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问君姝 紫糖米糕   内容简介   上辈子,她以为只要贤良淑德,就总能嫁得好郎!   举案齐眉,一生顺遂……   呵,谁知一朝毒发,倒在雪地之中。   最后连尸骨都难得尊严的,也是那个安分端庄的她。   从此香消玉殒。   魂归十六岁那年……   重来一世,她一样是爹不疼,没娘爱。   继母捧毒算计,嫡妹肆意嚣张,但她却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味听话的端庄淑女。   皇朝更迭,时事变化,当年那个无赖混小子有朝一日也能登上天底下最黄金灿灿的宝座。   人前君心难测、心思渐密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双眼一如初见时那般坦诚直率。   今日的九五之尊,伏下来高大的肩膀。   他睁着他那双仍如往昔一般的明亮眼睛看她,眼前的锦绣江山等着他们一道去展开。   作者自定义标签   正剧 重生 第1章 重来   天上乌云密布,云中隐隐有一些雷电亮光,并不平静的江面上潮水涌动,分明还是傍晚不到的时辰,四周方圆之内已经全部是一片暗沉阴凉、狂风大作了。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一艘勉强行驶的小客船竭力挣脱逆风,剧烈晃动着船身却不避入港湾,反而作势顶风而上。   风声鹤唳中,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手执船橹迅速把头探进船舱,朝着里面的人呼喊完一句就飞速缩了身体回去,努力控制船只行走——   “客官,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这船是真的不能再行走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不然出了事,小人自己虽然会些水性,逃脱得了,却是救不了各位呐!”   一船连主子带奴才的十七、八个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是风大雨大,赶路再急,也绝对没有性命要紧。轻重缓急容易分得很,一时倒没谁去反对船家的提议的。   更何况,还有主子在。   因为晕船,老早就被待梅服侍着靠坐在软垫子上面的林茜檀这时总算悠悠睁开双眼。听着布帘另外一边嘈杂的说话声,她迷糊一阵,像是才辨认清楚眼前的情况,正要说什么,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见她模样,抢先“噗呲”一声,摊了右手五根手指头在林茜檀跟前晃啊晃的,见林茜檀呆滞着的模样,嘴里还嘀咕:“完了,主子撞傻了。”   另一个丫头立马伸手拍开她那有点肉嘟嘟的爪子,骂她:“你才傻了!怎么说话的?”   本来要下意识开口的林茜檀被两个作丫鬟打扮的人抢白一通,反而闭了嘴巴呐呐无语,盯着眼前的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双螺髻小丫头正和另外的一个人在争执什么,没注意到林茜檀有那么一会儿神色剧烈的异常。她们说话说得专心,林茜檀却是逐渐放大了瞳孔,半晌似不可置信一般吐出二字:“锦荷?”   “诶!”被唤作锦荷的那一个下意识应了声。   “待梅?”林茜檀又转向扶着她的那位。   “小姐,奴婢在这呢。”   待梅话音未落,就见林茜檀眼眶里迅速地汇聚起了水雾,没几下子的工夫就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了。   两个丫头顿时手忙脚乱,连忙问她怎么了。   一时之间,布帘另外一头的人也听见动静,同样是跟着林茜檀一路走来的乳母宋氏一脸关切,探进头来。   东山侯府七小姐林茜檀带着心腹的几个奴才,在府里护院保护下,去往京城参与亲娘舅楚渐的生辰宴。   路途过半,因为临时计划有变,他们改从陆路走了水路。   七小姐本来就不擅舟车,再加上上船时不小心被船上横杆撞了一下,因此昏睡过去。再睁开眼来,没有一人发现她的身体里面换了一个灵魂。虽然也是林茜檀,却是来自几年之后的另一个林茜檀。   几年之后,林茜檀毒发身亡,香消玉殒,死时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碧香如愿以偿取她而代之,坐上了她坐过的正妻的位置。林茜檀临终时最后一丝意志,就是若有机会重来,别的姑且不提,那一对狗男女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她是怎么死的,她也要那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死法。   虽然,她也并不稀罕林碧香夺去的位置。   好在苍天开眼,她临终时候的愿望看来是真的实现了。   宋氏走了过来,伸手抵靠在林茜檀的额头上,试着丈量了一下林茜檀的体温。又左右打量了打量林茜檀的脸色。确认林茜檀没有大碍之后,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还好小姐没事。”宋氏笑道。她们主仆一行人这是从云州前往帝京参加林茜檀亲娘舅楚渐的生辰宴。   东山侯府举家追随现任的东山侯林阳德在京外任职,林茜檀也和林家人一起离开京城很久。今年林阳德任满回京,又正好碰上亲家楚家办寿宴。林茜檀这个楚家的正牌外孙女先头一步出发,而林家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按照计划,林茜檀是要走陆路,中途在林家的庄子上落脚,然后直达京城的。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不长眼的强盗劫匪私设关卡收取过路费。   他们几个女眷连同一队负责保护主子安全的护卫商量之后,转乘水路。这会儿,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桐州了。   本来船只加班加点赶路,他们能够抵达前面的码头,住进城里。   结果又运气不好,碰上暴风雨。   外面那些护院的还在议论这么一件事,宋氏把刚刚船家说的话重复给林茜檀听。林茜檀听了,却半天也不见有个反应。   宋氏也不着急,像是很有耐心,船家说的有道理,这风大雨大的,虽然加一把劲,说不定有机会赶到下一个站点,但是眼下这个情况,碰上触礁翻船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一般来说,正常的人都是会做出马上开到安全的地方,先躲避躲避的决定的。否则如果有个万一,得不偿失。   而事实上,前世的林茜檀也是这么做的。   林茜檀这时候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两世的记忆骤然糅杂到一起,让她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但天隆十年的这一件事情,她印象深刻。虽然整个人还一团浆糊,不过要把一些要紧节点上的事理出来一个头绪也没什么难的。   顺着乳母的话去说也就成了。   于是林茜檀在呆了那么一会儿以后果然开口同意了乳母的提议:“就这么办吧。”船家王大狗说,客船正好开到了距离他家村落的附近,稍微走上几步,就能进入村口的水道。往里走,就是千石村。   千石村是个靠在河岸边上的小渔村,人口不多不少。村子里的人大多以捕鱼卖鱼为生。当然,也有像王大狗这样去附近的城镇拉客载客赚些银子的。   林茜檀既然已经同意,宋氏肯定就出去跟王大狗说了林茜檀的意思。王大狗爽朗地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随即,他熟练地挥动他孔武有力的臂膀,毫不费力地在机械的辅助下,把一艘搭载了近二十人的客船朝着某个明显是江河分支的出入口开了过去。 第2章 肚兜贼   王大狗一心一意驾驶船只,时不时还要抬头观望观望天气、浪花和暗礁,根本就没有去注意船舱里面有人偷偷掀开防水的油布,正在偷看他。   林茜檀不顾刚刚醒来还很不舒服,固执地要起来走到外面。船舱内部一分为二,大的空间用来当作主室,这时候全坐满了林家的护院。小的那边用一块布与大间隔开,则是用来供客人休息。   林茜檀前面昏迷的时候,就是躺在小的那边。   她借着船舱里面因为船身晃动所以时明时暗的烛光,看着站在船头努力操控船只的男人,深深感慨。   前世,林茜檀和王大狗其实只有一面之缘。   王大狗在之前的码头上四处拉客,宋氏看他模样忠厚老实,就选了他来送他们去京城。   一路走来倒都还平平顺顺的。但前世的那一次,也是在现在这个地方碰上了恶劣的天气。   林茜檀记得当时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按照乳母宋氏的建议,答应了暂时去往王大狗的家里落脚一夜。   结果,暴风雨一来就是好几天不走,她也因为这样,被迫在千石村停了几天,也差一点就没有赶上舅舅的寿宴。   所以林茜檀估计,天上的风雨应该没有那么快就停歇下来。   不过前世的林茜檀,虽然也是受风雨影响耽搁了行程,但又不是完全因为这个原因——林茜檀思绪飞远了。   说到害得她几乎没有赶上寿宴的那个罪魁祸首,林茜檀对着王大狗的背影,笑了。   王大狗其实只是家里的大儿子,他名字里的那个“大”字就是代表他的排行。   他还有个弟弟。   他的弟弟就跟他一样,也是这么一个风格的名字,叫作王二狗。只不过和忠厚老实的大哥不同,王二狗偷鸡摸狗、酗酒爱赌,看上去是个地道的无赖村霸。   就是这么个无赖村霸,趁着她寄宿王家洗澡的时候,看她洗澡,偷她肚兜,被乳母宋氏给当场抓住。   也是为了处理他的官司,他们当时才在当地多停留了一下,以致于险些没赶上楚家的宴会。   林茜檀想到王二狗做的那些混账事,笑意刚刚浮上唇角就沉了下去。   偷香窃玉当然是不对,林茜檀从来也没觉得把王二狗送去官府有什么问题的。   但若是有人借着她,趁机落井下石,叫王二狗平白无故在牢里待了好几年呢?   林茜檀看了有一会儿,收回视线,回到小船舱里接着歇息。   心想着: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又可以见到那个偷人贴身衣物的肚兜贼了。   说来也巧得很,待梅正在为下船修整而在收拾随身物品。她正好打开包袱,粗略地扫视检查里面搁置的林茜檀的内外衣裳、首饰和胭脂等等物品,林茜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看了看,见待梅正要把包袱合上绑紧,赶紧出声劝阻了一下:“待梅,等一下。”她要看一眼。   待梅闻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林茜檀亲自探过去身子,双手同时动作,在自己平时穿着的衣物里面翻翻找找。不用一会儿,就在几件绣工精致的肚兜里面,找到了一件她十分眼熟的。   “一支红杏”图案的肚兜,贴身而舒适,牙白色做底色的一块布料上面,角落的位置上绣着一个标记物主身份的“檀”字。林茜檀看到它,淡淡一笑——就是它了。   前世林茜檀跟王家讨了热水沐浴,当时的待梅就是拿了这么一件给她替换。她洗完了澡,伸手去拿干净的换洗衣服,却忽然发现本来搁在边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毕竟不算时隔太久的记忆,林茜檀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候看见微开的窗子是怎样的羞怒。王二狗手拿肚兜,根本就没走远。宋氏动作又快,一听见她呼喊,就冲出去抓人。王二狗人赃并获,根本就不用抵赖。   再后来王二狗就被毫不犹豫的林茜檀送去官府,打了板子,最后还被他平时得罪过的那些人抓住机会恶意陷害,被判数罪并罚,坐了牢狱之灾。   本来,林茜檀应该对这个人绝没有一丝一毫好印象的。最多,也不过是因为对于害他多坐了几年牢而稍微内疚内疚而已。   但前世林茜檀最后的结局,却也和这个人有着太大的关系。   毒是狗男女给她下的,奄奄一息的她被人当作尸体扔在雪地里,林碧香踩着她的脑袋,碾过来碾过去地踩她,辱她,最后在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以后,扬长而去。   而她的丈夫董庸,则是有了新欢就没了旧爱。他站在边上,任由她被辱“尸”,任由她曝“尸”雪地也视若无睹,怀里有了新的娇妻,又哪里在意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牲畜也不如。   是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跑了来的王二狗,将已经没多少气息的她从雪地里抱起来,一路狂奔送到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尽力抢救。虽然最终并没有把她的命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林茜檀却把上一世临终前的感动,记下了。   林茜檀前世死的时候,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可说到底,说什么临终——林茜檀笑得苦涩——竟然也只是现在的她一刻钟之前遇上的事罢了。   毕竟她也不知道这世上真的会有还阳重来一遍这样的奇事。   她追忆前事,有些入神。还是待梅看她像是又有些发呆,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她这才从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里把自己拉拔出来。   她让开位置,叫待梅接着收拾。自己走到原位还是坐下。   耳边,是锦荷与宋氏在那儿说话——   锦荷一副恼怒的样子,一边从船舱的缝隙往外观察,一边犹还在愤愤不平的:“…宋嬷嬷别说了,若不是夫人没安好心,叫咱们先走一步,哪里会有这一路上这么多的倒霉事!”   宋氏感叹:“我也知道是不妥的。但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又能叫人辩驳个‘不’字!”   林茜檀听在耳朵里,笑意盈盈,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   说起来,她倒是差点忘了,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之所以提前一步进京,还是多亏了她的那位好继母。 第3章 序幕   林茜檀的继母阴薇,是人人夸赞的贤妻良母。她嫁给林茜檀的父亲林权将近二十年,为林权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为人处世和善温柔,侯府里上下人等大多都喜欢她。林茜檀自然也不例外。   是她教会林茜檀妇容女德,告诉林茜檀端庄贤惠,前世的林茜檀对她十分亲近依赖,依赖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身边的乳母等人。   况且,阴薇对林茜檀也的确是真的“极好”。   正一边听着旁边说话,一边整理脑内混乱不堪的记忆。王大狗已经不知不觉操控着船只,在经历了好一会儿的震荡之后,终于将一船的人带到了风浪平静得多的内陆水道。   一离开风口,船身就稳了。   那边锦荷却越说越不像话,几乎要说到一些僭越主仆身份的地步上去。林茜檀立即将那些和阴薇有关的记忆暂时放下,出声打断了她和宋氏说话。   “锦荷,慎言。”这丫头,竟然连一些侮辱性的词汇也冒出来了。   锦荷听见林茜檀开口,知道自己怕是又惹了主子不喜欢,下意识揉捏着鼻头悻悻地闭了嘴。   林茜檀身边的人都知道林茜檀和继母阴薇感情不错,一向不爱听人毫无根据批评阴薇。宋氏说归说,但知道注意措辞。然而锦荷毕竟年纪不大,说到兴起的地方,管不住嘴巴也正常。   以往林茜檀就没少说她。   锦荷也知道自己不受林茜檀待见,虽说也是贴身的大丫鬟,但林茜檀之所以用她,主要还是看在生母楚泠的份上。   林茜檀的生母楚泠,是楚渐的小妹妹,年少嫁入东山侯府,做了东山侯府三房的夫人。夫妻不说如胶似漆,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好景不长,楚泠成婚几年不仅生不出儿子,连女儿也挤不出来一个。这才有了后来阴薇的进门。   当年阴薇爱慕林权,痴心不悔,见林权和楚泠生不出孩子,便主动央求了有权有势的家人代为安排,以平妻的身份如愿以偿做了东山侯府三爷林权的妻子,和原配楚泠并肩,不分大小。   这在当年也算是一桩娥皇女英的风流美谈。   若不是这样,楚泠明明比阴薇大了好几岁,林茜檀又怎么会和嫡妹林碧香同年出生。   宋氏是见识过那时候的光景的,想到以前的事就忍不住欷吁。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总喜欢时不时跟林茜檀絮絮叨叨:“如果不是如今这位夫人非要嫁进来,先夫人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没了……”   不少人都说,楚泠善妒,嫉恨新人,最后落得被婆家、被丈夫讨厌,得来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就说现在,宋氏又在那里说了:“唉,七小姐也别怪锦荷这丫头了,她也是小孩子脾气。也怪我,非要开话头,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掏出来没完没了了……”   宋氏也跟锦荷似的,以为林茜檀又要为阴薇说好话,斥责锦荷。却没想到这一回林茜檀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而笑着对锦荷解释道:“嬷嬷放心,我没有责怪锦荷的意思,只不过是提醒她,祸从口出。”说着,扭头用下巴比了比帘子外面的喧闹。   宋氏和锦荷一下子就明白林茜檀的意思了。   跟随林茜檀一路走来的这些林家的护院,都是随手从家里挑出来的。他们来路不明,林茜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府里谁的眼线。锦荷口不择言,越说越偏激,越说越授人以柄,林茜檀当然要阻止她。   锦荷闻言,立即眼神一亮。   她因为嘴巴毒,性子直,所以哪怕从小就跟林茜檀待在一起,却一直不被主子真心接纳。虽然每一次自认为奉献的都是些逆耳忠言,但林茜檀大多是将她的意见置之不理、束之高阁。   主子忽然对她温温柔柔,她受宠若惊之余,当然不受控制地高兴。   林茜檀将锦荷傻笑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叹气,前世的她忠奸不分,亲小人远贤能,大概叫锦荷很是寒心吧。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林茜檀三言两语,就点明了叫两个丫头和乳母不要因为人在外面就掉以轻心。   宋氏和锦荷也不是傻的,林茜檀话音刚落,她们就一字半句也不说了。   待梅也笑,也为锦荷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小小的一块地方,突然就温馨了起来,若不是船舱外面突然一道响雷打下来,她们都要忘记了天上还闪着电光。   布帘另外一边的汉子们还在热火朝天地瞎侃,宋氏正好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遮盖小窗子的窗布被小心翼翼掀开一角,防着雨水打进来,林茜檀便也顺势透过缝隙,看到外面豆大的雨水正密集地往下掉。   雨水打在船身上,被厚厚的几层稻杆隔绝出闷闷的脆响声。林茜檀看到,水道宽度越来越小,隐隐然好像已经能够看见远处零星点点的村庄灯火了。   她笑,看来千石村要到了。   她去京城参与舅舅的寿宴,正是揭开诸多豪门世族渐渐分崩离析、帝国二世而亡的一个序幕。   而千石村,则是她这个随着历史洪流大浪逐流的小人物一生命运彻底的转折点。   和记忆中的情景一样,从窗户这边稍有耐心等待,就能等到看见不远处正有一艘仅仅容纳几个人的小舟被艰难驾驶而来。   小舟的船头,一个头戴大斗帽,身穿蓑衣的高大男人,正身姿笔挺地站在风雨中迎着逆风驱使小舟,即将和这头的大船狭路相逢。   那人看见大船,还未靠近,就已经声音洪亮地穿越重重雨帘,兴奋地呼唤了起来。   他喊的,是一叠声的“哥”,声音响亮得船舱里的人也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林茜檀唇角勾起,知道来的人是谁。   除了前世那个偷她肚兜的浪荡子,王二狗,还有谁?   林茜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亲自走到窗边,朝着对面看去。那边王二狗也正好将小舟开到了大船旁边。林茜檀便和那人隔着傍晚的夜色,不远不近地对看了一眼。 第4章 一见喜   林茜檀没有料想到自己就那么巧,会一上来就和王二狗对视上。周遭一片漆黑,林茜檀看不清他那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却分辨出他宛如夜星般明亮的眼睛。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王二狗就挪开了眼。他正和王大狗凑近了说着什么,林茜檀隔着雨声风声的,听不清楚。   但就算不去听,也知道王氏兄弟大概说了什么。   前世里,王大狗带着一船的人,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避让到了相对而言安全的水道上。那时候的王二狗——如果林茜檀没有记错,他撑船出来,是为了去寻找哥哥的。   果不其然,接下去大家便看到王二狗控制小舟调转了方向,和大船并行,一起朝着村口去了。   千石村靠在水岸上,一条不算太宽的小河流正好流过村子,连通着外面客商往来不绝的大江。   王大狗前几天撑着家里那条大船像往常一样出门拉生意,本来说好了今天能不能回家看一眼的。   王二狗虽然也会记挂兄长,但他相比起只要不看见王大狗准时回来,就吃不下睡不着的母亲来说,他简直是没心没肺的。   他这一日去了村里赖大麻子家吃酒赌钱,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回家,才知道哥哥根本没有回来。   这下,不用母亲催促,他也知道着急。暴风雨就来了,村子里的人全把船停回港里,却唯独王大狗一个不见踪迹。   于是他二话不说,拎了雨具就往外走。   谁知道刚控制着家里剩下那一艘小舟走出村口都还没有几步远,就碰上了赶在暴风雨彻底下来的前一刻回来的兄长。   且王大狗不光是自己回来,还拖回一船的乘客。   林茜檀看过王二狗这个故人一眼之后,就暂时没有再将他搁在心上。王二狗却看了一眼,就惦记上了林茜檀。他越看越喜欢,不由要想,这户人家的小姐,长相那么好看,正好是他喜欢的那一种。   有些事情,前世时候的林茜檀并没有注意过。   比如,现在再去看,她分明就看见王二狗虽然跟着他哥哥带着他们上岸,又一路走得老老实实,但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就在时不时偷看她。   那目光隐藏得好,如果不是像林茜檀这样事先有了准备的人,大概并不容易发现。   林茜檀却完全不躲不避,随便他看,只当做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心想:说不定要是换了以前的她,大概仅仅只是因为有人这样偷看,都会恼羞成怒。   林茜檀想到这些,嘴角微讽——阴薇的闺阁教育的确很是成功。她被教养成了一个规矩十足的大家闺秀。   被人看一看都不能被忍受,又更何况是偷她肚兜、坏她清誉那样的“大事”了。   前世的林茜檀会不管不顾把王二狗送去见官,并不是全没有原因的。   不过以现今的林茜檀经历过一番挫折之后再回头去看,这一点小事连一粒芝麻也算不上。   王大狗倒是只顾着训斥弟弟,没有注意到他的弟弟眼神总往后面飘。   他一边带着一群人往王家的屋子走去,一边啰啰嗦嗦个没完没了的。根本也没发现王二狗是半点没在认真听。   王家大院坐落在村子的西边一头。三四座大屋子错落有致地按着中轴线大体对称着分布。   虽然没有雕梁画栋,但寻常普通的粗木稻草建造出来的屋子却莫名其妙给人一种叫人生出敬畏的感觉。   林茜檀来过这个地方,倒是不会怎么惊讶。   但对于真的是第一次来到王家的宋氏、锦荷和待梅而言,就忍不住对屋子稍加赞许了。   毕竟,作为一个小渔村的渔夫的家,这也太过豪华讲究了些。   可如果不是这样,在这种狂风大雨的天气里,林家主仆这十几二十号的人,又上哪里去统一安排住处去。   短短的一段路,也早就泥泞不堪,叫人寸步难行。林茜檀裤腿裙角早就因为这样脏得全是淤泥。   哪怕穿了厚厚一层蓑衣、被两个丫头以及乳母用身体夹在中间护着,她也还是被打湿了半身的衣裳。   一行人看见大屋子的门,全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时之间,再没谁顾得上说话。   就连刚刚还顶着大雨教训弟弟不应该驾船出去冒险的王大狗,也停住了嘴巴。他急不可耐地上前重重推开了本就没锁的大门,闯进了自己家的门槛。   守在门内的一个叫作陈武的人先是被主子吓了一跳,随即立刻又高兴起来。   “大郎回来了!”   从屋子的规模来看,虽然是渔家,但这王家大概也是千石村这块地界上的“富户”。   所以对于王家有伺候的奴才,林家的人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不过就算是奇怪又怎么样?林家从主子到奴婢、护院,没有一个不是被浇成落汤鸡,谁还多去看陈武一眼。   王大狗带客人回来,想当然要负责好好安顿。陈武得了命令,连忙飞毛腿似的跑去准备林家主仆十几个人的寄宿琐事。   分配屋舍,把陈年的旧衣物拿出来充当沐浴时候换洗的,最后还贴心地放下去一锅姜汤,用来驱除寒意。   林茜檀是主子,自然不用和一群男人挤一个屋子。她被一个叫作霁月的婢女带领着,毫不意外地跟着去了前世时住过的那间屋子。   原本林茜檀照着前世的台词,是提出过要去拜见王家的那位寡母的。   但那位王夫人,听见大儿子、小儿子一起回来,放了心,又听说家里来了住客,就干脆声称已经躺下,连儿子也不愿意见了。   零零总总,这大多数的细节都和林茜檀记忆当中发生过一遍的那些事情是一模一样的。   林茜檀抬头看了看廊下仍然挂着的一串腊肉,再看看自己脑海影像中仍然有些印象的这间屋子,心情复杂。   但她并没有多犹豫,就一脚跨了进去。   王家的下人已经在为他们烧煮热水,提供他们洗澡。林茜檀要做的,就是暂且在屋中耐心等待。   边上,待梅已经将用不透水的布料做成的包袱摊开搁在了桌面上,开始急急忙忙为林茜檀挑选待会儿沐浴可能会用到的一些必备用品。 第5章 怂   王家人口简单,房屋却众多,是林茜檀一直也疑惑的问题。   仔细看去,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现成,也时常有人留心打扫,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人会来王家留宿似的。   宋氏和她开玩笑说,这江面上有时也会碰上像今天晚上这样疾风暴雨的天气。也许王家人做惯了拉客载客的生意,特意准备这些,用来随时收纳滞留的客人的。   林茜檀想想也是。正好那边热水烧好,锦荷喊洗澡,待梅便服侍林茜檀起来,过去浴桶那边脱衣服。   雨水早就浸透了衣裳,湿哒哒地黏贴在皮肤上怪让人难受的。林茜檀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披散着头发踩入盛满汤水的浴桶。   温热适中的香汤叫林茜檀才一进入就忍不住呻吟一声呼喊出来,直叫舒服。   寻常的渔家哪有这样用来泡澡的香料?林茜檀用的,自然是她从林家带出来的。   或者更确切说,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店面铺子里自己生产了孝敬给东家的。   林茜檀在林家地位尴尬,府里账房一向是按照庶女的份例给她拨付生活银两的。倒不是阴薇刻意命人克扣,而是林茜檀的生父林权从林茜檀出生起就亲口放下来的话。   具体的原因林茜檀也并不很清楚。   只隐约听见过一些下人背着主子嚼舌根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了几句语焉不详的,叫林茜檀知道她自己才刚从娘胎里出来还在啼哭,林权就迫不及待进了产房和楚泠吵了一架。   小的时候还好,用钱的地方不多,倒也不在意了。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随随便便一样的胭脂水粉都要花费不少的钱。想要打扮得好,穿戴得好,账房上给的那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用。   好在是楚泠临去世前还给林茜檀留了两三家随时能够支取银两的店面给女儿。靠着它们,林茜檀在平时闺阁聚会的时候,也不至于丢脸。   她自家生产的好东西,物美价廉,用起来自然是好的。   只可恨前世的她傻乎乎,到了京城之后阴薇告诉她反正山高路远的,那些店铺留着也没用,不如拿去卖了。   于是她听从了阴薇的建议。   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阴薇根本就是拿低价买下了她的店面,然后故意说那几家店地段不好、生意也差,没卖出去多少钱,随便搪塞给她一点少得可怜的银子敷衍,亏得她还信了阴薇。   林茜檀闻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感受着水温带给她的舒适,却也没有忘记待梅和锦荷两人身上还湿哒哒的就在这儿伺候她。   她睁开眼睛,结束回忆,对身后的两个丫头吩咐:“你们两个也去快些换一换干净的衣裳。”这会儿虽然是四五月的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但吸水吸久了,一样也是会病的。   两个丫头自然推辞不肯离开,林茜檀笑了笑,就像前世那样用上了不容辩驳的语气,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和那时完全不同:“早去早回,不然等我洗完,你们又去沐浴,我不是一样没人伺候?”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还想说轮流着去——她们都走了,屋里就没人了。   林茜檀再一次笑了:“无妨,一个人待一会儿挺好,再说,有什么事,乳娘就在隔壁。”若不是就在最近的地方,前世那会儿她一喊,宋氏怎么就立刻跑了出来。   林茜檀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待梅和锦荷也不好再劝,于是果真按照林茜檀的命令,手脚利落却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不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林茜檀听着关门的声音,安心地舒出一口气来。   她平静而又冷静地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将脖颈也埋入水中,一边掐算着时间,计算着王二狗什么时候会来偷她的肚兜。   她当然要把锦荷和待梅弄走,不然屋子里有人,王二狗又怎么敢过来?   林茜檀划水趴到浴桶边缘,将双手伸出水面,撑在朝着窗户的一面,对着窗子又呆愣起来。   她当然不是为了叫王二狗再得手一次,而是想要捉弄捉弄这个在她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在她身边为她恸哭的人。她记得清楚她目光焦距渐渐涣散时,看到的,那一张一如初见时干净好看的脸。   “一枝红杏”的肚兜正被摆在距离窗户最近的位置,只要稍稍推开窗子,外面的人就能伸手进来拿走放在那里的衣物。   林茜檀本来就好奇,她记得前世时窗子也是上了锁的,也不知道那时候肚兜是怎么飞到王二狗的手上!   于是她看向了样式普通的木窗子。   说来也巧,林茜檀刚刚还在想着那个姓王的家伙怎么还不来偷窃,窗外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什么若是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的声响。   林茜檀于是笑了起来——来了。   接着,她就睁着一双眼睛,那么一眼一眼地瞧着外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来一根稻草杆,在窗子锁扣的地方上下摸索了片刻,几乎是不费力气,就撬开了窗上简陋的锁扣。   然后,窗子以肉眼难见的缓慢速度悄悄移动,不一会儿,果然有一只粗壮的手指头试探着伸了进来。   白底红纹的肚兜,刺激着十七八岁少年郎的眼睛,从眼儿缝里看去,他仿佛还能透过一片氤氲,看见里面有个一丝不挂的大姑娘正在洗澡。   他咽了咽口水,心如擂鼓,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让他很是羞怯。   早就听赖大麻子炫耀说,姑娘的身体和男人的不一样,他一直就想知道知道,究竟哪儿不一样……   他紧张得手都抖了,却还是竭力平稳着鼓起勇气再将窗子推开一些。只要再一点,他就能看见浴桶了……   一切都在按照原有的轨道推进。浴桶里用热水做衣裳、呈现人体天然之美的“小”姑娘,屋子外面想做坏事却又临阵退缩的大男孩。天上的雨在下,几乎彻底遮盖了窗子打开时不可避免发出的“吱呀”声,林茜檀盯着那只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手,努力憋笑。   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肚兜是这样被人给偷走的。 第6章 红杏   虽然观赏王二狗犯怂蛮有趣味,但林茜檀还是不能叫他把自己的肚兜给拿走了。   她经历一番红尘风雨,虽然已经远远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贴身的衣物随便送人。   