忍痛赶走可能会耽误她们计划的沈清远也不奇怪。 可怜那沈清远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其实他家母上大人和亲妹妹对他的心疼并不是真的心疼,她们不过是打从心底里嫌弃他罢了…… 沈清远:我委屈,但我不说。 ……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就要到晚膳时间了,沈宜欢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正准备去临窗的小榻上寻摸点儿什么填填肚子的时候,她们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来了。 只是母女俩都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会是沈宜喜。 沈宜欢甚至下意识地往舞阳郡主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不出所料地从她家母上大人眼里看出了同款震惊。 不同的是,舞阳郡主眼里的震惊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沈宜欢肯定不会怀疑自己的,但有了舞阳郡主这个表情管理的珠玉在前,她到底不愿意让自己显得逊色太多,遂很快回神,一秒切换成战备模式。 只见她眉心微微拧了拧,看着沈宜喜一脸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想看见你吗?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沈宜欢这话说得可不客气,沈宜喜听完差点儿没当场翻脸。 可她到底牢记着自己前来的使命,为了大老爷给她画的大饼,她并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弱弱地笑了笑,做小伏低道:“我知道二妹妹对我有些误会,也不想看见我,你放心,我不会多待的,我送完东西就走。” 听见沈宜喜这么说,沈宜欢的视线不由往下移了移,然后她就发现,沈宜喜这次居然真不是空手来的,她手里竟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 食盒?沈宜喜? 沈宜欢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还挺有意思的。 就她和沈宜喜那水火不容的关系,这女人会那么好心给她们送吃的? 就算她不是特意给她沈宜欢送的,而仅仅只是想讨好一下舞阳郡主,沈宜欢也是不相信的。 除非她往吃的里面下了毒。 想到下毒,沈宜欢忍不住又扫了那食盒一眼,故意道:“你给我们送东西?我怎么觉得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沈宜喜没料到沈宜欢竟然一点面子也不肯给她留,当即脸色就变了。 不过她很快压下了心底那抹不快,要哭不哭道:“二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不过是想着,二叔出了这样的事,二妹妹和二婶必然没有胃口吃东西,这才做了些开胃小菜给你们送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若是二妹妹不喜欢,我拿走就是了,你何必如此误解于我?” 沈宜喜这话不可谓不心机,若非沈宜欢和舞阳郡主都了解她的为人,恐怕真要觉得她委屈死了。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面上怎么应对又是另一回事,譬如舞阳郡主听到这里就瞪了沈宜欢一眼,然后笑着对沈宜喜道:“喜丫头有心了,是你二妹妹不会说话,二婶在这里替她向你配个不是,你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舞阳郡主给了沈宜喜台阶,她当然不会蠢得继续拿乔,遂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顺坡就驴道:“二婶言重了,我并没有责怪二妹妹的意思,我刚刚就是太伤心了,所以语气才重了些,还望二婶和二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沈宜喜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沈宜欢还怪不适应的,心里白眼一个接着一个,不过为了看沈宜喜接下来的戏码,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故作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沈宜欢这举动不算突兀,事实上,她若不这样不假辞色,沈宜喜才要担心是不是有鬼。 如今见一切如常,她便放心了几分,一边放下食盒,一边体贴地说:“二婶、二妹妹,你们一定都饿坏了吧,快来尝尝我做的什锦豆腐,今夜可有的熬呢,你们饿着肚子怎么能行?” 第96章 现行(二合一) 沈宜喜吆喝的起劲,可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听后却是无动于衷,她们甚至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在说:这人是在抽什么风? 场面顿时变得些许尴尬。 可沈宜喜是什么人?她要是真脸皮薄怕尴尬,这会儿也就不会出现在北院了。 见沈宜欢和舞阳郡主没有任何表示,沈宜喜也不恼,索性直接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拉了她们的手,笑吟吟道:“二婶、二妹妹,你们快别愣着了,饭菜要趁热吃才好吃呢。” 沈宜喜突然表现得这么热切,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心中自是疑虑重重,只不过鉴于母女俩都想看看这女人后续的操作,她们便没再沈宜喜的面子,乖乖随她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对于沈宜喜来说,自己的举动没遭到沈宜欢母女的抗拒,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她脸上的笑容不由越发灿烂了。 然后她也不多话,手脚麻利地将饭菜从食盒里一一取出来摆好,又亲自拿了碗筷递给沈宜欢二人,服务简直不要太周到。 值得一提的是,沈宜喜这次做事还挺靠谱,那些菜式看起来居然都还不错,而且其中有好几道菜还是沈宜欢平素最爱吃的,也不知道她都是上哪儿打听来的这些消息。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就见沈宜喜将那几个她爱吃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略有些殷勤地说道:“二妹妹,听说你喜欢吃鱼,我特意为你准备了这道糖醋鲤鱼,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说罢这话,她还执起公筷亲自夹了一筷子鱼肚肉放进沈宜欢的碗里。 白白嫩嫩的鱼肉上裹满鲜红的汤汁,糖和醋交融的独特甜酸味萦绕在鼻端,这种视觉和味觉的双重冲击让人着实很难把持得住。 饶是沈宜欢,也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感觉肚子一下就饿了。 可她到底还记得自己才不久刚和沈宜喜撕破脸的事,心里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会忽然转了性开始以德报怨,遂就那么端坐着,迟迟不肯动筷。 沈宜喜似乎发现了她的迟疑,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僵了僵,不过很快又恢复原状,笑着道:“二妹妹怎么不吃?可是担心我在饭菜里做了什么手脚?那我先吃给你看看吧。” 她说着便重新将筷子伸进盘子里夹取了一小撮鱼肉,毫不迟疑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沈宜喜还不忘回头对沈宜欢道:“你看,饭菜没问题吧,这下二妹妹可以放心用餐了吗?” 放心不放心的…… 其实沈宜欢根本就不是担心沈宜喜真的往饭菜里下了毒,毕竟下毒这种事情,她就算真的要做,肯定也会做的很隐秘,而不会蠢到做的这么显眼,显眼到事发之后让人一查就能查到她的头上。 她之所以不动,主要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她讨厌沈宜喜,所以连带着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都不待见,更不要说是吃沈宜喜带来的饭菜了。 自己生的女儿,舞阳郡主哪有不了解的?也正因为了解,她才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示沈宜欢顾全大局。 毕竟她们可还打算看看沈宜喜接下来会怎么做呢,这会儿多少还是得给她留些面子,让这出戏可以继续唱下去。 接收到舞阳郡主传递过来的信号,沈宜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沉不住气了,面色顿时有些赧然,心道自己的道行果然还是差了些。 自我反省了一番之后,沈宜欢决定:道行不够,脸皮来凑,反正她没皮没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思及此,沈宜欢的态度转变得简直不要太快。 只不过为了保持人设,她到底没吃沈宜喜夹给她的那块鱼肉,而是自己重新夹了块儿没刺的嫩肉,傲娇道:“谁说我是不敢吃了?我只是不想吃你碰过的罢了。” 沈宜欢的嫌弃如此明显,沈宜喜自然气炸了,就连面色也微微扭曲了几分,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愣是忍住了没有将这怒火发作出来。 “是,是姐姐的不是,忘了二妹妹从小就不喜欢让人布菜。”沈宜喜咬牙道。 沈宜喜这么能忍,这倒是沈宜欢不曾想到的,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免越发好奇沈宜喜到底在图谋什么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竟值得她如此忍气吞声呢? 对于沈宜欢的心思,沈宜喜是一无所知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将注意力放在沈宜欢身上了,否则她今日非得被气死不可。 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那么堵得慌,沈宜喜索性转头招呼起舞阳郡主来。 “哦,对了,这道清炒虾仁是我特意为二婶您做的,我听说您口味清淡,便只加了一点点盐调味,您尝尝合不合您的胃口?”沈宜喜微笑着道,一边说一边还将那盘卖相不错的清炒虾仁往舞阳郡主面前推了推。 沈宜欢并不知道沈宜喜这是被她气狠了才转移了目标,还以为这女人是为了左右逢源,两头讨好, 心里忍不住感叹,沈宜喜不愧是能活到尾声部分的女配角,这脸皮,这心理素质,果然很绝。 这一通操作下来,就连她都忍不住开始佩服沈宜喜了。 但佩服归佩服,沈宜欢心里却始终不曾卸下过半点防备,依然防沈宜喜和防贼似的。 沈宜喜当然知道,自己突然的示好并不能让沈宜欢和舞阳郡主立刻对她放下戒心,不过她不在乎这个就是了。 本来嘛,她做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和二房的女眷修复关系,而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下手的好时机罢了,至于更多的,她不奢望也不需要。 好在这个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陪坐在一旁殷勤地为舞阳郡主布了好一会儿菜后,沈宜喜正思考着该怎么找个什么理由靠近定北侯,一个小丫鬟便捧着个药碗走了进来。 那药碗里的药黑乎乎的,闻着就很苦,很明显是给屋里唯一的病患定北侯准备的。 见药煎好了,舞阳郡主忙放下手中的饭碗要起身,可她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沈宜喜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舞阳郡主疑惑抬眸,就见沈宜喜微微笑了笑,善解人意道:“那是二叔的药吧?二婶您且安心吃饭,我去喂二叔吃药。” 舞阳郡主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心底渐渐浮起了某种猜测,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略有些迟疑地说:“这样不太好吧,哪有让你一个小辈忙活,而我这个做长辈的却在一旁安心用饭的道理?还是我去吧。” 沈宜喜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个可以豪不突兀地接近定北侯伺机下毒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她想也没想就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二叔是长辈,又一直对我颇为照顾,我常常想着该回报他的恩情才好,如今他重伤卧床,我不过是喂他喝个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说了,我这不是闲着吗?而二婶您从二叔还没回来就开始忙上忙下,都累了这么半天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时间吃点儿东西,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继续受累呢?所以您就别再跟我客气了,我去照顾二叔就行。” 沈宜喜这话有理有据,说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如果不是她的语气略微有那么些急迫的话,说不定舞阳郡主都要相信她这一番“真心”了。 舞阳郡主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沉吟的姿态,似是在认真思考应该怎么回应沈宜喜的话一般。 沈宜喜这边见状却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只见她“蹭”得一下自凳子上站起来,一边朝着那捧药的小丫鬟走去,一边道:“二婶你就别犹豫了,好好吃饭吧,我保证一定将药一滴不撒地喂进二叔嘴里。” 沈宜喜的动作极快,两步便走到了小丫鬟面前,抢也似的夺过对方手里的药碗,二话不说就朝着定北侯所在的床榻走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舞阳郡主自然没有再阻止的必要,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想真的阻止,只是做戏得做全套,她于是轻叹了一口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此,就麻烦喜儿你了。” 听见舞阳郡主松口,沈宜喜心中的大石头便落了一半,忙笑着接话道:”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是心中太过兴奋,沈宜喜并没有发现舞阳郡主紧抿的嘴角和她飞快朝沈宜欢使的眼色。 …… 接收到舞阳郡主的眼色,沈宜欢便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这场戏大约很快就要落幕。 她也不多话,冲舞阳郡主郑重点了点头之后,便悄然起身,轻手轻脚地朝着床榻包抄过去。 当然了,在包抄过去之前,她还不忘先指使人处理了和沈宜喜一同前来的那个丫鬟,同时派了机灵的下人去松鹤堂请孟老夫人过来。 至于用什么由头……那就任凭报信的人发挥了,总之务必保证孟老夫人能在合适的时间到达现场就行。 许是早得了主子招呼的缘故,这一切虽然发生得极快,但所有人几乎都飞速进入了状态,开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被分到的事。 而这个时候,沈宜欢也顺利地摸到了沈宜喜的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宜喜似乎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她并没有发现沈宜欢的突然靠近,也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骤变,自顾自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小心翼翼地拔掉瓶塞…… 看着沈宜喜连回头观察一下情况也不曾便径直开始“行凶”,沈宜欢一双秀眉差点儿没拧成一朵麻花。 话说现在的人做坏事都这么草率的吗? 沈宜欢有点无语,觉得沈宜喜简直像个拿了搞笑剧本的傻白甜反派。 然而吐槽归吐槽,沈宜欢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于是就在沈宜喜屏住呼吸,准备将白瓷瓶里的药粉往药碗里倒时,她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开了口,“大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宜喜哪里能料到沈宜欢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且还在如此重要的时候故意开口吓她?一时惊得连尖叫都忘了,手中的白瓷小瓶和药碗直接被她打翻,摔落在了地上。 可能是高度不够的原因,也可能是瓷瓶太小不容易摔碎,总之那白瓷瓶落地后虽发出了一声脆响,却仍旧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只是那碗药就没那么幸运了,药汁撒了一地就算了,碗还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块儿…… 出现这样的意外,沈宜欢和沈宜喜一时大眼瞪小眼,竟都忘记了反应。 最后还是舞阳郡主一句“怎么了”,两人才如同被解了穴道般回过神来。 回神之后,沈宜欢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瓷瓶,可沈宜喜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在强大的生存压力之下,沈宜喜几乎是本能地伸出自己的右脚就地一划,然后那小白瓷瓶便滚到了床榻底下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 眼睁睁看着“物证”就这么被沈宜喜一脚踢到了床底看不见的地方,沈宜欢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 尤其沈宜喜刚刚那一脚还好死不死地将瓷瓶里洒出来的药粉和那一地的药汁搅和到了一起,若是不尽快将那白瓷瓶找出来,恐怕一会儿连取证都不太容易。 沈宜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和沈宜欢的郁闷烦躁不同,销毁完物证之后的沈宜喜明显镇定了许多。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宜欢的问题,反而嗔怪道:“二妹妹你是属猫的吗?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吓了我好大一跳,害得我把二叔的药碗都打翻了。” 不得不说,沈宜喜这临场反应也是很绝,不仅闭口不提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甚至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过错推到了沈宜欢的身上。 听见这番话,沈宜欢差点儿都给她气笑了,她忍不住想,老话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应该就是沈宜喜这种人吧。 这都被她抓了现行了还能临危不乱疯狂甩锅,还真是一点没愧对她当初为其点亮的厚脸皮技能。 不过她莫非以为不提不认这件事就能稀里糊涂揭过去了?简直痴人说梦。 第97章 上课 沈宜欢心中冷笑连连,不由有些咄咄逼人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在问大姐姐你刚刚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将那瓷瓶踢进床底?” 听见这话,沈宜喜脸上的假笑僵了僵,一颗心也跟着不断地往下沉——她果然还是看到了,且看样子根本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沈宜喜这么想着,心里渐渐明白自己今日大概很难全身而退了,因为沈宜欢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这样她就会认输了吗? 并不是。乖乖认栽从来不是她沈宜喜的风格,无理也要争三分才是,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沈宜喜于是缓缓收了嘴角的笑意,歪着头一脸困惑道:“二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这里哪有什么瓷瓶,分明只有一个被我不小心摔坏的碗罢了,你怕不是看花眼了吧。” 沈宜喜会装傻,沈宜欢早就料到了,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女人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演技竟然提高了这么多。 瞧瞧她这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这无辜又迷茫的小眼神,任是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无辜又可怜吧? 就连沈宜欢看了她这做派,都差点儿以为自己是个是非不分、青红不辨的恶人了。 啧啧…… 沈宜欢心里叹为观止,说出口的话便怎么也客气不起来了,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讥嘲,“大姐姐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可谓不高,可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北院,是舞阳郡主的地盘,院子里伺候的也都是二房的下人。 在她们二房的地盘上耍心眼,自作聪明,老实说,沈宜欢都不知道沈宜喜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她是觉得,不管自己到了哪里,都是世界的中心? 就很费解。 沈宜喜并不知道沈宜欢对自己的腹诽,她只知道经过沈宜欢这么一提醒,她好不容易撑出来的淡定从容瞬间便崩塌了,一颗心开始极速下坠,就连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小脸也飞快褪去了血色,模样瞧着又滑稽又有些许可怜。 但沈宜欢对她肯定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的,因而在看清沈宜喜这副明显受惊不小的模样之后,她不仅一点不同情,甚至还有些想笑。 而事实上,沈宜欢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见她嘴角微微一勾,一抹轻嘲便毫无预兆地从她的喉咙里滑了出来,“呵~” 沈宜喜原本就已经被沈宜欢的话吓得不轻了,此时再一听见这声如同魔咒似的“呵”,她脑子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啪”得一声断掉了。 她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向了沈宜欢,如同一直炸毛的猫般梗着脖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对我干什么?我警告你沈宜欢,你别想冤枉我,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 沈宜喜这番话喊得又急又快,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沈宜欢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那抹惊惧,不过—— 没做过的事情就算打死也不会承认吗?那她今天还真要好好给这位大小姐上一课了,也好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毕竟,在这个人治为主法制式微的时代,并不是所有罪名的裁定都需要证据确凿的。 有时候,人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中愿意相信的东西才是真相,而这些所谓“真相”,完全足以让一个人永世不得翻身了。 思及此,沈宜欢没再同沈宜喜争辩,反而转头冲侍立在屋子里的杏雨吩咐道:“杏雨姐姐,劳烦你叫个身材娇小一些的妹妹进屋来一趟,我有点事想请她帮忙。” 作为二房唯一的千金,舞阳郡主最疼爱的女儿,沈宜欢的话在北院自然是管用的,故而杏雨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便应声出了门,没多会儿就带进来一个穿着侯府丫鬟服饰的十来岁小姑娘。 那小丫鬟瞧着骨架极小,人又瘦弱,爬个床底完全不成问题。 “二小姐,您要的人已经找来了。”杏雨恭敬道。 沈宜欢闻言点了点头,“有劳杏雨姐姐了。” 说罢这话,她又冲着那瘦弱的小丫鬟招了招手,温声道:“小姑娘,我想请你帮我去这床底下找个东西,若是你找到了,一会儿本小姐重重有赏。” 听见有赏赐,小丫鬟的眼睛亮了亮,身上的怯懦转瞬间就消失了大半。 “找到了东西真的有赏?”小丫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那是自然。”沈宜欢笑答。 得到主子肯定的答案,小丫鬟顿时没有了后顾之忧,特别干脆地说:“奴婢这就去找!” 说着她便撸了撸袖子,作势要往床榻底下钻。 不过沈宜欢却是拦住了她,颇有些好笑地问:“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吗?” 这个小丫鬟还真不知道,她于是歪了歪头,天真又困惑,“小姐想找什么?” “一个白色的瓷瓶,大概有我两根手指这么宽,没有塞子,你捡的时候要小心些,千万不要碰到了瓶口。”沈宜欢略微回忆了片刻之后嘱咐道。 她这么一形容,小丫鬟心里就有数了,遂拍着胸脯保证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就去找,肯定给小姐您找出来。” 见沈宜欢和小丫鬟主仆二人一个叮嘱一个保证说得起劲,沈宜喜的心里更慌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企图将她逼入绝境。 直觉告诉她,必须要阻止小丫鬟捡瓶子的行动,否则等那白瓷瓶重见了天日,沈宜欢她们再找个大夫前来查验瓶子里装的东西,她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 心慌意乱的沈宜喜再顾不得多想,直接快步上前挡在了那小丫鬟的前面,语气蛮横道:“不许动!你们全都不许动!” 沈宜喜会如此简单粗暴地窜出来阻止,沈宜欢还真没有想过。 她以为沈宜喜会等她们将瓷瓶捡出来、查验清楚里面装的东西,然后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继续装傻甩锅、强撑不认的,却没想到她的心理素质居然这么差,这较量都还没开始呢,便先自乱了阵脚。 沈宜欢不由叹气:这沈宜喜的心思,她好像一次都还没有猜中过呢…… 第98章 冤枉 叹气归叹气,沈宜欢却半步也没有退让,挑眉道:“大姐姐这是何意?莫非那瓶子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说着双手交叉环于胸前,目光如炬地盯着沈宜喜,一副大姐大欺压小可怜的模样,瞧着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沈宜喜当然不能承认白瓷瓶里的东西见不得人,她甚至连白瓷瓶的存在都不想承认。只是眼下被沈宜欢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着,她那些谎话便如同被堵在了喉咙口似的,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最后竟只想出了向舞阳郡主求救这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招数。 只见沈宜喜风一般地冲到舞阳郡主跟前,拉着她的胳膊就开始委屈地告状:“二婶,您瞧二妹妹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又是什么瓷瓶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的,她这话分明是想说我对二叔起了坏心思嘛!” “可是二婶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孺慕二叔,在我心里,二叔就跟我自己的父亲一样,我又怎么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甚至是伤害他的事情呢?” “二婶,这件事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沈宜喜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简直不要太感人,只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找错了观众,舞阳郡主压根儿就不在被她感动的范围之内。 她不仅不觉得感动,甚至觉得沈宜喜有点烦。 在一根根掰掉沈宜喜扒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后,舞阳郡主轻飘飘地回了句,“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让欢儿查清楚了,只有这样,你的冤屈才能被洗刷掉不是吗?” “否则就算今日我一锤定音,不许欢儿再查下去,让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可日后大家一旦再提起方才之事,也总是避免不了对你诟病,这样才是真的对你不好呢。” 舞阳郡主这番四两拨千斤的话一出,纵是巧舌如簧的沈宜喜,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哭诉下来,舞阳郡主哪怕只是顾念着面子情,至少也会斥责沈宜欢两句,将此事揭过,却没料到,人家好像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一时间,沈宜喜人都傻了。 好在舞阳郡主也没想过等她回应什么,在说完这话之后,她忽然转头冲屋子里其他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二小姐刚刚说了什么?快动起来啊!” 见舞阳郡主如此明目张胆地偏帮沈宜欢,沈宜喜心都凉了,可这是二房的地盘,她一个各房的庶出小姐能做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姿瘦弱的小丫鬟动作麻利地钻进床底,将那没了瓶塞的小瓷瓶捡了出来…… 看着重见天日的“证物”,沈宜喜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整个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她心里清楚,今日就算她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舞阳郡主母女费劲安排了这一出,不正是等着她自投罗网吗? 更何况她本也不无辜,她刚刚确实是想将毒药下在定北侯药碗里来着。 许是绝望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人反而能快速冷静下来,沈宜喜此刻竟什么也不怕了, 她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看着沈宜欢和舞阳郡主忙上忙下,又是找人唤大夫,又是上前查看定北侯的情况,直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她们拿着那白瓷瓶色厉内荏地走过来向她问罪。 “大姑娘,你是不是应该好好给我们解释一下,这瓶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舞阳郡主捏着白瓷瓶站在沈宜喜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有一抹极力压抑的隐怒。 她是真的很生气。 怎么说呢,虽然她早就料到大房的人这时候上门必然没安什么好心,但也没料到他们下手居然会这么狠,竟拿来了一味毒发极快又没有解药的剧毒来。 而且诚如沈宜喜方才所说,这么多年她家侯爷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大房,尤其是她沈宜喜半分。 侯爷一向喜欢女儿,从前在她还未生下欢儿的时候,侯爷对沈宜喜可是比远儿这个亲儿子还好,不仅经常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将她驼在脖子上给她当马骑。而这一切,就是身为沈宜喜亲生父亲的大老爷都不曾做到。 舞阳郡主以为,就算大房所有人都对她们、对侯爷充满恶意,至少沈宜喜会顾念几分往日恩情。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第一个上赶着对侯爷下手的,偏偏就是曾经被她家侯爷当成亲女儿一般疼爱的沈宜喜。 想到过往,舞阳郡主只觉得自家夫君的一颗真心喂了狗,沈宜喜根本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白眼儿狼沈宜喜自然不知道舞阳郡主此时已经将曾经给回忆了一通,如果她知道,估计会十分不屑地冷笑,然后告诉舞阳郡主,这一切都是他们逼她的。 是他们先放弃了她,让她从云端跌落,成了一个需要看别人眼色过日子的小可怜,而现在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罢了,又何错之有? 不过由于沈宜喜并不具备读心这一技能,故而在听见舞阳郡主的声音后,她只是咧开嘴角笑了笑,笑意几分凉薄,“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二婶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做什么还要多此一问呢?” 沈宜喜这么快就承认了,舞阳郡主和沈宜欢心里还蛮意外的,她们以为她无论如何都要垂死挣扎一番的,没想到一切居然进行的这么顺利吗? 顺利到让沈宜欢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紧接着问道:“大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毒害父亲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宜喜似乎一直在等人问这个问题,此时一听见这话,她脸上的笑意莫名深了几分,只是那说出口的话却厚颜无耻到让人牙根发痒。 “对啊,毒害二叔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一个隔房的庶女,既不能继承爵位,又没和二叔结下过任何仇怨,我为什么要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呢?没道理呀对不对,所以我才要问一问,二妹妹和二婶为什么要如此冤枉于我呢?” 第99章 下手 沈宜喜这出倒打一耙,倒是将沈宜欢给气笑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们冤枉你?” “难道不是吗?”沈宜喜缓缓自地上站起来,面不改色道,“我都说了那瓷瓶不是我的东西,可二妹妹和二婶却非说是我的,还一心要将毒害二叔的罪名往我头上安,这不是故意污蔑是什么?” 听见这话,沈宜欢都惊呆了。 她属实是没有料到,沈宜喜的脸皮居然能厚到这种程度,为了脱罪,竟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承认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只要打死不认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 如今这种情况,根本容不得她狡辩好不好? 沈宜欢这么想着,不由冷笑一声,“行,大姐姐既说这瓷瓶不是你的,那你倒是说说看,刚才你为何要一脚将它踢进床底?” “一看到我过来就吓得连药瓶都掉了,且还要想方设法地‘毁尸灭迹’,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沈宜喜心虚吗?她当然心虚,否则她这会儿早把药灌进定北侯肚子里了,又怎会像现在这样被沈宜欢咬住不放。 可即便如此,沈宜喜也不可能承认这些,她闻言就道:“什么把药瓶踢进床底?二妹妹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是,我承认我刚刚是被你的突然出现吓坏了,还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药碗,可这瓷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还直犯嘀咕呢!”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身上分明什么东西也没带,这瓷瓶才不可能是我的,怕不是二妹妹你们看护不严,让其他想害二叔的人钻了空子,还将证物遗留在了此处吧?” “我知道,二妹妹你是个急性子,又历来心疼二叔,如今见二叔这样,你肯定很想找出真凶为二叔报仇,这些我都理解,可即便是这样,二妹妹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将我拉出来顶罪啊。”沈宜喜委屈道。 不得不说,这女人果然甩得一手好锅。 她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什么都成沈宜欢和舞阳郡主的不是了。 毕竟她们没有看不好定北侯就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好人”,可不就是又蠢又坏? 及至此时,沈宜欢已然没有心情再和沈宜喜耍嘴皮子了。 她觉得,大概是时候该上重锤了。 沈宜欢遂转头看了舞阳郡主一眼,在得到自家母上大人的点头示意之后,她再无顾虑,冲着沈宜喜微微一笑,神秘又恶劣道:“既然大姐姐说我们冤枉了你,那我可不能白担这个名声,不如我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冤枉吧!” 说罢这话,也不待沈宜喜做出反应,沈宜欢直接绕过她来到定北侯的床边,从袖袋里取出个什么东西往他嘴里一塞,然后没多大会儿功夫,一道殷红的液体便顺着定北侯的嘴角流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沈宜欢也没有闲着。 只见她一边离开定北侯的床榻缓缓走到沈宜喜的跟前,一边将那药瓶随意地往她脚边一扔,而后仿佛突然戏精附体似的,指着沈宜喜的鼻子愤怒道:“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爹爹可是你的亲人啊,你怎么能够下得去这个手?” 画面转变得太突然,沈宜喜都呆了,她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猜不到沈宜欢为什么要唱这么一出。 最重要的是,在沈宜欢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原本一直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舞阳郡主也动了,不过她并没有对沈宜喜做什么,只快步行至定北侯床边,像受到了某种惊吓似的,掏出帕子颤抖着擦了擦定北侯嘴角的“血渍”。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心中实在太恐慌害怕了,舞阳郡主不仅没有将那血渍擦干净,反而让血迹糊了定北侯一脸,瞧着颇有几分瘆人。 沈宜喜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正想问一句“你们又在搞什么鬼”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下人通报的声音——孟老夫人来了。 …… 老夫人原本是来看定北侯的,可她刚走到北院门口,就发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这院里的气氛似乎格外紧张? 一开始老夫人还想,或许是定北侯的事情吓到了北院这些丫鬟婆子,毕竟男主人生死未卜,她们难免要忧心一下自己的前途,于是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但很快老夫人又觉得不对了,她看着正屋门口那个被人压着胳膊的小丫鬟,眸底有疑惑的光芒一闪而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小丫鬟应是喜丫头院儿里的?可喜丫头院儿里的人,怎么会跑到北院来了,且还被人如此粗暴地对待…… 这一天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老夫人感觉自己简直一头的雾水。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孟老夫人冲身旁的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会意,二话不说便朝着前头押解着红袖的宋嬷嬷她们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闹什么呢?”桂嬷嬷拉着脸问道。 宋嬷嬷等人早就恭候着孟老夫人的到来呢,此时一见到桂嬷嬷,她们心里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不过明面上,宋嬷嬷却蹙了蹙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宋嬷嬷这副做派,桂嬷嬷眉心的褶子不由得深了些,“有话就直说,宋嬷嬷你也是二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什么风雨没见过?怎的今日竟变得如此扭捏起来。” 被桂嬷嬷训斥了,宋嬷嬷也不生气,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给说了。 “桂嬷嬷容禀,老奴等人也不是有意要在此处闹这一通,这实在是说来话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呀!”宋嬷嬷无奈道。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桂嬷嬷自然是一句也听不懂的,只能虎着脸继续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了。” “哎呀,这事儿可要老奴怎么说呢?”宋嬷嬷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像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般,咬牙道,“要不桂嬷嬷您和老夫人自己进屋看看吧,如今夫人和二小姐、大小姐她们都在屋里呢!” 宋嬷嬷这么说,桂嬷嬷便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遂赶忙转头去找老夫人,悄悄将打探来的消息给说了。 第100章 设计 得知屋里可能闹了起来,孟老夫人再顾不得管眼前扭作一团的下人们,赶忙搭着桂嬷嬷的手背就往主屋走去。 然后好巧不巧的,孟老夫人正要推门的时候,就听见了沈宜欢那声愤怒的质问—— “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爹爹可是你的亲人啊,你怎么能下得去这个手?” 一时间,孟老夫人的眉心都拧紧了,直觉告诉她,屋里大概有一个烂摊子正在等着她去收拾。 老实说,孟老夫人不太想管底下那些便宜儿子的你争我斗,反正不管是哪个便宜儿子赢了,她这个嫡母的地位都不可撼动,她还是定北侯府那个风光无限的老夫人。 然而一想到前些日子舞阳郡主特意去松鹤堂对她说得那些话,以及老定北侯临终之前对她的嘱托,孟老夫人到底没能临阵脱逃。 沉沉叹了口气之后,她到底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什么下手不下手的?”孟老夫人沉声道。 听见孟老夫人的声音,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被吓了一跳,最后还是沈宜欢率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冲上去紧紧攥住了孟老夫人的手,带着哭腔道:“祖母您来得正好,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孟老夫人一来就被沈宜欢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攥住双手,心情也是挺一言难尽的。 可她今日既然进来了,就说明她不打算再继续装聋作哑,少不得要在大房、二房之间挑一个站队。 至于到底挑哪一个…… 孟老夫人觉得,这个问题大概都不需要她多做思考,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大老爷心思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并不是最好的继承者人选。 而老二这人呢,重感情,为人宽厚且战功赫赫,有他在,定北侯府不说蒸蒸日上吧,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没落。 这样两厢一对比,傻子也知道该选谁了,更何况,让老二继承爵位,这是老侯爷的意思。 虽然她这辈子和老侯爷感情一般,或者可以说是有点糟糕,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能够过上如今这样舒心的日子,到底是受了老侯爷的庇佑。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守护老侯爷的心愿,替他看住侯府这份偌大的家业,如此,百年之后她们在底下再见的时候,他也不能说她对不起他。 思及此,孟老夫人心中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做人真难呐。 孟老夫人回过神来,轻拍了拍沈宜欢的手以示安抚,然后柔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且与祖母好好说一说,若真是你们受了委屈,祖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话就有点暗示的味道了,沈宜欢听完短暂地惊讶了一瞬,莫名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收起心底的惊讶,转头看了眼自她开始反击之后便一直傻在那里的沈宜喜,满目哀伤地说:“是大姐姐,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狠心地给父亲下了毒。” “下毒”这两个字一出,饶是历经风雨如孟老夫人也被惊到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沈宜欢,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定北侯的床头奔去。 紧接着,她毫无意外地看见了满脸是血且嘴角还在不断冒出殷红液体的定北侯…… 许是这一幕给孟老夫人的视觉冲击太大,她甚至都忘了去想,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后,主持大局的人是沈宜欢,而舞阳郡主却只凄哀地守在定北侯榻前,一言不发。 明明她这个郡主儿媳并不是那样软弱无能的人,即便这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但以舞阳郡主那护犊子的性格,她就算再悲伤再难过,也必然会强撑着将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种让年幼的女儿出来挑大梁主持大局的事的。 只可惜孟老夫人这会儿太震惊了,以至于她忽略了眼前所有的怪异,只知道有一股怒火正直直地冲向她的天灵盖…… 盛怒中的孟老夫人忍不住重重地扇了沈宜喜一巴掌,铁青着一张脸骂道:“你这个畜生,你可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沈宜喜被这一巴掌直接给打懵了,她也没想到素来像个菩萨似的无悲无喜的孟老夫人会这么猛,竟二话不说就上了手。 最气的是,孟老夫人是长辈,她就算被打了也只能受着,要是敢表现出半分不满,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沈宜喜觉得委屈死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巴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大约是被沈宜欢给阴了。 若要问沈宜喜气不气,她肯定是气的,且都快要气死了,但她现在却没有工夫去想报仇什么的,当务之急是她得先把孟老夫人搞定,否则她今日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么想着,沈宜喜甚至连被打疼的脸都来不及去捂,便急忙辩解道:“祖母,祖母您听我解释,我没有给二叔下毒,我真的没有给二叔下毒,这一切都是二妹妹故意设计我的!您信我,祖母您信我!” 沈宜喜这话,别说是孟老夫人了,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在场,恐怕也未必会信一个字。 说沈宜欢给定北侯下毒? 可能吗? 那可是她亲爹,是疼她宠她,给了她身份地位和优渥生活的身生之父,沈宜欢是有多疯才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还有说什么她这么做是为了设计沈宜喜……这话孟老夫人也是不信的,且不说她根本不认为沈宜欢有这样的心计,就算她有,她犯得着这么做吗? 综上所述,孟老夫人觉得沈宜喜此举就是在胡乱攀咬,她不由更加失望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想骗我?” 见孟老夫人不信自己,沈宜喜都快气得吐血了,偏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更加努力地解释,“我没有骗您祖母,我真的看见二妹妹往二叔嘴里塞了东西,然后二叔就开始吐血不止了。真的,我没有说谎,祖母您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孟老夫人会信她吗? 答案是不会。 事实上,沈宜喜越是辩解,她只会越觉得她无可救药。 深觉自己和沈宜喜讲不通的孟老夫人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索性转头对桂嬷嬷道:“阿桂,你亲自去南院走一趟,将大老爷和大夫人给我请来。” 第101章 确信(二合一) 大老爷和大夫人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之后才姗姗来迟,而彼时孟老夫人早已带着舞阳郡主和沈宜欢、沈宜喜及府医等人在旁边的小花厅恭候多时了。 刚踏进小花厅,大老爷和大夫人便看见了坐在首位上脸色肃然的孟老夫人,夫妻二人忍不住转头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涌起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然而心中再翻江倒海,该有的礼节总不能费,大老爷和大夫人遂强忍着满肚子的不安躬身向孟老夫人请了安。 请完安后,见孟老夫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也没招呼他们入座,大老爷一颗心不由往下坠了坠。 然后他貌似不经意地往旁侧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下手位上耷拉着脑袋一脸颓败的沈宜喜,于是大老爷就明白,他让沈宜喜做的事多半是没有做成。 不仅如此,她说不定还被人抓住了把柄,而孟老夫人之所以会将他和大夫人一起叫来,多半是为了找他们商量如何处理此事后续的。 想想也是,如今二房虽因老二的昏迷显得格外忙乱,可舞阳郡主到底不是吃素的,有她坐镇,沈宜喜自然没那么容易得手。 所以这一次派出沈宜喜,不过是他一点小小的试探罢了,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成不了也没关系,他自有法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思及此,大老爷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般,一脸关切地问道:“母亲是来看二弟的吗?二弟如今的情况如何了?可曾醒过?” 大老爷一进门就开启问题三连模式,且句句都和定北侯有关,一时倒将孟老夫人给整不会了,就连她即将出口的质问都被堵死在了嗓子眼里。 但老夫人始终是老夫人,虽然她平时不屑争抢,有时候瞧着甚至有些寡言少语,可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却不是盖的。 她闻言先是深深地看了大老爷一眼,接着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意有所指道:“难为你如此关心你弟弟,他原本挺好的,都能坐起来回忆偷袭他的人了,只可惜……” 孟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神色无奈又惋惜,看起来就像是和孩子们闲话家常一般,可实际上她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大老爷听见这话之后的反应。 而大老爷呢,他原本只是随意起了个话头而已,目的是不让孟老夫人她们有先发制人的机会,以免自己不慎落入下乘,他怎么可能想到,孟老夫人竟然是在试探他呢? 想到定北侯已经醒了,且都能坐起来回忆遇袭的细节了,大老爷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他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会不会暴露。 虽然大老爷自认暗杀定北侯这件事自己做的还算隐秘,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那些江湖杀手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向他复命,他这心里便总有些七上八下,老担心那些人会不会办事不力,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以至于连累了他这个背后之人。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通,大老爷脸上稳如泰山的表情自然便绷不住了,神情渐渐出现了一些裂痕,但他还是努力安抚着自己,强自镇定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二弟原本挺好的?” 对于大老爷这个人,孟老夫人虽谈不上十分了解,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的。 事实上,在看见大老爷这副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小意打探的模样,孟老夫人便知道这个便宜儿子背地里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了,说不得沈宜喜投毒这事儿就是他指使的。 不得不说,孟老夫人不愧是个能拿逆袭剧本的人,这直觉也是没谁了,就这么小小地盲猜一下,竟然就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实乃牛人! 牛人孟老夫人对于猜到事实真相这事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相反她此时心中有些失望,失望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究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果然,孩子长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别人再怎么教导拉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收效甚微。 孟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曾经的自己还是为了长歪的大老爷,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要怎么做。 若孟老夫人是个纯粹的“聪明人”,她可能会在审时度势之后选择站到大老爷的阵营,毕竟如今定北侯“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她选择了定北侯,就意味着她将和二房一起需要面对许多未知的麻烦。 而未知这种东西,往往是伴随着极大风险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聪明人从不会选择冒险。 可偏偏孟老夫人是个喜欢赌博的人,她这一生就像一个巨大的赌局,而她一直在不停的和自己赌,和命运赌。 比较幸运的是,她每一次都赌赢了,于是她拥有了现在的一切,成为了让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眼下,人生的赌局再起,再一次面临抉择,孟老夫人相信,自己还会继续赢下去,所以她想也没想便划掉了那个看似最简单的选项。 做出选择之后,孟老夫人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她于是端起茶杯轻柔地撇去上面的浮沫,冷冷回了句,“这个问题就要问你的好女儿了,你得问问她刚刚在主屋里都干了些什么。” 孟老夫人说完轻飘飘地扫了眼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沈宜喜,目光里有不满也有谴责。 见话题被扯到了沈宜喜身上,大老爷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忽然就有些不确定,沈宜喜除了按吩咐给定北侯下毒之外,还有没有做什么别的蠢事了。 因为心里有了怀疑,大老爷忍不住谴责地瞪了沈宜喜一眼,沉声问道:“喜儿,你干什么了?” 大老爷此时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好,沈宜喜闻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垂着脑袋弱弱回道:“我什么也没做。” “此话当真?”大老爷明显不太相信,想了想道,“你若真的什么也没做,你祖母犯得着红口白牙地污蔑你?喜儿,平时为父都是怎么教你的?你如今竟然连为人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了吗?” 大老爷这话就有些重了,沈宜喜听后只觉得满腹委屈,明明……明明她做的一切都是父亲吩咐的,怎么出了事之后父亲不仅不为她说话,还要和旁人一起责备她呢? 想不通的沈宜喜愣愣地看着大老爷那张黑沉如夜色的面庞,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却每每总欲言又止。 看见沈宜喜这副模样,大老爷险些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几乎是秒懂了沈宜喜的委屈,也猜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具体内容。 大老爷顿时心口一紧。 为了安抚沈宜喜,不让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终是缓和了口气,暗示道:“喜儿,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一向没有什么坏心思,可你祖母也断不会无端冤枉于你。” “所以喜儿,你若真是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大可不必因为害怕受罚而撒谎,咱们就同你祖母好好认个错,请求她原谅,可好?” 大老爷这话简直和诱哄没什么区别,沈宜欢听着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他是在给沈宜喜洗脑的感觉,至于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让她一个人担下毒害定北侯这件事,从而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真是好手段,沈宜欢腹诽。 她撸了撸袖子打算出战,可嘴巴才张到一半,就听见孟老夫人幽幽道:“老大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喜丫头这次犯的事,可不是老婆子我一句轻飘飘的‘不碍事’就能了结的,你们就算要认错,也不是冲我,而是该冲着躺在病床上的你的兄弟。” 孟老夫人这话一出,算是将大老爷想和稀泥的如意算盘彻底打碎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问题又拉回原点,“恕儿愚钝,敢问母亲,喜儿这次究竟闯了什么大祸?” 眼看着终于逼得大老爷不得不正视重点了,孟老夫人也顾不上再装深沉,她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放回原位,抬眸看着大老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喜丫头她给你的兄弟定北侯下毒。” 孟老夫人将话挑得这么明,大老爷就是想继续装傻也不行了,遂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怎么会!母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母亲,喜丫头她虽偶尔会犯些糊涂,可绝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她怎么可能会对二弟动手呢?更何况,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呐!”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大夫人跟着帮腔道。 当然了,帮沈宜喜说话并不是大夫人的本意,如果可以,她巴不得孟老夫人就此时处置了沈宜喜才好,这样也省得有人时不时出来脏她的眼睛,惹她心烦,她的日子也能清净些。 只可惜,她家老爷刚刚偷偷给她使眼色了,意思很明显是要她力保沈宜喜,所以大夫人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张口替沈宜喜说了话。 孟老夫人早料到了大老爷和大夫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冲身侧的桂嬷嬷招招手,桂嬷嬷便用托盘将那物证白瓷瓶端了出来。 “你们说喜丫头是冤枉的,老婆子我不好评判,不如先请你们看个东西吧。”孟老夫人沉声道。 看见瓷瓶,大老爷心都漏跳了一拍,但面上却是做出了一副迷茫懵懂的模样,“这是?” “这是一味毒药,是从喜丫头身上掉下来的。”孟老夫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说罢这话,似是怕他们夫妻二人不信似的,孟老夫人又冲桂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将等候在偏亭府医叫来。 侯府的府医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大夫,老大夫长得瘦瘦高高的,喜好穿白衣,看上去颇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进了小花厅之后,老大夫先是拱手向在座的各位主人家行了礼,然后就在孟老夫人的示意下转头对大老爷道:“启禀大人,这瓷瓶里装的是一味名为三寸红的毒药,此毒药无色无味,可化于任何东西之中,极难分辨,而中毒者只需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老大夫的声音不急不缓,可每一个字却都如同重鼓,响在花厅里的每一个人心上。 有好长一段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忽然就沉寂了下来。 半晌之后,还是孟老夫人先出言打破了静默,“老大,如今你总该明白,喜丫头到底该不该原谅了吧。” “这……”大老爷瞧了瞧沈宜喜,又扫了眼沉默不语的舞阳郡主和沈宜欢母女,似是还不死心般,强辩道,“总之我还是不相信喜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事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呢?” “栽赃陷害?”孟老夫人挑了挑眉梢,语气有些讥讽,“你觉得北院有谁会情愿冒如此大的风险,就为了栽赃喜丫头一个姑娘家?老大,护短也不是你这么护的。” “也许那人不仅仅是为了栽赃喜儿呢?我生为喜儿的生父,背后之人若想让大家认为喜儿是听从我的指示办事也不是说不过去,不是吗?”大老爷不依不饶。 听见这通发言,沈宜欢忍不住抬头看了大老爷一眼,心道:这哥们儿段位高啊,他自己先把这出贼喊捉贼一唱,后面谁还好意思怀疑他呢? 果然不愧是能算计到定北侯的男人,这心计绝对不是大夫人那种渣渣能比的,不过大老爷的贼喊捉贼虽高,却也抵不过别人的不按套路出牌。 譬如一直不曾开口的舞阳郡主忽然断章取义道:“所以大哥这话的意思是说,喜丫头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你私下授意的,是吗?” 大老爷哪能料到舞阳郡主会将矛头直指向他呢,而且还是在他率先自爆了之后,他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又无计可施,只能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的双唇几乎快要抿成一条直线,望向舞阳郡主的目光却又深又沉,“郡主此话何意?你怀疑我想害二弟?” “不,我不是怀疑。”舞阳郡主缓缓吐了口气,不避不让,“我是确信。” 第102章 真相(二合一) 舞阳郡主这话一出口,现场短暂地静默了好几秒,所有人都被她的话惊呆了,就连孟老夫人也忍不住侧目看了她好几眼,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众人各异的神色,舞阳郡主全部看在了眼里,但她毫无畏惧,也没有半分迟疑和犹豫,迎着大老爷逼视的目光娓娓道:“自从知道喜丫头往侯爷的药碗里下了毒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诚然,人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确实有可能受到环境和当时情绪的影响,从而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本意的举动,但从本质上来讲,人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是为了利益而已。” “毕竟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嘛,世人为了些身外之物将自己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机器这并不奇怪,我只是不能理解,毒害侯爷,对喜丫头有什么好处?” “不论怎么看,她都不是此事的直接获利者,可她却甘愿承担最大的风险,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大哥你的话启发了我。” “此事喜丫头虽然不能直接受益,可侯爷若不在了,大哥你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而喜丫头身为你的女儿,自然也能鸡犬升天。” “如此,你只需稍稍将利害关系与喜丫头一分析,再投其所好地向她许诺一些东西,她自然愿意为你身先士卒、肝脑涂地。” 舞阳郡主这番话说得并不重,甚至连语气也是轻轻柔柔、不急不缓的,可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漏听了她的任何一句话。 没有办法,她这操作实在是太刚了,直接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尤其是沈宜喜,她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睛差点儿没瞪出眼眶,很明显是被舞阳郡主猜中了事情经过难以置信的样子。 就连大老爷一时间也没找出话来反驳,垂眸良久未语。 半晌之后,大老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死心道:“郡主既说世人的一切举动皆为有利可图,那我倒是要问问,毒害二弟于我而言有何益处?” “且不说二弟有文武双全的远哥儿,就算没有远哥儿,府里还有个武艺超群的三弟,而我虽为侯府嫡出长子,却自小身体孱弱,没有半分武学天赋。” “说句难听的,就算二弟真的不在了,这侯府的爵位也不可能落到我的身上,如此,我又何苦枉做小人?” 大老爷这话乍一听十分在理,毕竟定北侯府以军功起家,历代定北侯皆为赫赫战功的武将,大老爷一届文弱书生,怎么也不像个有能力征服武人的人。 征服不了武人,就意味着他坐不稳定北侯这个位置。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舞阳郡主却是不信他这番话的,因为这世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即使明知道自己不行,也不会愿意眼睁睁看着别人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而大老爷就是这种人,宁不利己,也要损人。 想到自己梦境里定北侯府众人悲惨的结局,舞阳郡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大哥说的都对,你确实没有理由枉做小人,可若这小人不是枉做呢?” “若是在侯爷之后,三弟、远哥儿、甚至是宵哥儿、寒哥儿他们都恰好接连遭了难呢?如此,大哥得到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毕竟,你可是府中的嫡长子啊,这偌大的家业有什么理由绕过你落到别人身上呢?这不现实,也不公平,不是吗?” 舞阳郡主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却都落在了大老爷心中最敏感、最阴暗的那个点上。 他听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戾气,看向舞阳郡主的眼神阴狠得仿佛淬了毒似的。 这一刻,两房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算是被彻底撕了下来,大老爷也不准备继续维持伪善的假象了。 他甚至不打算再狡辩,冷笑一声,道:“是,你猜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授意的。” 大老爷这话一出,原本就很震惊的众人瞬间目瞪口呆。 很显然,他们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忽然发展到这一步。 大老爷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了! 他怎么会承认呢? 沈宜欢拧着两条眉毛,心下奇怪极了,她觉得形势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而她也越来越看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好在眼下也不需要她做什么,自有懂的人能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做适当的事,推动剧情的发展。 譬如此时,大夫人就急急地嚎了一嗓子,“老爷!” 大夫人以为大老爷这是被舞阳郡主给刺激傻了,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了,便急忙出声想提醒他慎言。 可大老爷却并不将大夫人的提醒放在心上,他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淡漠道:“闭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大老爷这么一说,大夫人就不敢再多话了,只能兀自在一旁急得跳脚,却到底拿他没有办法。 解决完聒噪的大夫人,大老爷转头继续道:“这瓶三寸红是我拿给喜丫头的,也是我说动她给二弟下毒,甚至就连二弟这次遇刺,也都是我一手安排的,这一切全都是我做的。” “不仅如此,在解决完二弟之后,我还打算向三弟和远哥儿、宵哥儿、寒哥儿下手,清除掉所有可能阻碍我袭爵的绊脚石。” “为了成为定北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我谋划了许久,也努力了许久,只可惜,如今这一切竟被你们给识破了。” 大老爷说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 真的太可惜了,他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呢。 大老爷有些惋惜的想着。 对于他的惋惜,舞阳郡主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她也不想理解。 事到如今,她只想替定北侯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不顾念半分兄弟之情,对自己的亲人下此毒手。 这么想着,舞阳郡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侯爷对你、对你们一家子难道还不够好吗?” “当初大哥你重病,是侯爷遍寻名医,请来了神医为你治病;大哥你身体不好,冬日格外畏冷,侯爷便亲自去山上围猎,为你打来了好几张雪狐皮御寒;去岁玉哥儿科举失利,不愿出京为官,也是侯爷不辞辛劳地奔走,最后用战功换得玉哥儿进了翰林院。”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侯爷已将为人兄弟的义气和情分做到了极致,可反观大哥你呢?你心里就只有爵位,只有利益,你可曾真正将侯爷放在心上哪怕片刻?” “老实说,这些年我一直很为侯爷不值,他这么多年的真心和付出,哪怕就是拿来捂一颗石头,也总该捂热了吧,可大哥你们呢?你们对他永远都是予取予求,只当这一切是他欠你的、欠你们的。” “可大老爷你扪心自问,侯爷他真的欠你吗?你没能袭爵,是他的错吗?他有故意跟你抢过任何一样东西吗?” “没有对吧,侯爷从来只会让着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看了,也是想着该怎么捧回来送给你,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舞阳郡主说着忽然有些心酸,她是真觉得自家夫君太可怜了,默默为大老爷一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不感动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恩将仇报,想方设法地与他作对,甚至是要他的命。 如果说一开始大老爷的表情还算平静的话,那么在舞阳郡主说完这话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仿佛被人打开了一个名为气急败坏的开关,神情明显变得激动起来,“他不欠我?你竟然说他不欠我?!” “呵,你可知我这一身的伤病是如何落下的?你一定不知道吧,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沈淮源!若不是为了救他,我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弱体残躯!” “我救了他,然后我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也失去了爵位,若你是我,你心中能不恨吗?”大老爷红着眼睛质问道。 关于大老爷嘴里的这段陈年往事,舞阳郡主其实略有耳闻。 她和定北侯是年少夫妻,感情甚笃,因而早在成婚之初,定北侯便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告诉了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小时候大老爷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他袭爵之后对大老爷与日俱增的愧疚。 但也正因为清楚一切,舞阳郡主才更觉得离谱。 她以为,就算少时大老爷曾对定北侯施以援手,定北侯感激他、回报他无可厚非,可这并不应该成为后来大房理直气壮道德绑架他们的理由。 更何况,那场“救命之恩”本来也挺戏剧的,就大老爷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而言,定北侯这些年做的那些早就已经足够了…… 定北侯小的时候性子跳脱,没事儿老爱往水里钻,平时倒也没出过什么事,家里人便不太拘束他,可偏偏那年那日,他因为脚抽筋,差点儿没了小命。后来是大老爷恰好路过,叫来了家丁,定北侯这才得以捡回一命。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谁知那日竟那么不凑巧,又发生了后面的事。 定北侯刚被救起来不久,大老爷便急着上前看他,可前一日刚下过雨,荷塘边十分湿滑,大老爷一脚没有踩稳,就这么滑进了荷塘里面。 家丁们见状倒是及时跳下去施救了,也很快将大老爷救了起来,可大老爷自小体弱,即使是在不算冷的三月里落了水,也还是留下了病根。 自此以后,大老爷原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了,每年到了冬天,他屋里的药几乎就没有断过。 许是久病多变态,大老爷渐渐便恨上了身强体健的定北侯。 尤其当冬日他只能穿着厚厚的大氅躲在屋子里喝药,而定北侯和三老爷却可以只着单衣在雪地里练武的时候,他心里的恨意便如同春日的草地,抑制不住地疯长。 再后来,定北侯承袭了爵位,屡立战功,成为人人称颂的晋国战神,大老爷的心里更不平衡了。 他总觉得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而定北侯却悄悄偷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那时候乃至于后来,大老爷都从未想过,即使没有那次不小心失足落水,他也依然是个不能习武的病秧子,永远不可能承袭定北侯府的爵位…… 回忆完过去,舞阳郡主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有些事情,还真说不清谁是谁非。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舞阳郡主肯定是站在自家夫君那边的,更何况大老爷确实有些偏执了。 沉默了片刻,舞阳郡主幽幽说道:“据我所知,大哥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吧?虽说落水的确使你落下了病根,但在未曾落水之前,你不是也经常汤药不离手吗?” “如此说来,就算没有那次意外落水,你也不可能像侯爷他们一样上阵杀敌不是吗?那你怎么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将一切罪责归咎在侯爷身上?” 舞阳郡主的话字字珠玑,毫不留情地挑明了这些年被大老爷刻意忽略的问题。 的确,就算没有定北侯,没有落水,他也注定只能做个在家族庇护下的富贵闲人,而这才是大老爷最不能接受的。 明明都是侯府的子嗣,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身体孱弱,半点不像将门虎子,而他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沙场点兵,步步高升。 他当然不能责怪生养他的母亲没有给他一个好的体魄,于是这一腔无法安放的怨怼便悉数落在了定北侯的身上。 因为,当一个人对未来感到绝望的时候,恨一个人便成了唯一可以支撑他好好活着的理由。 大老爷心里什么都懂,但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尤其是还有直面这些年他其实是在因自己的无能迁怒定北侯这一事实。 “这不过你一厢情愿的看法罢了,于我而言,沈淮源给我造成的伤害,他就算是做小伏低一辈子也偿还不清,而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也再回不来了。”大老爷淡淡道。 第103章 隐情(二合一) 见大老爷如此的冥顽不灵,一直不曾开口的孟老夫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插话道:“我知道,因为爵位的事,老大你一直觉得侯府对不起你,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你,但你可曾知道,其实这些年一直是你在受着侯府的恩惠?” 孟老夫人这话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不仅仅是大老爷,在座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沈宜欢。 作为原著作者,沈宜欢自然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隐情,譬如侯府那些尘封的往事,再譬如大老爷的身世,所以她几乎立刻便明白孟老夫人打算放大招了。 老实说,沈宜欢还挺惊讶的,毕竟孟老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的,可现在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准备打破这种不偏不倚的状态了? 沈宜欢这么想着,就听见大老爷冷笑着道:“恩惠?母亲是指祖宗的庇佑吗?是,我是该感谢自己生在定北侯府,否则以我这病体残躯,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更遑论还能入朝为官。” 大老爷这番话倒是实话,但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话里不仅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满是自嘲和不忿。 孟老夫人闻言更失望了,但同时她也深深地意识到,大老爷的偏执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今日仅靠三言两语大概是点不醒他的,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一心装睡的人。 而大老爷很明显就是那个装睡的人。 在他心里,他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他人,全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无辜又可怜。 满心失望的孟老夫人遂不再犹豫,看着大老爷冷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最后袭爵的是老二而不是你吗?” 这个问题大老爷其实想了很多年,一开始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不会武艺,所以老侯爷他们直接绕过他选定了沈淮源袭爵,可是后来他又觉得,也许还有老侯爷他们偏心的原故。 他和沈淮源前后脚娶妻,可他娶的妻子是没落贵族永宁伯府的幺女,而给沈淮源娶的,却是长平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女,这二者之间,身份地位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说到底,父亲和母亲最看重的还是沈淮源,而他沈淮志,不过是一个虚占了长子头衔的碍眼摆设罢了。 大老爷心里不平,面上下意识便带出了几分怨怼。 只见他不屑地哼了哼,如讥似嘲道:“我当然知道,父亲和母亲不就觉得我一介病秧子,担不起家族的重任,所以从来不曾考虑过我吗?” 这话可谓又酸又涩怨气冲天,孟老夫人听完忍不住狠狠地拧了拧眉心,“你是在责怪我和你父亲偏心?” “儿子不敢。”大老爷垂眸。 虽然嘴里说着不敢,可大老爷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这么认为的,他就是觉得老侯爷和孟老夫人偏心二房,否则爵位又怎会落到他沈淮源身上? 只是这些话他不好直说罢了,无论如何,子不言父之过。 被大老爷如此一通指责,孟老夫人反而被气笑了。 她定定地看了大老爷许久,像是想将他看穿,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东西,良久,她一字一句道:“若说偏心,老侯爷最偏心的是你才对,不过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孟老夫人说着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不过她很快重整心情,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你不能袭爵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因你不是侯府血脉,所以即使没有当初那一场落水,即使你身强体健,你也依然只能是侯府的大老爷,你明白了吗?” 众人哪里能想到,这事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闻言不由都愣住了,心里极受震撼。 尤其是大老爷,他整个人如同受了巨大的刺激般,嘴唇微微抖动着,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如同梦呓一般的念念有词:“不可能,这不可能……你胡说!” 孟老夫人早知道大老爷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也不着急,平静又残忍地继续道:“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吗?我不相信这些年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大老爷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 自然是怀疑过的,可他一直努力找着各种借口来安慰自己,比如别人说他和老侯爷长得不像,他便想许是自己的长相更多随了那个他并未见过的生母,不像老侯爷也很正常,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父子都完全相似的。 再比如他违背祖训迎卫姨娘进门的时候,老侯爷虽然生气,却到底遂了他的意,别人闲话说会不会他不是侯府子嗣,所以老侯爷才会妥协让他纳了妾,那时候他却想,老侯爷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补偿他罢了。 他都已经失去爵位了,都那么惨了,想要个可心的女人而已,又有多过分呢? 更何况大夫人那人到底有多不贤惠,府里人都是知道的,和这样一个不称心的发妻过日子,他难道不委屈吗? 总而言之,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忽略身边所有的怪异,却独独不敢去直面那个最可怕也最真实的可能,那就是——他也许并不是老侯爷的儿子。 毕竟,就算长相随母,也不可能和父亲毫不相干,更何况他和沈淮源兄弟俩名义上也算亲兄弟,可沈淮源他们和老侯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而他却连和这两兄弟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往事诸多疑点,可大老爷却一直捂住耳朵、蒙上眼睛,不听不看也不想。 他想,自己怎么可能不是老侯爷的儿子呢?明明自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生活在定北侯府,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上了侯府族谱的。 他若不是老侯爷的儿子,太夫人他们怎么可能同意让他入族谱,还记在先夫人的名下?他们就不怕混淆了侯府的血脉吗? 凡此种种,他原本动摇的心渐渐坚定起来,他告诉自己,他就是侯府的子嗣,只不过老侯爷他们偏心,有了身强体健的二儿子、三儿子,便觉得他这个病秧子大儿子格外碍眼了。 这些年,大老爷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也正因如此,他的一颗心越来越扭曲。 可就在刚刚,孟老夫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彻底颠覆了他这些年的所有认知。 原来,他真的不是老侯爷的儿子,他就是一个和定北侯府没有半点瓜葛的外人。 是外人呵…… 大老爷沉默了。 他的心里很乱,千头万绪在他脑海里交织,怎么也理不清楚。 长达两分钟的静默之后,被孟老夫人的话震住的其他人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回神之后,大夫人第一个开口替大老爷抱不平, “不是,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老爷怎么就不是侯府血脉了?就算我们老爷不是您亲生的,您不心疼,可您也不能红口白牙地便污蔑我们老爷的身世吧!” “我们老爷是正经上了族谱的长子嫡孙,这点可做不得假吧?既然是族谱承认了的,我们老爷怎么可能不是侯府的子孙?” 大夫人这番逻辑倒也没什么毛病,但许是她太急躁的缘故,语气便显得咄咄逼人了几分,就是有理也像是在无理取闹似的。 孟老夫人一把年纪了,当然不会和大夫人计较什么,她闻言之后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说道:“我是不是造谣,你们去问问族长不就知道了?” “当初为了让老大入族谱,老侯爷可是和族中长辈闹了好一阵,这事儿如今肯定还有人记得,老大媳妇儿你若是不信,大可找族中的老人问一问,届时一切不就都清楚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大夫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她嫁得明明是定北侯府的长子嫡孙,因为运气不好没有做成侯夫人也就罢了,怎么到了现在,她竟是连侯府大夫人这个头衔都保不住了吗? 一时间,大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脑子里一团浆糊,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兀自气恼了半晌,大夫人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认了,遂开口争辩道:“您是侯府老夫人,是家里最尊贵的人,自然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就算是族长他们,也不敢忤逆您不是?” “反正我是不会去问的,而且您刚刚说的话,我也一个字都不相信,您就是偏心二房,这才看我们碍眼,才容不下我们!” 大夫人这么说就有点胡搅蛮缠了。 而且她这样子哪里是不相信?她分明就是太信了,才更加不敢求证。 孟老夫人觉得挺可笑的,但还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沈宜欢就先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大伯母这话恕我实在不敢苟同。族长是一族之长,是咱们沈氏一族的掌舵人,虽说咱们侯府如今看似是族人里最出息的一家,可却也万万没有火热到连族长都要折腰的地步。” “更何况,选族长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公正无私,可以说,如果族中还有哪个人会不畏权贵仗义执言的话,那个人一定非族长莫属,所以还望大伯母慎言,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是。” 被沈宜欢这么一怼,大夫人颇有些下不来台,偏沈宜欢的话又挑不出半点错处,她嗫喏了半天,终究只能讪讪道:“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不过你这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我在和你祖母说话,你没事胡乱插什么嘴?” 说罢这话,她还不忘恨恨地瞪沈宜欢一眼泄愤。 沈宜欢也不怕她,被瞪了就扯着抹假笑还回去,“大伯母这话又不对了,我怎么就是胡乱插话呢?我分明只是想提醒一下大伯母您,免得您说出更糊涂的话而已,难道这也做错了吗?” “我听说圣人犯错,尚且能容人指出,太宗皇帝甚至还坚持以人为鉴呢,怎么到了大伯母这里,竟是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吗?大伯母,您这样可是不行的呀!”沈宜欢故作忧心道。 她这一开口就专扎人痛处的做派,自是将个大夫人气了个够呛,偏大夫人还没法儿反驳什么,否则她再一顶“没想到大伯母您比圣人架子还大”的帽子扣下来,她还要不要活了? 恨得牙酸的大夫人不敢再喝沈宜欢掰扯,只能不甘地选择暂避锋芒,鸣金收兵。 见大夫人不说话了,沈宜欢原本以为场面又要再安静几秒,没想到大老爷这时却忽然开了口,“母亲说我不是父亲的孩子,那您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世?” 大老爷突然问起自己的身世,这是孟老夫人没有想到的,她还以为他会继续痴缠的。 不过不痴缠也好,省得她多费口舌。 这么想着,孟老夫人也不再隐瞒,直话直说道:“你是老侯爷义兄的儿子,本名陆承。” “陆承……” 大老爷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据他所知,京都似乎并没有姓陆的世家,也就是说,他大概并非出身于世家望族。 想想也是,他若真有个显赫的家族,就算父亲早逝,生母不详,也不至于被老侯爷带回侯府养大。毕竟那些大户人家,是没有人愿意将孩子送给别人的。 果然,孟老夫人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老侯爷年轻的时候喜欢交朋友,而你的父亲陆离就是他当年的至交好友之一。” “陆离没什么显赫的出身,但他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在认识老侯爷之前,他走的是江湖游侠的路子,好打抱不平,也做过劫富济贫的路子。” “可劫富济贫终究是违反朝廷律例的事情,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陆离一直待在朝廷悬赏缉拿的榜单上,直到后来,老侯爷奉命缉凶。” “和话本里那些贼和钦差的故事一样,陆离和老侯爷最初经历了一段不打不相识的过往,可在随后的接触中,两人却惺惺相惜,成为了朋友。” “官和贼做朋友,自然是会被人诟病的,老侯爷为此没少被家中责备训斥,可他依然我行我素,和陆离走得极近。” “两人就这么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陆离抱着一个孩子浑身染血地来到了老侯爷的面前,恳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收留那个孩子,且永远不要告诉那个孩子,他的生父是个贼。” “老侯爷答应了他,于是自此以后,定北侯府便多了一个孩子,在老侯爷未成婚之前。” 第104章 分家(二合一) “你从小在侯府长大,也该知道一个世家子在还没有成亲之前就有了私生子,这件事会对他的名声产生怎样的影响,更遑论老侯爷还要将这个私生子记在未来的发妻名下,给他嫡长子的身份。” “那时候,京里几乎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到定北侯府,后来还是老侯爷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淮源他们的生母,这才勉强给自己讨了个媳妇儿。” 孟老夫人说完,沉沉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大老爷的身上,“如此,你还觉得老侯爷他们偏心吗?你还觉得淮源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吗?” 这些隐情,大老爷自然是不知道的,因此在听完孟老夫人这一席话后,他的心中大为震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真的从未想过,老侯爷为他牺牲了这么多,而他明明一直受人恩惠,却恩将仇报,不仅一直怨恨老侯爷他们,还鬼迷心窍地屡屡对沈淮源,他的恩人之子下手。 大老爷的心情复杂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屋子的人。 他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似悔似愧,“不,是我想岔了……” 说罢这话,大老爷再度低下了头,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说不出什么了。 所幸孟老夫人也没想要他表什么态,她说那些话,本也不是为了劝他迷途知返。 点化世人,那是菩萨做的事,而她只是个凡人,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够更轻松悠闲一些罢了。 所以孟老夫人觉得,也许趁着现在大老爷心里还有些许愧疚,将所有问题摊到台面上来一一说个清楚,彻底拔除后续隐患是十分有必要的。 孟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该如此,遂转头看向舞阳郡主,道:“老二媳妇,对于今日之事,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心中的想法嘛,舞阳郡主有许多,但当务之急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分家。 赶紧分,立即分! 这倒也不是说舞阳郡主容不下其他两房,主要是她真怕了大房这颗定时炸弹了,一日不和他们划清界限,她便一日不能心安。 梦中的场景,始终是她的一块儿心病,尽管如今的发展已经和梦中不一样了,她在知道了大老爷他们的真面目后也有小心防范,可只有千日做贼,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实在厌倦极了这种算计。 更何况她和大房今日也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若再继续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她非被膈应死不可,因而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着想,分家之事也要尽快提上日程。 想法在心里绕了好几圈,舞阳郡主这才轻启朱唇,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道:“儿媳不敢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是有一个请求,还望母亲能够准许。” 许是舞阳郡主说话时的神情太过郑重,众人不由都望向了她,就连孟老夫人的神情也变得郑重了几分。 “你说。”孟老夫人道。 舞阳郡主想了想,并没有急着说事,反而话音一转,道:“在说这件事之前,儿媳觉得是不是应该将三弟妹他们也一并叫来?毕竟他们也是府里的一份子,有知道一切的权力。” 听见舞阳郡主说要将三房的人也叫来,孟老夫人心里便有了数,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许是关系到阖府上下的大事,而且未必是什么好事。 可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动不到她老婆子的头上来。 “也好。”孟老夫人点头,也不多问,直接吩咐桂嬷嬷道,“阿桂,看来还得劳烦你再去三房走一趟,将三夫人请过来议事。” 桂嬷嬷得了吩咐便告退了,花厅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大老爷见状,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垂眸不语的老夫人,又瞧了瞧她右手侧抿着嘴神情沉肃的舞阳郡主,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宽袖下的一双手却渐渐握紧了。 …… 三夫人甫一踏进花厅,便觉得一股凝重又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搞得她心里好一阵惴惴,脑子里也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大家伙儿都聚在北院,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侯爷没能救回来?还是说府里又出什么大事了?怎的老夫人竟连她也叫来了呢?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问,三夫人一头雾水地同孟老夫人问了安,又一头雾水地被安置到舞阳郡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坐下之后,见大家还是没有说话,三夫人忍不住偏过头,悄悄问坐在自己右手侧的沈宜欢道:“欢丫头,你可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大家的神情都如此凝重?” 大家深情凝重的原因,沈宜欢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还未来得及和三夫人咬耳朵,孟老夫人便再度开了口。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老二媳妇,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孟老夫人环视四周之后如是道。 舞阳郡主也不扭捏,闻言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沉声道:“母亲,我想分家。” “我想分家”——这短短四个字,却是将在座之人给惊得不轻,大夫人更是第一个跳出来进行了反对。 “分家?分什么家!老夫人还在呢,二弟妹你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将我们赶出府去了吗?!我不同意!”大夫人气哼哼道。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同意? 定北侯府大夫人和沈夫人这两个身份,哪个分量更重她还是清楚的,她是傻了才会放弃定北侯府这棵大树。 别的不说,就说她家玉哥儿,如今正值升迁调动的关键时期,他们若是在这个时候被赶出了定北侯府,她家玉哥儿的前途怎么办?外面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待他们? 她还指着她的玉哥儿有出息,让她扬眉吐气呢,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赶走了。 再有就是,她虽然不算聪明,却也知道他们今日是将二房给得罪死了,不仅如此,就连她家老爷的身世都被翻了出来! 可想而知,若是他们真的被分了出去,舞阳是肯定不会照顾他们的,说不得还要明里暗里的打压他们。 而继续赖在侯府,虽说舞阳肯定也不会待见他们,说不得还会故意与他们为难,但至少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他们外出行事总是要便宜些的。 打着这样的算盘,大夫人自是坚决不同意分家之事。 不过她也明白,经历了今日这一遭,舞阳郡主未必还愿意继续给她面子,为了能够成功留下,大夫人二话不说开始寻找队友。 至于她的队友,自然毫无疑问只能是三夫人。 “三弟妹,你但是说句话呀,你二嫂想将咱们一起赶出府呢,你是怎么想的?”大夫人摇着三夫人的胳膊急切道。 大夫人的添油加醋,三夫人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毕竟妯娌这么多年,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家这位大嫂究竟是个什么德性,说唯恐天下不乱都是好听的了,实则就是个搅事精,她根本都懒得搭理。 而且对于三夫人来说,分不分家她其实都无所谓。 不分家,一大家子一起住着,她可以,热热闹闹的挺好;要分家也行,反正她家夫君自己有本事,他们就算分出去,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只不过现在突然要她表态,三夫人还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她并不清楚舞阳郡主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分家的事,害怕自己万一傻了吧唧的表了态,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 想了想,三夫人决定先问清楚情况,至于表态,后面再说。 她于是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蹙着眉头道:“这……我都有点糊涂了,怎么忽然就扯到分家的事上了呢?” 三夫人不接茬,大夫人心里气了个半死,不由暗暗腹诽三夫人也是个蠢的,人家都要将她扫地出门了,她不赶紧劝着舞阳郡主打消念头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问东问西。 可腹诽归腹诽,她到底不敢将这唯一的盟友给得罪了,遂撇着嘴巴凉凉道:“还为什么呢?不就是人家看我们不顺眼了,想将咱们这些累赘给踢出去呗!” 大夫人这话说得就很过分了,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明明做了坏事的是她们大房,她不以为耻也就罢了,竟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舞阳郡主都快被她气笑了,说真的,她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大夫人还没皮没脸的人。 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火气,舞阳郡主冷声道:“大嫂大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求你们能放过我们。” “你也不必说什么我和侯爷看你们不顺眼,想将你们踢出侯府这种话,我和侯爷的为人大家也都清楚,到底谁容不下谁在座诸位心里自有一杆秤。” “既然大家彼此之间已经生了嫌隙,想必很难再像从前那样相处下去了,我觉得,不如分家吧,分家是最好的选择。” 舞阳郡主的话并不客气,但却句句在理,大夫人就是想反驳都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 可要她就这么妥协,答应了分家的事,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死心的大夫人眼珠子飞速转了转,道:“你若这么说……是,我和老爷确实做错了一些事情,可我们不也不知道那些隐情吗?再说了,你看看这满京都,哪个体面人家是分了家的?我们侯府要是开了这个先例,那还不得笑死个人?” “就是母亲,也很难做的,人家会说她这个继母不善,连好好一个家都守不住,这样多不好?” 分家会不会被人耻笑舞阳郡主不知道,但她知道,大夫人这是打定主意赖定他们了,否则也不会将孟老夫人也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舞阳郡主心里有些烦躁,不想再同大夫人继续掰扯下去,她想,既然大夫人拿孟老夫人说事,不如这件事就交给孟老夫人定夺算了。 如果孟老夫人也说不愿意他们分家,那没办法,长辈的意愿她得尊重,只能日后更加小心;可如果孟老夫人同意了,那大夫人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了。 思及此,舞阳郡主直接转头,冲孟老夫人道:“母亲,此事还请您定夺,我们都听您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口大锅,被迫接锅的孟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老二媳妇说的对,既然你们两房之间产生了嫌隙,确实不宜再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分吧,至于我的名声……” “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名声不名声的,早就看淡了,你们倒也不用顾虑我,总归被人说两句,我也少不了一块儿肉。” 孟老夫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分家的事,这是大夫人始料未及的,她听完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母亲您……” 大夫人瞪大了一双眼睛,张嘴就要质问,不过她的话很快就被大老爷给打断了。 “够了!”大老爷阴沉着一张脸,低声喝道,“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无端被大老爷呵斥了一顿,大夫人委屈极了,想都没想便红着眼睛顶了回去,“我怎么就丢人了,啊?我不想分家有什么错?老爷你刚刚是没有听清楚吗?你不是侯府的子孙,要是咱们就这么被赶了出去,玉哥儿怎么办?他的仕途、他的亲事怎么办?” “就凭你那四品的官职,能给玉哥儿什么助力?一辈子待在翰林院编书吗?还是和你那个亲爹一样去做贼?” 许是气急了,大夫人有些口不择言,竟然将大老爷的身世拿出来拉踩了一番。 大老爷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顿时一腔怒火直冲头顶。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所有理智都没有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止她,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大老爷直接一个耳光朝着大夫人重重地扇了过去,怒吼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这一巴掌下来,大夫人的脸都被打歪了,嘴角甚至还渗出了一抹血迹。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大夫人更是直接傻了,她摸着自己渐渐肿起来的右脸颊,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被打了,被他一向温文尔雅的夫君给打了…… 第105章 落定(二合一)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大夫人捂着肿得老高的右脸难以置信道。 其实大老爷此时也有些失神,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有点迷惑自己那一巴掌怎么就挥了出去。 原本他是没想过动手的,尤其动手的对象还是个女人,是他的发妻,这不像他,也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大老爷拧了拧眉,心情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他轻飘飘地看了大夫人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唇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理会大夫人的质问,大老爷转头对孟老夫人道:“我同意分家。” 这话一出,原本就很崩溃的大夫人直接炸了。 她再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径直冲上去一把攥住大老爷的袖口,尖声质问:“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大老爷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分家固然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定北侯府不走呢?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侯府大老爷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忘恩负义的外人而已,不走是准备干嘛?留着给自己还是别人添堵? 她不要脸,他还要呢。 主意已定的大老爷看也未看大夫人一眼,淡声道:“你莫要再胡搅蛮缠,我心中自有考量。” 大夫人才不信他真有什么考量呢。 她和大老爷虽然感情不睦,但夫妻这么多年,她自认对这个丈夫多少还是了解的。 他此时答应的这么爽快,哪里是什么心有丘壑,分明是舍不下他大老爷的面子罢了。 她敢保证,若他们今日真这么走了,回头第一个后悔的就是他。 到时候他可不会觉得自己有丝毫不对,只会将所有的错扣到别人头上,而她这个不得他心的发妻,自是首当其冲被责怪的那个。 大夫人不想当他的出气筒,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地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 她想,既然在大老爷这里无从下手,那她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入手,今日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同意分家这件事的。 大夫人这么想着,也不揪着大老爷不放了,转头又将三夫人给拉了出来。 “三弟妹,你不说句话吗?你再不说话,可就要被赶出去了!你想想你家宵哥儿和寒哥儿,他们可还没有议亲呢,离了定北侯府,他们能说到多好的亲事?这时候你可不要犯傻啊!” 见大夫人拿沈清宵和沈清寒说事,三夫人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大夫人是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赶出去不赶出去的,不过是她大夫人自己赖着不想走罢了,至于宵哥儿寒哥儿的亲事…… 且不说他俩还小,她压根儿都没开始考虑那方面的事情,就算真到了该给他们议亲的时候,她也没说一定要找个高门贵女做儿媳妇。 在三夫人看来,门当户对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孩子们喜欢,毕竟侯府的祖训可是不能纳妾的,娶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若是为了所谓的门第之见给宵哥儿他们娶个不合心意的女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都不忍心。 大夫人想拉她做同盟,也得搞清楚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再说吧,如此以己度人,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心里腹诽着,三夫人也懒得去看大夫人此时的表情,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宵哥儿寒哥儿我是不担心的,所以分不分家,我都没有什么意见,我听大家的。” 三夫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还暗戳戳地将大夫人给怼了一番,气得大夫人差点儿当场急眼。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油盐不进呢! 大夫人心里如何气恼,众人属实不太在意,见三夫人也说没有意见,孟老夫人便道:“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那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就这么定了?那怎么行! 大夫人想都没想便道:“不行!怎么能就这么定了呢?” 几次三番被大夫人反对,饶是孟老夫人都忍不住有了怒气。 她狠狠拧了拧眉,语气有些许不耐,“又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大夫人的意见那可大了去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不顶用,便没拿自己说事,反而绞尽脑汁找起其他理由来。 “分家可是大事,怎么能光咱们几个人就议定了呢?好歹……好歹得等到二弟醒来再说吧?再不济也要三弟回来不是?” “这种事,总得大家都同意了才行啊,否则心里可不就得生了嫌隙了?”大夫人貌似善解人意地说道。 她想得很好,如今定北侯还在床上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她就拿他做筏子,能拖一日是一日。 实在不行,她退一步,等三老爷回来再说也行。 反正三老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要说分家,他肯定第一个不同意,到时候她可不就有盟友了? 有了盟友,分家这事儿就另有说头了。 总而言之,眼下的关键就在一个“拖”字,只要拖的日子久了,他们就不必搬出侯府了。 大夫人的心思,舞阳郡主和孟老夫人怎么可能猜不到? 老实说,她们还真没有想到,大夫人为了继续留在侯府,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舞阳郡主深深吸了口气,正打算说话,却被一道浑厚的男音打断了。 “分家吧,三弟那边,由我来说。” 男声响起得很突然,且并非来自小花厅内的任何一人,而是自门外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本应躺在病榻之上的定北侯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此时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目色沉沉。 看他的模样,应是来了许久了,可花厅里却无一人察觉。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有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正在渐渐发酵…… 大老爷看着门口逆光而立的定北侯,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老二不是重伤昏迷了吗?怎的现在竟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来此多久了?之前他们说得那些话,他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大老爷想,他肯定是知道了,否则他不会同意分家,更不可能说出刚刚那番话。 他明明知道,老三最听他的话,由他亲自告诉老三分家的事,老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这个大哥分道扬镳啊…… 大老爷胡乱想着这些,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舞阳郡主他们的圈套。 若非如此,本该不省人事的定北侯如何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若非如此,一切怎么会那么凑巧?他所有的谋划,全都被人提前洞悉,然后他们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田地。 其实老二他们早就怀疑他了吧,分家肯定也是他们早就想做的事情,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这才等到了今日吧。 真是可笑,没想到他沈淮志聪明一世,最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成王败寇,他技不如人,他认输。 大老爷自嘲一笑,一字一句道:“也好。” 如此,分家的事就算尘埃落定了,任大夫人再是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定北侯都那么说了,事情自然再无回旋的余地。 …… 虽说分家的事已经定下了,但后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讨,譬如老人的赡养、家产的分割等等。 关于孟老夫人的归属问题,自不必说,肯定是留在侯府由二房赡养,至于公中的财产,则是由三房平分。 对于这样的分配,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就连大夫人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要知道,她原本以为,在大老爷亲口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接着又被爆出并非侯府血脉的隐情之后,舞阳郡主他们一定会故意打压他们,给他们分最少的东西,甚至是直接将他们给扫地出门的。 可是没有想到,一切都这么出乎她的意料。 堵住了大夫人的嘴,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只等大房和三房择日搬出侯府就成。 正事做完,孟老夫人借口自己乏了,带着桂嬷嬷第一个出了小花厅,不欲再掺和后面的事。 孟老夫人都走了,三夫人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想了想也跟着告起辞来。 不过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舞阳郡主却叫住了她,“三弟妹稍等片刻,我送一送你。” 虽说舞阳郡主一心想要分家,但她的本意只是不想和大房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罢了,并非也厌倦了三房,所以她打算和三夫人解释一下,免得三夫人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三夫人并不知道舞阳郡主是怕自己多心,听见她说送自己,原是想拒绝的,毕竟东院离北院也没多远,她自己很快就走回去了。 而且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搞得那么客气送来送去呢? 但她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舞阳郡主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主动携了她的手。 “走吧三弟妹。”舞阳郡主微笑着道。 三夫人无法,只得点头,“那就有劳二嫂了。” 妯娌二人遂亲亲热热地出了小花厅。 沈宜欢看了看携手离开的舞阳郡主和三夫人,又瞅了瞅立在花厅里不知道还想干什么的大夫人和大老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想了想就也跟着起身,冲定北侯道:“父亲,那我也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给您请安。” 定北侯看了看突然变得懂事起来的小女儿,那张自进门起便一直绷着的脸稍微柔和了些,“去吧,等爹爹处理完事情,就将你的生辰礼补给你。” 沈宜欢倒没想什么生辰礼不生辰礼的,事实上,若不是定北侯提起,她都快忘记今日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了。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让她有种恍惚经年的感觉。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驱逐出去,沈宜欢笑着应道:“好,女儿等着爹爹。” 说罢这话,沈宜欢没再多留,径直回自己的捧月居去了。 沈宜欢走后,大老爷扫了眼仍站在原地不动的大夫人和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的沈宜喜,心下有些不喜,觉得她们实在是没有眼色,竟也不知道主动告退。 他蹙了蹙眉头,道:“夫人,你带着喜丫头回去好好清点一下行头,免得到时候落下什么。” 大老爷这话很明显是在支人,大夫人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 她其实不太想走,怕大老爷一时脑热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东西又给拱手让了出去。 但她同时也知道,大老爷这话虽是暗示,却并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她若不识趣点自己走,一会儿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权衡利弊之后,大夫人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顺便提溜走了“办事不力”的沈宜喜。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小花厅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起来。 看着面前并无病容的定北侯,大老爷的嘴巴张合了好几次,终于问道:“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老爷这话问得含糊,但定北侯却明白,他问得并非他的身世,而是他暗中做的那些事情,譬如伏击、譬如下毒。 定北侯闻言并没有回答,反而垂眸沉默了。 他确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大哥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对他不是那么友善,但他以为,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只要他忍着、让着,总有一日大哥会醒悟过来。 然而现实令他失望了,他的退让和容忍并没有换来大老爷丝毫的反思,反而让他变本加厉,做出了越来越过分的事情。 就像这一次,若不是宁郡王和长平大长公主府的人及时赶来,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到了这一刻,定北侯终于意识到,他的大哥并非在和他赌气,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 定北侯不说话,大老爷反而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他应是早就暴露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原本是该感到失落的,但不知为何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知道了也好,日后咱们便各凭本事吧,你也不必让着我,我们两不相欠了。” “哦,对了,我会尽快带着夫人他们搬出去,你……多保重。” 第106章 火锅(二合一) 小花厅里后来发生的一切,沈宜欢自是不知情的,事实上,在回到捧月居之后,她便窝回寝房睡觉去了,而她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夜色阑珊,连晚膳都省了。 许是睡得太多,醒来之后沈宜欢短暂地迷糊了一下,后来还是绿珠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将去北院向定北侯请安的事给忘了! 不过这会儿天都已经黑透了,想来舞阳郡主他们也已经休息了,瞧着是来不及了,请安的事只能明天再说了。 沈宜欢这么想着,眼神自然地落在了进门的绿珠身上,她张了张嘴,正打算问问绿珠,舞阳郡主他们有没有派人来过,结果她嘴巴还没出声呢,饿了一下午的肚子却先抗议起来。 绿珠见状忍不住捂着嘴角轻笑了一声,笑吟吟问道:“小姐可是饿了?” 沈宜欢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实在没有办法违心地说不饿,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咳,睡得久了些,这会儿是有些饿了,厨房那边还有吃的吗?” 吃的自然是有的,事实上大厨房早早就将晚膳给送来了,只不过那会儿沈宜欢还在睡,绿珠便没叫醒她,这会儿饭菜早就凉了。 好在黄昏时刻舞阳郡主过来走过一趟,发现沈宜欢在睡,知道她多半是赶不上晚膳了,便特意留了人在灶上守着,这会儿虽然有些晚了,但让人重做一份吃食送来也还算方便,绿珠便道:“小姐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小厨房说一声,让她们做些吃的送过来。” 说罢这话,绿珠就打算转身出去叫人了,但沈宜欢想了想,抬手阻止了她,“算了,不必麻烦了她们了,一会儿我自己随便弄点儿吃的好了。” 正好这个时间吃宵夜很合适。 只是吃什么好呢?烤鱼之前弄过了,要么搞个小火锅吃吃? 一个人的铜炉小火锅,就摆在后院的秋千架前,一边看着月亮,一边涮着小菜、喝两口小酒……真是想想就惬意。 一番脑补过后,沈宜欢感觉自己更饿了,她于是再不拖沓,飞快从床上爬起,匆匆洗了把脸后,便提着裙角朝小厨房奔去。 大约是她运气好,小厨房正好备了些处理好的肉类和小菜,倒也省得她再费功夫自己弄了,眼下只需要炒个火锅底料就成。 至于煮火锅需要的锅……说来也是凑巧了,她前些日子刚好订做了一个,昨日刚去拿回来。 原本她是打算生辰宴结束后和叶向竹一起分享火锅的快乐的,结果因为舞阳郡主他们搞得那一出,她的铜炉小火锅愣是没机会亮相! 对此,沈宜欢只能说,他们真是没有口福,不过也没关系,她一个人吃小火锅也是没有问题的,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乐趣。 …… 在小厨房忙碌了好一会儿,沈宜欢终于将一应材料准备齐全了,然后她就在绿珠的帮忙之下,将小桌子和铜炉小火锅给搬到了后院。 刚将现场布置好,沈宜欢才往小火锅里下了菜,便有不速之客来造访了。 “你在干嘛?”一道男声自墙头幽幽传来。 沈宜欢哪里能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且还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院子的墙头? 乍一听见声响,她差点儿没吓得将手中的肉掉在地上。 沈宜欢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然后她就看见谢某人双手环胸一脸悠闲地倚靠在墙头。 月光从他的头顶上撒下来,衬得他本就不俗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清冷神秘,像极了九天之上的神祗。 但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故意吓她,还差点儿吓掉了她的肉! 这简直不可原谅! 沈宜欢遂放下筷子,双手叉着腰肢,凶巴巴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突然出声?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呀!” 谢知晏倒也不是故意吓唬她,事实上他已经到了许久了,本来他是打算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她闺房跳窗的,谁曾想他刚一跃上墙头,就发现她和她那侍女正一趟趟地往院子里搬着东西。 而她们搬的东西也很奇怪,又是桌子又是锅又是碳火的,最后居然还有一盘盘未经烹调的菜,他实在好奇极了她想做什么,便没有出声,一直待在墙头观察到了现在。 然后他发现,她似乎是在准备某种它未曾见过的吃食,而且那东西看起来味道还不错的样子——反正他坐在墙头都闻到了香味。 也正因如此,他才在她下菜的时候时候叫住了她。 这么新奇的东西,他也想尝一尝。 谢知晏这么想着,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面上是不会表现出分毫的,遂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说:“谁稀得吓你,分明是你自己胆子太小,胆小鬼。” 被人称作“胆小鬼”的沈宜欢简直都无语了,现在的人欺负人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这都欺负到她家门口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宜欢撸了撸袖子,正打算和某人好好掰扯掰扯,可某人却似乎并不打算接招,嘲讽完她便自墙头飘飘然落了地,目标直指她的铜炉小火锅。 “本王倒要瞧瞧,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竟这么害怕被人发现。” 谢知晏自顾自说着话,人已风一般卷到了桌边,沈宜欢连拦都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桌子旁落座、自觉自动地拿起她给自己准备的碗筷,眼看着就要朝她刚下进锅里的牛肉下手。 沈宜欢:“……” 就好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沈宜欢扭头瞪着谢知晏,没好气道:“这是我的位置,我的碗筷!” “哦,所以?”谢知晏停下筷子,歪头看她。 还所以?沈宜欢快气死了! 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像极了一只随时会炸掉的河豚,“所以你给我起开,我邀请你了吗!” 邀都没邀请他,他居然好意思厚着脸皮抢她的座位她的碗! 这是将她当空气呢还是当她不存在呢?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沈宜欢负气地想着,眼神不善地落在谢知晏身上。 谢知晏却仿佛看不见她的不满和嫌弃似的,闻言仍不动如山地坐着,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能将人给活活气死。 只见他点了点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煞有介事道:“说的也是,那本王勉强给你一个邀请我的机会好了。” 沈宜欢:??? 勉强给她邀请他的机会?! 听听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仿佛能有机会邀请他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似的,她稀罕请他吃饭吗? 沈宜欢都服气了,她再一次确信,这人多半是有什么大病。 兀自气恼了片刻,沈宜欢木着张脸,冷冰冰道:“可我不想邀请你,所以劳烦您还是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吧!再见不送!” 沈宜欢如此不给面子,谢知晏倒也不生气,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凉凉道:“没想到沈二小姐竟然这么小气,连顿饭都舍不得。也罢,如此我只能去找定北侯聊聊了,想来他一定很愿意请自己的救命恩人吃顿饭。” 谢知晏说完作势便要起身,脸上的神情认真的不得了。 沈宜欢一看就急了,这家伙哪里是去找定北侯聊天啊,他分明是想出卖她来着! 可恶!居然威胁她! 而最气的是,她偏偏还就吃这他这个威胁! 呜呜呜…… 沈宜欢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看着面前环胸而立,一脸似笑非笑的谢知晏,后槽牙差点儿没给咬碎了。 偏偏她这会儿还不得不扯出一抹假笑,违心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我爹爹呢?款待宁郡王您这件事,自然得我亲自来。” “说起来,您今儿来得正好,这铜炉小火锅我还是第一次做呢,在别地儿可吃不着,是独一份的,保证给您从未有过的舌尖体验。” 沈宜欢说着亲自将谢知晏又拉回座位坐下,一边将碗塞回他的手里,一边拿起筷子从铜锅里将煮好的牛肉捞出来,又蘸了蘸料放进他的碗里,态度不要太热切,和之前那横眉冷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变脸速度,怕是那些演杂耍的都比不上她。 谢知晏轻挑了挑眉梢,觉得自己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邀请本王的吧?可不是我不请自来。”谢知晏嘴角噙笑故意说道。