随着这一个念头起,林茜檀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屈辱之色,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十分不快的事情。   她下意识斜眼瞟了一眼自己这时还比较青涩的身体,自己也没察觉自己手上捏紧了许多,把手骨关节也捏得突出了起来。   不过她调整得也快,不过一个深呼吸就立即收敛了神色,眼看着王二狗就要把窗子推开到足够伸进手臂的宽度,知道自己是时候出声吓退这个胆小的采花贼了。   外面的王二狗却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里面的人注意着。他想偷看偷看林茜檀的身子,回头好去跟赖大麻子炫耀炫耀他也是敢的,于是他稍稍加重了力道,再往前一点……   林茜檀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发声来捉弄王二狗,却忽然被眼前突然蹿进视线范围内的一抹黑色给惊吓得像是失去了嗓音。   只见一只足有三枚馒头大小的老鼠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蹿了出来,正蹲在窗子和浴桶中间的这一条线上,轱辘着晶亮的眼珠子,诡谲地盯着林茜檀一动不动地看,一副只要林茜檀胆敢动那么一下,它就跳起来扑过去的模样。   怕不怕老鼠实在与阅历年纪全部无关,哪怕十六岁的林茜檀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也并不能改变她对这种毛茸茸又脏兮兮的小动物天然的恐惧。   只要想到那东西在自己的肌肤上蹭上那么一下,林茜檀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全部起来了。   她一时全身战栗,失声无语,那边王二狗却也临阵犯怂,有色心没色胆,再不敢把窗子多往前再推开一点。   过了有一会儿,王二狗总算又有了动静——林茜檀畏惧老鼠,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王二狗把手掌伸进来,停留在一堆衣物上面稍微迟疑了一下,把她那件“一枝红杏”的肚兜给扒拉出了窗台去。   林茜檀不知道王二狗走了没有,她只知道那只该死的老鼠蹲在那儿老半天也不动弹一下。直到她都觉得水温似乎变凉了一些。那硕大的黑东西,才像是完成了它的任务似的,不用人来驱赶,它便自己飞也似的跑走了。   老鼠一走,待梅和锦荷不多时也回来了。两人只囫囵着迅速地擦干了身子,换了干爽的衣裳。想的是主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她们好奇地看了看一脸劫后余生模样躺在浴桶里的林茜檀,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解。   林茜檀却并不打算告诉两个丫头刚刚的事,还是在待梅准备伺候林茜檀从浴桶里出来,为她擦身子、换衣服的时候,这才发现微开的窗子和不见了的肚兜。   “小姐,那肚兜哪去了?”   林茜檀看了一眼窗子的方向,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刚刚起了一阵风……”   待梅没有多想,既然小姐说是被风吹走了,那就是被风吹走了,不必质疑。倒是锦荷奇怪地看了一眼林茜檀,像是并不怎么相信林茜檀的说辞。   不过她也没必要非得戳破主子那个漏洞百出的话。   于是林茜檀在两人服侍之下,再度踩出了浴桶,她姣好的身材展露在屋子里微暗的灯光之下,黄光一照,反而被晕染出一种夺命的魅惑。   别说是男人,就是看惯了她的身体的女人——锦荷和待梅,都忍不住被惊艳得微低了头,有些不受控制的羞怯。   七小姐,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身子抽长得最快的时候,她们都还记得,林茜檀去年冬天的时候还要踩着小凳子才能进去浴桶呢,如今却……   想归想,两人还是很快把自己的心神收回来。锦荷负责为林茜檀擦干身体上的每一滴水珠。待梅则是转身去了另一边,从林茜檀的包袱里,拿了一件代替的肚兜来。   弄干身子,又穿戴整齐,林茜檀很快就躺了下来,由锦荷服侍着闭上了眼睛。她不擅长坐车乘船,一日在水面上颠簸,身体四肢早就疲惫。刚碰上枕头,浓浓的睡意就席卷而来。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她在这边睡得香,那边却有一个人睁着一双眼睛辗转反侧到天明。   一件“一枝红杏”的肚兜被整齐地叠成平整的四方形搁在了枕头边上。血气方刚的弱冠少年翻来覆去地挣扎,怎么努力也生不出一分一毫的睡意。   王二狗躺在床上,心跳久久也没能平复。外面风大雨大,拍打得窗子也呼呼作响。屋子里一片漆黑,王二狗睡不着,却又不想起来,于是只好继续翻过来滚过去,既害羞又惭愧,在那儿抓耳挠腮打自己……   这一年,普通的小渔村千石村里的寻常少年王二狗有了人生之中第一个真心实意想要达成的目标。他想的不是功成,不是名就,更不是他屋子里那些也许根本用不上的兵法韬略,就只想做一条能吸水的干棉布。   而这一晚,对于林茜檀来说,同样也是意义特殊的。   她的三魂七魄穿越时空重生,回到了几年之前她自己的身体里。这是她从几年之前的自己手上接管过身体控制权的第一个晚上。   脑子里两世的记忆也在入了梦乡之后剧烈地碰撞了起来。   那些相同的部分,自然毫无阻碍地嵌入到了身体里。然而那些被魂魄携带而来、原本不属于这具躯体的那些记忆,却宛如浮动在天上的云层,让睡梦之中的林茜檀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一年,她上京参加舅舅楚渐的寿宴,在寿宴上吃多了酒水被人趁着酒醉、捡了便宜。原本只要有舅舅表兄撑腰,她不愿嫁,可以不嫁。但随后舅舅一家牵涉到了谋逆大案之中,被天隆帝燕广连根拔起。而她,也因为失去了母族的庇护,彻底沦为了一个任人揉捏的无根之萍!   既然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努力扭转这些,救她自己,也救她在意的那些人。 第7章 旅途客   林茜檀在王家一待就是好几天。   天上黑云滚滚,大雨瓢泼,不分白日黑夜地下雨,却几乎一直不见雨势变小。一切都和林茜檀印象当中经历过的是差不多的。   千石村就在水岸边上,住在这里的居民明显对于这些风雨之类的天气变化很有应对经验。村子的防汛功能也十分到位,任凭外面大雨下个不停,林茜檀住在高处,也不必太担心水位会上涨到脚边。   唯独就是雨水总这么下,人被迫待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不免会有一些憋闷难受的感觉。   林茜檀倒是还好,正好利用这些时间,将自己两世的记忆充分归纳整理。   头脑中一些混乱的地方也被尽量理顺。但毕竟是过去了好几年,许多曾经的事情未必全都记得清楚,所以无法避免会有记忆混淆或是干脆就空白一片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经常就躺在客房床榻上面装睡,实际就是在做这些整理的工作。宋氏以为她旅途劳累,也没有多想,还叮嘱两个随行的丫鬟尽量不要打扰。   林茜檀有的时候会想着想着就不小心真的睡了过去,白天睡得多了,到了夜里便时常睡不着。不过两三天下来,她的作息就乱套了。   但林茜檀也对于接下去首先要做的事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   前世的她,除了因为自己实在太过愚蠢,屡次三番被人卖了还在那儿帮人数钱,那一世不济的命运也有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失去了母族楚家的庇护。   东山侯府林家虽然是她的父族,实际上却并不会给她多少支持和帮助,反而还在她许多次命运的关键时刻,就是东山侯府的人落井下石了一把,将她推向更为悲惨的境地。   而楚家……   不用任何猜测,林茜檀就断定楚家之所以从原本延绵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到走向灭亡,飞鸟各投林,毫无疑问是托了东平郡王燕韶的福。   大商国朝廷建立不过就那么点年头,皇帝宝座也只有两个人坐过。开国皇帝燕坚顺应民心,举兵消灭夏朝暴君苛政,建立大商。但他最早册立的太子,可不是如今坐在帝位之上的燕广。   废太子燕勇,死于皇权斗争,但他身后却不是没有留下血脉传承的。   燕韶就是他的儿子。   楚家就是因为和这位血脉特殊的王爷走得太近,遭到燕广惦记,这才成了皇权刀下的亡魂!   所以林茜檀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楚家被燕韶带上灭亡的不归路。   根据记忆,林茜檀知道,在不久之后的楚家寿宴上,会有一出和燕韶有关的好戏,她需要早些上京,早做准备,当然,也就没有心思在千石村这里和王二狗为了一件肚兜纠缠了。   左右不过是一块布料而已,并不会因为是她穿过的就成了价值万金。林茜檀经过许许多多的事,早就看淡这些。反正不该被拿去的也已经被拿去了,她只当是丢了一块洗脸布。   但毕竟因为历史的轨迹在肚兜这么一件小事情上拐了一个大弯,林茜檀已经看到由于她做了一个不同的选择,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   头一个就是她住在王家两三天的时间里,至今也还没见到过前世里在偷肚兜事件一东窗事发就见过的那位王家的“老”太太,夏三娘。   屋外的雨大得吓人,就算是一个院落从这边廊下走到那边廊下几步路的距离,都叫人懒得走,更别说是特意绕远路走去夏三娘那里拜访了。   夏三娘是王氏兄弟的母亲,在林茜檀的印象中是一位有些威严刻板的人,当年王二狗的事情闹出来,林茜檀还被她莫名其妙地威胁过……   窗外的廊下正传来锦荷与待梅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林茜檀的思绪渐渐被打断,她从枕头上稍微挪了挪脑袋,往外看去。   只见天边仍然昏沉一片,雨水淹没大地简直像是不用花钱似的,水白花花地流。但林茜檀清楚,这雨应该下不了多久了。   耳边是待梅和锦荷不小心说得大声了一些的声音。   锦荷不是关得住的人,早就身上长霉,抱怨连连。待梅性子温吞些,也同样被大雨闷得受不了,少见地配合锦荷唠叨了一两句。林茜檀没有看到宋氏,估计着她是窝在哪里为她缝制内衣内裤。   林茜檀于是窸窸窣窣着把脚放到地面,穿进绣鞋,企图自己起来。但她起身的动作还是迅速惊动了外面说话的两个人。待梅和锦荷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赶着进来伺候。   林茜檀笑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她只隐约听了个大概。   锦荷没说话,是待梅温声先开口了:“在说王家又来了客人的事。”   林茜檀听见那个“又”字,果然顺应着待梅的话问了下去。   这一回,说话的人成了锦荷。   锦荷一边把外套拿来给林茜檀披上,一边说道:“今天早上,给咱们送饭的王家小子吃了我的窝丝糖,便多说了几句,说到前面冒雨来了一批人,个个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住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待梅看了锦荷一眼,又偷觑了一下林茜檀,见她没有不悦,这才柔柔补充:“奴婢也远远瞧了一眼,成群结队的,与咱们一样,足足有十几个人……”   林茜檀“嗯”了一声,并不怎么把听到的放在心上,只当那些人是和她们一样被大雨困住的旅途客,殊不知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人。   林茜檀没留意锦荷在说话的时候提了一句“王家小子”,并不清楚自己连着两三日吃的喝的,都是王二狗亲自给她送来。   锦荷见她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便也没有追着再说。   林茜檀猜想的并没有错,天上的大雨看着下得厉害,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一天,到了这天的夜里,窗外的雨水拍击声响也就不知不觉停了。   林茜檀正好白日时睡得太多,没有困意,便察觉到了这个。她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偷偷摸摸地自个儿披了外衣,绕过了睡得死死的锦荷,独自一人来到了屋外的庭院里。   在屋子里听不见、来到庭院里却能隐约听见不知哪儿传来轻微的响声。林茜檀辨认了辨认,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被挥舞。她没在意,只以为是哪个王家的仆人夜里干活,等再回去屋子里,便丢在脑后去了。 第8章 恶奴   雨停了,也就需要上路了。   待梅和锦荷收拾本来也没怎么凌乱的包裹行李,准备出发。   王大狗一大早就起来,提了一个包袱出了门,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本来说好了到了时辰他就回来,结果林茜檀左等右等也没见他。   王二狗于是主动请缨,说叫他来摇船,也是一样。   林茜檀知道王二狗的底细,心里觉得好笑,并不愿意答应。反而是平时看待这些小流氓最没有好脸色的宋氏点头同意。   宋氏这么跟林茜檀说道:“小伙子有精气神,看着便是个靠谱的。”   林茜檀不知道她几天以来白日睡着的时候,王二狗是给她身边的这几个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两个的全在替他说话。宋氏刚说了,待梅也腼腆地表示了她对宋氏意见的赞同。   林茜檀于是只好给了她们面子。   倒不是她对王二狗这位特殊的故人有什么偏见,而是这人偷鸡摸狗是事实,她那件精工细作的肚兜眼下也不知道被这人收在哪里“珍藏”呢。   只盼着这一位当真像宋嬷嬷说的,是个靠谱的,能把她那件绣了闺名、证明身份的肚兜,保管好些。   王二狗见林茜檀答应,豪爽地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一副保证不叫林茜檀失望的模样。林茜檀淡笑着摇了摇头,当是默认了王二狗来送她去往下一站。   桐州距离京城本来就不远,林茜檀离着下一个码头也不过就是半日左右的行程。到了陆地上,已经说好会有楚家的管事前来接应,左右王二狗也就送这么一段路,也不妨碍什么事。更何况还有十来个护院在!   于是她当着王二狗的面,躬身走进了船舱。   她没看见一大早就被汗打湿了短襟的少年唇角微勾,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见林家人连主子带奴才的全齐了,他一个坏笑,迫不及待地挥动臂力开了船。   等他把船开得快要没了影,那边岸上王大狗才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边追着喊着什么,然而水面风声正大,距离又远,林茜檀等人哪里还听得见。   王二狗倒是远远看到了哥哥,暗想,回头看来少不了要给哥哥好好道歉了。他哄骗王大狗替他去给赖大麻子送还赌债的银子,其实不过是故意拖住王大狗,想和林茜檀多待上一会儿。   王大狗去了赖家,赖大麻子得到王二狗事先交代,使了阴招绊住了王大狗,王大狗好不容易甩开人赶回,黄花菜都凉了。   他见实在是来不及追上,也只好气急败坏地往家里走。一进门,迎头就是待梅和锦荷口中所说的刚来王家落脚的某位客人。   王大狗见到人,一下子就收敛了脸上本来的怒气,转而迅速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尊称那人一句道:“老师。”   这些,也只有王家门里的人看见听见,一丝半点也传不到外面去。王家不过是千石村普通的一家渔户,但有时也会接待短客暂住。邻居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另一边,运载着一船主仆十几个人的客船,则俨然是已经往江面上开去。暴风雨过去,两岸边上满眼的葳蕤清新。被雨水打得凌乱遍地的草木散发着浓烈的芳香。四月的天,不算太热。又是清晨,正是凉风习习。   王二狗驾驶着船只不疾不徐地开着,速度比起王大狗慢一些,但又反而要开得更平稳些。   他站在船头,丝毫也不东张西望,只心无旁骛地操控船只朝着目的地走去。林茜檀见他认真,也终于是放了心。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两边岸上的秀丽风景。   王二狗像是知道她晕船似的,尽挑着那些水纹相对而言平静些的地方开船。但饶是如此,林茜檀也恶心得一路直想吐。   于是就这么慢吞吞的,倒也凑合在日落之前抵达了码头所在的平源郡城。   等总算靠岸,结清了几日工钱,林家人便和王家的船告别,与楚家派来的管事接上了头。林茜檀已经是活脱脱一副受过刑的虚脱模样。   她这样,自然不适合立即就接着赶路。楚家的管事便斗胆做主安排林茜檀先去了距离码头最近的客栈歇息。其他的事稍后再议论!   宋氏心疼地搂着自己奶大的闺女兼主子带着她去了客栈,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地不擅长乘车坐船。可想归想,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给林茜檀收拾干净客栈里那看上去并不怎么干净的床褥,服侍她躺下。   这一天出来,江面浪花不小,平心而论王二狗的确尽最大努力把船开稳,然而林茜檀还是难受得不行。   但她即使难受,也还是想到什么,记得提醒了宋氏一句:“嬷嬷告诉锦荷和待梅,夜里警醒些,楚家来的那一位,我瞧着眉目之间有些邪气。”   林茜檀的话正好说到宋氏的心坎上。   楚家派来的管事叫做楚慎,一个平平常常的中年男人。虽然宋氏觉得林茜檀用“邪气”两个字形容外祖家的人有些过于夸张,却也基本认同林茜檀的说法——她也觉得被这一位盯着看的时候,直觉有些不舒服。   林茜檀交代完,也就放心闭了眼。不一会儿,眼皮有些酸重,便轻轻眯了一会儿。她半梦半醒的时候还在想,她说楚慎邪气的确是夸张之词,但楚慎这个人,又确实担得起一个“邪”字。   前世待梅和她的主子一样,失身于人,那个借酒行凶的小人,正是这个来接他们的管事,楚慎。   楚慎见林茜檀横竖要在客栈里歇上一夜,便像是来这里的这几天一样,晚上出门喝酒去了。   平源郡城的特产酒味道还算不错,楚慎试了几天,便十分喜欢。   他想着最迟明天就要上路,不如趁着高兴多喝几杯,于是放开了胆子,买来了好几坛子的酒,开怀畅饮。   醉眼迷蒙之际,他眼前浮现出林茜檀的身影,目露浑浊之色。   但他又偏偏还有几分清醒,知道那是主家的表小姐,不能碰。   可,天鹅他吃不起,天鹅旁边的青蛙总是能想一想的吧? 第9章 开胃菜   宋氏把林茜檀的话给待梅、锦荷交代了,两个丫头有了警觉,一番检查,果然发现客栈靠走廊的窗子上,有一处锁头是松懈了的。   轻轻一扯就扯开了。   林茜檀也看了一眼,不禁庆幸。她心道,锦荷微胖,兴许醉酒的色狼会因为这样觉得有些看不上,所以前世里被楚慎糟蹋了的人,才会只有待梅。   又或者——林茜檀冷笑,他也没有那个左右开弓的能耐。   这时夜色其实已经深重,林茜檀在床榻上休养了一阵,已经觉得好受许多,于是被乳母喊了起来吃些东西垫垫肚皮,顺道就听锦荷说了窗子坏了的事。   说来也巧,林茜檀去看了一眼坏掉的窗子正要往回走,楼下大堂正好有一个往来路过的客商没有地方落脚,正求到林茜檀入住的这家客栈里。   林茜檀听见小二哥在与他婉拒:“小店本来有房,今日来了一位富家小姐,连主子带奴才的,把屋子全要去了。”   林茜檀一听就知道,这富家小姐说的就是她。   那客商又说了什么,林茜檀顺着声音朝他看去,只见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比楚慎管事强壮了好几倍……   她心里一动。   本来正要踱步从走廊回房的林茜檀脚步一顿,略略思索一下,便吩咐道:“锦荷,你下去,和底下那位说说,把你和待梅那间屋子让给他。你们俩到我屋里来,挤一挤。”   林茜檀话落,待梅没什么特别反应,锦荷是个猴精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林茜檀的用意。   她一副憋笑的蔫坏模样,显然也对楚慎管事没什么好感,就觉得他看自家小姐与待梅的眼神叫人下意识不舒服!   她屁颠屁颠地下楼去说去了,林茜檀信得过她,也不管她怎么和别人说,只知道那位客商知道有屋子睡,也就心满意足了。   锦荷回来的时候和林茜檀报备:“我说了,那窗子坏了,小二哥也说就算要修也得等明天,那做生意的倒是胆子大,说他是男人,不怕。”还叫锦荷代为感谢林茜檀。   林茜檀笑:“他是不怕,怕的应该是爬窗的人。”   待梅到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也笑,却不禁要想,会不会是林茜檀太多心了。楚管事看着就是年纪大了些,怎么就把人想成那样。   林茜檀看待梅的表情,也猜得到待梅也许在想什么,待梅性子柔软些,更愿意把人往好处想。   不过她也不必和待梅去解释那些未来才有可能发生的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楚慎是什么人,日后自有分晓的。   今天晚上,先给他一个教训。   她们的屋子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她怀疑,那人一开始就有些不光彩的打算。   至于日后他若想再像前世里那样出卖楚家,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只是林茜檀不免也有些头疼,楚慎算是她舅母江宁娘的亲信,她在这儿把人给算计了,回头去了楚家大概会有一点小麻烦……   舅舅是亲舅舅,表兄也算是表兄,舅母却绝不是亲的,而且,还不喜欢她。   不过林茜檀也不会因为那一点小麻烦就不动手。   林茜檀安排妥当了夜里的事,便也安心地再次躺下,而到了夜里,楚慎果真是摇摇晃晃跑回客栈,真的就去翻了“待梅”那间屋子的窗……   大半夜的,一阵鸡飞狗跳,把好些人都吵得醒了来。楚慎进去黑漆漆的屋里也不点灯,稀里糊涂地扒了客商的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上前伸手一摸,结果吓了那一大跳都还没回过魂来,迎面就吃了一记铁拳,给打得鼻子都歪了……   事后,打人的和被打的双方都均称是误会——客商是不计较,楚慎则是做贼心虚,不敢追究。   至于那些路过看戏的,就只有哄堂大笑。   锦荷人前代表林茜檀安抚楚慎,又是给银子看伤,又是好言好语的,到了背后,却是狠狠地呸了一口,又笑又骂:“活该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还在,就敢色胆包天!”还真敢爬她们的窗!   林茜檀扶住她,叫她不要再说:“这一路去京城,仰仗楚管事打点的地方有不少,眼下暂且用着他,等到京城想怎么卸磨杀驴也不迟。”   锦荷想想,知道主子说的有道理,便作罢了。   林茜檀笑了笑,不一会儿便也暂时搁下了楚慎的事。   楚慎是楚家里一位混得还算不错的管事,也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为人处事自有一套他自己的方法。   楚家信任他,看重他,才叫他年纪不大,就坐上了府里一个大管事的位子。   也就是这么个负责传递主家书信往来的大管事,忘恩负义,先有玷污待梅在先,后有出卖楚家在后,为了他自己,将楚家联络燕韶的私密信件私下交了出去。楚家后来之所以被满门抄斩,这位楚管事,可是功劳不小。   林茜檀要为自己报仇,还想救下舅舅表兄,眼下却还在半路上,没有对手,只好先拿楚慎这个虾兵蟹将当一盘开胃菜来试试身手。   前世的她,不够聪明,也不够心狠,所以处处被动,被人算计利用。更甚至在阴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教导之下,她真的就只是“识得几个字”的大家闺秀而已。   但后来她在某个人的教导之下,学习写字绘画,更对天文地理各方面都有一点粗浅的涉及,她虽然并不喜欢那人行事风格,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确教会她,有的时候做事,可以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一些。   说起来,那人也算她的“舅舅”。   阴氏出了一位长伴帝王身侧的皇贵妃,这位皇贵妃有同母的哥哥妹妹各一人。那一位做妹妹的,嫁给了东山侯府三爷林权为妻,也就是她的继母阴薇。   而那一位做哥哥的,则以国舅之尊,位极人臣,身居丞相高位,把持朝政。前世的林茜檀和这位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舅舅可是牵扯不浅。   教她本事的是他,将她视为金丝雀玩弄于牢笼之间的,也是他。 第10章 王善雅   阴韧不是什么甘为臣下的人,来日必定造反,而这个时候的他也已经在朝中占据高位,和天隆帝燕广的关系也日渐微妙。   但燕广虽然忌惮阴韧、防范阴家,但又不得不借助阴家去制衡燕韶。   一边是已经登上皇位的现任皇帝,另一边是根正苗红的皇家嫡长孙。从燕广登基以来,朝中便隐然有两派势力各自拥戴。废太子燕勇的威望在他去世多年之后,仍然叫燕广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但燕广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如果把燕广比作太阳,那么燕韶就是月亮。   而楚家,就是夹在太阳和月亮中间那个两边为难的。   没办法,谁叫楚家上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林茜檀那个已经去世的外祖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两头效忠,两面讨好,最后玩脱了,就把烂摊子甩给了儿子,驾鹤西去。   林茜檀就刚梦见了外祖。   她前天晚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几乎没被夜里的吵闹怎么影响。楚慎虽然知道自己说不定是被坑了一把,但又没有证据,只得忍着恼火,安排车驾,送林茜檀上京。   只是在无人处看待待梅的眼神,露骨了许多。   行李被井然有序地装上车马,林家护院各自排列在车子左右等着,楚慎歪扭着一张匆忙包扎过的滑稽的脸,骑马随行。林茜檀已经在这里又耽搁了一日,必须出发了。   大堂里正有一群书生高谈阔论,其中站得最高的一个,正在评论的,就是如今楚家的形势。   林茜檀听见他说的话颇有见地,不由看了他一眼。而他也刚好扭头过来和林茜檀无意对视上,甚至,还对着林茜檀礼貌地笑了笑。   从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林茜檀可以知道,这人叫作王普。   林茜檀只以为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上了马车。楚家的马车却印有家徽,那叫王普的书生看了渐渐开动的马车一眼,眸光微闪。周围的人见他说了一半停下不说,纷纷催他,他这才笑了笑,道:“刚才说到……”   那边楚家的马车才开出几步,都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闹市口大街有人在打群架,二三十个人挤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四周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嚷嚷吵吵。林茜檀没有兴趣凑那个热闹,便吩咐车夫直接绕道。   因而她并没有看到人群之中有一个她认识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王二狗同样也没看到林茜檀。他也并不认识楚家的马车。   他到平源郡城来,与林茜檀分开后,先是锁了船只,就按着老规矩,拎着钱袋去了赌庄。   赌了个一天一夜,输得火冒三丈,银子出了进,进了出,没赚回多少来,倒是赔了许多。把林家结算给他的住宿、搭船的那笔钱都亏出去了近一半。   搞了半天,竟然又发现是有人合伙耍老千,大伙一言不合,分了两拨人,耍老千的自然一伙,被骗钱的也是临时凑了一伙,两拨人先把赌庄砸了个稀巴烂,又从里面打到了外面街上。   好巧不巧,就在林茜檀开车路过的地方。   林茜檀没有去理会身后这些乱哄哄的喧闹声,她坐在车上,满脑子想的,就是进了京城去,怎么应对,怎么周旋,哪些人要注意,哪些事要料理……   她皱起眉头,只觉得后面这些人,真的是吵死人了。每每她想到什么关键的地方,总被打断!   她不由暗骂:市井泼皮,不务正业。   倒是锦荷架不住心痒,偷偷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往后偷看了看。   等到出了城,走上官道,林茜檀也总算能够安静一些。却又要应付自己那晕车晕船的毛病……   另一边,王二狗也是一肚子恼火。   他还想着赌得痛快了,去打听打听林茜檀住在哪儿再看一眼呢,谁知道碰上一群作弊的混账人。被这伙人一拖,也不知道林家人走了没有!   这么一想,看见旁边的一个临时一伙的大叔打起架来绵软无力,总是挨揍,他就更是不爽。   “我说你……对,就是你!老兄你会不会打架?你那是给人挠痒痒呢,还是捶腿呢?给老子认真点成不成……”一边打,一边就骂开了。   衣裳华丽,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中年男人,面容刀削斧刻,线条比例匀称,温润如玉的眼睛仿佛夜里的黑宝石,既黑又亮。   他听了旁边数次出手帮他抵挡拳头的小子在那儿骂骂咧咧,说得难听,却是面露笑意,并不因为挨了辱骂而生气。   王善雅出身桐州王氏,也算是大商的开国功臣,他家教优良,能文能武,但王家毕竟主要走文臣的路子,所以他虽然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武术,但市井泼皮打架,他那讲规矩讲礼貌的防身术就的确是不够用了。   也难怪被人说。   不过话也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宴国公王善雅会跑到平源郡城这小地方来赌钱?出了事,还拉帮结伙和年轻小子扎堆打群架?   王善雅儒雅一笑,回想了回想年轻时候怎么跟人打架的,手上的动作路数便也变了变……   王二狗骂完,果然便见到王善雅出手利落狠辣了些,心里也舒坦了点,下起手来,也就动作更快了。   等他打完,鼻青脸肿,再想起去问林茜檀,林茜檀那车子早就不知道开了到哪里去。他也不用再问了。   他嘴角出了血,“嘶嘶”抽嘴,暗道晦气,正想着看看找个地方歇息歇息,身后一只锦缎衣袖探了过来,拉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这可是你的东西?”身后,王善雅掌上托着一只绣了“昭”字的香囊走了来,王二狗看了一眼,飞快一捞,那早就破旧的香囊一下子就被收去了他的衣襟里……   另一头,林茜檀则正在车上强忍着恶心,取来一本小册子。小册子上面就巧得正翻到桐州王家。那是一本记录京城主要权贵的册子。林茜檀怕自己的记忆有错乱遗漏的地方,想起包袱里像是有这么一样东西,便拿出来看。   小册子是东山侯夫人给她的。东山侯夫人知道三儿媳不会为孙女打点这些,特意准备。可惜林茜檀前世时未曾放在心上,半点没有把老太太的一番好意拿出来翻阅过。 第11章 好久不见   林茜檀知道以楚慎的阅历不是没有可能看得出来她在换房间这件事情上的算计。但疑心只会是疑心,没有证据的事情,永远只会是猜测。   楚慎满心不忿,有气没处发,但还是忍着怒气,将林茜檀一路送去京城。轻车慢行了不过两日,马车走在官道上便已经能够渐渐看见道路尽头京城城墙那高耸的影子。林茜檀有些亢奋,快要见到舅舅了。   楚家方面显然也是已经得到了林茜檀即将抵达的消息。楚慎在这样的事情上从来都是尽职尽责,不会让人落下话柄。来接林茜檀的,是林茜檀的表兄楚绛。   马车才刚在京城门前停下,林茜檀就迫不及待自己掀开车窗上的纱帘,喜悦地对楚绛笑道:“表哥,好久不见!”   她的喜悦如此明显,明显到车上车下所有的人都稍微愣了那么一下,楚绛更是直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表兄妹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去年的时候楚绛出门游历时还经过云州特地见了林茜檀一面。   但那是另外那个林茜檀,这边这个,和本该死了好几年的表兄,的的确确是“好久不见”了。   对于二十多岁的林茜檀来说,楚绛的时间就是还停留在几年之前楚家还没出事的这个时候,而造成楚家家破人亡的其中一个罪魁,现在就站在楚绛跟前,在林茜檀和楚绛简单寒暄之后,与楚绛汇报他们从平源郡过来京城一路上的大小事。   不多夸大一分,也不隐瞒偶有失职之处,林茜檀看着楚慎跟楚绛汇报,心中暗道,这人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在楚家这样的大世家做到高等管事的位置,也的确有几分本事。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不是事先知道,林茜檀也不会刻意针对他。   楚绛温柔的笑容令林茜檀怀念,他和楚慎说话时嘴角习惯性的弧度也叫林茜檀雀跃。毕竟是失去过一次的亲人,失而复得,激动一些也很正常。   楚绛听过楚慎汇报,转过来与林茜檀笑道:“你舅父不巧出了门,临走还叫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呢,你舅母,还有你二表姐已经在府里等你,都盼着呢。”   说着,便带林茜檀往楚家府邸走。   林茜檀笑,并不敢说破,舅舅和二表姐楚灵盼她一定是真的,至于舅母,还是算了吧。   江宁娘就像这世上所有和小姑子合不来的嫂子一样,和楚家外嫁的上一代嫡次女楚泠、也就是林茜檀的亲生母亲,关系不好。   江宁娘小楚泠两岁,却是嫂子。楚泠虽然外嫁,但只要一回娘家,就总能把江宁娘衬托得像个外人。   也不怪江宁娘对小姑子所生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感。   心里腹诽归腹诽,林茜檀对于这位舅母也还是想见一见的。   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楚家出事之后,江宁娘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这么一想,舅母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又看了看楚慎。   也不知道楚慎把那些关乎楚家命运的书信送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对自己有恩的女主子?   林茜檀一边想着前事,耳边楚绛则是在为林茜檀介绍京城的变化,他声音清朗,十分好听,让人有一种耳朵正在流淌小溪流的感觉。   从沿街的茶楼酒馆,说到新开业的京城特色店铺,从城门楼爬墙的藤蔓,说到道路口有些年头的榕树。又或者也会说些王公贵族、贩夫走卒的新闻,来哄林茜檀高兴。   楚绛一边说,林茜檀一边听,虽然这些事情中的好些,林茜檀全都知道,但这时再听一遍,却丝毫也并不觉得腻味。   楚绛见到表妹,心里高兴,正说得眉飞色舞的,无意之中回头那么一看,骤然就正对上了林茜檀那一双来不及收回的,温情脉脉的双眼。   林茜檀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情随心动,发自内心喜欢看见活着的楚绛说话。   但她观者无心,楚绛见者有意,林茜檀眼里的柔情,看在对后来悲剧一无所知的楚绛眼里,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楚绛早已及冠成年,是个大男人,却时至今日还没有成亲,一切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叫他等待许久的人,而这人,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听他说故事。   本来以为和她只能做一辈子的表兄表妹,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突如其来被看那么一眼,少年郎原本勉强平静的心里一下子就乱了方寸了。   不过楚绛毕竟是楚绛,心里怎么波动,面上仍然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林茜檀像是爱听他说,他就更加把劲,搜刮一些京城近来的趣事逸闻给林茜檀消遣路途。   不过少年郎若是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自以为是表妹不知道的事情,林茜檀比他还清楚,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心情了。   毕竟林茜檀在他死后,还在京城待了几年,也见证了某些事情的发展后续的。   有些眼下看来还只是小事的事,滚雪球滚到后来,竟都成了轰动一时的大事。   譬如眼下楚绛正说到前阵子杨家把家里的嫡女嫁给了一户寻常商户,商户为表达诚意,以仅次于皇家娶妇的规格,倾家荡产送聘礼,盛大迎娶。这阵子京城里好多人都在拿这件事情当作谈资。   众人或是笑话好好一个数百年世家的嫡出女儿居然被亲生父母糟蹋到嫁了一个下九流的商贾,或是像楚绛这般感叹男方娶妻有诚意。   又有谁会想到不久之后杨家跟着楚家一起倒霉遭殃的时候,也是全家蒙难。一家子的人没一个幸存的,反而是当初被千万人嘲笑的这位嫡三小姐被商户家的公子仍然捧在手心上,加倍呵护。   各大世家和皇权的矛盾是摆在那里的,从前朝末年起,当时夏朝的萧氏皇族就已经不容世家在卧榻之侧酣睡了。   如今的大商皇帝,也是一样。灭夏朝,却继承夏朝一部分遗志。楚家是眼中钉,杨家也是眼中钉,天隆帝的大刀其实早就已经悬在众人头顶上好多年了。 第12章 下马威   从城门楼到楚家府邸门前,一路平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除了在半道上,林茜檀被一个一路从平源郡码头追来京城的小姑娘拦路,说是她落下了一支贵重的簪子,被她捡到了。   小姑娘是平源郡城里一个普通的渔家女,和王氏兄弟倒是同行。她也是偶然去客栈打短工,就那么巧在林茜檀退房之后帮忙收拾的时候,看到了被被单无意遮住,没被带走的簪子。   簪子以红宝石镶银制成,水头十足,的确算是贵重,也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少女佩戴。林茜檀道谢之余,也记住了这个正巧上京批发咸鱼干的、脸上毁了容貌的开朗小姑娘。   林茜檀抵达京城的这一天,天气极好。太阳高照,晴光万里,却又适当地点缀了几片云层,不至于叫地面上的人太过炎热。光线铺撒下来,将楚家门口这一大片地方的砖石地面全染上了一层薄金色。   车子开到大门外的空地上,林茜檀掀开车窗,几乎要被骤然炫目的光亮照得眯起了眼睛。   楚渐有事,并不在家,舅母江宁娘倒是在的。但本来答应了丈夫会好好接待林茜檀的江宁娘,非但没有亲切到愿意亲自迎出来,连个接应仆人也是没有的。门房内外,只有几个看着像是小厮的小子,正装作低头忙碌,打扫着不算肮脏的门前地面。   林茜檀不觉得如何,楚绛倒是尴尬到极点。他的母亲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不会不懂得亲戚往来基本的礼貌。之所以故意使性子,他确信就是做给他看的。   所谓男大当婚,楚绛为了婚事,已经和母亲闹了太多不愉快了。   江宁娘一直希望他娶舅家的表妹江芷悦为妻,而他却对小姑姑所生的表妹林茜檀情有独钟。原本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还好有一个父亲支持他争取林茜檀的青睐,这才叫他硬生生扛住了来自母亲的压力,拖到了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本来表妹江芷悦也是前天才到,江宁娘出于多重的考虑,希望楚绛带江表妹前往京郊求签——白马寺正随缘开坛,特制的姻缘签,很灵验的。   至于去接送林茜檀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交给管事的来办也就成了。又怎么比得上她心爱侄女的终身大事?!   楚绛不给母亲面子,执意把江芷悦丢在一边,去城门亲自迎接林茜檀。江宁娘自然也就不给外甥女面子,刻意营造一副不欢迎的架势来。   林茜檀自己不觉得怎样——舅母一向是这么个脾气。反倒是她身边的人全义愤填膺的。宋氏皱眉,待梅也面露不悦,锦荷更是干脆:“小姐,奴婢满心欢喜,还以为能在这儿立马见到舅太太呢。”   林茜檀本来只是淡笑着准备下车,听见这个毒舌丫头刻意放大声音的话,差点儿一个没绷住,笑出声。   她满是笑意地嗔了锦荷一眼,余光瞥见宋氏和待梅也是努力忍笑,又像是嫌弃瞪一眼不够,再伸出食指,重重点了点锦荷的额头。锦荷被她一指头戳得,东倒西歪到了宋氏的怀里去。   林茜檀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车子外面的楚家主仆肯定是一脸尴尬的。她先是为锦荷“失言”向楚绛道歉,楚绛反应也迅速,连忙也对着车窗里面赔礼。说话间,宋氏、待梅、锦荷三人,就已经先一步下车,为林茜檀搬来用来踏脚下车的小凳子了。   这些楚家的门房小厮、管事,当然也知道,林家的表小姐来,是客。但夫人交代了,说“他们看家护院很忙,有时慢待闲杂人等也是难免”,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更何况,这边这位虽然是表小姐,但每次远道而来都小里小气不给赏钱。那边那位也是表小姐,却出手大方,他们当然喜欢。私心里,他们也是十分愿意积极配合的。   林茜檀只当不知道自己被这些楚家的奴才暗暗看不起——其实并不是她愿意小气。   一来是因为她的确没江芷悦那么富有。江芷悦有爹疼有娘爱,而她是勉强靠着母亲几家铺子维持林家三房嫡长女的体面。光是这一点,就没得比了。   二来,则是因为在阴薇的闺阁教育当中,女子矜持稳重,就不能做拿银钱去讨好下人的事。作为未来的当家主母,应该学会怎么以主人的威严去驾驭仆人。   本来道理也没错,只是阴薇“忘了”告诉林茜檀,凡事要懂得变通,要懂得恩威并施、刚柔相济。   林茜檀下到地面,装傻充愣,只当没注意某个楚家小厮不知有意无意露在外面的金链子——眼下她的确没什么多余的闲钱来打肿脸充胖子,只能期待重生归来的她,从几年后带来的那一点生意经,能帮她在以后多赚一些银子,把脸面找补回来了。   虽然,她是一点也没兴趣和江芷悦打擂台。   江家来的这一位,也算是小时候就和林茜檀见过。从小到大,她最热衷拿钱来踩林茜檀的脸。林茜檀是个贫穷贵小姐,江芷悦却富得流油。   从车上到车下短短的一阵工夫,全靠着锦荷一句话,林茜檀硬是小小地扳回一城。看着眼前这一群楚家仆人脸色,她心生快意。不过她想,下一回,打江芷悦甚至舅母的脸,还是她自己出手得好。   楚绛自然同样也熟悉母亲和江家表妹的路数。他脸上难看,想说什么逗一逗林茜檀,又尴尬地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反而是林茜檀被丫头扶住站稳了之后,先开口来和他笑说:“表哥,咱们进去吧,想必舅母在念叨我怎么还不到了。”   楚绛苦笑地摇头又点头,为自己这个半点没有长辈模样的母亲感到无奈。他一马当先,抢在林茜檀跟前,在前面亲自引路,又趁着林茜檀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眯起眼睛冷冷扫视了一群奴才一眼。   霎时,大门处恰好一阵穿堂风吹过,把一群见钱眼开的奴才吹得下意识背心微凉,忍不住一个哆嗦。 第13章 舅母   再一次有机会进到楚家的府邸,林茜檀感慨良多。既不算太熟悉却也不很陌生的房屋、走廊随着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景致铺排着在林茜檀面前展开。假山乱石,亭台楼阁,既有天然去雕饰的浑然美感,也有人工修饰的气象包藏水石闲。   自门前台阶而入,先绕影壁,进垂花门,再穿过无数道月亮门、角门,楚氏名门的巍峨也在家宅含蓄的广大纵深当中悄悄彰显。   与宅邸的精美绝伦相比,楚氏嫡支的人丁却并不兴旺,阖家上下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主子。到楚绛这一代,能够继承家业的儿子,更是只有楚绛一人。   也不怪江宁娘企图夹带私货,对儿子的婚配人选那么上心,不惜和丈夫生疏了感情,也要把娘家的侄女送上儿子的床了。只要促成这亲上加亲的婚事,楚家的庞大家业,便都控制在了她姓江的手里。   林茜檀跟随楚绛进入,还没有走到楚渐夫妇居住的正房,那边江宁娘就已经在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搀扶之下,亲自来到门前迎接。想来是刚刚快走一步去通知的楚慎,将府邸大门前面的一番情况说给了江宁娘,江宁娘这是出来弥补脸面了。   林茜檀看了一眼这一回合交手里,替她长脸的功臣锦荷,心想自己上一辈子怎么没有发现,这丫头的毒舌,如此好用。   锦荷却是无知无觉,还不知道自己被主子在心里偷偷夸赞了一番。   她在看前面缓步迎来的中年妇人。   江宁娘三十有七,正不尴不尬地处于壮年与老年中间那一个不上不下的灰色地带,近两年,太医也说她像是更年期提前到了,脾气难免不能控制。   若不是这样,对于她有时候荒谬无礼的行为,楚渐、楚绛父子俩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这时锦荷便看见她已经站在面前,朝着林茜檀微笑颔首,面上虽然在笑着,但其实笑意不到达眼底。但即使如此,她保养得好,又是天生的鹅蛋脸、柳叶眉,真正算得上纵是无情也动人了。   至于她身旁那个和她亲昵的小姑娘,不用说,也是江家来的表妹江芷悦了。   只见江宁娘还没说话,江芷悦就抢先开了口,面朝着林茜檀的方向,说的话却是对她姑母和二表姐说的:“姑母刚刚还在说林家姐姐怎么没来,这不,这便来了。”   又对林茜檀道:“刚刚姑母还在念叨姐姐你呢。”   林茜檀只当没发现她说话时那眼睛时不时含情脉脉往楚绛身上飘去,对方有礼有节的,她也不好泼皮,于是顺着对方的话,随意敷衍了一句什么。   其实江芷悦抢在长辈面前开口,本身就是一件欠妥失礼的事情,但江宁娘这个长辈乐意纵容,也没有谁会那么不识相,非得去说道说道。   可换了林茜檀,就没这么个待遇了。   林茜檀回答江芷悦的话,便一时顾不上和江宁娘问安,江宁娘眉梢微皱,心里不喜,想的是林家没有家教,教出来的姑娘见到许久不见的长辈,连先打个招呼也不懂。   却全不记得她自己教唆奴才扫林茜檀脸面又有什么长辈的模样了。   她依然不喜欢林茜檀,只要看到林茜檀那张和小姑子越长越像的脸,心里就难免会联想到年轻时候在小姑子那里吃过的亏。   不过她再怎么装傻充愣纵容奴才给林茜檀穿小鞋,也不至于在见了面之后还连表面功夫也不去做。一群人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事,于是由她做主,请林茜檀入内。   楚渐暂时没有回来,江宁娘和林茜檀又没有什么话好说,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江宁娘就面现不耐之色,想要端茶送客,却又顾忌亲戚脸面,只好在那儿和林茜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林茜檀看得出舅母的不耐烦,但出于某种恶作剧一般的心态,她偏偏故意在江宁娘的屋子里亲切地待足了半个时辰,才跟着楚家的奴婢,由楚家的二小姐楚灵陪着,去了她暂时小住的庭院,嫣然居。   楚绛还想跟去送她,是江宁娘开口留人:“绛哥儿,你就留着,我有话跟你说。”   楚绛于是只好意思意思,稍稍目送林茜檀走出去几步,然后折返回到母亲的跟前。   说是有话,但母子俩其实心照不宣,不过是江宁娘给江芷悦制造机会故意找的借口罢了。   楚绛对于江家的这位表妹,绝没有一丝一毫超出表兄妹情谊的感情,反倒是对于林茜檀这一个有那方面意思的,对方却更多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哥哥。   林茜檀都走出去老远,他还在时不时往外面看,直接就叫江芷悦十分不快,但偏偏她又喜欢在楚绛面前维持她温婉可人的形象,是绝不愿意露出嫉妒恼怒之类的负面情绪的。   江宁娘留下楚绛,不过是为了给侄女制造机会,所以当然不会多讲,不一会儿就把主场交给了年轻人:“绛哥儿,你说要去接你林妹妹,我也让你去了。不过悦姐儿就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今天下午你可得好好陪陪她。”   江芷悦听见姑母的话,唇角忍不住上翘。   楚绛顺着母亲这话,看了江芷悦一眼,正好就看见江芷悦那一笑。而江芷悦也恰好看过来,和楚绛四目对上。   那边楚绛苦笑着应付母亲,这边林茜檀已经和楚灵一起,欢声笑语地穿越长廊、洞墙,走到了将近嫣然居的地方。林茜檀往年来楚家做客的时候,住的一向是另外的一处院落,正疑惑着。   楚灵倒是知道她的心思。不用她问,就自己忍不住努了努嘴巴比了比正房的方向:“喏,还不是芷悦非说那间院落好,赶在你来之前先住了进去?你也知道,我娘最疼她,不可能不答应。”   林茜檀笑得不行,并没有楚灵想象当中的生气,楚灵见她不生气,放了心,终究忍不住又道了句:“整座府邸里就属那边的景色最好了……” 第14章 身世流言   江芷悦夺去的思乡院,是林茜檀生母楚泠还在闺阁的时候一直居住的院落。   林茜檀能够不生气,固然最好。楚灵观察了一会儿,确信林茜檀并不是假大度,还觉得有些奇怪。   林茜檀并没有解释。   毕竟,随着人的阅历增长,一个人性格中棱角的部分也会逐渐被时光削去,变得能够看淡许多事。   反而楚灵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近在眼前,近到几乎要亲到了林茜檀的嘴上,叫林茜檀觉得好笑。   她甚至能看到自家表姐脸上细小粉嫩的小绒毛一动一动的。   这张和楚渐、江宁娘各有几分相似的脸十足美丽,与楚家大小姐、林茜檀那个已经进了宫做了女官的表姐楚佩,一向被外面的人合称为楚氏双姝。   林茜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透过她,想起了前世里楚家家破人亡几年以后才兴起的一个流言。   流言说,她表兄楚绛并不是舅舅楚渐的儿子,而是江宁娘和野男人生的私生子。   自然,流言只是流言。楚家的人那时候都死得早就凉透了,死无对证,真是让人怎么说都行了。   林茜檀最早听见的时候,自然很是愤怒。可时光流转,冷静之后,林茜檀却发现流言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   楚绛的容貌的确俊美,却也真的和楚渐乃至江宁娘都全没多少相似之处,和林茜檀的外祖父母更是差得远。   反而,和江宁娘年少时被棒打鸳鸯的那个情郎长得有些相像。   林茜檀的思绪不禁飘得稍微有些远,还是被楚灵急急呼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笑了笑,像是没有听到楚灵刚刚说了什么,抱歉地请她再说一遍。   楚灵有些不大高兴——她正和林茜檀探讨自己的婚事。但她并没有因为林茜檀没认真听她道烦恼就与林茜檀计较,常来常往的两个表妹,她还是更喜欢林茜檀一些。   楚灵于是果真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带着林茜檀去到嫣然居。嫣然居也是曾经楚家上一代的嫡小姐用过的闺阁。林茜檀的外祖父严格说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扣掉林茜檀夭折的那个舅舅,还有一子二女。   嫣然居便是林茜檀的大姨楚乔住过的。江芷悦抢了思乡院,江宁娘便把嫣然居给了林茜檀暂住,就是捅到楚渐那里去,也说得过去。   阁楼内部自然是已经打扫过了的,所有的生活用品也都是现成添置的。这些表面上的事,江宁娘还不至于做得太过火,否则到头来丢的还是她自己的脸。   林茜檀被楚灵带着在嫣然居附近逛了一圈,正准备脱了一身风尘,去洗漱清洁,外面待梅来说,正房那边来人了。   林茜檀闻声,与楚灵一起迎了出去,才知道来的人,不单单是江宁娘身边的一个重量级的管事媳妇,还是熟人。   这个熟人,人称“楚慎家的”。   都说冤家路窄,楚慎家的自然就是楚慎的妻子。林茜檀刚刚在路上坑了楚慎一把,楚慎的老婆就奉了江宁娘的命令来查看林茜檀对新居的满意度了。   楚慎家的本来的名字叫作秋佩,只不过在嫁给楚慎之后,别人都习惯以她丈夫的姓名来称呼她,久而久之大伙儿倒是都不记得她本来还有自己的名字了。   秋佩一进来就满脸笑意,仿佛还不知道自己丈夫被人打了个鼻青脸肿地回来似的,走到林茜檀跟前行过礼后,更是十分尽职尽责地问候了林茜檀像是“表小姐瞧这儿可满意”或是“表小姐有需要的尽管打发人来找奴婢”这样的话。   直到转身从林茜檀这里走出去,她脸上的神色才沉了下来。   丈夫当着主子的面,自然不能够说什么,只说自己脸上几个包扎的地方是自己不小心。可刚刚她趁着空档问过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林家这个穷酸表小姐身边那个叫待梅的贱蹄子,勾引不成,就让别的“嫖客”来打人……   呸!看那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就是个勾三搭四的贱货,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秋佩满脸阴沉不快地走远了,心里早就在计算怎么给林家来的这几个下绊子,找麻烦。她是江家的家生子,年少时候就跟着江宁娘陪嫁来了楚家,两个表小姐“争夺”她的少爷,她自然心向江芷悦,于是便寻思着怎么干,能叫林茜檀主仆难受却还有苦难言……   说来也巧,她正瞌睡,便有人给她递枕头。她刚走到正房外面还没进去给江宁娘禀报,恰好就听说大门口的地方来了贵人,是宫里皇贵妃膝下的锦华公主来了。   京里的人都说,楚家的公子有福气,得到皇上跟前最受宠爱的锦华公主的青睐。如果不是因为锦华公主早就定下要被和亲远嫁出去,宫里多半就给她一道圣旨,把楚家公子招为东床驸马了。   一路跑进来的丫头自然是进了去里面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江宁娘,秋佩则是计上心来,眼珠子转了转,不往里走,却是径直往外头奔去。   锦华算是楚家常客,楚家主仆大多对她很是熟悉。反过来也是一样,锦华公主爱慕楚绛,便对和楚绛有关的人和事也总留心关注,自然也就注意过楚绛的母亲身边有秋佩这么一个人。   所谓爱屋及乌,平日见到,锦华也乐意给秋佩这样的高级奴才几分颜面。   这便给了秋佩一个机会。   公主驾到,身为当家夫人身边的心腹,赶到外面替主子先一步迎接皇女,可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秋佩一边往外走一边就换上了一张殷勤的笑脸,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而同一个时候,正房里面的江宁娘自然也刚知道锦华来了的事。她自己起身不说,还派人去把府里能叫来的主子全给叫来,这其中,也不得不包括林茜檀。   林茜檀和锦华公主从前世到今生,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所以在听见江宁娘派人来通知她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并不清楚接下来自己会被锦华公主找上麻烦。 第15章 为难   天隆帝膝下的第四个女儿女凭母贵,从小就受燕广喜爱。身为天之骄女,燕华一直顺风顺水成长到了差不多十四岁的时候。   十四岁的锦华公主燕华,在那年上元灯节时偷溜出宫玩耍,结果与下人们走散,是当时楚绛正好经过,一路护送着她挤出人群,又陪她逛了一圈,最后将她送回宫里。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情窦初开的少女公主,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愿望。   她想嫁给楚绛为妻,为君洗手作羹汤,但于公于私都是并不太可能的事情。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要被父皇送去戎国和亲的。戎国北地,离京千里,一旦离开,终生说不定也没机会回来。   这是公的一方面。还有一个私的方面,就是锦华知道,自己看上的男人并没有对等地看上自己。她也知道他喜欢的是他小姑姑所生的女儿、东山侯府林家的七小姐林茜檀。   父皇比天大,她反抗不了,所以她只能把两头的怨气全部算在林茜檀的头上。但她自持公主身份,不太愿意去做一些自降身份的事,而且她的确从来也没和林茜檀有过什么实质接触。   但这一天,两人在楚家碰上了。   锦华本来也不喜欢林茜檀这么一号人物,再加上有个秋佩在背后煽风点火地捅刀。锦华还没进到楚家的待客厅,就已经打翻了一肚子的醋坛。   其实秋佩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不过是把楚绛亲自去城门口怎么把林茜檀接到府里,又如何如何温存夸大一些来说,再点缀几件像是去年楚绛特地经过云州看望林茜檀的事,就足以点燃一个女人没有理智可言的嫉妒心了。   锦华十八岁了。   面对自己随时会被嫁出京城去的可能,锦华在待客厅里见到林茜檀,是没办法有什么好脸色的。   林茜檀疑惑地看了看锦华,锦华公主面上的敌意实在明显,明显到几乎没有刻意收敛。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来一些。楚灵还担心地看了林茜檀一眼。   锦华爱慕楚绛,在京城之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再联系联系楚绛这两日为林茜檀所做的事——又是亲自布置嫣然居,又是亲自接送,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像是江宁娘,在稍微一想想通关节之后,就毫不客气幸灾乐祸地朝着林茜檀状似无意一样看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就在说,林茜檀也许要倒霉了。   众人想得不错,锦华才走到厅中,大伙儿给她行礼,她亲切地扶起江宁娘、楚灵,对待江芷悦这个二号的情敌也能勉强一笑,到了林茜檀这里,就只剩一声的冷哼。   态度反差之大,大得许多在旁围观的楚家仆人都替林茜檀觉得尴尬。林茜檀也是眉头一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前世的林茜檀,和锦华公主的的确确没有多少交集。楚绛在时,没有。楚绛死了,两人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扯不上关系。   但心里疑惑归疑惑,林茜檀却还是暂时收起了心思,装作透明人一样,站在旁边陪着说话。心里则是在琢磨是哪里出了岔子,使得锦华的态度和前世时差距那么大。   楚渐寿宴就在不久之后,锦华公主十分上心,这天过来也是问候江宁娘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众人在厅子里按照尊卑坐下,寒暄之后就说起了寿宴的事。   为了一个男人,以公主之身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登门和那个男人的母亲结交,锦华也算是爱惨了楚绛。只可惜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感情。   明知没有结果,又何苦来哉要为难人!   可锦华仍然是这么做了。   刚进来时候的下马威算是一点意思意思,等厅里说了有一会儿的话,锦华又不轻不重地在言语上找了林茜檀几回麻烦。   林茜檀虽然不知道锦华突然这是怎么,但也不是不知道可能的原因。恐怕她的好表兄楚绛,八成就是连累她倒霉的罪魁祸首。   试问还有什么会比一个女人的嫉妒心还要更加能驱使人做出不理智的事?   她暗叹,她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璧她其实也没怀上。   锦华正在耳边道:“说起来本宫与林七小姐还是表姐妹,只可惜往日分隔两地,遗憾不能来往。现在七小姐进京,对本宫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林茜檀随口应答了一句。   锦华是皇贵妃阴蔷的女儿,而她则是阴薇名义上的女儿,论起宗族礼法,她们两人的确算得上姨表姐妹,但阴薇又不是她亲娘,她们这个“表姐表妹”的关系可是虚伪得很。   不然这位公主表姐也不至于打压起人来半点不手软了。   楚绛是男子,全是女人的地方他不适合待着,早就不在。林茜檀独木难支,有些头疼地应付着锦华时不时的口头为难。待客厅里欢声笑语,众人笑着的面皮之下,各怀心思。   林茜檀没有注意,促成了这一切的秋佩,一直站在角落里面得意地看着厅子里聊天聊到最后一厅子的主子只有林茜檀一个站着,心里骂着活该,脸上却是再朴实忠厚不过的模样。   林茜檀没注意的事,楚灵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对母亲身边的楚慎夫妇不太有好感,但为难林茜檀的人是公主,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也不好随意开口替林茜檀说好话。   直到,外面的人进来说,楚绛在常春亭摆了一桌茶具,邀请锦华公主和林、江两位表妹前去赏玩新茶,锦华这“才”像是发现林茜檀已经在那儿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似的,笑着走过去拉起林茜檀的手,一副和她亲亲热热的模样。   心上人邀请,她自然求之不得,一时哪里还管心里的不愉快,不一会儿就领着人迫不及待地往常春亭去了。厅子里,只剩下江宁娘一人。她看着人走茶凉的客厅,也在秋佩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只当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频频派人在外面探头探脑,打听情况。 第16章 慧锦荷   锦华的阅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楚绛有心维护林茜檀。   但她明知是这样,却是只要楚绛愿意邀请她一起吃茶,愿意对她展颜一笑,她也甘之如饴,甘愿飞蛾扑火。   自然,有楚绛在,林茜檀不必再遭为难。但她也不想喝什么茶,只想快些回去,沐浴清洗。舟车劳顿,旅途辛劳。   偏偏锦华公主在楚家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林茜檀怎么被欺负,宋氏、锦荷等人自然都是看在眼里,可恨人微言轻,不敢得罪皇家公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受委屈。   倒是林茜檀安慰她们。   宋氏在那儿愁眉苦脸了一会儿,才舒展了道:“还是表少爷体贴,来了一个围那什么……救什么来着……总之体贴就对了。”   宋氏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几个词,林茜檀听了就笑起来,搂了搂乳母,补充道:“围魏救赵。”   “对对对,就是围魏救赵……”   她们已经回到嫣然居的内室里,用过晚膳之后,宋氏正亲自给林茜檀揉捏脚丫子,两人名为主仆,情同母女,再加上锦荷、待梅两个丫鬟,屋子里说说笑笑,欢声笑语。   林茜檀只觉得和她们待在一块,一日的劳累都可以没了。   她没发现到,楚绛有走到过嫣然居的院子里,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才面带笑意,悄然离开。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不知怎么又说到了林家身上去。   还是宋氏打的头,林茜檀时不时应答两句,宋氏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虽说侯府不靠谱,可有总比没有好。”她们就这么进京,一时半刻无依无靠的,难免像白天时候那样,屡屡被人欺负。   林茜檀却是道:“林家人就是在又如何,家里除了祖母和大伯母对我稍有几分真心,难不成还有别人记得我才是三房的嫡长女、林家的七小姐?”   林茜檀这么说,宋氏也无话可说。   林茜檀在林家就是个彻底尴尬的存在,以林家人一向对待林茜檀的态度,也确实……不太可能在某些事情上为林茜檀撑腰。   林权更是一向以“教养女儿是母亲的责任”这个理由,把林茜檀的事全权交给阴薇。阴薇安排林茜檀一个千金小姐独自出门,府里却也没个谁出来帮忙反对一下。   以前林茜檀不会去想,现在林茜檀却是第一次产生疑惑。按照阴薇后来对她的“关照”,林茜檀知道她的继母对她的确没安好心。于情于理都有可能在她脱离大队伍漂流在外时做点什么才是。   可叫她独自上京,她无论前世今生都平安地到达了京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也是听了宋氏等人平常唠叨,受到启发,不由才多想一些……   想归想,林茜檀却还是忍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困意。宋氏帮她按压了一通脚上,那极有技巧的手法让她再也没有精力说话,几乎稍稍一碰枕头,便睡了过去……   林茜檀当然不会知道,阴薇确确实实是在她前往京城的路上安排了一份“大礼物”给她,只不过这份礼物她还没来得及拆阅,就半道上被一群强盗拦路给搅黄坏了事。   而那个在前世里和林茜檀有着莫大关系的男人——前夫董庸,就在林家原本安排好给她歇脚的庄子上等着和她发生一些不应该在闺阁中发生的事情。   谁知林茜檀半路上突然转了道,董庸自然是白等一场。   董庸的娘是阴家的庶女,他是阴薇的亲侄儿,前世的林茜檀就是在楚渐的寿宴上不小心喝醉了酒,被他捡尸。阴薇也正是以此为由,最后成功促成她嫁入董家。   这一夜,林茜檀梦见了自己的这位前任的丈夫。   曾经以为他虽不说貌比潘安,起码也是五官端正、身材中等;不说才华横溢,起码也是通晓经义、勤能补拙。林茜檀被迫嫁给董庸,本来不求大富大贵,至少也期待能相敬如宾。但她实在是太高估了董庸——试问一个会趁人之危强占少女贞洁的伪君子,还能怎么善待妻子。   更甚至于,这个人后来的表现,简直就足以用下流无耻来形容。   一夜长梦,梦见的既是前世,也算得上是不到数日之前的事。数日之前,林茜檀还倒在雪地里,被她的好妹妹林碧香踩着脑袋侮辱呢。   这么一想,林茜檀便诡谲地很是期待,期待能够在寿宴上再见到董庸,期待林碧香快些跟随林家人进京,明知狗男女不会欲知后事,但还是幻想看到狗男女见到她没死时的表情是怎样的。   林茜檀睁开眼睛来,外面正好是天光大亮。她微微眯了眯眼,努力从梦中脱离出来。屋子里已经有人在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那是锦荷小心翼翼地在为将要燃尽的驱蚊香更换新的。而床边,待梅正拿着一柄圆扇为她扇风,怕她睡得不够舒服。   夏季炎热,林茜檀却睡得一夜安稳,想也知道是有人轮替着在床边服侍了。   林茜檀心里一暖,直起身来,而待梅早在她睁眼的瞬间,就主动地要凑上前伺候。林茜檀被她扶着起身,坐直起来,扫视一圈屋子却不见乳母宋氏,不由下意识问了句。   待梅道:“宋嬷嬷说是去找楚家药房上配一些安神茶来,叫小姐睡得更好些呢。”她们一路上带来的、林茜檀一向喝惯了的茶,在到楚家的时候正好就用完了。   林茜檀了然地笑了笑,说了句:“那你跟嬷嬷说声,叫她记得再给准备几粒药效强些的戒酒丸吧。”说完,她又作势把脚放到地面上,套进鞋子里。   待梅对于林茜檀的命令从来不会多想,锦荷却是状似无意地看了林茜檀一眼。她早就发现,自家小姐从船上醒来的时候开始便有许多地方都和醒来之前有些不大一样。她虽然玩笑一般笑话主子撞傻,可真一点一点意识到主子真的性情在变化,她反而又担心。   她不知道,林茜檀其实已经很努力模仿十五六岁时候的自己,但毕竟是吹过风霜的人,再怎么装,又如何可能装得十成十一样呢。 第17章 起因   楚渐官拜三公,是一品职衔,但太师职位说得好听,其实只是没有实权的虚职。