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宜欢觉得自己的牙根更痒了,偏她又不能发作,只能强忍着吐血的冲动点头点头,“没错,是我主动邀请您的,还请宁郡王赏脸,尝尝我这自制铜炉小火锅。” 得了沈宜欢的保证,谢知晏这才不再拿乔,接了碗筷仔细品尝起来。 还别说,她这小火锅做的确实不错,首先那汤底十分浓厚,似乎是用高汤吊出来的,肉和菜往里面一下,既最大程度的保留了食材原本的味道,又幻化出了扑鼻而来的浓香,光是闻一闻,便让人口舌生津。 接着是蘸料,那蘸料也不知是怎么调的,味道竟然十分丰富,把烫熟的牛肉往里面一滚,再放进嘴里,滋味简直不要太美妙。 确实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谢知晏刚这么想着,沈宜欢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味道自然是极好的,谢知晏也很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沈宜欢明显这副求夸奖的表情,他便忍不住想逗逗她。 谢知晏轻轻搁下筷子,一脸端肃道:“就那样吧,勉强能吃。” 又是勉强…… 沈宜欢怀疑这人是不是词汇匮乏到只知道这么一个词。 深深吸了口气,沈宜欢强忍着夺过某人碗筷将他赶走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这里没有其他可以招待您的东西了呢。” 所以你赶紧走吧,有多远有多远,别留在这儿影响她消化! 沈宜欢气鼓鼓的想着。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直接,以至于谢知晏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危险。 担心惹急了沈宜欢真的会被赶走,谢知晏赶忙接了一句,“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本王不挑食,虽然这东西滋味很一般,但偶尔吃一吃还是可以的。” 沈宜欢:“……” 更想撵人了怎么办? 可是撵了人容易掉马甲。 太难过了。 沈宜欢一度有些生无可恋。 自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和傻子计较,结果转头就看见刚嫌弃过她小火锅的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了筷子大快朵颐,沈宜欢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扯出一抹假笑,不无嘲讽地说:“被逼着吃不喜欢的东西,真是委屈您了。” 对于沈宜欢的嘲讽,谢知晏直接免疫,一本正经道:“也还好,虽然本王出身富贵,但也知道百姓生活的不易,浪费粮食总归是不好的。” 沈宜欢:“……” 瞧瞧这话冠冕堂皇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算了算了,斗不过斗不过,她还是吃她的小火锅吧,否则等会儿菜都被谢知晏吃光了,她不就更亏了吗? 为了少吃一点亏,沈宜欢决定化悲愤为食量,一会儿专照着某人准备夹的菜抢! 就这样,沈宜欢愤愤地坐到了原本预留给绿珠的位子上,默默开启了和谢知晏抢菜吃的宵夜时光。 一开始谢知晏不知道沈宜欢是打定主意要“报复”他,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初心,倒是被她截胡了好几次即将到碗里的肉。 可是后来他渐渐发现,无论他想夹什么菜,沈宜欢总要伸出筷子和他抢上一番,于是谢知晏就明白了,这女人是故意的。 她分明就是对他的不请自来怀恨在心,此时故意打击报复呢! 老实说,她报复的手段挺幼稚的,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幼稚和笨拙反而让他难得有了一种轻松和开怀感觉。 他也不让着她了,不仅再没让她抢到过自己的菜,甚至还在她已经放弃“报复”,准备好好吃饭之后,反客为主,屡屡将她挑好的菜抢到自己的碗里。 就这样,一顿火锅吃下来,大部分的菜都进了谢知晏的肚子,而沈宜欢只是将将把肚子填饱而已,吃火锅的满足感那是一点儿没有体验到。 沈宜欢:“……” 想打死谢某人的第一天。 第107章 月夜(二合一) 吃完火锅,沈宜欢并没叫绿珠过来收拾,主要有谢知晏这个外男在,又是大半夜的,她实在很难解释清楚他俩这关系交情,索性便自己简单将桌上的杯盘捡了捡。 完事之后,沈宜欢便直接窝进椅子里躺尸去了。 没办法,这顿饭吃的实在太累了,她需要一点儿时间恢复元气。 而谢知晏呢,他因为抢的太厉害,吃得太撑,这会儿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只端着个酒杯坐在原位装深沉。 两人一瘫一坐,互不打扰,倒也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和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宜欢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谢知晏才像终于想起正事般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这话问得突兀,沈宜欢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什么?”她有些迷茫地反问。 谢知晏便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这次没说本王,不知道是不是忘了。 沈宜欢也没太在意,拧了拧眉头,道:“打算吗?其实我一直都没什么打算。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脑子里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说到这里,沈宜欢忍不住叹了口气,神情略微有些惆怅。 她觉得自己活得实在是太卑微了,穿进了自己的书里,不能大杀四方也就罢了,还一直被剧情推着走,不得片刻清闲。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惨的穿越者了吧。 说多了都是泪。 谢知晏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见她是真没什么具体规划,他便没再继续追问,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听说定北侯受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唔……这个嘛,我爹其实还好,没外面传的那么严重,所以我想,这大概是我娘她们的一个计策吧,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沈宜欢说着摊了摊手。 她是真的不太清楚,这件事从头至尾,她顶多算是一个见证者,参与策划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她的份儿。 当然,她也并不想和舞阳郡主她们一起策划就是了,原因无他,无非就是想保住马甲,免得被人当成妖怪拖出去烧死罢了。 也正因如此,沈宜欢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这一出之后,大房这颗隐藏的毒瘤算是彻底暴露了出来,以后她们终于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老实地对谢知晏和盘托出这一切…… 一来是因为谢知晏和她算是盟友,她实在没有什么必要骗他——主要是骗不了。 去黑背山救人的事是谢知晏亲自做的,定北侯无虞的消息也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他就算对事实真相不十分了解,肯定也能猜到几分,哪里能不知道侯府放出去的消息有问题呢? 二来嘛,大抵是今晚的月色太好,而她又酒足饭饱,那倾诉欲一下就上来了,这才对谢知晏的问题有问必答,知无不尽。 想到这里,沈宜欢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遂轻咳了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 “啊,说起来,今日我娘她们刚刚议定了分家的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她们搞这一出的终极目标。”沈宜欢道。 谢知晏倒不知道定北侯府今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分家?” “对呀。”沈宜欢点头,“老实说,今日其实发生了挺多事的,首先是我爹‘重伤昏迷’,这个你是知道的,但你肯定不会知道,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大伯父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定北侯府大房居心不良,谢知晏上辈子就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在一开始就提醒她小心所有人,包括她那些所谓的亲人。 只可惜,看她这副模样,应是早就将他的话抛之脑后了。 谢知晏有些无奈,但看着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到底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反而十分配合地问了下去,“哦,是吗?他们做了什么?” 沈宜欢就道:“他们啊,居然派了沈宜喜,也就是我大姐姐来给我爹下毒,你说离谱不离谱?” 沈宜喜这个人,谢知晏其实没有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她似乎是定北侯府大老爷的庶女来着,而且脑子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但谢知晏不是个喜欢评判别人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他闻言顿了顿,点头,“是挺离谱的,不过我猜你那个堂姐应该是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是必然的,就沈宜喜那个脑子,真能干得成什么事才奇怪了。 沈宜欢心里如是吐着槽,面上疯狂地点头,道:“对,她确实没有成功,不仅没有成功,她还被我们给当场抓包了。” “说起来,我也是很想不通,我大伯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沈宜喜来办呢?是迷之自信吗?” 沈宜欢很费解,她觉得大老爷的脑子好像也变得不太好了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谢知晏倒觉得并不难理解。 据他所知,定北侯府大老爷并没有那么喜爱沈宜喜这个庶女,那么将她推出来当枪使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罢了,若是他们的谋划成功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成功,被抓包了,他尽可以舍弃了她,都不带心疼的,如此沈宜喜可不就是做此事最好的人选? 只是谢知晏仍有些想不明白,大老爷既然派出了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庶女去给定北侯下毒,那他必然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 也就是说,大老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侯府这棵大树,那么他又缘何会同意分家的事呢? 难道是突然转了性? 谢知晏很快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一个人真那么容易转性的话,就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说了。 更何况,他可还记得,上一世定北侯一家遭难之后,侯府最大的赢家便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老爷,如此看来,他应是一直觊觎着侯府爵位才是,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要知道,分了家之后,他要再想谋划定北侯府的爵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至少龙椅上的那位就不会同意。 谢知晏觉得,这其中大概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忍不住蹙着眉头问道:“大老爷为什么会答应分家?” 这个问题说来就话长了,沈宜欢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和谢知晏说实话。 就她自己而言是无所谓的啦,但这事儿毕竟是涉及到定北侯府的秘辛,就这么告诉一个外人似乎不太好吧? 沈宜欢有点纠结,想了想还是决定守住秘密,遂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道:“大概是因为沈宜喜下毒的事情暴露了,他们觉得继续待在侯府多少有些尴尬吧。” 这个理由,谢知晏显然不可能相信,若真是如此,大老爷就不会让沈宜喜去做这件事了。 但瞧沈宜欢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也懒得去追问,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倒也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且他本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他想要的不过是定北侯府不落入其他人之手,以免影响他后面的计划罢了,如今沈宜欢她们能早日和她那大伯父一家划清界限,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分家也好,有时候家族太庞大,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谢知晏垂眸,似有万千感慨般道。 家族太庞大,利益纠葛就多,一不小心,亲人就变成了仇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就像他从前的一生。 沈宜欢并不清楚谢知晏心中的感慨,但她还挺认可他这番话的。 确实,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就像她在现实生活里那样啊,她就是生在一个挺庞大的家族里,但却常常感觉和那些所谓的亲人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她回想了一下从前的许多次家族聚会,其实大家并不是真的在联系感情,更多时候他们都是在打机锋或者互相攀比,一场聚会下来,人都累傻了,想想真怪没意思的,还不如不见呢。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和谢知晏说了,且说也说不清,沈宜欢遂聪明地按下了即将溜到嘴边的吐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谢知晏:“……” 虽然他也没指望沈宜欢说出什么花儿来吧,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回答会这么敷衍,他一时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 偏某人还特别没有自知之明,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说完这话就转头看月亮去了。 不知是不是快到十五的原因,今夜的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它就那么高高地悬挂在天幕上,莫名就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明月寄相思。 有那么一刻,沈宜欢忽然想起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以及那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自己。 也许黑夜真的会放大一个人的脆弱,即便坚强如她,没心没肺如她,此时竟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兀自伤怀了许久,沈宜欢忽然道:“谢知晏,你说如果一个人不存在了,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她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的,情绪的转变也让人猝不及防,谢知晏一时被问懵了。 他抿了抿唇,刚想回答顺口回答一句“不知道”,就听见沈宜欢幽幽道:“我希望不会,因为不记得的话,就不会难过了,这样不管是对不在的人还是被留下的人,都是一件好事。” 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谢知晏不由来了几分兴趣,“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吗? 沈宜欢低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不想让那些在乎我的人难过啊。” 不想让在乎自己的人和自己在乎的人难过,所以希望他们不要记得和自己有关的一切,这样的话,她心里的愧疚大概会轻一些。 来到这里这么久,沈宜欢其实一直都有在故意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来到了这里,现实里的她怎么样了? 是原主顶替她成为了新的她,还是原本鲜活的她已经消亡?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视她为生命的妈妈该怎么办?她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每每想到这些,沈宜欢都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捏紧了似的,完全不敢再继续深思下去。 她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离开这个虚拟的世界,回到妈妈的身边,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努力扭转原主的命运,努力活下去,从来不敢去想,万一她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生活里总会出现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小插曲,就像她来到这里一样。 因此她真的不敢那么乐观,仅仅将这场异世之行当作一场平常的闯关游戏,觉得不论闯过与否,都不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想到不确定的未来,沈宜欢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她搅了搅自己的衣角,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谢知晏,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虽然舞阳郡主对我很好,沈宜欢的哥哥们对我也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很好,但我还是不开心,因为这里的一切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所有那些对我好的人,都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对我好,他们之所以肯容我让我,不过以为我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人罢了。” “等他们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占据了他们女儿、妹妹躯壳的外来者之后,他们肯定就容不下我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变成最希望我死掉的人。这么想想,我觉得我还挺可怜的。” 说到最后,沈宜欢反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谢知晏没想到沈宜欢会突然向自己吐露心声,他以为他们就算不是敌人,也一定称不上朋友,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已经是极致了,又怎么可能成为彼此心里话的见证者呢? 可是现在,最不可能的事诡异地发生了,而更诡异的是,他居然真的觉得她有些可怜…… 谢知晏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安慰她,可他到底不是个善谈的人,就是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沉默。 沈宜欢也不在意,她说这些,本就不是为了谁的安慰和同情。 不知又过了多久,沈宜欢渐渐有些困了,她于是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笑着道:“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呢,那……宁郡王,晚安。” 沈宜欢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也不管谢知晏有没有答应她。 而她身后,谢知晏看着沈宜欢渐渐被房门隔断的背影,不由拧眉陷入了沉思。 第108章 演技(二合一) 一夜好眠。 沈宜欢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睁着眼睛坐在床上略微发了一会儿呆,等到脑子里那股迷糊劲儿散了,这才掀开被子起了身。 屋里,绿珠早已备好了热水,就连昨夜沈宜欢和谢知晏吃完喝完之后留下的“战场”,也都已经被收拾妥当了,完全不用她再担心什么。 洗漱完之后,沈宜欢终于记起自己昨天因为睡过头而忘记去给定北侯请安这事儿,她略微顿了顿,转头对绿珠说道:“绿珠,一会儿用完早膳,咱们去北院一趟吧。” 对于沈宜欢的吩咐,绿珠自然无有不应的,她闻言也不多问,一边拧着帕子一边道:“好的小姐,奴婢记下了,那么您这会儿要用膳了吗?” 沈宜欢点了点头,“传人摆膳吧,早点吃完好早点过去,别让母亲他们等急了。” 得了沈宜欢的准话,绿珠也不耽搁,即刻便唤了人传膳。 侯府的早膳是极精致的,但许是昨夜小火锅吃得太晚的缘故,这会儿沈宜欢瞧着满桌子的早点,却并没有多少胃口,就连平时最喜欢吃的水晶虾饺,此时也有些难以下咽的感觉。 她最后就喝了两口粥了事。 尽管如此,这一番折腾下来,等到沈宜欢走出捧月居的时候,也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也是凑了巧了,沈宜欢到北院门口的时候,正好遇见宋嬷嬷送一位医者模样的人出门。 但这人既不是侯府的府医,瞧着也不太像寻常大夫的模样。 沈宜欢忍不住侧目多看了眼,等人走远后低声问绿珠道:“你可知刚刚和宋嬷嬷一起出去的是何人?” 绿珠原本垂眸瞧着路,闻听这话,她下意识朝着宋嬷嬷她们远去的方向扫了眼,而后蹙着眉头,不甚确定道:“许是宫里派来给侯爷看诊的太医吧?” 宫里派来给定北侯看诊的? 什么情况? 定北侯不是没毛病吗? 而且宫里?哪个宫里? 乾清宫还是后宫? 沈宜欢一头雾水地想了半天,到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遂继续求助绿珠道:“什么情况?爹爹他不是昨日就醒了吗?醒了不就是好了吗?怎的竟反劳动起太医来了?” 这么复杂的问题,显然涉及到了绿珠的知识盲区。 她不过就是侯府后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罢了,哪里能猜得透上位者的心思呢? 就算能猜透,她也并不想参与晋元帝和定北侯君臣之间的博弈。 绿珠遂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今日很早就听说会有太医来咱们府里给侯爷诊治,而且据说这位太医还是圣上亲自指派的呢,医术可好了。” 那位被晋元帝派来的太医医术到底如何沈宜欢并不清楚,也不那么在意,她只是直觉地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绿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以晋元帝那疑心病后期患者的尿性来看,他能亲自指派的人,必然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所以他今日搞这么一出,未必是真的关心定北侯的身体,说不得只是在借着探病的由头打探侯府虚实罢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 定北侯才刚打完胜仗回来,凯旋的余韵都还没结束,大部队也未曾抵京呢,晋元帝这么快就怀疑上他了?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吧。 而且他就算怀疑,在这种情况下不也应该先憋着,给自己也给臣子几分体面吗?这么迫不及待是闹哪样? 不过这些也不是现在的她该关心的问题,所以当下她比较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场试探的结局如何了,定北侯到底有没有被那太医发现什么不妥? 沈宜欢这么想着,张嘴就要继续问下去,可她很快便意识到,绿珠大概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遂默默闭上了嘴巴,加快脚步往屋里去了。 她打算亲自问一问舞阳郡主。 进屋之后,沈宜欢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床头的定北侯,只是今日的他瞧着和昨日分外不同。 昨日的定北侯虽然面色瞧着也不太好看,但身体至少是结实的,走路的时候也是自带气场,可今日的他却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似的,整个人都蔫蔫的。 尤其是那面色,惨白惨白的,一看就知道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真是怎么看怎么病弱,像极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病人。 沈宜欢见状都惊呆了。 她完全搞不明白,定北侯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他居然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他昨天夜里偷偷出门和人打了一架,且还打输了?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沈宜欢的脚步都急了两分。 只见她匆匆来到定北侯床前,拧着眉头一脸担忧道:“爹爹,您这是……” 定北侯当然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但眼下太医刚走,这屋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安上别家的眼线,他便按捺住了一跃而起向沈宜欢解释的冲动,强行露出一个虚弱而安抚的笑容,“欢儿不必忧心,爹爹没事。” 说罢这话,他还趁着旁人没有注意,悄悄冲沈宜欢眨了眨眼睛。 沈宜欢:“……” 好吧,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定北侯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在说,“我没病,我装的”。 想想也是,昨日定北侯重伤昏迷的消息才刚传遍京都,怎么可能一夜过去,他便活蹦乱跳吃嘛嘛香了呢? 就算他们传假消息的初衷是为了钓出大房这条鱼,可总归也免不了有欺君的嫌疑,若是晋元帝计较起来,他们一家子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还是做戏做全套的好。 明悟之后,沈宜欢便放心了。 不过她却没有立即变脸,甚至都没有表露出分毫自己已经知悉一切的情绪,仍顶着一脸忧色,不甚赞同道:“爹爹总说自己没事,可您才刚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事呢?这段时间您可得好好养着才行。” 沈宜欢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撒娇般的抱怨,跟从前每一次定北侯受伤回来时原主的反应一模一样,把个定北侯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自己刚才的暗示是不是没有给到位,否则他这闺女怎么像是啥也没看懂一样呢? 并不知道自己闺女换了芯子,且演技还十分了得的定北侯不由苦着张黑瘦的糙脸,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无计可施的定北侯最后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自己床边的舞阳郡主。 接收到定北侯的求救,舞阳郡主心中颇有些好笑。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家这位夫君才好,明明战场上再精明不过的一个人,到了家里,在自己和女儿面前,却笨拙的像个傻子似的。 就比如现在吧,女儿一露出担忧的目光,他就慌了,要不是怕被皇帝的人发现端倪,他恐怕恨不得立刻跳起来蹦三蹦,好向女儿证明自己身体的健康硬朗。 偏他们现在的这个女儿,又是个人精外加小促狭鬼,她分明把一切都看穿了,可偏偏不表现出来,就这么一本正经地飚着演技,恶趣味地看着定北侯干着急。 舞阳郡主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各瞪了这父女俩一眼,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好了,你也别说你爹了,他一个大男人,不事事报喜不报忧,难不成还要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诉苦不成?” 这倒是真的。 且别说是在这样一个父权社会了,就是在沈宜欢生活的那个文明高度发达,女子也能顶半边天的时代,也极少有男人愿意向女人示弱的。 毕竟男人都要面子,又怎么可能做出向女人诉苦示弱这种让自己丢脸的事呢? 沈宜欢这么一想,便没再多说什么。 见闺女不再念叨自己,定北侯不由松了一口气,莫名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 又过了一会儿,宋嬷嬷送完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匆匆而来的沈清远。 沈清远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定北侯的床边询问他的病情,眼中的焦灼和担忧浓得将他素来明朗的俊脸都遮掩得淡了几分颜色。 “父亲,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沈清远急声问道。 对于沈清远这个儿子,定北侯父亲的架子就拿捏得很到位了。 他当然不可能像安抚娇闺女那样去安抚糙儿子受惊的心灵,更不可能因为自己让儿子担忧而心怀愧疚伏低讨好,直接一个白眼就怼了回去。 “我能有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伤流点血算什么?你就知道大惊小怪。”定北侯不屑道。 大惊小怪的沈清远:“……” 就挺扎心的。 他明明是关心父亲来着,怎么反倒被训了呢? 就想不通。 不过听着定北侯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沈清远便知道,自家老父亲应该是真没什么事了。 他不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颗高悬了一日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位。 至于沈清远的心为什么会高悬了一日一夜,此事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昨日花厅之事舞阳郡主给所有知情人都下了封口令,包括三夫人和大房的人,所以定北侯没事且还一锤定音敲定了分家事宜这件事并没有传扬出去。 再加上要应付晋元帝那边的试探,定北侯在现身处理完分家之事后便又回到屋里躺着继续装昏迷去了,就连原本说好的处理完事情就给沈宜欢补上生辰礼的话都没能兑现,而这也是为什么今日他在被沈宜欢抱怨后不仅不敢吭声,甚至还得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原因之一。 当然,话题扯远了,还是说回沈清远。 正因为北院没有任何消息漏出去,故而沈清远对于自家爹妈的谋划丝毫不知,于是这才有了刚刚他匆匆而来,又殷殷关切定北侯的那一幕。 可怜的沈清远此时还不知道,一家四口外加另外两房,就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成了局外人…… 好在沈清远没注意到的问题,舞阳郡主意识到了,想到自己带着女儿见证了一切,却独独忘了给儿子透露只言片语,她难得地感觉到了些许心虚。 所幸这会儿晋元帝派来的眼线已经送走了,舞阳郡主想了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自家儿子说一说,也算是亡羊补牢吧,希望儿子一会儿得知真相之后,不会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舞阳郡主默默地想着,下意识就开始打发起屋里的下人来,“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大家都下去吧。” 女主人发了话,屋里的下人自然不敢多留,恭声应是后便一个接一个撤了出去。 就连宋嬷嬷都没有留下,将接下来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定北侯、舞阳郡主、沈清远和沈宜欢这一家四口。 沈宜欢倒还好,因为早知道了事情真相,此时多少能猜到舞阳郡主屏退下人是有话要说,且说不得是要向沈清远狂补一些信息。 可沈清远什么也不知道啊,他看见这一幕人都傻了,完全猜不透自家母上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他最猜不到的还是屋里的人都走光之后,他家那原本“身娇体弱”的父上大人突然恢复的矫健身姿,以及他家母上大人和妹妹面上那波澜不惊的表情。 沈清远:“……” 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不太一样。 等到卧房的们被最后一个离开的宋嬷嬷带上之后,舞阳郡主也不扭捏,看着沈清远直接道:“远儿可有什么要问的?” 沈清远要问的可太多了,可这一时之间,他受到的冲击着实有些大,以至于脑子忽然宕机,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定北侯见不得亲儿子那副傻样子,遂也不站在原地准备解答他的问题了,直接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拿他给闺女准备的生辰礼去了。 说起这个生辰礼,他当初可是在北境寻摸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寻摸到了这么个好看又实用的东西,他敢保证,这世上再没有比这玩意儿更适合做女儿及笄礼的东西了。 有了这东西,就算他有时候不在女儿身边,女儿的安全也能得到几分保障。 这么想着,定北侯已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礼物送给沈宜欢了。 第109章 奸细(二合一) 定北侯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低调的小木匣子。 “欢儿,这是爹爹特意从北境给你带回来的手镯,你看看喜不喜欢。”他说着巴巴地将木匣子递到了沈宜欢的眼前。 沈宜欢伸手接了,但并没有打开看,只微笑着道了谢,“谢谢爹爹。” 沈宜欢当然想打开匣子看看定北侯送给她的礼物长什么样子,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主要吧,她是觉得自家便宜大哥还在呢,且舞阳郡主打发了所有下人,本就是为了和他摊牌的,既如此,沈清远才是主角,她这个配角就不要喧宾夺主了。 反正回去之后多的是时间拆礼物不是吗? 定北侯并不知道沈宜欢这番心理活动,此时见她连匣子都不肯打开,还以为闺女这是瞧不上他送的东西呢,不由有些急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连比带划地说:“闺女,你别看这镯子其貌不扬,这内里可是暗藏玄机呢,你平时将它戴在身上,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按动旁边这个凸起的图案,届时便会有暗器从里头射出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可是我特意找工匠专门为你打造的,可厉害呢,而且模样也不难看,跟你娘往常给你买的那些首饰差不多。” 镯子还能当成暗器来使,这是沈宜欢从来没有想过的,她闻言不由眼前一亮,而后一个按捺不住,便将匣子给打开了。 匣子打开之后,沈宜欢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被锦缎细心包裹住的银白色手镯。 如定北侯所说,那镯子和寻常手钏一般大小,瞧着没什么特殊之处,虽算不上巧夺天工但也绝对称不上难看,只一点,就是怎么看也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沈宜欢心下好奇,遂剥开包裹的锦缎,打算将那手镯拿出来仔细研究研究,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值得定北侯如此吹捧。 定北侯担心沈宜欢发现不了手镯的奥秘,见状赶忙凑了上去,热情地给她讲解着使用细则和相关注意事项。 父女俩就着个手镯,玩的越来越开心,几乎快要忘了这屋里还站着另外两个人。 从头到尾被忽略了个彻底的沈清远:“……” 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捡来的。 眼看着父女两个越讲越激动,甚至隐隐有种忘乎所以,打算直接在屋子里试试手镯威力的样子,舞阳郡主的头顶不由划过了几条粗粗的黑线。 有些无力地撑了撑额头,舞阳郡主按捺住想将这父女俩打包扔出去的冲动,幽幽道:“我和远儿说话,你们父女俩在这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算哪门子意思?” 被舞阳郡主如此一说,沈宜欢和定北侯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有些玩儿脱了。 父女俩不由有些尴尬,动作神同步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沈宜欢更是轻咳了一声,憋着张涨红的小脸道:“我错了母亲,您和哥哥继续说,我保证不会再插话了。” 舞阳郡主那话倒也没有责怪沈宜欢和定北侯的意思,她主要是觉得吧,他们这一插科打诨吧,话题就很容易歪,话题一歪,原本她要说的正事儿便很难继续说下去了。 而且……疼女儿归疼女儿,也不能太不把儿子当回事儿吧,万一儿子一个想不开,心理扭曲了呢? 少年人的心理健康还是得好好关注的,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他感觉被冷落不是? 这么想着,舞阳郡主不由摆了摆手,“我不是说你,这事儿还是赖你爹,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老是抓不住重点。” 舞阳郡主说着说着,忍不住转头瞪了定北侯一眼,目光里满满都是对他的谴责。 定北侯:“……” 感觉天上飞来了一口锅,正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就挺无语的。 定北侯心里委屈死了,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缩了缩脖子,默默闭上了嘴巴。 见父女两个终于消停下来了,舞阳郡主这才将目光放回沈清远身上,又问了一遍,“远儿可想问些什么?” 经此一遭,沈清远可再不敢含糊了,脑子里想到什么直接就问了出来,“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瞧着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沈清远一边说一边暗自觑了觑定北侯的脸色,也不知是在确认他的情绪,还是在验证自己的结论,总之画面一度很滑稽。 似乎是见不惯自家儿子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定北侯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怒怼:“那是因为你爹我根本就没病!” 沈清远其实猜到了定北侯重伤这事儿可能有鬼,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爹居然承认得如此理直气壮,闻言不由默了默,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半晌之后,沈清远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蹙着眉头道:“可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父亲您重伤昏迷了,要是您没受伤这个事情传了出去……应该算是欺君吧?” 欺君不欺君的,主要看皇帝是怎么想的。 若是晋元帝有意维护,那么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了定北侯装病这事儿也不打紧,但就现实而言,晋元帝显然不可能不在意这场蓄意“欺瞒”,更有甚者,他才是最想锤死定北侯欺君的人。 这一切定北侯都心知肚明,故而他闻言之后难得变得正色起来,也没再继续怼沈清远了,反而垂眸沉默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定北侯这一沉默,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沈清远心下渐渐忐忑起来,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他家父上大人。 最后还是舞阳郡主看不过眼,站出来接下了这个话茬。 “你说得没错,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确实涉嫌欺君。”舞阳郡主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郑重。 沈清远闻言怔了怔,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母亲你们怎么还……” 还什么,沈清远没说出来,因为不敢,怕被他爹揍。 老实说,沈清远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家父上和母上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策划这么一出。 在他看来,自己的父母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不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可他们眼下,却有点故意玩火的意思。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沈清远的疑惑,舞阳郡主和定北侯都能猜到,他们同时也深深地明白,今日若是不给儿子一个合理的解释,此事恐怕很难收场,他们这儿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与其让他一个人去胡思乱想,还不如他们索性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如此也省去许多猜忌与麻烦。 只是此事说起来也挺复杂,舞阳郡主不太想说,想了想偏头看了定北侯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来给沈清远解释。 接收到自家夫人的暗示,定北侯自然明白自己是逃不脱了,他于是掀了掀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都且坐下吧,容为父慢慢道来。”定北侯指了指剩下的空位沉声道。 听见这话,沈宜欢和沈清远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乖乖依言坐了下去。 坐下之后,沈宜欢顺手给定北侯和舞阳郡主一人倒了一杯茶水,以免他们一会儿口干。 因为沈宜欢这个无意之举,沈清远又收获了来自亲爹热腾腾的白眼一枚…… 沈清远:“……” 这就离了个大谱。 好在定北侯还有正事要说,倒也没太过于为难沈清远,给了白眼之后,他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润喉,然后才开始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此事还要从此次大晋与蛮族之间的战事说起。”定北侯说着顿了顿,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可知,为何在北境大捷之前,为父会和朝廷失去联络那么久?” 沈清远和沈宜欢原本都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结果谁知道定北侯竟在开了个头之后居然话音一转,开始考校起人来了! 兄妹俩的脑子一时没能转得过来,条件反射似的摇了摇头,表情如出一辙的迷茫:“为什么?” 对于一双儿女这糟糕的政治敏锐度,定北侯简直痛心疾首,闻言忍不住重重敲了敲沈清远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大的脑袋长来是做摆设的吗?都不知道思考思考,一天天的就知道问问问,要是以后我和你母亲不在了,你再遇到问题要问谁去?” 无端又挨了一顿教训,沈清远都快自闭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为什么”是他和妹妹一起问的,怎么最后挨打被骂的就只有他一个呢? 而且他年纪也不大啊,问点为什么怎么了?圣人还提倡不懂就问呢,怎么到他爹这儿问个为什么就不行了?还扯到什么万一爹娘他们不在以后他怎么办的事情上来? 沈清远怀疑他爹针对他,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于沈清远的腹诽,定北侯是半点不知情的,他若是知道了,铁定会告诉沈清远,没有为什么,他就是单纯地看他这个儿子不顺眼而已。 只是说归说,训归训,该给的解答还是要给的,定北侯收了手,缓声道:“因为军中出了奸细。” 他这话说得平静,可在场听见这话的人都惊呆了,包括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舞阳郡主。 要知道,两军对阵,就是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影响战局,更别说是军中出了奸细这样的大事。 舞阳郡主脱口而出道:“最后可有查出那奸细是哪方人马?” 若奸细是蛮族的人,那倒也说得过去,毕竟立场不同,大家为了活命各自派细作打入敌军军营也无可厚非,可怕就怕,这奸细是自己人。 若是连自己人都靠不住了,可想而知这底下藏着怎样的暗潮。 思及此,舞阳郡主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形势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果然,定北侯的下一句话给了她的猜测以肯定,“那人是我们军中的,我把他揪出来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他是那位的人,我无权处置他。” 定北侯说到“那位”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缥缈,让人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但舞阳郡主她们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想想也是,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臣子,能够忍受帝王无端的猜忌和迫害,即便他忠心耿耿,即便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为国捐躯战死,和成为帝王权术的牺牲品,终究是不同的,很多人能够接受自己为家为国马革裹尸,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一腔赤诚被糟蹋,定北侯就是如此。 想到自己征战多年,临了却被晋元帝摆了这么一道,定北侯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君臣有别,他就算再不满晋元帝的所作所为,也只能咬牙忍耐而已。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造反吗? 且不说晋元帝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就算他真的有些小过,也绝不到世所难容,需要改朝换代的地步。 许是定北侯身上的悲怆太浓,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最后还是沈清远顶着重压开了口,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父亲觉得,那个细作真是那位的人吗?” 要知道细作是不是晋元帝安插进军营的,其实很容易,但定北侯却不想去查。 他倒并不是想自欺欺人,而是有些事情,根本不用查就很明晰。 此次蛮族来犯,他虽是临危受命,可俗话说的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他和三弟还一同去了前线,晋元帝放心不下实属正常,要安插个人在身边监视他们也正常,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唯一在意的是,为什么那细作会在战场上对他下手,且还是在战争即将胜利的时候? 答案很明显了不是吗? 因为那位想要胜利,但不想要一个胜利的定北侯。 这些年,他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很大了,若再有了这次北境大捷的功勋,那位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就像当年的安平王谢云,因为战功卓著,所以埋骨在了黄沙漫天的北境,再无归期。 不过也正因为有了前任安平王的前车之鉴,定北侯在遭遇了黑背山那场伏击之后,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舞阳郡主的提议,选择演出了这场“重伤”的戏码。 第110章 发挥(二合一) 想到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定北侯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摆了摆手,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 “有些时候,事实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情况如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定北侯淡淡道。 他口中的难关,很明显就是重伤欺君这件事。 事实上,关于这件事,定北侯和舞阳郡主心里是有成算的,就像当初舞阳郡主游说他时说的那样,能够让晋元帝放心的唯一方式,就是他主动交出兵权,安心当一只没了牙的老虎。 当然,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因为老虎没了牙,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这其实算是一场豪赌,且结局不明。 也正因如此,定北侯和舞阳郡主并没有急着将自己的想法和沈宜欢兄妹俩直说,反而打算借机考校一下他们,看看他们在身陷困境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而沈清远和沈宜欢也没令定北侯他们失望,两人一听这话就凝眉沉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远率先开口道:“父亲,恕孩儿愚钝,我不太明白,您既然知道自己可能已遭圣上猜忌,为何还要兵行险着,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出去?您是有什么计划吗?” 沈清远能这么问,已经算是敏锐的了,定北侯闻言难得感觉到了欣慰,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眉梢一挑,反问道:“那依你看,我应该有什么计划?” 沈清远哪里知道定北侯有什么计划啊,他觉得自己能猜到这件事背后有隐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有心想说自己不知道,可看着自家父上大人那副饶有兴致等着他回答的样子,沈清远便知道自己今日不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行的了。 可是……猜父亲大人心事这种事情,真的好难哦。 沈清远心里苦,可他不敢说,只能拧着眉心不甚确定道:“莫非父亲您是打算急流勇退了?” 急流勇退定北侯当然是想的,可眼下的局势不太允许,所以他要实现这个心愿,恐怕还要许多年,不过沈清远能猜到这点,已经十分不错了。 定北侯一时没说对也没有说不对,面色不变地继续发问:“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吗? 沈清远想,他爹能问出这么一句话,至少说明他的答案已经挨边儿了。 他一颗心稍微定了定,想了想后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原因。” “而以我对父亲您这些年的了解来看,您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自然不可能无端做出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尤其是在如今这种特殊时刻。” “那么,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原因了。因此我觉得,父亲您大概是生了退意。” 沈清远说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定北侯的脸色。 然而很可惜,他并没有从自家父上大人脸上发现什么异常。 定北侯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自顾自啜了口茶水,老神在在道:“继续说下去。” 沈清远不敢耽搁,闻言赶忙继续道:“但是像父亲您这种身份的人,若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就要退下来,恐怕世人很难信服。而圣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容人之量,也必定不会同意您告老,如此一来,称病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而且这样一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您可以借机看清楚圣上的心思,以便谋求后路。” “若圣上只是对兵权有什么想法,那倒还好,咱们交了权也就是了,可若圣上的目标不仅仅只是兵权……那么咱们大概就要早做打算了。” 沈清远这一通分析下来,别说是舞阳郡主和沈宜欢了,就连定北侯都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毕竟,这京里那么多世家子,未必各个都能如沈清远这般想得这么远、这么深。 就连定北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只知道被动的接受君恩或者君怒。 这一刻,定北侯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家儿子的成长,也明白了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甚至觉得,有了沈清远这个继承人,他们定北侯府至少还能延续几十年的辉煌。 不过想是这么想,对于一个信奉挫折教育的封建大家长来说,夸儿子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因此定北侯这会儿只是淡淡地瞥了眼沈清远,幽幽道:“没想到你外出游历这一趟,长进居然不小。” 对于沈清远来说,不被定北侯嫌弃就已经是极好的事了,更遑论是被夸奖。 虽然这夸奖听着也不是那么顺耳吧,沈清远还是觉得受宠若惊极了,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比在书院里写文章得了第一时还要高兴。 不过他知道定北侯不爱看他得意的样子,遂努力压了压嘴角,故作谦虚道:“儿子也觉得此次游历受益良多。” 自己生的儿子,定北侯还是了解的,知道沈清远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他倒也没有故意打击他。 倒也不是不想,而是确实无处挑剔。 还有就是,欺负儿子欺负狠了,他担心他家夫人有意见。 为了家庭和谐,定北侯生生忍住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清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张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宫里来的太医似乎刚走不久?父亲您没被发现什么不妥吧?” 沈清远担心定北侯露了马脚,到时候在晋元帝那里不好交代。 当儿子的能想到的问题,定北侯这个当老子的如何能想不到。 可以说,早在决定要装病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晋元帝发现端倪的。 “这还用你说?你爹我这些年的盐是白吃的不成?”定北侯没好气道。 好心提醒结果又被怼了的沈清远:“……” 人生好难。 摊上一个怎么都看自己不顺眼的爹,这滋味谁体验谁知道。 沈清远都快自闭了,却不得不强撑着笑脸拍自家父上大人的彩虹屁,“是儿子多虑了,父亲您征战多年,做事自然周全妥帖,根本不用谁特意提醒。” 对于彩虹屁,定北侯也不假意谦虚,直接照单全收。 他瞥了眼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沈清远,十分欠揍道:“你知道就好。” 沈清远:“……” 这天真是没法儿聊了,他想回前院! 或许是见不得沈清远一直被欺负,也或许是看不惯定北侯这副在儿子面前耍威风的模样,舞阳郡主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瞧远儿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说罢这话,舞阳郡主转头看向沈清远,柔声安抚道:“你别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你能看出这些,我们都很欣慰,远儿果然成长了很多。” 沈清远自然不会真和定北侯计较什么。 事实上,被定北侯打击,他根本没有产生任何不好的情绪,只不过能在亲娘这里得到安慰,沈清远的心情还是雀跃了很多。 “母亲放心,儿子什么都明白的。”沈清远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笑完之后,他顿了顿,良久才继续道:“更何况父亲说的也没错啊,比起他历经的那些风雨,我寥寥十几年的人生确实不太够看,而父亲之所以对我严厉,想来也是怕我骄傲自满,不得长进,我自然没有责怪父亲严厉的道理。” 沈清远这话说得十分妥帖,且看他的面色也没有半分勉强,舞阳郡主终于放下心来。 她就怕自家儿子年轻气盛,万一要是接受不了定北侯这种打击式教育,心里对自个儿的父亲产生了隔阂就不好了。 好在是她想多了,她的远儿一向聪慧,也知道好赖,从不会让人操心。 舞阳郡主忍不住笑了笑,“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有时候善意和恶意并不是靠语言和态度来分辨的,而是要用心,只有用了心,才能发现那些被隐在背后的真相。” 这话沈清远是完全赞同的,他便没有多言,乖乖听了这教诲。 母子俩一教一听,屋里的气氛倒是十分和谐。 只这和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沈宜欢忍不住开口道:“父亲是真的打算急流勇退了吗?可女儿以为,这种时候放权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沈宜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屋子里其他三人是从未想过的。 不仅如此,方才见沈宜欢一直不曾言语,定北侯还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否则就他闺女那叽叽喳喳的性子,能这么安静地待在旁边不说话? 那必然是不太现实的,但女儿家脸皮薄,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随意拿她开玩笑,便刻意没提这一茬。 定北侯原本以为,自己此举是贴心,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个,他差点儿错过了闺女这番精彩的发言。 定北侯心中一时震惊极了,也好奇极了,忍不住便道:“哦,欢儿此言,可是有何高见?” 高见倒也谈不上,沈宜欢只不过是觉得定北侯他们都太理想化了一些而已。 只是这么直接的批判,她当然不好不管不顾的说出来,想了想之后委婉说道:“爹爹可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高见啊,不过是自己瞎想着玩儿罢了,我就随便说说,您也随便听听,若是我有什么说得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您直接当没听见就成。” 说罢这话,也不等定北侯他们表态,沈宜欢便仪式感极强地清了清嗓子,直到将他们三个的目光悉数集中到她的身上,她这才轻启朱唇,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我是这么觉得的,既然在战场上都有人胆敢对爹爹您动手,那就说明爹爹您早已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而一个眼中钉,不论他如何做小伏低,都不会得到敌人的同情和原谅的。” “也就是说,爹爹您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讨好谁而故意将自己陷于为难之中,因为一颗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眼中钉,对方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除之而后快。” “就像老虎会吃人,所以人们惧怕它但不敢轻易招惹伤害它;而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人们虽然不害怕了,却总会忍不住欺辱于它一个道理。” “所以父亲,您真的甘愿做一只任人欺凌的没牙的老虎吗?”沈宜欢一字一句问得认真。 老实说,她不相信定北侯是一个为了昭示忠心甘愿将自己和家人置于险境的人,但因为如今的事态走向与她原本的剧情设定有了很大的出入,她真不敢太过想当然,于是这便有了方才那一番话。 但那些话说起来简单,沈宜欢心里却是十分忐忑的,因为她刚刚那头脑清晰口齿伶俐的样子,着实和原主的形象不太符,要是定北侯他们深究下去,她的马甲很容易不保的。 而马甲掉了的后果,其实还蛮严重的,所以说,她刚刚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开口。 沈宜欢的这番心理,定北侯肯定是不会知道的,毕竟他这会儿光顾着震惊去了,哪里能想那么多? 就算能,他估计也懒得去想,反正闺女还是他的闺女就好,至于其他的东西,哪里就那么重要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宜欢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做一只没牙的老虎,平心而论,定北侯自然是不愿的,而且这种事没人会愿意。 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定北侯哪里不知道手中权力的重要性?又哪里不知道,对于他们这种武将而言,兵符既是一道催命符,又是一道保命符? 因而“病退”之事,他根本就是虚晃一枪,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晋元帝放心罢了,说到底,他不可能可能真的一点倚仗都不给自己留。 可这些隐秘,除了舞阳郡主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原本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可眼下沈宜欢都这么说了,他若还什么都不透露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定北侯不由纠结了,孩子太聪明了,他这个当爹的有点儿不好发挥啊。 第111章 恐慌(二合一) 定北侯到最后也没有回答沈宜欢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家四口其实都心知肚明,必然是否定的。 只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 漫长的沉默之后,沈宜欢郑重道:“女儿虽然见识不及爹爹您,但却听说过一句话,拳头才是硬道理,无论何时,掌握武力都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所以爹爹您若是真的想急流勇退,也该早早想好退路,切莫将自己置于险境才是。” 沈宜欢说的话,定北侯何尝不知?他知道他家这闺女是在劝他不要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绵羊,也不要对皇室太过于信赖,毕竟人心隔肚皮,帝王之心更是深如海底,脑子揣测。 一切的道理定北侯都明白,他也很想将事实真相告诉沈宜欢,让她可以安心,但此时这种情况,他着实没有办法明示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装深沉。 见定北侯不说话,一副想问题想得入神的模样,沈宜欢识趣的没再多说什么。 所谓过犹不及,她今日说得已经足够多了,在场都是聪明人,不会有人真的想不明白,她若再不依不饶下去就没意思了,倒不如把剩下的时间留给定北侯他们思考。 就这样,一家四口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静谧极了。 许是有些受不了这过于安静的气氛,沈宜欢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先告辞吧,否则四个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蛮尴尬,而且—— 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掉马甲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端看定北侯他们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罢了,如此一来,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难道真要等他们回过神来锤死她吗?这当然是不行的! 只是到底以什么借口溜,也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 要是这时候突然来个人拯救她就好了……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来者正是带着其他人离开许久的宋嬷嬷。 宋嬷嬷此来,是为了禀报大房搬家事宜的。 大房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连夜物色好了新的宅子,最晚明日就会搬走。 听见这个消息,定北侯和舞阳郡主还没说什么呢,沈清远就瞪大了一双眼睛道:“什么搬家?这是什么情况?” 沈清远闻言着实有些被震撼到了,在他看来,他们三个房头的人在这侯府里住的好好的,且府中子孙也没有多到府里住不下,需要某一房搬出去的地步,这大伯一家好端端的怎么说搬就要搬了呢? 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经沈清远这么一嚷嚷,定北侯和舞阳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跟儿子讲大房做的那些事,神情顿时变得不太自在。 不过他们却并没有急着安抚沈清远,而是先打发走了宋嬷嬷,等到空下来之后,舞阳郡主这才慢慢解释道:“此事事发突然,我们一时忘了给你提了,好在现在说也不算晚。” 说到这里,舞阳郡主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好半晌之后才接着道:“其实昨日的时候,我们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分家,所以接下来可能你大伯父和三叔他们都会陆续搬离侯府。” 在说这话的时候,舞阳郡主的语气不急也不缓,一副客观陈述事实的样子,可沈清远听后还是差点儿没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这消息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也太难以置信了,他实在猜不到,府里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大事,以至于好好的一大家子人要闹到分家的地步。 狠狠拧了拧眉心,沈清远有些不解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闹分家?而且这样外人会说咱们闲话的吧?” 分家本就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尤其是在这个讲究家族和门第的时代,寻常人家尚且要合家一起过日子,可堂堂侯府居然闹分裂,说出去怎能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因此沈清远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舞阳郡主也没觉得他问得哪里不对,只不过情况到底如何,她还是要解释一下的,以免自家这个单纯的儿子同情错了人。 这么想着,舞阳郡主遂点了点头,平静道:“确实,将一个家搞得四分五裂很容易被人笑话,可若事出有因呢?” “若是你知道你大伯父他们想要你爹、你,甚至还有你三叔一家的性命,你还觉得分家不好吗?你还会担心分家会被人耻笑吗?” 这番话,沈清远显然是没有想到的,他听完之后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会?大伯父他和父亲、三叔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对父亲?母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清远问道。 舞阳郡主早料到沈清远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情,毕竟在年轻的他眼里,亲人是高于一切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有人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沈清远是一个单纯且真挚的少年,同时也是一个潜在的理想主义者,他总是将这世上的人想象的特别美好,舞阳郡主有时候都担心,就他这样的性子,以后会不会被人骗死。 如此想想,现在用惨痛的经历来警示一下他,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舞阳郡主遂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没有误会,远儿,这件事你大伯父自己也承认了。” 听说大老爷自己都承认自己暗害定北侯的事情,沈清远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呀?爹爹虽贵为定北侯,却从未在大伯父面前摆过什么架子,甚至处处恭敬忍让,大伯父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沈清远是真的想不明白,他以为这世上就算不乏野心勃勃之人,可再有野心的人,总也应该保有一份良知,让他们在筹谋那些坏事的时候,能够稍微多想一想。 许是觉得沈清远的话有些孩子气,舞阳郡主忍不住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有些嘲讽。 “虽然世人都长了眼睛,可有些人的眼睛是盲的,她们永远看不到别人为他们付出了什么,却会一直想自己失去了什么,日久天长,他们就觉得世道不公,欠了他们,而那些恶便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并被付诸于行动。” “所以远儿,看人不能只用眼睛,更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他人的行为,这样说不对的。”舞阳郡主道。 她这番话其实有点儿说教的意思,沈清远也听进去了,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态度有些许低落,整个人瞧着不太得劲的样子。 见自家儿子一副打受打击的模样,舞阳郡主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又安慰了一句。 “好了,你也不必这么沮丧,你大伯父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对你爹下手,还有个原因是他并非侯府子嗣,和你爹之间的血缘羁绊比较少,若他是你爹一母同胞的兄弟,想来他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大老爷不是侯府子嗣,这在沈清远听来又是一个重磅炸弹,他听完之后人直接就傻了,“母亲您刚刚说什么?大伯父他不是父亲的亲兄弟?这又是什么情况?” 又触及了沈清远的知识盲区,舞阳郡主还挺尴尬的,但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她也没想瞒,想了想便将孟老夫人说过的大老爷的身世向沈清远讲了一遍。 这种家族秘辛,沈清远自然是没可能接触到的,此时听完简直不胜唏嘘。 唏嘘过后,他忽然问道:“母亲,您和父亲觉得,大伯父经此一遭,会有所改变吗?” 大老爷会不会有改变,舞阳郡主没想过,也懒得猜。 在她看来,只要大房离她们一家子远远的就行了,其他的她根本就不在意。 “会不会改变都好,总归以后他们和我们就是两家人了,我不欲与他们清算旧账,但也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一忍再忍,就井水不犯河水吧。”舞阳郡主淡淡道。 她这话便算是表明态度了。 老实说,这样的态度挺好的,就连沈清远听后都忍不住点头表示了认同,“母亲说的对。” 说罢这话,沈清远还想说些什么,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在舞阳郡主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家妹妹似乎从没有表过态? 沈清远想着想着,忍不住将头偏向了沈宜欢的方向,然后他就发现,他那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居然正低着头神游天外呢! 这……她难道都不震惊的吗? 她不觉得这些话简直耸人听闻吗? 沈清远迷了,忍不住问沈宜欢道:“妹妹怎么没有说话,你难道都不惊讶这件事吗?” 被沈清远这么一问,沈宜欢终于堪堪回了神,只见她眉心一皱,十分认真道:“也不是,主要我昨天就知道这件事了,给爹爹下毒的沈宜喜是我亲自抓的,大伯父的身世以及他同爹爹的恩怨,我也是在现场亲自听的,我当时也觉得震惊极了。” 沈清远:“……” 这话就很扎心了好吗? 凭什么这样重要的事情,沈宜欢她就可以看现场直播,而他只能听转播也就罢了,偏这转播的延时还有点久,等到他听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沈清远幽怨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了定北侯和舞阳郡主。 大约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吧,被沈清远眼神控诉多了,定北侯和舞阳郡主反而佛了。 他俩索性假装自己没看懂沈清远眼底的控诉,想着正事也算是说完了,舞阳郡主便道:“好了,今日要跟你们兄妹说的事情就是这些了,你们若没有别的事,就且回去吧,只一点你们要记住,这些话谁也不要说,权当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可懂了?” 这话就是下封口令的意思了,沈清远和沈宜欢心里有数了,知道自家爹妈大约是还有别的谋划,他们也没多问,乖乖应了。 之后兄妹俩一起出了北院的大门。 出门之后,两人是要同行一段路的,总不能一路无语,更何况沈清远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想要问问沈宜欢,因此没一会儿他便开了口。 “今日听妹妹说话,似乎成熟懂事了不少。”沈清远没头没脑地说道。 沈宜欢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的在夸自己,还是想暗示些什么,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大约是我长大了吧,毕竟我都及笄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毛病,但沈清远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固然会增长一些见识,性格也会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可真的会突然之间变通透那么多吗? 沈清远觉得很难,更何况从他回来之后,自家这位妹妹就总给他一些“意外”,以至于他渐渐都快忘了妹妹从前的模样了。 这种认知让沈清远很恐慌,可他又实在说不清缘由。 他倒也不是不喜欢一个聪明伶俐的妹妹,可沈宜欢如今的聪明,总让他觉得惊心,让他觉得万分不真实。 但如今他并不太想深究这些问题,因为他害怕自己没有承受真相的勇气,最后为了避免话题终结,沈清远转而问起了沈宜欢酒店的事情。 “啊,对了,之前你说的那个酒店,如今筹划的如何了?”沈清远道。 沈清远突然转了话题,这是沈宜欢没有想到的,没反应过来的她还略微愣了愣,许久才道:“图纸已经画好了,店铺也选好了,工匠什么的也开始着手准备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个月就能开张。” 说罢这话,沈宜欢顿了顿,歪着脑袋问道:“怎么了?二哥是想看看我的图纸和策划书吗?” 沈清远的本意倒并不是想检查沈宜欢的“功课”,但她这会儿都这么问了,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便点头应下了,“也好,那我便先跟你回去吧。” 这个沈宜欢倒没什么意见,很干脆地应道:“没问题啊,二哥你甚至可以拿回去和四哥五哥他们一起看,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和我说,到时候我再优化一下细节,争取做一个最独一无二的酒店来。” “好。”沈清远笑着道。 兄妹两人遂一起朝着捧月居的方向而去。 第112章 凯旋(二合一) 半个月后,三老爷率领北征大军凯旋归来,晋元帝大喜,命瑞王带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接,同时他在瑶光殿设了宫宴,打算为得胜还朝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许是受到了大军归来的喜气感染,“昏迷”了数日的定北侯在前些日子醒了过来,这些天情况也日渐好转,等到大军回城这日,已经能“硬撑”着去城楼上迎人了。 然而定北侯人虽然醒了,却终究元气大伤,在亲迎同袍归来的这一天,全京城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他的虚弱。 而且据知情人士透露,定北侯此次伤得极重,就算彻底养好了,近几年大概也没有办法再带兵出征了。 此消息一出,众人也是不胜唏嘘,有些心思活跃的人甚至忍不住猜测,定北侯府是不是要就此没落下去了。 毕竟定北侯府最大的顶梁柱都倒下了,就算现在有个三老爷还算能顶事,可他们前些日子不是刚莫名其妙将家给分了吗? 这治家不严,家族不和,可是一副长盛之相。 一时间,原本还盘算着巴结侯府的人家纷纷熄了火,风向转变得简直不要太快。 对于外人的这些想法,定北侯他们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就是了。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有点庆幸能被放过。 老实说,无论是定北侯他们这批中流砥柱还是沈清远这些小一辈的星星之火,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烈火烹油的虚假繁荣,而是安安稳稳的快意人生。 如今没了那些上赶着巴结的家伙,府中的日子都要清净许多,他们心里简直不要太开心。 当然,话题扯远了,还是说回大军凯旋这件事。 因着大败蛮族是整个朝廷的盛事,京中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对三老爷他们的回归报以了极大的关注,于是大军归来这日,城中各处都挤满了人,那些位置稍微好一些的、能够直接观测到大军进城盛况的酒楼茶肆更是个个生意火爆,座无虚席。 若非提前预定,那可真是一座难求,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 沈宜欢站在舞阳郡主提前预定好的酒楼包间里,感受着全城人民迎接英雄归来的热情,心中一时无限感慨。 果然,无论什么时代,人民对于英雄的敬仰都是一样的,都如此的直接而纯粹。 就连她,一个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来者,在见到这种盛况之后都忍不住心中火热,嘴里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如此人间,真好。” 沈宜欢这句话原本只是有感而发,声音也算不上大,但却还是被耳朵分外灵敏的沈清宵及时捕捉到了。 沈清宵觉得她这话说得怪好玩的,想也没想便问道:“为何好?因为热闹吗?” 要说是因为热闹而觉得人间值得那就太肤浅了,沈宜欢怀疑沈清宵故意在曲解她的意思,拉低她的层次,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什么呀,我是那种喜欢瞧热闹的人吗?我只是觉得这种国泰民安的日子令人心安好不好!” 是的,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才是人间最美好的模样,也是沈宜欢喜欢被向往的生活。 就像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国度一样。 只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乏一些野心家,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玩弄权术,操控政治,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痛和灾难,就像北境这场战争旷日持久的战争…… 沈清宵不知道沈宜欢的思想觉悟已经这么高了,听见她这番话后他忍不住诧异地挑了挑眉,啧啧有声。 “啧啧,我真是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在二妹妹嘴里听见这样的话,二妹妹这是及笄之后连格局都打开了?失敬失敬。” 这话就有点打趣的味道了,沈宜欢都懒得搭理沈清宵的,眉梢一挑轻轻松松就给他怼了回去。 “倒也不是我格局打开了,可能是五哥你的格局太小了吧。你想想看啊,爹爹和三叔都是民族的大英雄,我们作为侯府的子孙,难道不应该有点忧国忧民的情怀吗?” “说起来,五哥,我建议你也多读点书,别整日只知道玩儿啊闹的,你这样走出去,人家会觉得咱们侯府对后代的教育不行的,咱们可不能抹黑了祖宗们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光辉正面形象。” 沈清宵:“……”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点扎心,他怀疑沈宜欢在讽刺他,可惜他没有证据。 心累的沈清宵幽怨地看了沈宜欢一眼,“二妹妹,你这么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很没有面子诶。” “哦?是吗?那真是太抱歉了五哥,忠言逆耳,实话总是让人不太舒服的,我建议你习惯。”沈宜欢一本正经道。 沈清宵:“……” 好了,他彻底不想说话了。 他发现他这位二妹妹嘴巴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沈清宵忿忿地撇了头,不想再搭理沈宜欢了。 见兄妹两个这就闹上了,定北侯不由有些无奈,不过他觉得沈宜欢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对府中子孙的教育是该更严格一些才是。 这么想着,定北侯遂道:“欢儿说的不错,作为侯府的子孙,怎么能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呢?我和三弟虽不要求你们几个小的建功立业,但你们至少应该心系百姓心系社稷,如此等到我们老了,你们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否则咱们定北侯府将如何传承,晋国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呢?所以小五,你是该收收心,好好想想家国大事了。” 说到此处,定北侯语气一顿,将目光又转向了沈清远和沈清寒两兄弟,神情严肃地告诫道:“还有你们两个,你们也都不可懈怠,男子汉大丈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真正做到顶天立地,你们可曾明白?” 定北侯的教诲,几个小辈自然要听的,沈清远三个闻言遂神色一肃,郑重道:“是,谨遵父亲(二伯父)教诲。” 见三个小的应得还算认真,定北侯顿时满意了,只不过他还没有打算放过沈清宵的意思,遂话音一转继续道:“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小五,听说你前儿个旬考又考了最后一名?” “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你脑子也不笨啊,怎么你两位哥哥的学业在书院里数一数二,偏到你这儿就学不好了?你可想好一会儿回家之后怎么向你爹解释了?” 沈清宵:“……” 感觉更扎心了,没事儿提什么旬考成绩?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嘛! 还向他爹解释呢,他爹哪里会听他解释?恐怕二话不说棍子就先往他身上敲了吧。 沈清宵心里苦,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开口,如果他不开口,就不必直面如此令人难过的现实,现在可好,他想假装不记得考试成绩都不行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清宵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针对了,就因为他嘲笑了一番沈宜欢,他护短的二伯父才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他这位二妹妹才是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啊。 沈清宵如此想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道:惹不起惹不起,在场诸位他一个都惹不起。 他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沈清宵委委屈屈地缩在一旁,瞧着真是可怜弱小又无助,沈清远和沈清寒见了忍不住对望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他们这位五弟啊,就是不长记性,明明从前就因为欺负二妹妹受了不少教训,此时居然还敢在长辈面前取笑撩拨她,这真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众人一番插科打诨,便觉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三老爷就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地进了城。 进了内城之后,三老爷一眼便看见了等在城门口的瑞王李元卿,他眉心不由微微一蹙,心里有种不太得劲的感觉—— 因为这些年自家侄女儿与瑞王以及瑞王与长宁伯府三小姐之间的那些爱恨纠葛,三老爷对瑞王这个人颇有微词,此时见到晋元帝竟是委托了他来迎接大军,自然高兴不起来。 但他再不高兴也没办法,李元卿人品再差终究是个皇子,还是个颇受晋元帝看重的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做臣下的嫌弃。 更何况今日他站在城门口,代表的还是晋元帝,三老爷就算不待见李元卿,也委实不敢不给晋元帝面子,见状只能不那么情愿地翻身下了马。 “臣沈淮安见过瑞王殿下,瑞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三老爷一边拱手同李元卿请安一边道,声音十分洪亮有力。 对待功臣,李元卿自然不敢表现得太过倨傲,闻言赶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三老爷,言辞恳切地说道:“骠骑将军不必多礼,你们这一路辛苦了。” 这种就是场面话了,三老爷一听就条件反射道:“瑞王殿下言重了,为朝廷和百姓出征,怎么能说辛苦呢?臣只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更早一些结束战火,让陛下和殿下以及天下百姓重获安宁。” 三老爷这话说得极妥帖,饶是李元卿一时都挑不出什么刺来,只能扯着嘴角故作欣慰道:“沈将军有此心便是极好的了,倒也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蛮族人身强体健,打起来本就颇为费劲,你和定北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们赶回老巢,并让他们签下不再踏足我晋朝国土的契书,已经很了不起了,你们都是我大晋的英雄,合该得到天下人的敬仰。” 得到天下人的敬仰就算了,三老爷可不敢同晋元帝争威望,他和定北侯府都还想多存在几年呢。 “殿下这话可就折煞我和二哥了,上阵杀敌是我们身为武将的职责,保护国土和万千臣民是我们侯府的使命,我们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罢了,如何当得起殿下如此夸赞?”三老爷连连摆手道。 反正,他是不会听也不会相信这些彩虹屁的。 皇室的人个个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和这样的人说话,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要是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了,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那历朝历代,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被皇帝猜忌清算的人还少吗? 他虽然读书不好,但故事却听得不少,这么简单的举一反三还是会的。 三老爷的心思,李元卿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三老爷谦卑的态度让他觉得十分舒适且满意,因此他也乐得多捧这位“识趣”的三老爷两句。 于是二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李元卿这才顺势提到了晋元帝后续的一些安排。 “父皇今日派本王前来,一则是记挂将士们的功绩,让本王替他老人家慰问一下沈将军你们这些功臣;二来呢,也是想让本王通知你一声,今夜酉时,父皇特意在瑶光殿设了宴,邀请众将士参宴,犒赏三军,届时沈将军可莫要迟到了才是。”李元卿娓娓道。 皇室设宴犒赏三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么干的,因此李元卿提了,三老爷便爽快应下,半点不曾含糊:“臣谨遵圣命。” 到这里,晋元帝交待的事李元卿就算是办完了,他也不欲多留,客气地同三老爷告别之后便带着群臣离开了。 李元卿和那群朝臣一走,剩下的时间和空间才算是真正属于百姓们了,一时间举街欢腾,处处都能听到雀跃的人声。 沈宜欢几个就是这个时候从酒楼的包间下来,并穿过人群来到三老爷面前的。 “三叔,欢迎回家。”沈宜欢站在三老爷的大马前,笑吟吟道。 三老爷原本是打算上马继续前行的,这会儿看见沈宜欢兄妹四个款款而来,他自然也顾不得走了,一脸惊喜道:“你们几个怎么出来了?” “因为想早点看见三叔啊,三叔,你真厉害,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沈宜欢甜甜地说道,彩虹屁拍的简直不要太熟练。 要不怎么说三老爷双标呢? 李元卿夸他他就不为所动,此时一听见沈宜欢夸自己,他那嘴角差点儿没咧到耳根去,“哎呀,那也没必要出来啊,今日街上的人这么多,要是将你挤着了怎么办?” 沈宜欢就道:“不怕,为了见三叔,再挤都值得。” 第113章 不行(二合一) 沈宜欢这话就太贴心了,三老爷顿时觉得自己那颗硬汉心变得软软暖暖的。 他想,果然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瞧瞧欢儿这小嘴巴多甜,不像他生的那两个混小子,连句软和话都不会说,成日只知道惹他生气! 思及此,三老爷顿时觉得沈清宵他们变得有些碍眼,但鉴于自己这会儿正忙着和亲亲侄女儿说话,没空搭理混小子们,他便只瞪了其余三个小子一眼,然后转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对沈宜欢道:“那也不必如此辛苦,三叔总要回家的嘛,下次可不许再这么折腾了。” 见三老爷这么可爱,沈宜欢都不忍心让他失望了,闻言就乖乖点了点头,“好。” 至于下次…… 那就下次再说呗! 反正下次有热闹她肯定还是会凑的,三老爷他们同不同意根本就不重要。 似乎是看穿了沈宜欢的这番小心思,三老爷心下有些无奈,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小姑娘嘛,再怎么任性也是可爱的,他愿意宠着,也必须宠着家里这唯一的千金(你问为什么是唯一?因为沈宜喜那个庶女是从来就没有被三老爷看在眼里过)。 沈宜欢得到了三老爷最大的宽容,可沈清宵他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三老爷直接转过头,板着张脸冲沈清宵哥几个发难道:“还有你们,别以为你们不说话我就不知道是你们撺掇妹妹乱来了,我可警告你们,下次你们要再敢带着妹妹瞎折腾了,仔细我剐了你们的皮,听清楚了没有?” 沈清远、沈清寒、沈清宵齐齐无语望天:到底是谁撺掇谁啊?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锅从天上来! 三个莫名躺枪的少年心好累,但他们也不敢辩驳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心疼毫无家庭地位的自己和自己身旁的兄弟们。 “我们记住了。”三兄弟有气无力地应道。 三老爷对他们的表态其实并不太满意,但这会儿大庭广众的,他决定给几个混小子留点儿面子,便没再咄咄逼人下去。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眼看时间差不多,沈清远这才上前一步,俯身在三老爷耳畔耳语道:“三叔,其实我父亲也来了,这会儿正在文轩阁楼上的雅间等着您呢,您要不要先去见一见父亲?” 沈清远这话一出,三老爷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到现在还没有看见自家二哥的人影,心下不由有些奇怪,不过—— “文轩阁?我记得那是个纸墨铺子吧,又没吃又没喝的,你爹去那儿干嘛?”三老爷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他可不记得他家二哥是个多有闲情逸致的人,若非如此,朝中那些文官也不会屡屡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他是大老粗了。 这个问题,还真是触及了沈清远的知识盲区,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道:“许是父亲有什么话想同您说吧。” 那就更奇怪了。 三老爷心道,从前他和自家二哥有什么话都是直接在家里说的,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是如今日这般,非得在外面找个纸墨铺说的。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怀着这样的疑问,三老爷的眉心下意识拧紧了,但他到底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点了点头,转身同身边的副将交待了一番之后,然后便跟着沈清远几个往文轩阁而去。 许是大军进城也有一会儿了,城中的热闹开始渐渐褪去,没了夹道欢迎的百姓,三老爷他们离开得倒也算顺利。 到了文轩阁之后,沈清远几个径直引着三老爷上了二楼的雅间。 彼时定北侯正坐在临窗的桌子旁十分悠闲地自饮自酌着,然而由于“重伤未愈”的缘故,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许生涩,不太流畅。 看见三老爷,定北侯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十分热情地冲自家兄弟招了招手:“三弟回来了?快快过来坐。” 三老爷觉得今日的定北侯瞧着格外奇怪,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听见招呼便依言走了过去。 而沈清远几个见状则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并顺势关上了门。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定北侯和三老爷兄弟二人。 没了旁人,三老爷说话就十分直接了,只见他拧紧了一对浓密的剑眉,委屈地质问:“二哥,你今日怎么没像之前说好的那般,出城同我们汇合?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在城门口接受大家目光洗礼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心虚。” 说到这个,三老爷是真有点儿委屈,明明当初他和他家二哥说好了的,等到大军快进城的时候,他就给二哥去信,二哥一接到信就会出城来和他们汇合,然后再以一军主帅的身份率领大军一同进城。 可是他昨日领着大军在城外驻扎的时候,分明已及时派人往府中传了信了,结果他不仅没有收到回信,今日更是索性连他家二哥的面都没有见着。 没了二哥打头阵,他生生被逼着和瑞王那个倒胃口的家伙虚与委蛇了半天,真是越想越气。 当然了,三老爷最气的其实还是自己抢了原本属于定北侯的风光这件事,虽然他知道他这二哥根本不会在意。 在三老爷看来,此次和蛮族人的这场大战,他二哥才是居功至伟的那一个,若是没有二哥,他们别说是打胜仗了,恐怕人都不一定回得来呢。 所以不仅是手下的将士们拥戴二哥,他也觉得自家二哥值得所有的赞誉和荣光。 至于他,他只要能站在二哥旁边就已经是无上光荣了,可不想抢了哥哥的风头,成为百姓心中最厉害的那个大英雄。 在三老爷朴素的是非观里,不管什么东西,反正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属于他的,再好他也不会眼红,因为只有靠自己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一切才有意义,争啊抢啊属实没什么必要。 就算你抢了别人的东西一步登天了,也不会让人真的心悦诚服,就算因为权势,别人不得不低头,可你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也终究是心下难安的。 与其要一种令人惶恐的成功,不如脚踏实地求个心安理得。 也正是基于这种心理吧,当初定北侯说要提前返京的时候,三老爷其实是不太赞同的,最后还是定北侯软磨硬泡了许久,又许诺了要替他给沈宜欢说生辰快乐,甚至还保证自己一定会在大军归来那天出城迎接,和将士们一同进城,三老爷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口。 结果……好家伙,他家二哥到底辜负了他的信任。 接收到三老爷控诉的目光,定北侯难得有些心虚起来。 老实说,今日他也不是真的不能出城迎接三老爷他们,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克服“伤痛”打马出城,和大军一同享受满朝文武和全程百姓的崇拜和爱戴。 但他这不是心中还有别的考量吗?所以才故意假借重伤未愈这个借口留在了城里,将所有的风头全给了三老爷。 定北侯选择这么做的时候,当然料到了三老爷在得知他失信之后的反应,也知道他这弟弟多半会埋怨他,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必须这么做啊。 定北侯想了想,决定先上第一招——装可怜。 掩唇轻咳了一声,定北侯歉意道:“三弟莫恼,此事确实是为兄失信于你,为兄知错,这便以茶代酒,向三弟你赔罪了。” 他说着便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但许是喝的急了,这一番举动引起了定北侯一连串的咳嗽,让他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更苍白了几分。 三老爷哪里见过如此虚弱的定北侯,见状心中越发起疑了。 他一把按住了定北侯还要继续倒茶的手,蹙着眉头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我瞧着你怎么一脸病容呢?可是你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见三老爷终于发现了端倪,定北侯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气,但他深知此时戏不能停,遂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唉,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听见这话,三老爷心中更奇怪了,忙追问道:“到底怎么了?二哥你就老实同我说了吧。” 定北侯等的就是三老爷主动发现、主动发问,此时见氛围营造的也差不多了,他便没再拿乔,微垂着眉眼失落道:“其实,我回来的那日,在黑背山遭到了伏击。” “伏击?!”三老爷的目光颇有些难以置信,“是谁干的?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的功臣!” 三老爷实在是太震惊了,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定北侯会遭遇这种事情的。 那些人怎么敢啊? 且不说刺杀朝廷重臣是多大的罪名,就说在黑背山动手这事……那背后之人难道就这么不把皇帝、不把京畿卫放在眼里吗? 三老爷的疑问,定北侯并没有给予回答,然而他嘴角的弧度却变得越发苦涩了几分。 看着这样的定北侯,三老爷忽然有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猜测,只见他瞪大了一双虎目,略有些颤抖地说:“莫非……是那位指使的?” 在说那位的时候,三老爷下意识伸手指了指天,心中怀疑的人选是谁已毋庸置疑。 定北侯闻言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三老爷的猜测,“不是,这场伏击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这下三老爷是真搞不懂了,他目光困惑道:“可除了那位,还有谁会如此容不得二哥你?总不会是你在朝中的那些政敌吧?难道他们担心你加官进爵后会威胁到自身的地位,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如今的定北侯已经很难对付了,若再有了北境战功的封赏,那他可真称得上是朝中第一人了。 如此一来,那些和他政见相左的人会担心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想是这样想,三老爷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要知道,定北侯那些政敌几乎都是文官,而文官们素来爱玩的是阴谋诡计那一套,像买凶设伏这种事情,他们大概会不屑于去做吧。 怎么说……他们多半会觉得如此直接的使坏会显得他们的手段十分低劣,若是被同僚们知道了,铁定要被笑话的。 可若不是那些文官,还有谁会对他二哥怀有这样大的恶意,以至于非要除之而后快呢? 见三老爷思考的认真,定北侯的良心难得有点痛,可戏台子都搭好了,演员也都就位了,戏万万没有只唱一半的道理。 强行按下隐隐作痛的良心,定北侯再度摇了摇头,悲怆又艰涩地说:“都不是,是……大哥。” 这答案一出,三老爷感觉自己人都傻了,只见他微张着嘴巴,满脸难以置信道:“怎么会呢?大哥他……咱们可是亲兄弟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二哥,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是真的。”定北侯平静道。 他的神情这么平静且笃定,三老爷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嘴巴开合,反反复复道:“怎么会呢?为什么呀?”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定北侯并不想多做讨论,若不是他接下来的话必须有个合理的开头,他也许根本不会提到这件事。 总归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定北侯遂避重就轻道:“这些年,我和大哥之间误会颇多,他心思重,因此心生怨怼也不奇怪,但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今日约你在此处见面,另有其事。” 定北侯这话明显就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三老爷也不好继续戳他痛处,毕竟被最亲的兄弟记恨,还是挺让人难过的。 思及此,三老爷十分贴心地顺着定北侯的话头转了话题,“二哥想跟我说什么?” 三老爷这么体贴,定北侯心中还是很感动的,他于是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打算将兵符还给圣上。” 此言一出,三老爷差点儿没惊得跳起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家一向精明的二哥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如此危险的想法,居然要归还兵权! 三老爷想也没有就道:“这怎么可以!你可是一品武侯,怎么可以没有兵权?更何况这兵权可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二哥你怎么能说还就还?我不同意!” 第114章 赐婚(二合一) 是夜,瑶光殿。 因大军还朝是盛事,这上至皇亲贵胄,下至文武百官,都纷纷齐聚瑶光殿,为归来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所谓接风洗尘,自然是要上好的酒菜款待功臣,但此次瑶光夜宴却不仅仅是让大家吃吃喝喝,更重要的是,帝王对将士们的封赏,也将在此一并举行。 封赏三军,最大的依据毫无疑问是战功,而提到战功,那肯定没有人能跃得过定北侯去,因而酒过三巡之后,有一些人便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跳出来活动了。 而这些不安分的人中,第一个按捺不住便是皇后和庆王。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是晋元帝安排李元卿去城门迎接大军这事儿刺激到了皇后母子。 要知道,皇子虽说身份较寻常人是要尊贵一些,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因此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皇子都有资格代表天子去迎接凯旋大军的。 尤其是在如今这种皇储未立,太子之位空悬的时候,一个能代表天子出行的皇子,在文武百官乃至平民百姓眼里,地位那是大不相同的。 说得直白一点,世人经此一事会忍不住在心中猜测,晋元帝此举是不是在向世人宣示他心目中的最佳继位者人选? 如此一来,皇后和庆王又如何能不着急? 他们怕呀,怕晋元帝万一真的挑中了李元卿,下一步再将他给册封为太子……那可就没他们母子俩什么事儿了。 毕竟,这太子一立,很多事情就算尘埃落定了,皇后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没有什么操作的余地了。 更何况,皇后虽然贵为六宫之主,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这些年她在后宫过得到底有多么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再加上晋元帝对柳贵妃和李元卿的宠爱,皇后几乎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后位会被取代,如今再一听说李元卿都能代表皇帝去迎接凯旋的大军了,她心里的恐慌更是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为了改变己方眼下陷入的被动局势,皇后和庆王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而他们想出的办法倒也不复杂,那就是——搭上定北侯府这条大船。 至于要怎么搭上定北侯府,皇后和庆王仔细分析过了,联姻绝对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虽说因着前头遇袭受伤的事,定北侯的身体听说是不太行了,说不准以后都没有什么机会再挂帅出征,但皇后母子却觉得,定北侯作为此番平定蛮族的大功臣,于情于理,晋元帝都不会亏待了他去。 而且,就算没有定北侯,那不是还是沈将军吗? 沈将军在此次战役中的功绩也是可圈可点的,就算日后定北侯真不成了,有这位沈将军在,这定北侯府无论如何也没那么容易垮的。 除此之外,定北侯府的小一辈里也不乏人才,像那位侯世子沈清远就很不错嘛,小小年纪就已是个文武全才了,这样的人,还担心他长成以后撑不起区区一个定北侯府吗? 综合上述分析,皇后和庆王一致认为,和定北侯府结亲是他们摆脱眼前困局的不二之选。 许是想得多了,人就容易变得急迫,这不,封赏都还未开始,庆王甚至还没观察过晋元帝的态度,便匆匆喝了两口酒,跪到了晋元帝的面前。 “父皇,趁着今日大军归来的喜气,儿臣也想向父皇求个恩典,还望父皇成全。”庆王伏地叩首,一副虔诚恳切到了极致的模样。 晋元帝原本正沉浸在君臣同乐的良好氛围里,此时突然被庆王这么一打岔,他的眼底飞快划过了一抹不悦。 他隐隐预感到了自家这位“好儿子”没盘算什么好事,但眼下群臣俱在,酒宴正欢,晋元帝并不想败了自己和朝臣的雅兴,遂转了转手里的酒杯,不动声色道:“哦?不知我儿想要什么恩典啊?” 在说到“我儿”两个字时,晋元帝下意识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警告庆王小心说话。 只可惜这会儿庆王全身心都系在和定北侯府结亲这件事以及事成之后自己可以获得的好处上,并没有听出晋元帝话里的警告,这也就注定了他不会聪明的适可而止。 以为晋元帝心情不错的庆王偷偷清了清嗓子,又瞥了眼拖着“病体”端坐在原位定北侯,这才低头掩住一脸喜色道:“儿臣心悦定北侯的千金沈二小姐,想请父皇为我和沈二小姐赐个婚。” “赐婚”二字一出,别说是定北侯了,就连晋元帝的脸都忍不住拉了下来。 庆王此举,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啊,在场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不难猜出他是想借着儿女亲事攀上定北侯府。 而堂堂一国皇子,不惜脸面攀附重臣,除了是肖想那至尊之位,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一时间,众人看庆王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了,那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更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觉得庆王此举实在有些没脑子。 龙椅谁不想坐?可如今晋元帝正值壮年,他就敢如此直白的表露心迹,这是生怕他亲爹洞悉他的心思之后不给他小鞋穿呢? 老狐狸们想着这些,忍不住暗暗摇头,觉得庆王今日大概是讨不了什么好了。 不仅如此,他说不准还会将定北侯府拉进坑里,让侯府一并遭了晋元帝的猜忌和厌弃。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有些平时和定北侯府关系还不错的,更是直接给了定北侯一个同情的眼神。 接收到殿中同僚投来的形形色色的眼神,定北侯也是很无奈,他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在这儿坐着,啥也没说,啥也没做,竟然就被人给盯上了。 这飞来横祸的,他找谁说理去呀! 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定北侯到底忍住了将庆王给暴揍一顿的冲动,静静地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漫长的静默过后,晋元帝忽然将目光投向了仿佛什么话也没有听见的定北侯,嘴角噙着抹浅笑,意味不明道:“庆王说心悦沈爱卿的千金,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要说定北侯有什么看法,他的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庆王这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沈淮源唯一的闺女,是庆王这种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草包皇子可以肖想的吗? 且不要说他从未想过将女儿嫁入皇室受苦了,就算他闺女真要嫁给哪个皇子,那至少得是个有脑子有抱负还不花心滥情的才行。 就庆王这种正妃还没进门,侧妃侍妾便已成群的,如何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 想都别想好吗! 可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对晋元帝直言的,不然让这位疑心病重的老大觉得他自视过高、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就不太好了。 定北侯是耿直,可他不是蠢,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出列冲着晋元帝拱了拱手,委婉道:“臣女还小,臣想将她在家中多留几年,恐怕要辜负庆王的厚爱了。” 这话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了,正常人听到这里,基本都能明白定北侯的态度了。 可偏偏庆王此人脑子好像缺根儿筋似的,他闻言想也没想便接话道:“据本王所知,沈二小姐已经及笄了,女子既已及笄,早晚是要嫁人的,侯爷又何必苦留?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定北侯:“……” 去你娘的留成仇,老子就算把女儿留成仇,也绝不嫁给你这个蠢货! 定北侯气鼓鼓的想着,但到底顾念着皇家的脸面,便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道:“王爷多虑了,臣的女儿很乐意在家孝顺父母的。” “说起来,前些日子臣女还说呢,就算日后她不得不嫁人,也一定要找个离侯府近的人家,这样她随时都可以回家陪臣和臣妻解闷,臣想,臣女这样心中只有小家的性子,恐怕很难担任庆王妃之位。” 若说开头定北侯还只是婉拒的话,那他这番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庆王:你别妄想了,我是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你的! 庆王听见这话,脸都气绿了,偏他这会儿又得罪不起定北侯,只能瞪着双眼睛看着定北侯,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许是定北侯斩钉截铁的态度取悦了晋元帝,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晋元帝这会儿脸色好看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情跟定北侯开玩笑了。 “朕从前倒是听说过沈爱卿宠闺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庆王有句话说得倒也没错,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你执意要将嘉敏县主留成老姑娘,舞阳和嘉敏可愿意啊?” 晋元帝乍一说出“嘉敏”这两个字时,定北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他才想起,舞阳郡主好像有给他提过,今年桃花宴的时候,晋元帝封了他们女儿一个县主之位,这“嘉敏”二字,正是他闺女的封号。 想清楚这点之后,定北侯又冲上首的晋元帝拱了拱手,铿锵有力道:“回圣上的话,臣和臣妻都觉得,儿女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尤其是女儿家嫁人,那真是再慎重都不为过,所以宁可将闺女多留些日子,也不能草草嫁了出去。” “至于臣女……臣女小孩子心性,她总跟臣说,日后要自己挑选心仪的夫君,若是一直没有挑到,她就一日不嫁人。” “陛下您是知道的,臣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难免娇宠了些,她这么一说吧,臣顺口就答应了,所以今日庆王殿下所求之事,臣还真做不得主。”定北侯说着憨憨地笑了笑,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 原本晋元帝还觉得,定北侯这些年活得挺清醒的,刚刚又一口回绝了庆王的求亲,想来肚子里应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可这会儿听见他说答应了沈宜欢自行择婿的要求,晋元帝的心里顿时就不太高兴了。 虽说身为帝王的他常年待在宫里,可定北侯千金和他儿子瑞王的那些桃色传闻,他可没有少听,所以晋元帝觉得,定北侯之所以那么果断的拒绝庆王,不过是他看上了潜力更大的瑞王。 说到底,定北侯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老实,他还是存着很多不该有的心思嘛。 这么想着,晋元帝又开始把玩他手里的酒杯了,声音也变得低沉压迫起来,“说起这个,朕倒是听说嘉敏和瑞王向来关系不错,爱卿觉得瑞王这个女婿如何?” 定北侯没想到晋元帝会突然把话题扯到李元卿和沈宜欢身上,也分不清他这么问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论如何,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让自家闺女和皇室中人扯上什么关系的。 略微停顿了片刻,定北侯将身子伏得更低,苦着张脸道:“陛下您就莫要再取笑臣了,瑞王殿下天人之姿,臣那不争气的女儿如何配得上?” “更何况,我定北侯府虽非诗礼传家,却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瑞王殿下和长宁伯府三姑娘两情相悦的事满城皆知,臣就算再疼女儿,也是万万不会放任她介入别人感情的,所以还请陛下莫要再提此事了。” 开玩笑,就李元卿那种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却又吊着自家闺女的家伙,想给他当女婿?下辈子都没戏! 做梦去吧! 定北侯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一片恳切,没人怀疑他说的不是真话。 开玩笑,他为了撇清自家闺女和李元卿之间的关系,都不惜将李元卿和顾清许的事情搬到台面上来了,这跟彻底和李元卿撕破脸有什么区别? 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可不可能还将女儿嫁进瑞王府嘛! 答案明显是不可能。 众人不由都相信了他的话,就连晋元帝,一时也找不到继续怀疑的理由了,只能放下酒杯,掩饰般道:“好了,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吓得,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还未大好呢。” 见晋元帝明显改变了口风,定北侯便知道,这关自己算是顺利通过了,他不由松了口气,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115章 归还(二合一) 之后君臣又彼此寒暄了几句,殿中的朝臣们也适时地冒出来插话逗趣,很快便将庆王掀起来的这个小插曲给盖了下去。 而后歌舞继续,推杯换盏,欢宴正酣,眼看着就到了封赏三军的环节。 晋元帝放下酒杯,正准备唤来身边的太监总管宣旨,可他招手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看见定北侯复又站了出来,神色是难得的庄严肃穆。 “陛下,臣有事启奏。”定北侯躬身拱手,朝着上首的晋元帝郑重其事道。 晋元帝有些不高兴自己的节奏被打断,但又实在好奇他这忽然唱得哪一出,遂强忍着一肚子的不满和困惑道:“爱卿有何事启奏,不妨说来听听。” 他这话说得就比较艺术了,先不表态,只说“不妨说来听听”,那潜台词就是,若你说得话还能入耳,那我便姑且听听,若是不行的话,又再另说。 这样一来,不管接下来定北侯说些什么,晋元帝都不会将自己陷入被动之中,是极好的一个话术。 由此可见,晋元帝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 和晋元帝做了几十年的君臣,定北侯自然深知自家这位君主的个性,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闻言定了定神,沉声道:“臣想请陛下收回虎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不由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连晋元帝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出现了难以掩饰的讶异。 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刚刚那番话会出自正值壮年又圣眷正浓的定北侯。 虎符代表的是什么? 是兵权,是身为武将的地位! 兵权有多香,别说是为官为将者了,就是民间的老百姓,心里也是有点意识的,可是现在,定北侯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要将它还回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疯了吗? 此时此刻,众人心中都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就连晋元帝,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满怀欣慰,而是疑心定北侯此举是否有诈。 没办法,在晋元帝心里,定北侯一直都算不上一个老实安分的臣子。 虽说他心里很清楚,定北侯府满门忠烈,沈淮源怎么也不像是会倚仗兵权起兵造反的逆臣,但像把持权力周全己身这种想法,他肯定是有的。 这样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让自己失去所有倚仗,变成一只没了牙的病虎吗? 晋元帝觉得不太可能,可偏偏就在刚刚,定北侯又真真切切地说出了请他收回虎符这几个字…… 一时间,晋元帝忘了该怎么回应。 大殿上诡异地静默了好几秒。 几秒钟之后,晋元帝敛去了脸上和心底的疑惑惊讶,用一种无奈又温和的语气道:“沈爱卿这是什么话?虎符是先帝交给老侯爷的,且这些年定北侯府又为我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岂能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令天下人寒心,沈爱卿莫要再提此事了。” 晋元帝这番话不可谓不冠冕堂皇,任是谁听了,恐怕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全身心信任臣子的好君王。 定北侯闻言心下微讪,觉得晋元帝这拿腔拿调的做派委实有些可笑。 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将兵权收回去,结果为了不让世人诟病,他硬生生忍下了这份渴望,且还要装作一副自己从未忧心过兵权被定北侯府把持的样子。 如此口是心非,装腔作势,定北侯都替他累得慌。 心里如是腹诽着,定北侯面上却半点不动声色,只见他将头又埋低了几分,言辞恳切地说:“陛下容禀,臣并非要陷您于不义,实在是如今的侯府,已经不适合再替陛下保管虎符了。” 定北侯说罢,深深一揖,拜倒在地,“您也知道,臣前些日子受了点伤,如今虽已好转,但终究是伤了根本,不知道还要修养多久,才能重新为国征战,对此,臣感到很内疚,也很惶恐。” “这次臣等虽险胜了蛮族,也让他们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可蛮族人的秉性,陛下是知道的,他们奸诈狡猾,从不守诺,臣担心一旦他们恢复元气,便会撕毁盟约,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咱们与他们之间势必还有一场恶战。” “若臣身子健朗,等蛮族人不安分的时候,领着将士们上阵杀敌无可厚非,可眼下臣……” 说到这里,定北侯顿了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原地平复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语气艰涩地继续说道:“臣如今病体残躯,就算拿着虎符,怕是也很难再想从前那般号令三军,如此,虎符在臣的手里,是发挥不出他原本的威力了。” “臣这些日子想了许久,总觉得将虎符还给陛下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陛下亲自拿着虎符,等战事再起时,才能及时调兵遣将,如此我们也能占得先机,战无不胜。” 定北侯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晋元帝听后难得陷入了沉思。 抛开定北侯这番分析不说,流落在外的兵权始终是晋元帝的一块心病。 虎符一日不能收回,他便一日不能放心,所以定北侯说要归还虎符,实则是戳中了晋元帝软肋的。 只是如今大军刚刚还朝,又是得了这样的大胜归来的,他若立刻便准了定北侯的奏,未免显得不太仁义…… 诚然,他并不信任定北侯,担心侯府会拥兵自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他常常在想,该怎么收回侯府的这部分兵权。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可以兵不血刃地得偿所愿。 晋元帝深知,自己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的一言一行必定被人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作为江山的主人,万民的表率,他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否则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他当然也可以不在乎这些,任性地做个暴君昏君,天子一怒,浮尸百里,可任性的代价,他真的承担的起吗?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若想一直做这江山的主人,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他就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不得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思及此,晋元帝纠结了,久久没有开口。 定北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他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们这位精明的皇帝陛下已然有些意动了,只是却苦于找不到一个顺坡就驴的幌子而已。 一个合格的臣子,自然不能让君主为难,于是定北侯立刻善解人意地添了最后一把火。 “臣恳请陛下收回虎符,护卫国本,护佑苍生。” 说罢这话,定北侯整个人已深深伏在了地上,只那双手却将虎符高举过了头顶,模样瞧着虔诚又决绝。 他都把天下苍生搬出来了,晋元帝哪还会推脱什么?他顿时不再犹豫,顺势同意了。 只不过作为一国之君,他肯定不能表现得太小家子气,更不能表现出自己对虎符渴望已久,因此晋元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叫人过去接虎符,而是连忙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步下台阶,亲自扶起了伏地不起的定北侯。 “爱卿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虎符,朕代表苍生接了便是。”晋元帝一脸无奈地说道,语气简直不要太大义凛然。 说罢这话,晋元帝朝身后的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那公公便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取走了定北侯手中的虎符。 一场权力的交接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无声无息,平平静静。 成功还了权,定北侯似乎松了口气,脸上也挂上了明显的喜色。 他再度躬身,揖道:“多谢陛下成全。” 晋元帝此时当然也很高兴,但他却不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显得自己高兴得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呀,可真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晋元帝叹了口气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大殿上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晋元帝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古往今来,哪个有抱负的帝王不想手握重拳,做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呢? 但这种煞风景的话,肯定不会有人真的说出来找不痛快,毕竟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粉饰太平却是要有的,于是众朝臣那恭维的话便一句接一句蹦了出来。 “恭喜陛下收回虎符,也恭喜陛下得到定北侯这样的良臣,有陛下这样的君主和定北侯这样的臣子,是我大晋之福,是万民之福啊!” “是啊是啊,有陛下这样信任臣子的明君,和定北侯这样不自恃功高作威作福的臣子,我大晋何愁江山不稳,国运不昌?依臣看,我泱泱晋国必定会国祚绵长,万世昌隆才对!” “张大人说得对……” “李大人言之有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一时间,大殿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彩虹屁。 若在平时,晋元帝定要觉得这群大臣聒噪,但今日许是拿回了心心念念的兵权的缘故,他居然也有耐心听朝臣说这些废话了。 然而听完之后,晋元帝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定北侯如此懂事,且刚刚又被众朝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如此他之前准备的那些赏赐,是不是显得薄了些? 说起晋元帝原本的想法,他是没打算给定北侯太多优待的,毕竟定北侯已经是一品武侯了,再往上其实也没什么封赏的空间了。 就算有,他也不想封,因为不放心。 再者就是,定北侯此次虽是北征大军的主帅,也带领大军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可他脱离大军独自回京是事实。 虽然他也有解释过自己回京的缘由,可还未等自己这个一国之君批准他便擅自回来了,这一点让晋元帝心里很不舒服。 一个喜欢先斩后奏的臣子,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喜欢且理解,即便事出有因。 正因如此,晋元帝心里是不愿意太抬举定北侯的,所以他一开始打算随意赏赐些财物给定北侯便算了。 可眼下定北侯自己主动将虎符归还了,还说了那样一番忧国忧民的话,他若再像一开始打算的那样随意打发了人,未免显得他这个做帝王的没有容人之量。 这可真是麻烦。 晋元帝心下有些烦躁,可再烦恼他也要全自己的脸面,让自己的行为无可指摘,想了想,他索性趁着圣旨还未宣读,当场改了自己的旨意。 想清楚之后,晋元帝看着定北侯,一字一句铿锵道:“沈卿一片赤诚,且此次又在击退蛮族一战上立下了不菲功勋,因此朕决定,加封定北侯沈淮源为镇国公,食邑五千户,钦此。” 晋元帝会给出这样的封赏,定北侯还挺诧异的,毕竟他和晋元帝的关系到底怎样,他自己心里头是有数的。 这么说吧,他们这位帝王不说恨不得将他处置而后快,至少是不愿意看见他势大的。 也是如此,这些年无论他立下怎样的功劳,晋元帝最多就是赏他些银钱罢了,像加官进爵这种事,那真是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 可今日晋元帝居然一反常态,给了他一个镇国公之位! 镇国公诶,三公之一的镇国公诶,这是何等的殊荣,定北侯都怀疑晋元帝是不是喝多了,否则一向放他和防贼似的皇帝陛下,怎么会忽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就算是被他主动归还虎符的行为感动了,也不至于发生这样大的转变吧。 定北侯有点想不通,但晋元帝旨意已下,他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推辞什么,遂按捺着满心的莫名其妙磕头谢了恩。 之后便是宴会正常的流程了,晋元帝没再继续说什么,轻轻招了招手,唤来了方才接虎符下去的太监总管宣旨,封赏其他将士。 对于其他将士的封赏,晋元帝就比较客观了,哪个人立了哪些功劳,该得什么样的职位和奖赏,他通通都给了。 甚至对于有些资历不够但表现足够突出的,他还破格提拔了,真正显示了什么叫皇恩浩荡。 