平时他外出,多半并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因为私事。   林茜檀在楚家待了有几天,楚绛兄妹已经陪着她四处走动游玩了几趟,寿宴的主角才在寿宴前夕姗姗来迟地回来,说是他拜访老友,被老友留宿,不知不觉待得久了些。   外甥女远道而来,楚渐自然高兴。嘴里连声说着抱歉,甚至差一点就像林茜檀小的时候那样伸出手去将她抱起来。   都说舅舅疼爱外甥,楚渐这个做舅舅的,对林茜檀的确不错。林茜檀的母亲楚泠和他感情甚好。为了表达对妹妹的喜爱,楚渐甚至为自己的小女儿也起了一个和妹妹的名字谐音的名字。   楚渐在外面自在自由,家里的事也就全丢给了江宁娘,但江宁娘仍然是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丈夫回家,人没到,她就殷殷切切地亲自迎出去大门,与对待林茜檀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与江宁娘的一贯作风实在有些出入太大。   用楚灵的说法来讲,就是她爹娘感情好,楚渐不在的时候,江宁娘念叨的最多的,的确是丈夫。   可在林茜檀看来,倒并不像这么一回事。   若真的感情好,也不应该是江宁娘一头热。相比之下,楚渐对妻子的态度堪称冷冷淡淡。   不过这些真要细究,也许会牵扯到长辈们某些陈年旧账上去,林茜檀虽然心中对于这个,有些自己的想法,但并没有说出来和楚灵分享。   楚渐的生辰在五月,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又因为并不是整寿,并不大办。正好楚家的池塘子里荷花盛开,十分应景,楚渐便以咏荷为名,邀请了一些不得不请的宾客来举办生辰宴。   但凭着楚家的声势,即使只是小宴,也是还未开宴就已经门庭若市、送礼之人众多了。   江宁娘精力有限,林茜檀便趁机“不计前嫌”地帮她一起料理一些宴席琐事。她求之不得有人搭一把手,所以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   宋氏等人还觉得奇怪,不知道林茜檀怎么突然像转了性子一样。往年见到江宁娘,林茜檀一向是表现得对江宁娘没有好感的,怎么今年做寿,她上赶着去帮江宁娘。   林茜檀是这么解释的:“我哪里是帮她,我是在帮二表姐。”楚灵也有份参与寿宴的布置。   楚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江宁娘本来早就为她说定了桐州的一户人家。但阴差阳错的,那户人家的公子突发急病死了,以致于楚灵的婚事不仅被耽搁下来,还落得一个克夫的名声。   不过好在大商的女子成婚年纪普遍不算太早,像是锦华那样十七八岁还没出阁的也不是没有,所以楚灵十六岁不嫁,不会显得太突兀。   可即使如此,江宁娘还是不敢松懈,是经常把女儿带在身边亲自传授她管家理账的本事的。楚家名门,江宁娘总和女儿说将来出嫁嫁做人妻,绝不能丢了她父亲的脸。   但平常时候还好,一旦碰上像是寿宴这样比较大型的场面,江宁娘就不太忙得过来。家里上无公婆指导、中无妯娌帮衬,往下数,连儿媳妇也没有,她独木难支。   所以林茜檀提出帮忙,她想不答应也不行。   林茜檀这么说,十分能够取信于几个身边人。待梅点头如捣蒜还自己不知道。   宋氏和林茜檀说完话,就自顾自忙活去了,林茜檀坐在妆台前面转回来看向镜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   她说帮楚灵,既是忽悠人的假话,也同时是很实诚的真话。   因为,只有待在楚灵最近的地方和她尽可能时刻在一起,才能够监控她……不让她和东平郡王燕韶在寿宴上产生接触。   在林茜檀的记忆中,楚家走向迅速衰败甚至灭亡的序幕,是从楚渐四十三岁生日这一天开始的。而在寿宴之上,发生了两件叫楚家出大丑的事。   一件,是她这个外甥女和左丞相阴韧的外甥董庸无媒苟合,贻笑大方。另一件,就是楚家嫡出二小姐楚灵和东平郡王假山私会,情到浓时干柴烈火。   她自己那一件,姑且不论——   这些日子,林茜檀就是因为搞不明白前世里一向不曾表现过对燕韶有好感的二表姐楚灵,怎么会在当年跑去楚家假山林子里面和燕韶衣带渐宽终不悔,所以一来京城她就刻意和楚灵形影不离地借机打探。   而打探的结果就是,林茜檀无法从楚灵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自己的二表姐对燕韶的爱意!   反倒是林茜檀还无意之中搅和了燕韶的一次好事。   林茜檀刚来京城那两天,楚灵提议带她去停兰阁制作几件本季度最新流行的衣裙款式。停兰阁后院当中,燕韶不知道怎么知道楚灵早就预定了停兰阁做衣裳,竟出现在了那里,还堵截住楚灵,表白衷情。   林茜檀也是不小心闯了进去,打断了大树后面一对男女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而在前世,楚灵单独前往停兰阁,也同样被早有预谋的燕韶堵截,弄出了好一桩逸事。而之后的假山私会根本只是这一件事的后续罢了。   而今生,有了林茜檀打断,燕韶自然不了了之,随后,燕韶临走前拔去了楚灵头上一支凤凰栖梧桐的发簪,林茜檀走过去扶住楚灵,再之后,她们姐妹两个刚刚转身而出,就碰上成群结队一群的女眷“正好”路过。   前世时林茜檀是险险地赶上舅舅的寿宴,一到京城就忙着准备寿宴当日要穿的衣裳首饰,自然也就不会去关注外面都有哪些风言风语。根本就连楚灵在外面和燕韶发生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   而事实上,当时的京中流传着一个对楚家十分不利的流言。说是楚家的二小姐楚灵,之所以拒绝皇帝征召进宫为妃,并非是因为原本另有婚约,而是由于看上了废太子的儿子,东平郡王,燕韶。 第18章 前夫   有林茜檀和江芷悦帮忙,江宁娘肩头的麻烦少了许多,自然也就把寿宴所需的诸事收拾得妥妥当当。   到了寿宴当日,楚家中门大开,广迎宾客。表姐妹三人也都以主人家的身份,站在二门处帮着迎接客人。   寿宴被设在池塘边上的观景水榭当中,沿着宽阔长廊摆开桌面。又以池塘为界,粗略划分男女席位,男左女右,分列两边。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陆续到来,说是小宴,其实以楚家地位,规模仍然不小。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五品官吏,连同阖家女眷,但凡有资格登门的,大都亲自上门来庆贺。   锦荷机灵,被林茜檀带在身边帮衬,她敏锐地感觉到,林茜檀身体线条有些僵硬,那紧盯前方的模样,就好像,在等什么人来似的。   迎面右丞相顾屏正带着孙女进去,林茜檀神色有异到甚至引起了顾家小姐顾晴萱的注意。顾晴萱回过头来,朝着林茜檀甜甜一笑,林茜檀却并没有注意到她。   耳边是丫头婆子趁着暂时没有客人正窃窃私语:“…都说右丞相大人疼爱孙女胜过孙子,真是名不虚传呢。”这种场合,不见几个孙子的影子,却单独只带了唯一的孙女来。   江宁娘扫过去一眼,那边几个嚼舌根的立马就安静了。   林茜檀并没把仆人碎嘴放在心上,她和顾家并没交情,她一心一意等待的,是她前世的两个仇人。   直到把忠义郡王府、郑国公府、广宁伯府等多家贵客全送入门内由丫鬟婆子领着去宴会场地就座,林茜檀左等右等,终于在又几批客人之后,看到前方有两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正一前一后踱着步伐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瞳孔猛地收缩,胸腔之中骤然窒息,以恰到好处的姿态摆在小腹交叠的双手一个不小心,就用力过大地用指甲戳得直接破了皮,任凭林茜檀是做过许多遍心理准备,真的再看到阴韧和董庸这两个人,她还是心里惊涛骇浪,翻江倒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阴韧位尊,自然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而董庸这时不过是托了一层甥舅关系的缘故而在左丞相府做了个小小的门客。能陪着一同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他自然分毫也不敢夺了阴韧的风头。   可林茜檀却知道这个牲畜,后来平步青云。他献妻求富贵,谄媚讨好阴韧,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已经位居吏部侍郎之位。哪怕在他坐上高位的时候,仅仅经历两代帝王的大商朝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时刻。   若不是这样“年轻有为”,林碧香又怎么看得上他。   不过这时的他,暂时还只不过是一个身穿普通布衣的年轻郎君。面容端正,看上去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扒下面皮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伪君子。   那边,伪君子像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也将目光投射了过来。林茜檀却正好垂下双睫,试图压制压制胸口波涛汹涌的情绪,恰好并没有看到董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略带轻浮的惊艳眼神。   董家破落,不过是靠着董庸母亲阴氏那一点嫁妆勉强过活。所以董庸从小就懂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家里虽然困难,但好在阴氏的头顶上到底姓阴,所以他家能和当朝权臣阴韧、皇贵妃娘娘阴蔷等人扯上关系。也因为一个“阴”字,他小姨母阴薇想要对非亲生的嫡女下手,会想到把这般好事交给他。   前面,阴韧正和江宁娘寒暄——   “许久未见楚夫人,夫人依然神采。”说着这话的,这是阴韧。   “丞相大人谬赞,不过是靠着几样胭脂水粉遮一遮老罢了。”这自然是江宁娘。   董庸一心两用,一边听他们寒暄一些客套话,一边偷眼再去看林茜檀,只见林茜檀已经抬起眼来,还正好目视过来。   董庸看过林茜檀的画像,对林茜檀十分满意:长得好,身材也是前凸后翘,虽然在财力上微薄了些,只怕将来嫁妆不多,但她还有一个楚家作为支撑,也足够了。   阴薇给他的任务,就是将林茜檀给破了身,生米煮成熟饭。只要办成,不仅有很大机会娶到美娇娘,将来更有阴氏一族扶持,他和母亲的生活也会大为改善。   林家的庄子上他已经失败了一次,阴薇在来信上已经有些不满,这一次楚家寿宴又是一次绝好机会,阴家的人已经做了安排,他只管负责快活。   心里想到歪处去,那双眼睛便贼溜溜地在林茜檀身上从头顶到脚趾扫视了一遍,简直仿佛林茜檀已经光着身子躺在那儿任由他欺辱,林茜檀像是有所感应,心头直直一阵作呕,反胃想吐。   林茜檀虽然极力压制,但毕竟是和前世的她关系不浅的两个男人,无论如何还是在对视起来的时候按压不住,泄露情绪。   董庸年纪还轻,不大看得出来。但阴韧却是交际场上的老手。他刚把目光放到林茜檀的身上,就从林茜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解读出了一股恨意。   “这边这位就是七小姐吧?”刚刚江宁娘已经优先介绍了楚灵和江芷悦,这会儿说到了林茜檀。阴韧不动声色,只当什么也没看出来,富有兴味地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嘴角微勾,笑得诡魅。   阴韧人如其名,不仅长相阴柔,肤色白皙,就连声音也带着一股细腻阴滑,笑起来的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叫人可怖。林茜檀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依然忍不住害怕到有些战栗。但她还是鼓励自己,勇敢地直直看进去阴韧的眼睛里,“腼腆”一笑。   江宁娘的声音也恰是时候地响起来:“丞相大人好眼力,正是她。”   阴韧在江宁娘话音落下之后半晌才看着林茜檀吐出个“甚好”二字,说完便越过她们,带着董庸走了进去。留下身后江宁娘等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评语是个什么意思。   林茜檀更是抿了双唇,心头微悸。 第19章 无心之恶   水榭之上,等到客人都到齐了,作为主家的楚渐夫妇才正式出现在场地正席上。   由于是设置成类似曲水流觞样式的桌面席位,客人们走动相对而言自由。   水榭边上荷花正开放,花叶出淤泥而不染,莲叶硕大,连绵起伏。小池塘边上甚至贴心地为客人们准备了几只扁叶小舟,供客人们能够游玩荷间。   因为只是小寿,许多礼仪流程已经是能简化就简化。   主位之上,楚渐父子则负责和几位身份最为尊贵的客人同坐一桌,彼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东平郡王燕韶被楚渐安排坐在仅次于主人的首座,地位高于顾相、阴相以及二皇子等人,居然没人觉得有哪里奇怪。   其实按照楚渐自己的意思,根本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不逢整数的寿宴弄得人仰马翻。还不是因为锦华公主无意之中在天隆帝面前提了一嘴。   皇帝都亲自过问,他这寿宴是不办也得办。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便渐渐热络了起来,客人们也开始端着酒杯酒壶相互之间窜门起来。   林茜檀坐在距离主位不太远的位置上,和京中几家有权有势的贵女坐在一起。不过似乎由于她并不经常待在京中,所以大家和她并不是很熟悉。   楚灵有意关照,为林茜檀引荐,林茜檀只好逐一敬酒过去,用了有一会儿才和桌子上的人勉强熟悉一些。她一心多用,人在桌上,心思又一直在留意主桌。   东山侯府林家的嫡出七小姐这个身份说来其实并不寒碜,林家也是顶级的侯爵家族,但林茜檀仍然被若有若无的排挤,首先一点,不外乎是因为贵女们也有贵女们彼此的小圈子。同一个小圈子的人结成一伙,相对排外。林茜檀乍然空降,想要和她们真正混熟,也不容易。   有善意一些的,彼此相视一笑,说些不容易犯忌讳的话题。自然也有恶意的,故意为难,嘲笑林茜檀是个连京城流行风向也不懂的乡下土包子。   林茜檀当自己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姐姐,并不和这些不懂事的小妹妹计较。但也架不住有人就尖酸刻薄,蹬鼻子上脸,非要说那么几句的。   态度并不友善的依然还是前世林茜檀知道的那几个,像是泸州侯府的五小姐就是其中代表。   有人找茬,也就有人出来圆场,不一会儿又有那看着桌上气氛有些不对的,跳了出来打哈哈,说好话,说什么相互喝上一杯,就把不愉快忘了。   一切看起来十分自然,宴席席面上难免喝上那么几杯,但以经历成长过之后的林茜檀看来,在座的群众演员演技还是太生硬了。她们要坑害别人,彼此私下眼神交流也实在露骨!   前世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是奇怪,为什么她从来也没得罪人,会有人揪着她不放。如今看来,桌面上分明是有人唱黑脸,有人唱白脸。   为的不过就是叫她稀里糊涂顺势多喝几杯而已。   跟着阴韧的时候,林茜檀无所不学,虽然都不精通,不过正好就懂得一点品酒鉴酒的本事,应付应付故意灌醉人这种小伎俩已经足够了。   林茜檀喝的酒明摆着和一桌子的人喝的酒都不一样,别人喝的是小女儿家玩笑一般用来增添席上乐趣的果酒,她喝的却是提纯过的烈酒。只是强行和果汁融合,调制成效仿果酒的味道。初尝不觉得和旁人喝的有什么差别,但后劲极大。若非她有准备,大概又要在同一个地方阴沟翻船。   林茜檀不动声色,一在闻出来酒杯里面被人动过手脚的时候就乘人不备把事先准备的强效解酒药丸给吃了一枚下去。   不说完全抵消酒劲,起码……也不至于昏睡到人事不知,被人吃干抹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茜檀自以为服药的动作小心翼翼,但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举动一直被人注意着。   阴韧就看见了,但装作没有发现,仍然面带微笑和楚渐谈笑风生,心里却是升起趣味,但笑不语。   他妹妹阴薇远程操控在京城里算计林茜檀的事,又怎么可能绕得过他,倒不如说,负责动手的人手还都是跟他借的。   本来他对林茜檀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不很在意,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默许阴薇的谋划。毕竟,阴薇的行动也能为阴家谋取好处。不过在看见林茜檀长得和她生母楚泠越来越像之后,他就有些改了主意。   这会儿,看见林茜檀偷吃药丸,阴韧就知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心里更是增添了一笔在意。心道她恐怕对于宴会上可能遇上的情况已经早有完全准备,妹妹这次计划可能又要白忙一场。   说起来,他的口袋里也有几枚品相、大小一模一样的东西呢。   他对林茜檀顿生亲切之感,却不知道,林茜檀曾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学生。虽说学艺不精,但还是学了师傅几分皮毛去。会做和他一模一样的酒红色药丸,实在没什么奇怪的。   旁边的人见林茜檀当水似的一杯一杯酒下肚,拿好处办事的那几位不着痕迹相互对视,都只当是阴家那边交代的任务,办成了。   她们不过是畏惧阴家权势,阴家那边又答应了给她们想要的利益,她们想着或许只是谁想教训教训这个林家的七小姐——反正只是灌上几杯酒,应该没有大碍,所以丝毫也不觉得,良心上会有过不去的。   她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给一个无辜的人带来怎样的命运变化。   远处,董庸也在时不时窥视着林茜檀那一桌上的动静。他隔得远,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但同样也看见林茜檀一直在往肚皮里灌酒。他想到姨母答应他的,唇角一勾,得意地笑了。   林茜檀没有在看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她再次喝下一杯酒,已经明显感觉到酒劲开始翻滚,她一边应付眼前的人,眼角余光看过去的,是东平郡王,燕韶。 第20章 鱼目混珠   燕韶是当今皇帝燕广的眼中钉肉中刺,燕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还是不得不为了名声而把燕韶当成一座政治牌坊一样给予善待。   谁叫他是燕勇的儿子。   早就有人说燕广的皇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民间怀念废太子的声浪也一直存在。燕广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通过对燕韶宽容来达到证明他心胸坦荡的目的。   这么做的一个后果就是养虎为患。当年的孩子渐渐长大起来,要跟叔叔叫板,要替死去的父王把他们皇室嫡支的荣耀讨要回来了。   然后皇帝就为了按住这个窟窿,只好拆东墙补西墙,纵容阴氏一族不断坐大,以达到平衡东平郡王府的目的。   真正是引虎驱狼。   到最后引火烧身,断送了江山,林茜檀也说不清应不应该同情他。   眼前的燕韶不过是二十出头,但和前世死时的林茜檀一样,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和燕广也算是鹬蚌相争,阴韧是渔人得利。这时候的他还意气风发,但由于阴氏越来越崛起,右相顾屏也优先打击他,他在多方打压之下,势力其实已经开始萎缩。   也不怪乎会想到通过联姻来寻求政治上的结盟了。   燕勇在时,楚家就和东宫关系紧密,若要政治联姻,楚家是一个首选。楚家嫡出的小女儿楚灵与他年纪相仿,则是他优先选择的目标。   不过林茜檀还知道,郑国公府、文成伯府几家也都对他抛出了橄榄枝。嫡长孙的名头,看在各大家族眼里还是很有投资的价值。   林茜檀知道自己如果出手破坏掉燕韶和楚灵之间的一段孽缘,那么应该总会有别人来填补空缺。楚家不因为招惹上燕韶而直接入死局,那总得有别人来招惹。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茜檀所考虑的。   她只是想救楚家,仅此而已。至于会不会有别家因为蝴蝶效应而倒霉,她顾不上。   也许也是因为逗留在燕韶身上的时间太长了一些,燕韶本能地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顺着直觉觉察到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看见林茜檀。   燕韶想要通过联姻巩固权势,自然不会只选一家,楚家是一家,郑国公府张家也是一家。但除了正妃人选,身为郡王是可以纳侧妃乃至侍妾的。   东山侯府的嫡七小姐……燕韶眼底闪过一丝兴趣。林家对他未成的帝业也有帮助,或许也可以考虑看看!   林茜檀偷看人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连忙强装自然地扭开头去和楚灵说话,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这样,也到燕韶的妻妾名单那里报了个名。   楚灵笑道:“看什么呢,发了半天呆。”   林茜檀脸色酡红,一副酒劲上涌的模样,见楚灵问她,她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脸,以示自己说的是真话:“喝多了酒,有些不大舒服。”   楚灵于是顺势道:“那要不要起来去休息休息?”   林茜檀也像前世时回答的一样:“好啊。”   两人于是动作有些迟钝缓慢地在丫头扶持之下,站了起来,朝着场地外面走去。   林茜檀心想,重来一遍,即使刻意改变行动,也还是有许多细节是无论她怎么做,都还是一样的。   这边她和楚灵起身,那边董庸果然就闻声而动,林茜檀眼角偷偷看去,目光随之变冷。   楚灵说要去上净房,林茜檀正好也吃多了酒水,尿意上涌,两人便一同进去,分开使用不同隔间的恭桶。林茜檀还刻意动作快些出来,偏偏肚子里太多酒,尿多到总排不尽,结果一出来就发现楚灵已经不在了。   林茜檀抓来据说是楚灵特意留下的丫鬟问了问,丫鬟说,二小姐有事离开一下。   没说几句话,叫蒲团的这个丫鬟就接着劝说林茜檀到净房隔壁的厢房里歇息,说是楚灵马上就回来。   林茜檀很想替这个丫鬟接上一句:是不是董庸已经躲在隔壁屏风后面等她了。   林茜檀不由好笑,上一次十五六岁时候的她怎么就白长了一双眼睛,愣是一丝半点也没看出来,这个自己声称是楚灵留下的丫鬟,其实并不是楚灵身边的人。   先是一张纸条,把楚灵引开去,又顺理成章地叫她到隔壁稍作等候。两线操作,哪边都不耽误。而刚刚还在外面等待她的锦荷,估计可能干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晕在了哪里了。   但心里想归想,林茜檀却是不动声色地顺着丫鬟的话应了一个“好”。那丫鬟舒了一口气,自然而然也就放了心,越过林茜檀正要给林茜檀意思意思往前带路,冷不防忽然脖颈背上吃了一痛,她没半点防备,因而眼前一黑,下一刻身子就精准瘫软了在林茜檀的怀里。   林茜檀本来以为也许暗处会不会还有别人埋伏,但她实在高估了算计她的人对她的重视程度。   阴薇没觉得林茜檀一个从小被她忽悠傻了的孩子,能侥幸避过一次,难道还有第二次的好运气?   所以等在净房外面的,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而隔壁的屋子里,一片漆黑,董庸却的的确确是如林茜檀所想,正躲在屏风后面。   前世的林茜檀这个时候早就烂醉如泥,被人送进屋子里去,就是只有遭人肆意施为的份。   而今生,林茜檀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会是这个不知道真正主子效忠的是谁的丫鬟。   林茜檀扶着叫蒲团的这个丫鬟,走上一小段路来到隔壁屋门半开的房间,刻意压低了嗓门模仿丫鬟的声音:“董公子,你可在?林七小姐已经醉倒了,奴婢有些扶不动了!你快来搭把手!”   屋子里果然立即就有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茜檀竖起耳朵,听着那边董庸快步而来的脚步,掐算着距离,在董庸走到门前看清门外之前,将丫鬟用力往里一推,温香软玉一入怀,董庸本来就醉气醺醺,被胸膛前面那一撞更是酥倒了一半,没了理智。他神智微微不清,只当那是林茜檀,酒劲驱动之下,便立即顾不得辨认,不管不顾立马抱着人带进屋子里去办事去了。 第21章 刁钻   林茜檀闻了闻屋子里那一股叫人有些迷失心智的味道,心想某些人为了叫她必死无疑,还真是花了一些心思!而且能在楚家的地界上布置到这样的地步,也是很厉害了。   林茜檀贴心地为里面隐约可见已经急不可耐开始拉扯衣裳的两人关上了门,然后躲到了角落里稍微观察了片刻,果然就见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楚家丫鬟从远处跑了过来,侧耳在屋子门口听了听,然后转身跑开了。   林茜檀自己可是体验过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的,她可没忘记自己曾神志不清被人泼水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被人捉奸在床的狼狈不堪。   不过眼下这场好戏她就不看了,反正女主角也不是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还是要记得提醒一下舅舅,是应该清理清理府里的奴才了。一个一个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两姓奴才还真多。   锦荷被人打昏在了好几间房屋外面的一个杂草堆里,林茜檀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没醒,林茜檀皱了皱眉,看着锦荷脖颈上一道隐约可见的痕迹便有些恼怒,不知道是谁下了重手。她看了看锦荷身上衣裳完好,略微放了心,便试图将锦荷唤醒。   摇晃无用,便拔下头上簪子用来当作银针使用,林茜檀在锦荷身上的几处穴位尝试着做了几下刺激,锦荷咕哝着醒来,犹还不知道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茜檀没有工夫和她多做解释。如果她这边中招了,那么楚灵那边大概也已经和燕韶碰上了头。   锦荷反应也快,也不啰嗦。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见自己昏倒在这里,也知道情况不对,林茜檀叫她快些跟上,她跟上就对了。   尽管后脖颈的部位还留下被重击的疼痛!   林茜檀没有料错,另外一边楚灵的确是被人叫开了去,说是燕韶在升和园的假山林子里等她。   升和园是楚家一处观景园子,前后两个方向开了月亮门和府邸其他通道相连。距离寿宴举办的水榭距离也并不算远。园中景色不错,但由于门口挂了“闲人免进”的木牌,来赴宴的客人们,并没谁误闯的。   楚灵被燕韶拔了头上的簪子,尽管林茜檀一再告诉她,簪子虽贵重,没了就没了,不过一件死物而已。但她还是被一张似是而非不知道是不是燕韶书写的纸条勾动心思,想着反正距离也近,过去一趟把东西拿回来就往回走,刚刚好。   反正是在自己家的地界上,又能出什么事?   可等她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按照纸条所说的,来到燕韶请她见面的地点,正要伸手与燕韶讨要发簪,却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身体里面忽然就上涌起来的一股陌生的欲念。   而对面本来正笑意盈盈以为是楚灵主动邀约的燕韶也是一样,面色连个过渡也没有,直接就红了,一看也是并非常态的红脸。   楚灵是未出阁的待嫁小姐,对身体的反应更多是惊慌失措,燕韶却是林子里的老鸟,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怕是被人算计,但身体里一阵一阵的涌动,实在是他无法用理智去控制的。   而园子的门口处,楚渐正好就亲自引领着几个闹着非要游这园子的客人往里走。一边走,他一边为他们介绍园子里的景致名称与由来。已经距离楚灵那边很近了。   林茜檀找到楚灵和燕韶的时候,也只是比门外的客人们早了一步而已。   燕韶已经扑到了楚灵的身上,动手就要撕开对方碍事的衣裳,林茜檀已经听见没几步的石头林外面由远及近的说笑声了。   她没有多想,干脆也学了某些个别人,一个用力把一对因为药力控制失了心性的男女给打晕了去。   看着倒地的两人不正常的神色,林茜檀没有工夫细想缘故,吩咐锦荷一人一边扛起一个,先躲起来再说。   她们刚带着人躲进了假山石头的凹洞里,早就距离十分接近的客人们,就出现在了她们躲起来的地方拐角的地方,谈笑说事。   楚渐走在最前面,阴韧次之,就连顾丞相等人也陪在一旁。阴氏势大,皇帝姑且还让一让,何况像是楚渐这样的寻常臣子更要避其锋芒。   就说顾屏,同为丞相,和阴韧摆在一起,也是尊卑立见。   阴韧跟着楚渐走了一圈,直到离开假山林子,也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之中的“刺激场面”,眸光微闪,却并不失望。   朝中势力划分,皇帝是一家,他是一家,再有一个比较强的,就是燕韶。他本来安排了一出好戏给燕韶,但若是燕韶不中招,也不奇怪。燕韶这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他只以为是燕韶自己警觉,提前避开,但到从自己下属嘴里听见起因经过,才有些微微惊讶地知道,是一个他没怎么放在眼里的小丫头坏了他的好事。   而那时候,林茜檀已经带着正昏睡着的燕韶和楚灵,就近找到了空置的屋子安置了他们。   林茜檀将早就从燕韶身上拆下来的香囊连同包裹它的帕子一并扔进了火盆子里,烧了个干干净净的。   心里感叹,阴韧不愧是“博学多才”,就连一些刁钻的害人法子也知道。   楚灵今日身上佩戴了平日并不习惯佩戴的一种香囊,说是江宁娘告诉她,香囊内含解酒的成分,还是一位老朋友教给她的。   林茜檀也闻了,她舅母的确没有说错,这东西是能助人解酒。   不过世上的东西都是相生相克,谁人不知东平郡王最喜欢佩戴暮夜兰香的香囊呢?   巧的是,这两样香囊的材料碰到一起,再加上刚喝过酒,合到一起便是药力霸道无比的情药。   燕韶出门,凡是入口之物是一定会小心谨慎试毒的。他大概也想不到,动手之人不想叫他死,只想让他出一出丑。   这东西对林茜檀同样有用,她也喝了烈酒,只能是恼恨阴韧做事,也太……   本来林茜檀还无法确定动手的是谁,可这会儿一看,会懂得这些旁门左道的,除了她那个老师,还有谁。 第22章 首杀   林茜檀回到席中的时候,通身都是冰凉冰凉的。   旁人不见楚灵一道回来,还觉得奇怪。   林茜檀只说楚灵稍后就来。   而楚灵,果然在设法驱散一些药力之后,换了衣裳回到了席中。   反正大伙儿都多少喝了酒,她脸色有些异样的,倒也不算突兀。   好在大家吃吃喝喝,走走逛逛,大半日寿宴下来,也将近结束了。   没人发现楚家的二小姐在离开了一趟之后回来,有些不大对劲。   而随着净房那边一桩丑事突然传来,即将离席告辞、打道回府的客人们,就更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面色异常、身体姿态不和谐地扭捏着的楚灵身上了。   林茜檀牵着楚灵的手,跟着移动过去的客人们,一起去了上演好戏的地方。只可惜未婚的闺阁小姐们被以里面的丑事有碍观瞻为由,阻隔在了有些距离的外面。   不过也无妨。   林茜檀心道,戏应该还是那出戏,只不过主演的女人换了一个罢了。   她和那个叫蒲团的丫头无冤无仇,本来她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命运转嫁给对方。可是既然对方选择明知结果还坑害她,她也不必客气。   她们站得远,看不见那边,却能够十分清楚地听见被团团围住的屋子里,是怎么一通鸡飞狗跳!   哭嚎的、骂人的,自然更多的还是嗡鸣着议论的。   人们对待这样的事情,一向是既鄙视又感兴趣,即使身居高位的那些人,骨子里也许还是大多改不了八卦的天性。看戏不怕台高,任何道貌岸然的话也能从平日道德虚伪的人嘴里吐出来!   不一会儿,就在周围的议论声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又有人喊道:“哎呀,出人命了!”   蒲团被泼水醒来,发现自己赤着身子和董家公子正裹在一条被子里。而边上,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全是这一天来楚家寿宴的客人——   她羞愤难言,心神剧裂,全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她被人拉拔了起来穿了衣服,趁着架住她的两个婆子一个不留神,使出了全力,往柱子上就是一撞……   据说撞得脑壳也裂开了。   院子里闹哄哄地持续了有一会儿,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也有。林茜檀却是笑得开心:这些客人再也不会一边倒地讥笑楚家治家不严,丧伦败德了。   毕竟,她没事,楚灵也没事,倒是董庸这个仗着阴韧的身份跟着来的客人,跑到主家的院子里,侵污主家的丫鬟,还叫人死了!   这两者的性质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林茜檀很高兴地看着董庸像个灰头土脸的驴子一样,被人不客气地驱赶着出了屋子,再想想前世的时候他的模样,就恶心得想吐。   也许是她身上的憎恶感情强烈,引起了距离她最近的楚灵的注意。楚灵关心地问了她一句:“表妹,怎么了?”若说从前和林茜檀亲近,有几分施舍的意思,那么从今日相救的恩情过去以后,她对林茜檀这个在家里过得不算好的表妹大概会尽量真心!   林茜檀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前世那时候,哭的人是她,她也和如今死了的这一个一样决绝,只不过是被楚绛拼死了拉住,才没当场死成。   