大殿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谢恩声。 到这里,这场接风宴也算是到达了一个高潮,大殿上无论是得了封赏的,还是看人受封的,皆一脸喜色。 第116章 鄙视(二合一) 在夜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也就是庆王求赐婚被拒之后,沈宜欢便悄悄溜了。 无他,她就是觉得席上发生的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继续待着怪无聊的,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别的不说,这瑶光殿周围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哪怕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其实很难看清宫里的繁华,但迎着习习晚风赏月静坐,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宜欢在瑶光殿旁边的荷塘边找了个不算荒僻的角落坐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水面上月亮的倒影。 今日的月亮是一轮弯弯的下弦月,虽然瞧着也颇小巧精致,但要和她与谢知晏吃火锅那日的满月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只不知这几分逊色,到底是月亮本身的原因,还是赏月人的心境不同所致。 “唉~” 沈宜欢下意识叹了口气,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发堵。 明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按理说她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可不知道没什么,她这心里却一直觉得不太得劲。 沈宜欢低着头,望着水面的思绪莫名开始飘远……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她背后幽幽响起:“好端端的,你这是叹的什么气?” 叹气原本只是沈宜欢无意识的举动,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多愁善感些什么,更没有想过这僻静之地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在,因此在听见那声紧接着她的叹气响起的询问时,她差点儿没吓得一头栽进那泛着波光的荷塘去。 好在她及时刹住了车,险险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没有投入荷塘小姐姐微凉的怀抱。 落水是没有落水,可惊吓却是实实在在受了的,因此沈宜欢这会儿的心情并不太好。 她抬眸望向声音的来源,凭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以及自己对男声的熟悉程度,勉强认出了来人。 “谢知晏,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沈宜欢气鼓鼓道,模样像极了一只不断膨胀的河豚。 谢知晏闻言倒也不生气,只抱着双臂侧头居高临下地回望着她,凉凉道:“吓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依本王看,你恐怕是做了什么坏事,自己吓自己吧。” 这话就很过分了! 居然说她是做贼心虚! 沈宜欢气坏了,觉得谢知晏果然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她咬了咬牙,愤愤反击:“你才做贼心虚呢,你全家都做贼心虚!” 这反击的方式,跟小孩子吵架也没什么区别,不疼不痒的,谢知晏连气都懒得同她生。 他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问沈宜欢:“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就你这样的文学水平,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写故事的啊?莫非在你们那个时代,写书的门槛已经这么低了吗?” 老实说,谢知晏是真有些想不明白这点。 在他看来,沈宜欢实在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而且她某些方面还有些傻乎乎的,可就是这样傻乎乎的一个女人,居然创造了他和他生活的这个世界?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毕竟,一个女子也能写书,且还养出了像沈宜欢这样奇怪又跳脱的女子的世界,谢知晏是真的很想知道那是个怎样奇特的世界。 当然了,他的好奇并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也不是瞧不起女人或者觉得女人不配读书识字什么的,实在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局限,让他很难去想象一个和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谢知晏的好奇,沈宜欢自然是猜不到的,她这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被鄙视了,被谢知晏这个自己一手塑造出来的人物给鄙视了! 好气哦! 一个二次元人物都能鄙视她! 不行,她必须反击! 可是坐着反击好像没什么气势的样子,总觉得会被谢某人的身高压制住气场。 沈宜欢这么想着,忽然双手叉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试图用一种平起平坐的姿态和谢知晏对话,可是结果却令人十分悲伤—— 由于当初在给大反派设定外形的时候,沈某人颜狗属性发作,给了大反派180+的身高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于是这会儿她即便是站了起来,也依然矮了谢知晏好大一截…… 草率了。 沈宜欢心里更气了。 但俗话说的好,输人不输阵,她于是怒瞪着一双大眼,气势汹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鄙视谁呢?我文学水平可高着呢,想当年大学的时候,我可是我们学校校报一支笔来着,不知道多少教授夸赞过我写的报道!” 这倒不是假话。 虽说沈宜欢这个人瞧着好像不大靠谱的样子,但她大学的时候确实是文学院的风云人物,后来读研究生的时候,她又拜了一个文学届的大能做导师,水平更是得到了飞速提升。 可以说,沈宜欢的文学素养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只不过这些事情,谢知晏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相信就是了,毕竟两个世界相差这么大,沈宜欢怀疑他可能都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更理解不了什么叫大学,什么叫校报。 不得不说,沈宜欢还是很了解谢某人的,他这会儿确实被她刚刚那番话搞得很是困惑,但和沈宜欢想的不一样的是,她说的这一切,他其实都蛮感兴趣的。 因为感兴趣,谢知晏希望她可以主动再多说一些,让他可以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可这些话谢知晏是不会直接说的,所以他闻言挑了挑眉,一脸不相信地反问:“是吗?” 沈宜欢听见这话,刚想点头给予确认,就听到谢某人慢悠悠地又加了句,“本王不信,反正我又没见过你生活的世界,你当然怎么编都没可以了。” 沈宜欢:“……” 又气又无法反驳。 她觉得谢知晏就是故意和她作对来的,虽然她并不知道,气死了自己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强忍着想将某人打死的冲动,沈宜欢木着张脸道:“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见这话,谢知晏默了默,瞧着似乎是在思考。 “或许……你给本王讲讲,你们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你讲得好,说不定本王就相信了呢。”半晌之后谢知晏如是道。 自己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吗? 沈宜欢拧眉。 其实她的世界可以讲的东西有许多,但谢知晏忽然这么问,她一时倒有些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既然不知道怎么说,不如就从碾压这个封建时代的东西讲起吧,也好叫谢知晏看看,他到底是一只多么渺小的井底之蛙! 打定主意之后,沈宜欢简直思如泉涌,小嘴一张,肚子里那些话就跟连珠炮似的,“叭叭叭”蹦个不停。 “我的世界,是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世界,我们那里没有皇帝和贵族,人也没有尊贵和卑贱之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钱人还是穷人,每个人都平等地活在世界上,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到生存、教育等等一系列权力。” “在我那个世界,国家大事并不是由统治者来决定的,而是由广大人民一起决策的,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 “在我那个世界,并不存在什么重农抑商之说,在我的国家,农业工业服务业,各行各业都同样的重要,也都在飞速发展着,所以我的世界,经济繁荣,科技发达。” “像你们这个世界啊,人与人想要取得联系,要么得自己上门亲自找人,要么就是借助飞鸽、驿站这种东西来传信,耗时费力不说,安全性也不太能保障,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时代有手机和电脑这种高科技产品,通过它们,即便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也能迅速取得联系,即时通信。” “再有就是出行,你们这儿只有马车和马,速度慢就算了,还特别的颠,坐着可不舒服了,而我们那个时代,交通工具可多了,什么飞机火车小车高铁等等,几千公里的距离,可能几个小时就到了,而且舒适性还特别强。” “还有还有,你们这个时代女子都没什么地位,就连学堂都只许男人去上,女子最多上上族学或者请个女先生学学规律什么的,可是我那个世界却是男女平等,不管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只要到了法定的入学年龄,都要去学校读书的,而且读完书之后,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可以进入职场。” “啊,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职场吧?职场简单来说,就是工作的地方,人们需要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换取生活所需的一切物质材料,所以我那个世界,基本上人人都要工作的,大家都靠着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 “总而言之,我的世界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美好世界,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另一个世界。”沈宜欢十分骄傲地进行了总结陈词。 她这么骄傲,当然不是纯粹为了气谢知晏,而是介绍完了自己生活的时代之后,沈宜欢真的油然而生了一种自豪感。 她觉得很庆幸,自己生活在那样一个充满和平与爱的时代,她也很感谢日益强大的祖国带给自己的安全感,让自己无论身处何处,都可以大声地赞扬祖国。 相比沈宜欢的激动与自豪,谢知晏的情绪就要复杂许多。 他相信沈宜欢刚刚没有说谎,也相信她确实来自一个更为进步的时代,但也正因为相信,他才深受触动。 谢知晏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有那样一个地方存在,他觉得,那地方和人们想象中的天堂,大概也没什么不同了吧。 他有一点羡慕。 沈宜欢并不知道谢知晏想得这么多又这么深,她见他许久不曾开口,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给震住啊,顿时更嘚瑟了几分。 “怎么样?见识了我的世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青蛙?”沈宜欢眨巴着眼睛得意洋洋道。 原本沈宜欢要是不说这话,谢知晏都打算顺着夸一夸她生活的世界了,可偏偏她要不甘寂寞地来撩拨他,这让他感觉很不爽。 心情不爽的谢反派遂勾了勾唇角,开始挖坑,“这么说来,沈小姐应该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世面?” 沈宜欢哪里知道谢某人如此小气,连开个玩笑也不行? 此时见他说话还算和气,她不疑有他,顺势点了点头,“还好吧,我虽然不算读书特别多的那种,但好歹也是个硕士研究生,在我那个世界勉强称得上是个文化人。” 沈宜欢自以为自己这番话还算得体,谢知晏就算不恭维她,至少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然而—— “原来如此。”谢知晏说着点了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结果还不等沈宜欢得意,他就话音一转,蹙眉问道:“如此,本王就有些想不通了,既然沈小姐读过许多书,也见过不少世面,怎么做事还是如此一言难尽呢?” 万万没想到某人会来个神转折的沈宜欢:“……” 扎心了,真的。 所以她到底是有多疯,才会觉得谢知晏嘴里会吐出好话啊? 沈宜欢自闭了,但再自闭她也不可能在谢知晏面前乖乖投降,让他得意的! 想了想,沈宜欢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做事怎么就一言难尽了?我明明一直有在努力改变原主命运,并且取得了成功。” 关于有没有成功改变原主命运这一点,谢知晏不太想和她争论,他想说的是别的事。 “哦?是吗?我一直以为,你能安稳的活到现在,靠的是本王和你母亲舞阳郡主,如果只有你自己孤军奋战……且不说那日画舫上你还能不能有命在吧,就是后来桃花宴上,你怕是都被自己亲手挑中的男主角逼得无法翻身了吧?” “千挑万选了一个李元卿这样的人为君,你的脑子真的没有什么毛病吗?” 谢知晏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瞥了沈宜欢一眼,眼神里的鄙视意味不言而喻。 沈宜欢都快气炸了,可这话她是真没法儿反驳。 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的设定有点问题,可这些话在谢知晏面前她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那人家不是第一次写吗?男主人设有点缺陷怎么了……”沈宜欢小声嘀咕道,底气并不是特别足的样子。 第117章 心动(二合一) 这话听得谢知晏直想翻白眼。 他真的特别想问问沈宜欢,李元卿那样的是叫性格有点缺陷吗? 他那分明是问题大了好吧! 谢知晏有点无语,但又懒得和沈某人争辩,遂嘴角一拉,送了她两个特别有深意的字眼,“呵呵。” 沈宜欢:“……” 很气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好在谢知晏似乎没打算继续引战,呵完之后便顺势坐到了沈宜欢旁边的石头上,望着夜空转了个话题。 “你刚刚一个人坐在这里,是在想什么?” 沈宜欢原本还生气谢知晏抢了她的地盘,正想着该怎么找补回来呢,没想到就听见了他这略带关心的话语。 她一时有些怔忡,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好不容易回神,沈宜欢抿了抿唇,随口敷衍道:“我哪有想什么,我就是在大殿上待烦了,单纯想出来看看风景透透气而已,你可别乱猜。” 这话在谢知晏那里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他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却不知是真觉得有趣,还是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 但不管怎样,沈宜欢已经默认他是在取笑自己并在心中的小本本上重重地记了一笔。 记完仇,沈宜欢杏眼一瞪,凶巴巴道:“你笑什么?都说了我没有在想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容易被打死的!” 自己这样会不会被打死,谢知晏不知道,也不太在乎,他只是觉得,她这会儿鼓着脸奶凶奶凶的样子,瞧着莫名有些可爱。 许是看在她可爱的份上,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话气她,反而一反常态,放柔了语气道:“你是在担心庆王刚刚说的那番话吧。” 不得不说,谢知晏的心思还是很敏锐的,沈宜欢出来透气,确实是因为烦恼庆王的当众“求婚”。 尽管刚刚他一提出来这话,定北侯便一口回绝了,可沈宜欢还是担心,担心庆王贼心不死,担心他明的不成便来阴的。 想到庆王的性子,沈宜欢不由有些头疼,总觉得那家伙后面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这到底是还未发生的事,沈宜欢不好和谢知晏直说,想了想嘴硬道:“我才没有担心呢,刚刚爹爹已经明确拒绝了庆王的要求,而且皇帝陛下也没再提起过这事,这就说明事情已经翻篇了。” 事情是不是真的翻篇了,谢知晏不知道,可他知道沈宜欢喜欢嘴硬逞强。 为了不刺激沈宜欢,谢知晏没有故意说些不中听的话,只点了点头,平静道:“没担心就好,这种事情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庆王果真有拉拢国公府的心,陛下也不可能让他如愿,所以你现在安全的很。” “退一步说,就算未来局势有了变化,陛下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同意给你和庆王赐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这婚礼一日没有正式举行,你便依然有机会扭转乾坤,去改变你不满意的这一切。”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坚定且努力,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你、压垮你。” 这番话听起来很像鸡汤,若是平时,沈宜欢大概要嗤之以鼻的,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居然听进去了。 不仅听进去了,因为谢知晏这番话说得十分平和,平和得一点儿也不像平常在她面前的他,沈宜欢甚至恍恍惚惚产生了一种他是特意说这些来安慰自己的错觉。 姓谢的,特意安慰她? 沈宜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就她和谢知晏这关系,他不故意损她就已经够意思了,哪里还会对她做出安慰这种贴心又温情的事情。 真是想太多。 然而话又说回来,谢知晏虽然不可能安慰她,可他这番话也没什么毛病。 人确实不该被困死在未知的担忧里,为了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患得患失。 想清楚之后,沈宜欢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笑着道:“你说得很对,此事确实是我庸人自扰了。” “如今圣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庆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表露了自己的野心,想来圣上心里一定不会舒服,如此,庆王越是想拉拢爹爹他们,圣上就越不可能任由他胡来,所以正常来说,他是别想娶到我的。” “再不济……这不是还有你吗?大不了我就告诉爹爹我心悦你,让他赶紧把我嫁给你得了!” 沈宜欢这话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以为谢知晏听会直接给她个白眼或者索性不理她的,却没想到他闻言之后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一出,别说是沈宜欢了,就连谢知晏自己都有些诧异。 要知道,虽然他重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下落水身亡的定北侯独女,可他做这件事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罢了。 而且救下沈宜欢之后,他也没想过要挟恩图报,趁机搭上定北侯这条线,更未曾想通过和侯府联姻的方式来获取定北侯府的支持。 这倒不是说他多么有骨气,只想事事靠自己或者怎么样,他纯粹是因为考虑到和侯府联姻这件事会暴露自己,利大于弊,才不得不放弃了这条“捷径”。 可是现在,定北侯因战功晋升为了镇国公,身份明显更煊赫了,目标也变得更大了,按理说他更应该避而远之才是,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不仅没有避开,反而还主动凑了上去,甚至因为沈宜欢不愿意嫁给不喜欢的人,不愿意成为别人博弈的筹码,他竟然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一刻,他甚至来不及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只是凭借着本能应下了她的话。 谢知晏觉得此时的自己不太对劲了。 其实不止此时,更准确的说,在和沈宜欢有关的事情上,他表现得一直都不像自己。 想到这些,谢知晏忍不住拧了拧眉心,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找补一下。 “你可别误会,本王会这么说,不过是看上了国公爷的潜力,想要双赢罢了,可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谢知晏故作平淡地说道。 其实他不解释这一句,沈宜欢也不会多想什么,尽管她刚刚发现谢知晏接了她的话后,确实感到很讶异,但……怎么说呢? 且不说谢知晏本就是个一心只想搞事业的反派boss吧,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也绝不可能是她这种类型的。 再者说了,她和谢知晏虽然现在看着好像能聊上两句,可他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也知道他这一生的悲剧,都源于她这个“没有心”的坏作者。 如此,他还可能去喜欢自己的“仇人”吗? 沈宜欢觉得不可能,至少她就不会这么做。 还有就是,她虽然写的不太好,在书里留下了不少的bug,可有一点她心里是很清楚的,那就是—— 她写得并不是一本“爱你爱到害死你”的古代版霸总文,所以这种爱上仇人,与其相爱相杀的戏码,大概率不会在她的故事里出现。 (当然,此时的沈宜欢还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fg最终都逃不过“真香”两个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没说你看上我了,你这么着急地解释个什么劲儿。”沈宜欢翻着白眼吐槽道。 见沈宜欢是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谢知晏不由松了口气。 “本王只是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了比较好,免得给某些人留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不太好了。”谢知晏淡淡道。 沈宜欢:“……” 真是好一个某些人,她怀疑谢知晏在内涵她。 意识到这一点,沈宜欢当即没好气地回怼道:“美得你,就你这样的,白送本姑娘还不要呢,傻子才会喜欢你!” 就算他的外形、声音、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她的审美,她也不会喜欢上他这种虚拟人物的! 哼! 谢知晏并不知道沈宜欢正在心里嫌弃他是个“虚拟的纸片人”,见她似乎真被自己气着了,他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谢知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说话,免得将她给气走了。 月光如水,照在荷塘边的少年男女身上,岁月仿佛突然变得十分悠长…… 不知又过了多久,沈宜欢觉得有些冷了,正思考着要不要回瑶光殿看看,顺便取暖时,许久不曾开口的谢知晏忽然转头看向了她。 “刚刚本王仔细想了想,虽然今日镇国公拒绝了庆王同国公府联姻的要求,但庆王并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难保他今日受挫之后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以后你还是尽量小心一些吧。”谢知晏温声叮嘱道。 沈宜欢没想到他沉默这么久,居然是在担心自己,一时心里颇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感动不感动的另说,反正她这会儿对他是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只是不生气并不代表她就会说软话,只见沈宜欢眉眼微扬,十分嘴硬地回了句:“我有那么笨吗?还要你特意提醒。” 许是感觉到了她嘴硬之下语气的和缓,谢知晏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下意识便开起了玩笑,“那谁知道呢?”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鄙视她的智商似的,但意外的是沈宜欢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谢知晏在自己眼里的形象好像突然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看着面前的男人生动的眉心,沈宜欢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她好像有一点点……心动? 对谢知晏心动?! 真是见了鬼了! 沈宜欢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自己的脑袋里驱逐出去。 然后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遂匆匆自石头上站起来,低着头小声道:“那什么,我已经溜出来很久了,我怕再不回去该被我娘他们发现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自便。” 说罢这话,也不待谢知晏作出反应,沈宜欢便逃也似的跑远了。 她这番操作,明显有些出乎谢知晏的意料。 他看着她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搞什么? 他不就开个玩笑吗,她怎么突然跑了?难不成是又生气了? 女人可真小气…… 谢知晏腹诽完,便没再多想这个问题了,也跟着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回了内殿。 晚宴快结束了,他也该回去露个脸了。 …… 沈宜欢回到瑶光殿的时候,时机正好,恰恰赶上了晋元帝发表“闭幕词”。 看见沈宜欢,舞阳郡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由于此时所有人都在静静聆听着晋元帝的讲话,她不好贸然出声,便生生忍住了询问的冲动。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散场,宾客们三三两两离了场,舞阳郡主也携着沈宜欢走出了殿门,她这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到快散宴了才回来?” 沈宜欢自然不可能告诉舞阳郡主,她跑出去和谢知晏说话了,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我刚刚去外面的荷塘边坐了坐,吹了会儿风,因为没注意时间,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这答案倒也无可指摘,舞阳郡主虽知道她多半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多问,只温声告诫道:“宫里不比家里,你以后出去,还是带着人在身边的好些。” “若是绿珠不得用,母亲可以给你重新换个大丫鬟,你堂堂一个县主,身边怎么能离了人呢?当初在桃花宴上吃的亏,你莫不是已经忘了?” 舞阳郡主这话倒也没有责怪沈宜欢的意思,就连说要换掉绿珠,也只是担心沈宜欢不带下人的原因是不喜欢绿珠。 说到底,她只是被李元卿从前的马蚤操作给吓怕了而已,生怕沈宜欢身边没有人跟着,会着了别人的道。 舞阳郡主的一颗慈母之心,沈宜欢是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她却不能答应换掉绿珠的事。 一来绿珠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实在不该被如此对待;二来没了绿珠,重新换个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丫鬟,她大概会被逼疯。 如此一想,沈宜欢赶忙道:“不必了母亲,绿珠挺好的,素日里做事也极妥帖,今日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才不让她跟着的。” 第118章 翻箱(二合一) 沈宜欢都这么说了,舞阳郡主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点了点头,索性由了她去。 “随你,总之你将我的话记在心上便好。”舞阳郡主淡淡道。 沈宜欢就道:“女儿明白的,母亲放心”。 如此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母女俩遂相携着出了皇宫。 出宫回府,一家三口在二门处道了别,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歇息。 大军还朝,举国欢庆的一天就此落下了帷幕…… —— 许是近来事态一直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沈宜欢这夜难得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一夜好眠,第二日精神头便比较足,沈宜欢甚至没等绿珠来叫,便自己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沈宜欢先是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瞌睡,然后就开始思考今天该做些什么事情打发时间了。 乖乖待在府里看书练字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就她这性子,肯定是坐不住的。 再加上之前为了揪出大房,她已经在府里闷了许久了,这次她决定无论如何也出去走走看看。 可出门的话应该去哪里呢? 沈宜欢拧着眉头,忽然想起叶向竹之前写的话本还在自己这里,而她似乎还没来得及去找合作的书局来着…… 不如今日就出去找书局谈话本的印刷和出版好了! 想清楚之后,沈宜欢浑身都有劲了。 她也不继续坐在床上思考人生了,直接掀了被子起身,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便径直跑到了自己装衣服的箱笼前,蹲下身子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 绿珠按照平常的作息进门打算叫沈宜欢起床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地的狼藉。 要不是她眼尖发现了蹲在衣服堆里的沈宜欢,恐怕要忍不住失声尖叫,喊人进来抓贼了。 好在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丫鬟,暂时按捺住了心底的怪异,尽量神色如常地端着洗脸水进屋、关门。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散落一地的各色衣裙,艰难地走到了放置洗脸架的地方,将手中装着水的铜盆轻轻搁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绿珠终于有时间问问题了,于是她放柔脚步走到沈宜欢身后,一脸困惑地开口:“小姐,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沈宜欢正认真找着自己压箱底的男装呢,压根儿没注意到房门是否打开过,此时猛一听见绿珠的声音,她吓得本就有些酸软的腿再也承受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啪叽”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跌坐下去之后,沈宜欢这才发现绿珠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正一脸懵懂又无措的看着仿若受了巨大惊吓的她。 一时间,主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动作,屋子里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尴尬起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沈宜欢率先回过神来,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没好气道:“绿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啊,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被沈宜欢埋怨,绿珠其实也蛮委屈的,她也不是故意吓人的啊,她怎么知道那么大的推门声她家小姐居然没听见呢? 她以为沈宜欢不理她,是因为不想搭理或者没空搭理,从未想过她是因为找东西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身边的声音。 可身为下人,是没有资格委屈或者辩驳的,绿珠只能低下头乖乖认错,“对不起小姐,您别生气,奴婢知错了。” 沈宜欢刚刚那番话,其实并没有责怪绿珠的意思,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绿珠忽然这么认真地同她道歉,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转个话题不失为一个还不错的办法。 沈宜欢遂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然后十分自然地朝着绿珠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将自己给扶起来,然后才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找你呢,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次从安平王府回来之后,我差人偷偷出去做了两套锦袍?” 锦袍的事,绿珠自然记得,毕竟那会儿她差点以为她家小姐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做锦袍是准备偷偷送人家衣服来着,为此她真是被吓了个够呛,又怎么可能忘记? 后来得知她家小姐并不是要做锦袍送人,而是打算留着自己穿,绿珠虽然还是觉得奇怪,甚至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却终究没有多问什么,乖乖将这件事给办妥了。 只是这事儿都过去好些日子了吧,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没见她家小姐穿过那两件锦袍,她还以为自家小姐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呢,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又旧事重提了吗? 直觉告诉绿珠,她家小姐多半又想搞事了。 绿珠觉得有点心累,还有点害怕,但她一个做下人的,自然没有资格指摘主子什么,更不能故意不回答主子的问题。 略微沉默了片刻,绿珠决定面对现实,遂老老实实答道:“奴婢记得,小姐是想找出那两套锦袍吗?” 绿珠如此上道,沈宜欢心里高兴得不行,赶忙点头道:“对,你知道我那两身衣服放哪儿了吗?” 这个绿珠还真知道,毕竟锦袍拿回来之后,还是她亲手放进箱子里的。 可以说,这屋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清楚衣服放在哪里了。 在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绿珠乖巧道:“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帮您取衣服。” 说罢这话,绿珠径直朝着角落里那口被压在最底下,瞧着似乎有些落灰的箱子走去。 几分钟后,她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月白一靛青两套锦袍。 “小姐说的是这两套吗?”绿珠捧着衣服走回沈宜欢跟前,恭敬地问道。 沈宜欢一边拿起上面那件月白色的锦袍展开,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就这两身衣服,我都找一早上了,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还是绿珠你厉害,三两下就帮我找到了。”沈宜欢由衷道。 面对沈宜欢的恭维,绿珠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您过奖了,衣服是奴婢放的,奴婢自然记得放在哪里。” “更何况,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记不住,奴婢又怎配伺候小姐您呢。” 这话倒是真的。 在这个时代,当下人的本职工作就是伺候主子,若是绿珠连主子屋里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记得,她确实不太可能会被钦点做捧月居的大丫鬟。 这么一想,沈宜欢便没再尬夸了,而是点了点头,真诚道:“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恐怕要将这屋里的箱子全都给翻一遍。” 她这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到处翻箱倒柜,老实说也挺累的,不过要说到累—— 沈宜欢看了看被自己随手扔了一地的衣服,一张老脸难得有些发红,“咳,那什么,屋里好像被我翻得挺乱的,一会儿可能还得麻烦你帮我收拾收拾才行……” 她说着抠了抠鬓角,莫名有点不太敢抬头看绿珠的眼睛。 太尴尬了! 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朋友似的将屋里搞得乱七八糟的,而且还要麻烦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都快没脸见人了好吗! 沈宜欢的窘迫,绿珠是不知道的,也没办法理解。 怎么说呢,在绿珠淳朴的主仆观里,下人不论为主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从来就没有麻烦这一说,主子更不必因为给下人增加了工作而不好意思。 更何况,只是收拾这散落一地的衣服而已,这已经是很简单轻松的活了。 “奴婢记下了,等伺候您洗漱完之后奴婢就收拾。”绿珠柔声应道。 伺候洗漱什么的,沈宜欢觉得是大可不必的,她又不是三岁的小朋友,也不是没有长手,自己还不能独立洗个脸漱个口了? 更何况,她一会儿外出还要带着绿珠呢,若是眼下真让绿珠伺候她洗漱,洗漱完了她还得等人收拾这满室的狼藉,这一来一回,得多少时间?再等她们出门,那得什么时候去了? 为了节省时间,还是分工合作的好。 沈宜欢遂摆了摆手,十分果断地说:“没事,你先收拾吧,我自己洗漱就好。” 说完这话,也不待绿珠反应,沈宜欢转身将锦袍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然后便径直朝着对面的洗脸架而去。 见沈宜欢是真打算让自己插手她洗漱的事,绿珠乖乖闭上了微张的嘴巴,蹲下身子拾掇起地上的衣物来。 因为屋里的地板是干净的,这满地的衣物倒也不用另洗一遍,直接捡起来折好锁进箱奁就好,故而绿珠收拾得还算快,等沈宜欢洗漱完换好衣服,绿珠也差不多将屋子恢复原状了。 对于绿珠的行动力,沈宜欢是很满意的,她见状就笑着夸了句,“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你好能干啊绿珠。” 听见沈宜欢的表扬,绿珠其实有一点不好意思,她红着张脸道:“熟能生巧罢了,小姐您就别夸奴婢了。” 一句夸奖就把绿珠的脸给逗红了脸,沈宜欢颇觉神奇。 讲真,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像她原本世界里的那些姑娘,那真是什么荤话都说得出来,想看这样一群女孩子脸红,除非是让吃不了辣的人尝试变态辣,否则绝无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到底不同,女孩子们生活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天差万别,倒也不能用一样的标准去衡量孰好孰坏。 思及此,沈宜欢便没再继续夸了,转而说起了正事。 “对了绿珠,一会儿给父亲母亲请完安后,我打算出门一趟,你和我一起去吧。”沈宜欢正色道。 其实早在沈宜欢满屋子找她的锦袍时,绿珠就知道她今日打算出门了,只是出门还要换身男装…… 很明显她家小姐这次出门没打算干什么好事。 绿珠有点担心,下意识瞥了眼被沈宜欢放在梳妆台上的月白色锦袍,小心翼翼道:“小姐今日是准备穿男装出门吗?” 穿男装的事情没什么可瞒的,反正一会儿绿珠跟着她也会发现,沈宜欢遂大大方方地点了头,“是,我打算去书局逛逛。” 至于逛逛之后具体要干什么,她就没有细说了。 这倒也不是说沈宜欢不信任绿珠,她主要担心绿珠知道的太多,一会儿去北院请安的时候会表现的不自然。 毕竟这丫头素来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她要带着这样一个老实人出门干坏事,确实有点为强人所难了。 若是可以选择,沈宜欢当然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出门,可一来她昨晚才答应过舞阳郡主出门的时候身边不能离了人,二来她要是真偷溜了,万一此事被舞阳郡主发现了,绿珠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如此还不如索性她俩一起出去呢! 这样至少事发之后,她俩受到的惩罚都能轻点。 沈宜欢心里的想法,绿珠当然不可能猜到,所以她的眉心下意识拧了起来,“可是书局并没有规定只有男子才能进啊,小姐为何一定要穿男装出门?” 这话就有点儿刨根问底的感觉了,沈宜欢心里并不是很想回答,索性搪塞道:“我自己想穿呗,穿男装自在一些嘛。哎呀,总之你不要管那么多嘛,一会儿直接跟我走就是了,反正出了事有小姐我兜着,你还担心什么?” “哦,对了,你别忘了给自己准备一套小厮的衣服啊,要体面一点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那种。”沈宜欢补充道。 还要自己也穿上小厮的衣服,且还要体面一点。 绿珠确信,她家小姐就是想搞事情。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有舍命陪君子而已,至于出了事之后她家小姐到底能不能兜得住…… 算了,那是后面的事情,现在就不要想了,总归她是不可能出卖自家小姐的。 想通之后,绿珠也不再问了,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绿珠如此听话,沈宜欢心中甚是满意,顿时也不再为难她了,理了理衣角道:“行,那我们这就去北院吧,早点请了安我们也好早点出门,若是晚了,恐怕母亲他们该不放我出去了。” 第119章 书局(二合一) 在北院的报备很顺利,舞阳郡主听说沈宜欢打算去书局挑些书回来看,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直接便给了她外出的牌子。 怎么说呢,在舞阳郡主看来,姑娘家虽然不必满腹经纶,但多看些书长长见识总是没错的,至少比成日将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要强。 沈宜欢并不知道舞阳郡主的想法,她只知道有了这牌子,她的外出就是过了明路的,日后就算事发被舞阳郡主清算,她也有理由进行辩驳。 因此沈宜欢这会儿激动得连早饭都不太想吃了,拿了牌子就想走人。 然而想是这么想,为了不让舞阳郡主起疑,沈宜欢到底还是耐着性子陪着自家这对便宜父母吃了点儿东西。 早饭过后,沈宜欢迫不及待地出了北院,一边走一边问:“绿珠,之前吩咐你准备的马车备好了吗?要是备好了,咱们就直接去前院,省得再回去来来回回地折腾了。” 沈宜欢吩咐的事,绿珠自然不敢怠慢,闻言就道:“回小姐的话,都备好了,东西我也都让绿绮拿去马车上放好了。” 绿绮也是捧月居的丫鬟,年纪和绿珠差不多大,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容颜不俗,不过她平时不太在室内走动,每每看到沈宜欢也是一副怯怯的模样,想来应是从前不太得原主待见。 至于绿绮为什么会不得原主待见……沈宜欢想,大概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原主看着糟心吧。 毕竟就原主事事都要掐尖要强的性子,确实不太像有容人之量的样子。 当然了,这只是沈宜欢主观的猜测,也许事实真相并非如此,说不定绿绮身上有某些小毛病惹了原主的厌弃也未可知。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对于沈宜欢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出门的准备工作是否做好了,会不会耽搁她今日的出行。 …… 主仆俩一路急行到正门处,沈宜欢一眼就看见了泊在门口石狮子旁的大马车。 马车是上次她和沈清远几个出门时坐过的那辆,舒适度还不错,应该不至于颠得她屁股疼。 沈宜欢这么想着,视线一转,就看见了站在马车旁边,穿着身侍女服饰的娇滴滴的姑娘。 不用多想,沈宜欢便知道那姑娘定是绿绮无疑了。 和沈宜欢记忆里一样,绿绮人长得很漂亮,但同时胆子也很小,尤其害怕她这个主子。 看见匆匆行来的沈宜欢,绿绮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但她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冲沈宜欢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小姐。” 沈宜欢无意欺负漂亮小姑娘,但也没打算和她套近乎,想了想,语气平常地说了句:“起来吧,今日辛苦你了。” 绿绮似乎没想到沈宜欢会这么客气,闻言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她的反应还算快,立刻颔首垂眸,轻声回道:“小姐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这话倒也还算得体,沈宜欢听完没发现有什么毛病,甚至觉得这丫鬟进退得宜风姿绰约的模样,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她于是点了点头,语气也更随和了几分,“你做事细致周全,小姐我很满意,不过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了,你且回去忙你的去吧。” 沈宜欢说完便率先踩着凳子爬上了马车。 当主子的都上去了,绿珠自然不敢耽搁,忙也跟着上了马车。 待两人都坐稳了,沈宜欢便冲着外面的车夫沉声吩咐道:“好了,出发吧。” 车夫闻言不敢怠慢,忙扬起马鞭抽打在马儿身上。 马车车轮滚滚向前。 绿绮站在原地,目送着沈宜欢和绿珠乘坐的马车走远,一双好看的黛眉下意识皱了起来—— 她总觉得她家小姐看起来和从前似乎很不一样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终究只是个下人罢了,主子到底如何,还轮不到她来评判。 想到这里,绿绮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回捧月居去了。 她还有许多活儿没做呢,一会儿回去可得抓紧了。 …… 出了定北侯府……呃,现在应该叫镇国公府了,出了国公府所在的长安坊,沈宜欢便径直在车里换起衣服来。 没一会儿功夫,她便从一个娇滴滴的女娇娥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沈小公子对自己这身打扮十分满意,还在车上便忍不住左右打量起自己来,一边打量还不忘一边询问自己身边作书童打扮的绿珠,她这个样子好不好看。 对上自家小姐那张兴致勃勃的小脸,绿珠自然没有办法违心的说她不好看,便点了点头,十分中肯地说:“小姐模样长得好,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这天下就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奖的,沈宜欢也一样,她听完这话不禁有些飘飘然,喜滋滋道:“我也觉得我穿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就是我这脸委实有些嫩了,要是跟人家谈生意恐怕占不了优势。” 她说着叹了口气,脸色瞧着有些许纠结。 绿珠哪里知道沈宜欢此次出门竟打着和人谈生意的算盘,听见这话后眼里写满了震惊。 “小姐不是说想逛逛书局吗?怎么突然又要和人谈生意了?您知道怎么谈生意吗?” 不得不说,绿珠这疑问三连虽然扎心,却也是大实话,因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沈宜欢都没有和别人谈生意的经历。 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人生早晚要跨出各种第一步的嘛! 许是这盆鸡汤说服了自己,沈宜欢也不尴尬了,轻咳一声道:“逛书局是真的,谈生意也是真的,至于会不会……哪有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啊,不会我还不能学吗?” “行了行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就别管那么多了,总之一会儿你听我吩咐见机行事就行。”为了防止绿珠继续追问下去,沈宜欢摆着手道。 见沈宜欢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绿珠心里虽然还是很担忧,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算了,最多她警醒一点,等到她家小姐要犯糊涂的时候及时制止好了。绿珠如是想着。 主仆俩说话间,马车已行到了京里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停在了街上最大的那家书局门前。 到了地方,沈宜欢就没打算再让车夫跟着了,毕竟跟着的人太多了也是累赘,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和车夫又不熟,谁知道他知道的太多了,回去会不会向舞阳郡主告状? 为了保住自己的马甲,沈宜欢决定将车夫先给打发了,她于是转头看向绿珠,道:“绿珠,我的钱袋呢?” 绿珠不知道沈宜欢为什么突然问起钱袋,但主子发话,她不敢懈怠,忙从袖带里取出一个绣着幽兰的精致钱袋递给沈宜欢。 “在这儿呢,小姐这会儿要用银子吗?”绿珠随口问道。 沈宜欢也没解释,直接接过钱袋,从里面掏出个分量差不多的碎银,吩咐道:“你把这块银子给外面赶车的大哥,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吃茶去,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来街口接我们。” “啊……小姐的意思,是不让阿牛哥跟着吗?”绿珠眨巴着眼睛后知后觉道。 “对。”沈宜欢斩钉截铁道,“原本我也没打算走远,就在这朱雀大街上逛逛而已,倒也没必要劳烦阿牛一直跟着,再者他驾着马车满街跑也不是个事儿,容易造成拥堵。” 这个理由很合理,绿珠没什么可反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不是她家小姐打发走阿牛的真实理由。 但真实理由是什么,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做下人的嘛,听命行事是第一位的。 绿珠于是没再多问,乖乖接了银子掀开车帘,和那名唤阿牛的车夫小声嘀咕了一阵。 片刻之后,绿珠折返回车厢,冲沈宜欢道:“小姐,我已经和阿牛哥说好了,他就在街角那家茶肆等我们,等您快办完事的时候,奴婢就差人去唤他。” 这个安排还算妥帖,沈宜欢听后没什么意见,“可以,那我们这便下车吧。” 话音落,沈宜欢又像出门时那样率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 沈宜欢来的这家书局名唤“四海书社”,和其他书局不同的是,这家四海书社除了店铺面积最大最气派之外,里面的藏书也几乎涵盖了各个领域各种类型。 可以说,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能在这四海书社找到适合自己的书籍。 也正因如此,当沈宜欢踏进四海书社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客人在专心挑书了。 好在四海书社的小厮不少,也十分热情且有眼力,一看见客人进门,便忙迎上前招呼起来。 “这位小公子是来买书的吗?不知小公子想买些什么类型的书?您可以跟小的说一下,小的直接带您去存放这类书的领域,也省得您费力寻找了。”小厮恭恭敬敬地说道。 听说这里的书还是分门别类摆放的,沈宜欢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心道这家书局的老板果真厉害,怪不得能将这四海书社做成京都第一书局。 压下心底的赞叹,沈宜欢故意粗着嗓子道:“不知贵书社有没有话本卖?若是有,还烦劳小哥带我去看看。” 听说沈宜欢要看话本,小厮也没觉得诧异,仍旧满脸笑意道:“有的,公子这边请。” 小厮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宜欢上二楼。 沈宜欢也不扭捏,很快跟着小厮上了楼去。 四海书社的二楼和一楼有很大的差距,相比一楼的简约朴素,二楼的装饰明显要精致许多,很显然消费层次要比一楼高上不少。 将沈宜欢带到摆放话本的区域之后,小厮介绍道:“小公子,这里就是我们书局的话本区了,您可以进去自行挑选自己喜欢的书。” 小厮介绍完,就准备走了。 沈宜欢原本是想将人留下开门见山谈生意的,但转念一想,她还不知道这家书局里的话本究竟是个什么调调,万一他家风格和叶向竹的文风不符,那岂不是白费唇舌? 还是先翻两本看看再说,反正看书又不要钱。 如是一想,沈宜欢便没开口留人,微微颔了颔首,礼貌道谢:“有劳小哥了。” 对于懂礼貌的人,没有人会讨厌的,小厮闻言就道:“小公子客气了,若您一会儿还有什么需要的,可随时叫小的上来。” “好的,多谢。”沈宜欢道。 小厮很快推门走了,而沈宜欢也没有闲着,很快围绕着书架翻看起来。 因为这次只是做“市场调研”,故而沈宜欢看书看得并不很细致,没一会儿她便将如今市面上最热销的话本翻完了。 平心而论,这些话本质量一般般,也就应付应付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闺阁女子罢了,若要沈宜欢看,她是看不下去的。 毫不谦虚的说,这里某些话本还没有她写崩的好看呢! 就连叶向竹的“处女作”,也比这里的大部分话本强得多。 如此,她似乎可以和这书局的掌柜谈合作出版的事了? 心里有了主意,沈宜欢也不继续折磨自己的眼睛了,转头对侯在一旁的绿珠道:“绿珠,你去找一下刚刚那位小哥,就说我有笔生意想和他们掌柜的谈谈。” 见自家小姐还没忘记谈生意的事情,绿珠忍不住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只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闻言乖乖福身领命,“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 绿珠出门后,沈宜欢坐到休息区给自己倒了杯茶,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喝呢,就见她这贴身丫鬟领着先前带她们上楼的小厮和一位十分年轻俊秀的公子回来了。 那公子年岁不大,瞧着也就和沈清宵差不多,但那通身的自信和气场,却是连沈宜欢也忍不住想啧啧称叹。 可叹归叹,沈宜欢心中却忍不住浮起了一抹疑问:她不是让绿珠去找书局的掌柜吗?这丫头怎么带着个年轻公子上来了? 难不成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四海书社的掌柜?可这掌柜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像是看出了沈宜欢的疑惑般,那年轻公子十分和气地笑了笑,而后自我介绍道:“在下是这四海书社的少东家,刚刚听闻公子有笔生意想同我们书局谈,不知公子可否与在下详说一二?” 第120章 身份(二合一) 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是四海书社的少东家……这倒是沈宜欢没有想到的。 不过也能说得通,如此年轻的少年,确实不像个书局掌柜,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反倒更有说服力一些。 这个理由没毛病,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怎么会瞧得起她手头这点儿小生意,且还巴巴地跑上楼来和她面谈了呢? 沈宜欢很困惑,总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某些奇奇怪怪的点,但她眼下却没有功夫深思熟虑,毕竟这四海书社少东家的人都到了她跟前儿了,她心里再怎么担心有鬼,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罢了。 思及此,沈宜欢下意识扫了眼那跟着上来的小厮,算是对少年的身份进行确认。 那小厮想来极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一步,笑着道:“公子,您若真有生意上的问题,尽管和我们少东家谈就是,我们掌柜能做的主,我们少东家能做;我们掌柜不能做的主,我们少东家一样能做。” 这话便是侧面肯定了少年的身份。 如此一来,沈宜欢自然没什么可怀疑的了,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我手头的只是一点小生意,还望少东家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公子多虑了,在下是商人,在商人的眼里,生意向来不分大小,只有盈亏,只要您的生意能赚钱,在下便十分乐于同您合作,”那自称少东家的少年闻言温声说道。 这话倒是很像从生意人嘴里说出来的。 沈宜欢闻言暗自点头,心道是她小看这位少东家了,“少东家说的是,既如此,如此咱们便来谈正事吧。” 说罢这话,沈宜欢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绿珠和那书局小厮,思考着应该怎么委婉地暗示他们回避一下。 好在那两人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他们并没有太让沈宜欢为难,在接收到眼神之后便知趣地退下,并贴心地为屋里的两位主子带上了房门。 无关人员都离场了,沈宜欢终于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我这里有一个新鲜出炉的话本,和如今市面上流传的那些很是不同,我今日来其实是想问问,少东家这里可有兴趣帮着印刷售卖?” 听说沈宜欢打算售卖话本,少年的脸上并无诧异,不动声色地说道:“若公子手里真有好的话本,在下自然是感兴趣的,毕竟我家是开书局的,自然不会嫌卖的书多。” “只是这话本好不好,也不是光凭你我一张嘴说了就能算的,公子以为呢?” 这就是打算先看看话本品质再谈其他的意思了。 沈宜欢会意,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少东家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我今日出门时带了一部分稿子在身上,不如少东家先品鉴一二?” “如此也好。”少年也不推辞,十分爽快地应了。 见少年也是个爽快人,沈宜欢心里的大石头顿时便落下了几分,她也不扭捏,很快便自袖带里掏出了一叠稿纸,郑重地递给了少年。 稿件是沈宜欢生辰那天,叶向竹带来的原稿。 因为瞧着叶向竹字写得不错,纸面也还算整洁,她便没费那功夫重新誊写,出门时直接带了原稿在身上。 少年接过稿件,却并没有急着看纸上的内容,只在匆匆一瞥后轻挑了挑眉梢,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纸上的字是公子写的?公子的字写得还挺俊秀。” 不知道是不是沈宜欢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少年在说到“俊秀”二字时,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然而她到底没将这种不痛不痒的细节放在心上,闻言也没深究,老老实实道:“这倒不是,话本是一位朋友写的,这是原稿。” “公子那位朋友……是女子?”少年问。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沈宜欢遂点了点头,“确实是女子。” “自在下从商以来,似乎还未见过有女子写话本的,尽管来书局买话本的大多是姑娘家。”少年似感慨又似乎只是随口说道。 “少东家说得不错,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说我今日拿来的话本与如今市面上的都不相同。”沈宜欢微笑着道。 少年这时才仿佛真的被引起了兴趣般,笑吟吟道:“公子这么说,在下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与众不同的神作了,还烦请公子稍等我片刻。” “少东家请便。” 沈宜欢说着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她便低下头,自顾自端起了那杯还未来得及饮下的茶。 一时间,屋里的两人喝茶的喝茶,看稿的看稿,谁也没说话,空气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后,少年看完了手中的稿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持续已久的静谧。 “公子说得不错,这个话本题材十分新颖有趣,确实和如今市面上流传的那些不太一样。”少年十分客观地点评道。 见少年也说好,沈宜欢心里头便有底了——想来印刷售卖的事情应是稳妥了的,剩下的无非是一些细节上的讨论,如此她也可不辜负叶向竹的期待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沈宜欢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眸问确认道:“所以少东家是同意与我做这笔生意了?”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这副反应,倒是将沈宜欢给搞懵了——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还是在逗她玩儿啊? 沈宜欢蹙了蹙眉,心里有点儿不高兴,“公子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不知究竟何意?” 眼看着沈宜欢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少年终于不再故弄玄虚了,轻咳一声解释道:“若是单从话本品质来说的话,在下自然是愿意同公子合作的,只是公子您方才说这话本并非是您原创……额,原创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由您第一次、独立创作。” “您说这话本是您的朋友所写,所以在下心中不禁有些顾虑,不知道公子您是否能够全权代表您这位朋友同我们书局合作呢?” “若是公子您不能,那在下肯定是不能与您合作的,否则后续若因为版权纠纷什么的闹起来,也挺麻烦的。” “哦,对了,你一定不了解什么叫版权纠纷吧?版权纠纷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作品著作权争议而引发的一系列相关问题。” 若是放在沈宜欢生活的时代,少年这番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眼下在一个人权尚且不能保证的封建时代,这少年居然跟她讲什么原创和著作权…… 沈宜欢一双好看的黛眉忍不住微微蹙了蹙。 她怀疑少年的身份有问题—— 他莫不是个穿越者吧! 这么想着,沈宜欢看少年的目光都戒备了起来。 要知道,当初写书的时候,除了原女主顾清许,她的设定里可再没有过其他穿越人士,可眼下这少年却知道那么多现代才有的术语。 而且仔细回想起来,她书里虽然也有一个四海书社,但那个四海书社除了名声响一点,实力比其他书局略高一点之外,和眼前这个四海书社肯定是没法儿同日而语的。 至少就她的设定而言,四海书社是万万达不到像现代书店那样科学合理地划分不同书籍区域的地步的…… 沈宜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可能乱入了一个穿越者,可一时间她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和这位“老乡”摊牌。 对于想不通的问题,沈宜欢的态度一向是先在放一边,等后面想通了再说,于是她很快按下满腹疑虑,面不改色道:“关于少东家说的这些问题……您大可放心,我既然能把话本拿来,自然就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合作的事,我能做主。” 见沈宜欢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少年其实已信了几分,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在下也不是不相信公子,只是您若能联系到原作者的话,由我们书局和原作者直接合作,岂不是更加方便稳妥?” 少年这话其实很合理,只是沈宜欢觉得,以叶向竹的性子,她大概不会愿意亲自出面和四海书社谈合作的事。 当然,就算叶向竹愿意,沈宜欢可能也不放心让她独自面对这位少东家。 想了想,沈宜欢道:“这个恐怕不行,我那朋友不太方便出门。” 说到这里,沈宜欢顿了顿,也不待那少年接话,又接着道:“若是少东家非要原作者出面才愿意谈合作的话,那我也只好告辞了。” 沈宜欢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只是她屁股还未离开板凳呢,那少年便开口挽留了,“公子请留步,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做什么一言不合就要走呢?” “可您不是说没有原作者出面,怕后续有那什么……版权纠纷?我以为您这是委婉地拒绝和我合作的意思。”沈宜欢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茫然。 少年似乎被她脸上的茫然噎了噎,不过他很快又调整好了面部表情,笑吟吟道:“但公子您不是也说了,合作的事您能做主吗?在下思来想去,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有一点基本的信任。”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这又是她那个世界网络上的流行用语。 沈宜欢这会儿几乎已经能够确信,眼前这位仁兄就是一位穿越者无疑了。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下意识的,她在面对少年的时候越发小心慎重了。 因为慎重,她甚至不想再和少年继续谈话本印刷出售的事情。 略微沉默了两秒,沈宜欢缓缓站起身来,拧着眉心说道:“少东家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若是和我合作让您感到为难的话,您权当我今日没有来过便好。” 少年,也就是本该穿越到顾清许身上的徐乐媗,她虽然如今这张皮瞧着年岁不大,但内里却是个在职场打拼了许多年的老油条,眼光不可谓不毒辣,又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少女已经萌生了退意? 没错,就是少女。 其实早在她在前台偶然碰见了男扮女装和书局的小厮说话的绿珠时,她便猜到了二楼这位小公子也是个女娇娥。 因为想着这个世道对女子颇为苛刻,徐乐媗这个四海书社的少东家才会在只听了“谈生意”这三个字后,便纡尊降贵亲自上了楼和沈宜欢面谈。 若非如此,她一个坐拥万贯家财的书局少东家,又何至于巴巴地上赶着和人做一笔卖书的小买卖? 但这一切沈宜欢是不知道的,徐乐媗也没想过告诉她。 助人为乐当然要悄悄的啦,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还给人一种挟恩图报的感觉。 再者说了,自从穿越到这个文明欠发达、女子地位低下的封建社会后,她的梦想一直便是尽自己所能来改变这个世界,而和沈宜欢合作,则是她改变世界的梦想落到实处的第一步。 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奋斗,这是她的事,自然没必要说出来寻求别人的同情和配合。 怀揣着大梦想又三观极正的徐乐媗自然不可能真的当沈宜欢没来过,她闻言便道:“公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在下不过多问了两句罢了,您怎么还急了呢?” “您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并不为难,所以您可以坐下和我好好聊聊合作的事了吗?”徐乐媗微笑着道。 徐乐媗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沈宜欢倒是不好拗着再说走的话了,否则看起来就太不识好歹了。 她遂又坐了回去。 见沈宜欢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徐乐媗不由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还真有点担心沈宜欢是个油盐不进的犟驴呢,要真是那样的话,她大概也只能选择放弃摆在自己眼前的,这最快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了。 没办法,她性子虽好,却也不耐烦应付那些唧唧歪歪的人。 好在沈宜欢并不是那样的人。 这大概就是天命吧。 徐乐媗这么一想,倒是差点儿将自己给逗乐了。 可想到眼下并非瞎乐的时候,她便强压下了心中笑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关于话本售卖之后的收益,公子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将问题抛给对方,等对方表明态度,然后再进行讨价还价,这是徐乐媗一贯的作风,也是一个很有用的谈判小技巧,这些年徐乐媗用得可谓是炉火纯青,此时在面对沈宜欢的时候,她也不知不觉就用了出来。 第121章 看上(二合一) 这场谈判,因为双方当事人一方有意放水促成合作,另一方又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求稳,故而进程十分顺利。 两人没多久便谈妥了合作的相关细节,并当场签下了“合同”。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两位合作对象照例商业互吹了一阵,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未来的展望,这才满脸笑意地同对方道了别。 徐乐媗甚至亲自将沈宜欢送出了四海书社,站在门口目送着她走远。 对于自家少东家今日这反常的举动,四海书社的掌柜万分不解,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少东家认识沈小公子?” 沈小公子就是沈宜欢,方才和四海书社签约的时候,她写了沈清宵的大名,是以这会儿书局的人都以为她叫沈清宵。 徐乐媗摇头,答得十分平静:“不认识。”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掌柜的预料,他闻言眉头都蹙紧了,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脑洞,尽量往正常的方面猜测,“那就是沈小公子手中的话本质量极高,能帮咱们书局大赚一笔?” 徐乐媗依然摇头,实事求是地说:“也不是,这话本虽能赚钱,但却没到让我们大赚一笔的地步,顶多小赚一笔吧。” 这个答案,掌柜的显然很难接受,他苦着一张脸,万分困惑道:“那少东家您为何偏偏对沈小公子如此礼遇?莫不是……您瞧上了他的脸?” 在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掌柜的脸色已然称得上惊骇了。 虽说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可自家少东家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东家看重,这眼看着就能继承家业了,却偏偏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勾走了魂,这可如何是好? 东家肯定不会同意让少东家嫁出去的,否则徐府那偌大的家业不就白白拱手送人了吗?可若要刚刚那小白脸入赘…… 掌柜的也觉得不太可能。 就那小白脸通身的气派和他那一身的装束打扮,一看就是在富贵窝里养大的,而这样的人家,通常都不会舍得下脸面让儿子入赘。 如此可不就陷入一个死局了? 掌柜的怕自家少东家年纪轻看不透这些,更怕她一时感情用事以致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少东家,那沈小公子虽说是长得不错,可长得好看的男人多半花心,您可不能被他的皮相给迷惑了呀!” “再者说了,您今日才第一次见他,也不知道他的人品如何,家中是否有妻妾,又或者是否与人定了亲?若他已有正妻,您难不成还要与他为妾吗?少东家,不,我的小姐,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徐乐媗哪里能想到,自己迈出的改变世界的第一步竟然被掌柜的曲解成了一场风花雪月,一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且不说她现在压根儿就没有结婚生子的念头,就算她有,她也不会看上个女人啊,她的取向是很正常的好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万掌柜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真的一心为她着想。 徐乐媗不忍苛责一位真正关心自己的老人,只能摇头解释道:“万叔,您误会啦,我对沈小公子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在万掌柜看来有些过于苍白了,他只当徐乐媗是被他戳中了心思不好意思,或者是不想听他念叨,所以才故意如此说来敷衍他的。 万掌柜撇了撇嘴,不信道:“您若不是看上了那沈小公子,又何至于巴巴地凑上去和他做这样一笔赚不了几个钱的小生意?难道说小姐您现在的时间又不值钱了?” 徐乐媗的时间自然是值钱的,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的时间都是宝贵到需要按小时计费的那种。 但……怎么说呢,比起钱,她现在不是有更大的志向和更大的追求了吗?为了实现这个的梦想,她情愿付出自己宝贵的时间。 然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万掌柜肯定理解不了,她也不太想说。 思来想去,徐乐媗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这位沈小公子瞧着出身不俗的样子,这才同他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而且这位沈小公子可不是什么真的小公子,是位小姑娘才对,我就算真喜欢她的脸,难不成还要娶个小姑娘回家不成?所以万叔,您可莫要再多想了。” 听说沈宜欢是个姑娘家,万掌柜虽然还是很吃惊,但好歹心里信了几分。 仔细想想,那位沈小公子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确实不像个男子,只他以为这是因为对方年纪尚小的缘故,没想到他竟然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也好,他家少东家也是女扮男装,但本质上她们都是姑娘,这姑娘和姑娘之间,难道还能产生生出什么情愫不成? 左不过是他家少东家心软,看见对方也是个姑娘家,便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艰辛,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同那位沈小姐行个方便罢了。 如此,万掌柜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可他终究是误会了徐乐媗,一张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 “咳,倒是老奴想多了,少东家莫要将老奴刚刚那番混账话放在心上才是。”万掌柜掩面道。 徐乐媗哪里会真的同万掌柜计较,闻言便道:“万叔莫要这么说,我知道您也是担心我。” “我筹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了爹的信任,开始接手家中一些产业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分了心,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您会对我说这些,也是不忍心看我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说起来,我该谢谢您才是,这些年正是因为有您在身边时刻提点着,我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徐乐媗认真道。 自己的苦心被人理解且感激,万掌柜欣慰之余还有点感动。 他想,他总算是没有辜负老东家的嘱托。 “小姐客气了,老奴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哪里当得起您一句谢?您可莫要再说这种话来折煞老奴了。”万掌柜摆手道。 什么本分、折煞的,徐乐媗是不认同的,在她的世界观里,人与人是平等的,没有谁理所应当对你好,也没有谁理所应当任你予取予求,如果你很幸运,刚好有人愿意这样对你,那么你应该心存感恩并回报。 但这样的观念太前卫也太特立独行了,在这个将下人视作物品随意买卖打杀的时代,未必有人理解并接受。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这些明显“不合时宜”的话,徐乐媗便没有说。 她也没有反驳万掌柜的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份感激记在了心里,打算以后回报在行动里。 四海书社门口发生的这一切,沈宜欢自然是不知情的,不过她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而已。 …… 从四海书社离开之后,沈宜欢瞧着天色尚早,心里不太情愿这么快回府,便想着在大街上多逛逛、多看看。 说起来,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挺久了,可这些日子,她不是待在定北侯府被舞阳郡主看管着,就是被沈清宵他们带着保护着,几乎就没有过独自出门的机会。 截至目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宫和金水河,至于其余的地界,她是连踏足都不曾有过的,更没有机会仔细看一看这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模样。 就这么走一遭,老实说她有点不甘心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万一有一天她回去了呢? 回去之后她要是跟朋友吹牛说起自己这段穿书经历,人家问她书里的世界长什么样子,结果她却描述不出来,那岂不是很尴尬?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沈宜欢决定好好探索一下自己笔下的世界。 而今天,就是她探索新世界的好机会! 思及此,沈宜欢遂制止了绿珠去叫车夫阿牛的举动,笑吟吟道:“咱们难得出门一趟,就这么回去岂不可惜?不如在这街上多逛会儿,将需要的东西一次性买齐了,省得下回麻烦,你说呢?” 沈宜欢这话看似是在征求绿珠的意见,可瞧着她那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绿珠便知道自己就算说不也只能是徒劳挣扎而已。 她铁定是劝不动自家小姐的。 也罢也罢,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听命行事就是了。 想通之后,绿珠就很佛了,径直问道:“小姐还想去哪里?” 想去哪里吗? 这个沈宜欢还真没想过,她原本只是打算出门找个书局谈一下话本售卖之事的。 说到话本…… 沈宜欢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似乎还打算搞个戏班子来着,今日既然出来了,要么她索性便找个茶楼听戏去? 要搞“ip转换”,不考察市场怎么能行? 如此想着,沈宜欢再控制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转过头双眼放光地看着绿珠道:“我们去听戏吧?” 听戏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外面那些茶楼酒肆里的戏班子,看客大都是些男子,虽然她家姑娘今日着了男装,可要去那种地方,终归是不太妥当。 绿珠有些犹豫,正思考着要不要提醒沈宜欢一声,沈宜欢便迫不及待地拉了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道:“听说春晖园的戏很是不错,不如我们今日便去那里吧?对了绿珠,你知道春晖园在哪里吗?” 春晖园的位置,绿珠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却不太想带沈宜欢去那里。 原因无他,皆因那开在烟花之地附近,实在不是她家小姐这种国公府小姐该去的地方。 纠结了半晌,绿珠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要不我们去梨园吧,梨园的戏也很不错。” 绿珠这话倒是没诓人,梨园确实是京中颇负盛名的一个戏班,只是比起春晖园来,这梨园便多少逊色了些。 但这些细节,沈宜欢这个非土著肯定是不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并不影响她生疑。 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沈宜欢清楚的记得自己设定的京城第一戏班是春晖园,可这会儿绿珠却支支吾吾地给她推荐梨园,这举动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沈宜欢忍不住蹙了蹙眉,不解道:“为什么要去梨园?春晖园今日不登台吗?” “这倒不是,春晖园除了每月初五和初十,日日都要登台的。”绿珠老老实实答道。 “那你怎么让我去梨园?”沈宜欢眉心蹙得更紧了。 “因为……因为……” 绿珠涨红着一张脸,好半晌都没因为出个结果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接下来那些话太难以启齿。 沈宜欢最见不得人家说话吞吞吐吐了,见状就有些不耐烦,“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因为春晖园的位置不好,奴婢担心您回去被夫人责骂。”绿珠横心道。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绿珠不让她去春晖园居然是这个原因。 她一时也是有些失语。 默了默,沈宜欢不以为然道:“位置不好有什么的,我只是去看个戏罢了,又不是要买铺子。” 听见这话,绿珠就知道沈宜欢压根儿就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深意,整个人又急又囧,最后只能一狠心一仰头,直说道:“哎呀,那春晖园开在花街柳巷嘛,小姐您怎么能去那种腌臜地呢!” 沈宜欢:“……” 好嘛,原来春晖园是这么个位置不好。 老实说,沈宜欢是不在意春晖园到底开在花街柳巷还是学堂门口的,反正她只是个看客嘛,看戏而已,在哪儿看不是看。 可绿珠的话也没有错,她是可以不在意这些啦,但舞阳郡主她们却能不在意这些吗? 要是被原主爹妈知道自己顶着原主的皮去烟花之地,他们估计能被她给气死。 为了自己的小命和自己岌岌可危的小马甲着想,沈宜欢决定退而求其次梨园就梨园吧,只要能让她好好看个戏就成。 于是沈宜欢果断改口,“那我们就去梨园吧,说起来我还没听过梨园的戏呢,偶尔听一听似乎也不错哈?” 见沈宜欢改了口,绿珠不由松了口气:她就怕她家小姐不管不顾地闹着要去春晖园呢,幸好她家小姐还是知道分寸的。 “好嘞,梨园离这儿不远,奴婢这就带您过去。”绿珠赶忙道,好像她答应晚了沈宜欢就会后悔似的。 沈宜欢:“……” 她的信誉度有那么低吗? 第122章 冤家(二合一) 作为京都排行第二的戏班,梨园虽不像春晖园那样场场戏都座无虚席,可看客却也不少,至少沈宜欢主仆到这里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楼上的包间也定出去了好几间。 沈宜欢也没挑,在二楼随意选了个视线还不错的包间,又要了一壶茶并几叠点心,便带着绿珠进屋坐了下来。 主仆二人刚坐下不久,演员们便相继登台唱演起来,之后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看台下不时爆发出一片片欢呼,现场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沈宜欢坐在靠近看台那一侧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渐渐倒也品出了些滋味。 平心而论,这梨园戏班的角儿们唱功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他们那戏本着实老套了些,唱来唱去还是那几出,大家不审美疲劳才怪了。 而他们如今之所以还能吸引到人来看戏,完全是托了这个世界信息不发达、娱乐业发展迟缓的福,若非如此,他们恐怕早就倒闭了。 当然了,这种情况并不是梨园独有,而是整个行业的通病。 在如今这个知识被掌握在权贵手中,读书人极度稀缺的时代,剧本创新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所以整个戏剧行业都存在着戏本老旧的问题,就连那京城第一的春晖园也不例外。 只不过春晖园要比其他戏班更有手段一些,他们凭借背后雄厚的资本和人脉,搜罗了不少颜值高嗓子好的角儿,并留住了一批衷心的“颜粉”。 除此之外,他们还找到了一位御用“编剧”,虽然这位编剧量产不算高吧,但偶尔也是能写出一些新戏本来博人眼球的。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春晖园便坐稳了这“京城第一戏班”的宝座。 沈宜欢这么想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收编梨园的可行性来。 是的,收编。 诚然,在来梨园看戏之前,沈宜欢确实是打算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戏班,可刚刚她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要组建一个全新的戏班,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首先一点,这里不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分工极细的时代,想要什么样的人才都可以快速找齐,这里的戏班几乎都是讲传承的,所以她很难从各地挖来合适的人。 其次,就算她真的挖到了足够多的人才,勉勉强强组成了一个新的戏班,可要让一群不熟悉的人同时登台,那也是极困难的一件事,少不得要给他们许多时间磨合。 如此这般,费时费力,效果也未可知,实在是不太划算,沈宜欢有些嫌弃。 至于说她为什么想收编梨园戏班而非与其合作…… 合作这种方式对人的约束力实在太弱了,而人的本性是逐利的,一旦日后他们在利益方面产生了分歧,她不确定仅仅凭着合作伙伴这层单薄的关系,梨园戏班是否还会初心不改。 因此,对他们这种彼此之间本就没有太多信任的陌生人来说,还是用一种约束力更强的方式来联系比较好,这样也省得担心对方会临时变卦。 但想是这么想,沈宜欢却也明白,真要收编梨园戏班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管怎么说,梨园戏班也是京城第二大戏班,且看着他们这满堂喝彩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亏本赚吆喝,在这种情况下要人家放弃自己独立的地位和她搭伙,想想也知道不太可能。 不过沈宜欢也不着急,反正她的酒店还处于筹备阶段,找戏班入驻的事还没有那么迫切,那就慢慢来呗。 梨园这边先试着接触一下,可以的话就谈,实在不行,她再看看别的小戏班就是了,总归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打定主意之后,沈宜欢整个人简直不要太淡定。 她随手给自己的茶杯斟满水,自顾自地喝着。 许是水喝得多了,没过一会儿她忽然有点想上厕所,于是便起身离了座。 绿珠原本是要跟着她一道起身的,但沈宜欢想着茅房也不远,且自己今日又是作男儿打扮,这点距离应该不至于会出什么意外,便拒绝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沈宜欢顺利解决完人生三急从茅房出来,正准备回到包间继续听戏,可谁知道她今日运气竟然那么不好,在上楼的时候居然不小心撞上了出门幽会的李元卿和顾清许二人。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她和顾清许有了一点肢体上的擦碰,但因为她俩的动作和力道都不大,所以撞的并不严重反正沈宜欢自己是没有觉得和顾清许撞到一起的肩膀有什么痛感的。 可有一句话叫做,“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于是乎,沈宜欢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清许惊呼着朝李元卿的怀里倒去…… 顾清许的反应这么大,沈宜欢都惊呆了,以至于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就这么生生被堵在了她的喉咙口。 然后就因为她没有及时道歉,那对冤家和她杠上了。 李元卿眼疾手快地搂住顾清许的腰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之后,很快将不善的目光落在了沈宜欢的身上。 “你走路没长眼睛吗?没看到前面有人?”李元卿拧着眉心责问道。 沈宜欢心说,她是没长眼睛,可两人相撞责任也不只在其中一方吧,你俩倒是长了眼睛,不也一样不看见迎面而来的她? 然而这话真要说出来容易激化矛盾,沈宜欢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今日本就是偷偷来梨园打探市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要和这对冤家正面起冲突的好。 这般想着,沈宜欢果断低头道歉:“实在对不住,是我没注意,这位小姐没事吧?” 原本沈宜欢想着,自己都道歉了,对方于情于理都应该说句没关系什么的,然后这件事就翻篇了。 可谁知顾清许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她闻言也不说话,黛眉轻蹙,一副难受得无以复加的模样。 看见心上人难受,李元卿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直接就断了,他也顾不上搭理等着他们说话的沈宜欢,立马焦急地凑上去道:“清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清许就委屈但懂事地说:“没什么,就是肩膀有些疼,想来是刚刚撞得有些狠了,不过这位公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王爷您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沈宜欢:“……” 就离谱。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刚刚走路的速度不快,她怕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把人给撞坏了。 还有什么叫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啊?她本来就不是故意的好嘛!要是早知道迎面而来的人是顾清许和李元卿,她一定躲得远远的。 谁耐烦和他俩有牵扯啊。 心里如此腹诽着,沈宜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李元卿便不赞同地否决了顾清许的话。 “清儿你就是太善良了,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良善的。就说刚刚这件事,你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前面,他真的看不见吗?本王才不相信!” 李元卿说着又目光不善地瞪了沈宜欢一眼。 沈宜欢:“……”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本来就没有看见好不好。 她刚刚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和梨园戏班的班主搭上线的事,这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了,没看见前面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照他这么说,她还怀疑顾清许是在故意碰瓷呢! 不得不说,沈宜欢真相了,这件事还确实是顾清许故意碰瓷。 都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作为一个将沈宜欢视作假想情敌的人,顾清许早在沈宜欢主仆进入梨园戏班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她。 那时候顾清许以为沈宜欢是尾随她和李元卿来的,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沈宜欢压根儿就没有看见她们,一个人看戏看得可起劲了。 按道理来说,顾清许应该也假装没有看见沈宜欢,彼此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离开算了,可就在刚刚,她和李元卿下楼准备走的时候,沈宜欢却忽然出现在了楼梯上。 那一刻,顾清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一股热血直冲脑顶,她就故意撞沈宜欢去了。 于是乎便有了眼下李元卿替她出头对沈宜欢横眉冷对的这一幕。 这些隐情沈宜欢自然是不知情的,可不知情并不代表她就会忍气吞声任由李元卿质疑数落。 她闻言直接被气笑了,“您这话就有意思了,照您这么说,我是故意撞这位小姐的呗?” “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李元卿冷着脸道。 沈宜欢都无语了,现在的人是都不讲道理的吗? 还她自己心里清楚呢,真是狂妄自大又不要脸。 沈宜欢深深的怀疑,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个玩意儿的。 就这样的人还能男主,她的书不写崩才怪了! 但吐槽归吐槽,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至少在李元卿和顾清许这对人设崩塌的男女主面前,她不能落了下乘。 沈宜欢遂双手环胸冷笑道:“您这话我就有点不理解了,我和这位小姐无冤无仇的,我干嘛要故意撞她?总不能是我看上了这位小姐,所以故意撞人想引起她的注意吧?” 她有那么中二吗? 就算她这会儿的身体年龄确实是中二期,可她本质上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好吗?再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啊! 再者说了,就她和男女主如今这剑拔弩张的关系,她犯得着这样做吗? 沈宜欢怀疑李元卿是不是忘了带脑子出门。 事实证明,李元卿果然没有辜负沈宜欢对他的评价,他出门的时候可能真的忘了带脑子,因为她直接忽略了沈宜欢话里的反问语气,暴怒道:“就你这样的,还敢觊觎清儿,简直不自量力!” 沈宜欢:“……” 好吧,这家伙这会儿已经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心好累。 心累的沈宜欢不想再和人设已崩的男女主说话了,索性道:“要不这样吧,既然这位小姐说肩膀疼,不如咱们找个医馆给她瞧瞧?可别留下病根了。” 沈宜欢忽然转了话题,这是李元卿和顾清许都没有想到的,两人闻言俱都愣了愣。 愣过之后,顾清许连忙摆手,“去医馆就不必了,怪麻烦的,我回去之后随意涂点药膏就行了。” 开玩笑,她又不是真的被撞坏了,要是一会儿去了医馆沈宜欢故意使坏让大夫给她扎针什么的怎么办? 要知道,她故意装病可以,引得李元卿为她出头责怪沈宜欢给沈宜欢添堵也可以,却是万万不想为此而受皮肉之苦的,否则她不就亏了? 李元卿并不知道顾清许心里的想法,闻言不赞同道:“看病的事怎么能随便呢?清儿你身子娇贵,自然要好好爱护才是,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瞧瞧。” 他说着就要扶着顾清许下楼,只是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沈宜欢一眼,放狠话道:“日后最好不要再让本王瞧见你,否则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沈宜欢:“……” 说得跟谁想再见他似的。 她才恨不得躲他远远的好吗? 心里疯狂吐槽,沈宜欢嘴里却不得不问道:“王爷这是不需要我一同去医馆的意思吗?那我把诊费先给您?” 她说着就要伸手进袖带里掏钱袋。 沈宜欢此举原本只是想善后而已,真没别的什么意思,可李元卿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横眉冷对道:“谁稀罕你那两个破钱,自己留着买药吧!” 说罢这话,他直接揽着顾清许走了,只留给沈宜欢一个越来越远的后脑勺。 沈宜欢被怼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不过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不是没机会,而是没必要。 他们不要钱就算了,还给她省了一笔呢。 而且刚刚她摸了袖带才知道,她身上压根儿就没钱,她的钱都放绿珠那儿了。 冲着李元卿二人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沈宜欢很快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慢悠悠地走到包间继续听戏去了。 无关人等虽然能够凭借骚操作恶心她一小下下,可要想为此影响她一整天的心情,那是不能够的。 第123章 害怕(二合一) 出了梨园戏班之后,李元卿二话不说直接带着顾清许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那着急忙慌的模样,活像迟了一秒他的心上人就要断气似的。 顾清许中途倒是不只一次想跟李元卿说她没事,大可不必去看大夫,奈何李元卿压根儿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还一个劲地告诉她他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最后的最后,顾清许只能被迫到了医馆,被那黑心的坐堂大夫开了一堆又苦又没什么用的汤药。 好在看病拿药的钱李元卿替她付了,冤大头也是他当了,否则顾清许费力闹了这一出,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她就算不被气死,大概也要被怄死了。 这倒不是说顾清许这会儿就不生气了,事实上,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现在满心都在想着该怎么将自己受的“委屈”给找补回来。 她当然不可能怪李元卿没有眼色将她带去了医馆,于是她这满腔发散不出去的怨气便悉数落在了害得她有苦难言的沈宜欢身上。 …… 从医馆出来,李元卿想着顾清许都受伤了,自己作为一个体贴爱护心上人的好男人,自然不能再让心上人强忍着不适陪他出游,便主动提出送她回府。 “清儿,既然你身体不适,那今日咱们便暂且不去游湖了吧,改日等你养好了伤,我再来府中接你如何?”李元卿温声问道,看向顾清许的眼神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顾清许本来是在心中思忖着一会儿该如何在李元卿面前给沈宜欢上眼药的,此时乍一听见这话,她人都傻了。 不游湖了? 那怎么可以! 没有独处,她怎么和李元卿培养感情?又怎么嫁入皇室,成为瑞王妃? 而且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不同她游湖了?难不成他也看出刚刚那个人是沈宜欢了?他是不是打算将她送回去之后好再去找沈宜欢联络感情? 想到这种可能,顾清许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想闹,她想质问,她想不顾一切、歇斯底里,但她终究忍住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像李元卿这种身份高贵的人,一定不会喜欢被人顶撞和违逆,她若想攀附他,就必须收起所有的利爪,小意逢迎着。 权衡利弊之后,顾清许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可是王爷您不是连画舫都准备好了吗?要是我们今日不去的话,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 顾清许这话说得极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不甘心变成了善解人意,李元卿听后心中简直不要太熨帖。 他忍不住轻轻握上了顾清许的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温柔而缱绻。 “无妨,只要是为了清儿,本王就算费再多心思也愿意。”李元卿深情道。 顾清许闻言似乎十分感动,忍不住盈盈回望着李元卿,温柔而坚定道:“如此,我就更不忍心辜负王爷您的心意了,要不咱们就别改天了,就今日去吧。” “可是你的伤……”李元卿似乎还有顾虑。 顾清许赶忙道:“我的伤不碍事的,我愿意陪王爷游湖。” 生怕自己话说晚了李元卿就会将她送回长命伯府似的。 万万没有想到听完戏出来还会遇上李元卿二人并全程目睹他们这出“游湖生死恋”的沈宜欢:“……” 就很一言难尽。 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的沈宜欢刚准备掉头走人,这边顾清许已经从偶像剧情里抽了身,然后好巧不巧的,她正好对上了沈宜欢那略有些无语的眼神。 但顾清许自然不会觉得沈宜欢的眼神是无语,她想当然的将这份无语当成了嫉妒,于是乎,原本还差点心肌梗塞的顾清许瞬间得意起来。 她想也没想就给了沈宜欢一个调戏的眼神,然后戏精附体般往李元卿怀里缩了缩,面露惊恐地轻轻“啊”了一声。 李元卿被顾清许突然的尖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顺着她的目光往沈宜欢站立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见沈宜欢,他的眉头忍不住紧紧蹙了起来,眼神里满满都是嫌恶,“怎么又是你?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这话问的,就好像她在故意跟踪他们似的,可她真的只是单纯路过而已啊。 谁知道她运气这么差,走哪儿都能遇见这对辣眼睛的人。 沈宜欢觉得心好累,但她还是强忍着满肚子的火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您可能误会了,我什么也没想干,我真的就是从这里路过而已——路过应该不犯法吧?” 毕竟这也没有哪条律法明确规定过,皇子占道打情骂俏,行人必须回避的。 大概是沈宜欢的吐槽太过明显的缘故,李元卿原本的嫌恶里又增添了几分怒意。 他看着沈宜欢脸上的假笑,声音冷的仿佛寒冬腊月的天气,“只是路过自然没有触犯律法,可若有人心怀不轨故意尾随意图伤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宜欢又不傻,当然能听出李元卿这话是在暗讽她居心叵测,她闻言心底狂翻白眼,但面上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甚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是,所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沈宜欢淡淡问道,实力诠释了什么叫你说自你说,反正老子就是不接茬。 李元卿本以为自己这么说,沈宜欢听后必会恼羞成怒,而她一旦怒气上头,多半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趁机抓她的小辫子,将她给扔进牢里,也好给心上人出出气。 可谁知道,沈宜欢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李元卿一时被气得够呛,偏偏他还拿她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顾清许适时地插话了。 只见她紧紧扒住了李元卿的胳膊,茶味十足道:“王爷您别生气,我相信沈二……啊,不,是这位公子,我相信这位公子一定不是故意的,毕竟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她又何必故意害我呢?” 若是没有顾清许那脱口而出的“沈二”两个字,沈宜欢说不定都要相信她是真心在为自己说话了。 只可惜,她偏偏那么说了,尽管后来她又很快改了口,让那话看起来好像只是无心的口误。 然而联系到顾清许最初向她投来的挑衅眼神,沈宜欢甚至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自己的马甲必定是被顾清许看穿无疑了。 老实说,她还挺好奇顾清许是怎么认出她的,虽说她今日只是换了身男装,并没有刻意进行过变装什么的,可跟她不熟的人,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认出她来吧? 就像李元卿,明明他和原主从前的接触还不少呢,可不管是刚刚在梨园戏班的楼梯上,还是现在,他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陌生人,这就说明她的女扮男装应该没有那么失败才是。 所以顾清许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沈宜欢心里困惑,但她却没有问,一是不想,二则是没有机会,因为在顾清许“无心”的口误下,李元卿也渐渐发现了端倪。 “沈二?” 他下意识重复道,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将目光锁在沈宜欢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李元卿果然发觉眼前的人瞧着分外眼熟——不是桃花宴上给了他难堪还获封县主的沈宜欢又是谁呢? 几乎是一瞬间,李元卿的愤怒便到达了顶点。 “沈宜欢!”他咬牙切齿道,“你跟踪我们?!” 听见“跟踪”这两个字,沈宜欢都无力吐槽了。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李元卿这脑回路。 她记得早在桃花宴那日,她和李元卿好像就已经撕破脸皮了吧?就他俩之间这紧张的关系,她会跟踪他? 到底是他傻了还是她疯了? 偏这位大哥好像忘了这一茬似的,一认出她的身份,就觉得她还是原主那个傻姑娘,任他虐她千百遍,她却待他如初恋。 真是…… 沈宜欢有点不想说话,可眼下不说话又不行,她担心李元卿脑补太多太膨胀,会影响她的心情。 思及此,沈宜欢索性犯了个白眼,淡淡道:“瑞王殿下的想象力有点过于丰富了,我说了,我只是路过而已,要早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就换条路走了。” 沈宜欢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可李元卿却半点不信。 他冷笑一声,质问道:“路过?一次又一次地路过我和清儿在的地方……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沈宜欢闻言也不生气,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我信啊,为什么不信,这本来就是事实。” “事实?”李元卿轻嗤一声,十分轻蔑地说,“你所谓的事实就是自欺欺人?” “沈宜欢,你就承认吧,你这是嫉妒,你嫉妒本王对清儿好,所以才处处与她为难。刚刚在梨园,你是故意撞上清儿,想让她受伤的,对吧?” 李元卿这话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分明已认定了沈宜欢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爱生恨。 沈宜欢被他的想象力惊得目瞪口呆。 讲真,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有些人总以为别人的喜欢是不会变的? 就算是舔狗,在积攒多了失望以后也会受伤回头的吧?更何况她又不是舔狗,她和原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沈宜欢以为,这一点在桃花宴上她与李元卿的交锋之中,她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可怎么李元卿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呢? 他是高高在上太久,被人仰慕太久,以至于都没有办法接受其实他在别人的眼中也没有那么重要这个事实了吗? 心中如此腹诽着,沈宜欢正打算说点什么帮助李元卿认清现状,然而在她开口之前,顾清许又开始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了。 “王爷,您别这么说,我相信沈二小姐一定不是故意的,她那么喜欢您,又怎么忍心伤害我看您着急呢?”顾清许扒拉着李元卿的袖子小声道。 她这话听着好像是在替沈宜欢开脱,可实际上却是在添油加醋,指责沈宜欢小心眼,不替李元卿着想。 这么明显的上眼药,沈宜欢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可因为她不在乎李元卿这个人,所以听完之后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没有半点想解释的欲望。 但李元卿就不一样了。 他的反应一点也没有让顾清许失望,闻言强忍着怒气道:“清儿,你就别再为她辩解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你放心,这件事本王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她对你造成的那些伤害,本王要她双倍奉还!” 说罢这话,李元卿再度转头看向沈宜欢,只是他的眼神却明显有些不善。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甚至觉得他会当街对自己出手,就为了给他的心上人顾清许出一口气。 虽然沈宜欢并不觉得顾清许在自己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可恋爱中人的脑回路并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够理解的,所以李元卿此时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她还真不太敢猜。 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沈宜欢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蹙眉道:“瑞王殿下这话是何意?我都说了楼梯上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你莫不是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话说这么说着,沈宜欢也摆出了一副不畏权贵的样子,可事实上她这会儿心里虚得不行。 她总觉得李元卿想打她。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果然是极准的。 李元卿闻言冷笑一声,朝着沈宜欢步步逼近。 “本王就算仗势欺人又如何?有本事你再进宫找父皇告状啊,我倒要看看,这次父皇还会不会为你出头。” 沈宜欢不知道李元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此时也没有时间细想,因为李元卿在说完这话之后很快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再者说了,这次可不是本王故意挑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撞伤了清儿的肩膀,本王废你一条胳膊,不为过吧?” 他说着便作势要伸手来扭她的胳膊,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废了她的手。 沈宜欢此时又震惊又无助,除了下意识后退,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了,是她忘记了。 李元卿此人本就不是什么不对女人动粗的君子,他此生所有的温柔与例外,全给了顾清许一个人。 这一刻,沈宜欢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第124章 解围(二合一) 就在沈宜欢以为自己今日恐怕难逃一劫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素手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李元卿的“磨爪”堪堪停在了距离她的肩膀一拳远的地方。 而随着手掌的出现响起的,还有手掌主人那漫不经心又暗含威胁的的声音,“光天化日之后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这话传出去可不太好听,您觉得呢?瑞王殿下。” 李元卿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就要碰到沈宜欢肩膀的关键时刻,居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来。 偏这程咬金的武功似乎还略胜了他一筹,以至于此时他的手正被人牢牢钳制着,进也进不了,抽也抽不出。 寻仇被阻又丢了面子的李元卿气得脸都绿了。 他愤愤地转过头,铁青着一张脸吼道:“本王的事,何需旁人来置喙?” 话刚一出口,李元卿便好对上了站在他的侧面,抓着他的手腕面色冷峻的谢知晏。 李元卿见状略微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替沈宜欢出头的人会是谢知晏。 意外过后,李元卿的眉心蹙得更紧了,看向谢知晏的面色也有些不善,“明郡王,你这是何意?” 他一边质问,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谢知晏的手,很明显是暗示他赶紧放开自己的意思。 谢知晏当然看出了李元卿的暗示,但他却没那么快放手。 也不是舍不得放,主要是看不惯李元卿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而且也有点担心自己放手之后,李元卿贼心不死,还要对沈宜欢出手。 因着这份担心,谢知晏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暗自加重了几分捏住李元卿脉门的力气。 只不过这些都是私下进行的,面上谢知晏仍是一片云淡风轻的模样。 “瑞王殿下您误会了,在下并非有意要管您的闲事,实在是这大庭广众之下,您要对一弱女子动手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在下担心此事会有损您一国皇子的颜面,这才不得不好意出言提醒一二。”谢知晏淡淡道。 他说是好意提醒,可这一字一句听在李元卿的耳朵里,却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尤其在他这番不轻不重的话落下之后,周围好几个隔得近些的路人都向李元卿投来了一言难尽的眼神,李元卿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他此时特别想对谢知晏说:你特么不提什么一国皇子,不提什么对女人动手,周围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到这一切好吗? 李元卿觉得谢知晏是故意的,故意给沈宜欢解围,也故意给他添堵。 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想要吐血的冲动,李元卿讥讽道:“本王倒是不知道,明郡王何时变得如此正义凛然了?还是说,你所有的正义感只对沈二小姐一人独有?如此,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你和沈二小姐的关系了。” “莫不是你喜欢沈二小姐吧?若果真是这样,那你比庆王可要略逊了一筹啊,至少庆王殿下敢在瑶光宴上奏请父皇赐婚,而明郡王你却只敢躲在暗处偷偷来一场看似浪漫的英雄救美。” “或者你其实也不是看上了沈二小姐,而是看看着镇国公荣升,便迫不及待地想巴结上国公府?那你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想巴结镇国公,你该在国公府的人在场时大献殷勤才对,像今日这般悄悄救了女扮男装的沈二小姐有什么用?她打扮成这副样子,能是正正经经出府的吗?她敢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说出去吗?” “她不敢,所以明郡王,你的这一番心思,恐怕要白费了呀。” 说到最后,李元卿的语气已经染上了幸灾乐祸的味道,却不知他到底是在幸灾乐祸些什么。 面对李元卿的嘲讽,谢知晏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自然更不会生气恼怒什么的。 他闻言十分平静地回怼道:“瑞王殿下想象力挺丰富的,不去写话本着实有些可惜了。” 谢知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功地让李元卿的脸又黑了好几度。 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谢知晏这种好像没有什么情绪的人,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一副在听别人的故事的样子,实在让人很没有成就感。 李元卿很生气,却又拿谢知晏没有办法,只能不甘示弱地冷哼一声,道:“本王究竟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你明郡王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这话,他也没了继续戳谢知晏痛脚的心情,遂不耐烦地挣了挣手腕,没好气道:“你还不快放开本王,你是想以下犯上吗?” 相比正徘徊在暴走边缘的李元卿,谢知晏的反应可谓是相当的从容淡定。 在确定李元卿不会继续出手之后,他二话不说卸了手下的力道,果断收回自己的手,而后不甚走心地道歉道:“方才臣也是事急从权,实在是对不住了,瑞王殿下。” 什么事急从权,李元卿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他也没有不依不饶就是了。 首先一点,他技不如人,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这事儿说出去丢人的是他,别人讨论起来也只会说他瑞王学艺不精,而不会责怪“路见不平”的谢知晏。 再有就是,谢知晏身份成谜,又向来得父皇恩宠,饶是他有一个宠冠后宫的母妃,也不好不管不顾地和谢知晏撕破脸皮。 万一到时候父皇还是护着谢知晏,他李元卿恐怕才是最尴尬的那个人。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李元卿决定暂时忍了这口气。 反正来日方长,等他日后荣登大宝,还担心没有机会整治谢知晏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吗? 许是这种自我安慰般的精神疗法起了作用,李元卿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自己略微有些红肿刺痛的手腕,咬牙道:“谢知晏,咱们走着瞧。” 李元卿说着恨恨地瞪了谢知晏一眼,然后也不待他做出回应,拉着呆立一旁的顾清许就走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谢知晏自然不会将李元卿的威胁放在心上。 再狠的威胁在没有变成实际行动之前都只是一句话而已,若是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能将他给吓倒的话,那他干脆直接一把刀了此残生好了,还重生个什么劲? …… 李元卿二人走后,谢知晏这才有空转头看向沈宜欢,询问情况。 “你没事吧?”谢知晏淡声道,声音称不上热切,但也确确实实带着几分关心。 沈宜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她还是战术性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我没事,他刚才并没有碰到我。那个……今天谢谢你啊。” 她是真心感谢谢知晏,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谢知晏的及时出现,她今日在李元卿手下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说不得,她的胳膊就真的保不住了。 谢知晏似乎没料到沈宜欢会向他道谢,闻言眉梢忍不住扬了扬,有些欠揍地说:“原来你也会和人说谢谢啊?倒是难得。” 听见这话,沈宜欢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感动和感恩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沈宜欢不服气道。 谢知晏闻言耸了耸肩,不答反问:“你难道不是吗?本王记得上次我在金水河救了某人之后,她亲口说了改日定会登门道谢,结果呢?结果她人没来不说,本王后来亲自上门讨要谢礼,她还嫌我挟恩图报来着,有这回事吧?” 这话倒也是事实,沈宜欢一时还真有些无法反驳。 可她又不是故意的,她那阵子事儿赶事儿的,还大病了一场,因此忘记去他家登门道谢了不是很正常吗? 沈宜欢有心想要为自己辩驳一二,可奈何这些话说出来实在太像狡辩了,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辩解的打算。 “我……我今日回去就备好谢礼让人给你送来总成了吧!”沈宜欢鼓着腮帮子道。 谢知晏本意只是想逗逗沈宜欢罢了,哪里就稀罕她那点谢礼了?闻言就道:“谢礼就不必了,倒是你上回做的那什么火锅还不错,你若真想感谢本王,请我再吃一次那个就行了。” 沈宜欢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自制小火锅居然得了谢知晏的青睐,不过一顿火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她自然不会吝啬,遂道:“那有什么问题,别说是一顿了,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一定将所有材料都准备的妥妥的,包你吃得尽兴。” 说罢这话,沈宜欢忽然想起之前吃小火锅的那次,谢知晏似乎是爬墙过来的,她觉得这样有些许不妥,怕他俩这夜路走会多了见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下次吃火锅的话就不是在我家后院了,而是在你送我的那个庄子上。” “悄悄告诉你,我最近在筹备开一家酒店,小火锅就是我们酒店的特色菜品之一,到时候你要记得多来给我捧捧场啊。” 酒店这个词,谢知晏虽然没有听过,但他猜应该是和酒楼类似的一种地方,因而他觉得很奇怪。 别人开酒楼都是尽量开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可她却要将那劳什子酒店开到庄子上去…… 谢知晏深深的怀疑,她真的会做生意吗?她莫不是在逗他玩吧。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谢知晏委婉地提醒道:“我送你的那个庄子在京郊,你将酒楼开到京郊去,是打算做庄子上农户的生意吗?” 沈宜欢当然知道自己的思路谢知晏这种古代人是理解不了的,她也没试图将他讲懂,只随口说了一句:“农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又赚不到钱,我要做肯定是做有钱人的生意啊。” “可是有钱人不会想去庄子上吃饭,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谢知晏无情地点明道。 这一点沈宜欢自然是想过的,但她要做的本就不是单纯的买卖饭菜的酒楼生意,而是是一个能够贩卖服务的酒店。 所以对于她的酒店而言,吃吃喝喝的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住和玩,有了舒适的住宿环境和新奇的玩乐方式,还怕没有顾客愿意上门吗? 不过这些目前都还处于设想阶段,距离落实还有一段距离,沈宜欢不想太早说出来。 倒不是担心谢知晏剽窃她的创意,而是她就算这会儿说了,他大概也不会理解,说不定还要说她的想法异想天开,因此她决定等酒店开起来了再说。 “你说得我都明白,反正等我的酒店开业了你就明白了。”沈宜欢如是道。 见她是真的不打算解释,谢知晏也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你的酒店什么时候能够开业?” “唔……大概一两个月以后?主要目前酒店正在装修中,等装修完还要宣传预热一波,所以正式开业的话,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了。”沈宜欢老老实实回道。 一两个月吗? 那还是蛮久的。 想到自己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吃到火锅,谢知晏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忍不住道:“所以在你那酒店开业之前,我是别想吃到火锅了?” “额……”沈宜欢有些语塞,她是真没想到谢知晏对火锅的执念竟然这么大。 想了想,沈宜欢一本正经道:“其实火锅也不能吃得太频繁,否则容易上火,一两个月吃一次的话,时间间隔就正好。” 这话谢知晏自然是不信的。 就她这副眼珠子乱转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在说谎,他都懒得戳穿她了。 两个月就两个月吧,正好最近他要出京处理点事情,等处理完事情回来,差不多也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谢知晏如此想着,便没同她争辩,十分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你欠我的这顿火锅,就两个月之后再偿还吧。” 见谢某人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了,沈宜欢心里还挺诧异的,不过她并没有机会问什么,因为谢知晏很快又道:“你今日出来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省得一会儿又遇见瑞王,到时候可没人能帮你了。” 第125章 扼杀(二合一) 不知不觉便进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孟老夫人都要去庄子上住几个月,沈宜欢想着自己的酒店差不多也快装修完了,她于情于理得去验收一下,便吵着要护送孟老夫人去庄子上。 原本舞阳郡主是不想应允的,毕竟她们家庄子也挺远的,沈宜欢若真去了,少不得要在庄子上小住两日,如此也不知会不会打扰到孟老夫人。 而孟老夫人素来性子冷淡,恐怕到时候也不怎么会管她,舞阳郡主就担心自家这个闺女没了人管束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舞阳郡主纠结了半天,刚要张嘴说出拒绝的话,宠女无度的镇国公就先一步拍板同意了,沈宜欢闻言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便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待沈宜欢走了,舞阳郡主忍不住瞪了镇国公一眼,嗔道:“夫君怎的就同意了?母亲向来不喜吵闹,你这闺女又是个闹腾的,万一吵到母亲了怎么办?” 镇国公自然知道舞阳郡主在担心什么,事实上,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之后,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他确实该先问问孟老夫人的意思再说。 可这会儿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了。 没办法,方才闺女可怜巴巴的样子太有杀伤力了,他一看见她那样子,就忍不住想将所有她想要都捧到她的面前,又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什么?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让舞阳郡主知道的,镇国公遂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心虚地说:“我瞧着欢儿近来懂事了许多,应该不至于会打扰到母亲吧?” “再说了,母亲这些年身边委实也太清冷了些,若欢儿真能承欢膝下逗母亲开怀,倒也是好事一桩,夫人就莫要如此忧虑了。” 至于不至于的,舞阳郡主也不想同镇国公争辩。 别看她这相公是个武将,看起来也老实巴交的,可他这嘴皮子是真不比那些文官弱多少,且向来是个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主儿,就算是舞阳郡主也未必能说得过他。 与其和他争论半天结果还是逃不过被忽悠的命运,舞阳郡主选择一开始就跳过这个话题。 “行行行,就你乐观,要是你闺女这趟出门真闯了什么祸,你就自己去给我收拾残局去,反正我是不会管的!”舞阳郡主气呼呼道。 见惹了自家夫人生气,镇国公顿时不敢造次了,忙应承道:“好,我去我去,不管欢儿出门惹了什么乱子都我去解决,绝不让夫人你烦恼忧虑,可好?” 舞阳郡主当然知道镇国公这话自己只能随便听一听罢了,要沈宜欢真出了什么事,她哪里还能坐的住呢?该她这个做母亲的出面的时候,她到底是逃不掉的,还不是得主动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不过舞阳郡主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她就是觉得镇国公有点太宠孩子了,心里担忧女儿年岁还小,若是被宠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看着镇国公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杞人忧天了,毕竟如今的欢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分不清好坏,容易被人忽悠的小女孩了。 或许她该尝试着放手,让孩子学会独立行走? 如此一想,舞阳郡主心中的怒气又散了些,可她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做错了,便故意赌气道:“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母亲不高兴了,你又让我去哄人。” 这话镇国公还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他虽然说是说孟老夫人身边清冷,要是沈宜欢能恰好得了孟老夫人青眼,替他们承欢膝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事实却是,他其实十分清楚,也许在孟老夫人心里,她压根儿就是不屑世人眼中那种儿孙绕膝的幸福的。 清冷是她自己的选择。 镇国公还记得,在他十岁上下的时候,曾偶然听见过一次孟老夫人和他父亲,也就是老定北侯的争吵。 准确的说那也不算争吵,就是定北侯单方面的指责和质问而已。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父亲曾红着眼睛问孟老夫人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杀了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镇国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自打他记事起,家中便只有大哥、他和三弟三个孩子,父亲也没有过姨娘或者外室,自然也不可能存在姨娘和外室有孕却被孟老夫人恶意残害的事情,如此父亲口中杀了孩子的事又从何说起? 而且孟老夫人对他们兄弟三人一向和善,虽没有对待亲子的那份亲近,却也倾注了精力悉心教导,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孟老夫人更称职的继室和继母了。 所以当时尚且年幼的镇国公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指责那么好的孟老夫人。 直到后来,他听见孟老夫人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他才知道,父亲愤怒的到底是什么。 孟老夫人说:“侯爷不是说过,此生只有源儿他们三个孩子吗?在妾身还未嫁过来之前,您就告诉过我,要想做定北侯夫人,唯一的一个条件便是永不能生下亲子,妾身此举不过是为了维护咱们之间的契约罢了,您又为何要生气?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那一刻,镇国公便懂了,原来孟老夫人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一个还未成形,便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个世界的,属于她和父亲的孩子。 镇国公想,那时候父亲一定特别失望,否则他不会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进过孟老夫人的院子。 这些年,镇国公偶尔会想,孟老夫人到底有没有后悔过那么做,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她不仅失去了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还失去了丈夫的心和宠爱。 镇国公觉得,如果当年孟老夫人肯把有孕的事告知父亲,父亲一定不会不让她生下那个孩子,说不定他对那个孩子的宠爱还会胜过他们三兄弟,可是孟老夫人她…… 老实说,镇国公不明白孟老夫人为什么要那么决绝,按理说这世上的女人不都想要个亲子傍身吗?哪怕只是个女孩,总也有了寄托和依靠。 