而事后,事发时的激动一过去,她便没有勇气为了那一点如今看来全不值钱的贞操,年纪轻轻地就去死!   那时候的董庸是怎样的呢——他温柔而歉疚,深情而惭愧,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对她说,他只是太喜欢她了。   而年少的她天真傻气,心里想着既然已经是他的人,应该是要从一而终的。   林茜檀看着这时灰败的男人在众人指指点点之下狼狈地离开,比对比对从前,心中不禁升起快意,想想自己曾经老妈子一样伺候了这个男人几年,最后才二十出头就不得善终,就再一次决心总不能叫这人一下就死透了。   还得小火慢炖才煮得烂。   他离开了,而蒲团不过是个奴婢,谁又会管她?不过是增添一则逸闻笑料以添饭后谈资。   客人们也渐渐在楚家管事的疏导之下离开了。林茜檀见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对楚灵道:“表姐,咱们回去吧,你还难受着呢。”   楚灵药力未退,虽然有理智,但身体上的不适消退,总需要时间。她闻言,立即点了点头,挽起了林茜檀的手,腼腆地笑了笑。   两人相携而去,没看见身后江芷悦嫉妒地看着她们——她也是楚家的表亲,但表哥从小就对她不如对林茜檀亲近,凭什么?   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她哪一样不是远胜过林茜檀那个不过稍有几分姿色的狐媚子?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勾得表哥为了她抗拒姑母。不然她江芷悦早就是楚家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了!   何至于走在楚家府邸还成天被人喊一句表小姐?   如今可好,就连二表姐也被吸引了过去!   她心中不忿,积怨已久,便忍不住都把情绪写在脸上,江宁娘看见,顺着她的目光朝着已经走远的两人看了一眼,回过头来揽住她道:“你跟她气什么气?她哪里和你比!就她那个家里,没爹疼,没娘爱的,怕是随便个林府稍有门面的丫头都比她强些。”而自家的侄女就不一样了。不仅和儿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家的长辈也都极力赞成他们结合。在她心里,悦儿早就是她儿媳妇了。   江宁娘看也懒得看正在被草席一卷抬出去乱葬岗扔了的尸首,并没觉得奴才的命也是命,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想到了丈夫——   丈夫虽然不同意和江家的婚事,但估计也是还没能看到悦儿的好。等他明白了,这婚事,应该总能成。   一日的寿宴结束了。宾客们吃饱喝足,又看了一则丑事,个个满意地尽兴而归。随着一辆一辆马车从楚家门前离开,楚氏的府邸也慢慢在夕阳之下从喧闹回复平静。   无人留意,阴氏的马车还一直停留在角落之中,不曾开远。一个身穿布衣的男人一身狼狈,趁着人都走光,才硬着头皮,来到马车跟前。 第23章 林家进京   董庸在楚家门房的鄙视目光注目之下,踩上了马车,外人只能远远看见车中像是有一个人正手靠坐在车壁上捧著书卷翻看,只有董庸看得见,被阴韧捧在手里的,似乎是一本医书。   阴家的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走远了,楚家门房上的管事想了想,决定把门口的这一件小事,报告给府里的主子。   楚渐知道后,也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恢复笑容,拉过外甥女,非要把林茜檀上上下下再仔细看看。   林茜檀和舅舅也有两三年没有见过,上一次见面时,林茜檀还只有十三岁,如今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   虽说夏商两朝的女子并非都是早早嫁人,但十五六岁,总该有个婚约。   本来这事也不应该由楚渐这个做舅舅的来过问,但楚渐知道林家方面至今也没给林茜檀定下过什么正经的婚事。   他说起这事时眉头都是皱的:“你母亲怎么回事?”他指的“母亲”说的自然是林茜檀的继母阴薇。   林茜檀温婉笑笑:“母亲自然是疼我的,但是继母难为,也许她有‘别的’打算。”譬如有可能给她安排一个如意郎君,不用三媒六聘就能成就好事的那一种。   若说来京路上她还没有证据明确证实自己跟董庸的事有阴薇的手笔,那么既然楚灵那边有阴韧出手的影子,她这边,不用另做他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过林茜檀也不愿意和舅舅多说这些。   舅舅楚渐对自己不错,也一向对林家不满——好好一个嫡女,楞是给养得呆头呆脑,有大家闺秀的壳,没有大家闺秀的魂。   可喜的是,时隔许久再见,楚渐看到眼里的外甥女,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蜕变和成长。目光不再畏缩,身形也挺直,说话做事也真正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气度。   林茜檀在心里道,这些倒是得感谢阴韧对她的“培养”。   阴氏势大,分明阴家的人在楚家的寿宴上弄出了事,楚渐却还要尽力大事化小。董庸虽然遭人嘲笑一通赶了出去,但他并不会受到实际的责罚。   反而楚家赔上了一个丫鬟,据说那还是江宁娘身边有些身份地位的。   由此也可见阴韧的手伸得有多长,简直都要伸到楚家内院里面搅和去了。   林茜檀在楚渐书房里待了有一会儿,方才回去,又是劳累一日,她决定改日再和舅舅提一提清理清理府里的人。但回去以后她还不能歇息。她清洗了身子,好不容易躺下,却有门房上再次送信进来告诉她,林家即将抵达京城了。   东山侯府林家,才算是林茜檀名义上真正的家。上有祖父祖母,中有伯父长辈,平辈的兄弟姐妹也有不少。   虽然这个家对待林茜檀并不友好,但聊胜于无,最起码,在这宗族遍地的时代,林家确实提供了避风港给林茜檀待着。哪怕港口之内一样不缺风雨摧残,但,一个人是不能失去家族庇护的。   本来一屋子的人都有倦意,一听到这个消息,不免都有些兴奋起来。宋氏更是笑出弧线来:“好了好了,侯爷他们进京了,小姐好歹有个靠山了。”   谁知林茜檀倒是神色淡淡的,像是林家进京与否,都和她关系不大似的。她还特地半开玩笑似的和乳母点明出来:“嬷嬷又说错了,咱们已经住在山里了。”林家不是她的靠山,楚家才是。江宁娘再怎么挤兑人,起码该她的吃穿用度,总是一分不少。   哪里像林家,一个月那一点月银,能干什么?随便动一动,就花完了。   她面露不悦,宋氏和待梅也收了神色,不再提了。锦荷今日遭了罪,闻言也不啰嗦,立马就一只手扶着脖颈,一边嘀咕着“睡觉睡觉”就走了开去。宋氏斥责她无礼——   “小姐都没说话,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远远的,锦荷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传来:“还用得着说吗我的好嬷嬷,您是不是没瞧见小姐那张便秘脸……”   这一夜待梅值夜。   林茜檀本来心里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听见锦荷这话,怎么也忍不住在唇角处浮起一点笑意。这个丫头,那张欠收拾的舌头真是招人恨。   早晚给她割了。   什么叫便秘脸!   想归想,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目之所及处搁着的镜面,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锦荷这么一搅和,屋子里果真再没什么人说话了。只有待梅熄了灯,窸窸窣窣躺下的时候,又说了几句。   她们进京的时候,只带了那么点必备的生活物品,行李箱子什么的全在后面跟着大部队呢,林茜檀就是换个衣裳也要现买。   林茜檀没怎么回应,她也不在意,反倒是自个儿在那里轻声细语地念叨,也不知道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说给林茜檀听:“箱笼钥匙全在晴川手里管着呢,她来了,咱们也好把自己的东西给用起来,也不用老是去跟舅太太要……”   一片暗沉当中,待梅自顾自说着,当然看不见屏风另外一边林茜檀听见待梅提及“晴川”二字时眼睑松开,露出底下乌黑如墨的眼珠。   待梅说了几句,见林茜檀果真没了声音,便以为她睡着了,但她不知道,林茜檀其实醒着。   晴川和待梅、锦荷一样,是林茜檀身边拿一等份例的大丫鬟。林茜檀印象中,前世的自己对这个人牙子送来、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丫鬟很是信赖。   而她也是扮演林茜檀军师的一个角色。   林茜檀先一步进京,她以替林茜檀看管行李为由,滞留在后面和侯府的人一起,原先的林茜檀并没有对此怀疑过,可从后来的事情来看,林茜檀觉得,这个丫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忠诚”。   林茜檀嫁给董庸,而这位最受信任的丫鬟,却留在林家成了林茜檀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子业后院里的姨娘,林茜檀死时,她刚刚给林子业生下来一个儿子。 第24章 罚跪   东山侯府林家在京城原先就有一座御赐的宅邸,只不过多年没有住人,荒废已久。   现在主人家回归,里面那些负责看守空屋的奴才,也终于勤劳起来,该打扫的打扫,该收拾的收拾。   到侯府的人抵达京城门口的这一天,府邸中俨然已经是拔除了杂乱的草木,焕然一新。   不仅如此,管事的还穿戴整齐早早地来到京城门外,迎候主人。   东山侯林阳德年近古稀,却老当益壮,当年被皇帝外派云州任职。如今年事已高,向天隆帝请旨,举家返京。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京城,林阳德感慨万千。京城变化不小,光是城门楼外的景致便变化过一番。   如今回来,是预备在京城颐养天年了。   林家管事将他、将大排长龙坐车跟回来的林家各位主子恭恭敬敬地迎回侯府。跨火盆,拂柳枝,又特地在门外燃放了一节炮竹,以示喜庆。   然而林阳德还是不悦地皱了皱眉。   林阳德虽然一字未提,然而只要稍有脑子的,动一动脚指头也就明白了。   举家回京,提前一步进了京城的三房长孙女林茜檀,却没有等着恭迎各位长辈!   一个身穿荷花样式石榴长裙、梳着牡丹髻的中年妇人,正在婆子的扶持下,跟着公婆走在府里的中轴大路上,她见到公公有些不大高兴,知道原因,唇角微弯。   可还是要叫人问一问情况的。   这人便是林茜檀的继母阴薇,三房的平妻,同时也是当朝皇贵妃阴蔷、左丞相阴韧的嫡亲妹妹。   虽然已经三十有七,她却保养得宜,一颦一笑更是风雅,让人舒适,她低头吩咐一个随手招来的小丫鬟,叫她去打听林茜檀去哪儿了。   丫鬟自然是跑去了楚家,然而一问之下才知道楚家兄妹恰好带着林茜檀一道去了京外的白马寺过夜没有回来,林茜檀并没听说林家的人已经比通知的时间还早提前一日到了。   林家丫鬟于是只好马不停蹄地又往山上去。   等到消息送到,楚绛这个与之其实无关的外人反倒比林茜檀还要着急一些,也是看林茜檀全然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才安静了下来,闭口不言。   林茜檀安抚地笑了笑:“表哥,昨夜下雨,山道路滑,咱们还是慢慢走得好。”   林茜檀说的是实话。   前天傍晚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雨,又是即将天黑,下山太过危险,所以他们才会留宿一夜。   一大早起来,天上虽放晴,但地面滑石太多,反正迟都迟了,冒险赶路若是倒了霉出了事岂不是不划算。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赶来报信的小丫鬟,膝盖腿上可不就是破了一个窟窿。   林茜檀都这么说,楚渐自然也没什么好劝的,至于楚灵,就更不会多嘴。   林茜檀毕竟是客居在楚家,总没有一直住在楚家的道理,楚家兄妹也是想着趁林家没到,带林茜檀散散心。可既然知道林家已经到了,他们自然收拾收拾下山,只不过路上行车的确缓慢,一切以人身安全为首要。   等林茜檀将近这一日晚膳时分回到林家,连从云州而来的行李也来不及看一眼,就去了正房给长辈请安!   一家子的人正齐聚在了饭厅子里吃饭,林茜檀的出现可以说是又尴尬又突兀。林茜檀知道自己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索性什么也不说,只等长辈训示。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祖父非但并未疾言厉色说些什么,反而只是平平淡淡地叫她先坐下吃饭再说!   再去看周围除了她来时抬头看了看她、这时正寂静到鸦雀无声埋头吃饭的众人,林茜檀忍不住觉得古怪到了极点。   林家何时这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   还是庶妹林抒尘抓住机会偷偷告诉她,林阳德在回来京里的路上便说了,京中并非云州那样的乡下地方,世家大族是最看重规矩的。在云州那样的地方放肆一些也就罢了,进京之后,谁要是敢闹笑话,他亲自收拾。   林茜檀不禁讽刺。   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反倒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家人在正房处吃过了饭,又饭后说了说话,这才按着各自房头各回各的小院落。林茜檀是三房的人,自然跟着林权夫妇往外走。   一路上,前面林权和阴薇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并没有转过头来理会林茜檀姐弟几人。直到到了岔路口的地方,林茜檀以为自己即将过关了,林权却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叫林茜檀跟着他去书房。   “是,父亲。”林茜檀很是平顺地答应了一句,只当没看见身后林碧香幸灾乐祸的眼神。   她背对着林碧香,林碧香发现不了,她眼中的杀意。   林茜檀跟着林权去了书房,阴薇照例是要为林茜檀说些好话的,她不说还好,她越说,林权火气越重。但林权毕竟懂得把控情绪,并没有如何说教,只叫林茜檀在书房里跪上两个时辰,时辰到了,才准许回去睡觉。   林茜檀二话不说在书房中间刚硬的石砖地面上跪下,眉头也没皱一下。林权见了,满意之下也消退了一些恼火,不一会儿就带着阴薇离开了。   林茜檀简直庆幸没有叫宋氏跟来——她看了在门槛外陪跪的锦荷一眼,心里温暖。锦荷也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又见监视的人还在那儿,砸吧砸吧嘴,到底没说出任何话来。   林权不喜欢自己的嫡长女,在林家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奴才们又一贯最会逢高踩低,看人下菜,林茜檀心道,也难为锦荷、待梅从小跟着自己这样的主子还能无怨无悔的。她对下人——尤其是对锦荷,其实并不好。   正想着,靠着甬路那边的窗子被“吱呀”一下撑开,林子业的脸出现在了缝隙里。监视的婆子看见是他,便不敢吭声嚷嚷。只见他也不说话,只随手一抬,一样东西便从缝隙里飞了进来,正好啪的一声,落在了林茜檀的面前。 第25章 书信   林子业扔了东西便走,林茜檀抬头一看,只见一对用细绳包裹起来的护膝正被扔到了她的眼前。   林茜檀不免觉得好笑,又看了看在旁监视的婆子,心想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知又在抽得什么疯,怎么突然想起关心她。   虽说姑且算是好意,可她又不是他,他被父亲罚跪能这么干,她能吗?   边上的婆子已经看了过来,眼神锐利,刚正不阿。就好像林茜檀只要敢把林子业扔进来的物件戴到腿上,她就去禀报林权的模样。   林茜檀笑了。   她父亲是东山侯夫妇的嫡子,而林子业则是林权唯一的儿子。   也因为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无论是林权也好,阴薇也好,打从林子业出生就对他寄托了厚望。可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过犹不及,他反而被养废了。   年纪不大的一个少年郎,成日与周围的丫鬟厮混,一屋子的脂粉气,也不知道是在和谁反抗。   林茜檀和他不过是面子情,他不跟着林碧香一起,像小时候那样往她的绣花鞋里偷放小钉子就不错了。他给的护膝,别说有婆子在,就是没有,她也不敢用!   不过东西被扔进来,林茜檀还是捡了起来,揉了揉,当着婆子的面,塞进了上衣口袋里,稍后处理。   直到夜露深重的时候,林茜檀跪足了时辰,膝盖疼痛,被锦荷扶了起来,主仆俩一起,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往银屏阁走去。   银屏阁便是林茜檀的闺房。云州的林府里是叫这个名字,京城这里用的也是这个名字。   宋氏早就焦急地等在了银屏阁的门口,那边林茜檀的身影刚刚露了个头,宋氏就立即快走几步来到林茜檀的跟前,伸手揽住了林茜檀。   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一看就知道林茜檀挨了跪:“侯爷也真是的,不就是晚了一些,也犯不着这样啊……”   林茜檀笑了笑:“是父亲罚的。”   那边宋氏听了,也不过是随口把炮头挪了挪,把“侯爷”两个字改成了“三老爷”,就继续啰啰嗦嗦了。   宋氏只以为林茜檀是因为晚归被罚,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原因。林茜檀和锦荷已经事先交代,锦荷不会说出在含章院中发生的事。   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妇,一传二,二传三,林家人远在回京路上,居然一进京来,就听说她在楚家“得罪”了锦华公主。   林权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四公主是陛下、娘娘掌珠,你是做了什么惹得她不快?”   她做了什么惹了锦华公主不快?她也很想知道。   林茜檀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林权叫她跪一跪,思一思过,还让她选个日子,好好上门,给锦华公主赔罪。   宋氏不知缘故,不知第多少次怨怪林权不分青红皂白磋磨自己亲闺女。林茜檀好说歹说,将她哄骗去睡。她自己则是叫了待梅和碧书帮她和锦荷分别揉一揉腿。然后稍作洗漱,便暂且歇下。   林茜檀去了正院期间,屋子里的物件自然有宋氏领衔,安排婆子丫头代为收拾,只几件箱笼上了重锁,还没来得及打开,给暂时搁在了银屏阁的正间里,林茜檀刚刚从含章院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   且不单看到了那些箱笼,还瞧见了保管箱子的人。   屋子里四个大丫鬟,锦荷和待梅都是林茜檀的娘亲留下的,忠诚毋庸置疑。碧书是家生子,素来有“小待梅”的诨号。而晴川则是从外头买来的。   另外还有像是裁云这样专门负责平日打扫的小丫鬟。   林茜檀闭起了眼睛来,在熄了灯的黑暗中,将自己身边这些已经“许久不见”的丫鬟婆子身后履历再复习上一遍,等着睡意涌了上来,自然而然地睡了过去。   林茜檀一夜好梦,睡到次日自然醒来,天光才微微发亮。她还要早些起来,给长辈请安。屋子里还有些昏暗,屏风外面也传来碧书深长的呼吸声,看着便是还没有醒的。   林茜檀下了床榻,小心翼翼地没有惊动她,穿过东梢间,来到了几只大箱子摆放的位置。她蹲下身子,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去,将锁住箱笼的锁头拿捏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   林茜檀的母亲楚泠在去世前,留下了一封书信,那封书信便一直连同一些相对贵重的物品一起,被收在几只最大的箱子里。   前世的林茜檀不识字,也不放心叫旁人来念那封母亲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她要亲眼阅读的信件,便将它封在了一个小木盒子里,压到最底下。结果这封书信,等到后来林茜檀被阴韧教会了读书识字,想起来的时候再去翻,却怎么也找不到。   彼时的林茜檀,孑然一身,连林家的门也进不去,自然也就没能问一问晴川这个负责保管她重要财物的前任丫鬟,那封书信去哪里了。   如今,林茜檀却是想要拿出来看一眼。   她在外间来回走动,也许是弄出了一些动静来,那边碧书也算警醒,不多时便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翻动声。正好外头院子里也传来了动静,林茜檀便知道,到了正经起床的时间了。   等到房门一开,早起服侍的丫鬟们一蜂窝地涌进了屋子,端水盆的端水盆,拿衣服的拿衣服。林茜檀一边在丫头们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一边就记得吩咐晴川,将箱笼打开,把物品都取出来。等她从正房回来,要亲自核对核对箱子里的清单!   林茜檀不过是随口一说用来试探试探,本来正给林茜檀系外衣衣带的晴川闻言,脸色微变,那异样虽然一瞬即逝,但还是叫林茜檀捕捉到了。   她不答,林茜檀便侧目正经看了她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   不过晴川脸色变化也只是一瞬的事,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面带微笑对林茜檀道:“奴婢把钥匙收在屋子里上了锁,稍后就去取来。”   林茜檀点了点头,又喊了宋氏跟着待会儿一同帮着清点,自己则是在打扮完毕之后,立即起身去了正房。 第26章 晨昏定省   锦荷飞快地看了晴川一眼,见林茜檀已经走出去四五步,立即就小碎步跟了上去。她和待梅不同,一向不待见晴川,可真让她说,她又说不出个讨厌人家的所以然来。见晴川到京以来一再被冷遇,自然高兴。   反过来也是一样,晴川同样看不上锦荷那个“副小姐”的模样,大家都是丫鬟,凭什么瞧不起人。   只不过从前一向是晴川在林茜檀面前给锦荷穿小鞋、上眼药,如今风水轮流转,锦荷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前面林茜檀已经带着锦荷和碧书出去有些距离了,裁云进来收拾了林茜檀用来垫肚子的绿豆糕,宋氏催促晴川前头带路取箱笼钥匙去,晴川咬了咬唇,像是脖子一横,豁出去了似的模样,迈开脚步走了起来。   等晴川磨磨蹭蹭从一堆首饰里把开箱笼的一串钥匙给“找”出来,那边林茜檀已经穿过抄手游廊,将近走到了林阳德夫妇居住的正院外面。   林家四代同堂。   东山侯林阳德年少发迹,娶名门沈氏嫡女为妻,曾一时风光无两。婚后夫妻相敬如宾,生育了两个儿子。   再加上妾室所生的二子一女,林家开枝散叶,到今年为止,阖家排得上号的主子总共也有三四十人。   可有意思的是,这将近四十口的主子里面,过半都是庶出的二房底下出来的。   林茜檀在寿荣堂外面最先碰上的堂兄林子荣就是二房的嫡长子。   相比庶支繁盛,嫡支这边却是冷冷清清,有些不大好看。   东山侯夫妇的嫡长子在早年的时候就英年早逝,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没保住,只剩了一个大夫人王雅心年纪轻轻守寡至今。所以林茜檀并没有在寿荣堂里看到她。她被允许孀居,不必非得出来。   林权这里倒是好点,但连同林茜檀在内,生了三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不大成器的。   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林栋才是嫡子,林权才是庶子。   至于最底下那个林茜檀庶出的四叔,太没有存在感,在林家基本无人关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站了满屋子的人里,大多数全是林栋的妻妾儿女,林栋神情得意,林权照例是一脸不爽。   林茜檀可是知道自己这个二伯父是最喜欢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候了。   不过林栋再怎么在林权面前嚣张挑衅,对待嫡母沈氏,却又是真心实意地孝顺。他是沈氏亲手拉扯大,不是亲生,却和亲生无异。   林茜檀进去以后,便同林栋的正室夫人说上了话。   林栋不仅深受沈氏养育之恩,在他成年之后娶的老婆也都是姓沈。沈氏为他聘了娘家侄女沈宁做了他的正妻。虽是庶出的儿媳,但地位却隐然在阴薇之上。   这时沈宁正拉着林茜檀,在那里说说笑笑,一副仿佛不知道林茜檀前天晚上回去以后跪了好几个时辰的模样似的——   “七丫头昨日可是去了白马寺?”   “那里的姻缘签可灵验了。”   “山门外那棵歪脖子树不知道还在不在!”   ……   也正是有一个年幼养育的渊源在,林栋和林权虽然彼此不对付,但在母亲面前,还都是知道收敛。至于东山侯这个一家之主,威严有余,恩慈不足,众多儿女子孙对他有敬有怕,唯独没有心服。   沈宁说了许多,林茜檀尽可能挑着能答的答了:“前个儿下起雨来,山上路滑,都没怎么游逛。”   正说着,里屋里面林阳德和沈氏已经并肩走了出来。   东山侯年近古稀,发妻沈氏一样年轻不到哪里去,且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如今一日三餐时不时都是配着汤药的。众人见她被丈夫亲自搀扶着出来,外面一屋子的小辈,连忙停了话头,按照尊卑齿序各自站好,准备给长辈请安行礼。   沈氏算得是林家唯二对林茜檀有所关照的长辈——另一个算是王雅心。林茜檀给她请安,是请得十分愿意的,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站在人群中,林茜檀看着祖母,会心一笑。   沈氏问到她,她便乖巧回答。沈氏不问,她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   她什么也不做,有人也要和她过不去,林茜檀本来正淡淡笑着站在队列当中,身后一只脚便悄悄踩上了她的裙摆。   林茜檀没有防备,那边两位长辈说完了话宣布解散,各人回各自院落单独开饭,林茜檀一脚往前,却被裙摆突然扯了一下……   她立即反应过来是谁踩了她,心里暗骂林碧香给脸不要脸,却是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眼看着就要倒栽葱似的出一个丑,还是前面的侯府六小姐林抒梅眼疾手快扶了一下,将林茜檀硬生生拽住了。   虽然免于往地上去,但还是不得不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林阳德皱眉,林栋事不关己,林权则厌恶林茜檀又给他丢人。他正要说什么,是站在另外一边男子队伍里的三房少爷林子业抢先一步开口:“八姐姐‘不小心’踩到了七姐姐的裙子,我看见了。”还特意在“不小心”三个字上加重了三分语气。   别人说这话说不准还不好使,同父同母的弟弟都这么说,又还有哪里不能取信于人。伴随着林子业这么一句话落下,本来就不打算多嘴的更不会多管闲事,至于想说点什么的,也冷冷“哼”了一声,当作没听见林子业的话。   林茜檀已经站稳,正好就看见眼前几位长辈的神色,尤其是林权——她心想,同样是女儿,也是有差别的。她还注意到,阴薇“悄悄”拉了拉林权的衣袖,做足了慈爱继母的样子。   林家现今在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当中,也就只有林碧香是个宝贝疙瘩。上至祖父祖母,下至随便一个下人,都对林碧香喜爱有加。   林碧香和林茜檀不同,和家里其他几个庶出的姐妹更是不同,在云州,人人都只知道林家有个嫡出的八小姐,又有谁记得,七小姐林茜檀也是嫡出。 第27章 祖母   有林子业插手,林碧香自然没坑到林茜檀。   沈氏处事还算公允,林子业虽然说了是“不小心”,但凭她阅历,怎么会听不出孙子的弦外之音。   于是,她叫住了装傻要往外走去的林碧香,说是留她一起用膳。看似给林碧香脸面,但实际是小小地惩罚一下,叫她立个规矩。   东山侯一向敬重老妻,是不会对她的提议有所反驳的。   沈氏对儿孙都是一般疼爱,尽可能一碗水端平,然而她一番纠正林碧香品行的好意,看在从来被人捧在手心里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林碧香眼里,就俨然成了祖母惹人厌烦。   于是她灵机一动,伸手挽住了就站在边上的林茜檀的手臂,一副姐妹亲昵的模样:“祖母可不能偏心,留了我,也要留下姐姐的。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了姐姐的裙摆,还没有好好给姐姐道歉,可不能把姐姐放跑了。”   林茜檀没料到她会突然就黏上来,被她揽了个措手不及,心里一股憎厌恶心涌上来,下意识就要甩开,却几乎在瞬间硬生生忍住……   众人立刻被她近乎调皮的话语说得忍不住扯开嘴角笑起,几个做儿媳、孙媳的尤其唇角弯弯,抑制不住笑意。   就连东山侯这个一向刻板严肃的人,竟然也难得露出一丝愉悦。   林碧香都这么说,林茜檀根本也不必拒绝,除了答应就只能是答应。沈氏于是将她们姐儿俩一并留下,带去了饭桌。   有林茜檀在,自然总不好叫林碧香一个做妹妹的站着伺候。这立规矩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林碧香的大丫鬟采彤等人和锦荷、碧书一道,全安安静静地被吩咐站在角落里随时待命。饭桌上,祖孙四人没人说话。周围的两三个婆子则偶尔走动,为主子们时不时更换菜肴。   长辈在那儿,自然不如林碧香自己在屋子里爱怎么吃怎么吃来得舒爽,林碧香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一脸无聊压抑的模样绝不能全部靠演技掩饰下去。   林茜檀倒是无所谓。想想和董庸在一块过日子、被阴韧逼迫禁锢的日子,她都能忍,眼下和自己的祖父祖母在一起吃一顿饭,又有什么。   虽然祖父不喜欢她。   她和林碧香两人并肩坐在那里,手拿碗筷,一口一口吃粥。上面的两个老人便都有意无意地观察对比她们。沈氏对着林茜檀心想,七丫头进步很大,不那么小家子气了。东山侯想的则是林茜檀和她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林茜檀不动声色,对上面两道隐晦审视的目光只装作不知情。她一心一意吃饭,却是不知怎么,突然就在脑子里闪过王二狗那直溜溜盯着她看的眼睛。   本来以为就只是陪着用一顿饭,结果也有意外之喜。   等到饭后东山侯自行离开,沈氏将两个孙女留下一起吃茶,沈氏便对林茜檀开门见山地吩咐:“檀姐儿晚些时候再过来,帮我抄几个字。”   林茜檀恭敬应“是”,也不问是抄什么,这态度让沈氏满意。林碧香反应却大得多,扭头就朝着林茜檀看去。沈氏说的“抄几个字”并不是真正就只是帮着依样画葫芦书写几个字而已。而是请帖和礼单。   东山侯府回京,哪怕只出于礼貌,也是一定会办上一场宴会,来恢复恢复和旧时的人脉圈子之间的联系的。更何况和林家约等同于老死不相往来的楚家刚刚办过寿宴,东山侯也有搭台打擂的意思在。   东山侯已经退休,只除了身上一个空头爵位,已经不担任任何实职,宴会的性质不会很官方,也难怪东山侯夫人会敢于叫几乎不认识几个字的林茜檀来抄写这些了。   届时,这些本来只由专门的写字先生来书写的请帖、礼单会被送往各家各户,客人们问起抄写者的名字,也是一个扬名的机会。   林碧香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阴薇却教导林茜檀女儿家不需要过于钻研这些,居心不良,却没人阻止。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的林茜檀,在祖母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想也不想就拒绝掉了。   本来这个工作,是阴薇替林碧香私下争取来的。   林茜檀脸上笑意淡淡的,林碧香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给她提供了机会。不过这和上一次的事情经过有些不大一样,上一次并没有林碧香踩裙子这么一件事情。   既然将这么一桩事情定下,姐妹俩又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从屋子里出来走到廊下短短同行一路,林碧香也不忘记她那幼稚的挑衅,但林茜檀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不会再轻易理会她了。   林碧香只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不得劲,一回去她就与底下的人发了一点脾气,正在那儿生闷气,她母亲阴薇带着人走了进来,林碧香随手扔的一支沾了墨的毛笔差一点就拍到了她母亲的脸上。   阴薇满脸慈爱,也不在意女儿无礼,脸上尽是只有面对自己儿女时候的真心,料想女儿在她祖母那里可能受了委屈,这是特意来安慰她的。   林碧香于是和阴薇提了提大家走后饭厅里发生的事。   阴薇笑了:“多大的事,这也值得你生气?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做祖母的爱护孙辈,给一个机会叫不受家族重视的孙女露露面罢了。   再说了。   “就她那狗爬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抄得端正,你有什么好怕?红花尚且还需绿叶配,更何况我的女儿!”   阴薇说到了点子上,林碧香想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到时候,送出去的那些东西上面,有林茜檀那歪七扭八的字来衬托,岂不是把她本来就好看的字衬托得更好?   这么一想,林碧香唇角勾起,又立刻高兴起来。   