就算她和父亲有约法三章,可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哪怕是他都能感觉到父亲对孟老夫人与日俱增的喜欢,她作为当事人之一,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若是其他人处于孟老夫人那个境地,恐怕无论如何也是要留下那个孩子的,可孟老夫人却一点犹豫也没有过,直接在老侯爷还不知情的时候一碗堕胎药下肚,将一切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有时候镇国公会想,可能就像父亲那日说的一样,孟老夫人的心是铁打的,无论别人做什么,她都不会心软,更不会感动,所以她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清醒…… 想到孟老夫人,镇国公的心情其实也挺复杂的。不能否认,孟老夫人是个极为合格的继母,他尊敬她,却也不敢亲近她。 他想给她身为母亲的尊荣,也想让她体会儿孙绕膝的快乐,可他又无从下手,因为她好像根本就不需要。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从来不曾逾越,但也从来不让别人走近。 总之就是,很奇怪的一个老太太。 思及此,镇国公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些话他又没办法告诉别人,只能胡乱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你就别念叨了。” …… 北院后来发生的这一切,沈宜欢都是不知情的。 事实上,自打得了镇国公的许可,沈宜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挑挑拣拣选着出门要带的东西。 她准备这次去庄子上稍微多待两天,等到把酒店那边的事情全部搞定之后再回来,如此东西便要多带一些。 只不过这些打算她并不准备告诉舞阳郡主他们,毕竟以他们对他的在意程度,她恐怕很难按照原计划出行。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先斩后奏,至于她这么做会不会被发现—— 沈宜欢觉得,就孟老夫人那冷清的性子,到了庄子上恐怕也不太会搭理她,所以在那边她的行动应该会很自由,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退一步说,就算孟老夫人要履行一下监护人的责任,顶了天也就是嘴上叮嘱她几句,然后派两个人跟着她罢了,对她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大,她想做的事情照样能找到机会做。 等到时间长了,孟老夫人发现不对了,她也差不多回府了,所以问题不大。 如此分析了一通,沈宜欢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于是第二日便兴冲冲地跟在孟老夫人的马车后面出了门。 对于沈宜欢的“护送”,孟老夫人虽然没当一回事,但也没有说什么。 她想,左不过是小姑娘玩心起了,想趁机出去溜达溜达罢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曾年轻过,也有过少年心性,知道外面的天地对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的姑娘有多大的吸引力,而这种吸引力,打压是打压不下去的,还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意,让她自己去探索。 等见多了,习惯了,也就没那么向往了。 于是乎,一老一少就这么上了路。 …… 孟老夫人避暑的庄子距离谢知晏送给沈宜欢的那个庄子并不远,也就隔着几分钟的车程罢了,要是不嫌麻烦,她每天吃完饭后都能溜达过去看看。 但是今天就算了,一来她和孟老夫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她有点累了,二来她担心自己一到庄子上就不安分,会被孟老夫人毫不留情地赶回去。 权衡利弊之下,沈宜欢决定先装乖,明日再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出门。 盘算好后,沈宜欢的心也定了下来,安心地躺在马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等待目的地的临近。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农庄前缓缓停下,沈宜欢刚在绿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和孟老夫人打声招呼的时候,就看见孟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正朝着她走来。 桂嬷嬷是过来替孟老夫人传话的,不过她这会儿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个气质温和的丫鬟。 行至沈宜欢跟前后,桂嬷嬷微微朝她福了福身,恭敬说道:“二小姐,老夫人说您今日赶路辛苦了,一会儿就不必去给她请安了,直接回去休息就成,至于住的地方,一会儿青袅会带您过去的。” 青袅就是跟在桂嬷嬷身边的那个丫鬟,是在孟老夫人屋里伺候好几年的老人了。 不用给孟老夫人请安,沈宜欢自是求之不得,闻言也没有废话,微笑着应了,“我知道了,有劳桂嬷嬷特意跑这么一趟,烦请您也替我给祖母带个话,今日我就不去叨扰了,明日我再去向她老人家问安。” 沈宜欢这番话说得进退有据,倒是让桂嬷嬷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但她也没说什么,微微颔首,应承道:“老奴会向老夫人代为转达的,那二小姐您还请自便。” 说罢这话,桂嬷嬷冲身旁的青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招呼好沈宜欢,然后便转身走了。 青袅不愧是老夫人房里的,做事倒也妥帖,等桂嬷嬷走远之后,她便微笑着对沈宜欢道:“二小姐还请跟奴婢来。” 沈宜欢正好也有些累了,便没有推辞,点头应道:“那就劳烦青袅姐姐带路了。” “二小姐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青袅恭谨回道。 接下来的一路,主仆三人都没再说话。 好在孟老夫人给沈宜欢安排的住处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因此这一路沉默倒也并不显得难熬。 将沈宜欢主仆带到之后,青袅简单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屋子和庄子上的布局,待确定她们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回去复命。 送走青袅之后,沈宜欢彻底撑不住了,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摔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一边将头埋在被子里,一边闷闷道:“绿珠,我先睡会儿,你看着将咱们带来的东西拾掇拾掇,别吵我。” 吩咐完这一切之后,沈宜欢便什么也不管了,转头便睡了过去。 第126章 牌位 沈宜欢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饭时分。 许是睡得太久了,她没多少胃口,随意扒了两口饭就觉得胃里撑得慌,之后为了消食,她不顾绿珠的劝阻,独自披衣出了房门。 孟老夫人避暑的这个庄子,沈宜欢还是第一次来,因而除了下午时青袅特意提醒过的那些,她对这里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但一无所知也没有太大关系,她本来也没打算探究什么,此时自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只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往孟老夫人忌讳的那些地方去。 沈宜欢这么想着,逛庄子逛得倒也还算愉快,但是很快她就不愉快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个路痴。 作为一个连自己家门都能忘记在哪儿的人,沈宜欢认路的本领可想而知有多么一言难尽,而这一属性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她迷路了,迷失在了自家庄子里。 最糟糕的是,她迷失方向的这个地方,瞧着还十分的阴森诡异。 谁能想到,这好端端的庄子里竟然会有个小祠堂呢? 且这小祠堂也不是灯火通明的样子,里头有些幽暗,仔细打量可以看见摆在正中的三个牌位,那三个牌位两个大一个小,大的两个写了孟老夫人父母的名字,而小的那个却连个名字也没有,不知供奉的到底是谁。 沈宜欢站在小祠堂里,看着牌位旁忽明忽暗的烛火,听着屋外传来的呜咽风声,只觉得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从前看恐怖片时的紧张感。 ——妈妈呀,这是哪里呀,吓死个人啦! 她第一反应是赶紧跑,可不知是不是吓得狠了,她这会儿有些腿软,别说是跑了,就想转动一下身子都是有心无力。 等到她好不容易缓过劲,能挪动脚步了,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 沈宜欢这下是真有些急了,理智告诉她这会儿应该赶紧跑路,因为不管来的人是谁,让人家看到她大半夜的出现在祠堂里,都少不得要惹出一些麻烦。 可理智是一回事,身体听不听使唤又是另外一回事,眼下的情况是,沈宜欢不仅没能及时逃走,反而下意识抬头,和穿着一身素衣独自前来诵经的孟老夫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一刻,沈宜欢恍惚有种时间静止的感觉,整个人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发誓,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社死的局面。 孟老夫人这装扮、这行为,明显是有故事的啊,而她现在,大概要撞破孟老夫人的秘密了…… 若是放在平时,能探索八卦,沈宜欢定然是极欢喜兴奋的,可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原主有着天然恐惧的孟老夫人。 作为继承了原主对孟老夫人本能恐惧的人,沈宜欢表示,她这会儿真的一点想要听故事的心情都没有,只想赶紧逃离地球。 但她终究没能逃离,因为孟老夫人很快蹙起了眉头,面无表情地问道:“青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小祠堂不许任何人进来?” 孟老夫人的语气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但沈宜欢听后却生不起气来,不管怎么说,今晚是她自己乱闯在先,此时被人抓包,心里也只有尴尬而没有恼怒。 沈宜欢略有些局促地对了对手指,低着头小声道:“祖母息怒,青袅姐姐倒是同我交代过这个,只是我不太认得路,这才不小心走来了这里,我这就离开。” 说罢这话,沈宜欢作势便要出门,但孟老夫人却不知为何忽然叫住了她,“你且等等。” 孟老夫人让等等,沈宜欢自然不敢不听,忙刹住脚步转过身,一脸忐忑地问道:“祖母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她这话问的小心又讨好,一副将孟老夫人视作洪水猛兽的样子。 孟老夫人见了,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虽然对人不太热情,但也不至于恶如夜叉吧?而且这些年她也没怎么过这丫头啊,也不知道这丫头在她面前为什么总一副即将受刑的样子。 就这丫头现在的模样,要是被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看到,指不定得怎么骂她这个做祖母的不慈呢。 想到这些,孟老夫人不由有些心累,但还是放柔了语气道:“你不是不认得路吗?这会儿出去,你能找到回去的路?” 这个问题沈宜欢还真没想过,要知道,她这会儿满脑子全是逃离此地这个念头,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自己记不记得回房的路呢? 沈宜欢尴尬了。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应该可以的吧?” 应该…… 孟老夫人感觉自己的额角一跳一跳的,她要是真信了沈宜欢的话才有鬼了。 沉沉地叹了口气,孟老夫人认命道:“算了,你且在此处等等,一会儿念完经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宜欢显然没料到孟老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看着孟老夫人进门时的脸色,她以为自己多半免不了一场责罚了,所以刚刚才会想要三十六计走为上。 可是现在,孟老夫人居然主动留她在这里?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她不是不许人来这个小祠堂吗? 沈宜欢心里有许多困惑,但她不敢问,也不敢拒绝孟老夫人的提议,毕竟她也担心自己出门之后又走到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去了,到时候她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熟人。 若是遇不到人,又找不到路,她今晚难不成要在庄子里晃悠一整晚? 熬夜虽然是没问题啦,可大晚上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晃荡还是有点吓人的。 思及此,沈宜欢也顾不得再胡思乱想什么,退到一旁乖巧应道:“好,我听祖母的。” 孟老夫人也没有料到沈宜欢会突然这么听话,心里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但她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此时倒也没深究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之后她便没再管沈宜欢,而是径直在牌位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着眼睛虔诚地诵起经来。 孟老夫人诵经的时候,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很轻松很淡然的气质,沈宜欢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觉得她真的像极了一位超然世外的得道高人,好像这万丈红尘,就没有一样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似的。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可沈宜欢就是觉得,孟老夫人其实挺可怜的。 一个人若是没有在意的东西,生活一定会很无趣吧。 可每个人出生后或多或少都会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在意的东西呢? 沈宜欢想着想着,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了香案上那个没有名字的牌位上面。 一个小小的,但是却能和孟老夫人的牌位放在一起的人,会是谁呢? 沈宜欢凝眉想着,不知不觉便出了神,然后她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了似的,忽然问道:“祖母,您为什么要供奉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啊?那个人是您的什么人?” 孟老夫人刚诵完经,手里的念珠还没有收好,就听见了沈宜欢充满了疑惑的声音,然后她拨动念珠的手就这样顿住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约过了半刻钟之后,就在沈宜欢暗自懊恼着自己的失言,并且以为孟老夫人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缓缓开了口:“因为我愧对他。” 这是回答为什么供奉的问题,但她却没有说,这无字牌位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沈宜欢想,那一定是一个对孟老夫人来说特别重要的人,重要到她甚至不敢在人前轻易提起。 如此一想,沈宜欢顿时好奇死了,她有心想继续问下去,可孟老夫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自顾自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平静地转移了话题,“好了,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沈宜欢不太想回去,可一对上孟老夫人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她那撒泼耍赖的招数便再使不出来,只能乖乖地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孟老夫人出了小祠堂。 小祠堂的位置大概有些偏僻,再加上庄子上的下人并不多,因此出门走了好一会儿后,沈宜欢都没有看见一个路人。 想着就这么沉默地赶路也不是个办法,沈宜欢遂旧话重提道:“祖母,那个没有名字的牌位到底是谁啊?您为什么说您愧对了他?” “我见戏文里常有一些有情人却不能在一起的桥段,莫不是祖母您和那人也一样?所以那人是您的心上人?当年因为某些原因,您嫁给了祖父,所以您才觉得愧对了他?那祖父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沈宜欢眼巴巴地问道。 聊起八卦,她是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时甚至都忘了孟老夫人是她最害怕的人。 被孙辈的人好奇自己的情史,孟老夫人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按理说,她应该不予理会沈宜欢那些胡言乱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开了口。 “生活又不是话本,哪有那么多狗血的故事,你啊,就别乱猜了。”孟老夫人淡淡道。 孟老夫人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可是在这个微风乍起的夜里,却莫名给人一种沧桑又落寞的感觉。 沈宜欢闻言有些难过,本不打算再问的,可孟老夫人却仿佛突然产生了谈性一般,沉默片刻后幽幽说道:“其实,按照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小叔或者姑姑。” 小叔或者姑姑? 据她所知,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原主爹好像并没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她叔叔的人,是三老爷,可三老爷还好好活着呢,定然不可能是那牌位的主人。 等等,小叔或者姑姑……孟老夫人这么说,是不是表示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小叔还是姑姑?所以那个无名牌位,不会是一个还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吧? 想到这种可能,沈宜欢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也就是说,祖母您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沈宜欢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见被沈宜欢猜到了真相,孟老夫人也没否认,轻轻回了句“是”。 “那他怎么……是没有保住吗?还是他后来夭折了?”沈宜欢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随口猜测道。 但这次孟老夫人没有点头,而是又沉默了许久,才语气艰涩地回道:“都不是,是我自己选择了不要他。” 沈宜欢万万没想想到,会从孟老夫人嘴里听见这么个答案,一时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不要那个孩子,她从前分明是极喜欢孩子的。 在待字闺中的少女时代,她也曾幻想过要和心上人生许许多多的孩子,儿女绕膝,可是后来,她又为什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孟老夫人想,大约是害怕吧,她害怕孩子的到来,会彻底击溃她的坚守,让她迷失在一场各取所需的婚姻里。 更何况,从一开始老侯爷就明确告诉过她,他这一辈子只会有源儿他们三个孩子,而她注定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孟老夫人不在乎这些,所以她答应了这个看似苛刻的条件,嫁入了定北侯府。 那时候,她唯一的念头只是找一个安身之所,让孟老太君和她天上的父母可以瞑目而已,她从未想过给老侯爷生孩子,也从未想过,在未来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会对老侯爷动心。 其实在意外得知那个孩子的到来之后,她开心过,也期待过,可她同时也很忐忑,因为不知道老侯爷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做,他会答应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看看世界的机会吗? 孟老夫人不确定,但她那时候想,只要他答应留下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不会让他和源儿他们争什么。 只可惜,天意弄人,她偏偏听见了老侯爷的那番话。 他说,他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源儿地位的人出现,除了源儿他们三个,他不会再要任何孩子。 那一刻,孟老夫人满腔的欢喜忽然就落了空。 她知道,她不用再问了,这个孩子她终究是留不住的。 许是心冷了吧,她回去之后便让桂嬷嬷去寻了副落胎药,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化成血水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掉。 她想,与其最后被老侯爷逼着落胎,不如她自己自觉一点,不要让任何人为难,反正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合作关系不是吗? 既是单纯的合作,就不要有感情上的牵扯了,如此对大家都好。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27章 挟持 思及过往,孟老夫人的眼底隐隐浮现了一抹痛色,只是沈宜欢这会儿落在她的身后,心里又想着别的事情,故而并没有发现她这片刻间的异样。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若非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我心狠,不愿意要他吧。”孟老夫人垂着眼睑,神色有些冷淡。 这个答案,沈宜欢显然有些无法接受。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孟老夫人当初选择不要那个孩子,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心怀愧疚这么多年。 沈宜欢轻咬了咬嘴唇,还要问些什么,可孟老夫人却似乎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刚好这会儿她们也离开祠堂挺远了,孟老夫人便道:“好了,你个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大人的事做什么,赶紧回去睡觉去吧。” 孟老夫人话音刚落,沈宜欢甫一抬头,就瞧见了等在前方的桂嬷嬷和青袅,于是她便知道,自己今日是再不可能问出什么来了。 果然,孟老夫人下一句话就是唤桂嬷嬷和青袅上前,吩咐道:“青袅,你送一下二小姐,她出来时身边忘了带人。” “是,老夫人。” 青袅柔声应了,而后将目光转向沈宜欢,恭敬却不容拒绝道:“二小姐请跟我来。” 沈宜欢这会儿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她又实在找不到借口拒绝,只能蔫蔫儿地应了,乖乖跟在青袅身后走了。 她们走后,桂嬷嬷上前扶住了孟老夫人的胳膊,随口问道:“二小姐怎么和老夫人您一起出来了?” 她明明记得老夫人去小祠堂的时候是一个人啊。 孟老夫人轻声解释道:“欢丫头在小祠堂附近迷了路,刚好被我撞见了,我诵完经之后就顺便将她给带出来了。” “那……二小姐都知道了?”桂嬷嬷不太确定的问道。 孟老夫人点了点头,“我进去的时候,她人就站在小祠堂里。” 人都进去了,那肯定是什么都看到了。 桂嬷嬷不禁有些忧心,“那您还好吗?” 捂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撞破,桂嬷嬷担心孟老夫人过不去心中那个坎。 毕竟失去小少爷之后的这么多年,老夫人过得到底有多么痛苦,她是全部看在了眼里的。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无法示人的伤口的话,那么未出世的小少爷就是她家老夫人心中最深最痛的那一个,碰不得,也好不了。 相比桂嬷嬷的满目担忧,孟老夫人的反应要平静许多,她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我有什么不好的?这事儿本来也算不上秘密,被欢丫头知道也没什么。更何况,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孟老夫人的声音低若耳语,也不知是在说服桂嬷嬷,还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过去—— 老夫人真的过得去吗? 桂嬷嬷觉得她过不去。 若是她真觉得一切都过去了,就不会画地为牢,任由那愧疚折磨了她三十多年了。 想到自家主子这些年的经历,桂嬷嬷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但她到底没再多说什,扶着孟老夫人沉默地走了。 …… 和孟老夫人她们分开之后,沈宜欢一直想和青袅搭话来着,但直到走回院门口,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点,最后只得作罢,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见沈宜欢一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绿珠心里还很诧异,忙迎上前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出门一趟回来反而还不高兴了呢?” 这个问题沈宜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听八卦听了一半没后续,所以心里不得劲吧? 如此这般自毁形象的话,她当然不可能说,遂只能叹了口气,恹恹道:“没事,就是走累了而已,我歇会儿就好了。那什么,绿珠,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出去休息吧。” 沈宜欢都开始委婉的赶人了,绿珠自然不好再强留,点了点头,乖巧地退出了屋子。 绿珠走后,沈宜欢无聊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能酝酿出睡意。 想着左右也睡不着,沈宜欢索性又披了衣服起身,打算到院子里再晃悠一会儿,看看月亮星星什么的。 农庄里不比在国公府,即使是深夜,屋檐下也挂着照明的灯笼,这里入夜之后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几乎看不到其他光源。 但也正因为没有那些灯红酒绿来乱人心、迷人眼,整个世界才越发显得安静而温柔。 沈宜欢环抱双臂站在屋门口,迎面吹着习习的晚风,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就这样吹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夜风之后,沈宜欢终于有了些朦胧的睡意,她于是放下抱臂的手,打算回屋接着睡觉。 就在这时,院墙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墙头上跌了下来。 沈宜欢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起来。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赶紧回屋蒙头大睡,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 而事实却是,沈宜欢到底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一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边缩着脖子朝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墙根下黑漆漆的,连月光也照不过来,大半夜一个人跑来这种角落,沈宜欢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因为紧张和害怕,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沈宜欢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围着墙边寻摸了一阵,结果却一无所获——别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就是砖头都没瞧见一块。 她不由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只是今夜风大,吹动了枝叶,她疑神疑鬼之下,便脑补出了那许多有的没的。 这么一想,沈宜欢不禁摇了摇头,心头的紧张也渐渐散了。 疑心生暗鬼,看来以后她还是要改改这个爱脑补的毛病才是。 沈宜欢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转了身就要回屋,然后—— “不许出声,否则小心你的小命难保。”一道冰冷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沈宜欢背后响起,惊得她一身汗毛直竖。 而比男声更冷的,是横在她脖颈间的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 沈宜欢:!!!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被人劫持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刚刚明明看过了,墙根附近根本就没人啊,所以劫持她的这位朋友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沈宜欢人都傻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一直没听见沈宜欢出声,劫持她的黑衣人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姑娘该不会是个哑巴吧?还是说她其实是个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听话,竟然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嘀咕过后,黑衣人又想,真是个傻的也好,如此也省的他纠结要不要杀人灭口了。 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因为她这一时的出神,她在黑衣人眼里的形象便成了个傻子,如果她知道了这点,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晕过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沈宜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黑衣人捂着嘴巴横着剑,一步一步退回了她半开着房门的屋子里。 而这个过程中,她清晰地闻到了自身后那人身上传来的浓浓的血腥味。 这么浓烈的血腥味,若不是他杀了太多人,就是他自己身上受了极重的伤。 沈宜欢猜是第二种情况。 若非受了重伤,这人大概不会大半夜翻进她家庄子来,更不会等到她主动去墙角查看时,才现身劫持她。 意识到这一点,沈宜欢心下安定了许多。 虽然她很清楚,对方即使是个伤员,也绝不是能任由她这种弱鸡为所欲为的对象,但好歹她能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 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但沈宜欢却没急着轻举妄动,而是等黑衣人进屋关上了房门,她才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开口道:“这位壮士,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屋里刚好有一些金疮药什么的,你要不要先上点药?” 黑衣人没想到被他以为是哑巴或者傻子的沈宜欢会突然开口,且瞧她这吐词清晰的模样,好像也不像个脑子有问题的,他一时有些愕然。 愕然过后,黑衣人微微蹙了蹙眉头,低声呵斥道:“闭嘴,要想活命,你就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沈宜欢被这话噎得不轻,但为了活命,她到底没骨气地选择了忍气吞声。 “壮士息怒,我真没想耍花招,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伤还是早点上药的好,否则要是伤口感染了就不好了。” 听见这话,黑衣人似乎略微有些触动,但他终究没有办法信任沈宜欢,遂凶狠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要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沈宜欢:“……” 好气哦! 这人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她承认她关心他的伤势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脱身,可她说的也没错啊,受了伤不及时处理伤口确实很容易感染呀。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沈宜欢很生气,但她又不敢冲黑衣人发作,只得闷闷地垂下头,兀自在心里将黑衣人的祖宗三代给问候了一遍。 又过了一会儿,许是见沈宜欢还算乖巧,又或者是那黑衣人实在撑不住了,他居然收了剑,兀自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沈宜欢看得惊奇,却又不敢发问,只能巴巴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摘了面上的黑巾,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画风变得有点快,以至于沈宜欢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黑衣人倒水、喝茶、蹙眉。 还别说,这黑衣人长得其实挺不错,剑眉星目,鼻子又高又挺,嘴唇虽薄,却并不显得薄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面色了。 因为受伤,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种柔弱可欺的感觉。 但柔弱可欺当然是迷惑人的,像他这种动不动就把刀横在人家脖子上,开口闭口就是“信不信我要你命”的人,怎么可能好欺负呢? 和他比起来,沈宜欢觉得自己才比较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 许是被沈宜欢打量的久了,黑衣人的心里有点不高兴,眉心下意识便蹙了起来——他平生最讨厌被人盯着看,也最瞧不起那些因垂涎他“美色”而主动贴上来的女人。 黑衣人重重地掷下茶杯,冷冷问道:“看够了吗?” 一开始沈宜欢并没有意识到黑衣人在跟他说话,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有些赧然。 她想说她其实没有在犯花痴,但看着黑衣人那明显又难看了几分的脸色,她到底不敢“狡辩”,只能支支吾吾道:“咳,我就是觉得,你长得跟我一个朋友挺像的。” 这话当然是骗鬼的。 别说朋友了,她在这个小说世界里统共就没认识几个男的,更别说和黑衣人长得像的了。 黑衣人显然也明白沈宜欢是在替自己找补,但他并没有拆穿她,只冷冷笑了一声,换了个问题,“你之前说的金疮药,在哪里?” 这话题不可谓不跳跃,沈宜欢觉得自己简直跟不上他的节奏,闻言懵得跟个傻子似的,“哈?”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黑衣人的神色更不耐烦了,他的眉心拧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你不是说你屋里有金疮药?” 原来是准备上药了,她还以为他真的打算硬扛着不管伤口呢。 沈宜欢心中有些好笑,但却不敢表现出来,闻言就谄笑道:“您等等,我这就给您找药。” 说罢这话,沈宜欢屁颠屁颠的就要去翻自己出府时特意收拾的小“急救箱”。 然而她一只腿还没跨出去呢,黑衣人又拿起桌上的剑拦住了她,冷声道:“我警告你,不许耍什么花招,也别意图逃跑呼救,否则刀剑无眼,要是一不小心划破了你的小脸或者割破了你的脖子,可怨不得我。” 沈宜欢:“……” 就无语。 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就只会吓唬人这一招。 心里如此腹诽着,沈宜欢面上却十分乖巧,闻言就道:“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伤口而已。”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28章 搜查 一个人质,会担心将她劫持,且时时刻刻威胁她小心小命的人? 这话鬼才信。 黑衣人暗自撇嘴,心道终究还是他看走眼了,这姑娘哪里是个傻子,她分明比谁都精明着呢。 别的不说,单是她刚刚那话,若今日换做其他没见识过社会险恶的公子哥在此,定然要被她那张嘴给哄了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锦绣公子,自然也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哄骗。 自以为看透了沈宜欢真面目的黑衣人心里嫌弃的不行,遂板着个脸道:“少废话,快拿药。” 沈宜欢:“……” 真的就迷了。 在嫌她废话多的时候他倒也不想想,这话头到底是谁先挑起的? 分明是他先威胁她的好不好?难不成她连解释都不被允许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是这样的吧? 最过分的是他居然嫌弃她! 作为一个男人,他挟持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嫌弃她? 呸!死直男! 沈宜欢郁闷坏了。 她觉得,这人要是在她那个世界,多半是要注孤生的。 他真的太太太讨厌了! 心里将黑衣人骂了个半死,沈宜欢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扯着嘴角假笑点头,“好的,我这就去给您拿药。” 说罢这话,沈宜欢径直朝着自己放急救箱的地方走去。 黑衣人见她还算乖顺,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歪心思的样子,便没亦步亦趋地跟着。 ——好吧,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跟,主要是他的伤太重了,这会儿身上乏力的很,他实在有些起不来了;若是强撑着起身的话,他又担心会被沈宜欢瞧出什么端倪。 那女人本来就不太安分,要是被她发现了什么,再趁机搞点事,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黑衣人的心思,沈宜欢自然猜不到,不过她如果猜到了,大概会告诉他:你想多了。 这农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就是想搞事也有心无力,更别说这里头还住着个孟老夫人。 她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孟老夫人吧?孟老夫人都那么大把年纪了,她能让人跟着她涉险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 而且她刚刚仔细观察过了,这黑衣人虽然脸臭了一点,嘴巴坏了一点,但身上却没多少戾气,至少她没有感觉到一种生命受到威胁的不安感。 所以沈宜欢想,他多半只是临时进来躲避一番,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伤害她,而这也是为什么刚刚被黑衣人挟持之后她不吵也不闹,还积极配合他的原因。 算是日行一善吧。 虽然救一个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这事儿听起来很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但……她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沈宜欢一边想一边拎了急救箱回来,并贴心地从中取出了一瓶效果最好的金疮药,介绍道:“这瓶药止血效果极好,你可以试试,然后箱子里头也有纱布剪刀什么的,你都可以用。” 说完这些,沈宜欢便放下急救箱,往旁边站了站。 黑衣人这次倒没说什么,直接拿起那瓶药就要往自己伤口上倒,但他的伤大多在后背上,一个人操作起来着实有点难度。 于是乎,就在沈宜欢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她又被点名了。 “喂,”黑衣人面无表情道,“你过来。” 被点名的那一瞬间,沈宜欢有点懵,还以为自己哪里又做的让眼前这位祖宗不开心了,心里差点又要腹诽,结果她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衣衫半褪的精壮胸膛。 沈宜欢:“……” 就还挺有视觉冲击力的。 这身材,一点儿不比她从前在健身房里看见的那些肌肉男差。 甚至因为审美偏好的原因,沈宜欢觉得,黑衣人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明显更得她青睐。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怀疑自己可能会忍不住流口水,只不过现在么——还是小命重要。 沈宜欢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咳,你在叫我吗?” “不然你觉得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吗?”黑衣人冷着脸道,眉眼间十分不耐。 那倒也没有…… 可就算是这样,他用得着这么狂拽酷炫吗?当自己是古偶剧男主啊! 沈宜欢心中腹诽,面上却堆着笑道:“不知道壮士有何吩咐?” ——最好不要让她帮忙上药,否则她非折腾死他不可! 沈宜欢刚这么想着,下一秒就听见黑衣人道:“帮我上药,背上,我够不到。” 黑衣人这话说得顺口极了,好像沈宜欢是他府上的小丫鬟似的,可以任由他使唤。 沈宜欢闻言都迷了。 倒不是因为被他吩咐做事,而是在想,以他俩这关系,他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趁机报复吗?或者给他药里下毒什么的? 他就这么信任她? 这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挟私报复了……才怪。 该找补的地方还是要找补回来的,否则她今晚这闲气不就白受了吗? 这么想着,沈宜欢很快扯着嘴角愉悦地应了,“好的,这就来。” 她一边说一边去急救箱里拿纱布和剪刀,打算先把工具给备齐。 许是感受到了沈宜欢微翘的嘴角下那抹不怀好意,黑衣人在她兴冲冲站到他背后的那一刻道:“好好上药,别打什么坏主意,否则……” 否则什么,他并没有说完,因为沈宜欢已经翻着白眼接话了,“知道了知道了,否则小心我的小命儿嘛,我都记住了。” 被沈宜欢抢了话,黑衣人有些郁闷,但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他还是故作冷艳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自以为威胁住了沈宜欢之后,黑衣人便不再说话了,闭着眼睛一边等沈宜欢给他上药,一边闭目养神。 而沈宜欢呢,她看着黑衣人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时间竟然有些下不去手使坏。 她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受了这样重的伤,恐怕早就躺在床上要死要活了,可这人居然还能硬撑着拔剑翻墙,这毅力简直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 虽然他会受这么重的伤,很有可能是在干坏事,但沈宜欢始终相信,没有谁是从一开始就想做坏人的,所以他也许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吧? ——好吧,她这么想可能是圣母了一些,但心软是天生的,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了。 既改不了,那就只能认命了。 沈宜欢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放柔了动作,认真地给黑衣人清理起伤口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沈宜欢终于将黑衣人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悉数处理完毕。 她直起腰,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听见这声音,原本还在整理衣服的黑衣人瞬间进入警备状态。 只见他一边从凳子上弹起,一边拿起桌上的宝剑又横在了沈宜欢的脖颈前,同时还不忘眼疾手快地灭掉了屋子里的烛火。 沈宜欢:“……” 就很扎心。 果然心软是要遭报应的。 她刚刚就应该使劲儿戳他的伤口,疼死他活该! 只可惜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没有机会挟私报复了。 心下惋惜地直叹气,沈宜欢却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道:“壮士大可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所以您这宝剑可千万拿稳了。” 刚想警告沈宜欢小心说话的黑衣人:“……” 又被抢话了,好气哦! …… 屋子里的事情,屋外的人是一概不知的,因此当桂嬷嬷领着人来看见一片漆黑的屋子时,也只以为沈宜欢睡下了,并没有怀疑什么。 她于是转头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年轻男子,小声道:“王爷,您看这……我家小姐大约是睡下了,要不她的屋子就不查了吧?” 被称为王爷的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长着一双和谢知晏极为相似的瑞凤眼,身姿颀长挺拔,哪怕是在这样的夜色里,也十分的打眼,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只是这美男子却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因为在听完桂嬷嬷的话后,他并没有答应,反而道:“嬷嬷不如派人将你家小姐叫起来,毕竟捉拿朝廷钦犯事关重大,要是他真潜入了此地,老夫人和你家小姐都有危险,不是吗?” 这话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其实桂嬷嬷心里也明白,这安平王年纪虽然不大,却向来说一不二,是个铁面无私的主,要想让他答应通融,根本不现实。 如今他没有叫人直接去砸门,而是让她派人叫门,已经算是很给国公府面子了。 桂嬷嬷倒也不强求,闻言就冲青袅使了个眼色,道:“青袅,你去问问二小姐睡下没有。” 说是问问,其实就是让她去叫沈宜欢起床的意思。 青袅会意,也不多话,略微福了福身便上前敲门去了。 “二小姐,您睡了吗?”青袅一边敲门一边柔声问道。 沈宜欢当然没睡,事实上,就在一分钟之前,她都还在屋中央站着,被黑衣人拿着剑指着脖子。 只不过这会儿嘛,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到那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去了,她倒是没听见什么声响。 想到黑衣人,沈宜欢不禁又记起了桌子上的急救箱和那些纱布剪刀,也不知道他藏身之前收拾了没有。 因为想得太多,沈宜欢并没能及时回答青袅的话,于是她很快听见了青袅略微拔高了音量的第二遍问话。 “二小姐?” 这次沈宜欢没敢再出神,捏了捏喉咙,装出一种刚睡醒的迷茫语气,“什么事啊?”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翻身下床的动静,顺便还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解开了。 做完这些,她这才摸索着去找火折子,将屋里的烛火重新点亮。 点亮烛火之后,沈宜欢下意识往桌上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桌面上干干净净,别说是她的急救箱了,就是那些纱布剪刀也都不见了。 应该是被黑衣人给捡走了。 想不到这人还挺注重细节的,而且他的动作未免也太轻了吧,他收拾桌上的东西时,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心里如此感叹着,沈宜欢人已经开始向门口走去了…… 拉开门后,沈宜欢一边系着披风带子,一边揉了揉眼睛,一副美梦被扰的样子道:“怎么了?青袅,是祖母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老夫人没事,是……” 青袅说着转头看了眼身后面色冷峻的安平王谢昱,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是安平王想过来看看。” “安平王?” 沈宜欢蹙了蹙眉,这个就有点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等等……安平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谢知晏就是安平王府的,现任安平王似乎是他大哥来着? 谢知晏的大哥,按照她原本的设定,应该是坏人?那方才挟持她的那个人,可能是好人?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更不应该将那人供出去了? 青袅并不知道沈宜欢心中的想法,见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青袅便又多说了一句:“是的,安平王说他缉凶至此,想看看二小姐您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话算是委婉地提醒沈宜欢,这位安平王大概会派人搜查屋子的意思。 沈宜欢听懂了提示,眉心也紧紧蹙了起来,但还不等她说什么,那位年轻的安平王就开口了,“二小姐不介意本王搜一搜你的屋子吧?” 他这话虽是问句,可问完之后他就冲自己两个手下点头示意了,分明就是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沈宜欢有点心累,她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真的运气不太好,老是遇见这种我行我素的人。 刚才的黑衣人是这样,现在这位安平王也是这样。 说真的,和他俩一对比,她觉得谢知晏都变可爱了。 当然了,这话她肯定是不敢当着这俩人说的,只不过这会儿作为一个“受害者”,她肯定也不能表现得太好说话,遂不太高兴地说:“我刚刚一直在屋里,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这是正常人被打扰之后的正常反应,谢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没觉得不对,不代表他就会网开一面,因而他道:“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得本王查看了才能下定论,所以沈二小姐,你可以让一让吗?” 沈宜欢:“……”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29章 清誉 人家都把话说到个份上了,沈宜欢哪里还敢再拦?只得侧了侧身子,乖乖将门口让了出来。 谢昱也不客气,见状直接领着先前使过眼色的两个随从进了屋,仔细查看起来。 因为屋里被黑衣人收拾过,所以看不出什么太明显的痕迹,只不过谢昱鼻子灵,到底闻出了空气里还未散去的药味和血腥味。 他忍不住蹙了眉头,如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在了沈宜欢的身上。 “沈二小姐这屋子里真的没有外人来过?”谢昱看着沈宜欢的眼睛,冷冷问道。 他这么问,摆明了是在质疑沈宜欢之前在门口说的话,觉得她窝藏了他要找的人。 沈宜欢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被怀疑了。 老实说,她这会儿心里有一点点慌,但想到自己露馅儿的后果,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板着脸佯怒道:“安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未必还能在闺房里藏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不成?” 谢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很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竟然捅了马蜂窝了,这会儿看着沈宜欢生气的样子,他也是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他家中没有姊妹,但他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儿家的名节是很看重的,质疑一个姑娘的名节,跟逼她去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沈宜欢生气也没什么错。 谢昱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沈宜欢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理解安平王您想要除暴安良的心,可您也不能随意污蔑人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可能大半夜与人私会呢?您这么说,可是要让我被天下人唾弃嘲笑?” “要真是这样的话,您不如干脆一刀将我抹了脖子算了,如此舍了我一个,保全了我父亲母亲、我镇国公府一门的清誉也好!”沈宜欢梗着脖子道,一脸的不甘与倔强,活似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听见沈宜欢这话,原本一直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桂嬷嬷也忍不住帮腔道:“王爷还请慎言,我们老夫人体谅您办差不易,这才答应了让您进门查看,可您也不能就这么红口白牙的便污人清誉啊。” “您是男子,恐怕不知道姑娘家的清誉有多重要,但老奴和天下女子却是知道的,所以还请您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们二小姐恐怕只能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了。” 桂嬷嬷这话算不上客气,但却不无道理,毕竟在这个女子贞节大过天的时代,怀疑一个姑娘家和人有私情,基本上相当于绝了她乃至她背后家族的后路。 这样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桂嬷嬷会忍不住开口帮沈宜欢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谢昱对此无话可说,但他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他真的就是单纯地怀疑那黑衣人闯入过这里而已,并没有她们刚刚脑补的那些意思啊。 但是这话说出来,他面前这对义愤填膺的主仆大概不会相信,说不定还当他是在狡辩呢。 如此想着,谢昱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了,板着脸继续道:“这间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对此沈二小姐又作何解释?” 见谢昱并没有被自己的“胡搅蛮缠”打乱节奏,沈宜欢心里震惊又诧异。 他思维这么清晰、立场这么坚定,这是沈宜欢没料到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后续的发挥。 沈宜欢瞥了谢昱一眼,用一种气愤又羞恼的语气道:“听说安平王还未娶妻,那您不知道女子每个月会来葵水倒也正常。” 把血腥味推给大姨妈,沈宜欢内心是毫无压力的。 而且她也没有说谎啊,她这两天确实正值经期啊,他要是不信,她给他找证人都行。 好在谢昱并没有沈宜欢想象的那么脸皮厚,因此他并没有要她找证人证明她来了葵水这件事,而是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就算如此,你屋里为何没有值夜的下人?如此你说你一直在屋里睡觉,没发现什么异常,谁又能为你证明?”谢昱不依不饶道。 直觉告诉他,那人一定就在附近,他甚至怀疑就是沈宜欢窝藏了黑衣人,只不过他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沈宜欢当然知道仅凭自己一张嘴是说服不了谢昱的,她也不急,闻言就道:“我睡觉时不喜欢旁边有人,所以很早就将我的贴身丫鬟打发回屋了,王爷要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将我的贴身丫鬟叫来,亲自问问她,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她回房休息的。” “要是这样您还不信,您也可以派人去镇国公府取证,看看我平时是不是从来不要人守夜,这种事情是做不得假的,您多问几个下人,自然可以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沈宜欢这番话可谓天衣无缝,谢昱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什么不妥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太相信她的话,最后为了一辩真伪,他还真派了个人去将绿珠找来了。 沈宜欢:“……” 就离谱。 正常人不是听到这里就该鸣金收兵了吗?可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果然大反派的哥哥,连脑回路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吗? 心里疯狂地吐槽着谢昱的一根筋,沈宜欢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站在原地,等着谢昱的人将绿珠带过来“见证奇迹”。 许是当兵的人脚程都快,没一会儿谢昱身边的小兵便将绿珠给带了来。 绿珠应该是刚被喊醒,这会儿脸上的神情迷茫中带着些许惶恐。 “小姐……”看见站在屋里的沈宜欢,绿珠下意识唤道。 沈宜欢应了一声,而后道:“绿珠,安平王有些话想问你,你一会儿只需据实相告便是,不必害怕。” 听说安平王要问自己话,绿珠心里更忐忑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告诉安平王的。 不过她家小姐让她据实相告,那她就实话实话好了,想来就算是王爷,在她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治罪吧? 如是想着,绿珠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倒是安定了些。 她冲着谢昱的方向福了福身,低着头乖顺道:“不知王爷想问些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谢昱就道:“你家小姐晚上不用人守夜?” 绿珠点点头,“是的,小姐睡觉时不喜欢旁边有人。” 这答案倒是和沈宜欢的回答不谋而合。 谢昱心里信了三分,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今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约莫是戌时初刻,那会儿天刚黑不久。”绿珠答。 戌时初刻……那会儿黑衣人还在与他缠斗,若这沈二小姐果真是那时候打发走下人的,那倒确实是巧合了。 如此她方才应是没有骗人。 难道真是他太多疑了吗? 谢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判断错了,可心底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告诉他就算她的解释都说得通,就算她打发走下人这些纯属巧合,也不能说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万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贼人偷偷溜进了她的屋子呢? 然而不管心里如何猜测,眼下谢昱都不好再不依不饶地逗留下去了。 虽说这只是个农庄,可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农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镇国公的面子,他也不能太为难这里的女眷。 更何况他之前提出要入庄搜查的时候,镇国公老夫人那么配合,二话不说就让他进来了,这一点,他都得领情。 思及此,谢昱果断决定收兵走人,只不过在走人之前,他没忘记冲沈宜欢拱手,道了句“得罪”。 谢昱这一道歉,倒是将沈宜欢给整不会了。 谁能想到一个那么说一不二的人会忽然给她道歉呢?就挺受宠若惊。 此时的谢昱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带给沈宜欢的冲击,如果他能听见沈宜欢的心里话的话,他大概会告诉她——一根筋不代表没教养。 他好歹是王府里养出来的世家子,从小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算后来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做了武将,礼仪教养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又怎么可能不懂礼貌呢? 然而他到底没有读心术,所以这些话便无从对沈宜欢解释起。 …… 谢昱一行人走后,桂嬷嬷的任务便完成了,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去向孟老夫人复命的,但想着今夜的事沈宜欢许是受了些委屈,临走之前便安慰了她几句。 “二小姐别担心,安平王不是那起子嘴碎的小人,今晚的事定然不会传到外头去的,更何况咱们行的端做的正,又怕什么别人的风言风语呢?” “您也别怪安平王,他这么做也是奉命办事,只不过方式激进了些罢了,终究是没什么坏心的。” 这是在告诉她,别再因为谢昱那些话耿耿于怀的意思。 沈宜欢了然。 且不说她原本就没真的生气,就算她真的气谢昱的咄咄逼人,刚刚人家走之前都给她道歉了,她的气自然也消了,又怎么还会带着情绪过夜呢? 她闻言就道:“我都明白的桂嬷嬷,我已经不生气了。” 见沈宜欢还算明事理,桂嬷嬷心中宽慰,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不生气就好,那您赶紧回去接着休息吧,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很晚了呢。” 沈宜欢自然连声应“是”。 然后因为庄子里疑似进了人,她少不得要关切孟老夫人一通,便问道:“祖母那边怎么样?没什么不妥吧?我瞧着安平王那样子,今日追捕的贼人恐怕有些厉害呢。” 见沈宜欢一脸忧色,瞧着像真担心孟老夫人的样子,桂嬷嬷心中熨帖,语气也真挚了几分。 “不碍事,老夫人那边人多,就算真有贼人进来,怕是也不敢往那边去,倒是二小姐您这里……要不然一会儿您还是让绿珠留在屋子里吧,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沈宜欢倒是也想让绿珠留在屋里,可她这不是不确定那黑衣人走没走吗? 万一他要是没走,一会儿再把绿珠给吓到了怎么办? 她一个人担惊受怕也就罢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就不要把绿珠也给拉下水了吧。 如此一想,沈宜欢就笑道:“没关系的,刚刚安平王不是都已经搜过了吗?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我想那贼人未必就是进了咱们家,许是去了别处也不一定呢?” 这话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桂嬷嬷人老成精,也知道自家这位二小姐最近主意越来越大了,倒也没再不识趣地劝下去,想了想道:“那二小姐自己多注意一些,要是真有什么不对,记得及时喊人。” “好,我记下了。”沈宜欢认真道。 见她是真的将自己的叮嘱听进去了,桂嬷嬷便没再耽搁,径直带着青袅和几个家丁离开了。 …… 桂嬷嬷走后,沈宜欢本来都打算进屋了,可一转身,发现绿珠还站在原地巴巴得看着她,模样有些可怜。 “小姐真的不用奴婢陪着吗?”绿珠搅着手指,有些不安的问道。 知道绿珠是担心她的安慰,沈宜欢笑了笑,但还是拒绝了,“不用啦,我觉得那贼人肯定都走远了,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回去吧。” 绿珠其实不太放心,但主子发话,她又不敢不听,便暗暗下定决心,她先假装回去,等她家小姐进屋了,她再出来守在门口,如此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她就能及时知道了。 也不只今晚,以后每一晚她都要守在小姐门口,万万不能让小姐出事才行! 绿珠的心思,沈宜欢是不知道的,也没打算去猜。 见绿珠走了,她便没再多想,转身也进了屋子。 进屋之后,沈宜欢压低声音喊了好几声,但却没能看见那黑衣人现身。 她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那人该不会是走了吧? 脑子里刚这么想着,沈宜欢目光一转,就发现她那离奇失踪的急救箱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屋中央的桌子上。 她快走了两步,抱起急救箱翻了翻,毫不意外地从里面找到了一张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纸,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走了。 沈宜欢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倒是潇洒,说走就走,竟连句谢谢也不肯说的。 不过走了也好,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了。 如是想着,沈宜欢二话不说将纸条撕了个稀碎,然后径直朝着床榻走去。 太好了,她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30章 视察 许是夜里睡得迟,第二日沈宜欢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盛了。 要说住在庄子上就这点儿好,清净又没有府里那么多规矩,就算她一不小心起晚了也没事儿,谁也不会在背后嚼舌根,实在是理想中的生活。 左右已经醒了,再继续躺着也睡不着了,沈宜欢索性便掀了被子起了身——她今日还得去旁边的庄子看看酒店的装修进度呢,可不能再耽搁了。 沈宜欢心里如是想着,起床收拾的速度飞快,等到绿珠循声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将外袍都系好了。 “姑娘起了?今日早膳想吃些什么?”绿珠将手中的脸盆放下,一边走到床边挂起帘子,一边问沈宜欢道。 对于早膳,沈宜欢倒没那么多讲究,便道:“膳房有什么就拿什么过来吧,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 “那就粳米粥吧,农庄上的粳米是新收的,熬出来的粥味道也比府里更好些,再配上几碟开胃小菜,正适合夏日食用呢。”绿珠建议道。 沈宜欢听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也行。” 得了沈宜欢的许可,绿珠整理好床铺就出去了,应该是寻人去厨房传话,让她们准备早饭来着。 沈宜欢也不在意,继续该干嘛干嘛,一点儿也没有等人伺候的意思,于是等绿珠去而复返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好坐在梳妆镜前自己弄头发了。 可惜的是,沈宜欢到底不是个手巧的人,这古代的盘发她学了许久,愣是连最简单的发型也没有学会。 刚刚那一通折腾下来,她直接将自己一头青丝揉成了鸡窝,最后不得不泄气地向绿珠求助。 绿珠见状有些好笑,但她什么也没说,认命地叹了口气,上前替沈宜欢梳理起打结的头发来。 要不怎么说专业的事儿还得专业的人干呢? 沈宜欢那头在自己手里怎么也拿捏不住的长发,在绿珠手里不仅柔顺,而且还特别听话,很快便规规矩矩地盘成了一个髻。 这差别……沈宜欢心塞了。 她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不无郁闷地问道:“同样是手,怎么你的手指就那么灵活,而我的手就跟个棒槌似的,连个头发也梳不好呢?” 这就是手巧与手残的区别吗? 见沈宜欢是真郁闷,绿珠忙安慰道:“小姐和奴婢怎么能一样呢?您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又不是用来伺候人的,不会梳头有什么奇怪的?再者说了,这京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又有几个会自己梳头的呢?” 不得不说,绿珠安慰人是真有一套,譬如此时她将“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这个重点一圈出来,沈宜欢瞬间就不自闭了。 是嘛,她现在可不是在那个劳动光荣偷懒可耻的时代了,不会自食其力梳复杂的发髻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有贴身丫鬟啊,这些小事根本都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好不好? 而且术业有专攻的嘛,她这个当主子的要什么都会了,底下那些丫鬟婆子家丁小厮的还不得失业? 为了社会稳定,分工和谐,她就是要有很多事不会才行。 如此自我洗脑一番,沈宜欢的心情顿时又明朗起来,她转头拍了拍绿珠的手,笑微微道:“你这话说的极是,小姐我十分认同。” 见沈宜欢重又开心起来,绿珠心里也高兴,“小姐觉得对就行,总之以后梳头更衣这种事,都奴婢来就好了,小姐您就只管漂漂亮亮的出门就好。” 说罢这话,绿珠拿过梳妆台上的妆奁,从里头抽出一支蝶戏花的步摇插在了沈宜欢的头上。 插完之后,绿珠左右端详了片刻,这才微笑着问道:“好了小姐,您看看这样可以吗?” 沈宜欢闻言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离梳妆镜略远的地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衣服和妆容。 半晌之后,沈宜欢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说:“挺好的,这身装扮很适合外出踏青。” 但这个季节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去踏青,毕竟晚些时候等太阳升起来了,阳光还是很毒辣的,就她这身细皮嫩肉,太阳底下走一遭,恐怕是要被晒伤的。 只不过日头正烈时不能出去晒着,不代表她也不能迎着晨光走一走看一看,所以沈宜欢打算一会儿去和孟老夫人打了招呼之后直接步行去酒店那边,也算是不辜负她今日这身装束。 思及此,沈宜欢便道:“对了,早膳准备的如何了?我一会儿还要出门,可不能耽搁太久,否则日头烈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作为一个小仙女,她也是怕热怕晒黑的呀! 这倒是句大实话,绿珠闻言就道:“应该差不多了,奴婢这就去厨房问问。” 绿珠说着就要福身告退,只不过她人还没走到门口,厨房送饭的人就过来了。 见绿珠似乎打算出门的样子,那提着食盒的圆脸妇人就道:“绿珠姑娘是要去给二小姐取早膳吗?实在对不住,今日厨房有点忙,奴家就耽搁了一下,还望二小姐和绿珠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农庄上的人手是有限的,原本伺候一个孟老夫人,他们还勉强忙得过来,此时多了个不太熟悉的沈宜欢,自然有些手忙脚乱。 沈宜欢对此很能理解,当然不怪厨房的人故意怠慢,更何况这会儿她也刚收拾妥当,早饭这时候送来,可谓是刚刚好。 她于是笑了笑,客气道:“不碍事,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沈宜欢都没说什么,绿珠就更不会越俎代庖了,她很快接了妇人手中的食盒,微笑着道了声谢。 妇人见沈宜欢主仆都这么好说话,心里也觉得高兴,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二小姐后面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让绿珠姑娘过来吩咐一声便是了,咱们这儿别的好东西没有,就吃的多,也新鲜,二小姐大可以尝一尝。” 沈宜欢闻言自然好一番道谢,之后她还亲自拿了些碎银打赏给妇人,算是投桃报李。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等沈宜欢坐到餐桌前开始吃早饭,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 用完早膳之后,沈宜欢依言去孟老夫人那边转了一圈,和她说了会儿话,然后便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高之际出门去了。 因为谢知晏送的农庄距离孟老夫人居住的这处庄子并不远,沈宜欢想了想,便没让人安排马车,而是让绿珠带了把伞,主仆俩直接步行前往。 从前还在自己那个世界时,沈宜欢是极不喜欢动弹的一个人,每日吃完饭,她都是直接瘫在了沙发上,任凭她家母上大人磨破了嘴皮子,也是不肯陪她下楼溜达的。 所以今日会选择步行出门,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沈宜欢想,大约是来这儿之后坐马车坐得她产生了心理抗拒,所以今天她才宁肯走路也不愿意坐车吧。 再加上走路也有走路的好处,譬如她可以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顺带领略一下人间百态什么的,这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体验不是吗? 一路走走停停,等沈宜欢到农庄门口的时候,身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老实说,她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突然上头的小资情调了。 这大夏天的,虽说她们撑着伞遮了太阳,却架不住气温高啊,这一趟走下来,她感觉自己身上都臭了。 沈宜欢有些郁闷的想着,却到底没敢将心里的抱怨讲出来——讲也没用,都是她自己作的,能怪谁呢? 沉沉地叹了口气,沈宜欢决定不再想自己干的蠢事了,于是亲自拿着信物到门口和守门的人交涉起来。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说通了守门人,得到了进入农庄查看施工进度的机会。 说起来,这还是将图纸给了沈清远他们之后,沈宜欢第一次过来实地考察。 有一说一,这古代的工匠们做事是极为细致的,不仅酒店的装潢和她画的分毫不差,就连很多她图纸上很多没有画出来的细节也都被处理的很好。 沈宜欢看完整个前庭之后的感觉就两个字——满意。 没办法不满意,如今她看到的效果比她原本设想的要好上许多,虽然局部有些细节似乎有所改变,但这些改变却让整个酒店的审美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取向了。 沈宜欢猜,应该是沈清远他们拿到图纸之后又做了些细节上的调整,否则单凭这群工人,恐怕不敢轻易改变主家的设计。 至于他们为什么调整了图纸却没有告诉她……沈宜欢觉得,大概是因为她那群哥哥都太忙了,而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忽略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一时忘了说也是正常的。 她也不在意,反正只要最后出来的效果是好的就行了,管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此想着,沈宜欢很快将图纸的事抛到了脑后,领着绿珠又去后院转了转。 后院和前庭不同,如果说前庭看起来像富丽堂皇的别院的话,那么后院就是温暖的烟火人间,处处透露着雅致和温馨,让人一步入其中就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这样的设计,当然不是偶然,而是沈宜欢经过精心考量的。 本来嘛,她这酒店是专为朝中那些大员开的,而那些大人物一般都爱讲排场,如果她的前庭不设计的气派一点,他们未必愿意舍近求远来这样一个穷乡僻壤。 而后院之所以要设计的温馨雅致,是因为这里毕竟是要住人的,若是看上去就硬邦邦冷冰冰的,客人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心理也不可能放松的下来。 人在高度警惕的情况下,当然不可能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如此她想要从那些大臣们嘴里打听出一些隐秘的东西,基本等于白费心机。 费了那么大劲就得个这样的结果,沈宜欢能满意吗?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也正因如此,她才将酒店后院打造得跟他们自家后花园似的。 可以说,为了保命,她也是用尽了洪荒之力了。 …… 在酒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沈宜欢终于将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心中多少有了些谱。 眼看着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了,便给里头负责监工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带着绿珠回去了。 离开酒店之后,主仆俩各怀心事地走了好一阵,等到差不多能远远望见孟老夫人暂住的庄子了,绿珠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道:“小姐,刚刚咱们去的那个庄子,是您的吗?” 对于绿珠这个贴身丫鬟,沈宜欢还挺满意的,因而她并没有打算瞒着她,闻言就道:“算是吧,我和二哥他们准备在此处开个酒店。” 酒店是个什么东西,绿珠当然不知道,也没有概念,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沈宜欢话里的意思。 “您和二少爷合伙做生意?那夫人他们知道吗?”绿珠震惊又好奇地问道。 沈宜欢摇了摇头,“应该暂时不知道吧,我们也没打算这会儿说,准备过段时间,等酒店的装潢弄得差不多了,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父亲母亲坦白这件事。” 绿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蹙着眉头问道:“小姐,酒店是像酒楼一样的东西吗?可我看别人开酒楼都开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您和二少爷把酒店开在农庄里,会有人来吗?” 相对于绿珠的担心,沈宜欢倒是很乐观,她想了想道:“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所以如果营销造势做得好的话,应该也会客似云来吧?” 沈宜欢这番话又触及绿珠的知识盲区了,但是她又不敢多问,只能憋红了一张脸道:“奴婢相信小姐一定可以的,您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生意。” “而且还有二少爷呢,他读了那么多书,还去过江南游历,见多识广的,肯定知道怎么招徕客人,小姐就等着赚大钱吧!” 沈宜欢:“……” 倒也不一定。 她虽然自诩接受过高等教育,思想比这些古人进步,但新旧思想之间是有代沟的,谁知道她的现代思维能不能适合这古代的土壤? 不过绿珠的善意,她也不忍心辜负,便笑了笑,道:“没问题,等小姐我赚了银子,一定给你买许许多多头花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酒店的事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在外人面前你可万万不能透露一个字。” 沈宜欢后半句话说的严肃,绿珠便也跟着郑重起来,“您放心吧,小姐,奴婢保证守口如瓶。”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31章 厨房 沈宜欢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正值午饭时间,厨房刚好送来了新鲜出炉的午膳,送饭的还是早上那妇人。 “二小姐回来了?正好,我把午饭给您送来了,您快趁热吃吧。”看见沈宜欢,妇人热情地招呼道。 刚回来,又累又热的,沈宜欢其实没那么想吃东西,但又不好拂了妇人的好意,就笑着应付道:“饭菜放桌子上吧,辛苦你了。” 妇人自然不敢居功,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奴家分内的事,应该的嘛,那二小姐若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这话,妇人冲沈宜欢作了个揖,转身就要出门。 沈宜欢想了想,唤道:“等等,李娘子,劳烦你回去帮我问问厨房有没有热水,我刚刚出门发了一身汗,想洗一洗。” 热水这种常备品,厨房怎么可能没有呢?那李娘子闻言就道:“有的有的,二小姐稍候,我这就回去给您取水。” “那就有劳李娘子了,多谢。”沈宜欢客气道。 “不妨事不妨事。” 李娘子边说便退了出去,态度倒是十分积极。 沈宜欢见了,不禁摇头失笑,忽然觉得这庄子上的下人也挺可爱的。 她想,怪不得孟老夫人喜欢住在这里,换做是她,可能也会喜欢这里轻松自由的气氛。 这倒不是说镇国公府的人对孟老夫人不好,只是勋贵之家向来规律大,对人的约束也多,身在其中终究不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更何况,对孟老夫人而言,国公府的人和她只有名义上的关系,感情上是很浅淡的,她不想待在一个满是“陌生人”的地方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么想的话,沈宜欢觉得孟老夫人还挺可怜的。 许是恻隐之心作祟,沈宜欢居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去孟老夫人那里走走,陪陪她。 脑子刚这么想着,沈宜欢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地问起了孟老夫人的情况。 “绿珠,你知不知道老夫人在庄子上的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沈宜欢道。 作为沈宜欢的贴身丫鬟而非镇国公府百事通,有关孟老夫人的问题显然超过了绿珠的知识储备,她闻言愣了愣,摇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小姐如果想知道的话,奴婢可以去打听打听。” “也行,那一会儿吃完午饭你就去找人问问。”沈宜欢吩咐道。 “好,奴婢记下了。”绿珠乖巧应道。 “算了,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沈宜欢很快改了主意。 她决定午饭之后小憩一会儿就去孟老夫人那边。 倒也没有什么事,沈宜欢就是单纯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庄子上,又好巧不巧地撞破了孟老夫人的小秘密,那么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多关怀一下孟老夫人才是。 而且那什么,她对孟老夫人的故事还挺好奇的。 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和孟老夫人打好关系,有没有机会听完关于那个无名牌位的故事呢? 沈宜欢如是想着,一颗心不禁有些蠢蠢欲动,脑子里已然脑补出了一本两百万字的长篇爱情小说。 …… 绿珠并不知道自家小姐的脑洞已经收不住了,见沈宜欢没说话,她忍不住问道:“小姐要用膳吗?奴婢先把饭菜拿出来摆好。” 沈宜欢这会儿根本没有胃口,闻言摇了摇头,“不着急,等厨房把热水送来了再说,或者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吃。” 绿珠哪敢真的先吃呢,这自古以来就没有主子饿着而当下人的反倒大快朵颐的道理,她于是也摇了摇头,“奴婢不饿。” 好在如今天气热了,饭菜凉得没那么快,多等等倒也无妨。 沈宜欢知道绿珠是个执拗的,闻言倒也没多劝,转而道:“那你帮我找一下换洗的衣服吧,要舒适一点的,下午我就不出门了。” “好,奴婢这就去。” 绿珠说着便进了内室,清点起沈宜欢的衣物来。 因是小住,沈宜欢这次带出来的衣服并不多,所以绿珠并没有费多少时间,便选好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 选好之后,她将裙子拿到了外间,一边展开一边道:“小姐,您看这条裙子怎么样?它的材质是是冰丝的,穿着不会觉得热,这两天穿最合适了。” 穿什么沈宜欢倒是无所谓,她对外在的东西向来不是很在乎,更何况她下午只打算去孟老夫人那边逛逛而已,又不出庄子,就更不在意穿的好不好看了,只要衣服得体就行了。 她于是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点了头,“可以,你直接给我放到洗漱间吧,瞧着时间,李娘子应该也快将热水抬来了。” 沈宜欢话音刚落,就见那李娘子果然去而复返,只不过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 那两个仆妇手里各提了两只水桶,水桶里头装满了热水。 “二小姐,您要的热水送来了,是直接给您抬到浴房吗?”李娘子问道。 沈宜欢原本正坐在桌子旁喝茶解暑,此时一见到李娘子三人手里的水桶,她“蹭”得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前道:“就放到浴房吧,辛苦李娘子和二位娘子了。” 嘴里说着好听话,沈宜欢还不忘冲绿珠使眼色,让她将自己的钱袋拿出来。 ——虽然吩咐下人做事在这个时代没什么毛病,可这大热的天儿人家来来回回地替她办事,不打赏点儿银子沈宜欢心里过意不去。 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绿珠当然是了解的,她也不必沈宜欢多说什么,很快便回内室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那匣子里装的都是散钱,正式预备着打赏人的。 干活能拿到赏银,李娘子几个心里是极欢喜的,但她们毕竟是国公府的下人,做这些本是应当应分的,自然不好意思立刻接下银子,少不得便推辞了一番。 “啊呀,二小姐怎的如此客气,奴家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哪能次次都要您打赏呢?”李娘子一边眼也不眨地看着沈宜欢手中的碎银,一边摆手道。 看见李娘子这明显口不对心的样子,沈宜欢心中颇觉好笑,但还是强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需要呢?你做事积极妥帖,我很满意,自然是该赏的。再说这也没多少钱,就够喝个茶水而已,李娘子就莫要推辞了。” 沈宜欢说着,十分自然地拉过李娘子的手,将银子放在了她的掌心。 到了手的银子,李娘子自然不会再退回去,见状就笑道:“哎哟,这可真是……那奴家就收下了,二小姐之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奴家就是,奴家别的不敢说,跑腿的事还是能做的。” “如此甚好。”沈宜欢配合道。 后来李娘子又问沈宜欢还需要不需要点别的什么,沈宜欢想了想自己没什么缺的,就说算了。 见自己没了发挥的机会,李娘子兀自可惜了一阵,但终究没说什么,十分知趣的走了。 李娘子她们走后,沈宜欢也没耽搁,直接进了浴房洗漱。 …… 洗漱完后,沈宜欢随意吃了两口饭,觉得有些困了,便上床午歇去了。 她这一歇就歇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辰。 睡醒之后,沈宜欢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想着自己中午时的打算,她特意让绿珠去跟厨房说了声不必给她额外准备晚饭,然后便出了院门。 出门之后,沈宜欢原本是想直接去孟老夫人那边的,但她仔细又想了想,若自己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未免显得有些突兀,且容易让人觉得不知礼数,所以还是应该拿点什么占手的东西。 恰好这时庄子里有个老仆端着一盆新鲜的水果从她身旁路过,沈宜欢忽然便有了主意。 “绿珠,我们恐怕还要去厨房一趟才行。”沈宜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绿珠不知道沈宜欢的打算,听见这话还以为她改了主意,不准备去孟老夫人那儿了,就道:“小姐是准备去厨房说晚饭照旧送的事吗?这个奴婢可以自己去的。” 沈宜欢摇了摇头,“并不是,今晚我要去老夫人那儿蹭饭这件事是不会变的,我只是觉得,空着手上门似乎不大好,所以打算给老夫人带个小礼物。” “礼物?”绿珠蹙了蹙眉,“可是小姐您的东西都在屋里啊,咱们为什么要去厨房给老夫人挑礼物?难道……您打算给老夫人做吃的?” 绿珠说到最后,目光都染上了诧异。 虽说她知道自家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饭菜做的也极美味,可自打天气热起来之后,她家小姐对厨房可谓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今日,小姐她居然要亲自下厨给老夫人做吃的了? 天啦噜,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绿珠的心理活动沈宜欢就算没猜到十分也能猜到八分了——尤其没办法,任是谁看见绿珠那一副仿若见了鬼的表情,都不难猜到她的震惊。 沈宜欢略微有些无语。 她不过就是想做个夏日小甜点而已,又不是真的只是给孟老夫人一个人吃,她自己也嘴馋啊,绿珠这丫头至于这么惊讶吗? 累觉不爱的沈宜欢不想解释,遂道:“是打算做个小点心,毕竟送别的礼物,老夫人大概也不会要。”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过去,绿珠听后也理解了,只是这会儿才去做点心,会不会有点晚了? 绿珠这么想着,忍不住道:“可是这会儿距离吃晚饭就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小姐您要不还是送老夫人别的东西吧?” 沈宜欢摇了摇头,“不用,就做吃的,我这次要做的东西不复杂,很快的,来得及。” 说罢这话,沈宜欢已率先迈出脚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主子都走了,绿珠再反对也没用,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算了,小姐她高兴就好。绿珠如是想着。 …… 沈宜欢主仆到厨房的时候,里面已经忙开了,那位负责庄子上主家饮食的厨娘正在大锅里炒着菜,几个帮厨也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或切菜或洗菜,整个厨房呈现出一种忙而不乱的景象。 看见沈宜欢,负责厨房一应事宜的钱婆子忙放下手中的活凑了过来,堆着笑脸道:“呀,什么风把二小姐您给吹来了?这会儿厨房可乱着呢,二小姐您若有事吩咐,不如借一步说话?” 沈宜欢今日不是来挑刺的,闻言就笑了笑,道:“钱嬷嬷您不必如此客气,我这会儿过来,其实是想跟你借厨房一用呢。” 听说沈宜欢是来借厨房用的,钱婆子的脸上很明显地划过了一抹讶异,显然她没有料到沈宜欢还会做饭。 在钱婆子的印象里,像沈宜欢这样的高门贵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所以她有点担心自己要是把厨房借出去,这位大小姐会不会一把火将她的厨房给点了。 可不借又不成,眼前这位小祖宗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可不是她这种老婆子开罪得起的。 钱婆子很纠结,委婉道:“可是这会儿咱们要准备晚膳了,若是将厨房给了二小姐您,老夫人该吃不上晚饭了。” 这么明显的托词,沈宜欢哪能听不出来?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就是了。 “嬷嬷不必担心,我不会耽误大伙儿正事的,我只需要一把菜刀、一个案板并一些新鲜的水果和牛奶就好了。”沈宜欢微笑着说道。 她的态度这么好,姿态又放得这么低,钱嬷嬷都有点儿不忍心拒绝了。 左右她要的东西不多,钱婆子思忖了半晌,到底咬牙应了。 “那行,这些东西我们这儿正好有现成的,我这就让人给二小姐找出来,只不过这水果——不知二小姐想要什么水果?要多少?” “不拘什么水果,只要庄子里有的,嬷嬷都可以给我拿一些过来。”沈宜欢道。 “好嘞,那二小姐您稍等。” 钱婆子应完,转身招呼了一声正在灶下忙活的圆脸丫鬟,附在她耳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那圆脸丫鬟听完,脆生生应了“是”,然后便一溜烟跑了,脚步瞧着倒是很欢快。 沈宜欢忍不住笑了。 钱婆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让二小姐您见笑了。” 沈宜欢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是很可爱啊。 那姑娘虽然出身不好,生活也不见得多好,可她却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向阳而生,这很难得。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32章 水果捞 小丫头脚程快,没多大会儿就提了满满当当一大篮子水果过来,且种类还蛮丰富。 “二小姐,您看这些成吗?”钱婆子接过小姑娘手中的果篮,捧在沈宜欢面前道。 沈宜欢打眼看了看,发现自己爱吃的水果都在里头,且那些水果彼此之间也没有相克的,便笑着说道:“可以的,多谢钱嬷嬷了。” 说罢这话,沈宜欢冲身后的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就十分上道地掏出钱袋做起了善财童女。 那钱婆子得了赏钱,心中最后一丝不情愿也没了,甚至十分热情地替沈宜欢将果篮提到了厨房里一个干净的案板前。 “二小姐,这个案板平时是没有用过的,您就用它吧。”钱婆子热情道。 “知道了,多谢钱嬷嬷。” 沈宜欢笑着道了谢,然后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但是她手还没碰到刀呢,就听见那钱婆子又道:“二小姐这些水果是拿来干什么的?需不需要老奴派人给您将皮削好?” 果篮里有几样水果是带皮的,沈宜欢原本就打算先把它削一削,如今钱婆子既有意示好,她倒也没假客气,正好她还没用过菜刀给水果削皮呢。 沈宜欢于是默默放下撸了一半的袖子,往后退了半步,将案板的位置又让了出来。 “那就有劳钱嬷嬷了。”她颔首笑吟吟道。 见沈宜欢受了自己的示好,钱婆子心里也很高心,连带着喊人给水果削皮的时候音调都高了几度。 因着这会儿离晚膳时间没多久了,钱婆子自然不能劳烦灶上忙活的人,于是这给水果削皮的任务就落在了前头去跑腿拿水果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像是做惯了活的,手脚十分麻利,很快便将一篮子水果给削了出来,搞得沈宜欢都没有时间告诉她少削一些。 不过也没关系,这么多水果,就算她和孟老夫人吃不完,庄子上这么多人,给大家分了就是了,倒也谈不上浪费。 如是想着,沈宜欢便没多说什么,见小丫头已经放下刀了,沈宜欢便挽起袖子又走回了案板前。 她打算做个水果捞。 水果捞这个东西,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从前沈宜欢在家的时候就常做,所以这会儿做起来丝毫没有生疏感。 将水果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块儿装进盘子里,浇上处理好的新鲜牛奶,最后撒上一些干果之类的作为点缀,一份香甜可口又解暑的简易版水果捞就做好了。 沈宜欢面前摆盘极有层次感的水果捞,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子她终于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去找孟老夫人啦! “绿珠,拿个食盒将东西装上,我们带到老夫人院子里去给她尝尝鲜。”沈宜欢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吩咐道。 绿珠闻言也没多话,动作十分麻利地将水果捞给装了起来。 正事做完,沈宜欢就不愿意再待在厨房里了,便走到门口同钱婆子打了声招呼。 “钱嬷嬷,今日多谢您了,案板那边还剩了些切好的水果,留是留不住了,一会儿大家忙完了,便分着吃了吧,这两日辛苦大家了。” 钱婆子似是没想到沈宜欢会将剩下的水果赏了她们,毕竟这水果可是金贵东西,平常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眼馋的份,哪有机会尝尝呢? 她闻言颇有些受宠若惊,“啊,老奴瞧着那案板上可剩了老些水果呢,就都给我们吃了?” 沈宜欢点了点头,“是呢,钱嬷嬷尽管和大家分了吃就是了。啊,对了,水果这种东西可禁不得放,特别是切出来的,嬷嬷可要早点吃了才好,否则后面味道就不好了。” 叮嘱完这些,沈宜欢便没再多留了,领着绿珠就往孟老夫人居住的屋子去了。 …… 孟老夫人住在庄子里最偏远的那个种了一棵极大的老槐树的院子里,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院子,凉快倒是凉快,至少走近了却有点寂寞凄清的感觉。 若是大半夜的过来,说不定还有点阴森吓人。 沈宜欢蹙了蹙眉头,直觉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 不过这到底不是她住的地方,她也不好置喙,便强忍着心中的异样进了院子。 平常这个时候,孟老夫人是要诵经的,所以这会儿院子里便只有桂嬷嬷和青袅两个人守着。 看见突然上门的沈宜欢,桂嬷嬷和青袅的脸上都划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诧异,只不过桂嬷嬷到底见多了风浪,此时倒是很快收敛了情绪,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二小姐来了?您可是有事要找老夫人?老夫人这会儿正在屋里诵经呢,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能完,您看这……”桂嬷嬷直接道,也不知是不是想劝退她。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沈宜欢倒不是很在意,闻言就道:“无妨,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好了。” 沈宜欢说着,真的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绿珠见沈宜欢坐下了,便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了石桌上,并顺势拿过桌上的茶壶给沈宜欢斟了杯茶。 沈宜欢接了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便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桂嬷嬷见状是真有些惊讶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们这位二小姐可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啊,怎么今日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且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二小姐和她家老夫人的关系似乎并不见得多好吧,怎么今日二小姐还亲自上门了呢?还提着东西。 一向混不吝的二小姐突然变得这么知礼,桂嬷嬷感觉自己此刻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但当主子的说要等着,她一个下人又不能说不,便只能由了沈宜欢去。 好在孟老夫人没一会儿便诵完了经,桂嬷嬷见状赶忙进了屋,将沈宜欢过来的事情通报了。 和桂嬷嬷最初的反应一样,孟老夫人在听说沈宜欢提着东西上门来了的时候,心里也是纳闷极了,有点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孟老夫人没有多问什么——大约也是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遂直接开口请了沈宜欢进屋。 得了许可,沈宜欢也不耽搁,亲自拎起桌子上的食盒走了进去。 沈宜欢进屋的时候,孟老夫人刚从内室出来不久,此时也才走到屋中央的太师椅旁。 看见沈宜欢,她的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只略微抬了抬眉毛,冲她示意了一下,“你来了?找个位置坐吧。” 面对孟老夫人的“赐坐”,沈宜欢却没急着动作,反而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着急,我还带了样东西给祖母。” 沈宜欢说着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开始道明来意,“我瞧着庄子里的水果特别多,而今日恰好有时间,就想着借花献佛,做了样新鲜吃食想同祖母您分享,您要不要尝尝?” 嘴上如此问着,沈宜欢的双手已极麻利地打开了食盒,并从中取出了她精心摆盘装好的水果捞。 孟老夫人原本是想拒绝的,毕竟她这个人并不重口腹之欲,对吃的也没那么感兴趣,更遑论是一个同她并不亲近的孙女儿送来的什么新鲜玩意儿。 但她一抬头,看见沈宜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有些不忍心拒绝了。 尤其这会儿沈宜欢都已经将水果捞端出来摆上了。 孟老夫人随意一瞥,瞧着那盘子的水果摆得还怪好看的,便觉得这大热的天吃些水果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遂不知不觉地就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吃吧?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只见她双手捧起盘子,脚步欢快地走到了孟老夫人跟前。 “祖母,这个东西叫水果捞,是用各种水果和牛奶以及一些干果混合做成的,都是一些很新鲜健康的食材,吃了对身体没什么坏处的,您若是喜欢,可以多用一些。”沈宜欢热情介绍道。 突然被个小辈这样对待,孟老夫人还挺不习惯的。 她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同沈宜欢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才指着旁边的案桌道:“你把东西先放那里吧,总这么端着手不酸吗?” 沈宜欢其实并不觉得手酸,可看见孟老夫人躲避的动作,她便意识到自己此举许是有些不妥。 毕竟孟老夫人那个性子,实在不像是能热络起来的人,所以她这么热情,大概会给孟老夫人带来压力? 如此想着,沈宜欢笑了笑,顺势将盘子放到了孟老夫人指定的位置,“您这么一说,端盘子这种事儿是有些累人呢。” 见沈宜欢放下了盘子,还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一步,同自己拉开了一点距离,孟老夫人心里的不适少了许多。 她坐正回去,又说了一遍,“你也坐吧,刚刚不是说分享?那就一起尝尝吧。” 得了孟老夫人的邀请,沈宜欢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好嘞。” 沈宜欢一边应声一边听话地坐了回去,然后转头吩咐绿珠将她备在食盒里的筷子取出来。 筷子有两双,沈宜欢分了一双给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接了,拿着筷子问:“这个是直接夹了吃?” “对,直接吃就行,您尝尝?”沈宜欢望着孟老夫人道。 孟老夫人没再说什么,依言夹了一块果肉放进嘴里。 “怎么样?”沈宜欢略有些期待地问道。 孟老夫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可以,心思很巧。” 这话倒虽然谈不上敷衍,但很显然不是沈宜欢想要的反应。 不过其实也不重要,她今日过来本来就不是单纯为了给孟老夫人送吃的,而是为了刷一刷存在感,以便有机会听到完整的故事而已。 因着这想法,沈宜欢倒也不觉得失望,微笑着接话道:“祖母觉得能入口就行,我也是第一次做,就怕您不喜欢呢。” 听见这话,孟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可又不好冷场,只能另起了个话头,问道:“你方才说,这里头有牛乳?可我吃着似乎并没有腥膻的味道,你是如何处理的?” 好不容易等到孟老夫人主动找话题,沈宜欢有些激动,回答起问题来就十分积极。 “这个呀,我将牛奶熬煮过,又加了些糖,所以吃起来甜丝丝的,也不会腥,若是祖母喜欢,回头我就将做法教给厨房,让她们天天给您做牛乳喝。说起来,您这个年纪多喝些牛乳对身体也是极好的。” 沈宜欢这话说得还算妥帖,孟老夫人听后不由有些感慨,觉得自家些便宜孙女近日长进了许多。 然而她到底不习惯接受外人的好意,闻言也只是说了句:“倒也不必那么麻烦,牛乳这东西我谈不上喜欢。” 孟老夫人到底喜不喜欢喝牛奶沈宜欢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没话找话,她于是笑着继续劝道:“不麻烦的,我一会儿回去路过厨房的时候顺便给钱嬷嬷她们说一声就好了。” “若是您实在不喜欢牛奶原本的味道,可以多放一些糖,亦或者加一些干果之类的在里面拌着喝,总之您一定得喝喝,能强身健体的。”沈宜欢一脸认真地说道。 如此一来,孟老夫人倒是不好继续拒绝了。 见拒绝不掉,她索性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昨夜安平王进来找人,没吓到你吧?” 提起昨夜的事,孟老夫人要是不提,沈宜欢其实都快忘了,更遑论是受惊呢? 她于是十分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睡觉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这一点让我有点不高兴而已。” 孟老夫人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安慰沈宜欢还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放谢昱进门搜人这件事,总之她道:“安平王也是按规矩办事,更何况之前咱们家还受过他弟弟宁郡王的恩惠,这点方便还是要行的。” “再者说了,安平王追捕的人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这庄子里又只有你我二人,若真让那贼人寻摸了进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让他查一查也好。” 这话沈宜欢无法反驳,便跟着点了点头,认同道:“祖母说的是,所以孙女心里并没有责怪安平王的意思。” “那就好。”孟老夫人说完,随手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 孟老夫人突然禁了音,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得沈宜欢心里颇有些不自在。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33章 陪伴(二合一) 许久之后,久到沈宜欢都以为孟老夫人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又说话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孟老夫人垂眸问道。 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快,沈宜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后下意识道:“祖母,人家昨天才刚到这儿呢,您这就要赶我走了吗?” 沈宜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可怜,孟老夫人闻言张了张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倒是想实话实说呢,毕竟有个不熟悉的人在这里,对她而言多少有些不方便,可这种大实话说出来未免有些令人难堪,小姑娘家的脸皮薄,她委实不好伤了人家的脸面…… 孟老夫人心下直想叹气,但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昨晚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今这附近怕是不太安生,你一个小姑娘,若是在此处出了事,你爹娘该怎么办呢?我看你倒不如回府去,如此也安全一些。” 这话倒不完全是借口,事实上孟老夫人确实也觉得沈宜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她一起住在这庄子上不是那么回事儿。 又不是犯了错受罚,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事儿跑庄子上来受什么苦呢? 孟老夫人的心思,沈宜欢是不知道的,所以她也没办法告诉孟老夫人,其实她觉得庄子上的生活挺好的,至少对现在的她而言和度假差不多。 因为不了解,沈宜欢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弱弱问道:“可是祖母您不也在这儿吗?您就不怕危险?” 沈宜欢这么一问,倒是把孟老夫人给问噎住了。 确实,她只打发沈宜欢回府,还用着庄子上不安全这个借口,而自己却不动如山,这感觉确实很敷衍搪塞,也没什么说服力的样子。 ——尽管她的本意就是搪塞,但这话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孟老夫人短暂地尴尬了片刻。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又啜了口茶。 许是这番动作填补了孟老夫人的心虚,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寻找借口,因此她放下茶杯之后道:“我和你怎么能一样?我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什么危险?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自有无限可能,又何苦冒这个险呢?” 不得不说,孟老夫人这个理由找得极好,用年龄说事,沈宜欢确实无可反驳,因为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她原本那个时代,年龄永远都是被人们用来衡量一个人价值的重要因素。 譬如同样是死亡,若是一个年轻人因为意外去世了,人们会替他惋惜,觉得他失去了未来的大好人生;而若是一个年老的人因为某些事情失去了性命,人们最多唏嘘一阵就过去了。 或者举个更极端一些的例子,若是一个年轻人因为救一个老年人而丧命,人们在感慨年轻人的见义勇为之余,可能还会议论年轻人此举到底值不值得。 毕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社会却是不断进步发展的,从长远来看,一个年轻人能够创造的价值似乎比一个老年人要大得多。 由此可见,人们对于年龄的执念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朝一夕很难改变。 沈宜欢也没指望自己能三言两语让孟老夫人改观,但她却不能什么也不说,因为她这会儿还不想回府,自然得想尽办法为自己找到留下的理由。 想了想,沈宜欢道:“祖母这话我不认同。您说您年纪大了,所以无惧危险,而我年幼,就该避开一切可能给自身带来危险的事情,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可深究起来却不对。” “一个人的价值为何要被年纪框死?需知姜子牙八十为相,佘太君百岁挂帅,历史上那么多大器晚成的人,他们对社稷、对百姓的贡献可曾因为年纪大打折扣?所以您以您年纪大为借口留下,却赶我一个人走,孙女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沈宜欢这一套一套的话出口,饶是孟老夫人都有些惊讶——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宜欢的嘴巴现在竟这么厉害的。 都会举姜子牙和佘太君的例子了,看来她最近没少读书啊,只不过…… 一个人突然从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恋爱脑转变成出口成章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孟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忽然划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上一次听说转变如此巨大的人,还是她父母健在的时候,父亲给她讲的关于她祖母的故事,而她的祖母,是一个十分传奇的人。 所以她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孙女,会和她的祖母一样吗? 脑子里的想法一闪即逝,孟老夫人到底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微微垂了眸子,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同你一起回去?” 沈宜欢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不过想表达自己不想走的意愿而已,谁知道竟然被孟老夫人曲解成了这样呢? 她有些心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喏着回了句:“孙女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留下来陪陪您而已。” 听见沈宜欢这句“我想陪你”,孟老夫人一颗心猛然一震,神情莫名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陪伴”这种字眼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因为从幼时到现在,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甚至已经享受起这种无牵无挂的状态,但此时此刻,听见沈宜欢这句脱口而出的“想陪你”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原来一个人不管表面多么坚硬刚强,终究还是会被那些温暖的话语打动。 孟老夫人看着低头不语,神情懊恼又委屈的沈宜欢,忽然就有些心软起来。 想到自己的心软,孟老夫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轻嘲的弧度,却不知是在笑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还是在笑沈宜欢的天真。 但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温和而坚定地拒绝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至于留下陪我就大可不必,你们年轻人合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日日守着我这个糟老婆子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你在这里,也并不能做什么,不是吗?”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虽然沈宜欢明白,孟老夫人说得都是事实。 “可是……” 沈宜欢张了张嘴,似乎想再挣扎一下,但孟老夫人却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派人回府传信,明日你就回去吧。” 此话一出,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沈宜欢也总算明白,孟老夫人是铁了心要将她赶回去了。 果然,想要融化孟老夫人这块“坚冰”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宜欢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了辞。 “那祖母,孙女就告辞了。”沈宜欢恹恹说道。 孟老夫人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不太痛快,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去吧,记得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落下什么。” 这是一点儿反悔的机会也不给她留啊…… 沈宜欢就想不明白了,孟老夫人怎么就那么怕她留下呢?难道这世上真有人会喜欢孤独? 怀揣着这样的困惑,沈宜欢带着绿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她和绿珠离开之后,有人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桂嬷嬷目送着沈宜欢二人走远之后,转头问孟老夫人道:“老夫人方才为何不肯松口留下二小姐呢?老奴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似乎长进了许多,应当不至于给您添麻烦才是。” 面对自己的心腹桂嬷嬷,孟老夫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闻言就道:“欢丫头确实长进了许多,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留下她。” 这话桂嬷嬷就很不能理解了。 她不明白,怎么懂事的孙女还不能留下呢?难不成她家老夫人爱好特殊,就喜欢那些闹腾的小辈? 可从前二小姐不懂事的时候,老夫人对她似乎也并没有另眼相看吧。 桂嬷嬷心下不解,就蹙了眉问道:“这是为何?莫非老夫人您不喜欢二小姐?” 对于沈宜欢,孟老夫人心里谈不上喜欢,但也绝对说不上讨厌,因而她闻言就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想了想,她解释道:“人与动物不同,在一起久了是要生出感情来的,而我这一生不愿与任何人产生羁绊,所以我不能留下欢丫头。” “再者说了,我这人天生命硬,与我关系紧密的人都很难善终,我也不愿拖累了别人,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地处着,也没什么不好。” 孟老夫人说罢,低头又啜了口茶,正好掩住了眸底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伺候了孟老夫人这么多年,桂嬷嬷哪能猜不到自家主子真正的心思? 她知道,父母的早逝和老侯爷的意外,终究是给她家老夫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桂嬷嬷很想告诉孟老夫人,那些都是意外,是老天爷捉弄人,跟老夫人她命好不好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然而她张了张口,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道理老夫人她何尝不清楚呢?可当人无力与命运抗衡又满心自责的时候,便只能将一切过错强按在自己身上。 她家老夫人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有时候桂嬷嬷其实挺心疼孟老夫人的,但她只是个下人,再心疼主子也做不了什么,除了在一旁默默叹息。 要是当初老夫人没有听见老侯爷那番话就好了,要是当初老夫人留下了那未出世的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也许她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更不会和老侯爷夫妻反目。 那么如今的老夫人,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夫人吧? 想到往事,桂嬷嬷忽然不受控制地问道:“老夫人,您后悔过吗?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孟老夫人没想到桂嬷嬷沉默半晌之后会突然提起往事,闻言不由愣了愣。 要说后悔……其实也是有过的吧,在当初老侯爷红着眼睛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他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后来不只一次的想,为什么呢?她为什么都不肯问一问他到底要不要那个孩子,就私自决定了孩子的去留呢? 说到底,还是害怕吧。 她虽然从不奢望能和老侯爷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在那些年的相处中,在他一次又一次替她解围、在他日复一日对她好,给予她保护和尊重的日子里,她仍是不受控制地动了心。 因为心动了,所以她才害怕,害怕老侯爷说了不要孩子之后,她会失望、会灰心,而为了避免这份不确定带给她的撕心裂肺,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打掉孩子,也斩断了自己心里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 可即便如此,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会后悔,会难过,会希望时间重来,让她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 但这些终究只是她的奢望,往事已矣,不可回头。 孟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那些翻涌的情绪,尽可能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后不后悔又怎么样呢?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阿桂。”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就算老夫人她真的后悔了,那个未出世的小主子也回不来了。 思及此,桂嬷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方才是老奴着相了。” 桂嬷嬷这么说,孟老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摇了摇头,有些怅然地说:“阿桂,这些话咱们以后都莫要再提了,我怕我们提多了,他会不开心。” 这个他指的是谁,孟老夫人没明说,但桂嬷嬷却清楚,她是在说那未出世的小主子。 因为当初没有留下小主子,她家老夫人心里一直很愧疚,总觉得那个孩子不会原谅她,所以这些年她总是尽可能地不去提起曾经,也从不在人前坦言自己的悔恨。 做都做了,再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博人同情罢了,于已经造成的伤害于事无补。 “老奴知道了。”桂嬷嬷轻声应道。 得了想要的答案,孟老夫人就没再说话了。 她抬眸望了眼窗外,外头阳光正好,却再也不是她梦里那个人间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第134章 齐人(二合一) 孟老夫人果然说话算话,当天就派了人回国公府传信,于是第二天下午,国公府便来了人。 而这次前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从书院里放假归来的沈清远三兄弟。 沈氏三兄弟来了庄子上,肯定不能接了人就走,少不得要和孟老夫人请个安什么的,如此一来,等他们准备返程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因担心几个小辈天黑赶路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孟老夫人便多留了他们一晚上,让他们第二日一早再出发。 沈清远几个虽说不怕走夜路,但想着同行的还有自家娇滴滴的妹妹,为了安全起见,略微思忖了片刻便同意了孟老夫人的提议。 兄妹四人遂一起在庄子上住了下来。 想着难得有这种和沈清远他们单独在外面过夜的机会,且这兄弟三人又是特意过来接自己的,沈宜欢觉得自己多少该表现一下,便特意去厨房做了几道小菜,算是犒劳沈清远三个。 说是犒劳三兄弟,可沈宜欢几个既然在孟老夫人的庄子上,肯定不能只她们四个吃独食的,因而饭菜做好之后,她还专门去邀请了孟老夫人一番。 孟老夫人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想着这兄妹四个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她也不好太过冷淡,再加上沈宜欢的邀请很有诚意,她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半推半就地应下了。 就这样,祖孙五人直接在孟老夫人院子里摆了一桌。 私下和孟老夫人一起吃饭,这对沈清远几个来说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因而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颇有些放不开的感觉。 可美食这种东西对人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的,于是在尝了一筷子菜之后,几人都顾不上再去想什么和不熟悉的长辈共进晚餐尴不尴尬这件事了,一个个只记得拿起筷子疯狂抢菜。 看着沈清远三个为了多吃一口菜差点儿大打出手的样子,沈宜欢抑郁了一天一夜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些。 她想,虽然孟老夫人眼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她若是坚持不懈地付出、刷好感,总有一天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吧? 这么想着,沈宜欢不由转头看了眼一旁在沈清远几个开始抢菜时就无奈停著的孟老夫人,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 孟老夫人并不知道沈宜欢还在想着和自己拉近关系的事情,她看着面前三个抢菜抢得不亦乐乎的少年,心中居然难得有了一种想要发笑的感觉。 说起来,她好像许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鲜活又热闹的人生了。 尽管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她参加过很多次家宴,有过有很多次和更多人一起吃饭的机会,可那时也不知是她自己的心态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觉得那样的场景并不能温暖人心。 很多时候,她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却觉得心中更加寂寞,因为所有人的脸上都像蒙了一层薄雾似的,她根本分不清他们面具底下的真实情绪。 越是钟鸣鼎食的家族,越会因为利益和别的什么原因而装出一团和气的样子,殊不知这样假装出来的温馨友爱,孟老夫人早就已经看腻看烦了。 反倒是如今沈清远几个偶然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意外的有些打动她。 因为心中有所触动,孟老夫人此时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都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然而这样的岁月静好并没能持续太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断了…… 就在祖孙五人吃到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接着桂嬷嬷匆匆进了院子,附在孟老夫人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沈宜欢就看到,她那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祖母,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怒意。 之间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们几个先别闹了,我有事要同你们交待一番。” 见孟老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沈清远几个的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外面可能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顿时没有心情再抢菜了,匆匆放下筷子,跟着坐直了身子。 “祖母您说。”沈清远代表其他几个弟妹开口道。 孟老夫人就道:“刚刚前头传来消息,齐国入侵了,这会儿人马已经到了驻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进来,此处如今已经不安全了,你们怕是得连夜赶回国公府去了。” 听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沈清远几个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齐国入侵?怎会这么突然?”沈清远拧眉问道。 这种涉及政治层面的事情,孟老夫人是不清楚的,所以她心中虽然也正困惑,却没有胡乱猜测,而是说道:“不管为什么,你们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以免后面事态恶化,发生什么危险。” 说罢这话,孟老夫人已率先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吩咐下人准备好马车等出行工具,将沈清远几人先送回国公府再说。 按理说,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沈宜欢不应该再多话给孟老夫人添乱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这次祖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在问这话的时候,沈宜欢的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期待,孟老夫人见了,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有些虚浮地笑了笑,道:“我们这么些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了,况且如今前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先走,若是齐人真的攻了进来,我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这话的意思就是孟老夫人还是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呗,至于她后面说的什么等齐人攻进来了她再想办法离开这种话,就是沈宜欢这种不太精明的人也能猜到只是托辞罢了。 孟老夫人恐怕根本就没有想过走,虽然沈宜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庄子,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但这种时候,她又不好多问什么,便只能劝道:“祖母还是别等了吧,就像您说的,这会儿前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安平王的人不敌齐人呢?到时候留在这里您可不就危险了?” “让我们抛下您独自逃命,这种事情我们可做不出来,对吧二哥?”沈宜欢说着看了沈清远一眼,将难题抛给了她。 沈清远其实也是这个想法。 不管怎么说,孟老夫人都是他们的祖母,如今他们明知有危险降临四散逃命,却独留下孟老夫人这个长辈,传出去像什么话?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他们也是要将孟老夫人带着一起离开的。 心里这么想着,沈清远就道:“欢儿说得不错,我们是不可能抛下祖母您独自离开的,至于您说我们几个一起走目标太大这件事……孙儿以为,这个祖母暂且无需担心,就算安平王真的不敌齐人,让齐人攻了进来,咱们还可以分头行动不是吗?” “到时候四弟五弟护送祖母您和欢儿从近道先行离开,我则带些人马走官道吸引火力,等进京之后咱们在汇合,你看如何?” 平心而论,沈清远这个提议是没有任何毛病的,甚至说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主意了,但孟老夫人和沈宜欢几个听完却齐齐投了反对票。 “不行,此举太过冒险,你是国公府的世子,代表着公府的未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还是你们兄妹四个从近道离开,至于我这个老太婆,你们就不必管了。”孟老夫人坚持道。 “就是,这样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让二哥你独自涉险!”沈宜欢也说道,只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祖母您也不能说什么让我们不要管您这种话,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怎么能独独落下了谁?” “所以今日咱们要走就一起走,不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都不能分开。” 沈宜欢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孩子气,但在场几人却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因为她说得很对,一家人就应该守望相助,不抛弃不放弃才是。 孟老夫人听见这些话,一颗向来冷硬的心顿时变得又酸又涩。 第一次,她认同了她和镇国公府的人是一家人这个事实。 可也正因为认同,她才更不愿意看着沈宜欢几个出什么意外。她于是板着脸一锤定音道:“好了,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祖母,就听我的,拿上东西赶紧走。” “欢丫头,我记得你是会骑马的对吧?