林茜檀无缘听见这对母女的对话,她正带着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刚走到院门口,里面的动静就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28章 监守自盗   几个小丫头正堵在银屏阁的门口往里看,林茜檀刚走过来,她们就一哄而散。   林茜檀往里看去,只见宋氏和晴川正压低了声音争执着什么,她们旁边有几只打开的箱笼,里面的物件正摊开在那里,半露着,叫人隐约能看得出像是一些器皿绸缎。   林茜檀眉梢微动,径直走了过去,里面的人自然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她,晴川看见她,尤其是一脸的惭愧之色。林茜檀却是已经有了准备,对于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不会太意外。宋氏像是生怕嘴慢了一步叫晴川先说出什么来误导了林茜檀似的,赶紧三言两语把晴川监守自盗的事给说了。   几只大箱子里装的大多是有些价值的贵重物品,其中许多还是林茜檀的母亲楚泠用过的一些旧物,所以林茜檀一直不曾拿出来摆在台面上,反而是珍之重之地把它们收放在了一处,上锁保管。   其中林茜檀想看的那一封信,便是在箱底搁着。   林茜檀一边听宋氏告状,一边就已经绕过晴川走了上去,逐一在几个箱子上扫视了过去。为了清点物品,宋氏是把物件半摊开来查看的,林茜檀要找的那只不起眼的小木盒,就完完整整地被从最底下掏了上来,收拾一遍之后反而被放在了最上面。   耳边是宋氏的声音:“…少了一件官窑产的五福玲珑碗、蜀州产的二等云锦一匹、清风阁的二手紫貂昭君套一件……”   林茜檀听着,一边点头,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很意外。她虽然对于箱子里都有哪些具体的物品并不很确定,但还能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宋氏所说的,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看了一眼在那儿跪地求饶的晴川,心想,其实晴川的做法,很聪明。   箱子有好几只,不同的物件又往往不是只有单独唯一的一件,晴川每次只拿一点出去卖了钱,然后转手又往低价市场上弄些黑市货回来凑数。若不是东山侯府突然迁回京城,她忙着跟随上京以致于来不及把窟窿填上,再加上她这个做主子的一时兴起说要翻查,否则晴川是不会暴露的。   晴川为了祈求宽恕,倒豆子一样把她如何移花接木、中饱私囊的经过说了,林茜檀没觉得如何,倒是宋氏和锦荷反应最大。   宋氏替林茜檀心疼,这几只箱子里装的可都是先夫人用过的,对于林茜檀是有纪念意义的,就这么被偷了梁换了柱。   锦荷说话更不客气:“你个该剁了手的贱蹄子,自己不干不净还成天往姑奶奶我头上泼脏水,谁给你的骚脸?是二房大少爷屋里的吴春生,还是门房上的赵大虎?”   锦荷和晴川平日积怨不少,又恨晴川不忠,说起话来没个把门,竟是把捕风捉影没证据的也说了:“你打量着别人不知道你心思呢,左边吊着一个,右边吊着一个,拿了小姐的银子养男人,还想爬二少爷的床……”   前面还好,说的都是大家都隐约知道的事,越说到后面,晴川忍不下去,跪在地上就回嘴:“放你娘的屁!谁爬二少爷的床了?你才爬了!”林茜檀看笑话似的随她们说,心里也遗憾着母亲的遗物被卖到不知哪里去了。只恨前世她对晴川过于信任……   又心道,锦荷那张嘴巴,瞎说得倒是挺准。后来的晴川可不就是爬了林子业的床。   直到她们吵得不像样,林茜檀回来时暂时散开了去的那些听墙角的人又跑了回来,且那儿看热闹的还越聚越多。   不到中午,满府的人便都知道林茜檀屋子里出了内贼了。可林茜檀浑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不在乎被人说似的。   宋氏愤愤不平:“小姐怎么就放了她?”   林茜檀笑:“我不打她,她从这里出去,只会被某些人打得更惨。”   林茜檀没有工夫在晴川的事情上多做耽搁,也懒得理会这个她身边曾经的第一丫鬟从她这里离开之后会变得怎样。她从一堆幸存的母亲遗物里拿出那封装了书信的盒子,单独搁到妆奁里头收好,然后才去了沈氏那儿。   沈氏交代她帮着写些礼单,而林碧香则是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写请帖。   林茜檀觉得,她在众人眼中应该是大字不识的,更遑论书法。所以想着刻意把字迹抄写得难看些。可也许是因为习惯使然,写出来的字还是泯灭不去被阴韧调教那几年练出来的那一股神韵,想着差不多也就得了,因而也就没有刻意去改。   林碧香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林茜檀写出来的字是什么样子的。她还满心欢喜地等着林茜檀给她做陪衬。   等到当天晚上沈氏一时兴起,亲自过去翻了翻到次日才会被送出的那些东西,看得眼睛也大了。   叫来婆子一问,婆子又说,所有礼单全是林茜檀一人书写,的确并没有旁人代笔,沈氏才敢相信,纸面上隐有风骨的字迹,是出自林茜檀之手。   都说练就书法并非一朝一夕,林茜檀的字体当中,也的确有几分揠苗助长的“催熟”感,但字形工整有力,不说多好看,却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书写之人隐含的腾飞意象了。   沈氏惊异之余,自然也产生疑心。林茜檀从小在她跟前长大,她不说多疼爱她,起码对这个孙女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是十分清楚的。   老三媳妇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养方式养育,孙女从小只练女红绣技,女红技巧倒的确精湛,却从来也不读诗书。试问一个人如何能在短短数日之内,有这么大的变化?   沈氏心里想归想,却是选择不动声色,思虑片刻,她并未将这件事情张扬出去,而是只吩咐下人天亮时只管把侯府这些礼单和请帖合到一处,送出去。   东山侯府林家回京,广邀宾客登门一聚,各家收到请帖之余还拿到了林家精心准备的云州特产礼,足见林家诚意。   然而这些受邀人家之中,并不包括楚家。 第29章 魏氏   林家和楚家好歹是亲家,但是却是连面子上的情分也不用维持,说起来还是因为当年楚泠的事闹得太僵。   东山侯夫人那年身体不适,彼时还在的林茜檀的外祖带着一帮楚氏宗族的族老打上林家门来,“围剿”沈氏为小女儿讨说法。林权人品如何姑且不说,对母亲却是十分孝顺的。可以说,当年楚泠和林权夫妻关系迅速滑向冰点,楚家人负有责任。   不过在那之前,却是林权先一步招惹别的女人,又是平妻又是纳妾的。   极少有人知道,楚泠在和林权成亲时,和林权签订过一份“一夫一妻”的保证书。楚泠已经去世,林茜檀无从得知母亲的想法。但用脚指头想,却能猜出父亲林权的心思。   新婚燕尔的时候,哄几句好话叫妻子高兴高兴,就当是情趣。等真到了事关家族继承权之争这样利益攸关的大事面前,哪个男人会管妻子喜不喜欢?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本来以为就是闹着玩的一张“保证书”,哪里会想到对方当了真。   这些事情还是林茜檀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宋氏告诉她的。   沈氏没有邀请楚家,没人觉得奇怪,倒不如说,若是邀请了楚家,那才是怪事。   请帖发布出去,受邀的宾客等到宴席当天大多都如约而至,林家喧哗热闹了一天,从早上天不亮忙到了将近傍晚,一整个府邸连主子带奴才,全累得人仰马翻。   宴会基本平顺,并没有多么特别的事。若要说有,那也只是林茜檀被人“不小心”用菜汤的浓汁弄脏过一次裙子。   林碧香本人一直不在京中,但不妨碍她利用阴家的声势迅速招揽到几个狗腿为她办事,林家回京不过几天,她就有了自己一群姐妹淘。   泼林茜檀菜汤浓汁的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林碧香这一回倒没有刻意针对,是有人忙着讨好,主动献媚。林茜檀弄脏了裙子,一度离场,但也因为这样交到了一个朋友。   魏氏名门的嫡女魏嘉音看不上那几个小姐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在林茜檀遭遇尴尬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弄洒了杯子,同样脏了一身,然后友善地站出来邀请林茜檀和她一起,下去换衣服。   林茜檀跟宋氏将白天时候的情形概括性地复述一遍,笑道:“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魏家家世悠久,比楚家还要久些,相比之下林家这样才经过两三代的侯府,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没有根基的暴发户。魏家小姐主动结交,可不就是便宜。   齐秦魏楚四大世家,全都历史悠久,再算上当年夏朝的皇族萧氏,民间又一向有“五大家”的说法。别看林碧香身边人多,魏嘉音一个的份量就顶她们好几十个。如今皇权逐年削弱世家,像是楚家就大不如从前,人丁单薄,嫡女低嫁。但魏家却还十分昌盛的。   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魏家投资精准,天隆帝后宫之中就有魏家的女儿是皇帝宠妃。   林茜檀累了一天,这会儿刚沐浴出来,宋氏正给她绞头发,两人一边时不时说上这么几句。   宋氏道:“小姐有贵人相助,是好事。”   话说到这里,林茜檀的头发就被弄得差不多干了,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宋氏出去,林茜檀则是到桌前坐下来,随手抽了一本书,打开来看。   堆在桌面上的书本都是近日新添置的,但又都是林茜檀跟着阴韧的时候看过的,屋子里的丫头全都奇怪地看着林茜檀,不知道她们的小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女红,喜欢看书了。竟是特地拿出一笔银子,按著书名指定了人去买来。   等宋氏进来的时候,看见林茜檀非但没有躺下歇息,反而还在那儿低头对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看得认真,还半开玩笑笑话她:“小姐又不识几个字,怎么还看起那些?若是想听故事,明个儿叫认字的丫头来念……”都累了一天了,正该睡觉。   林茜檀也不知道怎么和宋氏解释。   作为董庸的妻子,却被丈夫献给阴韧“服侍”的那几年里,林茜檀既是受辱,也是跟着阴韧这么个现成的博学师傅学了不少。阴韧藏书丰富,认字、作画、医术甚至雕刻,种种技能,林茜檀大多学得杂而粗浅,并不精深,但是却不知不觉养成了坚持读书的习惯。   重生以来,林茜檀好一段日子里全在忙着适应,自然也就把几年的习惯暂时搁了搁,再说,当时苏醒在上京的半路上,也没地方去搞书……   现在侯府回京,生活状态逐渐安定,某些事情是该捡起来。   除了那些珍本孤本不容易买到,一些流传广泛的经典书籍,传抄本很多,只要肯花大钱,就能获得。   林茜檀看了一眼手里的《中庸》,无奈笑了笑,最后还是决定不刻意去解释。还阳重生的事实太诡异,一个人的变化太过巨大也容易引人怀疑。反正屋子里也没谁认字,干脆就让她们以为她装模作样看的是什么话本子好了。   宋氏见劝不动,也不多说,干脆从碧书手里接过团扇站到林茜檀的身后给她一下一下扇风。   林茜檀又继续看了一会儿,方才合上了书本,准备睡觉。却在经过妆奁附近的时候,又一次想起自己几乎再次把母亲留给她的书信给忘了。   她犹豫犹豫,在去睡觉和去拆信之间迟疑了一下,最终走了过去,将锁在妆奁里面的小木盒子取了出来,打开了它。   “咯吱”一声,随着盒盖被抬起,里面一股因为木盒存放太久没有被人动过而积攒起来的厚重味道扑面而出,打在林茜檀的脸上。   躺在里面的书信和林茜檀印象中一样得厚,林茜檀小心翼翼取了出来,将封得严实的书信掂量在手里称了称,然后,撕开了封口。   尘封许久的书信终于展开在了林茜檀的面前,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也随之跳入了林茜檀的眼帘。 第30章 单独邀约   林茜檀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不过她想,也许她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楚泠临去前,留下书信给女儿,除了交代女儿成长过程中有可能会碰上的问题,还留下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她交代她亲自前往位于京城南边的一处养生堂,去寻找一个叫作周逸的男人。   还说宋氏那里留下了一枚信物,可以作为相认的凭证。   林茜檀和宋氏提及这么一件事情,宋氏还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茜檀所说的,是指什么东西。   年代久远,宋氏对于某些事情,也很是记忆模糊了。   林茜檀找齐了母亲提到的物件,将一看就是从一枚玉佩上掰出一半来的半枚玉佩仔细放到贴身之处,又将母亲的书信郑重放回,这才命人熄了屋子里的灯,上床睡觉。   林茜檀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珍而重之绕了一个弯子叫自己去找的男人是谁——于是自然先问乳母,但乳母宋氏也说不知道。   但林茜檀同样不会多犹豫。既然是楚泠特地留下的话,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深意的。   不过在那之前,林茜檀大概还要先应付自己迫在眉睫的终身大事。   林家办宴,林家还在闺阁没有出嫁的小姐全体亮相,二房的兰竹菊梅四个庶出的小姐,三房两个嫡出和一个庶出的,来来往往的宾客哪个不问一句她们是不是许了人家?   一场宴席下来,林茜檀差一点就要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夫了。   虽然只是阴薇和别家长辈推杯换盏之间半开玩笑的话,但也提醒林茜檀不应该忘记自己的婚事决定权还在阴薇手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八个字像一记沉重的警钟在林茜檀的心口上不轻不重敲击了那么一下,叫林茜檀不得不微调微调她的事程安排。   林茜檀想东想西地睡了过去,另一边,阴薇也在和林权谈论儿女们的婚事。   确切说,对于阴薇而言,最让她上心的,自然只有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对龙凤胎儿女。   林子业是儿子,肯定不必太急。而作为女儿家,林碧香明显到了适合嫁人的年龄……   屋子里,一对老夫老妻刚刚云雨初歇,阴薇披散着一头青丝伏在丈夫胸口上,如数家珍地罗列白天宴席上注意过的俊秀郎君。她眉宇之间尽是妩媚,半老徐娘但仍风韵犹存,勾得才刚战鼓停下的林权又有些心猿意马,偏偏她说的又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林权也只有耐心听着。   林权听她说了一遍,这才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成了。”   阴薇说的那几个后生,他都知道,的确都是有些能耐本事的。随便挑一个给林碧香,都是一桩良缘。   阴薇笑了:“哪有这么简单?你不知道,你那宝贝女儿,眼睛挑剔着呢。”她给她选夫婿也不是 第一回 ,也没见她对哪个满意过的。   夫妻俩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男人时不时伸手挑逗挑逗女人,夜幕渐深,直到两人齐齐撑不住一日劳累再加某件事情消耗体能陆续睡去,才慢慢停了话头。   门外守门的婆子耳朵灵敏,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屋子里面的对话。她受过楚泠恩惠,后来虽然向阴薇投了诚,但对去世的楚泠还是有些怀念。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听见的,去给林茜檀透个音。   而事实上,这个婆子到最后也的确这么做了。   林茜檀并不觉得多么意外阴薇会在林权跟前顺便提到她的婚事,阴薇既然敢把董庸堂而皇之说给林权,肯定也是有些把握的。   至于林权怎么回答的,婆子便听不到了。   等那婆子离去,宋氏等人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她们本来正要出门,这婆子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堵住了她们。   楚绛约林茜檀出门。   以往两人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云州,分隔两地。那时经常通信。但林茜檀记得那时候她不识字,读个信还经常要借助别人,总不如现今面对面说话来得好。   宋氏等人也知道要出门,于是收了话头。林茜檀走在前面,她们跟在后面一路出了府。   林茜檀上了楚家的马车,随着楚绛往外走。两人从小相识,林茜檀十分信赖他。并不担心他将她带到哪个不合适的地方去。   马车不一会儿就走得远了,影壁里面,林碧香才从门里绕了出来,看上去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她两鬓甚至有些薄汗,有些糊开了面上的脂粉。她脚步偏快,来到门前就立即左右张望,但并没有看见林茜檀和楚绛的身影,不由既恼怒,又泄气。   她身后,一个比她流汗流得厉害得多,正头上淌着大滴大滴汗珠,犹如被泡在热汤里的小丫鬟见到这个低下了头,下一刻,不出意料迎来了她主子的斥责:“你不是说楚公子来了,人呢?”   小丫鬟自然不敢接话。   林碧香问完一句,像是也不期待丫鬟回答,兀自转身往回。她走动间,香风带起薄纱裙带,发顶步摇微颤,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明显就是刻意打扮了的。   小丫鬟迟疑了一下,见主子已经走远,连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跟了上去。   另一边,林茜檀和楚绛已经开车走出去了两条街。   林茜檀回京这段日子,楚家兄妹已经陪同林茜檀,将京城许多地段都走了一趟,今日是楚绛第一次单独邀约,楚灵并没有来。   本来他心里还有些忐忑,不敢确信林茜檀会不会答应。林茜檀答应了他,他可是暗自高兴了一两天,前天晚上更是兴奋得稍稍有点儿睡不着。   等真正接到了人,楚绛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街道口人声嘈杂,楚绛时不时侧头和车里的人说话。薄如蝉翼的纱帘隔绝在那儿,楚绛看不见里面,从林茜檀的视角看,却是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林茜檀本来是和表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然而当她在道路两旁过往路人当中无意瞥了一眼,看见王二狗,狠狠地愣了一下。 第31章 王家少年   王二狗正和一个身穿长青儒衫的男子坐在路边摊子上举杯饮酒,满脸爽朗笑意,像是正说到什么有趣的事。   他没留意大街上往来经过的马车,并不清楚林茜檀刚好经过。   那个正面和他对坐、背对着林茜檀的年轻男子正轻摇折扇一下一下扇动着,正巧就是那天和林茜檀有过一面之缘的客栈里的书生,王普。   王二狗和王善雅分别之后,本来正要乘船回家,是正好碰上王普,两人商量之后,王二狗就跟着王普一起到了京城来。   林茜檀多看了王二狗一眼,引得楚绛也顺着她的视线跟着看了过去,楚绛不知道发生在千石村里的事,只下意识对正坐在那里的少年有些第一眼的好感。   虽说有些痞气,但五官清朗,双目有神,双唇形状尤其好看,一整张脸说是潘安再世也不太夸张。但他又偏偏并没有多少的阴柔之气。   林茜檀早就回过头去,反倒是楚绛莫名其妙对着一个男人看了有那么一会儿。不过他很快就也不再看。   马车已经开了出去,楚绛很快也驾马跟上,走得远了。等他们没了影子,那儿王二狗才慢了一步看了看街上。   王普正笑说:“你打听东山侯府做什么?莫不是当真看上人家林七小姐了?”手中分明一只路边摊的破茶杯,在他手里却成了能够用来把玩品鉴的雅致之物。   王二狗做不来王普那文人雅士的样子,但也自有他一套风流姿态,他闻言,笑而不语,又像是有些害羞地突然想起什么,脸有些红。   林茜檀还是在翻她那本祖母给的小册子,一边和楚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在脑子里又飞快地照着小册子将京中排得上号的贵女通通刷过去一遍——宴国公府王家、广宁伯府陈家、左右丞相府阴家和顾家……   楚绛正说到他们今天要去看的戏文,唱的是一出公侯之家的私生子流落在外,最终认祖归宗成为将军,建功立业且还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这个故事林茜檀后来陪阴韧看过,在当时的包厢里她和阴韧被迫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以致于根本没怎么去看戏文。后来再提到这出戏,林茜檀剩下的就只有厌屋及乌的反感了。   不过楚绛兴致勃勃,林茜檀不忍扫他的兴,便把自己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没表现在脸上。   林茜檀顺着楚绛的话调侃了一句:“原来表哥也爱看这样的戏文。”少年将军和富家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楚绛嘴角温柔,对着前方笑了笑:“二妹妹说闺阁姑娘总喜欢这些,我心想你可能会喜欢,便挑了这一出。”他耳根处有些不太明显的红晕。   林茜檀了然。   她放下小册子,将燕韶的事暂且搁下,陪着自家这个温柔体贴的表哥又专心说起了话来。   楚家寿宴,燕韶称病提前离去之后,林茜檀就再没有见到过他,也没听说他去拜访了楚家……   他有意和强者联姻,用来巩固加强正在衰退倾颓的权势。楚家虽好,但他也未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也还有别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他若是放弃楚家这边,会和谁家的女儿扯上关系了。   林茜檀是刚说起曹操,那边曹操就到,她刚和楚绛说说笑笑着来到戏班子的大门前,居然就巧得和燕韶在那里撞上。   不过燕韶却不是一个人去的。   燕韶身为郡王,自持身份尊贵,就算要看戏,也大可以一句话把戏班子叫去他府里随他点戏,又怎么会纡尊降贵跑来外面?   自然是为了有所图而已。   楚绛和他寒暄,林茜檀便看到那边郑国公府的人“巧合”得也来这家戏班子看戏,几家人碰了一个头,便各自去事先订下的包厢,互不打扰。   林茜檀在二楼的走廊上拐弯过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边跟着郑国公亦步亦趋走开去的张家小姐,若有所思。   她看后面,没有留神前面,楚绛停了脚步她也没有发现。楚绛刚回过头来,正要问林茜檀一些什么,那边林茜檀反应过来想要刹车停住也来不及,一个直愣愣地就往楚绛胸膛上栽过去……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芳华最好的时候。柔软而醉人的清香全无缝隙地扑面而来,叫本来就对少女心怀不轨的少年郎更是被这一撞撞得心如擂鼓,他面现局促无措之色,又像是欣喜,一下子有些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要说什么了。   林茜檀却是顾不上这些暧昧旖旎的。   她鼻头重重往男人胸口那硬骨头上一磕,鼻尖酸涩冲上脑门,正眼冒金星地难受,轻微的泪花都被喷洒在眼眶处——撞得疼痛。   楚绛很快也意识到林茜檀像是撞得疼,连忙问她可有碰到哪里了!   那一双带上厚茧的双手,是常年习武的证明,不小心碰上林茜檀手上的肌肤便磨蹭得林茜檀轻痒轻痒的。楚家公子文武兼备,又德貌双全,也不怪就连锦华公主那样的天之骄女也甘愿匍匐倒追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是喜欢她的。   林茜檀前世的时候诸多的遗憾之中便有一样,就是在表哥楚绛向她多次委婉表达好感的时候,全部以“矜持守礼”的姿态加以拒绝。   在失身给董庸之后,林茜檀就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是董庸的女人,又怎么会再去接受楚绛?   今生和前世毕竟不同,在一个地方摔倒那是意外,连续两次那就是傻子了。   林茜檀虽然对楚绛并没有超出兄妹的感情,但谈婚论嫁……也未必非得需要那些东西。这世上有多少人一度热恋得难解难分却最终貌合神离,反倒是有些人盲婚哑嫁,反而后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所以她并不排斥给楚绛一个亲近她的机会。不然,又怎么会轻易答应和楚绛出来。   在确认过她没事之后,楚绛松开了手,回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们的包厢就在前面大致十几步远的地方,再走几步,就到了。 第32章 豪赌   戏文本身的确有精彩之处,不然也不至于将许多京中名流都给吸引过来。林茜檀粗略看过一些,但也许因为心境变化,两次看,也品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楚绛同样看得认真,但也不会忘记时不时转过头来和林茜檀讨论上一两句戏文的剧情,两人一边看戏,一边吃些像是瓜子这样的零嘴吃食,时间过得很快。   一楼大堂时不时爆发出些鼓掌、吆喝的声音,随着戏文剧情的深入,前期平平无奇的内容也越发有趣。   林茜檀几乎都要忘记过来的时候在门口那里碰到过燕韶,还是因为在戏文落幕以后他们离开,再在走道上撞见了对方,林茜檀才记得想起。   燕韶一如来时,对楚绛神态热络,眉宇之间却多了一分喜悦之色。林茜檀看完他,再下意识看向张家父女,眉梢便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郑国公四十多岁,但面相偏显老态,本来平日有些严肃的脸上这时分明也是一派喜悦之色。至于站在他身后的张家小姐,却和郑国公不同,一副明显不悦却又强忍的神情。   林茜檀不动声色,没有多嘴,心里却是留了案底,想着稍后有机会的时候,叫人去问问看郑国公府张家的意向。   不曾想机会就在眼前。   郑国公府和楚家一样,甚至比起楚家还要人丁单薄。家中除了郑国公夫妇,底下也就是一儿一女。   再者张家不算世家,和林家也有一样相同:它也是大商开国的时候因为有从龙之功而被封了爵位。   郑国公张鲁元,林茜檀跟着阴韧时,在阴府里认识的某位好友曾评价他:好大喜功,爱慕名利。   站在眼前的张家小姐张嫣就是张鲁元的独生女儿。   林茜檀看向张嫣,张嫣也恰好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之中撞上,相互给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林茜檀在楚家寿宴、林家乔迁宴上乃至前世都见过张嫣,这是一个容貌虽然不算上佳却自有诗书气质的人,偏瘦的身材虽然稍显干瘪但却极适合她眼下穿着出门的这一套蝴蝶逐花裙。   林茜檀察言观色,其实已经基本猜到眼前燕韶大概已经和郑国公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份协议的交易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张嫣。   两边的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分开,各走各的,燕韶自有自的去处,先走一步。林茜檀和楚绛则是趁着时辰正在午膳的档口上,打算就近去找一处能够正经吃饭的地方。郑国公父女则与林茜檀他们还有一段路可以同行。   因而男人自有男人的话题,楚绛和郑国公走在前面。林茜檀则是与张嫣走在后面。   短短同行的一段路已经足够叫林茜檀有意识地和张嫣建立起来一层浅薄的友谊。林茜檀说话很有技巧,张嫣不好拒绝她。   在林茜檀的记忆中,前世的张嫣并没有和东平郡王府扯上什么关系,她是在后来嫁去了别处,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的。   林茜檀死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和丈夫由于琴瑟和谐传出来的恩爱美名。   林茜檀利用同行的一段路接近她,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目的,而是觉得因为她重生以来有意无意的操作,尽管使得楚灵以及楚家避过了和燕韶走得太近的命运,但这种命运终究还是如她所料地被转嫁给了别人了。   老天爷果然是十分吝啬的,从这里赋予一些,便从那里拿走一些。林茜檀不能不认为张嫣很有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她而阴差阳错地失去那一段本来应该幸福平顺的婚姻。   更甚至,说不定整个张家也会代替原本的楚家而随着燕韶陪葬。   “听说张姐姐好事将近了!”林茜檀眼看着就要走到车子停靠的地方,立即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尽可能自然而然地承接在前面几句对话之后自然流畅地滑出来。   而林茜檀这么问,自然有用意。   张嫣比林茜檀大上几个月,林茜檀喊她一句“姐姐”,理所应当。   林茜檀说完,便留心观察张嫣瞬间脸上的神色变化。   林茜檀话一落,张嫣便不受控制地展现交织出一瞬烦恼、焦急的神色,尽管掩饰得快——她几乎是立刻在林茜檀面前笑了出来。但林茜檀还是捕捉到了。   张嫣想起未婚夫,还是忍不住有些娇羞,只不过这时娇羞起来那笑容里多了一些对未来不确定的苦涩:“的确是,原定了今年秋日完婚,只是对方家里突然有了喜丧,还得等孝期满了。”于是她的父亲就动了趁机以此为由解除婚约,把她嫁给东平郡王做郡王妃的心思……   但毕竟和林茜檀并不相熟,张嫣自然不会把家里那些事说来给不过几面之缘的人,正好两人没说上两句,就要正式说再见了。   林茜檀却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楚家是世家,有声望,但其实有些华而不实。而郑国公府虽说根基薄,却有兵权,有实惠。   政治场上的事情,向来都是豪赌。郑国公选择燕韶而放弃皇帝燕广,等于把一家子的人命押上了燕韶这条几乎注定会覆灭的船。若燕韶真的能成,张鲁元的确会鸡犬升天,一跃成为国丈。   但问题是,燕韶能成功吗?   知道历史轨迹的林茜檀,再没有更清楚东平郡王府不久之后会是怎样的命运的——除非她有意站到燕韶那条船上去帮助燕韶扭转败局。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燕韶又不熟。   林茜檀上去马车,楚绛笑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她道:“表哥决定就好,我不挑的。”   楚绛眼带笑意,道:“那么我便随意带路了,到时候带错了地方,表妹可不能怨怪。”   林茜檀笑着道“好”,放下车窗帘子,一瞬间笑意便淡了很多。她无意去管燕韶是死是活,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为她被牵连进漩涡,丢了美满婚事还不算,还有可能全家遭祸。希望以她微薄之力,能够尽可能为张嫣乃至张家做一些补偿——至少,不叫张嫣的命运偏离太多。 第33章 少奋斗二十年   林茜檀和楚绛去吃过午膳之后,楚绛原本要护送林茜檀回家,正巧就撞上了锦华公主的近身侍婢到附近购买新鲜出炉的糕点。   那个婢女自然认识楚绛,看见他,忙不迭就将他往锦华那里带:“公主殿下就在那边的车子上,刚刚还说到有一本书上的字句生涩,若是楚公子在,一定能为她解答。奴婢就这么巧在这儿撞上了,岂不是天下第一的巧事?”   天知道锦华的确是在车上看书,但看的并不是什么字句生涩的正经圣贤书,而是讲述市井中才子佳人私奔故事的情爱话本。   婢女找了借口把楚绛喊去,楚绛不得不去,至于林茜檀则是从头到尾被人当作空气一般忽略了过去。   楚绛一去不回,林茜檀不知道他被锦华拐去了哪里,见他久久不回来,也没叫个人回来说一声,便不等他了。   林茜檀径直吩咐车夫送她去城南。   车夫是楚家人,有些看人下菜,并不很看得起林茜檀这个并非出身在世家的表小姐。   虽然也按照林茜檀的吩咐,将她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却根本没有关心林茜檀带着婆子丫鬟闪进一条巷子去是做什么去了。   直到日头将近偏西,林茜檀才迟迟而出。车夫早就有些不大耐烦,只碍于林茜檀身份至少在表面上十分礼让。林茜檀装作没看出来他的态度稍有不善,重新上车,由他将她送回了林家。   林茜檀出去的时候空手而去,回府的时候,待梅和锦荷的手里却多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免叫人多看一眼。但旁人只当是楚绛买给林茜檀的礼物,并没有多想。   这一堆物品当中,的确是有些出去逛街走动的时候楚绛买给的像是衣物饰品那样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远远不如宋氏亲自谨慎带回来的一个小梨花木箱子一丝半点。   宋氏小心翼翼按照林茜檀的吩咐,关起门来将那个梨花木盒拿去内室隐蔽处收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回到林茜檀跟前时,还仍是抚摸着自己胸口,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   谁会想到,楚泠会给女儿留下一笔堪称巨富的财产,被寄放在城南一处供养孤寡老幼的破旧养生堂里。   林茜檀却比宋氏淡定得多:“也许娘亲觉得,我孤零弱女在林家太过势弱,她不信任林家,才会将手里的产业全部偷偷移到外面去。”至于留在林家的那一份在别人看来丰厚的嫁妆则根本就是障眼法!   但,楚泠不止瞒着林家。   从养生堂负责人周逸的嘴里知道,楚泠留给林茜檀的这一份巨额财富,林家不知,就是楚家的人也是完全不知道其存在的。   防范林家林茜檀还能理解,楚家是楚泠的娘家,一笔巨大财富楚泠为什么连娘家人也不告诉呢。   开遍天下的二十一钱庄,随处可见的粮铺、医馆和饭店,不说富可敌国,也起码是富霸一方了。而这一切,在楚泠本人去世之后,仍然在周逸的总控下,继续维持运转着。直到一个子也不差地全部交给到林茜檀的手里。   林茜檀看得出来那个叫做周逸的男人应该是爱慕她的母亲的。不然他的眼睛深处不会有一丝沉淀多年的悲伤和怀念。   悲伤所指的自然是对爱人已逝的疼痛,至于怀念,大概是看到和楚泠长相相似的林茜檀,必然会有的一份感情。   在养生堂里,林茜檀就已经粗略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扫视了梨花木箱里面的东西:地契厚得要用油纸特地包成一个趋近正方体的砖块,现成的大额银票显示的发行日期也都是楚泠去世那年之前,另外有几本或是账册或是手札的本子,以及几样各自用小囊装起来的杂物。   和那个装着楚泠书信的木盒不同,梨花木箱一看就是有些年头完全不曾打开的。虽然,钥匙就在周逸手里。   宋氏惶惑不安,等到屋子里不相干的丫头彻底退出去,她才伏到林茜檀的耳边,用尽可能压低的声音,道:“小姐,我还是不放心呐……”就怕是……不义之财。   待梅和锦荷这两个跟着一道去的,也一模一样的紧张神色,看守在已经关上的门口,一副唯恐有人在外面偷听的模样。   林茜檀看她们这样,真是既暖心,又好笑:“你们几个这般模样,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人本来不知道咱们搬回来一座金山,这下可都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林茜檀心里也知道不能怪她们,她们这几个人,一向都是“穷”怕了。突然间骤然被飞来的钱砸到,会晕也正常。   林茜檀把话说到这份上,几人反而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林茜檀带来麻烦,不多时,几个人也都努力把表情调节回来,至少不那么明显能看出异样了——   除了被宋氏收起来的那一部分财物,林茜檀自己兜里还揣着个类似身份凭证的玉牌,凭借两半合到一处的玉牌,林茜檀便可以到楚泠留下的产业里见一见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大东家的各个分店的掌柜们了。   林茜檀说不兴奋激动是不可能的,财富从天而降,让她瞬间少奋斗了二十年,但林茜檀同样还能十分冷静地想到,她的母亲楚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以一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把财富留给女儿?   正想着,庭院外面远远的便能够听见一阵喧闹的说话声,叽叽喳喳,林茜檀听得出林碧香的声音,知道这一位怕是要过来找茬了。   她的表哥楚绛的确是香饽饽,人人都喜欢,人人都要咬一口,林碧香也不能免俗。看来她是听说她带着大包小包回来有些着急着过来,想着酸言酸语呢。   可怎么也不看一看自己配不配她的表哥!   林茜檀一边喊待梅去开门,迎接“贵客”,一边忍不住想,林家和楚家是死对头,林碧香一向用她身上楚家的血统来攻击她,若是那位一心为女儿张罗婚事的某个人知道自己亲生的女儿喜欢楚家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第34章 主动出手   林碧香也只是比林茜檀小上那么一点,但从前年时起,阴薇就已经陆陆续续在替她选择成亲对象。   不像林茜檀,阴薇总有各种理由拖着,到不好再拖的时候,干脆就一了百了想着毁她名声,或是……张罗几家表面看着不错其实私底下臭烂的夫家给她。   而董庸,就只是其中最被看重的一个。   董庸是阴氏一族的外甥,看在林权眼里大概也是一个杰出而又有些背景的青年。但董庸毕竟家徒四壁,阴薇就是想把林茜檀嫁过去受磋磨,把楚泠留下给她的嫁妆变相地抠下来,也至少要做得明面上看得过去。   而实际上在前世时,阴薇的确就干成了这件事的。   林茜檀一死,那些根本没用掉的银钱财物,就都落在了旁人手上被顺理成章瓜分。这个“旁人”里,有阴氏姐妹,有董庸,大概也会有林碧香。   毕竟楚氏名门的嫁妆里,也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眼前的这个林碧香已经走到跟前,林茜檀却在这时鬼使神差地从嫁妆上面想到一桩自己曾经根本没有在意的事上去。   她忽然记起当年在林家进京之后,城南曾经有过一场大火,火势滔天,一夜过去埋葬了许多人命。   而据说起火的原因,正是城南有家养生堂里没有看好火烛,以致于连累乡里。   城南那儿贫民不少,功能类似的养生堂也很多……   林茜檀却没有工夫细想,林碧香已经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面前的少女没有与林茜檀客气,一走到桌前就自顾自地坐下,张口来所说的,就是不怎么中听的话:“姐姐可是与外男私自出门了?”   林茜檀听了就笑,她不能与外男出门,林碧香就可以是吗?   别说楚绛算是表哥,就算不是,她要与谁出去,何时轮得到林碧香多嘴多舌?   林碧香打小被父母长辈疼宠,性子张狂高调,虽然并不蠢笨,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行事比较冲动,做事不经思考。   不过人终究也是会变。   就像她,在阴韧手下被迫成长,林碧香也会随着时光流逝有所蜕变。   林茜檀知道来日的林碧香也会变得抹去棱角,变得厉害、不好对付,那么她做什么要给林碧香走到那一天的机会。   林茜檀冷笑过,接在林碧香那句话后面故意说了一句:“我与自家表兄出不出门关八妹妹何事?”完全不打算给林碧香留面子。   长辈们都没说话,林碧香一个做妹妹的倒是管教起长姐来了。   这时正是晚饭饭点的时候,林碧香自己沉不住气,非要跑到林茜檀那儿碰灰,林茜檀不打算多跟她牵扯,挑衅到了,见好就收。林碧香占不到口头便宜,只能是愤愤然地跟在林茜檀后面,一起前往正房那里,去给长辈们请安。   林碧香人没在银屏阁待多久,倒是打翻了林茜檀屋里两个茶杯,杯子里的茶湿了一桌,负责收拾的裁云,便又有活儿干。   屋里的丫头们要么是跟着林茜檀一起去往正院,要么便是自顾自趁着主子不在去吃饭,自然也没谁去多留意还有一个丫头还在那儿给屋子里更换桌布,收拾桌上的狼藉。   那边林茜檀刚到正房。   林碧香不出意料要把林茜檀和楚绛私自外出的事拿出来说道说道,就算不扒下林茜檀一层皮,也要叫她一身骚。   林茜檀也并不意外林碧香的话能够成功地挑起某几位长辈、尤其是她父亲的不满,楚家在林家不受欢迎,林茜檀在林家地位尴尬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身上自带了半个“楚”字。她和楚绛出去,长辈们知道是一码事,当面说来又是另一码事。   二太太沈宁照例要阴阳怪气地趁机把三房的人全给挤兑挤兑,上首的两位长辈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也是有些不悦。尤其林阳德更是把对林茜檀的不喜挂在了脸上。   林茜檀很乖觉,长辈们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不一会儿到了坐下来吃饭,自然也就没人说道了。   林碧香有些小得意,趁着无人留意时故意挑衅地看了一眼林茜檀。林茜檀一时没与她计较,却是在晚膳结束后一家人坐下来正正经经叙话的时候,状似无意说了句:“听说八妹妹今日早间在二门外摔了一跤,可有伤到筋骨?”   林碧香原先还在笑着和阴薇说话,闻言便脸色微沉,林茜檀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是哪个贱嘴的奴才告诉她这个?   她不小心被门槛绊住裙锯,在垂花门那里摔了个大马趴,样子难看之极,正是在追着楚绛出去没见到人,往回走的时候。   林碧香下意识想着掩饰自己跌倒丑态,道:“不过是下人以讹传讹,哪有那么严重?”   阴薇不是林碧香,反应显然快得多,在林碧香还要再说的时候就出声阻止了她。   “香儿!”   林碧香听见母亲呼唤,一时也回过了神。   林茜檀明着是说林碧香摔了一跤,其实只是在告诉在场的人,林碧香早上那时候是出过二门的。   林碧香一天都在府里不曾出去,家里的长辈也都知情,大早上的做什么凭白无事要走到二门那去。   林茜檀说得不清不楚的,一字未提楚绛,但是这些心眼多的长辈们,相信自然会自己脑补的。   林碧香显然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被林茜檀明着阴了一把,恼怒地看了过去,只见林茜檀已经拿起茶杯正要喝茶:“八妹妹没事便好。”   林茜檀以往在林家一向以温顺不惹事的形象出现,这一晚少见地主动出手,不免叫家里许多人侧目而视,多看了她几眼。   而林碧香,只是“闲着无聊去二门那附近走一走”,自然犯不上要被长辈训示,可并不意味着,等家族聚会散了以后,没有人会去核对白天时候门外的一些情况。   林茜檀是不关心林碧香回去以后会不会不爽快,她只管自己带着锦荷等人走了。锦荷也是真正第一次看见林茜檀动手坑人,心里高兴:“小姐干得漂亮。”   林茜檀笑:“这算什么,不过还击而已。” 第35章 婚事   林茜檀从云州回来,有不少地方变化,是但凡有眼力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得出来一点的,但人毕竟还是那个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总不能是被山贼掉包了。众人也只当她突然转了性,但没多少人将她那些变化放在心上。   毕竟林茜檀总归还是那么个脾性,闭门不出,旁人自然以为她多半还是在倒腾她那些绣活。   至少魏嘉音两三次登门,她就总是在做那些。   绣活虽然是阴薇不怀好意之下,唆使林茜檀学会学精,但久而久之,林茜檀也的确捣鼓出了乐趣,但乐趣只能是乐趣,偶尔缝缝补补或是消遣时间还成,真要当成一项贤淑女子的“资格证书”恐怕是大可不必的。   她更多的时候,要么总是拿着她那几本书翻来覆去地钻研,要么写写诗作作画,日子也过得悠闲。   闺中少女就是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往林茜檀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但随着前世里跟阴韧外出过几趟,林茜檀已然有些不同的见识。   之所以尽量在家待着,一来是因为夏日酷热,午后又总暴雨不断,二来则是由于董庸突然之间就成了林府的常客。   林茜檀之前就已经被他“偶遇”过两次,他依然衣冠楚楚,文质彬彬,若不是已经知道他为人,大概会被他那副模样给蒙骗过去。   董庸是阴薇庶姐的儿子,按理说阴薇对这么个“低等下贱”的庶出姐姐所生的侄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亲近之感。但偏偏出于某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她要和董庸故作亲近,开始邀请他上门。   这其中原委,林茜檀既有自己的合理推测,也有从董庸嘴里亲口听到的。   董庸曾说,林茜檀和他算是姨表兄妹,表兄妹之间应该常来常往。   自然,也是要为楚家里那一件事情辩解一二,把自己兽性大发,伪装成年轻男子一时冲动,经不住轻浮女子诱惑。   林茜檀心道:反正那蒲团也已经死了,真是任凭他怎么说都行了。   若她只是普普通通十五六岁的少女,也许的确看不破董庸很是出色的演技。   正想着,这时锦荷一边从外头撑伞带着个小竹篮回来,装的是这一日的午膳,她进来,一边抖着湿哒哒的裤脚,一边道:“老太太说了,雨大,大伙儿各自在屋里用饭便罢了,不用过去请安。”   林茜檀无可无不可,她本来也不是非得乐意每日过去面对一家子人的。   只是因为看见锦荷面色有些不好,才多问了一两句,于是便听见锦荷有些不快道:“还不是因为大厨房里的婆子?我去拿饭,她们当我是聋子,在那儿嚼舌根,说什么小姐你要做门客娘子。”   董庸是阴韧府里的门客,这句“门客”娘子,指的自然是她。   寻常外男本来不能进入全是女人的内宅后院,但董庸毕竟是三夫人阴薇的侄儿,做姨母的要见侄儿,也很说得过去。   非但如此,还喜欢叫林茜檀姐妹三个过去作陪。   林碧香事不关己,大大方方地去了。林抒尘畏惧嫡母威势,不敢不去。至于林茜檀,自然是能不见董庸,就不见董庸,哪里能叫阴薇如愿。   她每每称病称事,在旁人眼里当然也就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   “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林茜檀道。   底下那么多的奴才攸攸众口,她可堵不过来。   不过林茜檀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盖过流言的最好方法,也许并不是去澄清它,而是用更大的流言去遮掩它。   “告诉青松,”林茜檀拿出几粒碎银子,又对锦荷道:“有空多请门房上的小子们喝酒吃菜,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   锦荷笑着应了,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锦荷已经吃过,她接了林茜檀的银子就往外走,不一会儿便再次消失在了雨帘子里。   这样的雨天,行人走动稀少,林青松是肯定在他屋里待着的。   林青松是前阵子林茜檀还在楚家暂住的时候一次外出偶然捡回来的小乞丐,她见他被人围殴欺辱,感同身受,便起了收容他为己所用的心思。再看他虽然身上脏污,但却懂得即使身在逆境还注意仪容仪表,就知道这个人是有些长处的。   “林青松”这三个字自然是林茜檀给起的名字,林青松也知恩图报,林茜檀赏他饭吃,他便尽心尽力为林茜檀办事。   当然,别人都不知道门房上冉冉升起的那一颗小厮之星,是林茜檀的人。   宋氏也见过林青松,这时等锦荷出去,正好将剥赶了皮的果片端了过来,道:“那小子,横冲直撞是横冲直撞了些,但看着就是靠谱的。”   林茜檀本来已经拿起书本,听见乳母的这番“靠谱论”,不由笑了起来:“怕是在您眼里,就没几个年轻男人不靠谱。”   阴薇不在意林茜檀婚事如何,宋氏却不能不在意,每每看见稍微好些的,都要夸赞一两句,像是企图以此勾动林茜檀的春心似的。   宋氏嗔了林茜檀一眼,笑道:“小姐又乱说话,我何时见人就夸?还不是因为看着确实好,才多说两句……”   像是之前那个小渔村里的小子,她说不错,林茜檀非得说人家不务正业,不干正事。   宋氏哪里知道林茜檀是意有所指,只当她是见不得她说男人,提了那么一两次,也就揭过去了。   宋氏为了解决林茜檀的终身大事,是挑女婿不问出身,林茜檀却下意识有些骨子里的认为只有门当户对才是好婚姻——至少,夫妻实力也不好差太多。   阴薇有权插手她的婚事,她也不会坐以待毙,是肯定要有所筹谋的。   她心目中首选的,就是和自己有亲缘关系的楚家。   其次,也有那么两三家的公子是在几次宴饮聚会上见过,留了几分心思观察,有些好感的。   譬如广宁伯府家的陈公子,就算是林茜檀列出来的夫婿人选中的一个。   林茜檀笑说:“那我挑了几个,也不错,您怎么就看不上?” 第36章 招募   宋氏听见林茜檀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答道:“小姐看中的几位自然也不会差,可叫我来说,又都有不足,也就是表少爷好。”但可惜楚家样样都好,唯独有个不省心的婆婆,这便不太妙了。   须知嫁人嫁人,嫁的是那个男人,其实和婆母相处,才是婚后生活最主要的一个部分。   林茜檀赞同乳母的观点,但却不能顺着她的话去说。两人由于生活经历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的确不太一样。   这边说着话的工夫,那边锦荷就已经去了一圈回来,林茜檀心想反正这书也看不成了,不如干脆把书本搁下来。   裁云等几个小丫头立即就进来,将一桌子的微乱给收拾了。   林茜檀知道董庸这时候正在阴薇房里做客,锦荷出去两趟,也带回来几个林茜檀想知道的消息。   阴薇说这两日雨多,待放晴了,她想带姐妹几个去城里的衣裳铺子做几件时兴的款式。   自然,董庸也有机会堂而皇之跟着去了。   林茜檀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有些恼怒,董庸那么个货色,如今倒贴给她她也不要,阴薇怎么不把这么一个“才俊”留给自己的女儿?   林茜檀看不上董庸,林碧香同样也看不起董庸,林茜檀在银屏阁评价董庸,林碧香也在她的闺阁之中正与身边心腹的丫头说着。   董庸在楚家寿宴上做出来的事,虽然有阴家刻意压制舆论,但别人也许不知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董庸的这个“案底”?   还是阴薇怕她年少无知,不小心被董庸诓骗了去,特意将当日董庸怎么在楚家做了什么,给笼统地说给了林碧香。   林碧香道:“那个癞蛤蟆,也不看看他那个穷酸样,谁给他的勇气敢抬头看我?”   采彤等人自然是迎合的。   采彤最受林碧香重用,由她代表一屋子的丫头站出来说话再合适不过。她想了想,笑道:“大伙儿都知道那人是七小姐的未来夫婿,他应该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又怎么敢肖想小姐你。”   “呵,最好是不敢。”林碧香冷笑。   林碧香满心满眼的瞧不上董庸,也觉得他最好是快快娶走她那个碍眼的七姐,眼不见心不烦。   林家三房三个女儿,林抒尘是个贱妾生的,自然不用多说。两个嫡女,林碧香和林茜檀是从小就不对付。   茜檀,碧香,这样的一对名字,叫人一看便知道这两人是姐妹,就连当初林权起名字的时候,也是有希望她们姐妹两个和睦相处的意思。   但林碧香如何愿意自己总是被放在和林茜檀一起时时比较。   明明无论是容貌、才华、母族乃至家中长辈宠爱,她哪一样不是胜过林茜檀?   偏偏自己晚出生了一步,做了个妹妹。   林茜檀也在和乳母说到这一桩。   小的时候,林碧香还缠着林权,要求和林茜檀“换名字”,这件事,林茜檀印象深刻。   林茜檀感叹旧事:“分明我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有,怎么反倒是她嫉妒我。”嫉妒到对她时时践踏,时时为难,乃至后来就连她用过的渣男也要迫不及待抢了去。   而被姐妹二人不约而同说到的那个男人,正由林子业陪着,坐在林家后院里一处靠走廊的小榭当中,对着雨景,附庸风雅。   楚慎被派来给林茜檀送节气礼品,正巧经过,便看了那么一眼。   因为挨打,楚慎本来整洁的面容上多了一处缺陷,心里对害他这样的始作俑者,自然记恨。   他事后千思万想,怎么想怎么就觉得,多半是林茜檀故意坏他好事,于是特意托付了刚好要去平源郡城收账的一个相熟之人顺路去打听看看,于是果然知道事发当天晚上,林茜檀故意让了两个丫头的房间给客商……   林茜檀收了楚家的礼,也没问来的是哪个管事,根本也不知道楚家里来的人是楚慎。   桌面上,一个用了名贵竹材制成的篮子里正被打开,几样去热消暑的吃食、两盒有价无市的胭脂,以及一个用来把玩的小物件罗列在里面——这是舅家送来的小心意。   林茜檀从中优先取出了胭脂,立即就打开了盒子,闻了一闻,很是喜欢。   另一边,楚慎则是飞快回去楚家,与楚绛汇报了这么一件事。   两盒难得的胭脂,就这么送了出去,竟是半点也没有给母亲以外的人留,身为那个“母亲以外的人”,江芷悦在听说之后,自然是十分不快的。   江芷悦仍然寄住在楚家,自然有机会和江宁娘一起,前去参与京中各种各样的聚会。林茜檀有机会碰上她,实在并不奇怪。   她脸上的不悦太过明显,林茜檀直到回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宁娘同样不满儿子偏心偏得没眼,便将自己的那两盒匀出来一盒,给了江芷悦。   但姑母给的,和表哥给的,又怎么会一样。   那边林茜檀已经回到家去,这边江宁娘和江芷悦还在半路上。江宁娘正哄着侄女,忽然被前面一阵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   打听之下,才知道是东平郡王府的小厮仗势欺人,惹了纠纷,前面一言不合正撕打着。几个人围攻一个身穿短襟的高大少年还远远不是对手。   两人看了一会儿热闹,直到瞧见那边燕韶自己出面,两人才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那边,王二狗还站在人群之中,面对比眼前他几乎矮了半头的富贵王爷,不卑不亢,双目炯炯有神,叫燕韶十分欣赏。   东平郡王府的小厮依仗主人家权势,霸道插队买东西,身为那个被插队的人,王二狗又怎么有不还手的道理。   本来以为打了贵人家的狗,少不了要躲一躲麻烦,哪里会知道燕韶也是个礼贤下士的——他来日总要起事,对于文武人才,是永远不嫌多,王二狗一个打几个还稳稳当当地打赢,显然对了他的胃口。   他先是代替几个不懂事的奴才道歉,一石二鸟地在周围百姓当中刷了一波好感,然后才与王二狗道:“这位兄台武艺高强,不知可否愿意到本王府上效力?” 第37章 飙演技   楚家送了礼,林茜檀总要回礼。   只是可惜林茜檀虽然努力赶工,但还是差了一些针脚没有完成。   所以她几乎一回到家,就把针线拿了起来,一做完,就命宋氏将之前已经做好了的那几套夏裳连同打包了,送去楚家。   “只怕舅太太还未必看得上咱们做的衣裳。”宋氏刚走,锦荷就张了口。她也没少给林茜檀打下手。为了帮忙,她的手指头都被戳了好几个窟窿。   林茜檀也知道她做的衣裳,江宁娘怕是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不直接拿去扔了都是不错。她却道:“穿不穿是她的事,做不做,就是咱们的事。”   楚家并非别家,回礼也讲究一个心意。以往送些缝制的东西,那是她穷,现今有了金山银山还送这些,那就是纯粹一份心意。   楚家一家子每人一套夏日穿的衣物,大多是林茜檀亲手所做。她所有的技能当中,还真就是女红最能拿得出手。   宋氏趁着傍晚时分出的门,赶着去了一趟楚家。这一来一回的,也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她回到东山侯府的时候,几乎已经入了夜。   锦荷没有说错,江宁娘的确不大看得上林茜檀做的衣裳,但楚渐兄妹、父子却都喜欢。尤其楚绛据说还当场就拿着衣裳去换上了。   自己花了心思做的东西被人肯定,林茜檀自然高兴,心中对于楚绛的印象又加上了一分。   林茜檀辛苦做衣裳给别人穿,她自己穿的衣裳反而轮到别人来做。   又过一日,阴薇果真是趁着风和日丽,喊了三房的三位小姐,一起去往停兰阁。林茜檀本来并不想去,但架不住阴薇当着请安时候全家齐聚邀请,林茜檀实在不好拒绝。   由此可见,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   林茜檀于是随意收拾了收拾,当日便跟着出了门,路上只当跟车的董庸并不存在在那里。   阴薇带上他,林茜檀便设法喊上了林子业,有林子业绊住了董庸,董庸也就没有机会在林茜檀跟前伸展手脚。   马车从府门出,穿越一条又一条街道,来到停兰阁。阴薇带着人进去,由掌柜的亲自接待,很快母女几人就进到事先约好的那个包间。   董庸则是与林子业一起,被带着去了附近的戏馆里听戏,打发时间,并不和姨母、表姐妹待在一起。   阴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董庸不在她也有事可做,她像是生怕林茜檀过于害羞,不敢和外男接触似的,想了办法支开林碧香和林抒尘,寻找机会和林茜檀单独说上了一通话。   林茜檀看着眼前阴薇一如平常的温柔笑意,听着那使人如沐春风一般好听的嗓音,却只觉得虚伪又作呕。   可还是不得不适当装出一些阴薇熟悉的怯弱模样来:“…以往母亲不是总教导我要留心与外男距离,怎么如今却叫我去和表哥接触?”一副懵懂而信任的表情。   阴薇握上林茜檀的手,将她的手拉到怀里轻柔摩挲,仿佛看待在眼里的,是世上最价值无双的珍宝:“傻丫头,往日不叫你抛头露面,那是怕你被那些毛头小子用目光轻薄了去。可庸儿不同,他是表哥,又是我看着长大,人品自然能够放心。最主要的……”   说着,阴薇停顿了一下,伸手抚摸上了林茜檀的鬓边,抬起视线慈爱地看向林茜檀的发顶,又接着道:“最主要的是,你到了年纪,母亲总要替你相看婚事。母亲看来看去,就是庸儿最好。表兄表妹,知根知底,将来就算是出个什么事,娘家也可以随时替你撑腰。”   至于董庸在楚家做下的那一笔,则被阴薇轻描淡写成了年轻人难免受不住诱惑。总归,是和董庸串过说辞,和他是一模一样的说法,过错全是死了的蒲团来承担。   阴薇说了又说,却见林茜檀像是半天不开窍,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过犹不及,误导得太过,把林茜檀教成了一根死木头……   母女二人于是各自在那儿飙演技,只是区别在于,林茜檀已经看穿阴薇的面目,而阴薇却不知道林茜檀重生的底细,还当林茜檀是那个被她一手忽悠大的元配嫡女。   林茜檀心道:不就是装傻充楞么,谁还不会?阴薇是个中高手,而她,也不会太差。   反正在阴薇那里,她本来就应该是对女戒女德那些条条框框信奉到近乎忠诚不二地步的一个人,呆呆傻傻,刻板又无趣,总之,她一口咬定闺阁女子不和外男接触,也就对了。   林茜檀坚守底线,阴薇自然白费口水,又见被她打发走远的林碧香和林抒尘正各自摘了几朵院子里的花回来,便不得不停住了话头。   停兰阁的衣裳都是好的,既可以量身定做,现成的成品也是极好,母女几人也都各自挑选了一些花样,很是在停兰阁里逗留了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和林子业、董庸在街口汇合。   董庸十分含蓄地对林茜檀频送秋波,林茜檀只装作看不见;林碧香看不上董庸,自然当他是空气;反倒是林抒尘全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知道董庸底细,居然被这个外表端方也有些才能的表兄吸引了过去。   林茜檀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对董庸生出些什么心思来。她正忙着被林子业吸引去了注意。林子业正拿他最近新得来的一柄荷花美人扇在林茜檀面前献宝,林茜檀也就更不会去看董庸那边。   林子业正是青春叛逆的年纪,许多的行为变化,就是阴薇这个做母亲的也看不懂。林碧香更是气闷。她和林子业才是一母同胞的双胎姐弟,结果从上半年开始,林子业忽然就对林茜檀态度骤变,成了如今这一副亲近巴结的模样。她要是敢当面去说林茜檀的坏话,他还不肯依。   林茜檀也觉得越发莫名其妙。   前世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如今的这一出,他和林子业,同父异母,可从来就不算一条船上的人。 第38章 不巧之遇   阴薇带着三个女儿出门买衣服,自然不会单单只是去一趟停兰阁。   几人再去上一趟隔壁的胭脂水粉铺、首饰铺,便正好到了晚膳的时辰。阴薇要往回走,林子业却说要就地选个地方吃饭。他熟知附近商业店铺,自然能够如数家珍一样,一口气说出好几家来。   阴薇最疼儿子,看着这时又是邻近傍晚的时辰,想了想,打发了一个跑腿的丫头往府里去告诉一声,便随了林子业,果真是就近选了一个菜馆子,往里走去。   大堂生意兴隆,宾客云集,形形色色的客人也以不同姿态占据了各个桌面,观其行,听其言,大致款式相同的锦绣华服下分别都是什么行业的人,也就一目了然了。   如今大商正在对戎国用兵,大堂中便有不少人正在议论北面的战事,当今陛下力大而神勇,手底下也是猛将如云,喜报已经传来,说是对戎国发动的讨伐已经取胜。虽然未能攻灭对方国土,但收获颇丰。   趁着这股热闹,如今朝中也是喜事连连。最大的一桩,便算是朝廷之前曾以编纂夏史为由,招募大儒学士进京,这批人已经陆续相应号召,来到京城。   阴薇对朝廷大事不感兴趣,她所在意的,只有丈夫爱不爱她、一对儿女顺不顺利,以及生她养她育她的阴家前程如何。   尽管外头有人说阴家玩弄权术,是奸佞,但阴薇无论何时都是和兄姐站在一起的。   皇贵妃阴蔷生育二皇子和五皇子,是在朝中储位空悬的前提下竞争东宫的强有力人选。而两位皇子的亲娘舅阴韧则手握大权,更是在君王不在京城期间,打理国政。   林茜檀知道,按照历史的轨迹来说,天隆帝的权力逐渐被蚕食甚至架空,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几人迅速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一边走着,一边各有所思。本来以为不过是在外吃上一顿晚饭,结果完全没想到会有那么“巧”,能在二楼的拐角凭栏处,碰见阴韧。   阴韧正笔直垂立在足以俯视下面犹如集市一般的大堂的位置,单手敛袖背在身后腰腹上像是攒着什么在把玩,另一只手则是手持一个杯盏,抬手小口慢饮。   他通身鸦青的锦缎长衣以一条半掌宽的腰带约束,将他修长的身材都裁剪了出来。带着些阴森之感的净白皮肤上,一双狭长的唇竟是有些病态的艳红。   林茜檀下意识一个微窒,她每次看到这张脸,都会很是不舒服。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天生下来就这么一副骇人模样。   更别说,这人还刚好姓阴。   阴薇却是惊喜,林碧香眼中也是带上一些笑意,林子业这个外甥倒是对于舅舅出现在那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至于董庸,则是早在阴韧闻声回头的瞬间,收敛了停留在林茜檀身上稍稍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阴韧淡淡笑道:“今日倒是巧,薇儿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外逗留不曾回去?”   阴薇听见兄长问话,自然如实回答。   其实阴韧这个做哥哥的,从来对她都是不冷不热,但阴韧才华极佳,三岁能诗,五岁便成文,到了十几岁就已经博古通今,名登天下,让阴薇从小就在闺阁圈子里很有脸面。久而久之,阴薇倒也能把那种虚荣心当作兄妹情了。   两边的人一番寒暄,在阴薇几乎讶异的目光之中,阴韧竟是破天荒一般邀请他们几人直接与他同用一个包厢。阴薇自然没有不肯,阴韧也不管她怎么想,径自转身往长廊后面一处房门半开的厢房去了。   旁人都没觉得如何,一行人之中,大概也只有林茜檀听说要和阴韧同桌吃饭,浑身难受了。   她刚皱了眉头,那边阴韧竟是突然回头,诡谲地扫视林茜檀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又继续在前头带路。   他本身就给人摄魂的恐惧感,后面的人被他那一眼看过去——哪怕不确定是不是在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适。更何况林茜檀这个对他相当熟悉的人。   林茜檀下意识地感到心头一凉,那种被毒蛇盯视的熟悉感觉不过顷刻之间就让她身上战栗起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但林茜檀显然没有说“不”的权利,所有人都在往阴韧行走的方向去,她自然也是不能后退的。   楼下,几个食客还在那里高谈阔论,攻击阴韧是奸臣当道,殊不知他们刚刚议论的人就在他们头顶上听着他们说话。   楼上,林茜檀却是已经不怎么听得到底下这些细碎喧哗,有些她想忘记也忘不了的过往,正再一次潮涌似的,在她脑子里呼啸。   林茜檀曾经嫁给董庸,却在几年时间里有过半的夜晚是躺在阴韧寝室的床上睡觉的。别人不知道,林茜檀却知道,阴韧暗恋她的生母楚泠,而她,似乎应该觉得“幸运”,能够成为自己母亲的替身,供阴韧玩乐。   而身为丈夫,董庸这个无耻小人,面对妻子被他亲舅占据,所选择的也不过是为了换取权位而毫不犹豫视若无睹,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林茜檀努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像楚家寿宴时那般,做到平心静气。但和上次不同,这一次阴韧的表现和前世时某些时候太像了,由不得林茜檀不受影响。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了过去,又是怎么踩过门槛而没被绊倒。等众人全进了包厢,自然有人唤醒林茜檀。林茜檀顺应那呼喊她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林抒尘正与她说话。   林茜檀浑浑噩噩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明显,叫林抒尘忍不住问上一问。林抒尘是林家庶女,在三房三姐妹中,一向最没有存在感。   她在林家的地位比起林茜檀还要卑微一些。林茜檀虽然过得不好,但起码在楚家衰亡之前总还有个依靠。而林抒尘,人如其名,就像尘埃一般渺小而容易叫人忽视。林茜檀印象中的这个妹妹一向有些明哲保身,不太多管闲事。 第39章 阴晴不定   林抒尘自知出身卑微,所以才会看上董庸。   在她看来,董庸和她条件相当,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不过她也知道,嫡母的打算。   府里的人都在说,董庸是三夫人阴薇给她嫡姐林茜檀找来的夫婿。   她会在入京以来屡次三番对林茜檀释放善意,也正是出于对自己婚事的考虑。   像她这样的小庶女,生母已逝,无人护持,就是要懂得时时刻刻抓住机会,才能脱离嫡母的掌控。而林茜檀就是她能够争取的、能够利用的对象——   若是林茜檀和董庸的婚事成了,自然不必多说。可在林抒尘看来,她的这个姐姐和董庸没那么容易成就好事。   首先在她们父亲的那一关就过不去。   林抒尘对林茜檀微微一笑,小声提醒道:“七姐,你楞了好一会儿了。”发现到的可不是只有她一个。   林茜檀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一份好意。   包厢靠窗,又恰逢酷暑时节,太阳落山之后晚风很是清凉,等到桌上上齐了菜式,外头风势再一吹,林茜檀也清醒了许多。