那你今日就同你三个哥哥骑马从小道离开,记住不管一会儿发生了什么,要一直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记住了吗?” “还有清远。” 孟老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到了沈清远身上,神情严肃地叮嘱道:“你们兄弟兄妹几个里,就属你最大,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带着他们安全回到府里,可记住了?” 听见这话,沈清远就知道自己大概很难让孟老夫人改变主意了。 想着多说无益,他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孙儿记住了,可是祖母您……” “我自有安排,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了,区区齐人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说不定他们连安平王那关都过不了呢。”孟老夫人淡淡道。 这话倒也不算无的放矢,毕竟齐国人无论是国力还是战斗力,比起晋国都是逊色了不止一筹的,而孟老夫人之所以要安排沈宜欢几个连夜离开,也无非是担心一个万一罢了。 毕竟两军对垒,火拼起来的时候会不会误伤谁,真的很难说。 还有一点,孟老夫人心里有种直觉,她总觉得齐人入侵这事儿恐怕有什么蹊跷,否则他们好端端地干嘛非得绕到安平王的驻地来? 若只是为了突袭的话,他们从防守力量更为薄弱的盘山关那边绕道成功率不是更高吗?何必舍近求远从这密山镇突破? 孟老夫人觉得,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阴谋,说不得是哪位贵人看安平王府不顺眼了,打算动一动这个老牌勋贵呢?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后宅妇人,光有直觉却没有真实依据,遂也不敢乱猜,只能尽可能做好最妥善的安排而已。 孟老夫人心中的想法,沈清远几个自然是不知道的,故而他们也就没有办法猜到,后续京都那一系列的变故。 沈宜欢心里倒是隐隐有个不太成熟的猜测,但因为她想到的这个事情和自己书中原本设定的情节有一点偏差,故而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也正因为心中这一份不确定,沈宜欢并没有开口,以免给大家某种误导,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商量出了应对之策后,孟老夫人便没再耽搁,催促完沈宜欢几个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之后,她便带着桂嬷嬷去做进一步的部署去了。 沈宜欢兄妹几个见状,心中虽然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却苦于找不到其他办法,也说服不了孟老夫人,最后只得作罢,乖乖听了孟老夫人行事。 就这样,一顿原本温馨融洽的晚饭提前结束,大家都各自忙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之后,孟老夫人安排好了一切折返回来,亲自送了沈宜欢几个出门。 翻身上马即将离开之际,沈宜欢忍不住回头看了孟老夫人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祖母,您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很需要您。 “还有……关于小祠堂里那个无字牌位的故事,我很好奇,等您回来了,能完完整整地讲给我听一听吗?” 孟老夫人着实没有想到,沈宜欢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闻言不由怔忡了好久。 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的孟老夫人掀了掀嘴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语调道:“放心吧,会有机会的。” 语毕,也不待沈宜欢问清楚这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孟老夫人便又催促起来。 “好了,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走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路上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好奇心别那么重,好好赶路,别的莫要多问,可记住了?” “记住了,那祖母您保重!”沈清远率先接话道。 “好,快走吧。” 孟老夫人说着摆了摆手,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几人远去…… 第135章 教子(二合一) 沈宜欢几人快马加鞭地出了庄子,路上片刻不敢停歇,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了城。 好在这一路还算安宁,并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那种糟糕情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进府之后,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兄妹四人,镇国公和舞阳郡主均有些惊讶,少不得便询问了一番情况,沈清远不敢隐瞒,遂将庄子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说齐人已经列兵在密山镇,随时有可能突破安平王这道防线攻进京都,饶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国公都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齐人入侵?这消息可属实?”镇国公肃着张脸问道。 这倒不是镇国公大惊小怪,委实是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利害关系太大了。 要知道,密山镇距离京都也就两个时辰不到的车程,若是齐人真的突破防线攻了过来,以他们的脚力和战斗力,京都危矣! 而且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齐人都快兵临城下了,可京中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么就是他们的消息渠道被人给破坏了,要么就是朝中出了奸细,而这奸细还已和齐人取得了联系! 想到这些,镇国公本就算不好好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眼底隐隐有阴云在积聚。 沈清远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知道这件事恐怕非同小可,闻言片刻不敢停顿,点头道:“是真的,我和妹妹还四弟五弟回来的时候特意派人去前头打探过,齐人的军队人数不少,这密山镇恐怕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听见这话,镇国公许久没有开口,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站在旁边一直不曾插话的舞阳郡主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怎么就只有你们四个回来了,你们祖母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被舞阳郡主这么一提醒,镇国公这才意识到自家老母亲也在密山镇的庄子上,而沈清远他们原本是去庄子上接自家闺女的,按理说不应该见不到孟老夫人才是,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们四个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这几个小的把他们的祖母给忘了? 想到这种可能,镇国公一双浓眉不由扭成了一团麻花。 他略有些责怪地瞪了沈清远一眼,质问道:“对啊,你们祖母呢?你们没带她一起走?遇到危险就抛弃老弱,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这话可就冤枉死沈清远了。 他哪里一遇到危险就抛弃老弱了?他分明是想带着孟老夫人一起走的,可她不是不愿意走吗?他难不成还能找根绳子把人绑了? 要真那样的话,恐怕父亲大人又要说他不尊重长辈了吧? 沈清远觉得自己太难了。 “我是想将祖母一起带回来的,可祖母不愿意,说她自由安排,还催着我将妹妹和四弟五弟赶紧带回来,所以我……”沈清远解释道。 然而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镇国公给打断了。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抛下你祖母了?”镇国公冷笑道,“沈清远啊沈清远,你可真有本事呵,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顶天立地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将烂摊子扔给一个女人!” “什么你祖母不愿意?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保全你们?她心里有你们,不想让你们涉险,宁愿将所有危险都扛在自己肩上。可你呢?你们呢?你们心里有她吗?” “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夫人她不是你们的亲祖母,因而她是死是活你们也不必关心?反正你们不是故意抛下她的,是她自己不愿意走,不是吗?” “沈清远啊沈清远,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镇国公这话说得有些重,但却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今日这件事,沈清远做的确实有些欠妥,虽然他这么做有自己的考量,也是大局为重,可放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确实容易生出误会来。 沈清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默默受了镇国公这番责备。 看着沈清远这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舞阳郡主有心想帮他说点什么,但转头瞥见自家夫君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她到底默默住了嘴—— 她倒不是怕自己开口帮腔堕了自家夫君的威严,而是她和镇国公一直有个共识,那就是从不在对方教育孩子的时候护短。 因着这个原因,舞阳郡主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脸忧色地看着镇国公教训沈清远,什么也没说。 可舞阳郡主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开口。 譬如此时,沈清宵就有些受不了自己一向敬重的二哥被自家二伯父毫无来由地责备,因此他很不服气地说道:“二伯父,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二哥才不是您嘴里那种不负责任没有担当的人呢!” “而且您说我们没有将祖母当成亲祖母那般敬重,这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认同的。今日明明是因为祖母的态度实在决绝,我们不得已之下,只能先行离开,可不是忘了她或者故意抛下她。” 沈清宵说的是实话,只可惜他这实话在镇国公听来,也不过是个不甚高明的借口罢了。 他听完这话之后怒气更甚,立时化身沈怼怼,毫不客气地怼道:“你还好意思开口?我刚刚没有说你和寒哥儿、欢丫头,你们就以为你们没错了是不是?” “错!我之所以只拎了你们二哥责骂,是因为长幼有序,即使是挨骂,也需年长者先担着,所以我要先从你们二哥训起。” “至于你和寒哥儿……我原本是打算让你们爹亲自教训你们的,但你这会儿非要自己讨骂,我也不是不能代替你们老子好好教一教你们道理。” “沈清宵,你知道你自己今年多大了吗?你快十六了!十六岁,不是六岁,当年我和你们的爹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开始上阵杀敌了,可你居然连回个家都还要你们二哥护送,你自己好意思吗?” “亏你还自幼习武呢,你对自己的武艺就这么不自信?今日要是没了你二哥,你是会被山贼绑回去做压寨夫君还是怎么的?” “说真的,我要是你啊,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镇国公府的人,咱们老沈家就没出过这么怂的人!”镇国公十分鄙视地说道。 这话沈清宵没法儿接。 他家二伯父说的没错,他是自小习武的人,虽然目前武艺还不如他家二哥吧,但护送四哥和二妹妹回府问题还是不大的,所以他完全可以在二哥为难的时候站出来。 可是他没有。 仔细想想,他为什么没有站出来呢?是因为他害怕路上真的有什么意外,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吗? 并不是,他只是不想让他家二哥留下来涉险罢了。 说到底,在他的心里,二哥还是要比祖母重要一些的。 如此想来,二伯父骂他们骂得其实也没有错,他们潜意识里就是没有将祖母视作至亲。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沈清宵彻底没话说了,甚至隐隐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不够有担当。 他就应该自告奋勇地留下来,让二哥带着四哥和二妹妹回家,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将所有的担子都心安理得地扔给了祖母一个人。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在二伯父眼里,他们到底成为了抛弃祖母的不肖子孙。 沈清宵越想越懊恼,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看见沈清宵脸上的悔意,镇国公的怒气终于消了些。 他想,知道反思,会因自己做过的不妥之事而后悔,至少能够说明,这些孩子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既如此,他倒是没必要再逮着他们几个一味责骂,日后再好好教就是了。 但日后教导是一回事,眼下他肯定还是要让兄弟几个认错的,否则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他们未必会长记性。 镇国公遂道:“今日之事,你们可知错?” 沈清远四个,包括沈宜欢闻言均齐刷刷地点了头,“知错。” “既如此……沈清远,我让你稍后便拿着我的令牌出城,亲自将你祖母给接回来,你可有异议?”镇国公又问。 沈清远摇了摇头,“没有。” 镇国公见状就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说罢这话,镇国公顿了顿,终于又将话题拉回了齐人入侵这件事上。 “对了,远儿,你刚刚说,齐人列兵密山镇,那你可知道这次他们带兵的是何人?”镇国公问道。 说到正事,沈清远的神色终于自然了些,也敢抬头看镇国公了。 “似乎是齐国的少主。”沈清远略微想了想道。 “齐国少主?赫连铮?”镇国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沈清远点了点头,“是。” “他怎么亲自来了?”镇国公的眉心又拧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赫连铮这个人,镇国公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但却知道此人十分难缠,年纪轻轻就已经架空了现任齐国国君,成为了齐国实际的掌权者。 若是朝中那个奸细勾结的人是赫连铮,那么今日这事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阴谋。 沈清远他们对赫连铮都不太了解,自然也无法想象镇国公对此人的忌惮,见镇国公沉默,沈清远不由问道:“怎么了父亲,此事可是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不妥大了! 他怀疑有人想趁机祸乱朝纲,改朝换代! 但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又不好说,万一他猜错了,那可是灭门的大祸。 垂眸沉吟了半晌,镇国公道:“此事事关重大,看来我有必要进宫面见一下皇上了,万一……” 万一什么,镇国公没有说完,而是话音一转又道:“远儿,一会儿你去找一下你三叔,让他同你一起去密山镇接你祖母,到了之后,你们顺便再去驻地打探一下敌情,若是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带着人去支援一下安平王。” 镇国公会这么安排,沈清远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家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像深夜带兵出城这种容易落人口实招晋元帝忌讳的事,他从前是根本不会做的。可是今日,父亲却偏偏吩咐他做了。 不仅如此,父亲还让他叫上三叔,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将三叔也一起拖下水吗? 沈清远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提醒道:“父亲,无诏私自调动兵马可是大罪。” 私调兵马的罪名有多重,镇国公带了这么多年的兵,心里岂有不明白的,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说到底,他还是晋国人,哪怕他对晋元帝的多疑有诸多不满,但在家国百姓面前,这点不满又算得了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齐人践踏他的国土,凌虐他的同胞的,所以此举就算再冒险,他也非这么做不可! 心中有了主意,镇国公说出口的话便有了几分毋庸置疑的味道。 只见他瞪大了一双虎目,不客气地吼道:“让你干什么你就赶紧做去,废什么话?莫非你亲老子还使唤不动你这个尊贵的世子爷了?” 镇国公要拿身份压人,沈清远就无话可说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奈领命道:“是,儿子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赶紧走?等着我送你呢?”镇国公没好气道。 沈清远:“……” 就挺心酸的。 偏他还不敢委屈,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沈清远一走,镇国公剩下的火力就对准了沈清宵和沈清寒两个,“还有你们,都傻站在这儿干嘛?等我罚你们抄书?” 莫名躺枪的沈清宵和沈清寒:“……” 暴躁的男人真可怕,可惜他们惹不起,溜了溜了。 兄弟二人遂拉着沈宜欢一同告了辞。 等屋里的“闲杂人等”都被清退之后,镇国公转头对舞阳郡主道:“夫人,恐怕还得劳烦你替我找一找朝服,我得赶紧进宫去向圣上说一说这件事。” 听见镇国公的话,舞阳郡主却没有动作,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问道:“夫君怎知,陛下对此事就一无所知呢?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出很可能叫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第136章 很凶(二合一) 舞阳郡主一语毕,屋内陷入了沉默,镇国公许久都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种可能,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那些负面的东西都被他下意识忽略了而已。 他想,一个帝王即便再喜好玩弄权术,总不会轻易拿江山和臣民来开玩笑,不是吗?所以这件事未必就是一场政治阴谋。 可是现在,舞阳郡主这些话,却将他一直忽略的事情摊到了明面上来,让他不得不去想那个万一。 万一呢? 万一这就是个局呢?他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甘情愿做帝王权术牺牲品的准备。 若是在年少孤身一人之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他准备好了,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此生立志忠君报国,故此就算明明知道君不贤,他也愿意为了自己的国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 然而现在却不同,他已经不是少年了,也没有了那种一往无前的孤勇,他要顾虑的事情多了很多,譬如小家,譬如大局,所以那些无谓的牺牲,他是不愿意再做的。 正因如此,在听见舞阳郡主的话后,他沉默了、迟疑了。 他不知道舞阳郡主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亦或者她心里有了些什么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往更深更远处去想、去思考。 舞阳郡主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对镇国公产生怎样的冲击,甚至他可能会感到为难,但她不在乎。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一味逃避就能避开的,那些该面对的事情,早早晚晚是要面对的,只不过这早晚之间的度,连接的却是两个不一样的结局。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至少这样保全住自身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 心里这么想着,舞阳郡主说完话后便没急着催镇国公表态,反而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自己想清楚。 她相信,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而她并不需要咄咄相逼。 一时间,夫妻俩谁也没有再说话,屋子里渐渐弥漫起一种凝重又紧张的气氛。 许久之后,镇国公闭了闭眼,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沉声道:“夫人的意思为夫明白了,还请夫人为我准备朝服吧,有些场面上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做的。” 镇国公这话一出口,舞阳郡主瞬间便明悟了。 也是。 虽说他们都觉得这极有可能是晋元帝做的一个局,可他们终究是是正面遇上了这事儿,国公爷他若不进宫一趟,恐怕后头事发,他们更容易被清算。 如此一来,今日这趟皇宫,国公爷他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想明白这点,舞阳郡主没再多说什么了,左右她把话挑明的本意也不是为了阻止国公爷进宫,而只是想提醒他认清事实而已,眼下他们既然都已心照不宣了,便没必要再争辩什么了,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才是正道。 舞阳郡主遂微垂了眉眼,温柔恭顺地应了:“夫君稍等。” 说罢这话,她转身绕过屏风,从床头的大箱子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朝服。 …… 沈清远和三老爷再次返回庄子上的时候,就看见庄子的大门敞开着,里头一片混乱,但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紧接着去到孟老夫人的院子,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发现孟老夫人的影子。 不仅是孟老夫人,原本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屋里面满地狼藉,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浩劫。 沈清远见状,眉心跳了跳,心里渐渐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与他同来的三老爷就忍不住指着院门问了:“远哥儿,你们离开的时候,这里便已经是这样了?” 那当然不是的。 事实上,他们离开的时候,虽然孟老夫人的神情有些严峻,但庄子上的一切还是井然有序的,才不像现在这样,一室斑驳。 沈清远心下有些感慨,但还是强行拉回思绪,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道:“我们离开的时候,此处并无异常,庄子上下还算有序。” “也就是说,你祖母应当是在你们离开之后才不见的……”三老爷摸着自己刚刚冒出来不久的胡茬,神情若有所思。 “应是如此。”沈清远闻言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有些棘手了……”三老爷拧着眉心低喃道。 若是远哥儿他们离开之前一切如常,那就说明在他们走后此处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这里不会变得如此狼藉,且庄子上还一个人都找不到。 找不到活人,他就不知道应该向谁打听情况,更不知道应该上哪儿去找明明应该留在此处,可眼下却早已不知去向的孟老夫人。 想到孟老夫人,三老爷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虽说他很希望孟老夫人是在庄子被人闯入之前主动离开的,可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委实不算大,所以心里实在有些担心自家这位老母亲的安危。 可是光担心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人找到再说。 心中有了决断,三老爷遂不再啰嗦,直接冲沈清远吩咐道:“这样吧远哥儿,你带几个人先在庄子里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活口,问出你祖母的下落,而我马上带着剩下的人去驻地探探情况。” “如果你先找到了你祖母,不必等我,直接带着她回府就好;若是你这边没有进展,而我又迟迟没有回来,你也不必等我,直接带着人马回府跟你父亲复命,请他定夺,可记住了吗?” 三老爷的神情有些严肃,沈清远下意识就点了头,“侄儿记住了,只是三叔……” “只是什么只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还婆婆妈妈的,赶紧行动起来啊!”三老爷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边说边拿着马鞭急步往院子外头走,显然并没打算听沈清远后面的话。 沈清远:“……” 就很无奈。 他这位性急的三叔,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听别人把话说完似的。 如是想着,沈清远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竟是连三老爷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算了,人都走了,他还是赶紧做事吧,早点找到祖母方是正道。 沈清远遂招呼着剩下的人马,在庄子里一寸一寸搜寻起来…… 差不多半个时辰以后,就在沈清远找人找到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有手下来报,说是在小祠堂门口的枯井里找到了一个人。 如果此时沈宜欢在这里,她就会发现,这个躲在枯井里的活口不是别人,正是钱婆子那远房侄孙女小翠。 小翠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因为在被沈清远的人从枯井里拉起来之后,她一直神情激动地挥舞着双臂,嘴里还不停喊着“别杀我”之类的话。 听见这话,沈清远一颗本就在不停下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方才没有在院子里瞧见血迹之类的,他还心存侥幸地想着,说不定在贼人上门之前,孟老夫人就已经带着人撤走了。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小丫头略有些癫狂的模样却提醒着他,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沈清远心中一时闪过了无数念头,但最后却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冲压着小翠的两个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自己走到小翠面前,蹲下身子,和她保持平视,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安抚道:“小姑娘,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沈清远的嗓音本就十分清朗,再加上此时他又刻意放柔了语气,所以听上去倒是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小翠闻言果然平静了许多。 只见她怯怯地抬了抬头,用一种警惕又防备的目光扫了沈清远一眼…… 这一打量,小翠就发现,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坏家伙,而是下午时才来过庄子的二少爷,她于是也不害怕了,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扑到沈清远脚边道:“二少爷,您怎么才来啊,刚才有个很凶很凶的人冲进了庄子里,还抓走了老夫人,您快去救救老夫人吧!” 小翠这番话说得不甚清楚,但沈清远还是十分准确地从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就是——有人冲进庄子,掳走了孟老夫人,而这伙人是敌非友。 一时间,沈清远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有多后悔自己之前的决断,他忍不住想,若是他没有动摇,坚定地做那个留下来断后的人,是不是祖母就不会经历这一遭了? 若是祖母今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吧。 沈清远想着这些,心里越来越后悔,但他同时也明白,有些事情光是悔恨是没有用的,他得做点什么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才行。 思及此,沈清远强忍着内心的千头万绪,沉声继续问道:“那些掳走老夫人的人长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记得倒是记得,就是小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些人的长相,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就……长得很凶很凶,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话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沈清远有点心累,但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问:“长得很凶是怎么个凶法?他的脸上有疤吗?还是说他身材很魁梧但却满脸横肉?” 这样的长相,在姑娘家眼里应该就是不像好人的那种吧?沈清远心想。 但小翠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都不是,那个人脸上没有疤,长得也不丑,他和二少爷您一样好看。” 沈清远:“……” 所以……他长得凶? 这种认知让沈清远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老实说,他有点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姑娘的审美。 好在小翠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但是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他没有二少爷您温柔,而且他还掳走了老夫人,他一定是坏人,二少爷您是好人!” 沈清远:“……” 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清远觉得以小翠这脑回路,他再纠结于贼人的长相这个问题意义也不大了,遂决定换个话题。 默了默,沈清远问:“那你可曾记得那人将老夫人带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很显然超过了小翠的知识储备,她想也没想就摇了头,老老实实道:“奴婢不知,那个坏人刚一进门,姑祖母就将我带到小祠堂来了,所以奴婢也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沈清远:“……” 问了半天,问了个寂寞。 果然,不管做什么,还是依靠自己最靠谱。 沈清远心里有些失望,但他不是个喜欢迁怒别人的人,因此他也没有为难小翠,吩咐了手下好好照顾小姑娘之后,便准备走了。 ——既然在庄子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打算也去驻地那边看看,不过他此去并不是为了和三老爷汇合,而是想绕到齐人的营帐瞧瞧。 他思来想去,能够闯入庄子掳走孟老夫人的人,除了那伙攻关的齐人,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如此他去齐人的营帐转一转,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想到这里,沈清远是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等了,随意点了几个手下就要骑马出门。 然而他才刚翻身上马呢,那原本应该待在院子里的小翠却忽然跑了出来,仰着脖子一脸兴奋点地冲沈清远道:“啊,二少爷,奴婢记起来了!” “奴婢之前在井里躲着的时候,隐约听见过那伙坏人说话,可是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奴婢一句也听不懂,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姑祖母提过的什么齐国人啊?” 齐国人…… 果然是他们! 沈清远心中有些愤怒,他觉得这伙齐人实在有些过分了,好端端地夜犯他们晋国的驻地也就罢了,居然还闯入民宅,强撸妇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下都不用谁多说什么,沈清远更加坚定了要去齐人营帐一探究竟的决心。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将祖母给救回来! 还有,齐人如此嚣张,他非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尝尝不可。 心里如此想着,沈清远眼底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而此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并没有发现,小翠在说完这些话后,眼底闪烁的那束诡异的光芒…… 第137章 埋伏(二合一) 为了不打草惊蛇,沈清远特意绕过安平王的驻地直接包抄到了齐国人的营帐外,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附近的氛围却十分古怪。 营地里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什么火光,远远望去,那些迎风而动的帐篷像极了蛰伏的巨兽,在黑暗里悄悄张开了血盆大口,正伺机吞食着什么。 四下听不见一点人声,唯有路旁的草丛里偶尔会传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虫鸣…… 周围的一切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有些诡异,以至于沈清远一时都有些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往前。 直觉告诉他,前面恐怕有诈,否则这里不会这么安静。 毕竟,就算齐人因为某种算计不得不倾巢而出,他们的营帐里也不可能连一个人也不留。 两军作战,前线的冲锋陷阵固然重要,后方的后勤保障也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像齐人这次长途跋涉去到别国领地作战的情况,他们的后方就显得更为紧要了。 这么说吧,无论是哪个将领,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都要派重兵把守住自己的大本营,保证后院不失火才对。 可是眼下,齐人的大本营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 都说反常即妖,沈清远担心,会不会那位连他父亲镇国公都要有所忌惮的齐国少主已经在前面设好了局等着他。 这么想着,沈清远下意识便想调转马头,退到远处看看情况,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原本漆黑一片的营地忽然亮起了火光,一个个移动的火把顷刻间自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突发如此变故,沈清远心里不由得狠狠一惊,他连忙扬缰御马,试图带着身后人马冲出这包围圈,只可惜齐人早就埋伏好等着瓮中捉鳖,又岂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于是沈清远只能眼睁睁看着齐人的包围圈越压越紧,直至他和手下那些人悉数被收缩成中心的一小团。 这一刻,沈清远忽然就理解了三老爷之前的嘱咐。 齐人狡诈,在情况未明之前,确实不该贸然招惹,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救人未成,反倒变成啊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沈清远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三老爷的话,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任凭他心里再怎么后悔也终究晚矣。 只有一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就是——这些齐国人是怎么猜到他一定会来这儿的呢?明明他今夜会选择冒险来探,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沈清远的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围忽然发出一阵骚动,紧接着,那些包围着他们的齐国士兵纷纷向两旁分散,留出了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小道来。 沈清远有些懵。 他下意识抬头,往道路尽头望去,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穿着齐国服饰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闲庭信步而来。 两个年轻人均长相不俗,尤其是那男子,脸若刀削,目如鹰隼,薄唇微微上挑,显得不羁又魅惑,光是一瞥,便让人再也忘不了。 只不过此时沈清远的目光却没有放在那个长相更为出色的男子身上,而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男子身侧那个略显娇小的圆脸姑娘。 那姑娘他本该是不认识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清远越看越觉得她像极了不久之前自己才在孟老夫人庄子里见过的,那个被他们从枯井里拉起来的,自称叫做小翠的丫鬟…… 这一刻,沈清远心里有震惊、有气愤、有懊恼,但最后却都归于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说齐人怎么那么会猜,连他临时起意的决定都算到了,却原来他们不是会猜,而是直接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洞悉了他们所有的打算。 果真是高明极了,这也确实是齐人惯用的手段,但这里就又有一个问题—— 小翠既是钱婆子的侄孙女,身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才对,所以这个齐国女人又是怎么混进庄子去的呢? 沈清远百思不得其解,一双好看的剑眉渐渐拧成了麻花。 许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小翠”有些轻佻地勾了勾嘴角,语气带着几许挑衅:“二少爷,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是挺巧的,就是有点意外小翠姑娘居然是齐国人。”沈清远面无表情地回道。 “小翠”闻言有些得意,说出口的话也不太客气,“我也没有想到,堂堂镇国公世子,居然这么好骗。” 这话沈清远没法儿接,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蠢透了。 沈清远不说话,“小翠”却并不打算歇着,她想了想道:“对了,我想我可能需要向二少爷您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赫连青鸾,是大齐的郡主,可不是什么小翠姑娘。” 什么青鸾小翠的,沈清远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问题,那就是孟老夫人到底在不在他们手上,她现在好不好。 这么想着,沈清远遂问道:“所以赫连姑娘,请问我祖母人呢?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把我引到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赫连青鸾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和沈清远重新认识一次,这种感情用事的小女儿心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 他们之所以会设局抓沈清远,不过是为了拿捏镇国公罢了,这跟她之前潜入庄子做丫鬟拿下孟老夫人是一样的目的。 只是想是这么想着,赫连青鸾还是有些生气沈清远的不解风情,于是她冷哼了一声,道:“二少爷放心,孟老夫人可是我们的座上宾,自然不会有事,就是您……只要您肯配合我们,我们也是不打算对您动粗的。” “配合?”沈清远冷笑,“赫连姑娘想要在下如何配合?是将镇国公府内的京都布防图偷出来给你们,还是回去劝说我爹同你们联手,背主叛国?” 赫连青鸾似乎没想到沈清远会如此直白地点出他们的意图,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好在她旁边的男子,也就是齐国少主赫连铮及时接过了话头,不紧不慢道:“若沈世子真能劝说镇国公归降于孤,等孤拿下晋国之后,必定许世子和镇国公以高官厚禄。” “不仅如此,孤甚至可以封世子的亲妹为国主夫人,与镇国公府永结秦晋之好,此般诚意,沈世子可还满意?”赫连铮看着沈清远,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道。 沈清远那话原本只是想讽刺青鸾来着,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倒是噎得赫连青鸾没话说了,但那一直不曾开口的赫连铮却突然接话了,且说的话还那么令人生气。 瞧瞧他说的那都是些什么? 那个该死的赫连铮,他不仅想要国公府与他狼狈为奸,居然还想娶他的妹妹! 他沈清远的妹妹,堂堂晋国嘉敏县主,也是这个卑鄙的齐国人能肖想的?! 就算他是齐国少主,将来会继承齐国国君之位也不行! 他沈清远的妹妹,必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才行。 沈清远很生气,遂冷冷道:“你少做梦了,别说是娶我妹妹,就是这晋国国地,赫连少主您也未必能够毫发无损地走出去。” 面对沈清远的出言不逊,赫连铮面色未变,可赫连青鸾却气了个够呛,横眉竖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少主能够瞧上你妹妹,那是你妹妹的福份,你可莫要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吗? 沈清远闻言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怼道:“不好意思,我镇国公府还真不需要这种福分,要是赫连姑娘喜欢,我们把这福分送你如何?” “你!”赫连青鸾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和赫连铮是堂兄妹,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家堂哥?沈清远这么说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于她! 赫连青鸾气坏了,下意识挥动起手中的长鞭就要往沈清远身上抽去。 不过赫连铮却一把攥住了她手里的鞭子,不甚认同地蹙了蹙眉,“青鸾,莫要对沈世子动粗。” 想出气却被自家堂哥阻止,赫连青鸾心里委屈极了,不服气道:“哥哥,你听听他刚刚说的什么,你难道都不生气的吗?” 赫连铮确实不生气。 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罢了,比起他年少时经历过的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可他同时也知道,自家这个堂妹和他不同,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受不了这些小委屈也是人之常情。 经历不同,理解不同,赫连铮不欲与赫连青鸾讲什么大道理,索性道:“青鸾,你莫要忘了我们此次是为何而来,请沈世子和孟老夫人来营又是为的什么。” 赫连铮如此一说,赫连青鸾就是再不服气也不敢继续造次了。 确实,她们此次是为了大业而来,为了句无足轻重的嘲讽而将自己陷入被动确实没什么必要。 这么想着,赫连青鸾到底受了手中的长鞭,只是却也没忘狠狠瞪了沈清远一眼泄愤。 沈清远当然无惧赫连青鸾不痛不痒的白眼,只是见她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了,他一颗心反而越发沉得厉害。 连赫连青鸾这样暴脾气的人都能够忍气吞声,可想而知这些齐国人到底有着多么大的图谋…… 安抚住赫连青鸾,赫连铮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沈清远的身上。 不过这次他没再废什么话,只淡淡说了句:“孤刚刚说的话,沈世子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你考虑清楚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谈合作的事,反正孤不着急。但久久不见你回去,镇国公会不会着急,国公府上下会不会着急,孤就不清楚了。”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清远有些愤怒,木着张脸冷冷问道:“赫连少主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赫连铮浅笑,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孤只是在提醒沈世子,有些时候,感情用事是不可取的,做人嘛,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一些才好,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家人,不是吗?” 为了家人…… 沈清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眸色渐渐深了,只不过由于夜色的遮掩,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就是了。 看见沈清远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赫连铮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心底划过了一抹满意。 就是要多想想才好,要是不多想,又怎么会想多呢?他就怕这位沈世子是真正的心思澄明,什么也不想呢。 心下如是想着,赫连铮也不准备继续耗在这里了,转头吩咐道:“来人,带沈世子回营休息,记住,都客气着点儿,要是被孤知道你们怠慢了沈世子,孤饶不了你们。” 赫连铮的吩咐,底下人自然不敢不从,因而他话音才将将落下,一个副将模样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应了,“少主放心,属下一定好好招待沈世子。” “嗯,去吧。”赫连铮平淡地点了点头,率先打马离开了。 见赫连铮走了,赫连青鸾也不多留,忙调转马头跟了上去,低声问道:“哥哥,你刚刚说要娶那沈清远的妹妹,这事儿是真的吗?” 赫连铮其实不大喜欢别人探听自己的私事,但赫连青鸾是他的堂妹,又一向与他交好,他便强忍着内心的不喜,淡淡道:“随口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赫连青鸾听见这话就放心了,笑着道:“哥哥这么想就对了,那镇国公府二小姐虽说长得还不赖吧,却到底是晋国人,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哥哥以后可是要做国君的人,怎么能娶个他国之人做夫人呢?这事儿就算你想,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再者说了,等咱们拿下晋国,那镇国公府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一个被灭了国的他国千金,如何配得上天下之主的哥哥你?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大约是担心赫连铮只是随口敷衍自己,赫连青鸾虽选择了相信他的话,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遍。 赫连青鸾说的这些,赫连铮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想着那天晚上在灯光下埋首细心为他上药的那个女子,他的心里到底涌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大定,江山稳固,他也许真的不会介意她到底是何身份,愿意与她携手共享这万里河山吧。 赫连铮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有些烦闷,他不欲再与赫连青鸾讨论这个话题,遂敷衍地道了句,“这些事孤心里有数,你管好自己就行。” 第138章 分析 晋国,密山镇驻地。 三老爷已经和谢昱汇合,此时两人正站在中军帐的沙盘前推演着什么,脸色颇有些肃然。 半晌之后,谢昱停下了推演沙盘的动作,转头看向三老爷,道:“这次的事,沈将军怎么看?” 三老爷闻言神色未动,但眼神却明显深了几分,不答反问道:“依王爷之见呢?” 见自己的问题又被抛了回来,谢昱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冷凝。 “齐国与我大晋交界,且国力相当,因而这些年大家都井水不犯河水地处着,可这次他们却突然率兵入侵,恐怕是有了万全的准备。” “更何况,此次带兵的还是他们的少主赫连铮,依本王看,齐人只怕所图不小,我们得当心才是。”谢昱面色凝重地说道。 谢昱说的这些,三老爷自然也是想过的,只不过出门之前他经过镇国公的提醒,想到的比谢昱要更多一些。 “王爷所言甚是,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既然齐人所图不小,为什么今夜他们不干脆一鼓作气,破了你这层防线,反而要声东击西,故部迷阵?”三老爷一针见血地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谢昱心中其实也有些犯嘀咕。 老实说,他也有些搞不懂赫连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按理说,偷袭这种事情贵在先机,赫连铮万万不该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才是,可他偏偏就是只来了一出假攻阵,凸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便回去了。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目前来的只是齐人的先锋部队,人数有限,赫连铮担心打不过他,所以才不得不退了回去,耐着性子等大部队? 谢昱这么想着,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眉心渐渐拧了起来。 为防自己猜错,也为了听听三老爷的想法,谢昱便没贸然开口,沉吟着问道:“沈将军觉得,赫连铮此举是为何?” 三老爷闻言就道:“赫连铮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但齐人狡诈,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此举必是别有深意。” “且照王爷你之前所说,他们既然早就悄无声息地潜入过密山镇,甚至来过你这驻地了,那么想必对于此处的兵力布防也有所了解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想着攻打驻地出奇制胜,居然只是闯关抓了我们府上的老夫人走,你不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吗?” “那沈将军的意思是……”谢昱顺着话头问道。 “我以为,他们此举,所图是你安平王府和我镇国公府。”三老爷直言道。 似是没想到三老爷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谢昱闻言不由沉默了。 这个可能,谢昱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就是赫连铮到底有什么理由针对安平王府呢?毕竟他们两人连交道也很少打,更遑论是结仇了。 既然没仇,赫连铮好端端地对付他们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还有镇国公府。 若说从前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令人忌惮,那么如今身受重伤又还了兵权的镇国公俨然已经成了一只没牙的老虎,虽然瞧着风光仍在,却已然不足为惧了。 如此赫连铮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掳走镇国公府老夫人呢?而且他们难道不知道,镇国公府这位老夫人并非镇国公和定北将军的生母吗? 若是他们抓镇国公府老夫人是为着威胁国公府这个目的,恐怕效果并不会太好。 因为脑子里这些想法,谢昱渐渐忽略了三老爷说的这种可能性最大的可能。 见谢昱不说话,三老爷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忍不住又补充道:“王爷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你想啊,如今满晋国能够带兵的人全在你我二人府中了,那赫连铮既然有大图谋,必然要先将安平王府和镇国公府这两块绊脚石搬开才行,所以他才先是冲关挑衅,后又抓了我家老夫人。” “当然,他这么做未必就是为了激怒我们,毕竟与我们为敌对他们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们既然会这么做,肯定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首先一点,他们这一通操作下来,你守关不利的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至于我镇国公府……我们家老夫人都被抓走了,我们为了营救老夫人,可不得和齐人私下达成什么交易?如此一来,不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见三老爷分析得头头是道,谢昱就算一开始还有所怀疑,此时也不免信了三分。 确实,赫连铮此举简直轻而易举地就给他们扣下了一顶摘不下来的帽子,让他们有苦难言,有嘴难辨。 至于说赫连铮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的计策能够奏效…… 谢昱勾了勾唇角,面色似讥似嘲——晋元帝忌惮安平王府和镇国公府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赫连铮作为齐国少主,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有什么奇怪? 恐怕不仅仅是赫连铮,就连他们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拔除安平王府和镇国公府这两颗眼中钉吧。 想想也是可笑。 安平王府和镇国公府代代为国征战,忠心耿耿,结果却成了最不受帝王待见的人,真是可悲可叹。 不过眼下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谢昱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悲凉和愤怒,转头看着三老爷,也将话给挑明了。 “沈将军所言极是,但本王想,你此番前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你们镇国公府到底有何打算?沈将军不妨直言。”谢昱淡淡道。 谢昱突然变得这么直接,三老爷心里还挺不适应的,但谢昱说的不错,他此次前来确实不仅仅是为了同他分析利弊的,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和安平王府结盟。 虽说做臣子的结党营私是触犯帝王忌讳的事情,但怎么说呢,事关生死存亡的时刻,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呢? 眼下危机四伏,风起云涌就在顷刻之间,他们只有和安平王府拧成一股绳,共进退,才是保全自己最明智的方法。 退一步讲,就算这次是他们杞人忧天想多了,和安平王府交好也不亏。 要知道,安平王府和镇国公府虽然都是晋元帝的心腹,但也同为其所忌惮,只不过镇国公府比安平王府要稍微好一些,晋元帝虽然忌惮他们,但却远远未到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可安平王府却不同,作为同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好兄弟,当初安平王府的老祖宗可是差一点儿就成了这江山之主的。 后来还是人家安平王府的老祖宗自己不想当皇帝,这皇位才勉强落到了李氏一族身上。 可以说,李氏一族是捡了安平王府便宜的。 有这样的渊源在,晋元帝能看安平王府顺眼才怪了,所以自打开国皇帝之后,后面的两三任皇帝都处处挑安平王府的错处,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 到了晋元帝之后,因为安平王妃的缘故,皇室和安平王府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坊间甚至有传言说,上一任安平王的意外其实是晋元帝的手笔,因为晋元帝嫉妒老安平王的才华和能力,更痛恨他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因而故意在战事吃紧的时候扣下援兵,以至于老安平王活生生耗死在了黄沙漫天的西北战场…… 当然,说这些话题就有些扯远了,简单来说,镇国公和三老爷是这么想的:只要安平王府这个皇室最讨厌的存在一日不倒,他们镇国公府讨帝王嫌的地位便永远只能排第二。 当第二嘛,怎么也比第一要安全一些。 再一点就是,安平王府时代忠烈,这一点和他们镇国公府是一样的,而人与人相交,当然要志趣相投目标一致才好啊。 三老爷如是想着,倒也不再含糊,直接道:“打算倒是没有,只不过臣临出门之际,国公爷派人来同臣传了句话,说我镇国公府和安平王府境遇相同,自当守望相助、合舟共济才好,因此若有必要,让臣务必助王爷一臂之力。” 守望相助、合舟共济吗? 谢昱细细咀嚼着这两个词,忍不住笑了。 这镇国公府的人,果然清醒且有趣,而他能拥有这样的盟友,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如此想着,谢昱点了点头,认真道:“国公爷和沈将军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谢昱说明白,三老爷就当他是真明白了,于是他也不再多说,笑了笑道:“王爷明白就好,希望咱们能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谢昱道。 正事敲定,谢昱和三老爷正准备进一步讨论接下来的兵力部署和应急问题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通禀的声音。 紧接着,谢昱的副将掀帘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忧色,“王爷,齐人有信传来。” 听见“齐人”二字,谢昱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心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尽量压下了情绪,平静道:“报。” “镇国公世子被抓了!” …… 齐人营地。 赫连铮坐在大帐内,借着闪烁的火光把玩着手中一枚寒光凛凛的箭头。 这枚箭头带着倒刺,形制颇为特殊,和平时大家常见的那种完全不同,正是齐军工匠最新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 此次陈兵晋国,赫连铮特意将它带了来,不过他并不是为了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这种秘密武器,而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使其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至于这必要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赫连铮的眼神微眯,眸底划过了一抹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营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帐门被掀开,赫连青鸾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穿着齐兵服饰的小头头。 “哥哥,您手下的人该整顿一下了,我方才去关押沈清远的地方看了看,发现这些狗东西不好好守着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聚众喝酒赌博,真是气死我了!” 赫连青鸾边说边瞪了自己手中的小头头一眼,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 听见赫连青鸾的话,那小头头都快委屈死了, 他哪里是不务正业啊,他分明是严格贯彻了他们家少主的吩咐,给那镇国公世子创造逃跑的机会来着,偏他们这位迦南郡主什么也不知道,还将他给狠狠教训了一顿。 小头头心里这么想着,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冲着赫连铮一边磕头一边喊冤,“还请少主明鉴,小的真的没有偷懒!” 见小头头都被自己带到大帐了还敢狡辩,赫连青鸾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了,直接一脚踹上那小头头的后腰,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本郡主冤枉你了?好你个狗奴才,居然敢在本郡主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处置你?” “小的不敢。” 小头头低着头小声应道,表情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心里还真觉得赫连青鸾不能处置他。 在小头头看来,赫连青鸾虽然贵为郡主,也向来受赫连铮这个少主的信任,可她到底是个女人,能让她在军营中行走都是少主法外开恩了,若再让她随意处置军士,那岂不是乱了套了吗? 这事儿就算少主同意,其他将士恐怕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他那么做本来就不是违背军纪,而是听少主的命令行事,所以就算被赫连青鸾带到此处,小头头心里也是有恃无恐的。 赫连青鸾又不瞎,她当然看得出小头头貌似恭敬的表情下隐藏的对她的不屑,她气得简直想提刀砍人。 然而这毕竟是在大帐,是赫连铮的地盘,她不好逾矩,只能愤愤地瞪了小头头一眼,转头告状道:“哥哥,你看他!” 赫连铮当然知道赫连青鸾很生气,但他却并不想安慰她——有时候他这堂妹管得着实有些太宽了,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示意。 心里这么想着,赫连铮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箭头收进桌上的锦盒里,这才抬头看向赫连青鸾,平静道:“此事是孤安排的,青鸾可是有什么不满?” 听见赫连铮这么说,赫连青鸾一时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哥哥……”她愣愣地看着一脸漠然的赫连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家这位堂哥了。 赫连铮却没管赫连青鸾是怎么想的,问完这话后转头冲那小头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小头头接到示意,也不耽搁,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拱拱手从大帐中退了出去。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39章 营救 等到大帐里再没有其他人了,赫连青鸾才反应过来似的,拧着眉心追问道:“哥哥,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安排,明明他们好不容易才擒获了沈清远,拥有了和镇国公谈判的砝码,为什么不派人好好守着这个重要人质呢? 赫连铮知道赫连青鸾的意思,也明白她很难理解自己的部署。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没有向她透露太多自己的谋划,更没有告诉过她,沈清远和孟老夫人,他都没打算留下,她什么也不知道,便只能按照常规来思考他的所作所为,一时想不通是难免的。 想到赫连青鸾是真的关心他们的大事,没有别的坏心思,赫连铮不由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青鸾,很多时候,做事情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而要看到背后更长远的好处,你明白吗?” 赫连铮这话说得有些含糊,赫连青鸾听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老实说,她并不能理解,放松对沈清远的看守于他们而言有什么更长远的好处,她只知道,这样一来,沈清远要趁机逃跑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赫连青鸾不是一个藏得住心思的人,既然想不通,她就不为难自己了,索性问道:“可是哥哥,那样松懈的看守,万一沈清远趁机逃了怎么办?那样我们可就没有拿捏晋国镇国公的把柄了。” 赫连铮知道赫连青鸾没什么脑子,但着实没想到她会这么蠢,自己的暗示都已经那么明显了,她居然还是没有明白其中深意。 他有点心累,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如是解释:“有些时候,把柄未必要时时刻刻抓在手里,而是要想办法让它发挥出最大功效,这样才有意义。” 这话赫连青鸾倒是听明白了,但她依然不明白赫连铮特意放松对沈清远的看守意义何在。 难道让他有机会逃出去,就是让把柄发挥最大的功效了吗? 赫连青鸾想问,但赫连铮却不愿意再应付她了,遂在她开口之前沉声道:“总之此事孤自由安排,你就不必管了,一切照旧便是。” 如此一来,赫连青鸾只得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应道:“我知道了,哥哥。” “嗯。”赫连铮这才满意了些,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这话就很明显带着一抹送客的味道了,赫连青鸾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不欲再留下惹人厌烦,赫连青鸾遂告辞道:“没有了。” 赫连铮便又“嗯”了一声,随口道:“如此你就先回去歇着吧,今天折腾了一天,你也辛苦了。” 听见这话,赫连青鸾虽然心里明白赫连铮不过是在敷衍自己,但她心里终究是好受了些,脸上也恢复了几分笑意,道:“那哥哥您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去吧。”赫连铮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京都布防图上。 若是此刻镇国公在此的话,他就会发现,赫连铮面前的这份布防图和他放在书房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 …… 距离齐军营地三百米外,某个不起眼的山崖上。 谢知晏静静地立在崖顶,双目眺望着不远处亮着点点火光的齐军大营,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猎猎晚风吹过,鼓起了他的袖袍,让他的身影在夜色里越发有了种神秘而危险的味道。 两息过后,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悄然而至,停在了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启禀王爷,镇国公世子和镇国公老夫人的关押之处都已查探清楚,守卫并不算严,可要施救?” 声音的主人似乎很年轻,她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在这夜色里甚至显得有些魅惑。 许是听惯了这声音,谢知晏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略微眯了眯眼睛,一边在虚空中敲打着手指,一边轻声问道:“你说……齐人的守卫不严?” “是。”暗卫夜鸢老实点头,“尤其是镇国公世子那边,看守的人甚至在喝酒划拳,看样子并不担心有人来劫人。” 这就有意思了。 赫连铮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沈清远骗到这里擒获,居然没有派人严加看管,且还放任手底下的人在营地喝酒划拳? 这怎么看都不太符合赫连铮一贯的行事风格,其中恐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莫非这是个局?其实赫连铮就希望沈清远被人救走?可这未免有些有违常理…… 谢知晏这么想着,眼神渐渐变得幽暗起来。 他想,无论这赫连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日他都是一定要将沈清远祖孙救出去的,哪怕此举正中赫连铮下怀。 心中有了主意,谢知晏也不废话,直接道:“按原计划行动,注意不要伤到镇国公府的人。” “是,王爷。”暗卫领命退下,又如来时一般悄然飘远。 暗卫走后,谢知晏并没有立刻离开崖顶,反而又目光灼灼地往齐人的营地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难辨。 …… 自打被赫连铮兄妹俘虏之后,沈清远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到底要不要逃跑,又应该如何逃跑?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呢,他就发现帐篷外头似乎乱了起来。 沈清远一开始没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以为还和刚才一样,是外头哪个小喽啰偷懒耍滑被赫连青鸾发现了,正在被教训呢。 可是渐渐的,他却意识到了不对劲——外头好像出现了喊杀声? 小喽啰们偷个懒而已,虽然有些失职,却万万没到需要被就地正法的地步吧? 毕竟他这个俘虏还在这儿呢,又没逃走,喽啰们也不算闯下大祸不是吗? 这么想着,沈清远忍不住起身走到帐篷边上,伸手撩开了那并不算厚重的门帘—— “跟我走!” 沈清远甫一撩开帘子,一道略有些清冷的女声便陡然在他耳边响起,以至于他还没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就被一双纤细却有力的素手一把攥住手腕拖了出去。 沈清远:???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就很懵。 一脸懵逼的沈清远刚想转头看一看拉着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就感觉自己斜后方似乎闪过了一道寒光,他刚想闪身躲避,那拉着他出了帐篷的素手的主人——夜鸢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只见她手腕一动,就将沈清远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随后另一只手提着剑迎上去堪堪抵挡住了来自后方的偷袭。 再然后她抬手一扬,那把差点落在沈清远身上的刀就被她掀到了地上。 这样显然不算完,夜鸢很快手起刀落,利落地将那偷袭的齐人士兵给割了喉,动作那叫一个爽快利落。 而这个时候,沈清远也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的,看见,而非看清。 抛开夜色浓重这一点不论,夜鸢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悉数遮在了面巾之下,只露出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 许是性格和职业使然,她这双桃花眼看着并不似别人般多情,反而在刀光剑影的映衬下显得也许无情。 但即便是这样,沈清远也有些看呆了。 在他的印象里,女子大都是柔弱的,像夜鸢这样能拿着剑将人护在身后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夜鸢并不知道自己带给沈清远的心灵冲击,她只是觉得,自己正在营救的这位镇国公世子脑子似乎有些不太好—— 刚开始就不说了,他可能才得救,一时没搞清楚状况躲不开敌人的刀还情有可原,可这会儿他都被自己拉入打斗圈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怎么避开敌人的攻击,甚至还看着她出了神,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她就露出来一双眼睛而已,他需要盯着看那么久吗?看她比逃命都重要吗?! 夜鸢心里腹诽着,觉得传言大概真的不能尽信,否则怎么大家口中文武双全的镇国公世子,不仅没脑子的中了那些齐国人的圈套被俘虏,还连躲刀子都不会了呢?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有些嫌弃起沈清远来。 “小心刀剑,不要看我。”夜鸢边隔开围上来的敌人边冷声说道。 听见这话,沈清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个姑娘家出了神…… 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慌忙收回了眼神,沉下心来开始对敌。 有了沈清远的加入,战局很快得以扭转,没一会儿两人便撤出了齐军营地。 出了营地之后,夜鸢本来是想直接带沈清远回驻地交给安平王他们的,可沈清远却没动,反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糟了,祖母!” 说罢这话,他转身便要再回齐军营地,打算去将被他短暂遗忘的孟老夫人给救出来。 夜鸢见状不得不反手再次拉住他,问道:“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祖母还在他们手里,我得回去将祖母一起带走。”沈清远道。 夜鸢就道:“你放心吧,我们安排了人去救孟老夫人,这会儿你只需要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听见这话,沈清远倒是没再执意返回,只是略微蹙了蹙眉心,有些疑惑又有些防备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反正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了。”夜鸢含糊其辞地说道。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能令沈清远满意,他一边将手从夜鸢手里抽回来,一边道:“既然不是敌人,姑娘为何不敢直说?” 夜鸢倒也不是不敢直说,她只是觉得有些话说起来怪麻烦的,而且她就是执行一个营救任务而已,将人带回去交差就好了啊,干嘛还要充当百晓生的角色,解答被营救者那么多疑问呢? 于是乎,在继“镇国公世子脑子不好”这个认知之后,夜鸢又给沈清远贴了一个新的标签,那就是——“磨唧”。 有了这种认知之后,夜鸢更不待见沈清远了,可是看着远处营地渐渐变盛的火光,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遂不得不强忍着不满道:“我家主子是宁郡王,我们是受沈将军和安平王之托来救你和孟老夫人的。” 听说夜鸢是安平王府的人,沈清远眼中的防备少了些,再加上齐军营地那边传来的动静更大了,他终于没再执拗,松口道:“既是王府的人,方才是我误会姑娘了,我们走吧。” 见沈清远终于不再闹了,夜鸢心下松了口气,赶紧转身带路,生怕晚一秒沈清远又会后悔似的。 好在这次沈清远没再说什么,在返回驻地的一路上,两人算是相安无事。 而且夜鸢也确实没有骗人,两人刚到驻地,就见另一路人马也随即抵达了,而他们身后,果然跟着沈清远心心念念的孟老夫人。 大约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孟老夫人的神色间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疲惫,不过在看见沈清远之后,她的疲惫瞬间被惊讶取代了。 “远哥儿?你这是……” 孟老夫人看了看沈清远,又看了看他身旁一袭暗卫装扮的夜鸢,眼底似有些困惑。 她记得国公府的暗卫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那姑娘的装扮,仔细瞧瞧倒是和来齐军营地搭救她的安平王府的人颇有几分相似…… 被孟老夫人这样看着,沈清远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问候道:“祖母,您没事吧?” 孟老夫人虽然觉得有点累,但却并没有受什么伤,且因为赫连铮那边的人对她还算客气,所以她连受到惊吓的感觉都没有太多,闻言就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反倒是你,你不是回府了吗?怎么……” 这话就有些说来话长了,而且提起来略微有点丢脸,沈清远不太想说,连忙转移话题道:“祖母没事就好,夜里凉,咱们赶紧进去吧,三叔也在呢。” 沈清远说着赶紧上前扶了孟老夫人的胳膊,一心想把人往屋子里带。 孟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能不清楚沈清远这是不希望她多问的意思呢? 她想,这其中许是出了什么变故吧,否则任凭他们和安平王府有多么好的私交(当然,事实是他们并没有),沈清远和三老爷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此处。 不过这些和她关系并不大,既然沈清远不希望她继续问,她便不问就是了。 如此想着,孟老夫人遂点了点头,十分配合道:“如此也好。”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0章 流言 翌日,长安大街。 “哎,牛大,你这拿着大包小包的,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街口卖大饼的黄家婶子一边擀着手中的面团,一边笑着同经过自己摊位前的中年男子打招呼道。 那被唤作“牛大”的中年男子闻言脚步顿了顿,那张略显愁苦的脸上划过了一抹有些做作的纠结,看起来似乎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留下来和黄家婶子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重要消息”,还是应该继续表演“逃命”。 最后大概还是抓紧时间传播信息这个念头压倒了表演欲,牛大到底停了脚步,闪身凑到黄家婶子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黄家娘子,你听好了,这话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京城啊,怕是要乱起来咯,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牛大说话的姿势像极了耳语,但声音却委实说不上小,至少那位紧挨着黄家婶子摊位的另一位正在摆摊的妇人就听清了这话。 那妇人素来是个嗓门儿大又藏不住话的,闻言之后连摊儿也不摆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凑到黄家婶子和那牛大跟前,咋呼道:“哎哟喂我的天爷诶,这话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京都怎么就要乱了?牛大,你可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见妇人凑过来,牛大的眼底微不可见地划过了一抹得意,可脸上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蹙着眉头道:“没有的事儿,王大娘你一定是听错了。” 说罢这话,牛大转了身作势要走,可听八卦才听到一半的王大娘哪里肯就这么放过他呢?赶忙拽了他的袖子将他又给拖了回来,不高兴地说道:“你给我回来,话都没说完你跑什么跑?” “牛大,你可别以为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耳朵就背了,刚才你和黄家娘子说的话,我可听得真真的,怎么,你有消息就只告诉黄家娘子,老婆子我就听不得了?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你还分这亲疏远近呢?” 王大娘这话说得可不客气,要是有人故意歪曲一下,恐怕大家该怀疑牛大和这黄家婶子有染了! 黄家婶子听得眼皮一阵狂跳,赶忙帮着搭腔道:“是啊牛大,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你要是真有什么消息,可别藏着掖着了,快说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知道吧。” 听见这话,牛大貌似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牙道:“哎呀,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听说啊,那齐国人快打进来啦!” “齐国人打进京城?不可能吧,我怎么没到风声呢?更何况,咱们不是还有镇国公吗?镇国公连蛮族人都能给打回老巢,难道还能怕了区区齐国人不成!”黄家婶子第一个表示不相信。 “就是就是,老婆子我瞧着今日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嘛,也没听说附近有齐国人出现,你这消息怕不是假的吧!”王大娘乜着牛大道,满脸都是“你莫想骗老娘”的表情。 牛大见状气了个够呛,忍不住拔高了声调道:“什么假消息,我这是听我那在瑞王府做工的三姑的六姨夫的表妹的小儿子讲的,怎么可能有假?” “至于你说的镇国公……黄家娘子你莫不是忘了,镇国公现在可带不了兵了,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齐国人的攻势呢?” “可是还有沈将军呢,这次赶走蛮族人,沈将军功劳也不小呢,有他在,齐国人敢来撒野吗?”黄家婶子极有信心地说道。 这话牛大没立刻接,而是忽然朝周围张望了片刻,待发现周围没有外人之后,他这才又压低了声音接着道:“黄家娘子、王大娘,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听说昨晚啊,那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和世子爷都被齐国人给抓了呢!” “你们说说,自家老的小的都被人家给抓了,这镇国公和沈将军还能安心打那齐国人吗?怕不是还要悄悄给他们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吧!” 这话倒也没什么错。 人性都是自私的,古往今来那些为了小家而做了错事晚节不保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黄家婶子似乎是镇国公府的死忠粉,闻言就道:“我不信你这些话,镇国公是多么正直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了家人而弃全城的百姓于不顾?” “再者说了,今儿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还看见镇国公世子骑马回府了呢,要真如你说的那般,他和国公府老夫人都被齐国人给抓走了,那早上我看到的又是谁?” 黄家婶子说罢,忽然觉得牛大嘴里的话听起来怪不可信,心里就有点不太想听他继续胡扯了。 可牛大哪里肯就这么算了?拍了拍大腿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哎哟喂我的黄家娘子诶,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黄家婶子是真不懂,也懒得跟这儿猜来猜去的,故而忍不住蹙了蹙眉,直接问道:“牛大你到底想说什么?” 牛大也怕自己再不挑明,眼前这个蠢女人自己想不到点子上去,遂道:“你看到的人的确是镇国公世子没错,可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一个被敌人俘虏了的人,怎么一晚上不到就毫发无损地逃出来了呢?敌人的营地是那么好逃命的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 黄家婶子和王大娘都下意识摇了摇头。 牛大就道:“王大娘你爱看戏,你一定知道,要是被敌人俘虏了,不死都要掉层皮的对吧?那你们觉得,镇国公世子为什么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 “依我看啊,多半是镇国公答应了齐人什么条件,那些齐人才肯放了这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回来。” “你们想,这镇国公都跟齐人勾结起来了,距离齐人打进京都的那一天还远吗?” 牛大说到这里顿了顿,开始总结陈词,“所以啊,黄家娘子、王大娘,你们也赶紧回去收拾东西逃命吧!” 黄家婶子显然没有想过这些,但牛大要这么说,听起来也没什么毛病,她一时不由有些慌了神。 “啊,这……应该不至于吧?镇国公怎么会和齐人勾结呢?”黄家婶子颇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牛大,又转头瞄了眼明显也被这话吓到了的王大娘,神色颇有些动摇。 见黄家婶子似乎被自己说动了三分,牛大心下一喜,赶忙趁热打铁地又补了一句:“这谁说得清呢?我知道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送了命。” 不得不说,牛大这句话算是彻底触动了黄家婶子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和牛大一样,她也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虽然她内心里觉得牛大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未必能尽信都吧,可有句老话不是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万一要是那杀千刀的齐人真的打了进来,攻占了京城,到时候她们一家老小的要怎么办呢? 因着这份担心,黄家婶子也没什么心情做饼了,匆匆收拾了摊子上的家伙什就开始往家里赶。 看着黄家婶子那明显凝重起来的面色,牛大心中得意,却还没忘记继续表演。 只见他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大娘,苦着张脸哀求道:“王大娘,今日这话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说啊,要是大家伙儿都知道了,城门恐怕就得锁了。” 王大娘这人嘴巴虽大,骂起人来也极厉害,却不是个蠢的,尤其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道理,闻言自然满口应承了下来。 “放心吧牛大,这种事情我老婆子怎么敢往外乱讲的?万一要是被那镇国公府的人听见了,将我抓了下大牢怎么办?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哪里受得住牢里那些酷刑哦,我肯定不会说的。”王大娘信誓旦旦道。 可这些话,牛大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这满长安街乃至整个京城,嘴巴最大的妇人就数这位王大娘,只要是被她知道的事情,不出一个时辰,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对于这样一个大嘴巴,她的保证谁会相信呢? 不过牛大也没戳穿她。 他今日之所以特意从黄家婶子的摊位上路过,又故意让王大娘听见了他们的话,目的就是想让王大娘将“镇国公府有二心,齐人即将攻城”这个消息给传扬出去,此时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封了王大娘的口。 牛大遂道:“大娘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出城去嘞!啊,对了,王大娘,你也快点儿回家去吧,要是晚了可就走不了咯!” 说完该说的话,牛大果然不再多言,拎着他大包小包的东西匆匆走了。 见牛大走得那么急,王大娘心里其实也有点打突突,担心齐人是不是真的要打来了。 只不过相比收拾东西逃命,八卦对于王大娘的生命来说显然更重要一些,于是她转身就对自己旁边摊位上卖小玩意儿的货郎道:“阿三诶,你快别卖这些东西了,齐人都要打来了,快带着你家小媳妇儿逃命去吧!” 货郎:??? …… 长安大街上发生的这一切,沈宜欢是不知道的,不过她此时也隐约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就是了,而这其中最不对劲的,就是她家那便宜二哥。 这件事情还得从今天早晨沈宜欢听了下人的通报将沈清远请进捧月居开始说起—— “妹妹,我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甫一进门,沈宜欢还未来得及请沈清远坐下,就被他一脸严肃地按着肩膀听了这么句话。 一向从容有度的沈清远忽然变得这么急切而直接,沈宜欢心里还挺不适应的,但瞧着他的神情是真肃穆,她到底还是强压下满肚子的困惑,点了点头,“二哥你说。” 沈清远就道:“你是怎么认识赫连铮的?” “赫连铮?”沈宜欢懵了,“我不认识啊。” 她确实是不认识啊。 ——额……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的书里,这个世界里,好像是存在着一个仅次于谢知晏的举足轻重的分派,而他的名字,貌似就是叫赫连铮…… 想到这个,沈宜欢莫名有些尴尬起来。 但是她转念又一想,虽然作为二十一世纪某扑街网络写手的她自己是知道赫连铮这个存在的,可作为侯府千金的沈宜欢,和赫连铮这个人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再加上她穿来这里这么久,一次也没有因为“蝴蝶效应”或者其他因素遇见过赫连铮此人,所以她说不认识赫连铮倒也没什么毛病。 沈宜欢这么想着,底气略微足了一些。 她张了张嘴,正要问沈清远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的时候,就听见沈清远十分肯定地说:“不可能!若你真的不认识他,他为何会说出要娶你为妻这种话?” 沈宜欢:??? 若说一开始沈宜欢还勉强能听懂沈清远在说什么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是真有点儿怀疑人生了。 赫连铮,娶她? 这是开得什么国际大玩笑,他俩根本就不熟好吧? 而且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赫连铮似乎是齐国少主吧?齐国少主和镇国公独女谈婚论嫁,这不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吗? 沈宜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咽了口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的口水,心累道:“我真不认识什么赫连铮,我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哥哥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尽管去问绿珠,绿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事情她最清楚不过了。” 沈清远其实也觉得沈宜欢不大可能认识赫连铮,可昨晚赫连铮确确实实同他说了要和镇国公府结秦晋之好这种话…… 难道是他过度解读了?其实赫连铮的话就是字面意思而已? 毕竟,姻亲这种方式历来是两方联合最简单也最稳固的方式,赫连铮想和镇国公府交好,想得到镇国公府的襄助,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他家妹妹身上? 这么讲好像也说得通,可沈清远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沈宜欢可没空管沈清远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她赶紧问道:“哥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你昨晚见到这个什么赫连铮了?他到底是谁啊?” “唔……让我想想,赫连好像是齐国的国姓吧?所以这赫连铮是齐国的皇族?”沈宜欢蹙着眉头不甚确定地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恰好沈清远这会儿也平静了下来,便点了点头,解释道:“赫连铮是齐国的少主,此次来犯的齐军就是由他统帅的。” 沈宜欢听见这话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感慨道:“原来是齐军的少主啊,这么说来他应该不会轻易出现才是,所以哥哥你昨晚是和那些闯边的齐人正面交锋了吗?结果怎么样?” 要说结果那就略微有那么一点儿扎心了,因为结果就是他被人给设计擒获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1章 圣旨 沈清远心里这么想着,不由有些郁闷,可看着沈宜欢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他便没了脾气,遂含糊其辞道:“是同他打过个照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若真不认识他,他又怎么会说出想娶你这种话?” “妹妹,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没有见过赫连铮吗?或者说最近你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陌生人?” 说了半天,话题最后还是又绕了回来,沈宜欢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怀着怎样一种心情了。 她想了想,觉得今日她要是不说点什么,沈清远估计很难罢休,说不得还要拗着她扯些什么。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沈宜欢决定还是适当性的透露些什么。 而且奇怪的陌生人的话……仔细想想还是有的,譬如前两天晚上那个潜入庄子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 想到那个男人,沈宜欢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该不会,那个男人就是赫连铮吧?! 只是那人当时对她的态度那么恶劣,若他真是赫连铮的话,他又怎么会对沈清远说出要娶她这种话呢? 沈宜欢有些想不通,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问题的好时机,她于是强压下满心困惑,微蹙着眉心作回忆状。 “我是真不认识什么赫连铮的,不过哥哥要是问我最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这个倒确实有过。” “就前两日在庄子上的时候,我记得好像就是安平王带兵搜查贼人的那一天吧,那天晚上确实有个受了伤的人潜入了我住的院子来着,但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就是二哥你说的什么赫连铮。” 沈宜欢这话说得有些含糊,但沈清远却几乎立刻便信了,于是他的情绪忽然变得紧张而激动,“你说什么?赫连铮潜入你住的院子?!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沈宜欢:“……” 这话说的,好像赫连铮是个采花大盗,专门对她图谋不轨似的。 不欲节外生枝的沈宜欢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他就是进来躲一躲顺便蹭个伤药而已,没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 听见沈宜欢这么说,沈清远明显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似的,拧着眉头又道:“蹭伤药……这话怎么说?” 沈宜欢就道:“他当时受了伤,看起来还挺严重的,于是我就从屋里找了些金疮药给他。” 沈清远一听这话,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 他是说赫连铮好端端的怎么会对他家妹妹起了心思,敢情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出? 说起来,英雄救美、美救英雄这种戏码,确实很容易让人生出别样的情愫来,这倒是不足为奇,问题是——妹妹你救谁不好,你竟然去救别国的少主?! 而且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这妹妹刚刚似乎说的是,那赫连铮是在被安平王追赶的时候潜入庄子的吧? 一个潜入庄子的贼人,她也敢救?她就不担心自己的小命儿吗? 沈清远想着这些,身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止不住得后怕。 因为后怕,他的情绪变得更激动了,指着沈宜欢的鼻子就骂道:“你还给赫连铮药?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 “他可是齐国少主,是向来以冷面无情、心狠手辣着称,让人闻风丧胆的齐国少主,他受着伤闯进你的屋子,你不想着将他交给安平王处置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跟他有接触,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沈宜欢当然知道沈清远这么说都是因为担心她,可这种不了解情况就劈头盖脸而来的无端指责她是不愿意受的。 “我当然知道知道他不会是什么好人,可我不也是没有办法吗?他那会儿虽然受着伤,但还是提得动刀的,我要是不向他示好,高声呼救,他为了灭口将我一刀割了喉咙怎么办?”沈宜欢噘着嘴委屈巴巴地辩解道。 这倒是大实话,就连沈清远一时也都找不到话来反驳了,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憋闷,别别扭扭道:“那你也不必给他找药吧?让他多流点血不好吗?” 沈宜欢:“……”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无理取闹吧。 沈宜欢有点心累,但还是继续解释道:“那我不也是担心他一直流血血腥味太重,万一被安平王发现了端倪就解释不清了吗?” 说到这里,沈宜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二哥,如果我救的那个人真的是赫连铮,会不会对咱家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沈宜欢提到这个,沈清远终于将注意力从“赫连铮对自家妹妹别有用心”这个点转移开,挪到了正事上来。 他拧了拧眉心,难得正色道:“你可能救了赫连铮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沈宜欢仔细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那晚他上完药就走了,安平王他们好像没发现什么,而且我后面再回屋,就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了……” 这么说的话,被人发现她和赫连铮有接触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沈清远放心了些,遂安慰沈宜欢道:“应该没什么事,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也只管说你不认识赫连铮就是了。” 沈宜欢也是这么想的,闻言就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二哥。” 后面沈清远也没再继续纠结此事,转而一脸凝重地叮嘱道:“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这两日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的话,你就不要出门乱逛了,京都怕是要不太平了。” 这个就算沈清远不说,沈宜欢也是懂的,她于是也不多问,乖顺道:“二哥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肯定不会乱跑给家里添乱的,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祖母她现在怎么样了?你把她接回来了吗?” 对于沈宜欢的乖觉,沈清远显然很受用,对她的问题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你放心吧,祖母无碍,只不过我今日回来的急,便没让她老人家跟着一起颠簸。最迟午后,她也会回府的。”沈清远道。 听说孟老夫人没事,沈宜欢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她略有些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这一晚上我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就担心祖母出什么事呢。” 看见沈宜欢这副模样,沈清远的嘴巴几番开阖,到底是将他和孟老夫人前一天晚上经历的那些事情隐了下去。 算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让她这傻妹妹跟着忧心了吧。 如此想着,沈清远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他拍了拍沈宜欢的肩膀,郑重道:“妹妹放心,有父亲和哥哥在,咱们家,咱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事的。” 沈清远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的,沈宜欢听后只觉莫名其妙。 但她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沈清远便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般,又如同他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走了。 沈宜欢:“……” 就很懵。 这大概便是男女之间脑回路的巨大差异吧。 沈宜欢想着摇了摇头,在目送着沈清远走远后复又坐回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 沈清远没有骗人,等到午饭时分,孟老夫人果然坐着她那架专属马车回了侯府,只不过回府之后,她立刻便唤了舞阳郡主和镇国公去松鹤堂,神情瞧着颇有些严峻。 被叫去松鹤堂的舞阳郡主和镇国公心里也很莫名其妙,但下人说孟老夫人找,他们又不能不放在心上,便只能怀揣着满肚子的问号去了。 孟老夫人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见到镇国公和舞阳郡主,她直接就问了,“老二,老二媳妇,你们今日可出过门?” 她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古怪,镇国公和舞阳郡主听后都觉得很摸不着头脑,但二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倒是不曾,母亲您知道的,若不去其他人府上赴约,儿媳向来是不爱出去的。”舞阳郡主率先道。 镇国公也道:“儿子昨夜倒是进过一次宫,但宫门落钥之前就回来了,到现在一直在府里待着,倒是没再出去过。” 听见这话,孟老夫人的眉心狠狠蹙了蹙,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府中的下人呢?也没有出门的?” 这个问题镇国公自然是不了解的,因为府中的事向来归舞阳郡主这个当家主母管。 舞阳郡主直觉孟老夫人今日是话里有话,心下略微有些不安,但还是强忍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回道:“大厨房的人倒是一早出去采买过东西,不过也早就回来了。怎么了母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孟老夫人闻言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道:“如此说来,你们应是不知道外头那些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 老实说,舞阳郡主还真不知道什么流言不流言的,不过看孟老夫人这一脸严峻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也知道那些人传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镇国公倒是多少听说了一些风声,但他觉得那大概就是一些格外警觉的人发现了某些端倪,于是小范围传播一下罢了,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现在孟老夫人却特意提起了这件事…… 镇国公直觉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恐怕某些事情已经发酵到了令人生惧的地步。 最可怕的是,这件事多半还是对他们镇国公府不利的。 如此一想,镇国公难得有些紧张起来,拧着两条粗眉问道:“母亲这么说,可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这种关乎家族存亡的事情,孟老夫人没什么好瞒的,也不打算隐瞒,便道:“是听到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老二,咱们府上恐怕要生出一些波折了。” 孟老夫人的神情很凝重,显见是忧心起了镇国公府的未来。 镇国公自然不敢大意,忙追问道:“此话怎讲?母亲到底听说了什么?” 见镇国公重视起来,孟老夫人也不吊人胃口了,直接道:“外头都在传,齐人要攻入京都了,而我们镇国公府早就和齐人勾结起来,要颠覆这朝纲呢!” 勾结外族、颠覆朝纲,这两点无论是哪一点单拎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更遑论还是两者相叠加…… 这一刻,饶是沉稳如镇国公,都不由得遍体生寒,气得手指都在哆嗦。 这造谣之人真是好狠毒的一颗心呐!他这是想把镇国公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呀! 镇国公气得拂袖,颤抖着嘴唇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母亲可知这流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这个问题,孟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 事实上,她也只不过是在回府的路上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心下生疑之际,便派了小厮去刻意打听,然后就听说了这般骇人听闻的话。 说到底,流言来自何方,又因何而起,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 虽说没有头绪,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这样的流言盛行,对他们镇国公府是不利的,说不得很快宫里那位都要采取行动了…… 孟老夫人心里刚这么想着,还未来得及同镇国公分析利弊,府中的管家便匆匆忙忙地自外院奔来,神情慌乱道:“老爷,宫里派人传圣旨来了!” 镇国公府作为这京中的老牌勋贵,府中的管家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若是寻常圣旨,他一定不会露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是眼下,他却慌得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再一联想到刚刚孟老夫人说的那些话,镇国公的心里顿时浮上了一抹不太好的预感——这道圣旨恐怕是宫中那位降罪的旨意。 思及此,镇国公的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其实也不仅仅是镇国公,在听见这话之后,孟老夫人和舞阳郡主的脸色也一度变得很不自然。 可事已至此,再想什么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们到底绕不开这道圣旨,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而已。 作为一家之主的镇国公很快整理好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用一种尽量沉稳的声音道:“知道了。” 说罢这话,他冲孟老夫人点了点头以作示意,而后率先迈步出了松鹤堂。 舞阳郡主见状颇有些不放心,便也匆匆告了退,提步跟上了镇国公的脚步。 虽然有些事情两个人也未必能扛得住,但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要好得多吧?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2章 坦白 等镇国公和舞阳郡主到达前院的时候,那前来宣旨的太监脸上已写满了不耐。 看见镇国公二人,他的面色也没有变得好看起来,反而哼了哼鼻子,尖酸道:“国公爷和郡主可真是贵人事儿多啊,等这么久才来,杂家差点都要怀疑您二位是不是打算拒接圣旨了。”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 说是拒接圣旨,实际上和往他们头顶安一个抗旨不遵的帽子有什么区别? 镇国公和舞阳郡主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却不得不陪着笑道:“有些事耽搁了,让公公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舞阳郡主边说边冲宋嬷嬷使了个眼色,然后宋嬷嬷便拿着个沉甸甸的荷包上前,不动声色地塞给了那面色不济的老太监。 若是平时,老太监大概就收下这个红包了,然而今日他深知自己要宣的是一封怎样的圣旨,和镇国公府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此时又哪里肯收这个不清不楚的红封? 他于是阴阳怪气地笑道:“嬷嬷这是干什么?中饱私囊这种事情杂家是不会干的,您这荷包啊,还是自己收稳咯!” 老太监这话看似是对宋嬷嬷说的,但真细想起来也未尝不是打镇国公和舞阳郡主的脸,夫妻俩见状不由相视一眼,神色一时变得很是凝重—— 虽然下他们国公府面子的是一个老阉人,但这种阉人往往离信息中心最近,也最会看人下菜碟,而今这老太监之所以敢把事情做得这么不留情面,想来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一时间,镇国公和舞阳郡主心里都划过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未待他们说些什么,老太监便尖着嗓子道:“好了,别愣着啦,杂家还急着回宫复命呢,国公爷、郡主娘娘,快跪下接旨吧!” 老太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镇国公和舞阳郡主自然顾不得再多想什么,提着一颗沉甸甸的心依言跪了下来。 见二人态度还算乖顺,老太监心下冷哼,却到底没再故意为难,很快将圣旨给宣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沈淮源治家不严,为官不正,作风不清,敕令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以儆效尤,钦此。”老太监唱喝道。 从天而降这样一道旨意,是镇国公和舞阳郡主都没有想到过的,毕竟如晋元帝这般什么也不问直接降罪臣子的帝王,古往今来都是十分少见的。 这一刻,镇国公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失望、心痛,还是那一抹微不可查的庆幸和如释重负? 也许都有吧,但更多的却是心死。 他效忠了几十年的国,拥护了几十年的君,终究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在他看似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之后。 镇国公忽然有些想笑,却不知到底是该笑自己,还是笑他那个高高在上但却变得越来越昏庸的君。 也罢,也罢,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们终究是渐渐背离了自己的初心。 镇国公想着这些,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但脊背却越发挺直。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老太监当然猜不到镇国公这番心路历程,见他二话不说便磕头谢了恩,老太监心中还有些鄙夷,觉得这镇国公未免忒没脾气了些。 不过仔细想想,他不认命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从来都只有承受的份儿,难不成还能跟宫中那位讨价还价? 只是可惜了这镇国公府几十年的名门望族,终究是要落幕咯! 如此想了一通,就连老太监都不禁有些唏嘘起来。 许是最后一点恻隐之心发作,老太监竟然没有再故意为难人,将圣旨给了镇国公之后,便带着自己一众随从离开了。 直到老太监一行人走得都看不见人影了,舞阳郡主也在宋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却见镇国公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睑微微垂着,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见这样的镇国公,舞阳郡主不禁有些心疼。 她知道,她家夫君终究是被宫中那位伤了心了。 这种时候,舞阳郡主其实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镇国公,但她却直觉的不想留下他一个人痛苦无助。 他们是少年夫妻,从年轻的时候一路相扶走到现在,风雨有过,笑和泪也有过,早就已经融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了,她不愿意、也不可能就这么抛下他一个人,从前不会,未来也不会。 所以如今她就算是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想陪着他,陪他难过,陪他忧愁。 这般想着,舞阳郡主摆手挥退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而后静静地蹲在了镇国公的身旁,双手抱住了他的肩头,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镇国公感受到了舞阳郡主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她想要传递给他的力量,他一颗跌入谷底的心回暖了几分,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夫人。”镇国公轻声唤道,却没继续说什么,也不知道是没话可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舞阳郡主却不在意这些,镇国公唤她,她就应了:“我在。” “我在”这个词,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词汇了,镇国公听后嘴角的弧度不由得真实了几分。 “夫人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呀?”镇国公略有些迷茫地问道。 他这话问得其实有点含糊,但舞阳郡主却几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他大概是后悔了。 或者也不能说是后悔吧,只是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所爱的国,所忠的君都太过让人失望,以至于他心中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到底有没有意义。 人在遭受到某种来自价值观的巨大冲击时,往往容易困惑,乃至于怀疑起自己过往所创造的一切价值来。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坚定忠诚如镇国公,也不例外,舞阳郡主没觉得自家夫君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就算镇国公因为被晋元帝寒了心而做出什么更为过激的举动,她也不会觉得意外或者不能接受。 和这个世界上很大一部分女人不同,舞阳郡主从来不认可什么逆来顺受,在她看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最正确的处世之道,不论是夫妻、父子还是君臣之间。 其实君又如何?臣又如何?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有多大的不同呢?凭什么做臣子的天然就应该唯君命是从? 君若无德,天下共弃之,做臣子的就算率先揭竿也无不可,否则大家都慑于天子地位做了顺民,一姓便可千秋万代了,又何来改朝换代一说? 只不过这些想法都太过骇人听闻了,从前的舞阳郡主不敢说,也不能说,便只能将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深深压在心底。 而今却不同,当君不配为君,臣自然也不必再恪守臣子之责,所以舞阳郡主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必再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了,有些心里话,她是时候该和镇国公说清楚了。 思及此,舞阳郡主脸上闪过了一抹决绝,不过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轻声问道:“夫君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你忠君爱国,坚守本心,何错之有?” “可是我所忠的君似乎变了,所爱的国也变成了一人之国,他们都让我找不到自己这些年为之努力、坚守的意义所在,夫人,我好像后悔了。”镇国公轻声道,音调低得让人甚至有些听不清楚。 可舞阳郡主却听清了。 心下叹了口气,舞阳郡主缓缓问道:“那夫君如今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吗? 其实镇国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不想做个听话的傀儡,任凭帝王搓扁捏圆。 可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宣之于口,哪怕是对着自己最敬最爱的妻。 于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句“不知道”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舞阳郡主一时竟有些不忍心追问。 她想,如果将选择交给镇国公会令他为难的话,不如让她替他做个决定吧,若是以后他后悔了,至少不必为难他自己。 想到此处,舞阳郡主一颗心渐渐坚定起来,眼睛里也隐约燃起了一抹微光。 她抿了抿唇,默默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半晌后道:“夫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但是这一次,我觉得我不能再瞒着你了,你愿意听我说吗?” 舞阳郡主的声音不大,但却意外的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镇国公闻言不由转了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看见镇国公的目光,舞阳郡主心中顿时便有了答案,她于是也不扭捏,缓缓陈述道:“其实在夫君你和蛮族人在北境酣战的时候,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或许那也不仅仅是一个梦吧,因为我总觉得它太过真实,以至于我总会恍惚地想,那会不会是我们的另一种结局。” 舞阳郡主说着顿了顿,问:“夫君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镇国公下意识点了点头,追问道:“夫人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咱们的家,散了。”舞阳郡主淡淡说道,声音听不出太大的起伏,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悲凉。 镇国公闻言心中一窒,下意识道:“怎么会?” 许是早料到镇国公会是这样一种反应,舞阳郡主居然笑了出来,轻飘飘道:“是啊,怎么会呢?咱们镇国公府毕竟也算老牌勋贵,夫君你和三弟还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何至于走到家破人亡那一步呢?” 镇国公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舞阳郡主也没评价他这想法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如同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般回忆道:“我初时也是这么想的,何至于此呢?这或许就只是一个梦吧。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换了想法。” “为什么不至于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人心本易变,更何况是君心难测的帝王。” “而且夫君你为官多年,想来应该比我更明白帝王的心思才对,如今宫中这位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不了解吗?以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真的很难猜吗?” “其实不难猜,对吧?”舞阳郡主冷笑,“如果你这次大胜归来之后没有‘重伤’,没有自觉主动地归还兵权,你觉得咱们一家人还能像如今这样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吗?我看未必吧。” “就像现在,你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可外面却流言四起,紧接着那位问罪的圣旨就来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环扣一环,若说只是凑巧,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相比为那位找借口,我更愿意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是蓄谋已久,他就是容不下一个威望渐高的忠臣,所以他处心积虑,想要拔除一切有可能危及他皇权的人物。” 舞阳郡主说到这里,情绪渐渐变得激动,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妥,努力平复心情,尽量用一种冷静而客观的语气道:“当然,夫君也可以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臆测而已,可能他只是受人蒙蔽,相信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话,从而做出了一些看似有失偏颇的决断。” “可子虚乌有的东西尚且能让他将你圈禁在府中,若是后面被他找到了某些可称实质的‘证据’呢?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有活路吗?” “夫君,我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不想成全你忠直的名声,可相比让你变成青史上一个关于衷心的冷冰冰的代名词,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够平安顺遂。” 舞阳郡主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了,镇国公听后心里自然感触颇深。 老实说,他此刻心里是有些动摇的,可能是他不够忠贞无私吧,所以他觉得舞阳郡主说得很对。 相比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君主而拼命,给家人以庇佑显然要有价值得多。 镇国公心里这么想着,眼睛里不由划过了一抹挣扎。 舞阳郡主看见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又添了一把火。 “夫君,我必须向你坦陈,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的推波助澜。因为在梦中看见了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洞悉了大房的狼子野心,所以我设局赶走了他们。” “因为知道宫中那位不可靠,我提议让你假装受伤,归还兵权,以为这样我们就能逃过家破人亡的命运,可是现在,咱们和齐人勾结的流言甚嚣尘上,恐怕那位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们,想要赶尽杀绝。” “夫君,我们必须要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3章 游说 到了晚间,沈宜欢才听说了镇国公被罚闭门思过的事情。 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惊愕得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也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怎么晋元帝就下了这样的旨意。 虽然他圣旨上说的是罚俸和闭门思过吧,可谁不知道在这种敏感时期,闭门思过就等于是变相的圈禁了? 说到底,晋元帝这是担心镇国公听见风声之后逃了呢。 要沈宜欢说,晋元帝想得也是有点多了。 就镇国公这种心里除了国就是家的男人,怎么可能一出事就抛弃一家妻儿老小逃亡?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存在什么畏罪潜逃的说法。 但这些话沈宜欢也就只能自己想想而已,她不可能、也没机会去对晋元帝说。 当然了,就算她真有机会对晋元帝说些什么,他也不可能听就是了。 自己塑造的人物自己清楚,沈宜欢知道这晋元帝就是个小心眼儿又没什么人品可言的小人,他老早就看镇国公府不顺眼了,能按捺到今天才对镇国公府下手,想来已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又怎么可能中途罢手呢?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遇到这样的情况,气肯定还是要气上一阵的,于是沈宜欢连晚饭都没心情吃,直接将自己关在屋里,边生闷气边思索起对策来—— 遇到问题的时候,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才行。 沈宜欢如是想着,眉心渐渐拧了起来,然而还未待她想出个什么来呢,一阵熟悉的敲击声便骤然响了起来,直接将她原本就不连贯的思绪砸了个稀碎…… “笃笃笃。” 是手指轻扣在木质窗棂上的声音,就像从前每一次谢知晏夜探她香闺时一样。 想到谢知晏,沈宜欢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心底飞快划过了什么。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抹一闪而逝的情绪,那等在窗边的人就有些不耐烦了,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下。 沈宜欢无奈,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快步行至窗边,抬手拿开了插在上面的横木,将窗户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窗外,谢知晏静静地站着,面色很浅,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晚月色太过温柔,以至于让人产生了无限错觉,那一刻沈宜欢竟莫名感到了一种心安…… 谢知晏闻声抬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宜欢那副眼中闪着微光,仿佛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愣了愣,心下有种怪怪的感觉。 微微蹙了蹙眉,努力压下心中的异样,谢知晏随口吐槽道:“你又在干什么呢?开个窗户都磨磨蹭蹭的。” 平常听见这话,沈宜欢定然是要生气的,说不得还要和谢知晏好好理论一番。可今日也不知为何,她竟然一点不高兴的感觉也没有,直接忽略了他的话,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你呢。” 在说这话的时候,沈宜欢已下意识将整个窗户撑开,一副请君入内的样子。 谢知晏见状,眉梢轻挑了挑,似乎有些诧异于她今日这难得的好态度,不过他很知趣的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手往窗台上一撑,直接一个纵身翻了进来。 “你想问什么?” 进屋之后,谢知晏熟门熟路地走到临床的小榻上坐了下来,而后提起一旁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边喝茶边如是问道。 看着谢知晏这副如同在自家后院行走的模样,沈宜欢忍了又忍,这才忍住了想要怼人的话,直入主题道:“我爹被皇帝禁足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这件事可谓是今日京都最大最爆的新闻,谢知晏作为奔走在消息最前沿的那一波人,自然没有不听说的道理,他于是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你觉得,龙椅上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沈宜欢接着问道。 老实说,这个问题问得并不聪明,但凡是有点政治敏锐性的人都能猜到,做帝王的对臣子做出圈禁这样的惩罚,无非是因为那位臣子碍了上位者的眼,让他的心里不舒服,想收拾了呗。 谢知晏这么想着,下意识就想怼人,可看着沈宜欢那副认真求知的样子,他忽然又有些不忍心打击她了。 一番纠结之后,谢知晏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是而已。” 这倒是实话,沈宜欢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自己猜到是一回事,猜想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心里有些烦闷,忍不住抱怨道:“这晋元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就这么跟镇国公府过不去吗?如今齐人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了,他不想着击退外敌,倒是在这儿一个劲儿的和自己人过不去干什么?” 就算是攘外必先安内,也不是这么个作死法啊! 沈宜欢觉得很心累,但谢知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更加心累。 只见他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安排的吗?怎么你还不满意了?莫非是因为这些事情现在涉及到了你自己的利益,所以你就觉得不合理、觉得紧张为难了?” 沈宜欢:“……” 这话无疑是在戳人的肺管子,但沈宜欢又不得不承认,谢知晏说得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她现在这样确实有些双标了。 说起来,这也是她当初设计剧情设计的不合理。她那会儿只想着要从前的定北侯府、如今的镇国公府为男女主的爱情献身了,却没有想过她简单粗暴地将镇国公府设定为晋元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到底讲不讲得通。 如今自食恶果,遭了报应,沈宜欢心里简直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最气的是,她就连吐槽一下晋元帝转移火力,都要被谢知晏强行掰回来面对现实,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讲真,这种感觉真是谁体验谁知道。 一时找不到话反驳的沈宜欢自闭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忽然咬了咬牙,道:“我承认是我当初肤浅了,但事已至此,你再责怪我也没有用不是吗?毕竟我这会儿也做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了。” “与其互相责怪推卸责任,我认为我们不如赶紧想个办法进入下一个环节,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扭转结局,你觉得呢?” 本来沈宜欢这话是没有什么毛病的,但谢知晏却偏偏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只听他幽幽问道:“推卸责任的似乎只有你吧?在这件事情上,本王可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责任。而且认真计较起来,本王才是受害者吧?” 沈宜欢:“……” 虽然他说得很对,但是她听得好气! 这家伙是一天不损她心里就不舒服吧? 沈宜欢气得想咬人,但眼下她还得借助谢知晏的力量帮助镇国公府脱困,便只能强忍着气愤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所以咱们可以讨论一下重点吗?” 重点是什么,沈宜欢不说谢知晏都能猜到,她无非是想游说他和上辈子一样逼宫造反罢了。 毕竟在她看来,如今的晋元帝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镇国公府满门的安危,而她们要想在这种情况下扭转局势,保住自身,便只剩下换个君主这唯一的办法了。 原本换个君主,最简单方便又稳妥的做法是去找李元卿合作,可她和李元卿不是早就撕破脸了吗? 她这时候去找李元卿,李元卿会不会给她面子同镇国公府联手暂且不论,就算他答应了,事成之后也未必会守约。 如此一来,她能够选择的人便只有他这个昔日的输家了。 其实谢知晏今日过来,算是和沈宜欢的想法不谋而合。 虽然他如今对那冷冰冰的皇位没多大兴趣吧,却也不愿再像上辈子那样,眼睁睁看着李元卿那个德不配位的小人占了便宜。 所以那些曾对不起他、对不起安平王府的人,他都要亲自找他们算一算总账,以告慰老安平王以及前世的那个自己。 想到这些,谢知晏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并没有让沈宜欢发现端倪。 端起茶杯又啜了口茶,谢知晏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你想讨论什么正事?” 见谢知晏还肯回应自己,沈宜欢心下松了口气——天知道她有多担心这位大爷不给面子,好在他终究还是比她想象得要理智一些。 沈宜欢不敢废话,直言道:“咱们一起重新换个皇帝怎么样?” 重新换个皇帝,这是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可从沈宜欢嘴里说出来,却寻常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谢知晏一时都有些失语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十分认真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宜欢当然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若今日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谢知晏,恐怕就她刚刚那番话,就能让整个镇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这不是没有如果吗?在她面前的人可是比她还要大逆不道的反派大佬谢知晏。 沈宜欢觉得,作为一个重生人士,谢知晏应该是除了她之外最清楚未来走向的人了,她不相信这样一个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公、不平和不忿之后的人,还能安心当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说不定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造反的打算了吧?只不过在她面前,他肯定不能说真心话就是了,否则他们一会儿谈判起来,他不就落入下乘了吗? 谢知晏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定然不会将自己置于不利地位,所以他才会那样严肃认真地问她,企图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如是想着,沈宜欢倒是一点儿没被吓到,心里反而十分平静。 她回望着谢知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当然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大逆不道,可是我还是想问,宁郡王你难道真的就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吗?” “晋元帝分明是你的生父,可他从未照顾过你,也没有给过你哪怕一丝一毫的父爱,甚至他还不只一次想要除掉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你温暖的人,你不恨吗?” “还有,明明同为皇子,凭什么瑞王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长在阳光之下,享受所有的好处与皇族尊荣,而你却只能被迫顶着别人的姓氏,被人嘲讽和瞧不起?” “甚至就连你自己的身生母亲,都视你为耻辱,给你冷眼,想你去死,对于这一切不公,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委屈吗?你就不想让那个始作俑者付出代价吗?” “晋元帝无德,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悲剧,咱们另外找人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这都是他欠你的、是世界欠你的!” 沈宜欢越说越激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现代某些不法组织给人洗脑的样子。 然而谢知晏却不是那种能够被轻易洗脑的无知群众,所以沈宜欢这些话虽然让他的心里微微起了些波澜,却并不足以让他丧失理智地跟着她的节奏走。 不仅如此,他的头脑还出人意料的清晰。 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沈宜欢的身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道:“沈小姐的语言造诣挺高的,本王差点儿都要被你说动了。但你确定这一切都是宫里那位和世界欠我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欠我的更多呢?” 沈宜欢万万没有想到,谢知晏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她一时语塞又懊恼,实在想不通在自己那样极富煽动性和转移矛盾的话术之下,他怎么还能保持理智。 而且他还说什么觉得她欠他的更多……这话是几个意思?他莫不是准备同她秋后算账? 沈宜欢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两片薄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谢知晏并没有打算听她狡辩什么,语毕又话音一转,自顾自问道:“其实本王一直都特别好奇,为什么沈小姐对活着有这么深的执念?为了活着,你甚至愿意费力拉扯一个原本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家族?难道这就是你们这种‘造物者’的慈悲和大爱吗?” 别人慈不慈悲沈宜欢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希望镇国公府好并不是因为什么慈悲心,而仅仅只是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八个字。 诚然,她如果只是想活着,在镇国公府倾覆之前,找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隐姓埋名就行了,反正她不是原主,和这个世界没那么多牵扯,也不是非要所有的家人都安好无虞。 如果人力无法改变天意,她可能还是会放弃,可是现在,在一切都还未可知的时候,她当然要努把力、加加油,万一事情就迎来转机了呢?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终究不愿轻言放弃。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4章 用处 沈宜欢心里一时划过了许多想法,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郑重而感慨道:“我只是觉得,能活着真的挺好的。” 活着挺好吗?谢知晏并不这么觉得。 不管是从他前世的经历来看,还是如今他重生之后的生活,他都没有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活着的好,他甚至觉得,人活一世更像是为了赎罪。 谢知晏张了张嘴,似乎想辩驳些什么,可临了他却到底什么也没说,转了话题道:“你刚才说,想换了宫里那位?” 沈宜欢点头:“如今这局势,若是再任由宫里那位乱搞,咱们自己要遭殃不说,整个晋国都有可能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不管是为了我们自己,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我们都应该尽力一试。”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想坐上那个位置吗?如今咱们先发制人,未尝不是一个扭转乾坤的好机会,到时候不仅你能得偿所愿,镇国公府的危机也能完美解除,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沈宜欢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已然看到了美好未来的模样。 谢知晏有短暂的语塞。 他其实很想说,他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对苍生的疾苦也没什么怜悯,所以这个理由着实没有办法说动他。 可是看着沈宜欢眨巴着一双星星眼,恨不得他立刻应下此事的样子,他的不屑和嘲讽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仔细想想,其实她说得也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若是真任由宫里那位胡乱操作,这天下可就要大乱了。 虽然他心里并不在乎这个天下乱不乱吧,可这里终究是他生长的地方,也生活着一些他在意的人,若是就这么被晋元帝毁去,未免有些可惜。 谢知晏默了默,良久之后道:“换天子不是小事,就是本王也没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成事。” 这话就是默认了她的提议了,沈宜欢暗暗松了口气。 有一说一,她刚刚是真怕谢知晏给她来一句“天下与我何干?苍生又与我何干?我生来就是反派,哪里来的那么多悲悯之心?”这种话,那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好在他没有说出那种容易终结聊天的话,那就表示她们之间还有的谈。 只要有的谈就好。 沈宜欢道:“我当然知道改朝换代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有句话不是叫事在人为吗?咱们多努努力,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再者说了,就算咱俩不行,这不是还有你哥安平王和我爹镇国公吗?以他俩的威望和武力值,想要杀进皇宫很难吗?说不得还能一呼百应呢!” 当然,这话就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安平王和镇国公的威望再大,武力值再高,他们终究是臣。 臣子逼宫,那叫谋朝篡位,是会被后世唾弃的,所以有没有人愿意跟随他们,其实是很难说的。 再一个就是,晋元帝的操作虽然有些寒功臣勋贵的心,可他目前毕竟才只对一个镇国公下了手,还没有来得及触及到其他人的利益。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他人虽然心底可能会嘀咕两句晋元帝这事儿做的不厚道,但也仅限于嘀咕罢了,更多的是不可能有的。 且不说他们本就还要在晋元帝手下讨生活,就算撇开这个不谈,他们这些年受到的“忠君”教育也会让他们下意识去包容、忽略晋元帝的不是,维护这个正统君主。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真的揭竿而起,胜算也是很难说的。 这些沈宜欢心里怎么可能不明白,可她再明白,不也得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否则要是谢知晏本就不算坚定的决心再被吓没了怎么办? 真要靠她一个人,想搅动风云是不太可能的,她说不定都很难能说服镇国公造反。 因为富有自知之明,沈宜欢下意识隐去了这些不利因素,尽捡着好听的在说。 谢知晏又不傻,自然能够猜到沈宜欢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因此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说道:“沈二小姐,本王觉得你大可以实际一点,说一些有用的东西,譬如在改朝换代这件事情上,你到底能做些什么。”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 沈宜欢老觉得谢知晏是在质疑她只会画大饼,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虽然这可能也是事实吧,可他这么说,真的不需要考虑一下她的面子吗? 好气哦! 她必须想个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受到这种情绪的激励,沈宜欢道:“我可以劝说镇国公和你联手,你知道的,作为大晋的一员猛将,镇国公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这话谢知晏倒是没有办法反驳什么,毕竟就像沈宜欢说的,镇国公的价值不仅仅只存在于带兵打仗这一项上,能够拉拢镇国公,对他们逼宫夺位而言好处是巨大的。 但是谢知晏闻言却并没有如沈宜欢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他的反应甚至说得上冷淡。 “有件事情沈二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吧,早在昨夜,镇国公就已经主动朝我安平王府示过好了,所以哪怕不用你劝说,本王也能得到镇国公这个助力。”谢知晏平静说道。 “当然了,其实本王也并没有那么想和镇国公联手,毕竟如今遭灾的是你们镇国公府,而我安平王府依然保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并非到了必须要与宫中那位决裂的地步。” “而我安平王府若是要与你们联手,少不得得为你们奔走一番,将你们阖府给保住了,如此一来,难免不会遭了宫中那位猜忌,让他有借口与我们为难,如此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本王又何必劳心劳力地去做呢?” 谢知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是沈宜欢始料未及的。 的确,如今处于风口浪尖的是镇国公府而非安平王府,谢知晏属实没有必要与镇国公府合作,惹祸上身。 而且从利益最大化方面来说,他们此时也确实不宜妄动,趁机蛰伏壮大力量方是正道。 这般想想,沈宜欢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游说了,可要她就这么放弃,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拧眉思忖了半晌,沈宜欢绞尽脑汁道:“虽然宁郡王你这么说也没错吧,但是我敢保证,这笔买卖,你不会吃亏的。” “是,眼下看着,宫里那位似乎只盯上了我镇国公府,但帝王的野心可不是只铲除一个权臣就能得到满足的,他们要的是全部,是全部的权力,是绝对的臣服!” “如今动镇国公府不过是他的试探罢了,一旦这次他成功了,后面会有更多的勋贵望族被清算,而你们安平王府也绝对没有办法幸免。” “所谓唇亡齿寒,没有了镇国公府牵制,你觉得宫里那位还会与你们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吗?” 沈宜欢说着顿了顿,换了种语气和思路道:“当然,你可能会说,就算宫里那位也盯上了你们安平王府,可他要真的动手,也是后面的事了,你们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做足准备应战。” “可是宁郡王,你确定没了镇国公府后孤军作战的你们真的能够对付得了宫中那位吗?” 老实说,沈宜欢这番话是很有煽动性的,要不是谢知晏料定了她会诡辩,早摆正了心态要静静地看她表演,说不定这会儿也要被她说动了。 不过谢知晏虽然没被说得头脑发热,却到底将她这些话给听了进去,心里也有了些别的考量。 但深谙表情管理之道的谢某人肯定是不能让沈宜欢轻易发现端倪的,遂似笑非笑道:“沈二小姐说这么多,莫不是也觉得自己没用吧?” “没用”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有些许过分了,沈宜欢差点儿没被气得破功。 她忍不住气鼓鼓地瞪了谢知晏好几眼,咬牙切齿道:“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怎么可能没用,我的用处可大着呢!” 谢知晏却明显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这见鬼的愿闻其详! 沈宜欢闻言更气了。 然而她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思索起自己可以发挥的作用来。 作为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上阵杀敌她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也不能说她可以陪他们一起杀入皇城,直取晋元帝首级。 至于制毒下毒投毒这种高难度操作,她一没经验二没基础,好像也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发挥所长…… 沈宜欢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一无是处,脸色不知不觉就绿了。 ——好气哦! 凭什么别的女主穿越就是大杀四方,而她都穿进自己的书里了,结果还是菜鸡一只?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谢知晏看见了沈宜欢突变的脸色,虽然他不知道她具体都脑补了些什么,但也猜到她多半是没有发掘出自己的闪光点。 他不禁有些想笑。 许是被沈宜欢这自闭的模样取悦了,谢知晏张了张嘴,正准备大发善心说算了,结果就见原本正低着头生闷气的沈某人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道:“我想起来了!我可以给你们研制一种秘密武器,这种武器杀伤力极大,有了它,不管是逼宫夺位还是统一各国,都能事半功倍!” 谢知晏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宜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若是放在平时,他可能不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千金会有研制武器的本事,可眼下看着沈宜欢这副惊喜的模样,再一联想到前世那个摧毁了他整支军队的黑漆漆的东西,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几分。 也许她真的会呢? 毕竟她都能创造出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能研制出比他们现在使用的武器更先进的大杀器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就是不知道,她所说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什么?会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东西吗? 这么想着,谢知晏的呼吸都忍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你说的秘密武器是什么?”他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急切,尽量平静地问道。 沈宜欢并不知道谢知晏已经猜到了她的秘密武器是什么,见他一副被勾起了兴趣的样子,她不由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得意。 “炸药!”沈宜欢道,“这个东西你听过的吧?那肯定也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它的威力了,反正咱们都明白,有了它,咱们便不愁打不过宫里那位。” 沈宜欢说的没错,有了炸药,晋元帝自然不足为惧,不仅如此,就连如今正列兵密山镇的赫连铮,他都可以一并收拾了,而且是不费一兵一卒,完全压倒性的胜利。 谢知晏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这种诱惑吧,包括他。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与镇国公府联手,不为夺位,只为沈宜欢手中那一点点便可以炸掉一座城池,颠覆天下的炸药配方。 但决定是这么决定了,谢知晏却并不想让沈宜欢猜到他的真实心思,从而坐地起价,于是他缓缓搁下手中的茶盏,面色不变地说道:“炸药的厉害本王自然知晓,可沈二小姐说你会制作炸药就是真的会了吗?这空口无凭的,万一你故意骗我怎么办?” 沈宜欢觉得,谢知晏果然不愧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反派,他这一开口,就让她忍不住想锤他。 当然,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并不敢真的对谢知晏动手——实在打不过。 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沈宜欢堆着假笑道:“那宁郡王想怎么样?” “自然是要看到实物。”谢知晏不紧不慢道,“若你真能制出威力无边的炸药,本王自然可以出手解了镇国公府眼前的困局。” 这个要求倒是并不过分,只是沈宜欢有点担心,镇国公府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毕竟谁也猜不透晋元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不是? 还有一点就是,她总觉得近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蹊跷,心里也有些不太安稳,老担心后头还会发生什么更大的变故。 想了想,沈宜欢斟酌着说道:“给您实物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眼下一把闸刀正悬在镇国公府头顶,我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这样实在不利于研制炸药。” “但我也知道,若是我此时就要你出手,你肯定也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也不难为你,只要宁郡王你能向我保证,在我将炸药研制出来之前镇国公府上下都不会有事,我一定交出让你满意的东西。” “可以。”谢知晏淡淡道。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第145章 布防图(二合一) 镇国公被禁足的事,在京都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许多不明就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京里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这一切镇国公府的人都不在意就是了。 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什么,他们管不着,索性便由得那些人议论去了。 再一个就是镇国公府的人最近也挺忙的:舞阳郡主在忙着向长平大长公主那边争取助力,镇国公在忙着暗中联络自己昔日的部下,至于沈宜欢……她则在忙着回忆炸药的制作方法。 但炸药这东西的制作工序复杂且危险,再加上沈宜欢这方面的业务又不是特别熟练,所以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搞定。 好在谢知晏也没催她,只是每天晚上准时跑到镇国公府来敲窗接人,完了之后再悄无声息地将她送回府中,如此而已。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一直陈兵在密山镇,既未带兵攻城,又没有向朝廷递上战书,仿佛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威慑一下晋国边境的齐军忽然有了动作…… 这天夜里,赫连铮悄悄绕过驻地,带着一小队人马奇袭了晋国三处粮仓,又打劫了两个武器库,可谓狠狠打了晋元帝的脸,将整个晋国皇室的面子都踩在了地上。 晋元帝知道消息后震怒无比,连夜召了京畿卫首领和驻守密山镇的安平王入宫,冲二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是夜,乾清宫。 安平王谢昱和京畿卫首领魏铭额头触地跪在泛着冷光的地板上,而在他们身前,一脸冷峻的晋元帝正负手踱步。 他的步子不快也不大,但每一步却都如同踩在了谢昱二人的心尖之上,让他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脚步而起起伏伏,硬是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没有一个人说话,屋子里静得出奇,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之后,威严肃穆的帝王终于停了脚步,转身端坐于榻上,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俩谁能同朕解释解释,那齐国少主是如何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烧了三处粮仓,又抢了两处兵器库的?”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晋元帝的责问,谢昱和魏铭反倒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可能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吧,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结果本身,而是等待审判的那个过程。 因为你不确定自己到底会等来一个怎样的结果,心中期待和担忧交杂着,不上不下,受困于心。 等事情真正尘埃落定了,人反而很快便能接受释然,就像此时谢昱和魏铭的心情一样。 作为天子近臣的魏铭深知晋元帝的性子,知道此时狡辩并不是上策,遂直接又重重地磕了个头,俯首道:“皇上息怒,此事是臣失察失职,臣知错。” 若是平时,臣子认了错,晋元帝多半懒得再咄咄逼人,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可今日却不同,赫连铮夜袭粮仓这事儿实在太过重大了,他们的损失也实在太惨重了些,再加上晋元帝心里一直想着借这件事治安平王府的罪,因而他实在没办法就这么放下。 晋元帝遂冷哼一声,面色瞧着越发冰冷不善:“你们知错?今日这件事,岂是你们一句轻飘飘的知错就能揭过去的?那可是三个粮仓、两个兵器库!你们可知道,就今日损失的这些东西,要耗费我大晋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你们光是一句知错就够了吗?” “魏统领、安平王,朕要的不是你们的知错,朕要一个解释,也要一个解决方案,你们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晋元帝沉声道。 他这话就有些问罪的意思了,魏铭听了心下不由有些发苦。 天知道那个齐国少主是怎么想的! 明明前两日他都规规矩矩的,好像什么打算也没有,就只吓唬吓唬人而已,偏今晚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带着一小队人马就进京来烧粮仓、抢武器了。 最气的是,那赫连铮对京里的布防还了解得不得了,每一次都恰好避开了京畿卫的巡防,于是乎等他们反应过来赶去现场的时候,已经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赫连铮的人马得胜而归,扬长而去…… 想起这个魏铭也是很憋屈,忍不住嘀咕道:“臣知道这次京畿卫没能及时发现端倪,阻击齐军,罪无可恕,臣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有一件事,臣还是要说的。” “咱们屯粮和储存兵器的所在都是朝廷机密,按理说齐国人是不会知晓的才对,可那赫连少主偏像长了鹰眼似的,对咱们的粮仓和武器库一捣一个准,这让臣不由怀疑,朝中是不是出了内鬼。” 魏铭这些话,晋元帝不是没有想过,他也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朝中有人与赫连铮勾结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因为能知道京中这些秘密基地的基本都是他的心腹,这些人不太可能会背叛他。 所以赫连铮到底是怎么找到那些粮仓和武器库的,晋元帝心里也很困惑。 然困惑归困惑,魏铭既然提到了这茬,他自然要问一问的,若是能趁机问出些什么,或者索性有了别的收获,也算是将损失降到最低了。 如是想着,晋元帝略微收敛了怒气,平静而淡漠地说:“魏统领可知,无故攀扯陷害同僚,是会被治罪的?” 晋元帝这话乍一听上去挺像恐吓的,但魏铭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三分期待和一分隐晦的鼓励。 他于是也不害怕了,低头敛目道:“臣自然不敢胡乱攀咬任何人,也不愿怀疑同僚,只是事实如此,臣也是万万不敢隐瞒徇私的啊。” 这话听着倒像有什么实质性证据的样子,晋元帝不由来了兴趣,就连身子也下意识坐直了几分,不动声色道:“魏统领此话怎讲?” 魏铭闻言就伸手往自己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折叠得略微有些草率的羊皮卷,然后他一边将羊皮卷举过头顶,一边道:“皇上请看此物。” 晋元帝见状,朝一旁伺候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那老太监便十分懂事地上前接了那羊皮卷,弓着身子呈到了晋元帝的跟前。 “这个布防图是臣后来赶到粮仓的时候,在粮仓附近拾到的,上头准确地标明了京中各处屯粮和陈列武器的地点以及城中的兵力布防。” “臣以为,能拿到这种东西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恐怕只有朝中重臣才能有这样的本事。”魏铭实事求是地说道。 他说这话倒是没有故意拉任何人下水的意思,只不过因着那羊皮卷地图上头那个隐在角落处的不太起眼的“沈”字,他心中有些相信了这段时间京中的流言罢了。 他怀疑镇国公是真的和齐军勾结在了一起。 不止如此,因为机缘巧合,他还听说了在齐军出其不意攻打密山镇驻地那日,镇国公府三老爷曾出京去驻地找过安平王,他甚至有点怀疑,安平王府是不是也在这场夜袭种扮演着某种重要的角色。 否则为什么安平王在密山镇有那么多兵马,却连赫连铮的区区一队人马都拦不住,还让他们悄悄潜入了京都呢? 在这件事上,要说安平王没有故意放水,魏铭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只不过他这会儿没有更多的证据指向安平王,故而不好贸然开口罢了。 思及此,魏铭不由隐晦地打量了谢昱一眼,眼神里有怀疑也有戒备。 谢昱并不知道魏铭脑补了这么多东西,但习武之人的敏锐还是让他及时发现了魏铭的眼神,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中有种怪怪的不安感。 但他并没有机会说些什么或者问些什么,因为晋元帝在看了魏铭递上去的布防图后顿时变得勃然大怒起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个沈淮源!” 晋元帝一把将手中的羊皮卷布防图拍在桌子上,一边连说了两个岂有此理,愤怒程度可见一斑。 谢昱听见这话,心中隐隐划过了一抹古怪,他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些什么,可一抬头看见晋元帝那张震怒的脸,他到底咽回了所有想说的话,默默跪着等待事情的后续。 能让面前这位一国之君气成此般模样的,必然不是小事,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尤其这事还牵扯到了镇国公……谢昱甚至敢肯定,晋元帝必要借题发挥一通。 既如此,他与其不明不白地开口撞晋元帝的枪口上,不如耐下性子等等再说。 这般想着,谢昱遂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正好遮住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讥诮。 果然,震怒过后,晋元帝又渐渐平静下来,他沉着脸召来了差点儿被他那通无名火吓尿的老太监,冷声吩咐道:“你即可去一趟镇国公府,将沈淮源给朕带到宫里来。” “记住,去了之后你什么话也不许说,也不许给他们反应准备的时间,直接将人给朕带到乾清宫,要快!” “嗻,奴才遵命。” 老太监领命之后就要退下,可他一只脚还没转弯,晋元帝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了,还有镇国公府的大老爷,你也一并给朕找来。” 传镇国公进宫问话,这个谢昱还能理解,毕竟刚刚晋元帝那么愤怒的念叨着镇国公的名字,想来魏铭呈上去的那卷羊皮纸地图,和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可镇国公府大老爷和镇国公关系不睦这事儿人尽皆知,再加上前不久这两房人才刚分了家,晋元帝这时候把镇国公府大老爷叫来,这不是明摆着没安好心吗? 谢昱深深怀疑,他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君王是准备打镇国公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将罪名给他扣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谢昱的眉心不由紧紧地拧了起来,一时也不知是在替镇国公府担心,还是在为自己感到寒心。 但不管是担心还是寒心,他终究没有办法阻止晋元帝的行为,只能低头敛目,静静等着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 许是老太监感受到了晋元帝的急迫,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因而堪堪半个时辰的样子,镇国公和镇国公府大老爷便齐齐出现在了乾清宫。 其实早在接到老太监传来的口谕时,镇国公就已猜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恐怕有些不容乐观,但当他踏入乾清宫,看到一脸冷峻的晋元帝和面色沉肃的谢昱二人以及同他前后脚抵达的大老爷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往下沉去…… 这一室的肃穆告诉他,现实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镇国公这么想着,刚要跪下给晋元帝行礼,坐在榻上的晋元帝已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羊皮卷扔了出来,堪堪糊在了镇国公的脸上。 “沈淮源,你好好给朕看看,这是什么!”晋元帝涨红着一张脸指着镇国公的鼻尖道。 遭受这样的羞辱,按理镇国公该觉得委屈愤怒又不解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的心里竟出奇的平静,就仿佛晋元帝砸的人不是他,骂的人也不是他似的。 他缓缓揭下盖在自己脸上的羊皮卷,凝神仔细辨认起来。 半晌之后,镇国公蹙眉抬头,一脸困惑道:“这是京中的布防图?恕臣愚钝,不知道皇上将这布防图给臣看是什么意思?” 晋元帝闻言脸色更差,声音也如同结了冰似的,“亏你还认得这是京中的布防图?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份布防图有些过于眼熟了吗?” 经晋元帝这么一说,镇国公又扫了眼那图,果然觉得图纸有几分眼熟。 而且不止是图纸,就连那羊皮卷的材质和图纸角落处那个不起眼的“沈”字,都与他书房中的那份如出一辙。 那一刻,镇国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与他并肩而站的大老爷,眼神既震惊又有些失望。 和镇国公站得这么近,大老爷自然没有办法忽略身旁投射来的这抹视线,他心里多少有些心虚。 看见大老爷脸上的心虚之色,镇国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布防图果然就是他这位好大哥从他书房里偷去的。 一时间,镇国公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说难过吧,其实也不算,毕竟在知道大老爷派人伏击他不成又撺掇沈宜喜下毒害他的那一刻,他对大老爷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期待和亲情。 对于一个没了期待的人,自然也谈不上憎恶,无论他做了什么。 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失望,失望他敬重爱戴了这么多年的大哥,终究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小人。 他意识到 第146章 检举(二合一) 或许是心死了吧,镇国公很快收回目光,没再看大老爷一眼,然后他挺直脊背,朝着晋元帝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这是臣府中的京都布防图。臣有罪,臣看管不力,不知怎么就遗失了布防图,请圣上降罪。”镇国公沉声说道,头深深地埋到了地上。 晋元帝倒是没有料到,镇国公认罪居然认得这么利索,一时倒有些被震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勾唇冷笑道:“究竟是看管不力,还是故意和敌国勾结,此事恐怕只有你镇国公自己心里才清楚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晋元帝的音量并不大,语气也不算重,但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却在无形中给人施加了无限的压力。 镇国公知道,晋元帝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是想借题发挥罢了,究其目的,不过是想彻底扫除镇国公府这块绊脚石。 尽管他并不能理解,晋元帝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急迫。 明明齐军现在正在一旁虎视眈眈,而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晋元帝身为一国之君,不想着安抚朝臣也就罢了,竟然在迫不及待地迫害忠臣,他就不怕晋国的江山会被她这不合时宜的权力欲给败坏了吗? 镇国公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深思,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保全自己,尽快脱身。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终究不想走上那条和曾经的君,和自己为之奉献多年的朝廷对立的路。 毕竟,烽烟一起,受苦最深的是百姓。 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但汇集于胸之后,镇国公终究只说出了一句单薄又无力的辩解:“圣上明察,臣对朝廷、对大晋绝无二心,更不会自甘堕落,与敌人为伍。” 这话晋元帝其实是相信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晋国君,他自然知道自己那一众朝臣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镇国公沈淮源,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心思澄明,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他从前还是很信任的。 可那也只是从前而已。 这些年镇国公为国四处征战,声望鹊起,民间许多人甚至将他奉为了不败战神,爱戴他沈淮源的百姓、拥护他沈淮源的兵士,比爱戴拥护他这个国君的人还要多得多。 京都就不说了,毕竟是天子脚下,大家见识多些,自然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他这个一国之君也还算敬畏。 可在那些偏远些的边陲,或者那些曾在镇国公带领下打下来的疆土上,世人却只知道镇国公是晋国的守护神,全然没将他李旭宸这个君放在心上。 作为这江山的主人,朝堂的号令者,心高气傲的晋元帝如何受得了这份忽视? 久而久之,他对镇国公的信任和倚重变成了嫉妒和猜忌,并在后来的岁月里逐渐发酵,以至于恨不得将其处置而后快。 晋元帝当然也知道现在对镇国公下手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他怕再等下去,这个江山就要改姓了,就像当初的谢乾安一样。 当年若非他在西北战事上算计了谢乾安,这天下恐怕早就不是他李氏一家的天下了吧? 关于谢乾安这件事,世人对他这个君主不是没有微词,也不是没有人诟病他的所作所为,以至于这些年民间渐渐起了些传言,说他之所以对谢乾安下手,是嫉妒他夺人所爱,娶了安平王妃。 真是可笑,他李旭宸作为这江山之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会因为一个臣子之妻冲冠一怒,陷害朝臣? 他之所以会对安平王妃青眼有加,甚至不惜在谢乾安战死之后霸占臣妻,不过只是因为安平王妃她乃谢乾安之妻罢了。 他从小就不如谢乾安,处处都不如,所以长大之后,在谢乾安越来越耀眼之后,他才会那么想毁掉他,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 而后来,他成功了,但这样的成功也让他渐渐迷失了自己,走入了一天越来越危险的道路。 当然,晋元帝此时是不会觉得自己误入歧途了的,但他意识到自己走了神。 想到前任安平王谢乾安,晋元帝的心里有些不太舒服,面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于是他在面对让自己回想起那些不堪过往的镇国公时,态度也肉眼可见的冷淡起来。 “朕也想相信你,可是这布防图的事,你又该做何解释?沈淮源啊沈淮源,你可知这东西就遗留在被烧的粮仓附近,如此铁证在前,你让朕如何信你?” 晋元帝说着,貌似十分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你一定不知道,就因你‘不慎遗失’的这一份布防图,朕今夜都损失了什么吧?三处粮仓、两座兵器库!那可是朝廷好几年的积蓄,如此这般,你叫朕还如何袒护于你?” 粮仓被烧、兵器库被抢的事,镇国公在来之前隐约听见了一点风声,那时候他还在纳闷儿,齐军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储粮藏兵之地的,但他却万万没有想过,这事儿竟还能和自家扯上关系。 而且三处粮仓、两座兵器库,这样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也难怪晋元帝会气成这个样子了。 镇国公如此想着,顿时觉得今日这事儿恐怕没办法善了了,一着不慎,可能他们阖府都要遭殃。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又有些想不通了。 虽说国公府如今已经分家了,但他们从始至终都未对外宣布过分家的因由,故而在外人眼里,他们沈家三房应该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才对。 可大老爷却在这个时候窃走了布防图,与齐军相勾结,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事发之后他也会受到牵连吗? 还是说,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将自己撇清的法子? 心里的想法一茬接着一茬,镇国公却到底没有机会将这些困惑诉诸于口,只能微微收敛了心神,郑重道:“对于朝廷的损失,臣也十分心疼,也痛恨那些齐人不讲武德,但臣绝对没有与任何人勾结过,更没有做出过有损大晋、有损朝廷的事,还望圣上明察!” 这话听着干巴巴的,在场的除了谢昱,恐怕再没人相信镇国公说的是真话了,不过谢昱相信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谁也帮不了他。 果然,晋元帝闻言摆了摆手,一副再也不愿听下去的样子,道:“你不必再多说了,朕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你镇国公府的布防图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粮仓附近?” 这个问题,镇国公当然回答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脑子里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他看来,这件事最有可能的情况应该是大老爷潜入书房偷走了他的布防图,然后交给了赫连铮,而赫连铮今夜则带着布防图入京,捣毁了京中的粮仓和兵器库。 至于布防图为什么会被遗失在粮仓附近……镇国公心里有种很强烈的直觉,他总觉得这是赫连铮故意为之。 或许是他没有接受赫连铮收买这件事让他们怀恨在心,又或许是镇国公府的存在阻碍了他们的某些计划,以至于他们要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来陷害于他。 可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根本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更遑论取信于晋元帝。 思及此,镇国公忍不住垂下眼眸,心中涌上了一抹浓浓的挫败。 他俯首敛目,疲惫又无力地回道:“臣,不知。” “你不知?呵~”晋元帝似乎快被气笑了,“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一句轻飘飘的不知,就能推卸掉所有的责任了吗?这就是你给朕、给天下万民的交待?” 这话镇国公没法儿接。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可他说的又确实是实话,这布防图是怎么到赫连铮手上的,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他倒是也想找个人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来着,可这种时候,他难道还能把大老爷给供出来吗? 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证据,就算他有证据可以定大老爷的罪,可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 他们是一府的兄弟,一旦大老爷被定性为了勾结敌国的奸细,他们镇国公其他人又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勾结敌国,这可是要牵连全家的重罪!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镇国公最终只能选择缄口不言。 可镇国公顾念大局不愿供出大老爷,大老爷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于是就在这君臣对峙,殿中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大老爷忽然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在一室的寂静中,大老爷额头触地,沉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因殿中的众人都没有说话,故而大老爷突然的出声就显得格外突兀起来,晋元帝他们都不由将目光汇集到了大老爷身上。 晋元帝目光沉沉地看了大老爷好一会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没有阻止大老爷说话,反而挑眉问道:“不知沈爱卿有何事启奏?” 成功吸引了全场目光,还得到了晋元帝询问的机会,大老爷心中得意,但面上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沉痛道:“臣今日要大义灭亲,检举镇国公沈淮源与齐国少主赫连铮勾结!” “大哥!” 镇国公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失声喊道,可大老爷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直直地看着站在台阶上一脸肃穆的帝王,字字铿锵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大老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因而别说是镇国公了,就连谢昱和魏铭都有些被惊呆了。 说好的一府兄弟呢?说好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怎么这镇国公府大老爷竟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 检举自己的亲弟弟,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心里这么想着,谢昱和魏铭不由转头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同款震惊和不解。 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俩都没什么立场发表意见,于是相顾一望之后又纷纷低下头,垂眸不语。 相比在场其他人的震惊,晋元帝的反应就要平静许多。 尽管大老爷一上来就要检举镇国公这件事,他心里也颇觉惊讶,但这毕竟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便平静下来,凝目想着什么。 因为心里想着事,晋元帝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他的目光却在底下跪着的镇国公和大老爷身上来回扫视着。 半晌之后,晋元帝收回目光,坐回榻上,随手端起一旁案桌上的茶盏,轻轻揭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上头的浮沫,在无形中给人施加着压力。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大老爷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揣测错上意,说错话了的时候,晋元帝这才慢悠悠开口道:“镇国公勾结齐国少主赫连铮……如此说来,这份布防图果然是镇国公亲自送给赫连铮的?” 听见晋元帝这么问,大老爷不由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赌错。 他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沉声回道:“是,此事乃臣亲眼所见,若非如此,臣又怎敢妄言?” 老大爷这么说,晋元帝倒是来了些兴趣,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追问下去,反而嘴角轻勾,似有若无地瞥了镇国公一眼,故意问道:“哦?还有此事?镇国公,如此你可还有何话说?” 有何话说? 镇国公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他倒是想说大老爷这是栽赃污蔑,可这种话若是不佐以证据,听起来反而像是狡辩。 而且大老爷作为他的亲大哥,能够做出实名检举他这种事情,这事儿无论在谁看来,恐怕都觉得他沈淮源罪大恶极了吧?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这勾结敌军的罪名他都是很难摘掉的了。 想到这些,镇国公心中一阵发苦,他忍不住又看了大老爷一眼,眼中充满了沉痛与失望。 大老爷有些不敢对上镇国公的目光,于是他只能身姿笔挺地目视前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看见他这副模样,镇国公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只能苦笑一声,摇头道:“臣无话可说,但臣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你说你没做过,那沈爱卿又何故要污蔑于你?你们可是血肉相连的亲兄弟啊。”晋元帝不依不饶道。 镇国公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闻言也只能道:“臣也不知道沈大人为何要污蔑于臣,大约是沈大人心中另有什么计较吧。” 第147章 问题(二合一) 镇国公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晋元帝听出来了,谢昱和魏铭也听出来了,大老爷自然没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他心下不由有些着急,生怕晋元帝会信了这话似的,赶忙道:“圣上,臣今日所说所为都是为了我大晋能江山永固,绝无二心啊,臣真的亲眼看见过镇国公沈淮源和赫连铮做交易!” 大老爷这话一出,空气再次静默了两秒,屋子里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镇国公因为心痛震惊,甚至顾不得尊卑礼数,抢在晋元帝开口之前红着眼直接发问:“沈大人说我和赫连铮做了交易,我们是何时何地如何做的,你可有证据?” 证据大老爷当然没有,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无中生有,只不过因为心虚,他并没有回答镇国公的问题,而是直接看向了晋元帝,仿佛在他看来,只有晋元帝有资格让他开口似的。 晋元帝见状,眼底飞快闪过了些什么,但很快又被他敛去,转而把玩起手中的茶杯盖子来。 “是啊,沈爱卿,你如此说,可是手头有什么证据?若是你拿不出证据就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话,别说镇国公不肯罢休,就是朕也要好好说说你了。”晋元帝慢悠悠道。 晋元帝这话的措辞就极意思,摆明就是已经在心里给镇国公定好罪了。 在场没有一个蠢人,大家都听懂了,大老爷也不例外。 许是自觉从晋元帝的“表态”中受到了鼓舞,大老爷再开口时明显有底气了许多,只听他道:“在镇国公回京的那天晚上,臣曾亲眼看见赫连铮从他的书房离开,由此可见这二人怕是早有交易。” “还有就是前几日家母和内侄镇国公世子被齐人掳走的事情,齐人的作风圣上您也是知道的,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可家母和内侄却不过一夜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此事难道不蹊跷吗?所以臣斗胆猜测,镇国公是拿布防图换回了家母和内侄。” 关于孟老夫人和沈清远被齐人掳走的事,虽然坊间多有传闻,但因为镇国公府的人从来没有公开发言表态,晋元帝也没有仔细问过就禁了镇国公的足,所以这个传言也就仅限于传言而已,没人能证明其真实性。 而今大老爷这么说,倒是无形中坐实了坊间的传言,让镇国公百口莫辩了。 晋元帝闻言眉梢微挑,心下不禁有些佩服起大老爷的无情来——一个对自家亲兄弟尚且能不顾情面捅刀的人,可想而知他对别人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老实说,这样的人,用一时做刀子是可以的,但要长期留在自己身边当近臣,晋元帝却是万万不敢的,所以他想,此事了结之后,他必然要找个理由将这沈淮志给处理了才行。 此时的大老爷还不知道,就因为他这份急切,让他在晋元帝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以至于错失了他想象中的高官厚禄。 不过他就算知道,大概也只会淡淡的可惜一下便作罢吧,毕竟在大老爷心中,齐国的内阁才是他最终最好的归宿…… 大殿中一时静悄悄的,晋元帝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搭腔,气氛一时静默得让人心慌。 而晋元帝在垂眸思索了将久之后,终于再度抬头,望向了镇国公的方向,模样瞧着喜怒难辨:“沈淮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镇国公其实并不想说什么了,可转念想想,又颇有些不甘,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出言道:“布防图的事臣无从解释,只能对天发誓臣真的没有做过,至于臣母和臣子被齐人掳走又放回这件事……” 镇国公说着顿了顿,下意识转头看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一直保持缄默的安平王谢昱,张了张嘴,仿佛无限纠结,但还是道:“臣母和臣子并不是臣和赫连铮做了交易换回来的,他们是安平王府的宁郡王救回来的,关于这一点,圣上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安平王。” 安平王无端被cue,抬头时表情还有些发懵,但因为他早猜到自己会被镇国公点出来了,所以倒也没懵多久,很快便回过神来。 恰好他回神之后就看见了晋元帝投来的询问视线,安平王遂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启禀圣上,镇国公的话臣确实可以作证,镇国公府老夫人和镇国公世子,确实是舍弟派人从齐人营帐里救回来的。” 谢昱话落之后,殿中又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晋元帝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阴沉,也不知是不是不太满意这样一个答案。 可谢昱才不管他满不满意呢,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这年头难不成实话还不能说了? 再者说了,就算他不说实话,顺着晋元帝的意思将镇国公府踩进尘埃里,晋元帝难道就会因此对他安平王府青眼有加了? 根本不可能,而且说不得他这么做了之后,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安平王府。 说到底,帮镇国公府也是帮他自己,再不济他也能得到镇国公的感激,这波实话说得不亏。 然而心里是这么想着,面对帝王那如有实质的谴责目光,谢昱到底不愿和他正面交锋,遂全城埋着头,没有看晋元帝一眼。 谢昱不看晋元帝,晋元帝自然没有办法再用眼神给他威压,逼着他改口,心里未免有些恼,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操作应该是晋元帝吩咐人再将谢知晏给叫来问话,但由于晋元帝对谢知晏的感情比较复杂,所以一直以来他其实都不是特别愿意面对这个实际身上流着他的血的儿子。 晋元帝有些纠结,那句“传宁郡王入宫”的话更是迟迟说不出口。 当然他也不想说出口。 虽然晋元帝不太喜欢谢知晏这个可以称之为他人生污点的儿子,可他自己的种自己还是了解的,那个小子说话绝计是不可能遂他心意的,要真把他叫了来,恐怕今日镇国公就是有罪也没罪了。 晋元帝不想让事情的发展偏离自己预想的轨道,遂迟迟拿不定主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最后还是魏铭开口,贴心地解决了他的纠结。 “皇上,臣以为,安平王的证词或许当不得真。”魏铭微不可查地瞥了谢昱一眼后如是说道。 这话对晋元帝来说无异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听完也不纠结为难了,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哦?魏卿此话怎讲?”晋元帝难得和颜悦色地问道,对待魏铭的态度简直可谓如沐春风,就连魏铭都有些不适应了。 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到正事儿上,这才接着道:“据臣所知,齐人闯入密山镇的那一晚,镇国公府三老爷曾奉镇国公之命出城找过安平王,虽然臣并不知道他们具体都商议了些什么,但此举不难看出,镇国公府与安平王府私交甚笃。” “既是有私交,又曾在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商议过事情,那他们这相互之间的证词,恐怕就有些不可信了,且……” 魏铭说着又瞥了眼谢昱,欲言又止,神情瞧着颇有些古怪。 在场众人都不是瞎子,魏铭如此明显的异样,他们自然没有办法忽略,只不过他们每个人见了这异样之后,心中的想法都不一样就是了。 对于大老爷而言,他的想法就两个字——看戏;而镇国公和谢昱的反应则是心下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至于晋元帝,他则是兴奋和满意。 他甚至忍不住想,这魏铭才是真正令人省心的好臣子啊,瞧他今日,真是句句话都说到了自己想要的点上,这是多么有洞察力,多么为君分忧的好下臣啊! 要不是这会儿时机不对,晋元帝都想夸魏铭两句了。 怀揣着满意的心情,晋元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魏卿说得不无道理,镇国公,你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吗?” 这话就是否决了镇国公之前那些解释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镇国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晋元帝今日就是铁了心不会放过他了。 一时间,镇国公真是连话都不想说了,垂眸自暴自弃道:“臣的确无法自证,任凭陛下发落。” 见镇国公放弃挣扎,晋元帝心中满意极了,但面上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如此说来,你这是认罪了?镇国公,你太令朕失望了。” 失望吗? 镇国公闻言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心道:最该说失望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心里这么想着,镇国公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等着晋元帝接下来的处置。 他想,晋元帝多半是打算将给予镇国公府的权势收回去,而武将之家,最大的权势莫过于兵权,但镇国公府的兵权,他早在大军还朝那日就还了,所以他这会儿还想要些什么呢? 要他沈淮源的命?还是要他满门的脑袋? 若是只要他的命也就罢了,可若晋元帝打的是他满门的主意,他一会儿少不得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譬如……挟天子以令诸侯。 镇国公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因为什么结局都想到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暗暗蓄力,打算在晋元帝话落之后采取某些行动,就在这时,魏铭又说话了。 “陛下,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铭在说这话时,目光又隐晦地往谢昱那边扫了扫。 谢昱注意到了魏铭的目光,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总觉得这人今日的反应有些奇怪。 但因为魏铭的话并没有说完,谢昱并不确定他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便只能按捺着自己的心情,静静地等待后续。 而晋元帝呢,他原本还觉得魏铭挺有眼力劲儿的,今日的所作所为也甚合他心意,可偏偏就在他打算给沈淮源定罪的时候,这位被他认为合他心意的臣子再度开口了,恰恰好打断了他刚要出口的一锤定音。 晋元帝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可这种时候,他又不能让魏铭闭嘴,否则就显得他这个做帝王的太没有容人之量了。 强忍着满腹的不爽,晋元帝沉声道:“魏卿有话,但说无妨。” 得了晋元帝的应允,魏铭不再扭捏,直接道:“关于今夜齐军偷袭一事,臣心中有颇多疑虑想要请教一下安平王。” 按说魏铭要问谢昱问题,直接问就好了,可他偏要拐个弯对晋元帝说出来,很明显就是打算通过晋元帝给谢昱施压来着。 搞得这么麻烦,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谢昱心里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晋元帝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魏卿此言,可是发觉了什么不妥?” 魏铭倒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不妥,他只是觉得,如果镇国公能给赫连铮京都布防图,那么安平王又为何不能故意放了齐军入京呢? 毕竟驻守密山镇的将领就只有他安平王一人,在密山镇,安平王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他若真有心给齐军大开方便之门,谁也没办法发现不是吗? 再者说了,安平王府的军队向来实力不弱,他们镇守了密山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别说是别国的军队入侵了,就是那些边境的他国百姓,也没有能悄悄越过边界来晋国作威作福的。 可偏偏今夜,在安平王和镇国公府三老爷见过面之后,齐军就悄无声息地就潜入了京都,还烧掉了他们三座粮仓和两座兵器库,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些吧?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魏铭深深怀疑,是不是安平王也和那些齐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一些没有证据的猜测,魏铭哪怕身为京畿位的统领,也不好空口无凭地就污蔑安平王这个朝中唯一的异姓王,所以他不得不借晋元帝的势来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般想着,魏铭聪明的没急着表露心思,而是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回道:“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从密山镇进入京都的路只有一条,而这条入京的命脉向来由安平王把守着,按理说不管有什么人自此经过,安平王都应该第一时间发现才是,怎么这次齐军的人马都已经开始在京中兴风作浪了,而安平王却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呢?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第148章 反转(二合一) 魏铭这话倒也算不上是故意针对,平心而论,他的怀疑挺合情合理的。 密山镇虽是京郊重镇,但地理位置却极为微妙,它不像其他镇子那样四通八达,有许多大道小径连接外界,反而三面环山,多是陡崖峭壁,要进京更是除了一条笔直的官道之外,再无其他可供人马通行的入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赫连铮还能避开安平王的防守搞一场奇袭,确实令人匪夷所思,魏铭有所怀疑也很正常。 当然,有怀疑的不仅仅是魏铭一个人,晋元帝心中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只不过先前因着布防图的事,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镇国公府身上,遂没有来得及挑安平王的错罢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魏铭既然将矛头指到了安平王头上,晋元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 只见他敛眉沉目,一脸肃然地问道:“安平王,对于魏统领的话,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许是顾念着谢昱的身份,晋元帝的语气听起来要相对客气些,但也仅仅是相对而已。 谢昱早料到魏铭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此时问题被挑破摊到明面上来,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倒没怎么觉得慌张。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谢昱不慌不忙道:“关于此事,臣正打算向圣上禀报。” 谢昱此话一出,晋元帝和魏铭的面上同时划过了一抹诧异,显然他们都没料到谢昱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按说做了亏心事被点名,不都应该心慌意乱才对吗?怎么他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魏铭心里嘀咕着,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谢昱。 而晋元帝想得却不一样,他这会儿担心的是,谢昱看起来这么从容不迫,那他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借机将安平王府一起收拾了? 想到这种可能,晋元帝的心情顿时就没有那么美妙了,更气的是他还不得不强忍着不快让谢昱继续说下去。 差点儿没被气成内伤的晋元帝摆了摆手,略有些不耐地说:“安平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偏学会了朝中那些老狐狸的做派?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地。” 晋元帝的喜恶这么明显,谢昱哪里能猜不到他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呢? 不过他并不在意就是了,闻言就道:“是关于齐国少主赫连铮夜袭一事的,臣发现他们在密山镇开凿了进京的秘密通道。” 谢昱这话自然不是空口白话,他是实实在在找到了证据的。 今夜接到赫连铮夜袭京都火烧粮仓劫掠兵器库的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进京接受晋元帝的问罪,反而绕道去密山背后瞧了瞧。 密山镇三面环山,其中两面都是峭壁陡崖,根本没有办法过人,只有密山背后的地势相对平缓些,容易操作利用。 赫连铮如果想在不惊动谢昱的情况下带着人马进京,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密山背后下手,打通一条新的入京之路,只不过这个方法费时费力,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被人采纳的。 可赫连铮本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况且这次也不是正常情况。 谢昱其实一直都很想不通,为什么赫连铮他们这次明明都已经行军至密山镇了,也把镇国公府的庄子劫掠了,可他们居然就这么停住了,既不继续进攻,也不派使者过来沟通,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也太不像赫连铮的形式风格了。 直到他在密山背后发现了一条新开凿出来的小径,谢昱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赫连铮不是改了性,而是一直在故布疑阵,迷惑他和所有人。 再说回到赫连铮开凿出来的那条小径上,那算不上宽,仅容一人一马通行的样子,大规模行军是不可能的,只能先派出一小支先锋队来探探路这样,所以谢昱猜,这可能就是今晚赫连铮夜袭京都粮仓的真相。 许是秘密通道开凿不易吧,又或者是赫连铮还准备留着它以做他用,总之他们人虽然进了京,但那小径入口处却还拿杂草之类的东西掩着,若不是谢昱早就心存怀疑,派人一寸一寸地在那里搜了许久,恐怕还发现不了端倪。 由此可见,赫连铮的心机果然十分深沉。 谢昱想着这些,心中对赫连铮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对于谢昱这番话,晋元帝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密山背靠密山这样的天险,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让人挖出新的通道来呢? 要知道,就他们如今这条入京的官道,那都是经历了许多代人的努力才开辟出来的,那赫连铮的人是有多厉害,才能够和他大晋一整个国家的人力物力相提并论? 因为内心拒绝接受这样一个答案,晋元帝脱口就道:“安平王,你就算要为自己辩解,也不必编出如此的弥天大谎吧?齐人在我晋国的土地上,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开凿出了新的入京通道,这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谢昱早料到晋元帝不会相信,毕竟人永远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所以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比起相信齐军手段超群,晋元帝大概更愿意相信是他们安平王府和赫连铮有所勾结吧。 思及此,谢昱忍不住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讥嘲又凉薄的笑来。 不过他很快又敛去笑意,淡淡说道:“陛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察看,这种事情是做不得假的,您一看便知。” 这倒也是。 道路这种实实在在的东西,确实不是人红口白牙就能说出来的,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派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晋元帝有些意动,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这只是谢昱为了给自己脱罪的一个借口,可万一呢? 万一这事儿是真的,那齐人的野心可就昭然若揭了。 如此想着,晋元帝一时也顾不上治谢昱的罪了,赶忙召来殿中一个小太监,低声冲他耳语了几句。 那小太监听完,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就出了大殿。 等小太监走后,谢昱看了眼台阶上眉心紧蹙的帝王,心中冷冷笑了笑,然后道:“陛下,京中距离密山镇路途颇远,这一来一回必得耗费不少时间,臣以为,咱们与其被动地等着结果传回来,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早做打算。” 谢昱这话完全是从大局着想,但晋元帝听后却并没有觉得高兴欣慰,恰恰相反,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一个拔除眼中钉的绝好机会了。 心里这么想着,晋元帝的面色隐隐透出了一抹烦躁,但他又不好冲着谢昱发火,甚至还得好声好气地请他把话说完。 没办法,齐既已做出了火烧粮仓、劫掠兵器库的事,可想而知是大有所图的,若是再证实他们果真另凿了入京通道,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偏如今朝中武将紧缺,他能倚仗的无非镇国公府和安平王府这两张王牌,而眼下镇国公已经彻底被他寒了心,他若还想保住江山,势必不能再将安平王给得罪死了。 只是作为一国之君,居然还要向臣子低头,晋元帝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最后他只能劝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这安平王府等先把齐国人收拾了再处理也不迟。 这么想着,晋元帝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虽然他的语气还有些勉强,但好歹能将话讲出来了。 “安平王有何高见?”晋元帝问道。 谢昱就道:“赫连铮此人狡诈无比,如今他既然入了城,相必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酝酿着什么,臣以为,而今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赫连铮散落在京中的人马,问出其计划,以便咱们对症下药才是。” 这话晋元帝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能沉吟道:“安平王这话不无道理,那朕就派你和魏卿共同负责此事,务必将赫连铮的人马给朕一个不落地找出来!” 魏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提出的疑点,竟然被谢昱这么三两句话就给打消了,而且晋元帝随后还安排了他俩一起做事,这可真是……怪尴尬的。 但皇帝吩咐的事情,他哪里有讨价还价的机会呢?于是魏铭想也没想就准备磕头领旨。 然而他嘴巴张了张,刚要做出伏地的姿势时,谢昱又说话了。 “陛下的吩咐,臣不敢不从,只是京畿卫的职责是守卫京城治安和陛下您的安全,若是魏大人真的同臣一起搜查赫连铮的下落了,那陛下您的安全又该如何保障?所以臣以为,魏大人并不适合同臣共担此事。” 谢昱的拒绝来得猝不及防,魏铭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自然也就错过了最佳的辩驳时间。 魏铭没说话,晋元帝就不得不问了,“那依安平王的意思……” “臣以为,镇国公才是担任此事的最佳人选。”谢昱不卑不亢道。 听见他果然开始拐着弯给镇国公求情,晋元帝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不少。 他定定地看了谢昱好一会儿,目光似施压又似警告,声音冷的仿佛要吃人:“可是镇国公似乎还没有解释布防图的事情,如此安平王还觉得他是此事的最佳人选吗?” “是。”谢昱十分干脆地答道,面上连一丝犹豫也无。 “为何?”晋元帝面无表情道,“方才沈大人的话,难道安平王你没有听见吗?还是说……你和镇国公的私交已经好到你可以不顾一切地为他说话的地步了?” 晋元帝这么说,若是换做旁人的话,大概早就退缩,选择明哲保身了。 可谢昱本却不同,他早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打消晋元帝对他的猜忌,此时反倒有些无所顾忌起来。 他也不管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将晋元帝给得罪死,闻言直接说道:“臣自然听见了沈大人的话,不过臣心里却觉得很困惑。” “照沈大人的说法,镇国公是从北境归来的当晚就和赫连铮有过接触的,可是臣怎么记得,镇国公那时候似乎遭受了伏击,正重伤昏迷着?” “此事相必圣上您也是知道的,臣听说您还派了太医去镇国公府上为他诊治的,如此看来,镇国公的重伤昏迷并非作假,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又怎么可能和赫连铮见面呢?” 谢昱这话字字珠玑,一时倒是连给大老爷辩驳的机会都绝断了。 毕竟镇国公的重伤昏迷那是经过晋元帝最信任的太医确定的,他要是非要说镇国公那时候是装病,那不是在质疑晋元帝的人被镇国公收买了吗? 晋元帝这个人虽生性然多疑,但他对自己信任的人那是百分百的信任,所以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派去的太医会被镇国公收买。 如此一来,大老爷方才的证词听起来反倒更像谎言了。 而这显然还不算完,谢昱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臣听说前些日子镇国公府分了家,虽然臣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何缘由,但想来因为分家一事,沈大人与镇国公之间必然产生了一些龃龉。” “臣听说人在受到情绪左右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来,所以有没有可能沈大人刚刚说了谎呢?” “毕竟通敌之罪重连坐,但若是有人戴罪立功,死罪也是可免的,而且以陛下您宽宏大量的性子,为其免罪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沈大人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呢?” “另外就是,臣一直听闻镇国公极为敬重沈大人,对沈大人这个兄长也并不设防,还经常邀沈大人去自己的书房议事什么的,所以布防图的存在被沈大人得知甚至获取,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谢昱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讲出来,算是将锅又甩回了大老爷的脑袋上,并且成功将他的冷汗给吓了出来。 没办法,谁让谢昱那么会猜,这一猜就全猜到了点子上,大老爷就是想狡辩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起,整个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可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只见大老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边冲着晋元帝磕头一边呼天抢地:“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来没有给齐人送过布防图,您要相信臣啊陛下!” 晋元帝原本还觉得谢昱这些话是在替镇国公脱罪,可眼下看着大老爷那副慌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忽然就觉得这些便是真相了。 他心里一时气得要死,却不知道是在气大老爷的背叛,还是在气他的不争气。 可无论晋元帝心里如何生气,他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向大老爷问罪。 第149章 达成(二合一) “来人,户部侍郎沈淮志勾结齐人,构陷忠臣,责令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漫长的沉默过后,晋元帝如是说道,竟是连一句辩解的机会也不肯给大老爷留。 镇国公一时也分不清晋元帝这么做是担心大老爷言多必失,还是存心做给他看,希望借以缓和他们君臣之间的裂痕。 若是前者,镇国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是后者的话,他便颇觉有些可笑了。 都说破镜难重圆,有些关系其实也和这镜子一样,一旦碎裂,再怎么努力修复也是徒劳,终究会有一些蜿蜒的痕迹存在。 这般想着,镇国公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些什么,又转瞬隐没,仍垂着头,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许是镇国公的情绪变化太过隐晦,大殿上的人都没有发现,是以在侍卫将肝胆俱裂的大老爷拖走之后,晋元帝还示好般亲自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镇国公。 “沈爱卿,今日是朕误会你了,让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朕心中实在是愧疚不已,还望你千万不要怪罪于朕才是。”晋元帝望着镇国公,神色十分诚恳。 镇国公闻言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但他也没有不识好歹地给晋元帝难堪,见状就十分顺从地站了起来,垂首恭敬道:“微臣不敢,弄丢布防图确实是微臣之过,陛下就算是将臣罚俸三年也弥补不了臣犯下的过错。” 这倒也不全然是违心话。 对于此次布防图丢失造成的损失,镇国公是真的心怀愧疚,不过他愧疚的对象并不是对晋元帝,而是晋国的万千臣民。 那三座粮仓里头装的每一颗粮食,都是农户们辛勤劳作得来的,是他们的血汗,如今就这么被赫连铮等人付之一炬,镇国公是真的心疼。 这些粮食几乎是一支军队好几个月的口粮了,若是能够用在战场上,让战士们吃饱,整个军队的战斗力都能大大提升。 只可惜,就这么毁了…… 晋元帝并不清楚镇国公的真实想法,但见他的神色还算谦卑,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怨怼,心里到底还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些。 “沈爱卿能这么想,朕心甚慰,如此追查赫连铮一行人的事,朕就托付于你和安平王了,这一次,你可千万莫要再让朕失望了。”晋元帝拍着镇国公的肩膀道。 镇国公拱手领命:“臣遵旨。” …… 事情最后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是晋元帝还是镇国公亦或安平王和魏铭都是没有料到的。 特别是魏铭,他觉得自己这一整晚好像在不停地遭受思想暴击,所有他觉得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后都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以至于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完全想不起来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 出了乾清宫,镇国公三人各怀心事地同行了一段路,等快到宫门口的时候,魏铭大抵是觉得面对他们二人有些尴尬,遂找了个借口匆匆溜了—— 不溜也不行。 认真说起来,今夜镇国公和安平王险些遭难,最直接的导火索都是他,虽然他们最终没有出事,且他也并不是有意针对这二人吧,但再要当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同僚,也属实有些勉强。 魏铭向来是个识趣的人,此时自然不愿意留下来给镇国公二人添堵,故而匆匆告了声罪,就仿佛屁股后头有人撵他似的,几下不见了身影。 镇国公和谢昱也不在意,他们本来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更何况同朝为官这么久,他们对魏铭此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并非那种故意搬弄是非党同伐异的小人,自然便没什么好生气的。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魏铭今晚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不了解事实真相,没办法替镇国公和谢昱的人品做保,心中有所怀疑也很正常。 说到底,也是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 大家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怨怼计较的,所以镇国公和谢昱都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魏铭走后,宫门口一时便只剩下了镇国公和谢昱两个人,二人相视一眼,仿佛都有话说,但又都默契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毕竟他们人还在宫里,在晋元帝的眼皮子底上,有些话说起来并不是那么方便。 两人遂一路无言地往前走着。 等出了宫门,天边已泛起了一抹鱼肚白,一夜的时间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镇国公心下有些感慨,忍不住对着天际那抹微光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听见这话,谢昱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随后附和道:“是挺快的,一晃天都要亮了。” 镇国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天亮后应该有场大雨。” 阴天晴天的,谢昱倒是看不出来,但他却直觉镇国公这话暗含深意,似乎是故意借着天气在暗示着什么。 他忍不住偏头,深深地看了镇国公一眼:“没想到国公爷居然会看天象?” 镇国公摇了摇头,随口道:“本爵并非看出来的,而是身处其中,心有所感罢了,安平王你难道就没觉得今夜的风格外潮闷?这分明就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征兆啊。” 暴雨来临之前天气会出现一些变化,这个谢昱是知道的,只不过今夜他倒并没怎么注意空气是不是变得潮闷。 而且镇国公在这时候和他讲天气,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他一时倒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了。 心下拿不定主意,谢昱便没急着开口,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镇国公,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而镇国公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很快接着道:“本爵记得,当年你父亲出征漠北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夜,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他此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一般情况下,当有人突然将话题扯到那些已逝的人身上,且这个已逝的人还与倾听者有某种斩不断的关系时,就意味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要么信息量十分巨大,要么就是别有深意。 只是不知道这镇国公是哪一种情况。 谢昱这么想着,垂在铠甲旁的手忍不住微微攥紧了些,眼神里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紧张来。 但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被动,他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翻涌的情绪,冷静问道:“镇国公到底想说什么?” “安平王莫要紧张,本爵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没想到如先王爷那般厉害的人物,居然也得不到命运的垂青,这让我不禁开始思考,世人不得善终,到底是天地本就不仁,以众生取乐,还是那受命于天的人曲解了天意?”镇国公缓缓问道。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尖锐,同时也有几分大胆—— 敢质疑天子,这几乎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了,饶是安平王,也被他的直接给吓了一跳。 可他终究不能确定镇国公这话到底是试探,还是被晋元帝寒心之后的一时不忿,因而他并没有着急表态,而是抿了抿唇,问道:“镇国公可是被夜风熏得醉了?怎么竟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镇国公早料到谢昱不会轻易表露什么,这会儿倒也没觉得失望。 只见他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说:“安平王此言差矣,本爵并没有同你开玩笑,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见镇国公似乎真不是在探自己的口风,谢昱终于敛去了脸上的平静伪装,沉声问道:“若真是天子曲解了天意,国公爷又该当如何?”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镇国公忍不住笑了,只是这笑意却有些凉薄。 “当然是择其善者而从之。”镇国公一字一句缓缓道。 这就是要改换新帝的意思了。 谢昱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震撼更多还是惊诧更多,总而言之他的心情还蛮复杂的,以至于他许久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在镇国公也不是一定要等他表态,见谢昱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也没有催促,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说起来,本爵一直觉得有件事颇为奇怪,按说以先王爷的能力,不该就这么折戟于漠北战场才是,可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也不知这其中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 不得不说,镇国公也是一个擅长揣测人心的人,他这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安平王的软肋,让他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顿时更动摇了。 其实这些年因为坊间的一些传闻,谢昱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父亲战死在漠北战场的事另有蹊跷,却奈何事发之时他还年幼,得知父亲死讯之后什么也做不了,更遑论调查这其中的隐情。 等他长大以后,他倒是一刻也没有放弃过查找真相,却奈何时隔多年,很多线索都已经断了,很多当年在他父亲身边的人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他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最后不得不遗憾作罢,逼着自己相信了那就是一场意外。 可眼下镇国公这番话,却让谢昱一颗原本已经沉寂的心再度活了过来。 终究是不甘心吧。 怎么能甘心呢? 他的父亲为国征战,结果却连尸骨都没能找到,一个人孤零零地遗落在异国他乡,还有他们安平王府,明明最是忠心耿耿,却要被晋元帝无端猜忌欺侮,这让人如何不愤怒? 愤怒到极致的时候,谢昱想过要不要索性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取代这个不仁不义的君王,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做,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江山虽是李氏的江山,可天下却是百姓的天下。 当初他们祖上之所以主动将江山相让,也是怜悯万民,不忍心他们再受战火之苦,颠沛流离。 祖辈好不容易用鲜血和隐忍换来的太平,谢昱不希望由自己一手打碎,所以这些年哪怕过得屈辱,哪怕过得艰难,他也从来没有动过联系祖上那支秘密军队的念头。 他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若是他的父亲还在就好了,若是父亲还在,他们所有的境遇都将与如今不同,他也不必如此为难。 可这终究只是他的美好愿望而已,事实是,他的父亲不在了,他的母亲强忍屈辱悲痛苟活于世,他们一家子的不幸,日复一日,日渐加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受命于天,坐拥天下的人。 每每思及此处,谢昱都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那颗想要改朝换代的心。 镇国公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席话勾起了谢昱那么多的回忆,不过他看着谢昱那在明灭不定的微光下显得有些神秘的脸庞,心中却渐渐有了某种笃定。 他知道,谢昱终究会是他的同路人,他们必将携手,颠覆了这片江山! 如是想着,定北侯也不多说什么了,转而开始向谢昱道起谢来。 “啊,瞧我,光想着这些陈年旧事了,倒是忘了同安平王你道谢。今晚多谢安平王你仗义执言,若非有你在,恐怕不仅是本爵今日难逃一劫,就是我整个镇国公府都要经历一场天翻地覆,是你保住了我镇国公府满门啊!” 镇国公说罢,还郑重地冲安平王作了个揖,态度极为真诚。 谢昱自然不肯受他这个大礼,遂侧身扶住了他,缓缓道:“镇国公无需如此多礼,本王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赫连铮攻入密山镇的那一夜,你和沈将军也帮过我不是吗?” “更何况,本王觉得镇国公你有句话说的特别对,唇亡齿寒,我安平王府和你们镇国公府就是这唇与齿的关系,你们若是不好了,我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咱们两府还是要守望相助才好。” 谢昱这时候搬出三老爷对他说过的话,很明显别有深意,但镇国公听了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一颗悬了半晌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位。 他忍不住笑了笑,似应承又似要求般回道:“这是自然,日后安平王若有任何吩咐,只管派人来镇国公府只会一声便是,只要我镇国公府一日不倒,咱们两府的情谊便一日不散。” 谢昱不傻,自然明白镇国公这话是在向他求一个承诺,大概意思就是:要想我跟着你干,那你得保证不会卸磨杀驴。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且谢昱本就没想像晋元帝似的,事成之后就开始清算功臣,所以他毫不犹豫就道:“镇国公说得哪里话?如镇国公府这般的忠直之家自该万古流芳才是,又怎会轻易倾覆呢?” 如此一来,二人便算达成了共识。 第150章 炸药(二合一) 沈宜欢这几天挺忙的,忙到她都没能意识到,自家差点儿经历一场怎样的危机。 好在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经过长达小半个月的实验之后,她终于制出了几枚性能还算稳定的炸药包。 因为火药刚刚研制成功,威力如何还未可知,这天夜里谢知晏和沈宜欢便特意来到了密山深处某个隐蔽的山谷中,准备试验一下他们这小半个月来的努力成果。 夜晚进山,难度是极大的,四周阴森恐惧就不说了,一不小心还很容易踩空摔跤,好在有谢知晏这个行走的“探路机”在,被他带着,沈宜欢这才避免了摔得鼻青脸肿的命运。 饶是如此,等二人好不容易到了试爆的地点时,沈宜欢还是搞得自己一身狼狈不已。 所幸这会儿没有旁人,他们俩又都心系这新鲜出炉的炸药,都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些细节。 在宽阔的山谷中站定,沈宜欢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严肃道:“谢知晏,我有点紧张。” 谢知晏手里拿着炸药,正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点燃,冷不丁听见沈宜欢这话,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忍着。” 沈宜欢自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直男的话来,闻言都傻眼了。 话说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该轻声安慰她,说出诸如“别紧张,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之类的话吗?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沈宜欢无语又无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赌气般哼了一声,冲着谢知晏的背影狂做鬼脸。 谢知晏不用回头,也知道沈宜欢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只不过他这会儿没工夫计较这个,他现在一心只想看看,手中这个上辈子打败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还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强大。 心里这么想着,谢知晏的呼吸不由都变得急迫了些,然而想到什么,他忽然蹙着眉头回头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没什么问题吧?” 沈宜欢原本以为谢知晏停在此处,是准备就在这里试爆的,可听他这话的意思,这里似乎不是他选定的目的地?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谢知晏倒是没想到沈宜欢这么敏锐,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瞒她,闻言就道:“齐军就驻扎不远处的山崖底下。” 他这话说得语焉不详,一开始沈宜欢没有反应过来,还挑眉问了句,“所以?” 然而话落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道:“你该不会想拿赫连铮的驻地来试验吧?” 谢知晏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找个无人处悄悄试验是试验,将炸药扔到齐军驻地也是试验,前者他只能看到一颗炸药爆炸的威力有多大,而后者却能重创齐军,带给他切切实实的利益,如此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心里这么想着,谢知晏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沈宜欢的猜测。 沈宜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她研制炸药的初衷是想让自己拥有和谢知晏谈条件的筹码,也料到了这炸药一问世,必然会被他用于和齐人的战争之中,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样快。 她以为至少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至少要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谢知晏才会拿出这个秘密武器和齐军作战,而不是在刚刚试验的之际,就要拿那么多的人命做赌。 一时间,沈宜欢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她张了张嘴,想说这样做未免有些残忍,可又觉得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矫情。 早知道热武器的威力,她还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它给制造出来,说到底她才是最残忍的那个人,而现在她却要指责别人残忍…… 用她那个时代最流行的一句话说,她这叫“又当又立”。 可什么也不说,沈宜欢又有些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她想了想道:“要不还是别了吧,咱们这也是第一次试爆,万一要是炸药没有爆炸,有惊动了底下的齐军,那不是很尴尬?” 沈宜欢这么说,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谢知晏听后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坚持了初心。 “无碍。”谢知晏道,“你在此处等着,本王自己去齐军的驻地扔炸药,就算这次真的没有试爆成功,本王也有把握不被他们擒获。” 谢知晏要这么说,沈宜欢就没有什么理由可找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炸药走远,独自忍受着良心的撕扯。 这时忽然有一阵山风吹来,微凉的山风拂过沈宜欢裸露的脖颈,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山谷里静悄悄的,有风声,有蝉鸣,还有远远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低吼,可这一切却并没有和成一曲美妙的赞歌,反而让周遭显得越发阴森诡异…… 沈宜欢疑神疑鬼地转头望向夜色最浓处,看见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正一点一点朝着她靠近,一边靠近一边质问着她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将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这里,打破他们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 沈宜欢心中害怕极了,她想抬脚跟上谢知晏的脚步,可此时山谷中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她想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狂奔,可她早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实在没有办法的沈宜欢最后只能就地蹲下,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驱逐掉她心中的愧疚和恐惧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沈宜欢差点儿被自己的脑补给吓死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猛然被人拍肩,沈宜欢还以为自己的脑补成真,真的活见鬼了,吓得“哇”一声就叫了出来,整个人更是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跳将起来。 那人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在她起身那一刻飞快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定在原地,然后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毫不怜惜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闭嘴!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大手的主人冷冷问道。 沈宜欢忽然之间受到这样的惊吓,整个大脑都处于宕机状态,自然没有办法回答那人的问题,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突然凑近的人脸。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那人下意识加重了手下的力道,似乎是想吓唬吓唬她,然而在看清了微弱星光下沈宜欢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后,他却缓缓蹙起了眉头。 “是你?”赫连铮略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说着渐渐卸下手中的力道,放开了她的脖子。 脖子得到放松之后,沈宜欢有些缺氧的脑袋好像也重新恢复了运转,她终于意识到来人的声音有些许的耳熟。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下意识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起这个人的长相来。 长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瓣很薄,一脸无情浪荡模样。 这样的长相,她只在孟老夫人庄子上被人劫持的那一晚见过! 几乎是一瞬间,沈宜欢就想起了那晚将刀横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个极有可能是齐国少主赫连铮的男人! 一时间,沈宜欢也不知道该感慨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怎么她每次落单,都能碰见这位想取她小命儿的大哥呢?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欲哭无泪的沈宜欢机械地扯了扯唇角,尴尬招呼道:“好巧啊,又遇到你了呢。” 赫连铮闻言像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反而狐疑道:“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密山深处?你是来干什么的?谁和你一起来的?” 被赫连铮一眼看破真相,沈宜欢心里怪尴尬的,但她又不能把谢知晏给供出来,便只能强笑着打哈哈道:“啊,哪有人和我一起啊,我就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更遑论是赫连铮?他勾了勾唇,冷笑道:“你自己来的?沈小姐,这么拙劣的谎言,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被赫连铮如此不留情面地揭穿真相,沈宜欢脸上差点儿挂不住,但她还是咬死了说:“我就是自己来的,我离家出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离家出走? 赫连铮被她自欺欺人的蠢话给逗笑了,只是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冰冷起来,“沈小姐,孤劝你还是说实话,否则哪怕你曾救过孤,孤也不介意拧断你的脖子,就像这样——” 他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枯木,“咔嚓”一声折断了。 沈宜欢和赫连铮不算熟,唯一和他打的一次交道,他的剑还差点划破她脖子上的油皮,所以她这会儿也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故意在吓唬她,脸上的血色一时褪了个干净。 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正想说些什么安抚住他,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声响震耳欲聋,连带着整个山谷都跟着抖了抖,有种力量天崩地裂的感觉。 沈宜欢和赫连铮同时愣了愣,转头看向了动静传来的方向。 因齐军驻地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并没能看清什么,只能隐隐看见一抹冲天的火光。 看见这样的景象,沈宜欢不难猜测出这是谢知晏试验成功了。 而赫连铮虽然不知道这动静是谢知晏搞出来的,但听着声响是从他们驻地的方向传来的,再看着这几乎要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他一颗心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连铮转头就要去牵马回自家驻地瞧瞧,可他才刚有动作,就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了脚步,转头逼视着沈宜欢,冷冷问道:“这动静是和你一起的人搞出来的,对吗?” 沈宜欢此时哪里还敢承认自己有同伙? 要是被赫连铮知道她制作出来的炸药被谢知晏用来炸掉了他的大部队,她还能有命活吗? 她于是想也没想就摇了头:“没有,不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赫连铮自然是不信的,但他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和她废话,他还心系着自己的营地。 刚刚那样大的动静,若真是晋国人搞出来的,他营地里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思及此,赫连铮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二话不说直接抓了沈宜欢的手就走,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将她带回自家营地。 被赫连铮抓着翻身骑上他系在不远处的大马后,沈宜欢整个人都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叫嚷道:“喂,你这是干什么?你家营地出了事,你抓我干什么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啊喂!” 赫连铮原本还不能确定刚刚那动静是不是真的和沈宜欢有关,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他反而笃定她知道些什么了。 若非如此,她如何得知出事的是他的营地而不是山里其他什么地方? 毕竟,就连他也只是猜测可能是自己的营地出了事,而不是仅仅凭着一声响动和漫天火光就确定出事的必然是他的地盘不是吗? 而她却能说的这么肯定,这只能说明她早就知情。 一时间,赫连铮看沈宜欢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他一手牵住马缰朝着营地一路疾驰,一边紧紧箍住沈宜欢的腰身将她强行禁锢在自己怀里,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沈小姐,你最好祈祷孤的营地、孤的将士们没事,否则你那同伙对孤的人做的事情,孤要你们十倍、百倍奉还!” 赫连铮这话带着浓浓的怒气和戾气,沈宜欢听完觉得身边的空气好像都变低了几度。 她有心想为自己叫叫屈,可面对怒气爆表的赫连铮,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暴怒中的男人惹不得。 而且赫连铮又不是谢知晏,他是不会对她心软的,说不得还会第一个拿她开刀。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在面对喜怒无常的赫连铮时,沈宜欢果断地选择了闭嘴。 算了,一会儿见机行事吧,但愿谢知晏还没有走远。 沈宜欢心中如是想着。 然而也不知道是沈宜欢运气实在不济,还是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等赫连铮带着她一路飞奔至齐军营地的时候,这里除了蔓延了大半个营地的焦土和空气中残留的浓浓硝烟之外,根本没有谢知晏半片衣角。 就像谢知晏说的,他完全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齐军营地,拿营地里这些敌人做他们炸药的试验品。 第151章 同伙(二合一)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营地,赫连铮恨得眼眸猩红,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恰好此时赫连青鸾哭丧着脸从远处走了过来,赫连铮于是想也没想就抓住她问道:“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咱们的营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赫连青鸾原本正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头疼呢,此时看见赫连铮,她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哭诉道:“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快被吓死了!” 赫连铮此时正烦着,哪有什么心情听赫连青鸾抱怨?闻言就蹙了蹙眉,语气不怎么好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清楚。” 感受到赫连铮隐忍的怒气,赫连青鸾心里更委屈了,但她也清楚自家这位堂哥的性子,一时也不敢继续抱怨,只能如实道:“刚刚有个黑衣人闯入了营地,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个黑黢黢的会爆炸的东西,眨眼之间就将咱们的营地给摧毁了一半!” 赫连青鸾这话并没有夸张,真的是眨眼之间! 她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阵火光闪过,紧接着一串爆炸声响起,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身边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一大片,且各个死相凄惨,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有的离得近的,甚至变成了肉泥。 在这样强烈的感官刺激之下,赫连青鸾差点儿没吐出来。 就是现在,在指挥人将战局收拾了过后,再想起刚刚那个场景,她胃里都还有些难受。 赫连铮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赫连青鸾口中那种血肉横飞的景象,可看着眼前残留的焦土和硝烟,回想着他在山谷里听见的那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也能想象当时的场面是有多么令人心惊。 想到什么,赫连铮的面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着问道:“将士们可还好?” 赫连青鸾摇了摇头,老实道:“不太好。” 听见这个答案,赫连铮的心忍不住沉了沉,嘴角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折损了多少人马?”他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问道。 “近乎一半。”赫连青鸾红着眼睛回道。 老实说,看到那么多人在自己眼前倒下,被炸地尸骨无存,赫连青鸾的心中真的是大受震撼。 虽然她常常自恃身份看不太起那些底层的士兵吧,可那些终究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命,是她齐国的好儿郎。 可如今他们都还未来得及上战场,便在此处丢了性命,这怎么能让人不憋屈? 赫连青鸾越想越觉得今晚这件事就跟个噩梦一样,她甚至都不愿意再回想。 赫连铮并不知道赫连青鸾心中的想法,但当他听到自己带来的人马折损了近乎一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要知道,死去的那些人可不仅仅是一些士兵那么简单,那些是他赫连铮精心培养了许多年的精锐,是他的心血! 这次他带着这些人跋山涉水而来,原本是想拿下晋国皇宫,取下晋元帝首级,向他父皇、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能力的,可是现在,他还没攻入晋国都城呢,就先在一个小小的密山镇栽了个大跟头。 赫连铮恨啊,他恨命运从不肯站在他这般,更恨那个偷袭了他营地,毁掉了他大半心血的黑衣人。 许是一颗想报仇的心刺激了赫连铮,只见他略微定了定心神,咬牙继续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你可看清楚了?” 今晚夜黑风高的,谢知晏又蒙着面,赫连青鸾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遂颓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那人匆匆而来,扔下那会爆炸的东西后就匆匆逃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细看。” 听见赫连青鸾这么说,赫连铮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事儿怪不得赫连青鸾。 那偷袭的人以有心算无心,本意就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自然不可能让赫连青鸾发现什么端倪。 可即便如此,要让赫连铮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人毁了他半生的心血,他要是不报此仇,他就不配姓赫连! 想到什么,赫连铮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沈宜欢。 只见他带着一身低气压,一步一步逼近沈宜欢跟前,然后他的右手重重地掐住了她的下颌,一捏一挑,逼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说,你的同伙到底是谁?”赫连铮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宜欢,冷声问道。 他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修罗,仿佛她敢有丝毫忤逆,他便能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脖子,送她去地下见阎王。 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了,沈宜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微微有些发起抖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营地被炸的事与我无关。” 因为害怕,她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赫连铮闻言忍不住笑了,只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 “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和你一起出来的人到底是谁?你若是不肯说,也行,孤这就让你去为孤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们陪葬!” 赫连铮说着,掐住沈宜欢下颌的手已缓缓移至她的脖颈处,只要他再略微用一点力,她那纤细又脆弱的脖颈就会像枯枝一样折断。 看着这样的赫连铮,沈宜欢是真的害怕了。 强烈的恐惧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想其他的什么问题,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就要说出实话。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忽然自远处破空而来,直直朝着赫连铮的眉心射去。 而与利箭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道似笑非笑的调笑,“赫连少主,为难女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哦!” 听见这话,赫连铮下意识偏头望去,那箭羽就擦着他的耳际险险飞了出去。 也不知是被这三番两次的偷袭惹怒了,还是被偷袭者的挑衅给惹怒了,赫连铮望向不远处抱着把长弓一脸悠闲的谢知晏的眼神阴沉的仿佛能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原来是你,宁郡王。”赫连铮目视着谢知晏缓缓说道,也不知是在说来的是他,还是毁了自己营地的人是他。 而谢知晏闻言也不多问,像打哑谜似的点了点头,“没错,正是本王。” 听见这话,赫连铮的脸色更差了。 他看了看谢知晏,又看了看还被自己掐着脖子的沈宜欢,一脸狐疑道:“你的同伙就是他?你刚刚之所以不肯说,是想保护他?” 这话是问沈宜欢的,但沈宜欢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准确来说,她和谢知晏并不算同伙,毕竟她的本意只是想找个人比较少的地方试验一下炸药的威力而已,要炸齐军营地,是谢知晏自己的意思,并且这件事情也是他一个人做的,她纯属无辜躺枪。 但这话她说了赫连铮也未必会相信,说不得还当她是在狡辩呢。 再加上她今晚上确实是和谢知晏一起出来的,所以赫连铮要这么认为,她还真没法儿解释。 不知道说什么的沈宜欢索性闭了嘴巴保持了沉默。 赫连铮自然不会知道她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沈宜欢沉默,他只当自己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她无话可说了。 他一时怒极反笑,看着沈宜欢的眼神越发阴鸷起来,“原来你是宁郡王的女人。” 沈宜欢觉得他这话越发莫名其妙了,她张了张嘴巴,有心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待她开口,那边谢知晏已迫不及待的接了话。 “赫连世子既然都知道沈小姐和本王关系匪浅了,那你还不赶紧松开她?你们离得这么近,本王看着心里着实有些不舒坦。” 谢知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看向赫连铮的目光里隐隐闪烁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听见这话,赫连铮冷冷勾了勾唇角,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故意将沈宜欢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一个女人而已,没想到宁郡王竟然这么在意,不过你有在意的东西也好,你若什么也不在意,孤又如何让你品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又如何告慰孤那些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呢?” 赫连铮有些恶劣地笑道,那原本因为躲避箭矢而略微卸了几分力道的手又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 沈宜欢只觉得自己喉间一紧,脑子忽然就有了一种缺氧的感觉,一张脸也瞬间憋得通红通红的。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人从水里捉起来的鱼,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求生的本能让沈宜欢下意识拍打起赫连铮的胳膊来,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 可是因为男女之间天然的力量悬殊,她哪怕用尽了全力,也并没能撼动赫连铮分毫,反而渐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沈宜欢挣扎的弧度越来越微弱,谢知晏心中莫名涌上了一抹紧张,但是面对赫连铮,他深知自己不能先自乱了阵脚,遂挑了挑眉梢,皮笑肉不笑道:“本王一直以为赫连少主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没想到竟然是我高看你了,事实上你不过就是个只会拿女人撒气的小人罢了。” “也罢,你若真想拿沈小姐给你那些死去的部下陪葬,本王也不拦着你,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了,本王既然能在眨眼之间灭了你大半个军队,自然也有本事在另一个眨眼的瞬间,要了你剩下的人马,如此,你确定你还要拉着沈小姐陪葬吗?” 谢知晏说罢,左手缓缓收起手上的大弓,右手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一个炸药模样的东西。 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赫连铮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赫连青鸾就先变了脸色。 她急忙上前拉了拉赫连铮的手臂,花容失色道:“哥哥,就是那个东西,是它摧毁了咱们半个营地!” 听见这话,赫连铮的眉心动了动,心中似是有了些忌惮,手下的力道也下意识松了些。 看见赫连铮兄妹俩的变化,谢知晏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些,不过他面上却没显出太多端倪,只有些恶劣地笑了笑,道:“青鸾郡主果然好眼力,就看了一眼便记住了本王手中的东西。” 这话就有点损了。 他哪里是真的夸她眼力好,他分明就是在嘲笑她被那炸药给吓破了胆! 想明白这一点的赫连青鸾脸都快气绿了,可她却发作不得,还得强忍着怒气劝赫连铮放人。 “哥哥,要不你就把这沈家小姐给放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这沈二小姐一个人赔上咱们所有人,实在是不划算。” 赫连青鸾如是说道,边说还边瞪了沈宜欢一眼,神情看起来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沈宜欢:“……” 就很莫名其妙。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结果被威胁恐吓的是她,被嫌弃厌恶的还是她。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柿子挑软的捏? 沈宜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得不附和赫连青鸾,“就是就是,赫连少主,你就放了我吧,秘密郡王手里的炸药真的很厉害的!” “炸药?”赫连铮蹙了蹙眉头,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 沈宜欢也不敢嘲笑他没见识,赶忙回道:“是的,宁郡王手里的那个东西叫炸药,是他一个很厉害的幕僚研制出来的,威力可大了,若是剂量足够,荡平这密山都不在话下的,所以您还是不要和宁郡王做对了,就把我给放了吧。” 说炸药是谢知晏手下的幕僚研制的当然是沈宜欢骗赫连铮的,不过这种时候谢知晏也不可能拆穿她就是了。 毕竟这炸药的威力他们今夜都瞧见了,若是被赫连铮知道了沈宜欢才是研制出炸药的人,他恐怕更加不会放人了。 而沈宜欢一直被他们捏在手里的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反而麻烦。 因为这层考量,谢知晏便什么也没说,只举着手中的炸药包,似威胁又似不耐地问道:“赫连少主,你考虑清楚了吗?到底是要那些同你出生入死的部下,还是要沈小姐的命?” 赫连铮当然想要自己剩余的部下,可要他就这么放了沈宜欢,什么也不同谢知晏讨要,他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 想了想,赫连铮道:“宁郡王想救你的心上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孤有一个条件。” 第152章 条件(二合一) 听见赫连铮要提条件,谢知晏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但因为沈宜欢还在他们手里,他到底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下去:“赫连少主有什么条件?” “孤要你手中的东西。”赫连铮闻言也不扭捏,直接说道。 赫连铮会对炸药感兴趣,这件事情其实在谢知晏的意料之中,而且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然一个炸药可能会左右一场战局的胜负,但其价值和制出它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的,更何况他如今手中这个炸药,还悄悄被他动了手脚。 然而想是这么想,谢知晏肯定不能一口应下,少不得要和赫连铮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番。 “赫连少主此言,莫不是当本王是三岁小儿?今日我若真将这炸药给了你,我和沈小姐还有机会离开此处吗?”谢知晏冷笑道。 赫连铮倒也没指望谢知晏一口应下自己的要求,闻言就道:“宁郡王不肯留下这炸药也行,那你将炸药的配方告诉孤,如此孤也放你们走,绝不为难。” 谢知晏没想到赫连铮胃口居然这么大,讨要炸药不成,竟然还惦记上了他的炸药配方。 配方这种东西,且不说如今他还并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告诉赫连铮。 那可是炸药,是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只需一枚,就可以夷平一国都城,这要是给了赫连铮,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谢知晏又不傻,哪里会干这样的蠢事? 就算是为了救沈宜欢也不行。 他于是凉凉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是本王不同意呢?” “不同意?”赫连铮也笑了,只是笑意却略显凉薄,“那宁郡王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知晏眯了眯眼睛,忽然有些控制不住想将齐军驻地夷为平地的冲动。 一时间,谢知晏没有说话,赫连铮也没有说话,就连沈宜欢和赫连青鸾也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一抹凝重。 许久之后,还是赫连铮先开口说话了,而且他这次没有再咄咄逼人,反而放缓了语气,好似劝说般道:“宁郡王,这笔交易,你其实并不吃亏,孤要炸药,并非为了对付你,孤的目标,只在晋国皇帝。” “而且你也看到了,今夜孤的部下死伤了这么多,若是你不拿出点儿诚意来,孤也没有办法同剩下的人交代不是?” 这倒不是假话。 事实上,赫连铮此次主动率军出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了晋元帝的首级,收服帝都,将晋国完全纳入齐国的版图之中。 谢知晏当然明白赫连铮的目的在于皇室,但这只不过是因为赫连铮觉得晋国江山掌握在李氏皇族的手里,只要制住了李氏皇族,晋国的江山便可尽入他手罢了。 若是被他知道,他们安平王府也有意于这晋国江山,赫连铮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必然要和他们来一场生死之战。 而且就前几日赫连铮他们夜袭京都放过烧掉粮仓、抢夺兵器库的事情来看,他们就算拿下了京城,恐怕也不会善待晋国的百姓,到时候晋国的景象会如何还未可知。 谢知晏其实不是个良善的人,甚至上辈子在他大哥也被晋元帝所害战死沙场之后,他害过许多无辜的人,也做下了无数坏事。 可重生之后,许是记挂着那些竭尽全力送他回来的人的不甘,也或许是因为很多事情都和从前不同了,他虽然还是算不上一个好人,但却没那么视人命如草芥了。 他不愿剥夺再那些看似平凡渺小的人活着的权力,也不愿让别人剥夺这些人的生命。 所以一想到赫连铮可能会将晋国京都变成人间炼狱,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些异样的情绪。 倒不是不忍百姓受苦,只是不想再多出一个如他一般的人,乱了这世间的秩序罢了。 如是想着,谢知晏的脸色越发冷凝,他定定地看着与他遥遥对望的赫连铮,一字一句平静道:“赫连少主怜悯自己死去的部下,本王又何尝不怜悯那些被你们烧杀抢掠的百姓?说到底,本王今夜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赫连铮似乎没想到谢知晏会忽然翻起旧账,但不可否认,他这话说的没错。 他率领部下精锐夜袭晋国都城火烧粮仓的那一晚,确实也杀了不少城中百姓。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那些百姓手无寸铁,生命取蝼蚁一样卑贱,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也不缺他们凑数。 而他的部下却不一样,他的部下全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失去了那些人,等于是斩掉了他赫连铮半边翅膀,他的损失岂是晋国死掉的那三两百姓能比的? 赫连铮有些生气,他觉得谢知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是不愿意将炸药的配方给他。 老实说,他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想要那炸药的配方,因为炸药这种东西他是第一次见,至于这种新鲜玩意儿的配方,他就更辨不出真假了。 万一谢知晏拿了个假配方来糊弄他,那他不就损失大了?因而赫连铮更倾向拿到谢知晏手中那枚炸药。 有了炸药,以他手下那些人的能力,难道还愁制不出第二枚、第三枚乃至更多的炸药来吗? 心里这么想着,赫连铮倒也没同谢知晏争论什么,略微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问道:“宁郡王这话,就是不肯答应的意思了?” 谢知晏并没有被他的故作深沉吓到,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回道:“非也,本王只是觉得赫连少主这个条件略微苛刻了些。” 他只说条件苛刻,却没说不答应,就是可以赫连铮可以继续谈的意思。 赫连铮也是个聪明人,自然闻琴音而知雅意,果断问道:“那宁郡王觉得什么样的条件才不算苛刻?” 谢知晏就道:“你放了沈小姐,本王将这枚炸药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向本王保证,我们能毫发无损地离开此地,否则本王不介意将赫连少主你和你剩下的人马一齐送上西天,毕竟……能除掉你们,也算是大功一件呢,本王想沈小姐一定不会介意舍身取义的。” 沈宜欢:“……” 就离谱。 她很介意的好吗?! 莫名成为两个男人博弈的筹码就已经很让人难受了,如今还要听谢知晏说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沈宜欢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张了张嘴,想骂谢知晏没良心,要知道她刚被赫连铮抓住的时候,她可没有不讲义气的将他给供出去,如今他倒好,和赫连铮谈条件才谈这么一会儿,居然就要将她给舍弃掉,还美其名曰她不介意舍生取义! 沈宜欢都怄死了,看着谢知晏的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 可她到底没有彻底丧失理智,知道自己现在还等着谢知晏搭救,万不能将人给得罪死了,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谢知晏当然知道自己刚刚那话会让沈宜欢不高兴,可他此时也顾不上去考虑她的心情,他若是不那么说,以赫连铮的性子,恐怕是不会退让的,到时候他们都讨不了什么好。 果然,听了谢知晏的话后,赫连铮的神情果然有了些许松动。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换一个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算亏,再加上赫连青鸾又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劝说,赫连铮终究还是同意了。 “孤答应你的要求。”赫连铮缓缓道。 见赫连铮答应了,谢知晏心下也松了口气,道:“如此,咱们便一手交人,一手交东西,如何?” 这个提议赫连铮自然没又什么意见,于是双方算是暂时达成了共识。 交换完后,赫连铮果然说话算话,放了谢知晏和沈宜欢离开—— 当然,他心里其实是不想说话算话的,可他回来到现在,还没有仔细了解过营地的情况,也不知道谢知晏有没有搬过救兵,一时不敢贸然采取行动,可不就得眼睁睁看着这炸掉了他半个营地的罪魁祸首离开? 只是赫连铮虽然放他俩有了,他们之间的梁子却也彻底结下了。 …… 从齐军营地离开之后,谢知晏几乎算得上是策马狂奔,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赫连铮的人追上来,沈宜欢也不敢问,也不敢说话,只能闭着嘴巴兀自生着闷气。 直到越过了山谷,眼看着就快到安平王的驻地了,谢知晏这才略微放慢了速度,问道:“本王不是让你好好在山谷里等着吗?你怎么还会被赫连铮给抓了?” 说到这个,沈宜欢也很无奈,她本来是好端端在那里等着的啊,谁知道赫连铮会突然出现? 他当她愿意被抓的吗? 沈宜欢心中腹诽着,再一回想起刚刚在齐军营地的时候,谢知晏对自己的“无情”,一时不禁有些小情绪上头,瘪着嘴道:“还不都怪你非要去什么齐军营地试爆,那么大的动静,能不把赫连铮引来吗?” 她这话就纯属无理取闹了,谢知晏听了差点儿没给她气笑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本王还得给你陪个不是,不该让你受惊呗?”谢知晏似笑非笑地说道。 沈宜欢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单纯因为谢知晏刚刚那么容易就打算放弃救她,心里有点不舒服所以想耍小性子而已。 但耍性子归耍性子,她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此时听见谢知晏这么说,她到底有些脸热,只是仍嘴硬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您宁郡王做的事,我哪儿敢质疑什么呀!” 她嘴里说着不敢质疑,可每句话都是浓浓的责怪怨怼,谢知晏这会儿要还听不出她语气不对的话,那他也就白重生这么一遭了。 他于是勒住马缰,让马儿停了下来,然后翻身下马,顺便将沈宜欢也拦腰抱了下来。 “你在生气。”他这话用的是肯定而非疑问语气。 沈宜欢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小气鬼,闻言就一把推开谢知晏撇过脸去。 “我才没有,你少胡说了。”沈宜欢口是心非道。 然而她越是这么说,谢知晏反而越发笃定她就是在生气,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些什么。 秉持着不懂就问的良好美德,谢知晏直接道:“你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我不该救你?你想留在赫连铮身边?” 沈宜欢万万没想到,谢知晏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这得是怎样奇特的脑回路,才能够开辟得出这样的神奇思路来?沈宜欢都服气了。 她忍不住瞪了谢知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你才想留在赫连铮身边呢!” 他这么说,谢知晏就更不理解了。 既然她不是看上了赫连铮,那为什么他将她救了回来,她还这么一脸的不情愿? 想不通的谢知晏于是拧着眉头继续问道:“那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难道是嫌我来救你来晚了?” 见谢知晏猜了半天都猜不到点子上,沈宜欢有些受不了了,遂也直话直说道:“我生气你这个人不仗义。” 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批评不仗义,谢知晏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本王怎么就不仗义了?为了救你,本王刚刚可是连炸药都送给赫连铮了。”谢知晏有些无奈地说道。 谢知晏不提炸药还好,一提炸药沈宜欢直接就炸了。 只见她叉着腰气鼓鼓道:“你还好意思说?那炸药还不是我制出来的,你拿我制作的东西来换我,很吃亏吗?” 倒也不吃亏。 谢知晏心想,若不是不吃亏,他还未见得肯拿炸药救她呢。 不过这话他很聪明的没有说,而是十分执着的将话题又给绕了回去,“你为什么说本王不仗义?” 许是吐槽了一句之后,后面的话就很好说出口了,因而沈宜欢想也没想就道:“你知道吗?我刚被赫连铮抓住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同伙,同伙是谁?我从来都没有出卖过你,可你居然因为不想给他炸药配方就要让我舍生取义,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吗?你对得起我吗?” 谢知晏倒是没想到,沈宜欢气得居然是这个,他一时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明眼人都知道,他那会儿说那话就是权宜之计啊,偏他当了真,他都不知道该说他单纯还是蠢了。 第153章 质疑(二合一) 不过找到她生气的原因总归是件好事,至少他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解决问题了。 谢知晏双手环胸,轻挑了挑眉梢,表情似笑非笑:“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沈宜欢不想说话,因为她要是承认了这话会显得她很小气,矢口否认的话她自己心里又不舒服,索性便闭嘴默认了。 谢知晏见状就道:“原来你脑子真的不太好。” 他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沈宜欢听完直接就炸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做事不厚道,你还好意思攻击我脑子才不好?!”沈宜欢双手叉腰气鼓鼓道。 谢知晏却并没有被她的怒气吓到,反而一手抵唇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他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稳住赫连铮他们而已,要真不想救你,我又何苦折返回来?” 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毛病。 沈宜欢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要是谢知晏真的不想救她,他回去之后没发现她的人直接走了便是了,又何必冒着风险单枪匹马地又杀回来呢?而且还为此搭上了一个炸药。 这么说来,倒是她误会他了,他其实也没她想得那么没良心。 只是想是这么想,要让沈宜欢承认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蛮难的,她于是努了努嘴,有些尴尬又不服气的嘴硬道:“那谁知道呢?毕竟咱俩之间是有仇的,谁知道你会不会伺机报复。” 这话就纯属无理取闹了,谢知晏听完都不想理她了。 “你要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本王只当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就是了。”谢知晏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罢这话,他攥着马缰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跨上了马被,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缰绳,一副马上就要策马狂奔的样子,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沈宜欢,仿佛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似的。 一见这架势,沈宜欢顿时有些慌了——这人莫不是打算抛下她一个人走?! 这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外,沈宜欢哪里敢就这么放走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抛开她路痴这一点不说,这山里头那么多吃人的野兽,她要是真被他扔下了,她还有命活着回到镇国公府吗? 思及此,沈宜欢想也没想就上前拽住了谢知晏的胳膊,语气难得有些慌乱:“你这要干嘛?一言不合就想扔下我?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呢?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 开个玩笑? 谢知晏斜眼看她,脸上的表情木木的,显然没信她的话:“是吗?可本王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呢。” 他这么一说,沈宜欢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平心而论,她刚刚的话确实不是全然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有那么怀疑过,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公报私仇,可是这种时候她怎么敢说出这话来呢?除非她真想被留下喂狼还差不多。 沈宜欢遂扯了扯嘴角,堆出一个并不怎么真诚的笑脸,干巴巴地说道:“那……可能是我讲笑话的水平不高?” 连自己不会讲笑话这种理由都搬出来了,谢知晏也是服气了。 他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到底没好再同她计较什么,只冷着脸粗声粗气道:“行了,你还想不想回去了?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听见谢知晏这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沈宜欢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一般,赶忙点头应道:“要的要的,这就走这就走。” 沈宜欢说罢,作势就要翻身上马,可奈何她人矮腿短,在地上蹦跶了好半天,愣是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跨上马背。 偏谢知晏还特别狠心,全城就跟看猴戏似的看着她,竟完全没有想要拉她一把的意思。 沈宜欢又着急又生气,还特别不想搭理谢知晏,最后只能特别蠢地拍着马儿的脑袋,凑到它耳边念念有词道:“小马儿小马儿,你稍微蹲下一点点,等我回去了,我给你买最好的口粮,拜托拜托啦!” 谢知晏原本正端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沈宜欢求他拉她上马的,可他没想到自己最后没等到她求他,倒是等到她去求自己屁股下的坐骑了,一时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 后来他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沈宜欢的蠢了,到底放弃了逼她开口求他的打算,直接俯身圈住了她的眼神,一拉一转,将她扯到了马背上。 沈宜欢懵逼了好一会儿,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是什么上马的。 就在这时,谢知晏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凑近她耳畔轻声叮嘱了一句,“坐稳了,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摔死了,本王可不负责的。” 这话明明是好心的提醒,偏偏从谢知晏嘴里说出来时就特别的气人,沈宜欢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心下莫名涌起一种想要咬死某人的冲动。 但她也只能想想罢了,且不说她不敢,就算她真的敢,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胡作非为——万一她一闹起来,谢知晏驾不好马,那她的小命儿不就危险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沈宜欢只能气鼓鼓地按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 却说赫连铮营地这边。 在谢知晏拿着炸药交换了沈宜欢离开之后,赫连青鸾原本是想派人跟上去截杀他们的,但赫连铮却抬手制止了她。 “别追了,让他们走吧。”赫连铮淡淡道。 “为什么?”赫连青鸾闻言垮着张脸,愤愤不平道,“他们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就这么放了他们,我不甘心!” 听见这话,赫连铮的眼神暗了暗。 其实他又何尝甘心呢? 他恨不能将谢知晏抓回来五马分尸,以告慰自己那些死去将士的在天之灵。 然而他终究只能恨着,不能也不可以那样做,至少现在不能。 虽说他们拿到了谢知晏手里的炸药,看似已经无所畏惧,完全可以乘胜追击,将他们抓回来处置,可万一他还有什么后手呢? 赫连铮始终无法相信,谢知晏会真的毫无准备的孤身前来救人,哪怕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和镇国公府二小姐之间关系匪浅。 在赫连铮看来,谢知晏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他们都出身显贵,也都有着自己的野心,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对人动心,那人也永远重要不过他们的雄图大业。 所以赫连铮觉得,谢知晏敢这么来,绝对是做足了准备的,说不定他就在等着他们上钩呢。 再加上他们今晚死去了那么多将士,现在营地上也是一片狼藉,当务之急应该是恢复秩序,而不是追上去白白送死。 因为想的多了,心中的顾虑就多,赫连铮自然不敢冒险,也不可能让赫连青鸾冒险。 他沉默了片刻,冷声道:“孤当然记得他们是孤的敌人,是害死了孤的勇士们的罪魁祸首,这个仇,孤一定会报,但绝不是现在。” 赫连青鸾不明白赫连铮心中的顾虑,在她看来,沈宜欢和谢知晏就只有两个人,且沈宜欢又是个不会武功的娇小姐,他们只需要派一小队人马跟上去,就可以顺利地解决掉他们,如此也算是为他们那些枉死的部下报仇了。 这么容易就能成功的法子,赫连青鸾不明白赫连铮为什么就是不肯做,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心想放沈宜欢一马。 毕竟不久之前,她这位堂兄才说过想娶镇国公府这位二小姐,不是吗? 这么想着,赫连青鸾遂狐疑地看了赫连铮一眼,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哥哥,你是真的觉得报仇的时机未到吗?你莫不是舍不得伤害那位娇滴滴的沈二小姐吧?” 赫连铮没想到赫连青鸾居然会质疑自己,而且还是如此低级而不堪的质疑,他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定定地看了赫连青鸾三秒,赫连铮目光沉沉道:“你是在怀疑孤存了私心,所以故意放走他们?” 被赫连铮如此逼视着,赫连青鸾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但她这会儿许是被气昏了头,居然暂时忘记了骨子里对于赫连铮的恐惧,梗着脖子不避不退道:“难道不是吗?” “那宁郡王都把炸药交出来了,咱们只要派一队人马追上去,就能杀了他们给咱们死去的将士报仇,可你却偏偏不让我们追,试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赫连铮一直知道赫连青鸾头脑简单,但他却未料她的头脑居然能简单至此,竟是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他们赫连家族的人天生的七窍玲珑心,连如此愚蠢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从表面上看,谢知晏和沈宜欢只有两个人,好像是不足为惧,还很好对付的样子,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赫连铮觉得不是。 虽说他们现在看着在人数上是占据一定的优势,可他们才死了那么多人,且没死的那些人也被谢知晏手中的炸药吓破了胆,真的追了上去,谁输谁赢还很难说。 若是谢知晏还在那里藏了别的炸药呢?或者他召集了人马打算诱敌深入瓮中捉鳖呢?他们这一追上去,可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这些道理十分浅显,赫连铮手底下随便一个百夫长都知道的,可赫连青鸾缺仿佛就是想不到似的,赫连铮觉得很心累。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实在不想同赫连青鸾解释什么。 而且就她那脑子,他就是说干了嘴皮子,她也未必能明白他的考量,如此还不如不说。 还有就是,他现在着急去清点损失,也急着找人研究那威力巨大的炸药,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同赫连青鸾纠缠下去。 心里如是想着,赫连铮只反问了赫连青鸾一句:“你这么想为将士们报仇,怎么刚刚谢知晏出现的时候却一步都不敢上前?”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指责赫连青鸾马后炮的意思,赫连青鸾闻言顿时有如被人踩了痛脚一般,急声辩解道:“那不一样!他那会儿手里拿着炸药,我怎么能上前?上去不是送死吗?” 赫连铮闻言冷笑:“你既然知道那会儿冲上去是白白送死,怎么这会儿就不怕了?你莫不是以为谢知晏手里就只有一颗炸药吧?还是说你以为他手头没了炸药,就变成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赫连青鸾,做人不要这么天真好吗?” 说罢这话,赫连铮再也没看赫连青鸾一眼,转头就走了。 他觉得,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教赫连青鸾这个蠢货身上,他不如先搞搞清楚那炸药有没有大批量复制的可能。 ——虽然他今晚并没有亲眼看见炸药爆炸的情景,但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炸药爆炸引发的震动,而且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那么清晰,可想而知这炸药是个多么可怕的大杀器。 而眼下,拥有这个大杀器的是谢知晏,是晋国,这让赫连铮如何放心的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必须要搞清楚这个玩意儿的构造之后才好及时调整策略。 赫连铮心里这么想着,脚步顿时又急促了几分,他一边走一点冲旁边被炸药扬起的尘土熏黑了脸的小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召东阳先生归来,就说孤有要事相商,另外——清点伤亡,今夜所有牺牲的将士,厚待其亲属。” “是,少主。” 小兵领命而去,将赫连铮的吩咐一级一级的通传了。 营地里顿时变得忙碌起来。 不过他们此时的忙和之前赫连铮没回来的时候营地被谢知晏突袭时的忙又不同,这会儿所有人做事都明显要有序多了,终于不再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只是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搭理赫连青鸾了。 赫连青鸾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和忽视?一时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她觉得自从他们来了这晋国边境之后,他这位堂兄越发不给她面子了,尤其是在他认识了沈宜欢之后,在涉及到沈宜欢的事上,堂兄对她简直可谓不假辞色。 这样的认知让赫连青鸾心里十分的不好受,她甚至为此而恨上了沈宜欢,认为是沈宜欢的出现威胁到了她的地位,让她沦落到今日这种连个下人都敢不把她当回事的地步。 赫连青鸾越想越气,越想就越恨,最后咬着一口银牙暗暗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活捉了沈宜欢,以报她今日受到的屈辱。 而此时的沈宜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恨上了,不过她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无暇顾及就是了,因为她这会儿摊上事了,一件十分棘手的大事。 这件事情还要从她被谢知晏送回镇国公府说起…… 第154章 逾矩(二合一) 因为在齐军营地那边耽误了一些时间,等谢知晏将沈宜欢送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天边已隐隐泛出了了一抹鱼肚白,而每天这个时辰,镇国公就已经起床晨练了。 于是乎,谢知晏才刚带着沈宜欢跃上捧月居的墙头,二人就十分不幸的被碰巧路过的镇国公发现并逮了个正着。 沈宜欢:“……” 谢知晏:“……” 镇国公:!!! 那一刻,沈宜欢恍惚间觉得风也不吹了,空气也不流动了,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而最尴尬的是,镇国公看着谢知晏揽在她腰际的手,拧着两条不怒自威的剑眉一言难尽地问:“你们俩这样多久了?” 这话问得就很有意思了,沈宜欢一时都愣了。 老实讲,她猜到了镇国公会生气、会恼怒、会揪着她和谢知晏问上半晌诸如“你们去哪里了”“你们出去干了什么”之类的问题,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直接来了一句“你俩这样多久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一出,沈宜欢不禁怀疑镇国公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他口中的这样又是哪样? 但不管怎么样,被家长抓包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因而沈宜欢和谢知晏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谢知晏更是如同被烫着了般直接收回了揽在沈宜欢腰间的手,就那么将她放在了围墙上。 沈宜欢本来就没有武学功底,再加上平衡性又向来一言难尽,谢知晏这一松手,她差点儿没从围墙上一头栽倒下去。 好在镇国公眼疾手快,在她身体开始摇晃之际便一个纵身跃上墙头,扶着沈宜欢的胳膊将她给解救了下来,然后一双虎目沉沉地望向谢知晏。 谢知晏被镇国公的眼神看得压力山大,恨不得扭头就走,可最后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跳下围墙,和沈宜欢一起排排站在墙根底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等着接受训导。 对于谢知晏的乖觉,镇国公并没有显得很满意,但看在他好歹还算自觉的份上,努力压住了心里头那股子因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而窜起来的无名火,板着脸道:“说吧,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镇国公说罢,一双眼睛如同看待阶级敌人一般瞪着谢知晏,仿佛谢知晏要是敢说出一个他不喜欢听的字眼,他分分钟就能冲上去将他痛扁一顿,哪里有一点面对官职比自己还高的郡王的样子。 而谢知晏呢,他仿佛也忘记了自己身份比镇国公还要高的事实,此时完全就是一副拐带别人家未成年少女结果却被对方父母抓包的窘迫。 下意识张了张嘴,谢知晏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沈宜欢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将实话全都给抖落了出去。 “也……也没多久,宁郡王就这半个来月天天来接我而已。”沈宜欢低着头小声说道。 她一边说还一边局促地对着手指,一副做了坏事之后心虚得不行的样子。 镇国公一听这话,原本只有七分的怒气顿时“蹭蹭”涨到了九分,差的那一分被他最后一丝理智给强行按了下去。 “你说什么?近半个月!也就是说,这半个月来,你每天都跟这小子外出,等天亮了才回来?!”镇国公的声音一时提高了八度,看向谢知晏的眼神也跟要吃人似的。 谢知晏被看得心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完全不敢再开口了。 开玩笑,就镇国公这会儿的火力值,他是不管说什么都讨不了好的,说不定还会惹得镇国公更加生气。 谢知晏其实倒也不是害怕镇国公生气,主要是有些话他真解释不清,尤其还是在这种对方明显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不管什么人,在生气的时候都是很难保持理智的,而这种时候他开口,镇国公多半会当他在狡辩,如此一来,只能越描越黑。 与其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白费唇舌,不如先不说话,等过一会儿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说。 因为这样的考量,谢知晏很果断地选择了沉默,以静制动。 然而他倒是保持沉默了,沈宜欢却没办法什么也不说,遂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之前子时之前就回来了,今天是意外。” 沈宜欢这话本是大实话,也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她以为自己老实交代了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可谁知道镇国公的脑回路和常人颇有些不同,他听见这话之后情绪明显变得更激动了。 “意外?!什么意外?” 在问这话的时候,镇国公一双虎目狐疑地在沈宜欢和谢知晏身上来回打量着,重点关注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然后越打量镇国公的脸色就越差,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两人的衣服多有褶皱,且沈宜欢头顶的发髻上还藏着一片树叶。 看那叶子的模样,不太像这京里的品种,倒像是京外山里的。 这大半夜的,谢知晏带着他家闺女从山里头回来……镇国公越想越不得劲,总觉得心里头有些堵得慌。 沈宜欢并不知道镇国公心里头这些想法,闻言神情有些扭捏。 她其实也不是不想解释清楚,但她心里头总觉得自己和谢知晏今晚做的那些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因此不知道该怎么同镇国公解释才好。 沈宜欢下意识看了眼谢知晏,却见他垂着眸子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乎她便自动将这理解成了他在暗示自己不要泄密。 本着相互保密、相互兜底的合作共赢精神,沈宜欢顿时闭紧了嘴巴,一脸纠结道:“爹爹,这个我不能说的,反正不是坏事就是了。” 不能说? 镇国公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要知道,他这闺女以前可是从来不会瞒他什么的,可是现在,她居然都有了不能对他说的话了,而且她这么做还是为了个男人! 镇国公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被浸入了醋里,又酸又涩的。 同时他又忍不住脑补,一男一女一起出去,厮混到大半夜回来,被抓包了还不说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说自己没有干坏事,这真的正常吗? 这明显不正常哇! 镇国公十分怀疑谢知晏是不是哄骗沈宜欢做了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偏他这傻闺女因为被哄得心花怒放,所以连事情是好是坏都分不出来了。 如此想着,他连生吞活剥了谢知晏的心都有了,一双瞪着谢某人的眼睛里“嗖嗖”冒着冷气。 …… 谢知晏原本是不打算说话的,毕竟言多必失,而且今日这件事是真的没有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可供他解释,但是在感觉到镇国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善之后,他不敢再保持沉默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谢知晏不得不赶紧出声解释:“镇国公,你莫要多想,沈二小姐有大才,这些日子她和本王一起出去,实则是在帮本王的忙,我们一起是办正事的,本王对她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和不合时宜的举动,这点您大可放心。” 不得不说,沟通镇国公的脑电波还是谢知晏沟通的到位,他这一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只可惜镇国公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就是了。 大晚上将人家姑娘带出去,这可不就是最不合时宜的举动了吗?有了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镇国公哪里还听得进去谢知晏什么辩解? 再一个就是,在镇国公看来,自家闺女花容月貌,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背地里肖想着,谢知晏又怎么可能坐怀不乱呢? 而一个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往往是很难克制住内心的火热感情的,如此一来,两人独处之际谢知晏会对自己闺女做些什么,镇国公简直不敢深想。 偏他家闺女又是个极单纯的性子,也没有见识过那些臭男人的巧言令色,镇国公可不得担心她被谢知晏的花言巧语蒙蔽吃了大亏? 但这些担心,在沈宜欢面前他又没法儿说,甚至连表露出来都不太敢,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话说重了或者说错了伤到姑娘家的脸面。 毕竟,女儿是自己的,女儿不开心了最难受的也是他自己,不是吗? 镇国公想着这些,两片薄唇一时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转头对沈宜欢道:“欢儿,你且先回屋待着,这件事等天亮了之后我让你母亲过来,你自己好好同她解释清楚,至于你……” 他说着将目光又落回谢知晏身上,目光凉凉地问道:“本爵早听说宁郡王你少年英才,武艺超群,这会儿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知郡王爷可有兴趣陪本爵练上几招?” 镇国公说是邀请谢知晏陪他晨练,可谢知晏哪里不知他这是打着陪练的幌子想要教训自己? 这对谢知晏来说简直是场无妄之灾,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今日运气不好,送沈宜欢回来时偏偏叫镇国公逮了个正着? 为了让镇国公出气,也为了有机会把误会解释清楚,谢知晏不得不应着头皮答应了镇国公的要求。 “在国公爷面前,本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里够看,一会儿还请国公爷千万手下留情才是。”谢知晏苦着脸道。 许是见他这话说的谦虚,对自己的态度也还算有礼,镇国公心里的火气略微下降了一些,只是他仍然看谢知晏不顺眼,遂冷哼一声,“宁郡王莫要谦虚,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溜溜才知道不是?行了,废话少说,你跟我来。” 镇国公说罢,径自转头走了,看起来竟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谢知晏不跟上来似的。 事实上谢知晏也确实跟上了他的脚步,只不过在路过沈宜欢身边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以后你还是别开口了。” 谢知晏的指责来得莫名其妙,沈宜欢听后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忍不住想,她哪里就害谢知晏了呢?明明她一直在很努力的解释啊,真正没做事的是他才对吧? 就这样他还嫌弃她不会说话? 他会说话他倒是说啊,他又不说,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抗下所有,最后还责怪她事情处理的不够好,这世上哪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啊! 早知道她就不解释了,直接告诉镇国公是谢知晏强行拐带她,看他怎么办! 沈宜欢气鼓鼓地想着,忍不住冲谢知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当我多想说话啊?要不是怕你连累了我的名声,我才不会开口解释呢!” 这倒是实话,毕竟刚被抓包那会儿,沈宜欢心里头也慌着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镇国公接下来可能发出的责难。 好在镇国公还是爱她的,并没有因为怒气上头就为难苛责她,这倒是让她松了半口气。 至于为什么只是半口……那不是因为镇国公刚刚说了,要把这件事告诉舞阳郡主,让舞阳郡主来跟她算账吗? 想想这个封建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再想想舞阳郡主平日里对她的严厉,沈宜欢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话说她一会儿到底要怎么跟舞阳郡主解释啊?嘤嘤嘤。 沈宜欢心中惆怅极了,因为惆怅,连带着她对将自己卷入这惆怅局面的谢知晏都没有什么好感了。 而就在这时,镇国公似乎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互动,以为他俩这是在互相担心对方的处境的镇国公忍不住黑着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宁郡王,你可莫要跟掉了。” 被镇国公这么一警告,谢知晏哪里还有心思和沈宜欢斗嘴?只得强咽下心塞和无奈快步跟了上去。 镇国公和谢知晏走远之后,墙根处就只剩下沈宜欢一个人了,她看了看两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天,心下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无语和惆怅。 但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默默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踱去。 算了,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虽然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同舞阳郡主交待,但那终究是后面的事了,眼下折腾了一夜,又是被赫连铮劫持又是被谢知晏带着策马狂奔的,她仅剩的精力早就已经告罄了,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屋,一头倒在她柔软的大床上先睡一觉。 至于其他的,就等她睡醒之后再说吧。 沈宜欢如是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屋檐下。 而此时的沈宜欢并不知道,就在她回屋酣睡的这段时间里,谢知晏都经历了些什么样的人间险恶。 第155章 罚跪(二合一) 许是真的心大,沈宜欢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午时才醒来,不过她并不是睡足了自然醒的,而是活生生被饿醒的。 醒来之后,沈宜欢下意识想叫绿珠去给她拿吃的,然而她刚一撩开床上的纱帐,就敏锐地发现外面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只见舞阳郡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屋子里,此时正坐在临床的榻上,目光沉沉地翻着什么,脸色瞧着不太和善,而绿珠则低着头跪在舞阳郡主的脚边,明显正在受罚的样子,身姿显得单薄又可怜。 看见这一幕,沈宜欢短暂地愣了几秒,显然有些搞不清楚眼下这情况到底是什么神展开。 舞阳郡主过来她还能理解,毕竟镇国公之前说过,等她睡醒了要她好好向舞阳郡主交待来着,而她这一觉又睡得颇久,舞阳郡主提前来了不稀奇。 奇怪的是,绿珠好端端的怎么就受罚了呢?是谁罚的她? 直觉告诉沈宜欢,罚跪绿珠这事儿应该是舞阳郡主做的,只是她却不明白,舞阳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说绿珠那样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应该不至于惹舞阳郡主生气才是。 就算今日例外一些,绿珠真的毛手毛脚惹了舞阳郡主不快,可舞阳郡主从来不是那种控制欲很强、或者喜欢借题发挥的人,显然也不太可能因为一点小错就惩罚下人,尤其还是自家闺女的贴身丫鬟。 在舞阳郡主看来,姑娘家的贴身丫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一个姑娘的脸面,而动了姑娘家的贴身丫鬟,就等于伤害姑娘家的脸面,因着这观念,舞阳郡主平时虽然对沈宜欢严格了些,却很少插手这捧月居的事情,一向是给足了沈宜欢尊重和自主权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却罚了绿珠的跪,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舞阳郡主真的生气了,而且是怒不可遏的那种,否则她不可能无辜迁怒自己女儿院子里的人,怎么也要给闺女留点面子的。 思及此,沈宜欢不禁向绿珠投去了一抹略带歉意与同情的目光。 她知道,绿珠是被她半夜偷跑出门这事给带累了。 …… 舞阳郡主原本是坐在小榻上看账本的,可不知是不是心里压着事的缘故,那些账目她并不怎么看得进去,整颗心都被在床上酣睡的沈宜欢牵动着。 也正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沈宜欢身上,所以她刚一有动作,舞阳郡主就发现了。 她于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冲沈宜欢的方向沉声问道:“醒了?” 其实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舞阳郡主清算的时候,沈宜欢第一反应是躺下去继续装睡,然而还未等她有所行动,舞阳郡主就开口了,于是沈宜欢只能硬着头皮一边披衣坐起,一边小声唤了句:“母亲。” 舞阳郡主闻言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多少,不过她也没落沈宜欢的面子,强压着情绪淡淡应了:“嗯。既然醒了就先起来洗漱用餐吧,晚点我有些事要同你讲。” 听见舞阳郡主让自己先吃饭,沈宜欢也说不出心中是感动多一些还是忐忑更多一些,但她也不敢反驳什么,只能乖乖点了点头,“我这就起来,只是母亲……” 沈宜欢说着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往绿珠那边瞥了一眼,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顺便替绿珠求个情。 舞阳郡主本就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沈宜欢心里在想什么?她不就是想替受她牵连的贴身丫鬟求个情嘛? 若是放在平时,舞阳郡主可能就遂了沈宜欢的意,放过绿珠了,可眼下沈宜欢做的那些事委实有些太出格了,她心里正气着呢,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做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好主母? 因而舞阳郡主眉梢一挑,故作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道:“怎么?你是不想洗漱,还是不想吃饭?如是如此,为娘倒也不介意先跟你算算总账。” 沈宜欢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呢,绿珠自然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不不,我想洗漱吃饭的,母亲你稍等,我这就起来。”沈宜欢一边说一边系着衣服匆匆下了床。 因洗漱用品的是早就备好的,屋子里也有别的丫鬟侯着,故而就算绿珠此时没有办法上前伺候,沈宜欢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得章法。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舞阳郡主早看透了她的本性,为了避免她故意磨蹭,今日代替绿珠伺候她的丫鬟手脚格外麻利,没多大会儿功夫沈宜欢就洗漱更衣完毕了。 等她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被舞阳郡主打发去大厨房取饭菜的杏雨正好拎着食盒从外面回来,时间掐得可谓刚刚好。 因舞阳郡主也没用午膳,所以杏雨拿回来的饭菜是两个人的量。 饭菜取回来之后,杏雨看了看仍旧端坐在小榻上的舞阳郡主,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夫人,要摆饭吗?” “摆吧。”舞阳郡主随意地点了点头。 杏雨遂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了。 饭菜摆好之后,沈宜欢和舞阳郡主都迟迟没有动作。 舞阳郡主是没什么胃口,至于沈宜欢,她则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吃这个饭,尽管她这会儿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 也不知是不是不能念叨,沈宜欢刚想到饿这个字眼,她的肚子便十分不争气地响了起来,那巨大的“咕噜”声,就是坐在小榻上的舞阳郡主都听见了。 因为听见了沈宜欢肚子唱的空城计,舞阳郡主心下好气又好笑,遂一边起身一边睨了沈宜欢一眼,道:“饿了就吃啊,还等什么呢?” 被人听见自己肚子响,沈宜欢就已经快要尴尬死了,偏此时还被舞阳郡主念叨,她不禁有些委屈起来,小声道:“母亲没动,女儿不敢先动。” 沈宜欢这么一说,舞阳郡主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带给她的压力,她于是也不继续坐着了,站起来拍了拍衣角,道:“那就先用膳吧。” 说罢这话,舞阳郡主已缓缓朝着餐桌走了过去。 沈宜欢看着舞阳郡主走来的身影,目光又下意识飘到了还跪在地上的绿珠身上,几次话到嘴边,却到底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眼看着舞阳郡主都落座了,沈宜欢实在没有办法了,也只能跟着坐了下来,开始食不下咽地吃着这顿午膳。 …… 好不容易吃完饭,沈宜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舞阳郡主就先唤来了杏雨收拾桌面,并且借机将屋里其他人打发了出去。 屋里一时只剩下母女俩并一个绿珠。 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沈宜欢本来是要开口问问绿珠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被舞阳郡主罚跪的,只是她嘴巴才刚动了一下,舞阳郡主便先发制人地说话了:“绿珠,你可知罪?” 舞阳郡主一上来就问罪,这是沈宜欢没有料到的,但她更没有料到的,是绿珠的回答。 只见绿珠头也没有抬一下,便乖顺地认了错:“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绿珠这么说,但是让舞阳郡主准备好的台词没有了发挥的余地,因而她在听完这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沉沉地看了绿珠三秒,舞阳郡主面无表情道:“哦?你知错?那你倒是说说,你都错在了哪里。” 舞阳郡主这话就有些故意为难人了,绿珠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快下来了。 她其实知道舞阳郡主想听些什么,不论是罚跪还是故意在沈宜欢面前问她是否知错,舞阳郡主的本意无非都是想借她来敲打沈宜欢罢了。 绿珠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她不愿意出卖沈宜欢,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主子为难,因而她沉默半晌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夫人不论怎么责罚奴婢,奴婢都毫无怨言。” “好一个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本夫人格外不近人情,好像是在故意为难你似的。”舞阳郡主不悦道。 但她同时也心知,自己是没有办法从绿珠嘴里听到任何不利于沈宜欢的消息了,关于这一点,舞阳郡主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高兴自然是因为从这件事里她看见了绿珠的忠心,看见了她对沈宜欢的忠诚和维护,而生气则是因为如此一来,她预设的场景完全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见舞阳郡主不高兴了,绿珠心里如同吞了颗苦胆似的,苦得人都麻了,可却不得不嘴硬到底,低着头告罪道:“奴婢不敢,奴婢是真的知道错了。” 绿珠不肯松口,舞阳郡主自然拿她没办法,只能冷哼一声,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沈宜欢:“欢儿,你可知绿珠都犯了些什么错?” 沈宜欢原本正心疼绿珠呢,殊不知这么快自己就变成了下一个被心疼的人,心里也是一阵发苦。 她其实何尝不知舞阳郡主这些话都是铺垫,而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她半夜和谢知晏偷跑出去这件事。 说起来,沈宜欢原本是没觉得自己晚上和谢知晏出去有什么问题的,可是看着舞阳郡主这副如临大敌,为了让她长记性甚至不惜杀鸡儆猴的做派,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了一件在别人看来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一刻,沈宜欢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一时随性,不仅给自己惹了麻烦,还让绿珠遭受了无妄之灾。 可有些事情后悔是没有用的,当问题出现的时候,也唯有勇敢面对而已。 想清楚之后,沈宜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母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昨夜和宁郡王出去,是我做的不对,可这件事情绿珠并不知情,您实在没有必要迁怒于她。” 舞阳郡主倒是没有想到沈宜欢会直接将话给挑破,刚才看她那副畏畏缩缩扭扭捏捏的样子,舞阳郡主还以为沈宜欢是个没有担当的,此时瞧她愿意为了给绿珠脱罪而直言,心中颇有些意外。 可意外归意外,沈宜欢都这么说了,舞阳郡主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遂冷笑道:“不知情?好一个不知情。身为贴身丫鬟,却不知道主子的行踪,你觉得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丫鬟,还有留下的必要吗?” 舞阳郡主这话就有些重了,别说是绿珠了,就是沈宜欢听后都感觉心中一紧。 “可是母亲……” 沈宜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舞阳郡主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沉声说道:“我不反对你们主仆情深,也不在乎你们平时在一些小打小闹的问题上互相包庇,可是这次却不一样,欢儿,你这次做的事情,为娘实在没有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日子,你变化很大,为娘都看在眼里,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但有一句话我必须告诫于你,欢儿,你如今是在晋国,在镇国公府,都说入乡随俗,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而我们身在其中,就要守规矩,你明白吗?” 话说到最后,舞阳郡主的语气已经称得上苦口婆心了,但沈宜欢听后却没有感动,只有心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舞阳郡主每一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 沈宜欢甚至忍不住怀疑,舞阳郡主是不是知道了她的来历,否则她为什么要在说完她性情大变之后接着告诉她入乡随俗呢? 因为震惊,沈宜欢一时都忘了回答,一双眼睛呆愣愣地望着舞阳郡主,像傻了一样。 好在舞阳郡主也没指望她说些什么,见状缓和了语气继续道:“欢儿,你是个女孩子,要注意名节,以后半夜出门这种事情,就莫要再做了,知道吗?至于绿珠……” “她知情不报,对你多有纵容,以至你越发胆大包天,不罚是不行的,就罚跪至天黑,扣除三个月月钱吧,若是日后再犯,直接发卖出府,任何人求情都没用。” 舞阳郡主这个处罚其实不算重了,尽管她一开始表现得好像特别不留情面,但最终的结果还是网了开一面,不管是对沈宜欢,还是对绿珠。 沈宜欢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因而此时她心中哪怕再是疑虑不甘,也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而且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原本就是她做的不对,是她没能及时转换角色,将从前的习惯带到了这里,以至于犯了大忌。 思及此,沈宜欢垂下眼睑,平静又缓慢地应了句:“是,女儿记下了。” 看见沈宜欢这副模样,舞阳郡主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于是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说罢这话,母女俩之间仿佛突然没有了共同话题,舞阳郡主也不想再多留,便起身离开了。 第156章 可敢(二合一) 舞阳郡主走后,沈宜欢赶忙上前扶起了绿珠,一脸歉意道:“对不起啊绿珠,都是我连累了你。” 沈宜欢说得是真心话,如果不是她,今日绿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所以她心里还蛮过意不去的。 绿珠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是被罚跪一会儿罢了,没什么的。” “再说夫人说的也没错啊,这件事情确实是奴婢失职,夫人罚我也是应该的,因此奴婢心中并没有什么怨言,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小姐您没出什么事,否则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在说这话的时候,绿珠的表情分外真诚,一看就知道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并没有半分勉强为难。 一时之间,沈宜欢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绿珠的忠心深感欣慰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深处却涌上了一抹淡淡的悲哀,悲哀被这个时代的愚民教育压榨着的那些如同绿珠一样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是她创造的世界,这里本来应该承载她所有美好想象的,可眼下的事实却是,这个世界不仅不美好,甚至崩坏的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作为这个小说世界的缔造者,按理说当发现自己构建的世界观开始崩塌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改变剧情,让这个小世界得以延续下去才对。 可也不知道是她麻木了太久以至于丧失了斗志,还是她本性太过胆小懦弱怕极了重振规则的重任,居然自穿越过来之后一心只想着在自己的世界里苟活。 想到这些,沈宜欢忽然忍不住开始鄙夷起自己来。 她突然很想回到过去,问一问从前的那个自己,问问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在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她也曾幻想拯救世界,想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可是后来,在遭遇了现实的无数毒打之后,她开始有了顾虑,也收起了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梦想。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创作了这个故事。 其实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沈宜欢并没有想太多,什么大纲、人物设定,她通通都没有,只是凭借着一腔冲动开了坑。 开坑之后她也不是一气呵成地写到了结局,而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根本不管剧情合不合理,逻辑上又讲不讲得通。 那时候她想,现实生活已经那么难了,那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作为承载了她所有幻想与情感的,作为她自身缩影的主角一定要很厉害,于是她创造出了穿越女主顾清许,还给她配备了一个专属护花使者男主李元卿。 原本沈宜欢是不觉得自己的男女主在性格上有太大问题的,毕竟将自己代入女主的话,她再怎么厉害、做事再怎么离谱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当初写书本就是图个乐呵,而给女主开挂,让她事事顺遂则是最大快人心的方式。 可是现在,沈宜欢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而书中的每一个人物也都不是那个冷冰冰可供她任意摆布的名字。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存在,都有自己特定的生活轨迹和人生命运,而她如今既然来了这里,成为了故事里的一员,自然也该积极面对此间生活,而不是继续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冷眼旁观,明哲保身。 想通了这些,沈宜欢忽然很认真地对绿珠道:“不,绿珠你错了,你虽然是我的丫鬟,可你依然有你自己的人生,你的生命从来都不应该只围绕着我转,更不应该因为我的过错而受罚还觉得理所当然。” 沈宜欢忽然变得这么严肃,绿珠是没有料到的,而且这些话对她来说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她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绿珠的观念里,身为下人,就理所应当为主子排忧解难,当主子们做错事的时候,她们要主动顶锅受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与倚重,也才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得到一席之地。 因为这个认知,这些年绿珠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懂事贴心的下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经历什么,心里从来不敢有丝毫委屈和怨怼。 所以今日当她被舞阳郡主迁怒罚跪的时候,她的内心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她既没有觉得舞阳郡主的迁怒不对,也没有觉得沈宜欢的连累可恶,她甚至还因着这场祸事最终只是以她被罚跪罚月钱告终而感到庆幸。 怎么能不庆幸呢? 相比起其他京里人家那些当主子的随意打骂发卖下人的行为,镇国公府的主子们已经足够宽厚了。 绿珠以为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今天沈宜欢却忽然对她说,其实不该是这样的。 就算身为下人,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而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主子的需要而存在。 绿珠觉得自己多年形成的观念在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一时之间她都忘了该做何反应,望着沈宜欢的眼神有些呆呆的。 沈宜欢当然知道在短时间内绿珠的思想是转换不过来的,她也不着急,也不继续劝说,只等着绿珠自己去回想、去品味。 有些事情多说无益,真正理解内化还得靠自己。 如是想着,沈宜欢索性转了个话题,道:“好了,你别跪着了,这会儿也没有外人在,你赶快起来活动活动吧,要真跪到天黑,你这膝盖还要不要了。” 说罢这话,沈宜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打算去书房里清净一会儿,顺便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从此以后,她再不能对命运听之任之,做个被现实裹挟着前行的工具人了,她想要为自己、也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至少当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白来了这个世界一遭。 那么,就先从改朝换代,启发民智做起吧。 …… 密山镇,齐军营地。 那夜放了谢知晏和沈宜欢二人离开之后,赫连铮便连夜传召了自己在齐国少主府的幕僚范东阳,于是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焦急地等着范东阳的到来。 说起这范东阳,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范东阳此人极擅奇技淫巧,在少主府的时候曾改良研发过不少武器,而这次赫连铮突袭密山镇带着的那带倒刺的箭头,就出自范东阳之手。 可以说,齐国若是有谁能够复制出这炸药的话,那人一定非范东阳莫属。 因为密山镇距离齐国京都汴梁很有一段距离,故而哪怕范东阳在接到消息之后连夜就启程了,等他到达齐军营地的时候,也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到达营地之后,范东阳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直接便去中军大帐找了赫连铮。 “少主,你说的那个会爆炸的武器在哪儿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甫一走到中军帐门口,范东阳连帐篷帘子都还没来得及掀开,就冲着大帐里头急声说道。 听见范东阳的声音,赫连铮原本还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就豁然开朗了许多。 他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门口行去,样子颇有些迫不及待。 因为心中急迫,赫连铮的步子迈得便有些大,而他刚走到帐子中央,范东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两人正好在中途相遇。 看见范东阳,赫连铮难得有些喜形于色,赶忙招呼道:“东阳先生来了?快进来坐下喝口茶。” 范东阳心里其实也很激动,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赫连铮派人传信给他时说的那个会爆炸的武器,恨不得这会儿就能将东西拿过来研究。 这么想着,范东阳忍不住道:“喝茶就不必了,属下不渴,倒是研究那什么炸药的事儿刻不容缓,少主不如先把东西拿出来吧。” 赫连铮哪能不知道范东阳的德性?知道他就是个痴人,生平最感兴趣的就是研究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他那研究的兴致一上来,甚至会忘了尊卑,对他这个少主不尊敬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会儿被范东阳拒绝,赫连铮颇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 只是心里不在意归不在意,赫连铮却也没有一口应下此事,毕竟那炸药的危险他是知道的,因此在将东西交给范东阳之前,他少不得要好好叮嘱一番,以免范东阳毛手毛脚之下搞出什么乱子来。 如此想着,赫连铮就道:“东阳先生还是先坐下喝口茶缓缓吧,关于炸药,孤另有些话要叮嘱于你。” 赫连铮都这么说了,范东阳虽然觉得喝茶纯属耽误时间,却也不好不给赫连铮面子。 再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赫连铮这个当少主的不松口,他到底是看不见那炸药的。 想明白这些之后,范东阳到底强忍着心中的急切跟着赫连铮去里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因这大帐之中并没有下人,所以坐定之后,赫连铮亲自提起茶壶作势要为他斟茶。 当少主的亲自给自己斟茶,范东阳多少有点受到惊吓的感觉,遂赶忙捧着杯子制止道:“少主,这可使不得,倒水这种事情属下自己来就行了。” 范东阳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赫连铮手中的茶壶,不过赫连铮却并没有松手,反而将茶壶的手把捏得更紧了。 “你坐下,一杯茶而已,你当得起。”赫连铮平静道。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将茶杯从范东阳手里拿了过来,然后动作优雅又流畅地将茶水斟至七分满。 斟好茶后,赫连铮将茶杯又重新递回给范东阳,有礼道:“东阳先生请。” 范东阳其实被赫连铮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挺懵的,但人当少主的都将茶杯递到他手边了,他又不好不接,便只能应着头皮道了谢:“多谢少主。” 说罢这话,范东阳低头轻啜了口茶,暂时将炸药的事咽回了肚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范东阳一杯茶水下肚,心情应该也平复了,赫连铮这才开口说起了炸药的事以及他对范东阳的一些期望。 “东阳先生,此次孤叫你来的目的,相必你已经很了解了,但孤还是想再提醒你一声,这炸药威力巨大,一不小心可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你在研究的时候,务必要多加小心。” “还有就是,孤手中这枚炸药,是机缘巧合下从晋国宁郡王那里缴获的,那宁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东阳先生你可能不清楚,但孤却是知道的,此人心机颇深,又素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所以他有没有在这炸药上动过什么手脚,孤也不敢保证,如此,你还敢要这炸药吗?”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赫连铮的神情难得有些凝重,也不知他是太看重手中这枚唯一的炸药,还是太看重范东阳了。 也许二者都有,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相比赫连铮的慎重,范东阳的表情就要轻松很多,他闻言甚至笑了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有什么不敢的?少主你就等着属下的好消息吧。” 范东阳这话说的颇为自信,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搞不清楚炸药的构成。 而事实上,范东阳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因为这些年凡是到了他手上的东西,不管那东西的构成有多么复杂,制作有多么精巧,最后都能被他给复制个差不离。 当然,也正是因为知道范东阳的这份本事,赫连铮才会在得到炸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召了他过来。 得了范东阳的保证,赫连铮因痛失大半部下而阴翳了两日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一些,他甚至忍不住展眉笑了笑,拍着范东阳的肩膀道:“如此,孤就等着东阳先生你的好消息了。” 范东阳就道:“属下保证不辱使命!” 说罢这话,也不待赫连铮再说些什么,他又话音一转,笑嘻嘻地问道:“所以少主,这下你能放心将那什么炸药拿出来给我瞧瞧了吗?” 见范东阳这么猴急,赫连铮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到底没再故意磨他,很快转身自大帐内他的床榻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大箱子里取出了前两日被他小心翼翼塞进去的炸药。 第157章 戏文(二合一) 因为一个炸药,赫连铮那边暂时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而赫连铮不动,晋国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两国之间的关系仿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在两边都按兵不动的日子里,沈宜欢并没有闲着,反而悄悄做了许多事,譬如写话本、收编梨园戏班,以及为酒店开业造势等等。 总而言之她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沈宜欢私下里做的这些,谢知晏自然都看在了眼里,但因为这些事情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妨害,所以谢知晏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为了好玩儿,索性便随了她高兴。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十来天,谢知晏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这件事还得从他白日里出门和庆王见面说起…… 自从重生归来以后,谢知晏一直有在刻意和庆王保持来往,当然了,这倒并不是说在他经历过的上一世里,庆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登上了那个人人垂涎的宝座。 恰恰相反,上辈子庆王的下场比他这个大坏蛋还要凄惨得多,所以谢知晏会和他相交,真的只是因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已。 还有就是,庆王上辈子虽然下场凄凉,不得善终,但他身上却未尝没有可取之处,譬如在谢知晏看来,庆王蠢是蠢了点,却委实是个很好用的炮灰,和他交好,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谢知晏自己出面,庆王很快就能为他奉上他想要的效果。 而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安心地隐于暗处,坐收渔利,这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 也正因如此,谢知晏哪怕心里十分瞧不起庆王,却一次也没有落过他的面子,每每只要庆王相邀,他总要出门赴约的。 这次也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谢知晏一听说庆王派人来府中送了信,二话不说就从自己正在忙的事情里抽了身。 见庆王又邀他去醉仙楼见面,谢知晏简单将手中的事情分了分,交给夜鸢几个盯着,然后便收拾整齐出了门。 醉仙楼距离安平王府不算远,谢知晏一路疾驰,没多久便到了地方。 到了醉仙楼之后,谢知晏原本是打算直接去自己和庆王的秘密基地碰头的,却不料今日庆王居然特意安排了小厮在门口等他。 那小厮一见到谢知晏,二话不说就上前拦住了他,笑着说道:“宁郡王您可算是来了,我们王爷可在雅阁里恭候您多时了呢。” 安排小厮在门口光明正大的接人,这是从前未曾有过的事,谢知晏一时颇有些迷惑,完全猜不透庆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有那么一瞬间,谢知晏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假传了庆王的话,想要算计于他。 不过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因为门口这个小厮他是认识的,确实是常常跟在庆王身边的那个,人不大聪明,但却很忠心。 作为庆王身边的忠仆,这小厮不大可能会被人收买。 同时谢知晏心里也是觉得,自己和庆王之间的来往不算太密切,而且他一直以来又都很小心,应该不至于会被别人发现他和庆王过从甚密才对,因此今日之事不太可能是有心人设的局。 心里一时闪过了许多念头,但谢知晏却一个字也没有问,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跟着这小厮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又何苦猜来猜去为难自己? 如是想着,谢知晏低低地“嗯”了一声,道:“有劳带个路。” 小厮知道谢知晏是自家主子的座上宾,闻言也不敢拿乔,轻快地“哎”了一声,便转身给谢知晏带起路来。 谢知晏也不迟疑,很快迈步跟了上去。 …… 庆王订的是二楼的一间雅阁,那雅阁的窗户就正对着大堂里的看台,若是要观看表演什么,这绝对是全场最佳位置。 在迈上二楼的楼梯时,谢知晏如是想着。 然而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看表演这件事呢?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是因为刚刚路过大堂的时候,他正好看见有人在搭台? 说到搭台,这醉仙楼的大堂里有个专供伶人表演的台子这事儿他是记得的,可他也记得这台子很久都没有用过了,然而今日,这几乎算是半荒废的台子居然又派上了用场?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 不过谢知晏素来不爱看表演,所以他只是想一想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继续大步朝着庆王所在的雅间而去…… 对于谢知晏这个座上宾,庆王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这不,在小厮敲完门带着谢知晏进屋的时候,庆王还十分热情地起身迎了迎。 “宁郡王,你可算是来了,快快过来坐,今日本王请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庆王一边说一边揽着谢知晏的肩膀将他带到了临窗的小榻前,模样简直不要太热情。 感受到庆王今日这如火一般的热情,谢知晏心里其实有些说不出的膈应,但他到底没有拂了庆王的面子,依言坐了下去,而后貌似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不知王爷要请臣看什么?” 似乎是很满意谢知晏的配合,庆王闻言脸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不过他有心想卖个关子,闻言就神神秘秘地道:“这是个秘密,本王先不告诉你,一会儿看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庆王要这么说,谢知晏就不好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再加上他心里确实也没有那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所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也不觉得失望,笑了笑道:“如此,那臣可就拭目以待了。” “宁郡王放心,一会儿要给你看的东西,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庆王十分自信地说道,眉梢眼角好像都在绽放着光芒。 老实说,庆王说的这些话,谢知晏是没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的,毕竟以他对庆王的了解,这家伙是绝计干不出什么靠谱事儿的,所以这些话八成也就是糊弄人的罢了。 只是想是这么想,当着庆王的面,谢知晏到底不好说什么,便下意识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水,一边喝一边等着庆王为他准备的“惊喜”。 约摸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谢知晏听见楼下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喝彩声,他下意识抬了抬眸,顺着半开的窗户往底下望了望。 谢知晏看了好几眼,倒是也没瞧出什么,只发现大堂中间那块台子似乎已经搭好了,有几个像是戏班里的人正在上面来回走动着。 几个唱戏的而已,也值得底下这堆人激动成那个样子? 谢知晏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正打算收回目光时,就听见庆王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快看,好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庆王的声音不失激动,瞧着竟是和底下那群喝彩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一时间,谢知晏也不知道该用怎样一副表情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反正就挺一言难尽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庆王的爪子底下解救出来,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底下的喝彩声更大了,就连庆王也跟着连声叫起好来。 谢知晏心下诧异,忍不住又往底下瞥了一眼,然后他就看见几个画着大花脸的人开始登台了。 左右这会儿没事干,又被庆王留着走不了,谢知晏便想着随便看看底下这出戏打发打发时间。 底下的戏台上唱的似乎是一出新戏,不同于他从前看过的那些老套的情情爱爱、无病呻吟的才子佳人的戏码,这出戏讲的是一些神仙精怪的故事。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这不仅仅是神仙精怪的故事,而是有人在借着神仙精怪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传达一种想法,一种反叛的、热血的抗争精神。 没错,就是抗争。 这是谢知晏从这出名为“魔童降世”的故事里看出来的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谢知晏对这出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甚至从没有奢望过底下那些人会演出个多么精彩绝伦的故事来,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当看着台子上那个“魔童”渐渐长大,开始向不公的命运宣战的时候,谢知晏心里却不知不觉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尤其是在那画着大花脸的小童说出那句,“若命运不公,就与它斗到底,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时候,谢知晏感到一股热血直冲他的头顶。 这句话对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冷静如谢知晏,听完之后也不禁有些心旌摇曳。 他忍不住想,是啊,人为什么要认命呢?命运这个东西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它可以有无数种呈现方式,麻木不仁、听之任之是一种,不屈奋斗也是一种,人又为何要心甘情愿被它诓死,做它乖顺的臣民呢? 其实,命运最该听从的是自己才对吧。 谢知晏这么想着,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积聚,但这一切,庆王是不知道的。 趁着中场休息的空隙,庆王转头看着谢知晏,一脸得意道:“怎么样,本王没骗你吧,这场戏是不是分外精彩?” 精彩自是是精彩的,只是谢知晏却不知,庆王这句精彩底下,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深意。 因着这份不确定,谢知晏暂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点了点头,仅仅只从字面上评判道:“确实很精彩。” 得到了谢知晏的认同,庆王的神情更得意了,不过他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压低了声音,难得认真道:“还有吗?除了精彩,宁郡王还有没有从中瞧出些别的什么?” 庆王这句话就颇有深意了,谢知晏深深地怀疑,他在看了这出戏之后是不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想来也是,若是单单只看戏的话,庆王着实没有必要找他过来,他随随便便找个和他玩的好的狐朋狗友,都比谢知晏看戏要轻松愉快的多,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很显然,这是因为他那些狐朋狗友满足不了他心中更大的渴望,也没办法给予他想要的回应,譬如——听他说出自己的野心。 而谢知晏却不同,他这段时间扮演的本就是庆王的幕僚和同盟这一类角色,也深知庆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此庆王若真被这出戏拨动了某根心弦,自然也无惧向他吐露一些心声。 想明白了这些,谢知晏心里就有谱了。 但他肯定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将庆王看穿了的样子,于是便能蹙了蹙眉头,不解道:“恕臣愚钝,不知道这出戏还有什么独特之处?” 见谢知晏和自己想象中的反应不大一样,庆王心里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他不高兴的点却不是谢知晏的不按套路出牌,而是觉得自己的意思没有被准确接收,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 好在庆王这会儿还处在心潮澎湃一心想搞事的阶段,因此他虽然有些不高兴谢知晏的“愚笨”,到底还是开了尊口解释了一下:“你不觉得,这出戏是在暗示本王,让本王为了天下百姓而翻了这天吗?” 庆王这句“翻天”的意思,谢知晏是听明白了的,只不过——为了天下百姓什么的,他能说他很想告诉庆王,大可不必如此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明明就是自己想要篡位,非要把借口说得如此清醒脱俗,仿佛这样一来就能掩盖掉他觊觎皇位这个事实了似的,简直欲盖弥彰。 谢知晏心里这么想着,不禁有些鄙夷起庆王来,不过想归想,他嘴上却没有说出任何不中听的话,只一脸被吓到的表情道:“这……” 见谢知晏“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庆王有些憋不住了。 只见他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奈又恨其不争的语气道:“知晏贤弟,你莫要觉得本王这么说是为了我自己,又或者是担心皇位落入三弟手里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本王真的只是看不得我大晋的臣民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而已。” “就拿前些日子赫连铮带人夜袭粮仓这件事来说吧,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父皇他不仅不想着出兵镇压赫连铮,居然就这么任由对方继续驻扎在密山镇挑衅我大晋,若长此以往,我晋国在其他诸国眼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要本王说啊,父皇他就是人老了,做事情也越来越糊涂了,区区齐人而已,我大晋何惧之有?要依本王的意思,非得将他们打服、赶回老巢,让他们再不敢进犯才行!”庆王豪气干云地说道。 第158章 兵谏(二合一) 庆王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冠冕堂皇,若是此时换作别人在此,说不定就真被他煽动了热血了,只可惜这里没有别人,只有谢知晏。 作为一个见证过庆王的野心,以及他因为自己的能力撑不起野心而功败垂成,最终落得个圈禁终生下场的人,谢知晏当然不会相信他的理想真的有这么高尚。 可心里腹诽是一回事,明面上的应付又是另一回事。 在谢知晏看来,庆王生了反心是好事,他正嫌这些日子宫里那位的日子过得太平顺了呢,若是庆王能够给那位添些乱子,将这京中的水搅浑一些,那真真是极好的。 如此想着,谢知晏点了点头,一脸认同道:“庆王殿下说得不错,在这件事情上,圣上的做法确实有些过于保守了,只是……” 谢知晏说着蹙了蹙眉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般,许久才斟酌着说道:“只是圣上毕竟是圣上,是天子,是国君,就算他行事确有不妥,咱们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也不好指责些什么,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干着急罢了。” 说罢这话,谢知晏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庆王见谢知晏虽然接了自己的话茬,却又绝口不提要陪他造反的事,心中不由有些焦急,脸上也下意识带出了几分迫切。 “宁郡王此言差矣,就是因为咱们为人子、为人臣,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咱们才更应该有所为不是吗?否则咱们不是白白享受了天下这么多臣民的爱戴和供养?本王以为,咱们必得是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这天下万民的。” 庆王这话,就差直接告诉谢知晏,“你跟着我干,咱们一起造反”了,谢知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他之所以一直不给庆王想要的回应,不过是想多吊吊他的胃口,避免让他感觉到得偿所愿的太容易罢了。 而今眼瞅着将庆王的胃口吊的差不多了,再吊下去可能会过犹不及,谢知晏终于不再继续装傻,拧着眉心一脸不确定道:“那庆王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父皇年纪大了,也该退位让贤了……”庆王别有深意地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庆王想听些什么已经很明显了,谢知晏心里门儿清,自然不能再继续装傻。 但他也不可能庆王刚说完就以极大的热情同他一拍即合,想了想就拧着眉心,一脸纠结地问道:“庆王殿下希望臣做些什么?” 要说庆王想让谢知晏做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他不过是希望能以谢知晏为媒介,让谢昱站到自己的阵营里来罢了。 毕竟在庆王看来,谢知晏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郡王,实则是给不了他太大助力的,而谢昱却不同,谢昱身为安平王府的主人,手握着大晋三分之一的兵权。 再加上京都上层圈子里一直都有传言在说,安平王府豢养着一支十分厉害的黑骑兵,庆王自然希望能够得到谢昱的支持,从而增加自己逼宫夺位的胜算。 庆王心里想着这些,一颗心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他此时还不算彻底被臆想中的权势给冲昏头脑,因此心里虽然早已一片火热,却还不至于巴巴地将心里话给和盘托出,得罪了谢知晏。 在心里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庆王道:“知晏呐,原本这种危险又不讨好的事情,为兄是不欲拉你下水的,可如今为兄的处境你是清楚的,若是单单凭我一人之力,大业恐怕很难成功,所以为兄在想,你是否能说动安平王帮帮为兄?” 听见庆王如此亲切地同自己套近乎,谢知晏心里还怪不适应的。 什么为兄贤弟的,谢知晏听完只觉得反胃,毕竟小时候庆王是如何欺负、嘲笑他的,他可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只不过现在并不是翻旧账的时候,谢知晏遂强忍着恶心道:“帮着劝说大哥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却不知,王爷想要大哥做些什么?” 谢知晏这话就是在打听庆王计划的意思。 一般来说,计划这种东西,是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的,但庆王不是没脑子吗?他以为谢知晏答应了帮他,就是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那小小地透露一点机密也没什么。 如是想着,庆王就道:“本王仔细想过了,若只是劝说父皇,让他派兵攻打赫连铮的军队,依父皇的性子恐怕不一定会听,所以为今之计,只有采用一些非常之法了,譬如——发动兵谏。” 所谓兵谏,说得直白一点就是逼宫,庆王很明显是想直接取晋元帝而代之。 听见这话,谢知晏下意识挑了挑眉梢,心下对庆王的急切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不过他聪明的没说什么,甚至连眉梢的弧度都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转而一脸沉思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兵谏之事,多有冒险,王爷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庆王再蠢,肯定也知道逼宫之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今日同谢知晏说起这件事情,却并非是他一时兴起,而是他结结实实地思考了许久做出的郑重决定。 说起来,刚刚他有一句话没有骗谢知晏,那就是他的处境真的算不上好。 庆王深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都不是晋元帝最喜欢的儿子,身后更没有一个实力超群的外家支持,尽管他的母亲是皇后。 可整个大晋谁不知道,他的母后并不受宠? 而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他虽然身为长子,又是中宫嫡出,却迟迟未能受封太子,反倒是处处受柳贵妃母子掣肘,这些年过得不知道有多憋屈。 这些委屈,原本庆王都能忍,因为他想着,就算他迟迟未能入主东宫,好歹李元卿也没被晋元帝另目相看不是?如此他和李元卿就还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能继续各凭本事争夺那个位子。 可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了。 且不说晋元帝对柳贵妃的宠爱与日俱增,连带着李元卿的地位都水涨船高,不知道拉拢了朝中多少大臣,单单只说骠骑将军带着大军归来那日,晋元帝只钦点了李元卿一人去城门楼迎接这件事,就足够让庆王耿耿于怀,如芒在背了。 同样都是皇子,凭什么他李元卿就能领着文武百官去城门楼迎接凯旋之军,而他李元晦却连想娶了镇国公的嫡女都要受到训斥呢? 庆王不服,他觉得晋元帝实在是太偏心了。 作为帝王,他将丈夫的宠给了柳贵妃,将父亲的爱给了李元卿,李元卿母子什么都得到了,而他李元晦和自家母后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爱也没有地位,这叫他如何能不意难平? 随着不平与不忿在心中一点一点积累,庆王渐渐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任事态继续发展的话,可能他就真的要被李元卿踩在脚底下一辈子了。 庆王和李元卿比了这么多年,又斗了这么多年,哪里能甘心永远被李元卿压着? 因为这份不甘心,他心中渐渐萌生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那就是——逼宫。 为什么不呢?既然晋元帝这个当父亲的对他不仁,那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必顾念什么父子之情。 那些晋元帝不肯给他的东西,他就自己去争、自己去抢,虽然争抢的结果并不是一定成功,却总比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的一切落入别人手中的好。 也是因着这样的想法,庆王今日约了谢知晏出来,请他看了这么一场戏,又说了那样一番话。 回想着这些事情,庆王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 只见他沉沉地点了点头,极郑重地说:“本王既然同你说这些,自然是想得极清楚了的。怎么,宁郡王你怕了?” 谢知晏闻言笑了笑,三分不屑七分讥嘲道:“臣有何好怕的?这些年我安平王府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庆王殿下您也不是不知道,而我安平王府和瑞王殿下的关系……不提也罢。”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承蒙庆王殿下你看得起,臣自然也不会不识抬举,今日回府之后,臣便会将王爷你的意思转达家兄。” 得了谢知晏的保证,庆王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位,脸上也重新恢复了轻松愉悦的神情。 “如此,本王就静候宁郡王你的佳音了。” 庆王笑吟吟道,边说还边举起手中的茶盏冲谢知晏扬了扬。 谢知晏也没拂他的面子,见状便也举起茶盏回敬了一番。 后面二人又就逼宫的相关细节进行了一些讨论,完了之后还一起用了个晚膳,直到外头月已西沉,两个表面上相谈甚欢的男人这才起身离开醉仙楼,各回各家。 庆王自然是回宫去,他打算将自己说动了安平王府站队这个好消息同他的母后皇后分享一番。 至于谢知晏,他并没有回安平王府休息,而是连夜骑马去了密山镇驻地找他的大哥,安平王谢昱。 …… 因为出发的晚,等谢知晏到达驻地的时候,谢昱刚回到大帐准备休息。 对于谢知晏大半夜来驻地找自己这件事,谢昱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了相当的震惊和困惑,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家这位弟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因而诧异归诧异,谢昱到底还是及时接待了他。 晋军驻地,中军帐内。 谢昱一边将脱了一半的盔甲又穿回身上,一边问道:“二弟,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府中出了什么大事?” 在问这话的时候,谢昱眉间隐隐含着一抹担忧。 谢知晏见状就笑着摇了摇头,略有些傲娇地说:“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我在,府中能出什么事?我今夜过来,是另有重要的事要同大哥你说。” 谢昱听见前半句话,刚要松一口气,结果就见谢知晏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说出了后半句话,于是他一颗落了一半的心瞬间又“唰”得提了起来。 “什么事?你但说无妨。”谢昱一脸正色道,仿佛谢知晏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石破天惊的重大隐秘似的。 看着自家大哥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谢知晏心中其实是有些好笑的,但他到底没有真的笑话谢昱,而是抿了抿唇,缓缓说道:“今日庆王找我了。” “庆王?”谢昱的眉心又深深拧了起来,“他找你干什么?二弟,我可告诉你,庆王此人并非明主,你若是和他走得太近,早晚要受他连累的。” 谢昱这话并不是故意吓唬人,他是真觉得以庆王那个脑子,早晚要自取灭亡的,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家弟弟被这么个蠢货给耽搁了。 谢知晏当然知道谢昱瞧不起庆王,也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真的为了自己好,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将话同谢昱说清楚。 如是想着,谢知晏便道:“大哥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庆王无才无德,必然是与那个位置无缘的?只是如今局势已然开始微妙起来,咱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少不得也要蹚一蹚这趟浑水的。” 谢知晏这话颇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谢昱听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疑惑:“什么意思?什么蹚浑水?你想干什么?” 不得不说,最了解谢知晏的人还得是谢昱,他就听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已,居然就猜到了谢知晏打算搞事情。 谢知晏也不瞒他,直接将醉仙楼里发生的事说了,末了他道:“庆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够站到他的阵营去,我答应他了。” 听说谢知晏答应了庆王,谢昱看他的眼神顿时和看疯子没什么区别:“你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呢?庆王那个蠢货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事?” 谢知晏早料到自己这话一出口肯定会被谢昱嫌弃,他也不在意,甚至没想过反驳,只顺手提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一边喝一边等着谢昱平静下来。 好在谢昱终究是了解自家这位弟弟的,在短暂的暴躁之后,他渐渐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遂又转头看回谢知晏,狐疑道:“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第159章 生父(二合一) 计划谢知晏当然是有的,那就是浑水摸鱼,在庆王发动兵谏的时候趁机逼宫夺位,让这李氏江山易个主。 但这毕竟是谋朝篡位的事情,就算真的成功了,日后也可能在青史上留下污名的,谢知晏并不确定谢昱会不会愿意做这件事,所以他不得不连夜赶来同他商议一番,看看谢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若是谢昱愿意放手一搏,那当然最好,但他若是有什么顾虑,不愿意做个逆臣,那谢知晏也不会勉强,反正该是安平王府的东西,他就是拼了命也会替他大哥拿回来。 这么想着,谢知晏便道:“大哥可知今日庆王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什么?”谢昱蹙眉问道。 “他说宫里那位昏庸老匮,想自己取而代之。”谢知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谢昱闻言眉心微动,心中似乎大为震撼,但还是下意识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你的意思是说……” 说什么,谢昱没讲完,但看他那副表情,应该是猜到了什么的,谢知晏也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谢昱的表情惊讶中又隐含着几分不解:“宫里那位虽近来做事越发没有章法,却到底算不得糊涂,庆王选在这时候动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其实操之过急都是客气的说法了,要谢知晏说,庆王此举根本就是在找死。 虽然晋元帝如今有很多迷惑操作,却到底还没做出真正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庆王选择这时候逼宫,朝中根本得不到什么响应。 且不说晋元帝还直接掌控着京畿卫,手中又捏着镇国公刚刚归还的兵权,在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护卫下,庆王要想逼宫成功,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这些话谢知晏怎么可能告诉庆王呢?他不仅什么也不会提醒,甚至会更加努力地撺掇那个蠢货庆王,让他赶紧行动。 只有这样,他才能打着清君侧的幌子组建一支正义之师,而后直接杀入皇宫,将那个冷血无情的伪君子赶下龙椅。 而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了…… “我想要的就是庆王这份操之过急。”许久之后,谢知晏如是说道。 他这话说得别有深意,谢昱听后下意识抬头望了他一眼,眉心一时拧得更紧了:“二弟,你……”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仿佛有许多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谢知晏当然知道谢昱想问些什么,也知道他在顾虑纠结些什么,因此他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十分果断地说道:“对,大哥想的没错,我确实打算趁着庆王作乱的时候杀进皇宫,取李氏而代之。” 听见谢知晏这番坦白的话,谢昱的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关于谢知晏和晋元帝的关系,哪怕没有京中那些风言风语,谢昱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这些年一直都清楚,谢知晏心里是恨着晋元帝的,恨他枉为人君,枉为人父。 其实谢昱也恨晋元帝,恨他陷害忠臣,霸占臣妻,还要一直针对安平王府,赶尽杀绝。 可恨不得啖其肉引其血是一回事,不敢妄动的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顾念天下百姓,也顾念谢知晏这个亲弟弟,这些年无论安平王妃她们如何在谢昱耳边念叨,他都一直置若罔闻,丝毫不敢做出任何冲动之举搅乱朝堂,以至万民受苦。 这般想着,谢昱不由问道:“所以……你是想要那个位置?” “不,大哥你错了。”谢知晏摇了摇头,“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我是想让大哥你取而代之,原本这个天下,就应该是谢氏的。” 谢知晏这话说得极慢但也极真诚,他是真的觉得,这天下应该归于谢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最初的时候,这大晋的江山就是李、谢两族的先祖联手共同打下来的,而且论功劳,谢氏的先祖比李氏的先祖要大多了,可最后坐上皇位的确实李氏的先祖,这本就很不公平。 可就是这样,李氏一族还不满意,他们千方百计地迫害功臣,为了彻底铲除安平王府,做了不知道多少猪狗不如的事情。 直至如今,先安平王都已经过世多年了,晋元帝还不放心,好像非要将谢昱也一同害死,将安平王府彻底抹除掉,他才能自此高枕无忧一般。 再说现在,晋元帝人老昏庸,沉迷权术,生的儿子又一个不如一个,把朝廷和百姓的未来交到这样的人和他的后代手中,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谢知晏倒也不是同情百姓或者怎样,他只是觉得,既然李氏一族欠了谢氏的,而李元卿、李元晦两兄弟又比不上谢昱,那就此换了天下之主拨乱反正,也未尝不可。 至于他自己…… 虽然谢知晏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算是李氏一族的人,尽管他冠着“谢”这个姓氏很多年了,可他骨子里到底流着李姓的血,所以他也是欠着谢氏、欠着谢昱的,自然也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当然了,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他没有资格,而是他不愿。 谢知晏自认不是个好人,也没有什么仁者之心,更不会事事以万民为先,所以当皇帝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差事。 与其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劳心劳力,他宁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独自逍遥快活。 像拯救世界这种伟大的事业,还是交给谢昱这种心怀天下的人来做吧。 谢知晏这番心思,谢昱不说十分清楚,却也是有所了解的,因而他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不太确定地问道:“二弟,你可想清楚了,那位可是你的生父。” 生父? 谢知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并不是所有给了孩子生命的人都能被称为父亲和母亲的,而晋元帝那种卑劣无耻的人,更加不配做他谢知晏的父亲。 心里如此想着,谢知晏的眼底不由涌上了三分讥诮,语气极尽凉薄道:“大哥,在我心里,我姓谢,从前是,日后也是,永远都是。” …… 长宁伯府,清平院。 顾清许捂着胸口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额前搭着几缕被汗湿的碎发。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可怕的梦,她梦见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外来者占据了,而她自己,则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商户的女儿。 一觉醒来面对这样的落差,顾清许心里害怕极了,也慌张极了,不想在商户之家受人冷眼的顾清许遂独自跑到了长宁伯府,想告诉长宁伯夫妇,她才是他们的女儿,那个占据她躯壳的人只是个冒牌货。 然而她却失败了,长宁伯府的门房根本就不放她入府,甚至还嘲讽她是眼红长宁伯府的富贵,想要上门打秋风。 梦里的她听见这些话心里气得要死,可她却拿笑话她的门房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因为她连伯府大门也进不去,根本没有自证身份,更遑论惩治这看轻她的门房。 顾清许不死心,她不愿意留在商户家里,嫁给一个死了发妻的老男人做填房,遂只能咬咬牙,坐在长宁伯府门前的石阶上,等着拦下下朝归来的长宁伯。 许是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快到傍晚的时候,长宁伯果然乘着马车醉醺醺地回来了。 看见长宁伯,顾清许赶忙从石阶上爬起来,风一般冲出去拦住了连路都快要走不直的长宁伯,一上去就抱着他的胳膊叫了声父亲。 长宁伯虽然醉得狠了,却还不至于糊涂,当即就一把推开了顾清许,大着舌头道:“这位小娘子可莫要胡乱攀亲,本侯此生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当今皇后,你算是哪根葱。” 是的,本爵。 因为那抢了她身体的女人成了皇后,整个长宁伯府都跟着鸡犬升天,就连长宁伯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纨绔,都成功被晋升为了承恩公,一下子连跳了好几级。 顾清许没有想到,自己这位素来糊涂虫一样的父亲居然也有如此清醒的时候,竟然一点儿辩驳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就认定了她是在骗人,甚至为了打发她,他还十分不屑地扔给了她一袋银子,警告她不许再来承恩公府。 那一刻,顾清许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可她还是不甘,于是她不死心地又上前拉住了承恩公的衣摆,说了很多只有她知道的关于承恩公的小秘密。 在说完那些秘密之后,顾清许很明显地看见承恩公的脸色变了几变,看起来连酒都醒了许多。 可她还未来得及得意,就见承恩公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又义正辞严地呵斥道:“本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要再敢胡搅蛮缠,小心本爵对你不客气。” “呐,你不就是想讹点儿钱吗?这些银子都给你,权当本爵日行一善了,你拿了银子赶紧滚!” 承恩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十分不善,看着顾清许的眼神更是没有半分从前的慈爱,反倒是和瞧仇人差不多。 顾清许见状人都傻了,显然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中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承恩公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厮将她给架走了。 在路过承恩公身边的时候,顾清许听见他压低了的声音道:“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本爵听到了什么对皇后娘娘不利的话,小心本爵要了你的贱命!” 贱命? 听见这两个字,顾清许一时连话都忘了怎么说,只觉得眼前这个做了她十多年父亲的人忽然变得好陌生。 也正是这份陌生和绝情让她恍然意识到,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个商户的女儿了。 想到这些,顾清许一颗心如坠冰窖。 原来,就算是父母子女之情也是很功利的,就因为那个窃了她身体的人对整个承恩公府作用更大,所以承恩公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顾清许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变成这样。 怎么能这样呢? 明明她才是应该成为皇后的人啊,凭什么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抢了她的身体、抢了她的亲人,还要抢走她的爱人和属于她的至高无上皇后宝座? 顾清许不甘心。 她想,虚荣又没本事的父亲可以放弃她,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一定不会舍得看着她受苦,于是她特意在承恩公夫人出门上香的那天如法炮制地设计了一出母女相认的戏码。 许是女子总是要更心软一些,尤其是面对自己养育了多年的亲女儿时,所以承恩公夫人并没有将顾清许给赶走,甚至还找了个由头将她收为义女,带回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对此自然是不满的,在知道承恩公夫人将顾清许收为义女之后,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警告自己这位发妻不要没事找事。 毕竟他们如今能过上这种受人追捧的富贵日子,不是靠着顾清许这个亲生女儿,而是沾了那个占了他们女儿身子的外人的光。 承恩公倒也不是感恩,他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知道那个女子的心机手段是他们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的,他便没想过和她作对,所以当顾清许找上他自证身份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在亲生女儿和能带给自己荣华富贵的“外人”之间做出了选择。 承恩公的选择,承恩公夫人倒也挑不出什么错,而且若是换做她选的话,她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只不过人嘛,在东窗事发之前总是怀着侥幸心理的,因而承恩公夫人便同承恩公理论:“妾只不过是以义女的身份将亲生女儿留在身边而已,又不是要她取代皇后娘娘,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了,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女儿流落在外面受苦吗?” 承恩公夫人这番话一出,梦里的她也赶忙附和道:“爹爹,求求您不要赶女儿走,女儿真的很想陪在您和母亲身边侍奉,心里并没有怀着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出对皇后娘娘不利的事,您就别赶我走了。” 母女俩如此一唱一和,承恩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同意了将顾清许留下。 而他这一松口,接下来的事情便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包括顾清许。 第160章 梦回(二合一) 顾清许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宜欢心悦瑞王李元卿的时候,还故意和李元卿传出三角绯闻了,因而在顶着商户女的身份回到承恩公府之后,她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因为李元卿极宠那个占了顾清许身体的人,所以回到承恩公府之后的顾清许自然而然有了许多面圣的机会。 在刚得知承恩公夫人收了个义女的时候,皇后,也就是穿越到顾清许身体里的徐乐媗对顾清许这个“义女”是极友善的,因为她觉得自己进了宫,不能常常陪伴在承恩公夫人他们身边,他们收个义女,有个能宣泄和寄托感情的地方,其实也很好。 因着这想法,徐乐媗心里甚至有些感激顾清许。 再加上之前徐乐媗好几次见顾清许的时候,感觉都还不错,心里便以为承恩公夫人新收的这位义女是个进退有度的,于是她后来便常召了这位义女和承恩公夫人一同进宫伴驾什么的。 但久而久之,徐乐媗却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位义女茶里茶气的不说,好像还格外喜欢在她老公身边转悠?! 徐乐媗气坏了,她自问待承恩公夫人新收的这位义女不薄,她以为这个女人就算不知恩图报,至少也能懂点规矩,安安分分的做人,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有那样大的野心,竟妄想勾引她老公! 这天下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忍受别的女人觊觎自己的老公,徐乐媗也一样,于是气极了的她故意设了一个局,打算撕下顾清许那无辜清纯的伪装。 事情的结局自然没有令徐乐媗失望,经过一到操作,她成功在顾清许即将爬上龙床的时候,将她抓了个正形。 徐乐媗不是个眼睛里能揉得下沙子的人,尤其是在她享受过了李元卿为她空置后宫这种盛宠之后,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还是因为爱情这种东西本身的独占性也罢,她都不可能故作大度的劝说李元卿收了顾清许。 因而在发现了李元卿和顾清许的奸情之后,她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逼着李元卿在她和顾清许之间做起了选择。 一开始李元卿的态度其实挺暧昧的,虽然他心里爱的更多的还是徐乐媗,但是在做了一国之君,拥有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之后,再继续守着同一个女人过日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也渐渐厌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平心而论的话,李元卿是想留下顾清许的。 徐乐媗又不傻,哪里不知道李元卿这含糊的态度是想享受齐人之福?可她自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哪里肯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受不了这种委屈的徐乐媗遂直言道:“臣妾虽爱慕陛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您曾经说过,此生只愿与臣妾一人共白头,臣妾信了,所以甘愿为您招兵买马,陪您守护这万里河山,不管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也不管遇到多少艰险,臣妾都没有退缩过,一直陪您风雨兼程地走到了今日。” “原本臣妾以为,咱们可以这样一直走到最后的,可是如今……” 徐乐媗说着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倒在一旁地上,只披着一层薄纱,神态可怜又魅惑的顾清许瞥去,嘴角凉凉勾起,笑意未达眼底。 “终究是臣妾忘记了,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啊,合该坐拥这天下所有的美人,让您从始至终只守着年华老去的臣妾一人,终究是太为难您了。” “也罢,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废了我这个皇后,另迎新人吧,至于臣妾……听说齐国的风光不错,或许臣妾可以应一应旁人的邀,去不一样的地方看看别样的风景。” 徐乐媗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李元卿听完再也保持不了脸上淡然,毕竟他这些年尽管有些许膨胀,却到底记着自己能打下这江山多亏了徐乐媗的辅助,若是没有徐乐媗,他未必能够登上皇位,坐拥天下。 别的暂且不说,光是在和当时的齐国少主,如今的齐国国君赫连铮的那一战上,若是没有徐乐媗搞出来的炸药助力,恐怕如今的九州就不是晋国和齐国双雄并立,而是齐国一统天下了。 想到徐乐媗的能力和影响力,再想到这样强大的助力可能会变成赫连铮的,李元卿顿时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脑子里哪里还敢再想其他有的没的,赶紧安抚道:“皇后这是说的什么话?朕金口玉言,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再者说了,朕从未后悔过为皇后空置后宫。朕从来向往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今世,朕有皇后一人相伴便足矣,有了皇后,别的女子再年轻貌美,也终究入不了朕的眼,皇后可莫要再生气了。” 李元卿说着还假惺惺地上前揽住了徐乐媗的肩膀,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 看清了李元卿方才那明显的犹豫,徐乐媗哪里不知道他此时说的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同李元卿计较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和李元卿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感情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她如今还怀了身孕,在这种时候换了孩子他爹,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就算抛开感情不说,从理智和现实的角度出发,李元卿也已是她能够拥有的最佳选择了。 诚然,她也可以像她威胁的那样,去齐国找赫连铮合作,可赫连铮这个人比李元卿精明,也比李元卿有能力得多,她若真选了赫连铮做盟友,未必能像拿捏李元卿这般拿捏赫连铮。 与其豪赌一场,将自己的后半生绑在一个掌控不了的男人身上,还不如索性委屈一些,继续和李元卿搭伙过下去。 心里这么想着,徐乐媗尽管有些恶心憋屈,却到底没有落李元卿的面子,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问道:“那臣妾这位义妹,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听见徐乐媗这个问题,李元卿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狂跳。 他下意识看了眼倒在地上,睁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泫然欲泣地望着他的顾清许,无比纠结地道:“要不……就罚她永远不许再进宫?也算是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了。” 听李元卿提到孩子,徐乐媗心中冷意更甚——什么给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他分明就是舍不得处置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罢了。 而且不让顾清许进宫他们就没机会“再续前缘”了吗?李元卿又不是没有长腿,他要是学某些男人来个金屋藏娇,那她还不是只能被蒙在鼓里,当个傻子? 她徐乐媗向来做事果断,最见不得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戏码,因而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势必要直击要害,将所有隐藏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对于李元卿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徐乐媗心里其实不太高兴,但她并没有直接反驳什么,只笑吟吟说道:“陛下说得对,为了咱们未出世的孩子,宫中确实不宜见血,尽管她今日犯下的错事,被拉出去杖毙也没人能挑出什么错处。” “但这终究是臣妾的义妹,臣妾母亲跟她亲厚,臣妾也不好做出那等让母亲伤心的事来。” “不如这样吧,臣妾听说我这义妹家里早早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只是当初义妹年纪小,不太懂得父母的苦心,不如咱们今日便好人做到底,由陛下您金口御赐了这门婚事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徐乐媗脸上全程都带着笑意,但顾清许见了却只觉心下发寒。 她几乎可以肯定,徐乐媗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自己多不情愿嫁给那个老男人当填房,她还故意让李元卿给她赐婚,这分明就是故意想将她往火坑里推! 顾清许心里恨极了,看着徐乐媗的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徐乐媗对此却不在意。 一个失败者的不甘愤恨罢了,这些年她见了不知道多少,要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还连这点儿眼神都受不了,那也不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了。 顾清许也知道,自己此时不管是求徐乐媗还是恨徐乐媗都是没有用的,关键还是要看李元卿,只要李元卿不点头,她就能留下,然后找机会报了今日之仇。 这般想着,顾清许忙跪爬到了李元卿的脚边,拉着他的衣袍可怜兮兮地求道:“陛下,求求您别将臣女嫁给别人,臣女不想嫁给别人,臣女心中只有您啊陛下。”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从发妻身上并不能感受到丝毫身为男人的自尊与骄傲的男人,突然看见一个将自己看做天地和唯一救命稻草并且长相还不俗的女人,会产生恻隐之心和保护欲是在所难免的。 李元卿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犹豫。 他低头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顾清许,又转头瞅了瞅面若寒霜的徐乐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这样不太好吧?” “虽说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总得两情相悦才能恩爱长久,义妹她既然不愿意嫁给那人,想来就算是朕赐了婚,将他们两人强行绑在了一起,也不过是给这世间多增加一对怨偶罢了,皇后此举虽是出自好意,却是好心办了坏事,不妥不妥。” 李元卿说着还摆了摆手,模样道貌岸然极了。 听见这话,顾清许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见徐乐媗挑了挑眉梢,一脸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依陛下的意思,是准备将我这义妹留在宫里?还是说您准备亲自为我这义妹指一门婚事?” “不知陛下看上了那家的公子?若是真合适,臣妾倒也可以帮着劝说义妹的身生父母一番。” 李元卿倒没想过将顾清许留在宫里,毕竟这件事徐乐媗从一开始就表明过态度了,他要真敢开这个口,她恐怕就要带着她那一脑子的新发明和治国之策去找赫连铮了。 作为一个事业心重于儿女情长的人,李元卿当然明白这个选择该怎么做,于是他立马谄笑道:“皇后多心了,朕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朕要将义妹留在宫里了呢?” “罢了罢了,朕的皇后还是这么小心眼,那朕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这件事就依皇后你的意思办吧。”李元卿故作无奈的说道。 徐乐媗早料到他是个怂货,见状也见怪不怪,倒是顾清许,她似乎没有想到李元卿会这么快偃旗息鼓,整个人直接就傻掉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元卿的眼睛,目光里有受伤也有控诉,李元卿被她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下意识偏头,掩唇低咳了一声。 看见他这副逃避的模样,顾清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木已成舟,她终究是指望不了李元卿什么了。 顾清许心里恨极了,也不甘极了,双眸渐渐变得猩红起来。 徐乐媗早料到李元卿不敢多说什么,再看向满心将他当做救世主的顾清许时,眼神不禁染上了几分怜悯。 看吧,这就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下场,终究不过是笑话一场。 因为当那个你依附的不肯再为你说话,不敢再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你将会变得一无所有。 如此想着,徐乐媗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嘲,她甚至都有点不忍心再为难顾清许了。 不知道是不是徐乐媗的嘲笑夺去了顾清许最后一点理智,她也不等徐乐媗的最终发落了,直接红着眼睛如同疯妇般吼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徐乐媗委实没有料到顾清许会突然发疯,见状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可怜又好笑,她于是也不急着唤人将顾清许给拖出去了,反而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本宫倒是不知道,本宫如何不能惩治一个觊觎我夫君的狐狸精了?” “狐狸精”这三个字算是戳到了顾清许的痛处,她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吼道:“你闭嘴!你才是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狐狸精,使了手段占了我的身体不说,还从我身边抢走了瑞王殿下,如今我不过是想拿回原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你凭什么不许?就因为你现在是皇后吗?我不服!” “若不是你这个妖怪鸠占鹊巢,我何至于被逼着嫁给一个丧妻的鳏夫?我才应该是这大晋的皇后!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我的!我的!”顾清许红着眼睛嘶吼道。 第161章 疯病(二合一) 顾清许这番话出口,李元卿倒是还好,徐乐媗的脸上却出现了明显的惊异。 老实说,她这些日子是有发现顾清许不正常的,但徐乐媗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顾清许居然会是她如今这具躯体的原主人。 这太匪夷所思了,她以往看过最离谱的小说都没有这么编的。 承恩公夫人收的这个义女怎么会是她这身体的原主呢?若是原主没有死,她又怎么会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来?夺舍吗? 若真是如此,她倒真有些对不起顾清许了…… 徐乐媗的脑子里一时闪过了许多想法,以至于她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反驳顾清许的话。 见徐乐媗不说话,顾清许还以为她是害怕了,因为自己揭穿了她的真面目,让她没有办法再假装下去,所以她心虚了。 如是想着,顾清许的表情不由染上了几分得意,看着徐乐媗的目光也有些不屑:“怎么?被拆穿真面目,你这个冒牌货没话说了吧?” 徐乐媗其实也不是没话说,她就是有点太过于惊讶了,以至于一时忘了反应而已。 可回过神来之后,她很快便想明白,她其实根本不必对顾清许心存愧疚。 关于顾清许那番“皇后之位是她的,一切显赫荣耀都是她的”说辞,徐乐媗听完只觉得好笑。 诚然,在她穿越过来之前,顾清许和李元卿之间便有了一些微妙的情愫,若是不出意外,顾清许确实能进瑞王府的门。 可那只是瑞王府罢了,终究不是皇宫,而她顾清许充其量也只能做个王妃,绝计是成不了皇后的。 说到底,是因为她穿来这里,顶替了顾清许的身份,李元卿才有机会坐上龙椅,成为这江山天下之主的。 也是因为她,长宁伯府才会摆脱破落勋贵的困境,身价倍增,成了这京都最炙手可热的显贵。 也是她因为觉得占了顾清许的身份,心中有愧,主动承担了顾清许那份为人子女的责任,将承恩公夫妇视为身生父母一般孝顺。 甚至也是因为顾清许心悦李元卿,她哪怕心里不太看得上这个男人,可看在他是顾清许执念的份儿上,她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这样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帮着他一步一步得到了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可以说,自她成为“顾清许”之后,做的比顾清许这个原主还要多得多、也好得多,因而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没有半点儿对不起顾清许的地方。 既然她和顾清许之间本就无所谓有愧无愧,她自然也就不会对这个一出现就想取代她的女人留什么情面。 再者说了,事到如今,以她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去承认顾清许说的这一切。 毕竟人言可畏,在这个神学还占据着思想统治地位的时代,她不敢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这般想着,徐乐媗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只见她缓缓收起脸上多余的情绪,勾着唇角目光怜悯地朝顾清许摇了摇头,“妹妹可真是病糊涂了,竟连这般离奇的故事都编得出来。” “鸠占鹊巢,夺舍重生,你以为你空口无凭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就能替你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了吗?你这些话,谁能信呢?”徐乐媗轻飘飘道,语气似讥似嘲。 顾清许似乎被她这样的态度刺激到了,眼神恨不得吃人似的。 偏徐乐媗还嫌不够似的,竟转头看着李元卿,笑吟吟问:“陛下,我这义妹刚刚讲的故事,您信吗?” 李元卿心里其实是有点相信顾清许的话的,因为一个人若是和从前有一些小小的差距,姑且还能解释为她成长了;可若是一个人变得和从前再无半点相似之处,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元卿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渐渐的,等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却忽然觉得,这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抛开别的不论,单单就他和长宁伯府三小姐相识了那么多年这一点,李元卿自诩还是很了解自己曾经的心上人的。 从前的顾三小姐,虽然算不上蠢,可也绝不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按理说她不可能对治国之道有那样深的见解,更不可能做的出连工部那些大臣都研制不出来的炸药。 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像个闺阁女子能做到的事情,可偏偏他这皇后就做到了。 她不仅做到了,还做的极好,好到隐隐有些威胁到他这个为君者地位的程度。 因为这些反常之处,李元卿不只一次怀疑过徐乐媗的身份,也不只一次想将她架空、冷落,驱逐出权力中心,然而他终究没能成功,甚至还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里渐渐明白她究竟有多么可怕。 因为这份认知,李元卿渐渐歇了卸磨杀驴的心思,开始尝试和徐乐媗相安无事地相处,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此一来,李元卿哪里还敢说相信?他甚至比徐乐媗还要迫切地想封住顾清许的嘴巴。 原因无他,他只是不想打破自己和徐乐媗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去直面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罢了。 心里的想法绕了一圈又一圈,李元卿最后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朕和皇后相识这么多年,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朕自己心里难道还能不清楚吗?这种骗人的鬼话,朕自然是不信的。” “且朕观这位许小姐神态癫狂,满口胡话,莫不是犯了什么病?若果真如此,这赐婚的事就得往后推一推了,得先召太医来为她诊治诊治才是。” 这话就算是给顾清许刚刚闹的那一出定了性了,那就是她趁病装疯,诬陷皇后。 顾清许听见这话之后人直接就傻了,她哪里能够料到,自己好不容易说出来的事实,居然会被人当成疯言疯语呢? 一时间,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李元卿和徐乐媗二人,许久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等到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正打算扒着李元卿的衣角再不依不饶一番的时候,李元卿已如怕了她一般,用力扯了扯袍子,朝着旁边跨了一步。 他一边跨步还不忘一边冲着外头喊道:“来人,赶紧将许小姐送回承恩公府,再加两个医术好的太医一并送去,告诉这两个太医,他们要是不治好许小姐的疯病,让她到处说胡话,就不用再回来了!” 李元卿这个当皇帝发了话,大殿中的奴才侍卫们哪里还敢耽搁,忙一拥而上将顾清许堵嘴的堵嘴,拽胳膊的拽胳膊,没一会儿就将人给清走了。 等到殿中再没有旁人了,李元卿这才上前虛扶了徐乐媗一把,讨好道:“皇后放心,朕一定不会让你那义妹出去乱说话的,你就是承恩公的千金,这点不管是承恩公夫妇还是承恩公府中的其他人都能作证的。” 李元卿这话,其实有点像保证的意思,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徐乐媗放心,但徐乐媗听完之后却没有半分感动之情,心里甚至更瞧不起李元卿了。 她其实比谁都明白,李元卿之所以维护她,并不是因为爱她或者在乎她,他仅仅只是害怕罢了,怕顾清许将这些“真相”爆出来,她感受到威胁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让他收不了场。 他过惯了平静舒坦的日子,哪里还愿意费力去处理横生的枝节? 不过这样也好,李元卿知趣,她也乐得清闲。 心里这么想着,徐乐媗便没拆李元卿的台,微微笑着道:“臣妾自然是信陛下的,只是我这义妹终究只是我母亲的义女,让她留在承恩公府休养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元卿原本想着,将顾清许送回承恩公府只是权宜之计,等过段时间徐乐媗的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不怎么关注此事了,他再找个借口将人悄悄地弄出来,养在别的地方。 如此一来,若有朝一日他和徐乐媗撕破脸了,他也好走出顾清许这步棋,打她个措手不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顾清许如今这张脸实在长得勾人,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她打发远了,就这么留在眼皮子底下的话,等他找到机会了,还可以享受一番金屋藏娇的乐趣。 只可惜,李元卿的算盘打得虽好,却到底被徐乐媗给看穿了,因此他也就没有了金屋藏娇的机会。 李元卿被徐乐媗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却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依皇后的意思……” “依臣妾看,还是该将臣妾这义妹送回本家才是,毕竟叶落还要归根呢,人在外头飘荡久了,也总是要念家的,我这义妹虽然脑子异于常人,对家乡的感情却未必与常人不同。”徐乐媗拨弄着手上的护甲漫不经心道。 顾清许如今的身世,徐乐媗之前是打听过的,不过就是一个来京都投奔亲戚的破落户罢了,本家可远着呢,据说是在徽州,隔着京城十万八千里。 这样远的距离,顾清许一旦去了,再想回到京城搅风搅雨,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而且就算她想,徐乐媗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想来顾清许如今那落魄的父母既然能狠心将她许给一个鳏夫,定然不会是什么心疼女儿的好角色,若是她许以足够的好处,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帮她看着顾清许使其不得喘息吧。 徐乐媗如此想着,脸上的笑意越发和蔼了些:“陛下觉得呢?” 李元卿觉得呢? 他当然觉得这样不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徐乐媗那双清凌凌仿佛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这对李元卿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让他为人夫为人君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他心里恨极了,却到底只能强压着愤恨道:“皇后所言极是,那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就这样,两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定下了顾清许的结局。 就这样,顾清许步入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和徐乐媗想的一样,顾清许如今这具身体的父母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他们心里没有任何骨肉亲情,只有银子。 在得了徐乐媗给的银子之后,那夫妻俩将顾清许看得死紧不说,就连那治疗“疯病”的药也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的给她灌着,硬生生将她给灌成了个神经病。 而这样徐乐媗还嫌不够似的,她后头又悄悄派人给顾清许的父母传了信,指使他们将快要疯了的顾清许嫁给了之前那个鳏夫。 那鳏夫自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事实上他前头那个发妻,就是被他喝了酒之后给活活打死的,只不过那发妻娘家并不显赫,那鳏夫家在当地又有权有势,所以这事儿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顾清许进了鳏夫家的门之后,自然也逃不脱他前头那个发妻的命运,沦为了鳏夫的出气筒,日日不是被打就是被骂,自打和鳏夫成了亲,她身上再没有一块儿好皮。 那时候顾清许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每日总有半日的时间是清醒的,所以她的日子便过得更加痛苦了。 就这样熬了不知道多久,已经快要被悲惨的命运折磨麻木了的顾清许终于找了个机会,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磨得锃亮的剪刀扎进了鳏夫的心窝。 那天晚上,看着鳏夫口吐鲜血在床榻上抽动的样子,顾清许开心的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便从她的眼角沁了出来。 顾清许恨啊,恨徐乐媗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还要将她逼至生不如死的地步;她也恨李元卿,恨李元卿明明位高权重,也明明知道她才是那个与他海誓山盟的人,却不敢出声维护她,救救她。 她想报仇,想让徐乐媗和李元卿付出代价,然而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屋子里就冲进来了乌泱泱一大堆人,那些人发现了浑身是血的鳏夫,也发现了满手鲜血状若癫狂的她。 杀人偿命,鳏夫家的人自然不会放过顾清许这个杀人凶手,于是那些人将她装进了棺材里,将她和鳏夫一起埋进了地底。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顾清许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这么憋屈的结束了,可她没有想到,一睁开眼睛,她还在自己的闺房,而那些惨痛的经历,却变成了她的梦境…… 想到梦中的情景,顾清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被汗湿了的后背没来由地泛起了一抹凉意。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经历梦中那样的绝望了,她一定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她、欺侮她! 第162章 八卦(二合一) 沈宜欢近来听说了一则传言,说是这瑞王李元卿和长宁伯府三小姐顾清许两日前定了亲,婚期就在半月之后。 原本李元卿和顾清许之间的来往就颇密切,且从前原主和这二位之间的爱恨纠葛还是京都里最大的谈资,这话题中心的其中两位主人公谈婚论嫁本不算稀奇,但有趣就有趣在,这两人的亲事定得并不怎么光彩。 至于怎么不光彩……这事儿还得从两日前安王过寿说起。 安王是先帝的堂弟,论起来晋元帝要称呼他一声堂叔,辈分在一众皇亲国戚里算是高的,且因为安王这些年一直老实低调,从来不搞事情,故而待遇较其他皇族也要好得多。 京里的人捧高踩低早成为了习惯,这皇族里最光鲜亮丽的安王过寿,可想而知上门贺寿的勋贵肯定不在少数。 但贺寿这种事情,也不是说谁想去就能去的,尤其是安王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因而长宁伯府这种没落之家,原本是没有在安王府的邀请之列的。 可这会儿不是齐军还在密山镇虎视眈眈的看着吗?且前段时间还凭借着一支骑兵放火烧了京中几座粮仓和兵器库。 在这种敏感时期,安王许是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愣是打着集思广益为君分忧的幌子,将这寿宴的请帖散得格外广。 不仅仅是如镇国公府、安平王府这般位于权力中心的勋贵,便是长宁伯府这种早已沦落为了勋贵圈边缘的存在,也都受到了邀请,于是乎,顾清许这种伯府女眷便也得到了进入安王府的机会。 按理说,沈宜欢那天也该跟着去安王府贺寿的,但因为镇国公和舞阳郡主还记着她和谢知晏“半夜私会”的事情,怕他俩接触多了,真产生了什么情愫,再加上如今的局势实在有些微妙,便借着禁她足的理由,将她拘在了府里。 沈宜欢没去成安王府,自然便错失了前排吃瓜的机会,只能在事情发酵两天之后,吃吃绿珠从外头听回来的不知道第几手瓜。 不过这瓜虽是转手的,却并不妨碍沈宜欢在听完之后双眼放光,化身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什么情况?为什么说李元卿和顾三的亲事定得不体面?安王寿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宜欢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筷子,匆匆嚼了几口嘴里的水晶冻,刚咽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些日子,绿珠早摸清了沈宜欢的性子,知道自家这位小姐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下忍不住摇了摇头。 但她终究还是没忍心让沈宜欢失望,遂老老实实道:“听说啊,是这二位情之所至,没有忍住,在安王府的厢房里行了苟且之事,然后柳贵妃为了脸面,不得不和长宁伯府匆匆定下了这门亲事。” 沈宜欢哪里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出,闻言也是惊异了好一阵,然后她忽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情之所至难以自抑这种事情,沈宜欢当然知道是存在的,可再是干柴烈火,那多半也是两个人在私底下才会燃起来的,像这种连在别人的寿宴上都忍不了的情况,其实还是很少的。 且李元卿这人虽然脑子有点不太好吧,却也不是个不要脸的,他怎么就突然精虫上脑,还在别人的地盘就把顾清许酱酱酿酿了呢? 那不是他捧在手心里,供在心尖上的姑娘吗?他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沈宜欢直觉这事儿有点问题,却又说出不具体哪里有问题,反正她敢肯定,这个情节绝对不是她设计的就是了。 对于想不通问题,沈宜欢从来不为难自己,她很快将困惑丢到一边,继续八卦道:“所以当时他俩那什么的时候被很多人瞧见了?啧啧啧……这两天顾清许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吧。” 沈宜欢虽然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言听起来含蓄委婉了,但绿珠想到二门那个守门的婆子之前给自己讲这件事时的描绘,还是忍不住因脑补而红了脸。 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羞窘,绿珠尽量神色自然地说:“应该是吧,听说当时看到外头涌来了乌压压一群人的时候,那顾三小姐都给气哭了呢。” 气哭? 沈宜欢挑了挑眉,心道:做了这样的丑事被人发现,顾清许确实该哭,不过—— 为什么会突然涌来乌压压一大群人呢? 一般里出现这样的情况,都是被人故意设计了,可顾清许和李元卿除了和自己这个未到现场的炮灰有仇之外,也没听说还得罪过谁啊。 既是无冤无仇,谁还会费那老鼻子的劲儿去设计他们呢? 难道是顾清许或者李元卿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沈宜欢这么想着,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她觉得,是李元卿导演了这出戏的可能性不太大。身为皇子,李元卿要是真想娶顾清许,直接向晋元帝请求赐婚就好了,反正长宁伯府也不是什么显贵,不存在晋元帝不同意,或者因此怀疑他居心叵测的情况。 所以他根本没必要用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达成目的,除非他疯了。 而事实很显然并非如此,李元卿并没有疯,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那就是——顾清许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只是这样一来,沈宜欢就又有些搞不懂了。 就算顾清许对李元卿有意,迫不及待的想成为瑞王妃,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李元卿对她又不是全无感情,甚至还一副很宝贝在意她的样子,她只要保持好这种状态,将李元卿牢牢攥在手上,瑞王妃的位置还不是她的囊中之物? 既然她早晚都能嫁入皇室,又何必急于一时,用这种搞臭自己名声的法子达成目的? 顾清许疯了吗?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沈宜欢想着,忽然话音一转,问道:“绿珠,你这些日子可有听说什么有关长宁伯府的事情?是长宁伯又赌钱赌输了,还是长宁伯世子又豪掷千金买花魁了?” 绿珠显然还不太跟得上沈宜欢突然跳转的话题,闻言懵怔了好几秒,然后才道:“没有啊,近日京里没什么关于长宁伯府的消息,怎么了小姐?” 沈宜欢摆了摆手,摸着下巴沉思道:“没什么,只是问问罢了,不过长宁伯府既然没什么异常,怎么这顾清许留忽然想不开了呢?” “顾三小姐想不开?”绿珠拧了拧眉心,显然有些不明白沈宜欢话里的意思。 沈宜欢知道绿珠不理解,毕竟受时代所限,绿珠没能像她那般博览各种类型的,猜不到安王府的丑事其实乃是顾清许自导自演也很正常。 而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沈宜欢短暂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决定为绿珠答疑解惑。 “我怀疑,这件事情是顾清许精心设计好的。”沈宜欢一本正经道。 这样的真相,显然有些超出了绿珠的意料,她闻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澄澈的眼底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不会吧,顾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被人捉奸在床,对女子的名声是极不好的,万一瑞王不肯娶她,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绿珠这番话说得没什么毛病,正常来讲,顾清许确实不应该做这么冒险的事,所以她刚刚才会问绿珠,最近长宁伯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长宁伯府出了事儿,急需顾清许套牢李元卿借以脱身或者解困什么的,那沈宜欢还能理解她这么做的理由,可绿珠的回答却是没有异常。 长宁伯府没有异常,但顾清许却忽然不按常理出牌,这事儿实在有些奇怪,所以方才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沈宜欢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不过她很快又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她始终觉得这一切是顾清许有意为之,尽管她还是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可话又说回来,谁规定了一个人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呢?万一那个人做事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呢? 这般想着,沈宜欢也不再纠结于挖掘顾清许的做事动机,仅仅从现实分析道:“你说得没错,若是李元卿不肯负责,顾清许这么做确实无异于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我们生命中所做的每一个选择,其实都是赌博,赌赢赌输,结局天差地别。” “胆子小一些的人,可能会选择按部就班,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但那些胆子大的人,却往往喜欢压上一切身家来一场豪赌,赌那一个微弱的希望,借以翻身。” “而顾清许……大概就是一个大胆的人吧。”沈宜欢略有些感慨的说道。 听见沈宜欢这么说,绿珠似乎明白了一点,可又没完全明白,忍不住小声道:“奴婢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顾三小姐怎么可能自己害自己呢?这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何尝只有绿珠觉得难以接受呢?沈宜欢也觉得顾清许这件事做的挺匪夷所思的。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并不是所有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所以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什么不对。 为了说服绿珠,也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沈宜欢想了想道:“虽然我也不明白顾清许为什么这么做,但从你听来的消息看,确实是她自己策划了这件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仔细想想,若不是有人故意设计,为什么会忽然有一大群人朝着厢房涌去?他们去干什么?总不能是在寿宴上待得无聊了,组团参观安王府的厢房吧?这其中总有一个引子不是。” “而这个引子,你刚刚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你好像说是因为王尚书的夫人吃席时弄脏了衣服,被丫鬟带去厢房更衣,然后不小心发现了屋子里传来的动静,以为是安王府里进了贼,所以遣身边的小丫鬟去唤来了安王妃并府中的护院是不是?”沈宜欢问道。 “奴婢是这么听说的。”绿珠老老实实点头。 沈宜欢就笑了笑,继续问道:“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王夫人身为尚书府的当家主母,也不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姑娘,怎么就刚突然弄脏了衣服呢?” “且她在去更衣的时候听见了动静,不想着先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也就罢了,竟然还打发了身边唯一的丫鬟去唤人,而自己则只身守在厢房前,她就不怕自己有危险吗?还是说,她本意就是想等着大家一起来见证些什么呢?” “据我所知,顾清许的母亲和这位王夫人,那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呢,如此她受人所托将大家引去现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吧?”沈宜欢慢悠悠地说道。 她这话听着像是问句,实则语气却很笃定,分明是已经认定了这个猜测。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先知,就只有你的敌人了,而沈宜欢兼顾先知和顾清许仇人这两个身份,确实将顾清许的心思拿捏得差不多了。 事实和沈宜欢猜测的一样,安王府厢房的闹剧就是顾清许精心策划的,而她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嫁给李元卿,成为瑞王妃。 若是在没有做那个梦之前,顾清许当然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达成目的,毕竟她自认和李元卿感情甚笃,坚信终有一日李元卿会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迎她入府,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自降身份,让自己变成别人的谈资。 可是她偏偏做了那个梦,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顾清许恨李元卿,因此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名声,她也要李元卿声名狼藉,要他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渐行渐远。 因着这份恨意,她费尽心机,说尽好话,请了自己的姨母王夫人帮忙,让她帮忙将寿宴上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引到厢房门口,撞见她和李元卿的“丑事”。 她想,只要见到这一幕的人足够多,那么李元卿和柳贵妃事后就不敢不认账,他们心里不管多么不甘,必会捏着鼻子迎她入府,而她最终也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但这一切,旁人是不知道的,包括李元卿和柳贵妃,自然也包括此时正在八卦这件事的沈宜欢和绿珠…… 第163章 将计(二合一) 这会儿在讨论李元卿和顾清许这件事的显然不仅仅是沈宜欢和绿珠主仆两个,还有谢知晏和庆王,不过相比沈宜欢她们的八卦,谢知晏和庆王的话题就要正经很多。 醉仙楼,二楼临窗雅间。 庆王站在半开的窗户前,眼神直直地落在底下台子上正唱着戏的人身上,两只手一只负在背后,另一只则跟着乐声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框,嘴里还漫不经心地问道:“宁郡王可听说前两日安王府厢房发生的事了?” 安王府发生的丑事是这两日京都最大的谈资,谢知晏自然是听说了的,而且他今日前来赴约,也和这件事情有一点关系,于是他也不假装糊涂,轻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谢知晏坦诚,庆王也不藏着掖着,闻言就道:“宁郡王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一个好机会?” 在说这话的时候,庆王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谢知晏,眸底闪烁着一抹略有些诡异的光芒。 看见他这副模样,谢知晏心里就有数了,这庆王多半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说起来,这一次庆王的脑子转得倒是不慢。 谢知晏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没听懂似的,挑眉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庆王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什么想法是片刻也憋不住的,因而他想也没想就道:“本王听说,李元卿和那长宁伯府三小姐的婚事就在半个月之后。” “虽说他们这门婚事实在算不得体面吧,可李元卿终究是父皇的亲儿子,再加上柳贵妃在后宫一向得宠,本王猜她多半是要说动父皇出宫为李元卿主婚,以便替李元卿洗刷一些污点的,到时候……” 庆王说到这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很明显是打算在李元卿和顾清许的婚礼上搞点事情。 平心而论,庆王这次的打算没有任何毛病,甚至以谢知晏的眼光来看,都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毕竟天子出宫遇袭这种意外,实在怨不得任何人,若是届时他们操作的隐秘一些,不仅能够得偿所愿,还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污点,惹人怀疑。 除此之外,在李元卿的婚礼上动手,晋元帝是最放松的状态,他们也好得手。 至于李元卿,想来他忙着婚礼的事,应该也没有多余的心里去计划其他有的没的,如此一来,有备而来的庆王便可占得先机。 谢知晏这么一分析,都不禁对庆王刮目相看起来,没想到这个一向没什么脑子的庆王居然也有反应这么快的时候。 只不过谢知晏肯定没那么快点头的,有些很现实的问题他还是要说一说的。 略微沉吟了片刻,谢知晏道:“王爷考虑的极是,瑞王的婚礼确实是动手的好时机,只是臣听说他们这次的婚事定得很急,婚期也离得很近,臣担心咱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再一个就是,如今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届时陛下会不会真的出宫为瑞王主婚还未可知,若是他不出宫,咱们私下那么大的动作,恐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而且瑞王和长宁伯府三小姐的婚事终究有些不体面,陛下会不会为了一场不体面的儿女婚事赌上自己的安危,也很难说。” 这话倒不是谢知晏故意吓唬庆王,依晋元帝的性子,还真不一定会愿意出宫。 至少谢知晏活了两辈子,都还没有见过晋元帝出宫。 说到这个,谢知晏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晋元帝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否则他这些年是怎么做到龟缩在皇宫里半步都不出的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谢知晏却也不得不承认,晋元帝的闭门不出确实为他避开了许多潜在的危险。 许是觉得谢知晏这话说得有道理,庆王的眉心忍不住蹙了蹙,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到了,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他肯定不会甘心,想了想便道:“引父皇出宫这事儿,本王来想办法,宁郡王你和安平王只需部署好人马就行了。” 庆王说能引晋元帝出宫,谢知晏心里其实是不信的,但是这种时候,他又不太好泼人冷水。 而且距离李元卿和顾清许的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万一庆王真的能想出来办法呢?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知晏遂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想了想道:“还有一个问题,如今齐军还在密山镇虎视眈眈,我们若是贸然撤走兵力,万一到时候齐人伺机进犯……” 这话当然是谢知晏故意说出来吓庆王的,事实上赫连铮此时根本无暇分身。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谢知晏给赫连铮留下的那个炸药了, 许是见识到了炸药的威力,赫连铮这些日子一直和范东阳埋头研究着炸药的配比,因为这个,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规划齐军下一步的行动。 听见“齐军进犯”这几个字,庆王的脸上很明显地闪过一抹犹豫,但可能皇位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些,因而他犹豫了片刻之后终是咬咬牙,道:“齐军的事稍后再说,眼下登上那个位子才是当务之急。” 庆王这么说,显然是已经做出了取舍了,于是谢知晏也不再劝说什么,点了点头,郑重道:“臣与家兄随时听候王爷差遣。” 得到了谢知晏的承诺,庆王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有了宁郡王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如此就祝咱们马到成功!”庆王一边说一边端起手边的酒杯,抬手冲谢知晏扬了扬,算是定下盟约的意思。 谢知晏会意,也跟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回敬了一下。 如此,在李元卿婚宴上刺杀晋元帝的事就算被二人给说定了。 之后他们又随意聊了些别的话题,各怀心事地看了一出戏,等到天色渐渐暗了,这才离开醉仙楼,各自回府。 和上回见庆王时一样,谢知晏并没有真的回安平王府,而是驾马到王府门前虚晃一圈之后,便径直朝着密山镇而去。 打算在瑞王婚宴上行动的事,他得和安平王通一通气。 …… 谢知晏到达密山镇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夜空中只有一轮弯月还撒着清晖。 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谢知晏今夜会来,谢昱刻意推迟了就寝的时间,此时正等在中军帐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一本兵书。 当谢知晏掀开帘子正准备迈入大帐时,看到的就是谢昱在灯下看书的样子,君子如玉,温文尔雅,一点儿也不像个提刀上马,杀人饮血的武将。 那一刻,谢知晏忽然觉得,也许如今的生活并不是谢昱想要的,若是可以选择,他这大哥一定更想当个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吧。 只可惜,生活从来不给人自由选择的权利,他终是生在了安平王府,成为了新一任安平王,也被迫着背负了那些本不该他来背负的恩怨与仇恨。 如此看来,生活对谁其实都不公平。 许是谢知晏伫立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原本还打算等他主动进来的谢昱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不得不率先放下手中的兵书,转过头无奈道:“还不进来,是等着为兄亲自起身迎你吗?” 谢昱的出声打破了屋子里原本的静谧,也打破了谢知晏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怅然。 他摇头笑了笑,一边进帐一边道:“不敢不敢,我只是看见大哥你那么认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打扰罢了。” 谢知晏这话就纯属是瞎扯了,谢昱和他兄弟多年,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闻言就笑道:“这世上还有你宁郡王不敢做的事情?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在我读书的时候进我书房捣乱了,为此你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责骂,怎么那时候你不说见我读书认真,不知道该不该进屋打扰?” 听谢昱说起童年往事,谢知晏也笑了,只是这笑容却略微有些苦涩。 世人都道宁郡王是个纨绔,自小就是个皮猴子,和端方沉稳的安平王有如云泥之别,但事实上,他又何尝想做个纨绔,被人讨厌呢? 他小时候之所以那么爱去骚扰谢昱,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玩伴,除了谢昱那儿,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罢了。 还有就是,他想让安平王妃多看看她。 谢知晏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母亲不喜欢他,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明都是母亲的孩子,可母亲在大哥的面前就那么温柔和善,而一旦目光触及到他,就全变成了冰冷和厌恶,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希望安平王妃的眼睛里能有他的影子,能多看他几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谢知晏开始调皮捣蛋,因为他发现,只有在自己犯了错的时候,安平王妃的眼神才会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尽管她看他的眼神里只有厌恶。 可饶是如此,他也心满意足。 后来年纪渐长,谢知晏渐渐听懂了背地里那些风言风语,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平王妃会那么讨厌他。 原来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因为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安平王妃受到的那些屈辱。 而那般耻辱的存在,谁不想奋力抹去呢? 就算是安平王妃,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而普通人就会有普通人的情绪,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谢知晏甚至在想,若不是有谢昱护着,也许他一出生的时候就被安平王妃给溺死了吧。 想到这些,谢知晏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垂下的睫毛正好遮住了眼中那些复杂涌动的情绪。 片刻的恍惚之后,谢知晏敛去眼底情绪,若无其事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大哥你读书太认真了,我怕你读书读傻了,这才想着给你换换脑子吗?” 谢知晏这么说,谢昱倒也没有反驳。 因为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确实没那么喜欢读书,所以每次谢知晏来找他玩的时候,他其实都很开心, 只是后来当他发现谢知晏每回找了他,后面都会被安平王妃责罚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让谢知晏进屋了,甚至连自己也不敢有片刻的偷懒。 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这般想着,谢昱忍不住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榻旁,一边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一边道:“你总有许多歪理,算了,我说不过你,坐吧。” 谢昱说着,冲谢知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空着的那侧坐下。 谢知晏也不客气,闻言直接走了过去,坐下之后顺手端起谢昱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 喝完茶就该谈正事了,谢昱遂道:“说说吧,你今夜过来想说些什么。” 谢知晏本来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此时见谢昱这么直接,他便也开门见山道:“还是庆王的事,他打算在瑞王的婚宴上动手。” “瑞王的婚宴?”谢昱的神情有些诧异,“瑞王要成亲了?和谁?镇国公的千金还是长宁伯府三小姐?” 谢昱并不知道前两日安王府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对于李元卿感情生活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李元卿、沈宜欢和顾清许这段三角关系上。 谢知晏当然知道这密山镇地处偏远,京都里的逸闻没那么快传过来,闻言倒也没觉得奇怪,随口回道:“是长宁伯府的三小姐。” 谢昱听完点了点头,一脸认同道:“想来也是,这种时候,镇国公应该不会那么想不开去和瑞王府结亲。” 这话谢知晏就没接了。 也没什么好接的。 略微沉默了片刻,谢知晏继续道:“庆王的意思是,让咱们调兵事先埋伏好,等宫里那位一出来立刻动手,然后趁乱夺位。大哥觉得,咱们要不要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的意思,就是先按照庆王的部署做好准备,一旦计划成功,便将行刺的事嫁祸给庆王,如此也好将他们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谢昱和谢知晏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哪能猜不透他的未尽之意? 他闻言凝了凝眉心,显然正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谢知晏也不着急,就那么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静静地等着谢昱做出决定。 第164章 爆炸(二合一) 谢知晏和谢昱都没有说话,大帐里一时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案桌上的油灯偶尔发出的“哔啵”轻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昱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沉声道:“明日我会找机会回去一趟,届时再叫上镇国公他们,咱们从长计议。” 谢昱这话就是认可了他提议的意思,谢知晏听完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唇角,笑道:“也好。” 说罢这话,谢知晏低头轻抿了口茶水,也没问谢昱是什么时候与镇国公搭上关系的,更没问他向镇国公许诺了什么样的条件。 在谢知晏看来,过程不重要,只要他们都目的是一样的,发力点也是一样的,这就够了。 谢知晏没问,谢昱也就没有费力解释什么。 这是他们兄弟俩一贯的作风,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对方问,另一方必然知无不言,可对方若是不问,他们也默契地保持缄默,各自筹谋,埋头做事,正如此刻。 又过了好一会儿,似是觉得这样的沉默略微有些尴尬,谢昱拧了拧眉,另起了一个话头,道:“说起来,最近齐人那边居然一直没有动静,他们既不向我们下战书,也不退兵,依二弟你看,这是为何?” 谢昱不知道谢知晏留了个炸药给赫连铮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猜到,赫连铮不动如山,实则是因为他被炸药给绊住了。 认真说起来,这件事谢知晏其实该和谢昱通个气的,但因为那日自齐军营地离开之后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一来二去的,谢知晏就给忘了这一茬。 再加上他心里料定了赫连铮有炸药牵制着,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渐渐对那边关注得少了些,要不是今日谢昱忽然提起,说不得谢知晏都还想不起这件事来。 不过这会儿谢昱既然特意问了这个问题,谢知晏自然也不会故意隐瞒,略微沉吟了片刻,道:“我想他应该是无暇分身吧。”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谢昱的意料,他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梢,诧异道:“无暇分身?此话怎讲。” 问完这话,谢昱还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放在了膝盖上,一副打算洗耳恭听的模样。 许是谢昱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谢知晏忍不住摇了摇头,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因为我送了赫连少主一个礼物,他这些日子应该一直都在研究那个礼物,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别的事情也很正常。” 谢知晏这么说,可算是把谢昱给搞糊涂了,只见他一双剑眉紧拧着,眼底渐渐弥漫起一抹浓得化不来的困惑。 “什么礼物?”谢昱问。 “嗯……”谢知晏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顿了几秒,而后才道,“算是一种武器吧。” “武器?什么武器?”谢昱的困惑更重了。 “一个威力巨大、杀伤力也极大的,连大哥你可能都没有见到过的武器,有了它,顷刻之间就可以摧毁一座城池。”谢知晏缓缓道。 在谢昱的认知里,如今他们惯常使用的那些武器,还没有哪个是能达到在转瞬之间毁灭一座城池这种程度的,闻言不禁有些怀疑。 但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这样威力的武器,他这弟弟不好好捂着也就罢了,居然还送给了赫连铮! 这个结果,谢昱无论如何都有些难以接受,他于是不太赞同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给我们的敌人送了个大杀器?” 大杀器吗? 谢知晏想了想,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只不过这个杀器所瞄准的却不会是他们,而只能是赫连铮。 只不过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谢知晏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便含糊道:“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杀器这种东西,也要看用的人是谁,又是怎么用的,所以大哥你大可不必如此惊讶,这东西对赫连铮来说到底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 谢知晏这么一说,谢昱心中的焦急略倒是微平复了些,但同时他也对谢知晏口中的那个大杀器更加好奇了。 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谢昱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说了半天,为兄还不知道你到底给赫连铮送去了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居然能被你吹捧成这样?” 谢昱这会儿真的是纯好奇了。 在他看来,自家这个弟弟虽然偶尔有些让人猜不透,却到底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而且他作为安平王府的二公子,晋元帝钦封的宁郡王,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怎么偏这会儿竟有些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武器神话成这样呢? 因着这些想法,谢昱是真有点想见识见识谢知晏口中那威力巨大的新武器了。 见谢昱是真的好奇,谢知晏不再故意卖关子了,直接道:“那东西名唤炸药,是用一定剂量的黑火药混合其他东西制作出来的。” “炸药?那是个什么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谢昱拧眉问道。 若是单说黑火药,谢昱是知道的,毕竟老祖宗早在几百年前就发现了黑火药这种可以燃烧起火的东西,并且还据此制成了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 直至今天,大家逢年过节或者家逢喜事的时候,都要买一两挂回家燃放的,小时候谢昱和谢知晏也玩儿,可也只是玩儿玩儿罢了。 爆竹那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响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吓人,但那点威力,却万万达不到摧毁一座城池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谢昱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他想错了,谢知晏说的黑火药和他想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谢知晏早料到了谢昱没那么容易接受他说的话,说不定还会质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但他并不着急。 有一句话叫做事实胜于雄辩,等谢昱真正见识到炸药的威力,他自然就会明白一切了。 然而现在条件有限,谢知晏自然舍不得为了取信谢昱,就巴巴地拿出一枚炸药来做试验。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还是拿他试爆炸药那晚的事来增强自己话里的说服力:“大哥莫要不信,你可还记得之前有一天晚上,从齐军营地传来的异响?” 谢知晏在齐军营地试爆炸药的事情其实也过去挺长一段时间了,且这件事他后来并没有刻意同谢昱提起过,但此时他这么一问,谢昱还是立刻明白了他说的到底是哪一天晚上。 明白之后,谢昱的眼睛下意识就瞪大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想说,那晚的异响就是那什么炸药弄出来的吧?” 见谢昱猜到了,谢知晏也不瞒他,径直点了点头:“没错,那天晚上,我是拿了一枚炸药扔到了齐军营地,炸了赫连铮大半个军营,所以这些日子赫连铮之所以会按兵不动,除了有被炸药牵制住这个原因之外,还有可能是因为兵力不足。” 谢知晏这么一说,谢昱好半天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事实上,那晚在听见从齐军营地传来的巨响之后,谢昱心中也震颤了许久,他还以为是赫连铮他们打过来了呢,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传令手下整装,随时准备应战。 只不过后来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看见齐军的身影,因为疑惑,他还特意派了探子前去齐军营地打探情况。 那天晚上回来的探子也确实同他说过,齐军营地似乎出了点事,兵力大减,只有不到原来一半的人马了。 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昱当然有考虑过要不要趁机带着人马杀入齐军营地,将那群讨厌的齐人赶回老巢,但他终究没那么做。 一来当时情况不明,他不能确定赫连铮那群突然“消失”的人马去了哪里,也不能确定那声巨响和一片狼藉的齐军营地是不是赫连铮故意搞出来迷惑人的,万一他贸贸然带着人闯入,结果却着了赫连铮道呢? 谢昱不能也不愿意拿自己手下的将士做赌。 这二来嘛……对于谢昱而言,赫连铮屯兵密山镇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甚至算的上是好事一桩。 毕竟,若是没有齐军在此虎视眈眈,晋元帝恐怕早就克制不住朝安平王府下手了,又哪里肯让他继续在此练兵驻守,更遑论给他时间准备反击了。 是以,在综合了各方面的原因之后,谢昱终究耐着性子等着,静观其变。 不过这些话他就没有告诉谢知晏了,只严肃地抿着嘴角,似努力回忆般道:“那晚的事情,我还有些印象。说起来,我这驻地距离齐军的营地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可即便是如此,那边的动静却还是传了过来。” “若真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因着那什么炸药的话,那炸药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要在眨眼之间摧毁一座城池,确实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厉害的东西,你怎么能给赫连铮呢?你就不担心他拿了炸药之后,转头就来对付我们吗?” 谢昱还是不太赞同谢知晏的做法,他甚至怀疑谢知晏是不是昏了头了。 谢知晏当然明白谢昱的心思,他闻言就笑了笑,似解释也似为了让谢昱安心。 “在大哥心里,我就那么蠢吗?明知道炸药的厉害,还要给别人拿它来对付我们的机会?实话告诉你吧,给赫连铮留下的那枚炸药,是被我动过手脚的,我敢保证,他们一定复制不出另外一枚炸药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因为自己的贪心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谢知晏刚说到这里,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声响自远处而来,听起来隔得很远,但还是让听见的人心脏不受控制地跟着跳了跳。 谢昱更是下意识从小榻上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出门查看,只不过他刚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复又折返回来,看着谢知晏的眼睛略显激动道:“这个是不是就是你刚刚说的‘代价’?” 谢知晏倒是没想到谢昱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不过他也没存心隐瞒什么,闻言就点了点头:“听着这动静,多半是了。” 这话倒不是谢知晏故意说来宽谢昱的心的。 事实上他刚刚在和谢昱解释的时候心里就在想,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赫连铮那边怎么也该传来消息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刚落,就听见了熟悉的爆炸声,且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实是齐军营地所在的方向。 得到了谢知晏的肯定,谢昱的眼底很明显地涌上了一抹惊喜,他于是也不急着出去查探了,一屁股又坐回原位,一脸兴味道:“你觉得这次,赫连铮又会折损多少人马?” 谢昱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是听说了谢知晏去齐军营地试爆,炸死了赫连铮一半部下的事,于是他就有些期待,方才这一场爆炸,会不会再毁去齐军一半的战力。 若是可以的话,他打算立刻集结人马,趁乱攻入齐军营地,打赫连铮一个措手不及,拔除这颗对大晋虎视眈眈的毒瘤。 谢知晏当然能够猜到谢昱的心思,也知道谢昱想要驱逐齐人的心思。 其实换做他自己的话,如果有机会,他也是想给齐国人一点教训的,所以谢昱的心情,谢知晏特别能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从现实出发的话,谢知晏终究只能摇摇头,略有些遗憾地说:“恐怕不会太多。”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谢昱满意,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不太甘心地问道:“为何?” 谢知晏就道:“赫连铮不是个蠢的,他上次受过了炸药的教训,肯定会做好相应的措施,所以这场爆炸造成的人员伤亡应该不会太大。” 这倒也是。 这世上或许有人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赫连铮。 想明白这点,谢昱不禁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地问道:“那我们就不能趁乱主动出击了?” 谢知晏点了点头:“如今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咱们留着这帮齐人还有用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知晏的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模样瞧着颇有些神秘。 谢昱听见这话,原本还有些没精打采的脸上顿时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说?” “如今齐国和晋国实力相当,双方交恶,终究只能两败俱伤罢了,所以两国开战其实很没必要。而于我们自己而言,和赫连铮为敌也极不划算,如此我们不如换个思路,合作共赢。”谢知晏缓缓说道。 第165章 补救(二合一) 合作共赢? 听见这几个字,谢昱的眉间明显闪过一丝犹豫。 在他心里,晋国和齐国之间不说有世仇吧,至少也是属于竞争关系,而且是那种谁也容不下谁,一旦有机会都恨不得将对方从史册上抹去的那种。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服自己和赫连铮联手,对谢昱来讲确实是有些为难的。 只是谢知晏刚刚的话也不无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率兵攻打齐营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尤其赫连铮这个人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别的不说,光是谢知晏用炸药暗算了赫连铮那么多次这件事,就足以点燃赫连铮的怒火了。 俗话说哀兵必胜,若是他们在这时候进攻,恐怕自身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可若是和赫连铮讲和,再许以其一定的利益,这件事也许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毕竟人都有侥幸心理的,若不是被逼入绝境,没有人会想鱼死网破。 这般想着,谢昱心里的天平其实已经有了一点倾斜,只不过他心中仍有顾虑,忍不住道:“可是那赫连铮凭什么要和我们合作呢?” 这个问题,谢知晏早有准备,闻言就道:“当然是因为,这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说到这里,谢知晏并没有继续解释什么,反而另起了个话头,问道:“大哥以为赫连铮这次为什么要亲自带兵进犯大晋?” 谢昱显然没料到谢知晏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倒有些被问住了。 只见他略微蹙了蹙眉头,好一会儿才猜测道:“虽说赫连铮早被立为了少国主,也一向深得朝中那些大臣拥戴,可他那几个兄弟素来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给赫连铮使绊子,是以他此次亲自带兵来到密山镇,许是为了向齐国国君证明自己的能力?” 谢昱这个猜测,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只不过也没有完全猜中就是了。 赫连铮此举,表面上看似乎是被他那几个兄弟逼急了,不得不避而远走用战功来证明自己,可实际上,避走是假,他想给那几个兄弟机会螳螂捕蝉,而自己黄雀在后才是真。 若是他一直待在帝都,他那几个兄弟碍于他的威势和他手中掌握的兵力,恐怕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几个家伙不动,他自然也就没有化被动为主动的借口,于是帝都的局势就永远只能像一潭死水一般,无风无浪。 可他带着人马出兵晋国就不一样了,一来他这样可以给他那些兄弟们一个自己受到了威胁的假象,让他们放松警惕;二来若是真能趁机咬下晋国一块儿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眼下晋国有了炸药,赫连铮再想对晋国为所欲为是不能够了,说不得他此时心里有多悔恨呢。 然悔恨归悔恨,依赫连铮的性子,必然会想办法亡羊补牢,所以在晋国受到的这般重创,他肯定会想办法从别的方面补足。 而眼下他唯一能弥补自己损失的方式,就只有踩着他那些兄弟,登上齐国国君之位这一条了。 这般想着,谢知晏遂道:“大哥还是不太了解赫连铮,他这个人孤傲自负,根本不屑于向别人证明什么,又怎么可能因为受到其他皇子的威胁而避走?所以这列兵密山镇的事,恐怕本就是一场阴谋。” 谢知晏这么说,谢昱心里其实也是认同的。 事实上,他也觉得赫连铮不像这么窝囊的人,只是他还想听听谢知晏的分析,便没争辩什么,挑了挑眉道:“哦?二弟且说说看。” 对于谢昱,谢知晏自然没什么可保留的,很快说道:“这些日子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自赫连铮陈兵密山镇以来,他除了最开始带兵闯入镇国公府的庄子,掳走了镇国公老夫人,以及后来潜入京师放火烧了几座粮仓并兵器库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举动了。” “赫连铮带着那么多人马来此,结果就只搞了这么几次小打小闹的动静,大哥不觉得很奇怪吗?依我看,他恐怕根本就不想真的进攻大晋,而是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谢知晏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渴了,又似乎是故意吊人胃口,总之她略微顿了顿,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唇。 听人说话听一半是最磨人的,谢昱这会儿只觉得一颗心跟被猫挠了似的,又痒又急。 他忍不住一把按住谢知晏还要续水的手,语气略有些焦急地追问道:“二弟是觉得,赫连铮此举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他掳走镇国公府老夫人他们,也并非同咱们一开始猜测的那般,与朝中某人有所勾结,故意栽赃嫁祸于镇国公?” 见谢昱终于想通了,谢知晏心中颇感欣慰,他于是点了点头:“不错,我怀疑赫连铮之所以选择这密山镇,是因为密山镇是距离大晋京师和齐国帝都最近的地方,他带着人马来到此处,不管是真的入侵大晋,还是折返回齐国帝都,都很容易实现,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谢知晏说的这个思路,谢昱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委实不敢相信,赫连铮带着人马跋涉至此,居然只是为了做戏罢了。 毕竟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大军一旦开拔,不管是多近的距离,都是极麻烦的,这一路的辎重粮草,人力物力的损耗,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谢昱实在难以相信,赫连铮会大胆恣意至此。 哪怕是此时此刻,在听谢知晏这般同他分析了之后,他也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震惊,谢昱好半天没有说话,而谢知晏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他自行消化。 许久之后,久到谢知晏都开始困了,谢昱才道:“若事实果真如你猜测的这般,同赫连铮讲和倒确实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是这讲和的人选……二弟可有合适的人举荐?” 谢昱这么说着,目光又转向了谢知晏,神色中颇多期盼。 谢知晏听后略微想了想,终是道:“我去吧,这种时候,派谁去和赫连铮接触都不合适,也不放心,倒不如我自己去说。” 谢昱方才之所以那么问,正是担心派去齐营的人选不够可靠的问题,此时听见谢知晏毛遂自荐,他顿时放心了许多,遂笑道:“如此就有劳二弟了走这一趟了。” 说罢这话,还未待谢知晏做出回应,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知二弟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赫连铮?” 什么时候去找赫连铮,谢知晏原本还没想到那儿,但此时看着谢昱那张带着殷殷期盼的脸,他略微思索了片刻,道:“就今晚吧,正好我人在这儿,早点将正事办妥,我们也好安心计划后面的事情。” 谢昱方才那么问,其实也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事情早点尘埃落定,他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此时见谢知晏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自己自然说不出的满意高兴。 他于是也不假意客气,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正好你可以过去探探虚实,看看刚刚那场动静,到底是不是齐营搞出来的,只是这赫连铮终究不是个好相与的,二弟此番前去,还要多注意自身安全才是。” “这些我都明白的,大哥且放心好了。”谢知晏缓缓说道。 说罢这话,谢知晏径直放下手中的茶杯,施施然自小榻上站了起来。 “大哥,那我就先走了,此事有了消息,我会尽快告知于你的。”谢知晏道。 谢昱点了点头,一边拍着谢知晏的肩膀,一边道:“那大哥我就静待佳音了。” …… 子时,齐军营地。 赫连铮站在范东阳的营帐外,看着小药童自帐子里一盆接一盆端出来的血水,脸上的神情阴沉得仿佛要吃人。 他想到了刚刚在实验基地发生的事。 今夜他和前几日一样,在处理完军务之后便去基地看范东阳的炸药研制进程,可谁曾想,他才刚踏进基地门口,就看见了一阵火光,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传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拽着朝外面跑去。 拽着他的人自然是范东阳。 可终究还是晚了。 这次爆炸的威力十分巨大,饶是他和范东阳已经用尽了全力往外头跑去,也还是被爆炸的余韵所波及,无处可逃。 原本他也要在这场爆炸中受伤的,可在紧急关头,范东阳直接以自己做了肉盾,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等到爆炸彻底过去,他的意识渐渐回笼,赫连铮这才发现,范东阳已奄奄一息。 那一刻,赫连铮的心里又慌又乱,他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范东阳送回了营帐,然后又叫来了营地里所有的医官,逼着他们为范东阳看诊。 而医官们这一看诊,就看到了现在…… 赫连铮方才其实去营帐里面看过,只是里头每一个医官脸上的神色都很严峻,没有一个人可以确切地告诉他,范东阳到底还能不能治好,他们甚至都不敢保证,能将范东阳最后一口气护住多久。 想到范东阳可能会死,赫连铮心里就忍不住恨意翻滚。 那可是范东阳啊,是他麾下最能干的异士,也是他研制出炸药,一统天下唯一的希望,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既没有得到炸药,还有可能失去一个范东阳。 赫连铮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外如是吧。 这般想着,他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一双眼睛红的仿佛要滴血。 就在这时,有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硬着头皮道:“启禀少主,晋国宁郡王求见。” 听见“宁郡王”三个字,赫连铮仿佛突然被触到了某种开关似的,“唰”地一下转过头去,目光沉沉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士兵被赫连铮这吃人一般的目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声音也下意识颤抖起来:“回……回少主,是晋国的宁郡王。” “谢—知—晏!”赫连铮咬牙切齿道,“他竟然还敢来!” 士兵哪里知道赫连铮与谢知晏之间的恩怨,因而自然也就猜不到赫连铮将范东阳的事全记在了谢知晏头上,此时正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呢。 只是士兵虽然不知其间内情,却也明白今晚因为东阳先生生死未卜这件事,他们家少主的心情正悲愤着,那宁郡王选在此时过来,委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士兵在心里默默地为撞到枪口上来的宁郡王点了根蜡,然后颤颤巍巍道:“不知少主可要放宁郡王进来?” 赫连铮闻言就道:“要,为何不要?他自己要来找死,孤岂有不成全的道理?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孤非要那谢知晏为东阳先生偿命不可!” 说罢这话,赫连铮也不继续守在范东阳帐外了,转身怒气冲冲地朝着营门而去。 到了军营门口,赫连铮果然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谢知晏。 只见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锦袍,此时正负手眺望着天际,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模样看起来颇为悠闲,竟一点也没有深入敌营的自觉,倒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似的。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笑吟吟道:“赫连少主,好久不见。” 一副同老友寒暄的模样。 赫连铮被他这副做派气得差点儿被过气去,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裹了刀子似的。 “宁郡王倒是好胆量,在摆了孤一道之后居然还敢过来,你是不是真觉得孤动不了你?”赫连铮冷冷问道。 谢知晏闻言摇了摇头:“赫连少主此言差矣,本王此来,并非为了挑衅于你。” “不为挑衅?”赫连铮冷哼,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不为挑衅,难不成你还是来同孤磕头赔罪的?” 赫连铮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 谢知晏也不害怕。 他从来就不是个胆小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赫连铮的三言两语就退缩,只不过他也不是那种没有脾气的软柿子,可以做到被人嘲讽却无动于衷。 在听完赫连铮这番话后,谢知晏不软不硬道:“赫连少主说笑了,炸药这东西危险本王当初是提醒过你的,可赫连少主你不肯听,执意要留下它,如今发生了意外,又如何怪得到本王身上?” “不过本王终究是同情赫连少主你今夜这番遭遇的,故而本王趁夜前来,实则是想同赫连少主你做一笔交易,也算是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做些许补救吧。”谢知晏缓缓道。 第166章 密谋(二合一) 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做补救? 赫连铮嗤之以鼻。 要是谢知晏真有这般好心,当初也不会故意算计于他了。 大家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跟他搁这儿装什么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呢? 这么想着,赫连铮不由冷冷勾了勾唇角,讥讽道:“不知宁郡王打算如何补救?是赔孤一张炸药配方,还是赔孤一个东阳先生?” 听见这话,谢知晏默了默。 炸药配方他当然不可能给赫连铮,不管是从大义来讲,还是从私心来说。 毕竟武器这种东西,越是威力巨大,应用起来越是要小心,否则很容易造成人间惨剧。 虽然谢知晏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丧尽天良,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一杆秤的。 至于范东阳…… 范东阳的名讳谢知晏是听过的,也知道此人堪称赫连铮的左膀右臂,所以这个人他肯定也是赔不了的。 这么一想,谢知晏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有点被问住了。 赫连铮似乎早料到了谢知晏的反应,见状脸上的讥诮更浓了。 他冷眼看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谢知晏,不客气道:“怎么?宁郡王可是没话说了?既是如此,宁郡王你又何必假惺惺地说什么补救。” 说罢这话,他转头冲把守营门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门口的路障挪开,为他身后的人马让行。 ——他刚刚说过的,他要让谢知晏付出代价! 谢知晏当然知道赫连铮来者不善,也知道他此时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但他心中却并没有多少畏惧,因为他深知,比起报仇泄愤,赫连铮更容易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而折腰,哪怕这折腰只是短暂的权衡利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也没打算和赫连铮做朋友,像他们俩这样的关系,能够得到短暂的和平共处就足够了。 思及此,谢知晏不急不缓道:“那本王要是赔赫连少主一个齐国国君的位子呢?这样赫连少主也不肯息怒吗?” …… 是夜,瑞王府。 昏暗的书房里,油灯微弱的光芒轻轻地摇曳着,将屋子里的气氛衬托得极为神秘。 油灯之下,李元卿的脸色显得有些犹豫,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不甚确定道:“母妃,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听见这话,坐在他对面,穿着身黑色夜行衣的柳贵妃神色未变,只说出来的话颇有些无情:“卿儿,母妃知道你是个良善的性子,可如今这种时候,哪里还容得了你心软呢?” “再者说了,母妃只是让你趁机夺位,又没说要你亲手弑君弑父,届时若是皇上肯安心退位,你自然可以让他在宫中好好颐养天年。” “可那毕竟是造反呐!要是万一失败了……”李元卿还是有些犹豫。 他倒也不是不觊觎晋元帝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可如今晋元帝毕竟还算年轻,且不久之前又才从镇国公手中收回兵权,正是大权在握的时候,他要在这种时候逼宫夺位,实在没有太大胜算。 李元卿担心,万一自己要是夺位失败了,以晋元帝的性子,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与其这么铤而走险,倒不如稳一稳,等到晋元帝年纪再大一些,或者他的身体出了问题,精力不济的时候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李元卿这些担心,柳贵妃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只是时间不等人,如今他们也只能放手一搏而已。 思及此,柳贵妃也不废话,直接道:“你以为母妃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安生日子不过,偏要连夜出宫撺掇你谋朝篡位?还不是因为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可知道,庆王那边早就按捺不住了,母妃听说最近皇后进出乾清宫可频繁的很呢,他们背后指不定在密谋什么大动作,如此你觉得你还能继续稳着不动吗?” 柳贵妃此话一出,李元卿顿时惊了:“母妃的意思是……庆王也有那方面的想法?” 许是觉得李元卿这话问得有些幼稚,柳贵妃的眼底隐隐流露出了几分讥嘲:“不然呢?你以为这天下能有几个人不肖想那个位置?别说是天家之人了,就是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尚且还要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偏你跟个傻子似的,重情重义,瞻前顾后。” 这倒是实话,饶是李元卿也无法反驳反驳,毕竟他内心也是眼红那把龙椅的,但柳贵妃要说他傻,他就不太乐意了。 李元卿自认比起庆王,自己可要机灵多了,只不过柳贵妃是他亲妈,他就算被嫌弃了不敢说什么罢了。 不高兴地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之后,李元卿问:“母妃既然知道庆王等人生了反心,何不想办法提醒父皇一声?如此父皇成功避险,咱们也可以趁机除掉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可不比跟着犯上作乱好多了?” “提醒?”柳贵妃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你以为空口无凭的,你父皇会相信本宫的提醒?他恐怕会觉得本宫是在故意构陷庆王母子吧。” 柳贵妃这话倒也没说错。 虽然庆王素来不怎么讨晋元帝喜欢,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晋元帝的亲儿子,若是柳贵妃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就指控庆王有反心,最后的结局多半偷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毕竟,再不喜欢的儿子终究是儿子,而再宠爱的女人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同为男人,这一点李元卿自然深有体会,他于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元卿不说话,柳贵妃却没放弃继续游说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母妃仔细想过了,庆王作乱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咱们正好趁机浑水摸鱼,且还不必背上弑君夺位的骂名,何乐而不为?” 听柳贵妃这么一说,李元卿多少有一点意动,身为处皇室,没有谁能比他更直观地感受到权势带来的好处,所以他不可能不肖想那个位子。 只不过他如今对晋元帝多少还有一些忌惮和一点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父子之情,心中这才颇多犹豫。 下意识抬眸看了柳贵妃一眼,李元卿略微有些犹疑地问道:“母妃的意思,是等庆王动手之后,咱们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元卿说着蹙了蹙眉头:“这想法好是好,只是父皇手眼通天,对于庆王那边的动静,他难道真的就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吗?” 这些疑惑,柳贵妃曾经其实也有过,但后来她想了想,其实晋元帝发没发现又有什么区别呢?以他的狠心程度,就算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也只会选择斩草除根,将所有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罢了。 天家无父子,在天家人眼里,感情永远没有权势来的重要。 且这些年随着几个皇子渐渐成年,晋元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儿子们谋朝篡位,长此以往,就算李元卿兄弟几个安分守己,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 如此这般,柳贵妃觉得,他们还不如索性主动出击,占据先机。 心里如是想着,柳贵妃遂道:“你父皇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又岂是你我可以揣测得到的?咱们与其费尽心机去猜他的想法,不如先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卿儿,如今母妃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还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想要那个位置吗? 李元卿毫无疑问是想的,可要让他造反,他终究还是有些踌躇。 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柳贵妃心里哪能没数?不过她并没有继续催促李元卿,而是坐在灯下,静静地等着李元卿的答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柳贵妃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了,李元卿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儿臣一切听母妃的。” 见李元卿松口,柳贵妃眼底划过一丝满意,那张几乎绷了一整晚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母妃就知道,我儿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 最正确的选择吗? 李元卿的眼睛里短暂地闪过几许迷茫。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自己今日的选择是否正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被自家母妃推着走的那些路到底几条是对,几条是错,可是刚刚母妃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与其去猜晋元帝的心思,不如先弄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想要那把龙椅,也知道若他这次因为胆小而让庆王占了先机,他日后一定会后悔死。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也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李元卿愿意放手一搏。 只是光做出要行动这个决定还不够,他还得知道什么时候行动,怎么行动,以确保万无一失,于是李元卿道:“关于此事,不知母亲可有什么具体的章程了?” 柳贵妃今夜竟然能特意出宫,自然不仅仅只为了前来瑞王妃当个说客,虽然她心里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是粗略的想法她还是有一些的。 如今李元卿既然问到了,柳贵妃也不瞒他,直接道:“前几日本宫得到消息,说是庆王那边准备在你的婚宴上动手,然后嫁祸于你,若这个消息确切无误,本宫觉得咱们目前的处境就有些被动。” “依本宫看,咱们不妨先将这些年豢养的人马召集起来,让他们这几日跟着分批潜进京中,埋伏在你府邸周围。” “但是光埋伏显然是不够的,以咱们那点儿人马,护卫瑞王府虽然没有问题,可要坐收渔利恐怕就有些艰难了,所以咱们少不得要去找些帮手。” “而在这帮手的选择上,自然是要以手握实权的那些武将为主,譬如驻守密山镇的安平王和在军中威望颇深的镇国公,只有说动了这二人,咱们才能高枕无忧。” 柳贵妃缓缓说道,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看上去仿佛是深思熟虑了很久了。 对于柳贵妃说的要拉拢谢昱这句话,李元卿是没什么意见的,只不过当他听见她说还要说动镇国公加入己方阵营的时候,他就有些不理解了。 李元卿遂有些不太认同地说:“安平王也就罢了,他麾下是实实在在有兵马的,可镇国公……他的兵权不都已经上交给父皇了吗?没有了兵权的镇国公,还有什么号令三军的本事?咱们又何必要纡尊降贵地去拉拢他?” 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卿心里多少是带着些情绪的,毕竟他如今和沈宜欢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恶劣,于是乎他便连带着镇国公府的其他人也讨厌上了。 柳贵妃何尝不知道李元卿在别扭些什么?无非就是他和镇国公的千金之间闹得那些小小的不愉快罢了,只不过这些在柳贵妃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 只要能拉拢镇国公这尊大佛,就是让他们礼贤下士也并无不可。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既然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那么为了得偿所愿,摒弃掉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要知道,镇国公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他现在虽然看似没有了兵权,可当初他并不是因为犯了错被褫夺的兵权,而是在最辉煌的时候,为了让晋元帝安心主动急流勇退的。 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由镇国公一手带出将领自然也明白,如此他们难道不会替镇国公感到委屈?恐怕他们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呢。 所谓兔死狐悲,那些将士们在看到镇国公的下场之后,未必不会推人及己,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不会多么信服晋元帝。 因此在那些士兵眼里,活的镇国公恐怕比那死的虎符管用不知道多少倍。 而他们要想牵制住晋元帝手中这部分兵力甚至化为己用,还真就非镇国公不可了。 柳贵妃心里将利害关系理得清楚明白,自然也就由不得李元卿任性,闻言就一脸严肃道:“这一次,你还真就非得纡尊降贵去拉拢镇国公不可了,因为镇国公的价值并不在于他手中有没有虎符,而在于他这个人本身,只要他还在,他就可以号令三军。” 李元卿显然没想到柳贵妃会这么看重镇国公,他觉得她这话未免有些太过夸大了。 军中调动历来都只认虎符,镇国公的威信再高能越过虎符去? 李元卿心中不太服气,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可柳贵妃却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在他即将开口之前先一步道:“你莫要觉得母妃这话是夸大其词,若是镇国公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你父皇又何必想方设法除掉他?” “人只有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想不顾一切拔除危险的源头,就像当初惊才绝艳的先安平王谢乾安一样,你当他为何会战死漠北尸骨无存?还不是因为他太过厉害,以至于让上位者感到不安心了……” 第167章 婚礼(二合一) 八月初八,宜嫁娶。 这天的京都很热闹,从天色刚蒙蒙亮开始,瑞王府和长宁伯府就开始吹吹打打,整条街都能听见热闹的锣鼓声。 长宁伯府,清平院。 顾清许端坐在梳妆镜前,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映像,眼神沉静如死水,瞧着一点儿也不像个即将出嫁的新嫁娘。 而她的身后,一位圆脸的全福夫人正顶着满屋子的诡异气氛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尽力说着吉祥话,那张原本极有福气的脸上挂着比吃了苦瓜还要苦的神色。 讲真,她给那么多新娘子梳过头,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出嫁时脸上半点儿喜色都没有的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长宁伯府三小姐要嫁的人不是瑞王,而且阎王呢。 心里如此吐着槽,全福夫人嘴里的吉祥话都险些说不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瑞王府来人,全福夫人几乎是逃一般退出了屋子。 …… 许是心中挂着其他事,李元卿在迎亲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在牵着顾清许跨火盆的时候,都差点儿没能及时拉住被火盆绊得趔趄的她。 顾清许倒是不知道李元卿在和她成亲的日子里都这么心不在焉,只不过她知道了也不会那么在意就是了,毕竟她这会儿对李元卿已经没有了半点仰慕,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的眼里还有没有她。 而且相比得到李元卿的心,她更想为能力的那个自己讨回公道。 就这样,一对各怀心事的新婚夫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婚礼的一系列流程。 …… 许是皇后和柳贵妃难得一条心的缘故,晋元帝这次倒是十分给面子地出了宫门,而且是在午时过后便坐着龙撵从皇宫出发朝着瑞王府而去了。 因为晋元帝亲临,许多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瑞王府参加婚礼的人都纷纷拿着贺礼上门了,瑞王府门前一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距离瑞王府最近的一家酒楼二楼,谢知晏负手立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底下正缓缓行行来的迎亲队伍,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谢知晏身侧,一身藏蓝锦衣的谢昱同他比肩而立,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着花轿就要从楼下经过,谢昱忽然道:“阿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今日一旦出手,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谢昱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但谢知晏还是听懂了,他知道谢昱还顾虑着他和晋元帝的关系,担心他会舍不得他和晋元帝之间那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父子之情。 在大部分人看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所以哪怕晋元帝不做人已久,也哪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谢知晏这里尽过任何为人父的责任,谢知晏这个为人子的,也不该弑君杀父。 但这终究只是大部分人的想法罢了,在谢知晏看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无可厚非。 他和晋元帝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那么他为了养育他的安平王府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何不可? 这般想着,谢知晏连头都没有回,眼也未抬,冷静到近乎无情地说:“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更何况,如今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听见谢知晏这么说,谢昱便知道,自己再不用多问什么了,眼前人的笃定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一时间,谢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心疼有之,欣慰也有之,可他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用力地拍了拍谢知晏的肩膀。 “那咱们一会儿还是按照计划行事。”谢昱道。 对于谢昱的安排,谢知晏没什么意见,遂点了点头。 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谢知晏稍微后退了一步,伸手合上了半开的窗棂,转头对谢昱道:“我先去瑞王府看看,大哥等我的信号行动。” “好。”谢昱应完,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自己一切小心。” “大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这话,也不待谢昱再说什么,谢知晏便径直离开了酒楼。 …… 谢知晏刚到瑞王府不久,晋元帝的仪仗也到了,站在门口的谢知晏于是只得往后退了一步,和众人一起跪下迎接帝王的到来。 因瑞王成亲算是一件喜事,晋元帝今日的神情倒是很和蔼,见众人下跪,他一边走下龙撵,一边笑着抬了抬手,客套道:“今日朕是来参加瑞王婚礼的,并非早朝,众卿大可不必如此拘束,都平身吧。” 晋元帝和气,众人却不可能真的不懂规矩,因此便还是齐齐磕头直呼了一句:“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臣短暂的寒暄过后,李元卿便急急上前,亲自领着晋元帝进了瑞王府。 今日瑞王府装扮得格外喜庆,甫一进门就能看见大片的红色,那红似骄阳也似鲜血,一眼望去竟有些灼眼。 看见这样的红,晋元帝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蹙,只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很快又松开眉头,若无其事地与群臣说笑着往正厅走去。 来到正厅之后,李元卿直接将晋元帝领到了上首的主位,而伴驾而来的柳贵妃则坐到了晋元帝右侧的次位。 原本和晋元帝一起坐在上首的人应该是皇后才对,但因为临出宫前皇后忽然身体不适,并没能跟着亲临瑞王府婚礼现场,所以柳贵妃顶了皇后的位置倒也没什么毛病。 晋元帝和柳贵妃都入座了,宾客们也都到的差不多了,婚礼便正式进入了最重要的流程——拜堂。 既然要拜堂,光有个新郎官肯定是不行的,李元卿遂冲身边的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让他去后院将顾清许给请过来。 这些事情是早就安排妥了的,故而小厮执行起来倒也很顺利,没多大会儿,众人便看见喜娘便扶着盖着红盖头的顾清许缓缓走来。 顾清许本就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儿,虽然她此时头上顶着厚重的盖头,却依然掩饰不了她穿着嫁衣的风姿,所以在她从后院走到正厅的这一段路上,还是收获了不少惊叹的目光。 若是在从前,被人爱慕赞扬,顾清许肯定要高兴地合不拢嘴的,可今日听着耳边那些不知真假的恭维,她的内心却未起一丝波澜,仿佛那些人嘴里夸的并不是她似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成长了或者成熟了,而仅仅只是因为她不在意了。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李元卿也拉入地狱。 而如何才能将李元卿拉进地狱呢? 这个问题,顾清许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次,但一直不得其解,直到在安王寿辰那天,她无意间听见了安王府两个丫鬟的对话。 那两个丫鬟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其中一个丫鬟想爬上府中主子床,而另一个正在竭力劝阻她罢了。 那劝阻的丫鬟说:“当姨娘有什么好?你忘了从前的喜姨娘了?她当年倒是成功爬上了王爷的床,可这些年她在府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不仅是喜姨娘自己被人瞧不起了一辈子,就连她生的少爷小姐们也受尽了耻笑,府中其他少爷小姐都骂他们是爬床丫鬟生的贱种,就连王爷,也因为被喜姨娘这件事坏了风评而一直冷待她,这样的荣华富贵,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安王府的喜姨娘是谁,顾清许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是听两个丫鬟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那位喜姨娘的做法,她其实是可以效仿的,尽管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想将李元卿拉入深渊,但以她现在的能力和本事,一下子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得徐徐图之。 第一步,先破坏掉李元卿的形象,让他被晋元帝厌弃,乃至最终失去继位的可能。 第二步,联合李元卿的敌人,以他的名义做一些无法被晋元帝、被天下人容忍的事情,让他再无机会翻身! 这第一步,在安王府的时候顾清许就已经做了,那就是和李元卿行苟且之事,搞臭他的名声,而今天,该是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顾清许下意识攥紧了那枚握在她右手手心里的匕首…… 李元卿并不知道安王府的事情是顾清许算计了他,所以他尽管因为那件事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有些许迁怒顾清许,但也只是短暂地迁怒了几天而已。 事实上,在和柳贵妃商定了婚礼上的夺嫡计划之后,他便再没有任何情绪了,心里甚至还有些感谢这场意外。 毕竟,若是没有安王寿宴上发生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和顾清许成亲么?他若不和顾清许成亲,庆王又怎么会按捺不住计划着要动手?而庆王不想着动手,他又哪里有机会坐收渔利? 所以这场亲事,带给他的也未必都是麻烦,要是操作的好,他多年的夙愿可是能一朝达成的。 因着心里这点隐秘的期待,李元卿在等着顾清许走到自己身边的这一段时间里,眼里竟然也有了一丝淡淡的期待和惊喜。 ……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距离正厅越来越近,顾清许的视线里渐渐出现了一双鞋。 紧接着,李元卿走过来,接过了喜娘手中的红绸,嘴里温柔地说道:“清儿当心脚下。” 听见李元卿的声音,顾清许心中一阵作呕,不过她到底忍住了这股恶心,也克制着心中的厌恶,并没有当场甩开李元卿的手,而是乖乖在他的引领下走到了晋元帝和柳贵妃面前。 新郎新娘就位,婚礼就该正式开始了,于是那位一直跟在晋元帝身边的大太监主动站了出来开始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啊!护驾,快护驾呐!” 伴随着老太监有些变形的尖利嗓音响起,整个正厅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有些宾客甚至惊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惊惧与茫然。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晋元帝反倒表现得分外冷静,只见他仍端坐在主位之上,连眉梢都没有动过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似的。 事实上,他确实早知道了今日瑞王的婚宴上不会太平,只是他以为率先动手的会是庆王,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要刺杀他的居然是顾清许。 当然了,在晋元帝早有防备的情况下,顾清许刚刚的行刺甚至没能挨到他的半片衣角就是了。 早在顾清许掏出匕首刺上来的那一刻,一直隐在暗处保护晋元帝的大内高手就跳了出来,只一招便打落了她手中的武器…… 顾清许早猜到自己不可能真的伤到晋元帝,所以此时被擒,她也没有半分意外或者不满,甚至心中隐隐还有几分快意。 不过她很聪明地藏起了这些情绪,只是在被大内高手摁到地上的那一刻故意看了李元卿一眼,歉意道:“对不起王爷,妾身失败了,妾身对不住你。” 原本因为刚刚的惊变,整个正厅里的气氛就很微妙,此时顾清许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了。 一时间,现场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李元卿身上,眼中神色各异。 短暂的静默过后,晋元帝沉声道:“瑞王,对于你这王妃说的话,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晋元帝这么说,分明就是信了顾清许的话,在心里给他定了罪的意思。 李元卿闻言心里一阵发苦。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分明就没有跟顾清许说过什么,更没有让她帮他行刺晋元帝,可她那么一说,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就算洗不清,李元卿还是要解释一下的。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急声道:“父皇明鉴,此事并非儿臣所安排,儿臣也不知道顾三小姐为何要这么说,或许她是被人威逼利诱故意栽赃儿臣也未可知?” 李元卿刻意称呼顾清许为“顾三小姐”,本意是想同她划清界限的,毕竟他们还未礼成,认真说起来还不算是真正的夫妻。 晋元帝哪能不知道李元卿的这点小心思,可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更觉得李元卿这是东窗事发之后故意推卸责任,弃车保帅。 他心中冷笑,语气听起来也更不善了:“被人威逼利诱?谁能威逼利诱得了你的王妃?” 这话李元卿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换做他是晋元帝,他也不相信顾清许会故意帮着别人来害他,毕竟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且过了今日,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瑞王妃了,她何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这么一出呢? 所以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顾清许都像是在帮他做事。 第168章 叛乱(二合一) 李元卿简直有口难言,额角渐渐渗出了汗珠。 空气一时变得更加凝滞。 大概是觉得在李元卿这里问不出什么了,晋元帝遂转头看向顾清许,冷冷道:“顾氏,你来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行刺朕的?” 顾清许早等着晋元帝发问了,但谨记着过犹不及的她并没有一口咬定李元卿,而是微垂着眼眸,一副甘愿为了心爱之人承担一切的样子,淡淡道:“没有谁,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瑞王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话晋元帝自然是不信的,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柳贵妃已按捺不住开口道:“皇上,这顾氏既然什么都不肯说,咱们再问下去定然也是问不出什么的,依臣妾看,不如先将她压入天牢,稍后再审,如此也省得她胡乱攀咬,冤枉了好人。” 柳贵妃这么着急救场,晋元帝能不知道她是想替李元卿开脱吗?不仅如此,他甚至能猜到她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无非就是杀人灭口的勾当罢了。 这般想着,他不由冷冷瞥了柳贵妃一眼。 柳贵妃被晋元帝看得一阵胆战心惊,但为了跪在底下的儿子,她不得不强撑着道:“陛下,臣妾这么说也不是替瑞王开脱,只是卿儿这个孩子,您也是知道的,他一向循规蹈矩,又素来对您敬重有加,怎么可能生出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来呢?” “臣妾以为,此事背后必然有别的隐情,您可万万不能被奸人蒙蔽了呀。” 说罢这话,柳贵妃还不着痕迹地剜了顾清许一眼,她嘴里的奸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柳贵妃说的这些,晋元帝心里其实一句也不信,不过柳贵妃方才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眼下顾清许和李元卿摆明了什么也不会说,他再继续问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与其跟他们在这里瞎耗,不如先缓一缓,回头再说。 毕竟他今日出宫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李元卿,而是为了处理另一个不孝子。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晋元帝冷哼道:“既然此事疑点颇多,瑞王也未必就没有嫌疑,但念在他是皇子的份上,天牢倒是不必去了,便待在这瑞王府中好好反思吧,来呀,摆驾回宫!” 晋元帝说罢这话,怒气冲冲地拂袖起身,作势要离开瑞王府,可他脚还没迈出正厅,一支羽箭便直直地扎在了他脚边的地上。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突然,饶是晋元帝也被吓了好大一跳。 等他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再生气了,忙后退着连呼“护驾”,竟是再不敢往前一步了。 那些被晋元帝带出来的大内高手闻言,纷纷涌到了晋元帝身边护卫着,只是随着射来的羽箭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分出一些人手上前组成人墙。 只是这样一来,晋元帝的后背就露了出来。 许是这满天的羽箭提醒了李元卿,亦或者是晋元帝的后退给了他出手机会,总之他像是忽然着了魔似的,竟趁乱捡起了顾清许那把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悄悄摸到没了阻碍的晋元帝身后,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感受到脖颈间那抹冰凉的时候,晋元帝整个人都傻了,等他回过神来,看清持刀挟持自己的人竟然是李元卿时,他顿时又惊又怒,色厉内荏道:“瑞王,你这是打算弑君吗?” 听见“弑君”两个字,李元卿的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但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遂故作镇定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保护父皇罢了,毕竟现在外头的情况这么乱,万一刀剑无眼,伤了父皇您可怎么办?儿臣可不得贴身保护着您吗?” 李元卿这话可以说是将睁着眼睛说瞎话演绎到了极致,晋元帝听了差点儿没给气吐血。 “贴身护卫?你见过谁贴身护卫是拿刀抵在人脖子上的?李元卿,你当朕是三岁小儿吗?!”晋元帝恨恨道。 李元卿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有些牵强,可如今晋元帝在他手上,主动权自然也在他手上,他于是冷笑道:“父皇当然不是三岁小儿,但那有如何呢?乾坤未定,我劝父皇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说罢这话,李元卿手上稍稍加重了些力道,挟持着晋元帝往后退了退,似乎是打算趁乱开溜,以图后事。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不知道谁忽然高呼了一声“瑞王造反了”,然后那些原本正和羽箭做着斗争的大内高手忽然齐刷刷回头,将目光钉在了李元卿的身上。 李元卿突逢此变,一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中间。 而最尴尬的是,在那一声高呼之后,外面射箭的人也不继续射箭了,正好将晋元帝那些手下给解放出来,让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对付李元卿。 如此一来,李元卿是真进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看着周围渐渐逼近的人群,他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那拿着匕首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你们别动,不许过来,否则本王一个手抖不小心划伤父皇,你们担待得起吗?”李元卿瞪着眼睛厉声喝道。 听见这话,大内高手们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若是单论武力,他们自然不怕李元卿,可此时晋元帝被他拿捏在手中,众高手行事便不得不顾忌一二。 好一阵僵持过后,大内高手中领头的那个站了出来,沉声道:“瑞王殿下,您还是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您今日若是真伤了圣上分毫,是绝对走不出这瑞王府的。” 大内统领这话倒也算不上是威胁,因为晋元帝若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再没了顾忌,对李元卿出手肯定是要一击毙命的。 李元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是劫持了晋元帝,却并没有想过立刻要了他的命。 事实上,他原本也没打算杀了晋元帝,至少在他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之前不会。 许是大内统领的话提醒了晋元帝,他闻言之后仿若恩赐般道:“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朕还可以既往不咎。” 迷途知返? 既往不咎? 这些话哄哄庆王那个蠢货还可以,李元卿却是不会信的,因此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轻嗤道:“父皇说的这些,您自己信吗?” 晋元帝似是没想到李元卿会这么直接地回怼自己,一时气得脸都绿了,却到底只能恨恨地瞪着他,无能为力。 见晋元帝没话说了,李元卿嘴角的嘲讽更甚,但他并没有再同晋元帝掰扯什么,而是抬头冲那些围着他的大内高手道:“你们若是不想让皇上出事,就给本王让开,让本王出去!” 李元卿这么说着,目光下意识在人群里逡巡着,也不知在打量些什么。 不过此时也没有人在意这个就是了,因为就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另一道声音便紧接着响了起来。 “瑞王,你居然敢劫持父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姗姗来迟的庆王指着李元卿厉声喝道。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庆王的声音虽然大,眼底却并没有半分焦急,显然并不是真的关心晋元帝的安危。 李元卿似是没有想到庆王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冒出来,尤其他的出现还让原本态度有些松动,眼看着就要退开的大内统领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李元卿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咬了咬牙,不服气地回道:“二哥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我就算再大逆不道,那也是被逼的,不像二哥你,天生冷心冷情,像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咱们两个彼此彼此而已。” 李元卿这话讽刺意味十足,按理说庆王听了是该生气的,但也不知道他不是被这话戳中了心事无法反驳,总之他居然没有怼回去,只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本王着实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要胡乱攀咬,不知悔改,如此,你也不要怪本王这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了。” “来人,给本王拿下李元卿这个叛贼!”庆王说着忽然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动手。 而他身后站的,正是镇国公和安平王谢昱。 在接收到庆王的示意之后,镇国公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行动,而是下意识侧目看了谢昱一眼,待得到了谢昱的肯定,他这才冲身后挥了挥手,指挥着麾下将士们将瑞王府团团围了起来。 镇国公和谢昱之间这不易察觉的眉眼官司,庆王自然是没有发现的,他只知道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不久,整个瑞王府就几乎被他掌握在了手里。 许是这种一呼百应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庆王心下有些飘飘然,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命令是让他们拿下李元卿。 而现在,镇国公他们却只是将人围了起来而已。 可饶是如此,李元卿也被吓了个够呛,尤其当他发现这么久过去了,他事先安排在瑞王府附近的人马还没有动静的时候,他一颗心简直快要沉入谷底。 惊惧交加的李元卿只能又将匕首贴近了晋元帝的脖子几分,用一种略微有些变调的嗓音喝道:“不许动,你们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小心我的匕首划破圣上的脖子!” 听见李元卿威胁说要杀了晋元帝,庆王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但面对着晋元帝和在场那么多人,他又不好表露出自己真实的心意,遂只能一边强压着不停上翘的嘴角,一边假意怒道:“你敢!” 不知是不是被庆王眼底的期待和兴奋刺激狠了,李元卿居然渐渐冷静下来。 他于是也不再放什么狠话了,反而冷笑道:“李元晦,你现在其实巴不得我杀了父皇,然后你好坐收渔利是吧?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庆王万万没有想到,李元卿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且还将他的老底揭了个干干净净。 骤然间被人扒了皮,庆王始料未及之间,眼底很明显地闪过一抹慌乱,不过他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转头对晋元帝道:“父皇,您别听李元卿胡说,儿臣对父皇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庆王到底忠不忠心,晋元帝心中自然有数,只不过他此时受制于人,而庆王又是他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因此他就算心里再有微词,也不得不表达一下自己的信任。 “晦儿之心,朕自然是明白的,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待今日之事过后,朕定然要好好赏你的。”晋元帝道。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向庆王许诺些什么,李元卿听完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晋元帝,冷笑道:“李元晦是好孩子?父皇,您这话说得违心吗?您难道不是因为觉得李元晦不好才特意出宫这么一趟的吗?如果没有今日这一系列变故,您此时恐怕已经高坐在龙椅之上铁面无私地审问他李元晦了吧?” 被李元卿这么一质问,晋元帝不禁有些卡壳,因为李元卿猜的没错,他确实是听说了庆王有反心,才会出宫走这么一遭,打算敲打敲打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儿子们。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他这一出将计就计唱下来,居然将自己给置于了危险之中。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指出来打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在如今这种他迫切需要庆王搭救的情况下。 晋元帝遂有些气急败坏道:“你闭嘴,朕的心思,何时轮到你来揣测了?朕从未怀疑过晦儿!” 说罢这话,晋元帝似是怕庆王误会般,忙转头看着他道:“晦儿,你可莫要听信了这逆子的挑拨离间之言!” 庆王虽然偶尔有些不大聪明,却也没蠢到分不出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的地步,尤其平时晋元帝对他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就更不可能猜不出晋元帝这么说的真实目的了。 不过这会儿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他便也没有挑破,闻言便一脸认真地保证道:“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听信谣言的,儿臣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才怪。 庆王心里自然不会想真的搭救晋元帝,尽管他今日救了晋元帝并不会吃亏,说不定还能凭着这份救命之恩得到太子之位。 可太子之位如何能和皇位相提并论呢?他既然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自然不可能满足于区区一个储君之位。 如此,他势必要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而这一劳永逸的法子里头,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就是,除去晋元帝和李元卿二人,由他直接继位登基…… 第169章 刺杀 直至长剑刺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刻,李元卿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在看见庆王拔剑的时候,他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将晋元帝拉到了自己胸前,按理说他不应该被刺个对穿才是。 李元卿低头,愣愣地看着从自己胸口处穿出来的那一截淌血的剑尖,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此时此刻,回不过神来的显然不只李元卿一个人,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这会儿都有些惊呆了,因为他们看到,李元卿和晋元帝就像糖葫芦串上的两个山楂果一样,整整齐齐地被串在了长剑上。 唯一不同的是,晋元帝被串在庆王手中的剑上,而李元卿则在谢知晏的剑上。 一时间,空气诡异得仿佛停止了流动,现场的所有人可能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来参加个皇子的婚礼罢了,居然就见证了这样一场紧张而离奇的政变—— 瑞王挟持了晋元帝,而庆王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刺进了晋元帝的心窝…… 看着晋元帝被刺之后瞪大了一双眼睛口吐鲜血的样子,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还有机会活下来。 毕竟他被刺的可是心脏啊,而且还是那种洞穿的刺法,这样严重的伤势,就算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是眼下这种连找太医都显得奢侈的时候。 “你……你……” 晋元帝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长剑,又抬手指了指站在他面前手握剑柄愣在原地,明显也被吓到了的庆王,一双瞪大的虎目里写满了不甘。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亲儿子给捅了一刀,且他这个儿子在捅完他之后脸上不仅没有愧疚,甚至在短暂的懵怔过眼底还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窃喜? 他自己的亲儿子想让他去死! 这样的认知气得晋元帝胸口的起伏更大了,与此同时,他嘴里的血沫也越来越多。 见晋元帝指着自己,仿佛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心思,李元晦心中没来由地掠过一抹慌乱。 他像突然被剑柄灼伤了似的,飞快脱了手,而后转头怒视着李元卿,质问道:“李元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拿父皇来挡剑!” 在说这些的时候,李元晦的音量很大,反应也很大,似乎是被自己失手刺伤了晋元帝这件事惊吓得不轻,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转移矛盾,以便为自己开脱罢了。 说到底,他虽然希望晋元帝和李元卿都去死,却从未想过要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君杀弟,这到底有违伦理,是会被人永生诟病的。 李元晦想当皇帝,却不想当一个被戳着脊梁骨辱骂的、被千夫所指的新君。 因着这份心思,李元晦才会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甩锅给李元卿,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洗去弑君的污点,免得失了天下人的心。 只可惜,李元晦想得很好,李元卿却不肯就这么认了,他闻言之后拼着最后一口气讥笑道:“我拿父皇挡剑?是,我是拿父皇挡剑了,我认,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么做又何错之有?” “反倒是二哥你,你若果真那么担心父皇的安危,又怎会明知父皇在我手中,还要不顾一切地对我拔剑相向?恐怕你从一开始心里想的就是一石二鸟,将我和父皇一并除去吧?承认吧李元晦,你根本就是蓄谋已久、谋朝篡位!” 李元卿在说些话是时候声音并不大,可因为大家都被先前的变故给吓傻了,此时现场一点儿杂音也没有,于是他这话就有了种石破天惊的味道。 众人都被这话震得不轻,以至于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李元卿的身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骤然被戳破最隐秘的小心思,李元晦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忘了该做何反应,而等他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打算矢口否认的时候,晋元帝已经被气得又大吐了一口血。 “你这个逆子,逆……子!”晋元帝颤抖着嘴唇骂道,口中的鲜血也随着他的怒火不停地往外喷。 许是心中对晋元帝天然的惧怕作祟,李元晦在面对晋元帝的怒火与指责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好像完全忘了否认和辩解。 而他的这个反应,看在晋元帝和在场众人眼里就是心虚,晋元帝一时更气了。 然后也不知是怒极之后人反而冷静了下来,还是胸口处的疼痛和身体里逐渐流失的力气让晋元帝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忽然想起了今日自己刚到瑞王府时在门口看见的谢知晏的身影。 他于是下意识转头,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起谢知晏来…… 许是谢知晏难得的和晋元帝有了一点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也或许是他掐算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总之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佩剑从李元卿身体里拔了出来,然后缓缓走到了晋元帝的身边。 看见谢知晏,晋元帝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道:“阿晏,你帮帮朕,庆王和瑞王犯上作乱,弑君夺位,罪不可赦,这江山和皇位绝不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你今日一定要匡扶正道,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晋元帝这话听着似乎是心怀天下,不想这江山社稷落入有心之人的手里,但谢知晏心里却很清楚,他只不过是不甘心看着庆王得到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罢了。 而他之所以会在这时候对谢知晏说这些,也并不是觉得谢知晏比庆王更适合做天下之主,或者他心里已经有了更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只是他以为谢知晏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自然或多或少会对那张龙椅有什么想法,因而故意说了这些话,好把谢知晏当枪使,让他去争去夺,为自己报仇泄愤而已。 说到底,这世上所有人在晋元帝眼里都只是工具,他这辈子谁也不爱,他在乎的就只有他自己。 谢知晏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他知道晋元帝此时找他只是为了利用他,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反正他正好缺一个光明正大地废掉庆王的借口,晋元帝这番话,算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谋取那个人人垂涎的宝座,然后亲手还到谢昱手中。 第170章 终章 明源二十八年夏末,皇三子瑞王造反被正法,皇二子庆王在诛逆过程中谋杀先帝被就地诛杀,史称“双王之变”。 “双王之变”后,晋元帝拼着最后一口气立下遗诏,传位于宁郡王谢知晏,此诏一出,满朝哗然。 而更令人哗然的是,在新君继位的前一天,宁郡王竟下令禅位于其兄谢昱,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江山旁落他姓,朝中自然有人不服,尤其是以安王为首的皇室宗亲,尽皆质疑起了新君诏令的真实性,朝堂上一时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但吵归吵,争归争,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安王等人到底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后不得不咬牙接受了现实。 …… 是夜,金水河,某只不太起眼的乌篷船上。 沈宜欢一边剥着手里的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发问:“你真不打算留在京都啊?” “不了。”谢知晏摇头,语调难得有些轻松。 沈宜欢闻言就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了,他分明差一点就得到想要的一切了,可是现在他居然将唾手可得的东西悉数放弃了,可见人的心思确实是极复杂的东西。 谢知晏当然知道沈宜欢在可惜些什么,但他却没解释什么,反而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清酒。 二人都没再开口,一时只余船划过水面的淡淡波声,夜风略过乌篷船的“沙沙”声。 晚风静谧,夜色撩人,船中二人各自想着心事,气氛竟奇异地和谐起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谢知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猛然被问及今后的打算,沈宜欢愣了愣,许久才道:“其实我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可能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吧,比如经营好我的酒店?或者写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嗐,谁知道呢,反正总有事做就是了!” 沈宜欢这话听着挺像搪塞的,但谢知晏却没深究,也没追问,只点头道:“有事做便好。” 说罢这话,他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两人好似突然就没了话说。 沈宜欢见状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谢知晏,我大概也要离开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谢知晏听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离开?你刚刚不还说要好好经营……” 话说到一半,他恍然想起沈宜欢的来历,剩下的话就这么被卡在了喉咙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见他已经猜到了,沈宜欢心里的石头反而落了下去,笑着道:“谢知晏,这些日子谢谢你啦,虽然我知道你救我、帮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但此番能够认识你,我还是觉得很幸运。” 这是告别的话,谢知晏听出来了。 她应该是真的要走了,而且还是那种,上天入地,寻无此人打离开。 这一刻,谢知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原本以为要离开的只有他,却没想到,原来他们谁都不会留下。 谢知晏忽然有些怅然,但他向来是个内敛的人,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终是说不出多余的一个字。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以后再写故事的时候带点儿脑子,别又创造出一堆怨灵出来。”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沈宜欢定然是要生气的,但或许是这次异世的经历让她成长了,也或许是离别在即,人会下意识变得宽容,总之她这次不仅没有生气,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 沈宜欢忽然变得这么听话,谢知晏一时还挺不适应的,但他没有办法表达出自己的这份不适,便只能低着头继续喝酒。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谢知晏,沈宜欢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也不能说,于是她也只能端起手边的茶盏,以假装喝水的方式来驱赶眼前的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水面渐渐升起一层薄雾,谢知晏这才仿若被惊醒一般,喃喃道:“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 “是啊,也不知道这金水河的日出好不好看。”沈宜欢笑着接话道。 这些话本是随口一说,但谢知晏听后却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想看看吗?在你离开之前。” 沈宜欢其实并没有那么想看日出,但此情此景,听着这样的话,看着眼前的他,她的心脏还是不可自抑地漏跳了一拍,于是那拒绝的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也好。”沈宜欢道,“反正这会儿回去和天亮之后再回去也没差什么了,终究是逃不过一顿骂的,还不如索性遂了自己的心意。” 这话一出,沈宜欢和谢知晏都笑了。 他们都想起了那次从密山镇归来被镇国公当场抓包的事。 说起来,那些事情明明才发生没多久,却又好似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偶尔想起,竟全都成了回忆。 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成为彼此的回忆吧。 谢知晏如此一想,心中顿时有些堵得慌。 摇了摇头,努力甩掉心口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谢知晏淡淡道:“那就看看吧,我陪你。” “我陪你”三个字,谢知晏说得极轻,轻到有那么一瞬间,沈宜欢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下意识侧目看他,却只看到他弧度优美的下颌线和那紧抿着的唇角。 还是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冷硬的模样。 沈宜欢忍不住摇头失笑,心道自己多半是疯了,居然会觉得他刚刚那句话有着一种难言的温柔。 可是温柔? 怎么可能呢?他那样一个缺爱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温柔为何物,温情为何物? 终究是她脑补过度了。 如此一通自我调侃过后,沈宜欢没再多想什么,又抓起桌上的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眼睛却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水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际渐渐出现了一抹光亮,是太阳初升前的霞光。 初时那光极微弱,像蒙了一层纱似的,让人看不太真切,更无法心生欢喜,可渐渐的,那光亮冲破了云层,一点一点绽放出独属于它自己的耀眼光芒…… 在日光铺满水面的那一刻,沈宜欢转头望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谢知晏,一字一句认真道:“谢知晏,很高兴认识你,一个比我文字里鲜活善良的你,希望你往后余生,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 明源二十八年秋,新君即位,改国号为安。 新君即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有益于国计民生的改革,譬如免去赋税三年,予民休养生息;再譬如与齐国签订友好同盟合约,休战通商,共谋发展,从此安国的发展进入了新纪元。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镇国公府,捧月居。 自从入秋之后,沈宜欢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她知道,自己的大限怕是要到了。 她其实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可这种临时之前的虚弱和痛苦,以及身边的亲人眼底那藏不住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难受。 虽然她不是原主,舞阳郡主他们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可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和爱护都做不得假,所以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他们的悲痛也是真真切切。 这一刻,沈宜欢忽然有一种想不顾一切将一切真相道出的冲动。 而她最后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当晚间舞阳郡主端着药碗要给她喂药的时候,沈宜欢摇了摇头,指了指床边的小榻,虚弱道:“母亲别忙了,我这病并非药石可医的,您坐下歇歇吧,女儿有些话想对您说。” 听见沈宜欢前两句话,舞阳郡主原是要斥责她胡说的,可看着她脸上那副全然看透一切的模样,舞阳郡主到底还是将那句连自己也骗不了的自欺欺人给咽了回去,放下手中的药碗依言坐了过去。 坐下之后,她轻抚了抚沈宜欢的鬓发,目光爱怜道:“欢儿想同母亲说什么?你说吧,母亲都认真听着。” 看见舞阳郡主这个样子,沈宜欢的心酸更甚,她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道:“母亲知道的吧,其实我不是您的欢儿。” 舞阳郡主显然没想到沈宜欢会说这话,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愣怔之后,她想说“你这孩子,又胡说些什么”,但在看清沈宜欢眼底的认真和执拗之后,她到底放弃了否认,而是垂眸苦笑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不同呢?你在这里,就是欢儿,也是我的女儿。” 听见这话,沈宜欢就明白了,果然从一开始,舞阳郡主就什么都知道。 这一刻,她忽然就释然了,勾唇笑道:“也是,真相如何,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一语毕,母女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沈宜欢先开了口:“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欠母亲您一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话,您也不必承受这样的痛苦,且有苦难言。” 沈宜欢这话倒不是想博取同情或者怎样,而是真心觉得抱歉,尽管她从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甚至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的信手发泄之作会真的变成一个世界。 可结果却是,别人终究因为她的任性而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所以她心难安,所以她选择对舞阳郡主坦言一切。 但舞阳郡主却并不知道她这番心思,因此她闻言便摇了摇头,平静道:“这也怪不得你,一切都是命罢了。我知道,就算没有你,欢儿还是会走的,你来了,至少还能让我们心里有个宽慰,说到底,我心里是感激你的。” 这话实在让沈宜欢无地自容,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好在舞阳郡主也没有非要她回应什么,说罢这话就转了话题,道:“好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经,来,喝药吧。” 舞阳郡主说着又端起了药碗,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到沈宜欢嘴边。 如此一来,沈宜欢到底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乖乖将那苦涩的汁药咽了下去…… 喝完药后,又一阵困倦来袭,沈宜欢本是要躺下睡去的,可就在舞阳郡主给她掖好被角打算离开的那一刻,她却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了舞阳郡主的手腕,用一种交待临终遗言的语气道:“母亲,你和父亲、祖母、哥哥……你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好吗?” 舞阳郡主不解其意,但此时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安抚道:“好,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所以答应母亲,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好吗欢儿?” 然后沈宜欢就笑了:“好。” …… 安乾元年冬,镇国公嫡女因病逝世。 镇国公嫡女的去世使得镇国公夫妇大受打击,于是在女儿的丧事过后,镇国公将国公府交给了世子沈清远,携妻舞阳郡主归隐山林,自此不问世事。 同一时间,齐国帝都。 镇国公嫡女逝世的消息传来之后,两个原本正在举杯对饮的男子同时放下了酒杯,脸上划过了一抹如出一辙的怅然。 但最终他们只是端起酒杯,朝着虚空高高扬了扬,也不知是在向谁道别…… 穿成反派大佬的眼中钉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