随之借着风力把自己暂时从往事魔障中拔了出来。   阴韧从入席起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状若无意一般随时将场上所有人一举一动牢牢掌控,自然也留意到林茜檀眼神里的瞳光从涣散到重新凝聚的过程。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敌意,阴韧从今年在楚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很是有些疑惑。   印象中,这个他名义上的外甥女,一向是一个乖巧听话的。他妹妹那一点打算他也知道,但是他从来也没有阻止过。而小姑娘也的确是被他的妹妹给成功养成了一个花架子一般的“淑女”。   从前小姑娘还小的时候见到他,总是随着林碧香一起喊他一声“舅舅”。他不喜欢小孩子吵闹,对她和林碧香冷淡,也不见她怎么露出和林碧香一样的反感情绪来。   他想起以前,不禁意味不明地淡淡笑了笑,饭桌上也因为有他在而气氛清冷,几乎无人说话。众人不多时便起了筷子,吃了一顿滋味复杂的晚饭。   林茜檀反而是这一群人中,吃得最淡然自若的那一个。她和阴韧坐在一张桌子上共进三餐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到她对顶着这个男人带给人的不适感觉自顾自吃饭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习惯与免疫。   等到吃过饭,桌子上的人大多便起身来自由行动,只除了阴韧兄妹还坐在那里,一边吃茶消食,一边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阴薇其实心里奇怪,对兄长今日的行为疑点不少,但她并没有开口问出来。因为她知道,就算她问了,阴韧也是不会说的。   但她却也清楚,她兄长又不是她这样有空四处走走逛逛的悠闲妇人,朝廷上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事等着他处理?陛下不在,他相当于监国摄政,哪有工夫没事跑来与那些食客茶客一般,瞎吹胡侃,虚度光阴?   阴薇不问,阴韧自然也不会解释,反而随口提了一句:“陛下要回来了。”   阴薇应了一句什么。   天隆帝燕广,亲征北戎,京中众人皆知。大伙儿更知道,他们的陛下神勇,亲征得胜,正在回京的路上。这事儿,阴薇自然也听说了。   不过阴薇不知道阴韧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人云亦云在那儿为皇帝歌功颂德,或是,担忧阴家权势地位会受影响。   阴薇还在说着话话音未落,阴韧却也不管她,丢开了她便去叫住正要打开屋子的门往外走去的林茜檀,道:“七小姐说说看,你母亲所说的,可有道理。”   林茜檀开门的动作便因为这样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燕广回来,阴薇所说的那些当然都没错——皇帝会论功行赏,也会重新上朝理政,但最受影响的,不会是阴家。   其实就算阴薇懂得,大概也不会在外面轻易说出“陛下最忌惮的人是东平郡王”这样的话来。   东平郡王燕韶才是天隆帝目前最大的心腹大患,帝王的那把砍头刀随时就悬在对方脑袋上。缺的,也不过是一个下手的理由。   而燕韶,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私募兵马,招纳死士,东平郡王府里更是有幕僚谋士不知凡几。   更甚至,林茜檀还听说他已经在东平郡王府里私设了一个小朝廷。   他自己要作死,林茜檀不希望和自己有关的人陪着他一起死,真要硬碰硬,燕韶不会赢。   林茜檀心里知道答案,又如何爱搭理阴韧,见他发问,连忙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力争叫自己脸上显得乖巧木讷些,才回头道:“母亲所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林茜檀自以为自己那副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扮演得还算合格,殊不知自己在昔日情人兼老师面前,那点演技总是不够看。   更别说,阴韧还亲眼见过她如何偷服解酒丸,又是如何……打昏蒲团把蒲团推进屋子里。   阴韧一下子就愉悦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值得玩弄的新宠物一样,话风一转,骤然冷了下来一张脸道:“七小姐明明觉得你母亲说得不太对,怎么偏偏要口不对心?”   林茜檀被他说得心头一跳。   而阴薇,也随着阴韧这话,飞快看向林茜檀。   阴韧向来有些阴晴不定,林茜檀已经深深领教过,她不愿意和他、和阴薇在这耗着,也不接阴韧的茬,只管在那儿装傻蒙混!   她如今准备不足,还不适合叫阴薇觉得她翅膀硬了。   阴韧却似乎觉得捉弄林茜檀,看林茜檀演戏的模样很是有趣,故意叫她着急,故意叫她担心担心自己在嫡母跟前败露……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从几岁就开始演戏的。   他正想说些什么再叫小丫头难受难受,却是林子业忽然蹿了出来,说他有功课想请教舅舅,而林子业挤进来的位置,正好堵在林茜檀和阴韧中间。   阴韧被打扰,乍然之间没了兴致,本来便没什么笑脸的面上瞬时看起来更阴云密布了些,他冷冷扫了一眼外甥,道:“你父亲给你请的先生难不成是摆设,你就不会去请教他们?” 第40章 喂蚊子   阴韧被扰了捉弄人的兴致,不多时便起身来,辞别离开。   阴薇等人自然也不会再在外面待得太久。   林家人回林家,董庸却不是林家人,他原本便是被阴薇给叫上的,在目送林茜檀姐妹几个上车走远之后,他才转身,向着阴府走了回去。   林家母女四人原本就在外面吃过晚膳,回到东山侯府里的时候,府里早就熄了一半的灯。林茜檀在与阴薇说过之后,就回去了自己的闺阁。   皇帝回来,京中接下来大概要有一番变数了。   燕韶和郑国公府谈婚论嫁,林茜檀不信天隆帝不知道,阴韧在朝堂上利用职权之便铲除异己,林茜檀同样不信天隆帝充耳不闻。   但这位追随先皇一度南征北战浴血过的皇帝,却有足够的耐性,等到和戎国的战事告一段落,方才起驾回京。   而京中的某些人,也同样有定力,像是并不在意皇帝归来与否,又或是会否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   林茜檀自以为只要楚家不和燕韶搅和到一起,那么皇帝回不回京其实和她没有多大关系。   只可惜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虽然不至于给她刻意找麻烦,但也没打算让她太闲。   她和阴薇分开,回到屋里便迅速洗漱了躺下,也不理锦荷等人是不是压低了声音在外间说着悄悄话。   月亮爬上枝头,廊下聊天的丫头没发现一个高大的少年郎正蹲在林茜檀闺阁外头的浓密大树上,一边啃馒头,一边喂蚊子,一边眼巴巴地往屋子里望穿秋水。直到院子里最后一盏灯也被人吹熄了,那人才恋恋不舍地顺着墙头原路爬了出去。   林茜檀睡了一夜好觉,就连宋氏等人也都好梦到天亮,一整个银屏阁的人一大早全在开玩笑说前夜蚊子少。只有负责打扫庭院的小丫头,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怎么掉了那么多落叶——   “…难不成昨个儿院子里来了喂蚊子的采花贼不成……”她不知道她自己无意道破了天机。   林茜檀经过她身边,正好听见这一句,不由好笑,心想若是真的有那样一个蠢毛贼蹲在这蚊子成堆的树上,院子里这么多黄花大闺女,早就有人遭殃了。   林茜檀没把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带着人便去了正院。又哪里知道真的有个夜里跑来林家爬墙头的人,正顶着满脸包挨人嘲笑。   正院之中,林阳德也和众人提了提燕广即将回京来的消息。   这样的大事,不免总是男人们更关心一些。请安之后,林栋兄弟俩跟着父亲去了书房,女眷们则各自回各自的地方。林茜檀和魏嘉音有约,出门去了城里的某处观景楼。   这个消息不过半日工夫,就传遍了京城。到了燕广真正回京当日,京城俨然万人空巷。夹道传呼的百姓将贯通京城南北的主干大道挤了个满满当当。追随帝王归来的大军在城外排开一片。   燕广则在千万人注目当中,不乘车,反而骑马进城,不穿龙袍,只穿戴一身战甲。战甲微有磨损,足见皇帝并非养尊处优,而是愿意身先士卒。   而与他同去的军士们则血气未退,威严赫赫。   林家人自然也去看热闹,林茜檀却不和林家姐妹一道,反而是和魏嘉音、楚灵约好,来到魏嘉音事先订下的茶楼二楼包厢,迎接圣景。   魏嘉音出身魏氏名门,却难得没有多少世族贵女的清高自赏,虽然也有些骄傲之处,但她那些近似于孩子气一般的高傲在实际已经二十多岁的林茜檀眼里就像早晚会长大的小妹妹一般,不需要去计较。   而魏嘉音也喜欢林茜檀说话谈吐恰到好处,分明比她要小一些,反而远比她成熟。   林茜檀不和林家人一起,魏嘉音同样也不爱去林家找林茜檀:“你那个继母,活脱脱像是和我是亲戚一般。”自来熟。   魏嘉音有些看不上阴薇,对于阴家也厌恶。林茜檀正好也讨厌阴家,也算是她和林茜檀交好的一个原因。   她魏家,论权势也许暂时不及阴氏。但论根基底蕴,也没几个家族能和魏氏并肩。魏氏历代子孙,男儿为将相,女儿做后妃的,不知有多少。魏嘉音自认为自己也确实有些心高气傲的本钱!   林茜檀则是心道,实在不能怪阴薇巴结讨好。   “她不过是想把女儿介绍给你罢了。”   在阴薇看来,林碧香常来常往的那几个小姑娘,出身全在东山侯府之下。像是京府衙门白大人家的小姐,就配不上和林碧香交友。   阴薇的思路其实不算错,和身价比自己高的人在一起,总有利于提高旁人的风评。可怜天下父母心,林茜檀就算不喜欢阴薇,也不得不说,在林碧香谈婚论嫁的重要节点上,阴薇这个做母亲的,的确是费了心思。   可是——   费心思也是无用的。   任凭阴薇给林碧香找来多少青年才俊,林碧香也是心里思慕楚绛。   林茜檀想到林碧香前天还特地找上她,说要和她同行。林茜檀知道,她不过是想踩着她,和楚绛见面。   前世的楚绛也是像如今这般,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但随着人一死,到最后也逃不过身败名裂的结局。   林茜檀一边看着底下帝王的队伍正好行驶而过,听着魏嘉音在耳边夸赞皇帝。   林茜檀却是心想,天隆帝打了胜仗不假,但是却是以人命堆出来的。三十万的精锐之师去,回来的只有十五万也不到。   这批当年跟着还是皇子的天隆帝血里火里滚三回的嫡系兵马折损过半,也是对皇帝权力的一个打击。天知道皇帝该有多心疼。   但是又有几个人会闲得去数城外那些兵马有没有号称的三十万?   林茜檀正指着底下经过的皇帝和魏嘉音说着什么,冷不防底下皇帝突然抬起头来朝着高处无意一扫,正巧就看见她们这边。   跟着林茜檀一起来的楚灵,恰好听见林茜檀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正对着窗外无意识地嫣然一笑。 第41章 好生养   燕广就只是鬼使神差那么一抬头,就无意看到了二楼窗台处曾经叫他求娶过一回却遭到楚家委婉拒绝的楚家二小姐楚灵。   皇帝心思微动,隐约想起楚家这位二小姐按照婚期,应该已经嫁去桐州了才是。   怎么会还在京中。   燕广在心里记了一笔,却是不动声色,骑着马就那么走了过去,就好像没有看到楚灵一般。   楚灵没在看下面,林茜檀和魏嘉音却是看到了天隆帝那一眼注视。   魏嘉音和楚灵不算熟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林茜檀却是不能不多想。   林茜檀知道舅母一直有在为楚灵物色新的婚事,也据说已经有些眉目,但毕竟只是有眉目!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提醒提醒楚灵小心皇帝,魏嘉音说了一句什么,将林茜檀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等到几人笑闹一通回过头来,林茜檀已经将刚刚皇帝那无意的一眼给忘了过去。   等到事后林茜檀再想起来要说一说,都已经回到了她自己家里,又怎么去说。   况且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的许多事也需要操心——她刚从外面回来屁股也没坐热,便被阴薇请了过去,说是董家的那位“姨母”来了,说想见见她们姐妹几个,却偏偏等了小半天。   林碧香和林抒尘都知道自己是陪太子读书,林茜檀才是那个董夫人想见的人。她们事不关己,很是悠哉。   林茜檀就不一样了。   她一进屋,董夫人阴氏就活脱脱像是在菜市场选猪肉一样在她身上上下扫视,林茜檀被她盯得很是不舒服。   本来就已经是强忍着不快了,结果阴氏在市井之中过得久了,也沾染了一些市井妇人的粗鄙。光看不够,还凑上来动手动脚的。   “当年见到檀姐儿的时候,”董阴氏笑道:“檀姐儿还只有我小腿那么高呢,瞧瞧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董阴氏一边说一边那手就不知怎么滑去了林茜檀的腰臀之间状似无意地飞快蹭了一下。   不过那么一下动作,董阴氏心里便有数,暗暗满意道:这七小姐骨盆宽厚,丰乳肥臀,是个好生养的。   这么想着,她眼神之中便更多了些放肆轻浮。   林茜檀不知道民间妇人相看儿媳那些门道,阴薇这个生过孩子的倒是略知一二。   她心里固然看不上这个越发堕落得像是粗野村姑的庶姐行事粗糙下流,却巴不得她对林茜檀满意,将这个在她面前碍眼了许多年的“女儿”给快快带走!   董阴氏看完了货,的确很是满意,林茜檀顺势便巧妙地从她胳膊里抽出自己的手来,然后用恰到好处的速度,退到了一边去和林碧香、林抒尘站在一起。   董阴氏心满意足地走了,林茜檀从阴薇那儿出来的时候心里都是恼怒的。   她的婚事,阴薇作为母亲有着很大的权利。林权虽然是一家之主,但说来说去具体执行,为几个女儿找婚事的人是阴薇。   林权做的,不过是在不符合他利益的时候出来否决一下而已。   她自然不会顺着阴薇的意思去嫁董庸,总要想法子彻底把董庸踹了。   但今日没了一个董庸,来日还有千千万万个董庸。某种意义上说,倒不如先用董庸卡着位置,她好趁机为自己布置婚事了,免得阴薇回头给她找一个还不如董庸的。   楚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林茜檀的生辰就要到了,他和楚渐商量后,知道林家并不会为林茜檀庆贺生辰,所以叫人来邀请林茜檀到楚家去过生辰。   林茜檀并没有立即就答应,她还需要考虑一下。但楚绛的名字出现得正是时候,她看着与邀请函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一碗新鲜冰凉的冰镇酸梅汤,便感叹楚绛待人贴心温柔,真的不愧是夫婿的上佳人选。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九天玄女,其实并不清楚楚绛那样一个玉面郎君怎么会看上自己这样的一个人。   但毫无疑问,对方的喜欢,对于正被婚事困扰的林茜檀而言,算得上是一场及时雨。   正想着,那边碧书却刚好忍着笑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就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音来。林茜檀下意识搁下了楚家送来的信函,朝着碧书看去。   碧书说,林青松出门,被人给打了个鼻青脸肿回来。   林茜檀自然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银屏阁中其他的丫鬟也都看向了她。碧书于是慢慢说来:皇帝回京,许多人都去看了热闹。不单单是主子去,做奴才的也有偷溜了去的。   林青松本来是乞丐出身,性子野惯了,平日里在门房上做小厮的时候倒罢了,碰上有热闹可看,再加上别人一怂恿,他哪有不去的道理。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本来碰上小姑娘跌倒,上去好心扶上一把,却被当成了占了便宜的登徒子,莫名其妙跟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人打了一架。   而且还打输了,被人给揍了一顿。   林青松不算特别健壮,但起码也是个正处于青春鼎盛的大孩子。寻常摸爬滚打,虽然未必会赢,但也输不到哪里去。   哪里像今天,和一个见义勇为的大姑娘打架,非但打不过,还反过来被对方揍得爹不是爹、娘不是娘的。   林茜檀听完碧书说话,也笑了出来。碧书的哥哥也刚被她使了银子安插在门房上做事,他和林青松是一起出门去的。   他没事,挨揍的就只有林青松。   那打人的大姑娘到后来也知道自己打错了好人,自然连声道歉。还特地留下了名字,说她是广宁伯府上的大小姐,陈靖柔。   宋氏进屋进得迟,听了一半便絮絮叨叨的:“哪来这般粗鲁的姑娘家!”   林茜檀笑着与宋氏道:“咱们不在京中,嬷嬷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也是正常。”不过若是说陈靖瑶,宋氏便一定是明白陈靖柔是谁的。   林碧香那班姐妹淘里,唯一一个家中有爵有些地位的,大概就只有广宁伯府的三小姐,陈靖瑶。而陈靖柔,正是陈靖瑶的嫡长姐。 第42章 龙王泪   林茜檀印象中的陈靖柔,算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十分有趣的人。林茜檀前世碰到她的时候,她女扮男装参军,好不容易爬上中层将领的位置,却被人发现性别,给打了回来,成为广宁伯府的耻辱。   虽然林茜檀并不觉得现今的她就如何不被引以为耻了。   二十一岁的年纪,还待字闺中。她的母亲广宁伯夫人不知踏破了多少人家的门槛,也没能把她推销出去。   碧书说她“身材孔武,强壮如牛”,并不是夸张之词。   林茜檀忍着好笑,想说派个人去给林青松送一送外伤药膏,正好待梅要去外院给她同乡的一个年轻媳妇送救济银子。林茜檀便把这差事派给了她。   待梅笑着出去,却是红着眼睛回来,屋里的人没有不大惊失色的。待梅本来吞吞吐吐不肯说,一看林茜檀冷了脸,她才把她在外院被人欺负了的事给说了。   林茜檀这才算知道,楚绛三天两头叫人来给她送东西,楚慎积极得很,十次里面说不准有八次都是他代为跑腿。   待梅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说她按照事先约好的,踩着时辰去了同乡的屋子里,同乡与她说话说着说着,便说要去上茅房。   然后楚慎便蹿了进来,合上了房门,她大惊失色之下来不及反应,被楚慎咬了嘴巴。   林茜檀看着待梅嘴唇上一抹明显的血红,那是待梅和楚慎纠缠的时候咬破了的。若不是待梅破口呼救得快,楚慎做贼心虚,这会儿还真叫他成了事!   她心口一簇怒火蹭得便升了起来,随手抓起桌上那盒据说是楚家送来的冬瓜球,愤怒地推了出去,撒了一地。   不相干的人自然已经被林茜檀驱逐到了院子里,屋子里便只剩她和宋氏、待梅。锦荷亲自守在门口,叫那些张头张脑的小丫头全然没有机会偷听到屋子里主子说话。   冬瓜球被扫落了一地,宋氏却并不去捡,而是比起林茜檀还要生气,脏话张口就来。   这时宋氏再想起林茜檀当时还在上京路上的时候发生的事,更是不禁一阵后怕!   待梅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林茜檀亲自走过去两三步,把这个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丫头抱在怀里,轻拍她后背安慰她。   她语气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待梅不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伏在林茜檀肩头抽抽噎噎。只有宋氏看见林茜檀眼里那不加掩饰的、和面上表情迥异的凌厉冷芒。   宋氏下意识看得心头一个颤抖。   她和锦荷其实私下聊过,都觉得林茜檀似乎自从上京以来,便变化颇大。有的时候,林茜檀自己没留意,她自己那一双眼睛里像把钝刀子一样的眼神,让人忍不住被她所威慑。   林茜檀好不容易把待梅哄住,又叫宋氏开了箱笼,取出来一管薄荷晶膏交给待梅,道:“若是嫌脏,只管多洗几遍嘴巴!”   林茜檀先前还在想,楚慎虽说品行有些不好,但毕竟他一个楚家的管事,她手不好伸太长。只想着反正楚家如今因为没有和东平郡王府扯上关系,出不了大事,便琢磨等有机会与舅舅说一说,将他踢出府去。   没想到的是她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把手伸进她的地盘来了。   锦荷扶着待梅下去,林茜檀和乳母商议:“他一个楚家的管事,来送东西便送东西,怎么会跑去了后罩房那里去?”   宋氏道:“谁知道他!但待梅那个同乡,肯定干净不了!”   林茜檀于是喊来刚刚顶替了晴川位置的绿玉,叫她去一趟:“你去找碧书的哥哥,叫他和青松,私底下看一看怎么回事?”   绿玉刚刚被从二等丫头调上来,正是表忠心争业绩的时候,林茜檀有事差遣,她求之不得,听了便“诶”的一声拔腿去了。   宋氏这才有工夫想起地上滚了一地的冬瓜球,唤来裁云,叫她将地板上的东西给收拾了。   本来林茜檀从外面回来,就是晚膳将至的时候,被待梅的事那么一弄,天色已经直直暗了下来。林茜檀来不及等绿玉回来,便去了正房,给长辈请安。   林茜檀没等到林青松和碧书的哥哥从外头问出什么来,倒是先等来了楚慎的赔礼。楚慎意图不轨未遂,知道要糟,竟是花了心思连夜准备了礼品于次日送到林茜檀手上。   小小的一个管事,就算是效力楚家,居然一出手就是主人家也未必时常能有的珍贵宝石。   宋氏不识货,还只当送的是寻常的蓝宝石。   林茜檀却十分玩味地将触之沁凉的透亮石头拿了起来,云淡风轻地和宋氏揭晓答案:“嬷嬷,这哪里是什么蓝宝石,分明是龙王泪。”   宋氏不懂什么是龙王泪,但光是听名字也知道必定是什么珍贵之物。林茜檀将那颗大约有龙眼大小的龙王泪捏着把玩了一会儿,便塞了回去,搁到了盒子里。   龙王泪算得上是比平常的宝石珍贵得多的一种晶石,稍有些常识的世家大族都是知道的。   不过这种东西,较为难得,林茜檀对石头本身不感兴趣,倒是比较好奇,楚慎哪儿弄来的这个。   远远地看见那边林抒尘走了过来,林茜檀暂且收了思绪,将已经合上的盒子递给了宋氏,命她保管。又将林抒尘请了进来,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   林抒尘醉翁之意不在酒,坐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   到了将近午时,林茜檀派去问情况的碧书哥哥总算送了消息进来,说待梅那个同乡的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楚慎搅和到了一处去。他收了楚慎大笔银子,已经跟林子业赎了身,楚慎不过是叫他们帮忙把待梅骗出去成就好事!   如今夫妻俩已经连夜卷了包袱跑路了。   林茜檀神色一冷。   不过片刻,她便淡定地从身后匣子里抽出一张大额的银票来,吩咐绿玉道:“去,把银子交给青松,就说我说了,这两人才走,估摸着还跑不远。叫他天罗地网也把这两个人找出来,我自有盘算!” 第43章 瘦身减肥膏   绿玉不疑有他,拿了林茜檀的银票,就跑了出去。   宋氏不由愤愤的:“还敢逃了!”换了半年之前,若是看见林茜檀抓个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她是一定会阻止的。   但如今林茜檀从周逸那里拿到楚泠暗中留下的庞大私产,并不缺钱。   宋氏于是又问林茜檀打算怎么处理待梅的事。   林茜檀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说了句:“楚管事那里我另有安排,如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抓到了赏他们三十棍便是。”   林茜檀像是生怕宋氏不懂她说的棍子是有多粗似的,还特意凹起五指,比了比一个碗口大小的空圈给宋氏看了一眼。   宋氏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衙门上刑,也不过是这样粗的棍子,寻常的成年人,二十棍下去便是重伤。三十棍?一个运气不好便残了。   宋氏不由有些犹豫,以为林茜檀忘了这二人已经赎身算是良籍,提醒道:“小姐,他们是赎了身的,万一被官府……”奴籍是任由打了、卖了、杀了,都是无事。良籍不同。   林茜檀冷笑着打断了宋氏的话,道:“就是因为顾忌官府,我才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这样胆敢算计主子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前世的她,也没少吃刁奴的亏。她记得阴韧有句话说得极好,人善被人欺,有时候,做人还是要适当地恶毒一些。   林茜檀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会叫宋氏不安,但她也没办法。待梅和锦荷是她心腹,碧书为人也忠厚。如今新提上来这个绿玉的卖身契在她手里,就算她挑人看走了眼,那也不怕翻出天去。再加上宋氏,这些都可以算是自己人。   一个主子,如果连自己手下为自己做事的人受了委屈都护不住,还做什么主子。   宋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既感慨林茜檀知道对她们这些人好,又像是对林茜檀的变化很是不适应。   林茜檀没猜错,待梅的那个同乡并没有走远,还以为林茜檀一个闺阁小姐,就是吃了闷亏,又能怎么样?何况他们夫妇在林府做事,还不清楚林茜檀在林府是个什么地位?   所以他们这样大意,以致于还没翻过一日去,到隔日就叫林茜檀不费力气地抓了回来。   林茜檀言出必行,三十棍子果真下去,那对夫妇被打得屁股上皮开肉绽,男的那个最多是躺个半载的重伤,女的那个却是直接就报废了一双腿。   林茜檀亲自处理了这么一件事,从暂时用来关押人的小宅子里出来,外面正是有点儿毛毛小雨的阴天。   林茜檀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上,看着半个时辰前刚刚到手的情报,既意外,又不意外。   前世时林茜檀就奇怪楚慎一个服务于内宅与外宅之间的管事与东家哪来那么大仇,敢情着,楚慎一开始就不能算是楚家的人。   如果不是背后真正的主子能耐通天,做奴才的又怎能嚣成那样。   阴韧的儿子阴槐,原来早在楚氏内部埋下了钉子,楚慎和阴家有关系,林茜檀前世到最后死的时候也没看明白。   林茜檀看着母亲留下的情报网,感慨不已。   看着是一家又一家分别独立经营的店,却在暗自网罗着许多有价值的信息逐一收录。这一次也是她临机起意问了问,不然都不知道母亲留给她的这些店,还有这样的用处。   天隆初年时,楚慎和阴槐便私下在偏僻小店里接触过,这么些年下来,楚氏一些大小动向,有不少都经过楚慎的嘴巴往外漏。   不过令林茜檀有些啼笑皆非的是,一个人由大忠到大奸真的也是有过程变化的。   楚慎,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往外说的。   所以眼下,楚氏应该还有一些重要书信被楚慎扣在手里,用来当作保命或是谋前程的筹码。否则,楚氏应该已经遇难……   林茜檀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对楚慎下手。   于是,她派人,去给楚慎送了回礼……   林茜檀耐心地等到进了六月的时候。六月初四是她的生辰,她说好了要去楚家为自己庆生的。   她有正经的事要做,林碧香却忽然与她姐妹情深了起来。林茜檀也不说破她跟着去楚家的目的是什么,只叫人去“请示”了一下阴薇。   林碧香看上楚绛的事,是阴薇无法容忍的。在她看来,楚家也是对家,自己的女儿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到楚家去。   听到林碧香要跟去楚家的事,她自然只有阻止的。   林碧香都要跟着上马车了,却被阴薇派人来喊了去帮忙管家理账,她心中憋闷可想而知。   林茜檀看了她愤愤离去的背影一眼,眼中闪过冷意。   等到林碧香走远,她才从身上靠近小腹衣裳处取下一片小巧玲珑不容易被发觉的贴膏来,拿了起来嗅了嗅,闻出来那是泻药。   锦荷还凑上来,问是什么。   林茜檀看着锦荷那张连主子也挤兑的臭嘴,忽的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玩笑道:“瘦身减肥的好东西。”   锦荷微胖。   锦荷还真的拿了过去,收了起来,说是晚上回府的时候贴在肚脐上试试。   回眸处,林茜檀一边上车,一边想着的却是:晚些时候回去,她一定记得给她这个好妹妹配上一副效果更好的,叫她去净房里也爽一爽。不然也枉费了她特地送她这么一份特殊的生辰礼了。   马车稍后开了起来,不多时就看不见林家宅邸,林茜檀数了数车子边上跟着的几个人,心里在最后盘算着,人手够不够。   林茜檀自然不知道楚慎把事关楚家的那些重要书信文字收在哪里,所以打算利用去楚家办生辰的时候把人带过去,先探一探情况。   别人的仆人在楚家行事不便,却不包括这些——本来就是楚家陪嫁去林家的,曾经伺候她母亲的人。   这些人身在林营心在楚,许多年来因为心怀旧主而被阴薇弃之不用。如今林茜檀正是将她们重新启用起来。 第44章 京华梦景图   林茜檀还记得阴韧的长子阴槐。   和几乎不对女色感兴趣的父亲不同,阴槐是个真正的色中饿鬼。   所以这个色中饿鬼早早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两辈子里阴槐和林子业关系都不错,前世时林茜檀最早注意到这么个人,还是因为他和林子业一起出去,却只有林子业一人回家了。   那时候,还稍稍闹过一阵。   也许也是因为这层关系,阴韧约等于后继无人,转而便将外甥培养起来,也算是因此开启了董庸之后官运亨通的青云路。   林茜檀闭眼假寐,捋着这些思路,不知不觉就抵达了楚家。   和之前过来不同,这一回门口的管事再不敢轻忽,甚至殷勤备至,林茜檀一路进到了舅舅和表兄表姐为她准备的生辰饭桌上。   说是庆生,其实不过就是一家人简单吃个饭,并不铺张。除了在宫中担任女官的大表姐楚佩不在,就连舅母江宁娘也坐在了那儿。   寿星最大,饭桌上气氛和乐,就连江宁娘也难得不与林茜檀摆脸色。用过饭,楚渐夫妇离去,将空间留了出来给年轻人。   林茜檀带来的那些人自然早就以回来楚氏探亲访友的名义四处散开去,林茜檀和楚绛兄妹又甩开了伺候的奴婢出了饭厅,沿着楚家的楼阁转悠。   林茜檀是表小姐,其实对楚家的一草一木都并不陌生。几人走走停停,说些小时候的旧事,也总说不腻。   直到楚灵神不知鬼不觉地脱了队,林茜檀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和楚绛独处的状态。   气氛有些暧昧,楚绛用他温润的嗓音,用不快不慢的速度时不时说着话,两人踩着甬路,穿过篱笆,走过廊洞,来到楚家里一处平日甚少被用来念书的小阁楼。   阁楼里装的最多的自然是书,却也绝不会缺少古画名琴点缀。平整大理石的地砖上,桌椅板凳俱全。正厅四角各有一树瓶花增添艳色。   甚至于,上了楼梯,在二楼处,还搁着一张正被半开的窗吹进来的风吹飞幔纱的醉翁床用来读书读累时候歇息。   林茜檀不觉得如何,楚绛却是心里有些难以克制的歪念头。   看到床榻,他更是莫名害臊。他像是故意转移自己注意一般,没头没尾突然把话题岔到了之前林茜檀托人回来告诉的事情上来。   说的是提醒楚灵尽早将婚事定下。   楚绛一说正事,果然便将旖旎念头转开了去。   而天隆帝,也真的就起了再将楚灵纳入后宫的心思。   楚绛说话有些揶揄:“母亲难得把你说的话当圣旨一样,简直堪称旨到即行。”一听林茜檀传话说皇帝盯着自家小女儿看,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一样,笑出声来。   林茜檀心想,她这警告送得及时,这大概也是今日舅母如此配合、如此和颜悦色的原因吧?楚灵飞快地定下了亲事,在皇帝张嘴之前有了可以拒绝的借口。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楚灵是远嫁,婚期定在七月,很是仓促。   有了正经而伤感的话题,一路走来的暧昧气氛自然也被驱散了个干净。   两人独处了有那么一会儿,楚灵才像是想起自己掉队了一般,不紧不慢地找了过来。   她声音响起的时候,林茜檀正独自一人盯着楚家书楼中一面墙上挂着的一块羊皮残片看得有些入神。   林茜檀思绪被她打断,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她。心里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刚刚在看的东西放到了心上。   等到楚绛从茶水间拎着一壶茶水走了回来的时候,林茜檀状似无意一般,问起了挂在墙面上的那样东西。   只见一块长宽大约各三寸的羊皮画,正被小心翼翼封存在一处琉璃盒子里,被固定在了离地大概一人高的地方。盒子里的羊皮画布明显被人为切割过,是完整原图的其中一部分。   林茜檀眼前所见的这一块皮面上,画的只是隐约的山水片段,图上景物倒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林茜檀正好……认识它。   楚绛顺着林茜檀所指,看了一眼羊皮,笑道:“听父亲说,祖父时,这东西就被挂在这里了。祖父临终时也只交代父亲保管好,却没来得及说它是个什么来历。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父亲估计,兴许是祖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宝贝。”   林茜檀听过楚绛的介绍,便大致了解了情况。   楚家,如今看来是没人了解这块羊皮的价值了!   现今在市井坊间依然留有一个传言,传言说的是当年夏朝末年帝国崩塌,夏朝曾经用了两代帝王的时间,陆续将皇宫中诸多宝物钱财转移别处,以图来日东山再起。后来这事被人传出来,人们都称之为“夏朝宝藏”。   传言说,得宝藏必得天下,林茜檀却不以为然——传言一向都有夸大之处,但,这个宝藏,却是的确存在的。   林茜檀作为阴韧的学生,在阴家的书架上看到过关于夏朝宝藏的记载。也隐约通过文字自行推测猜想过夏朝末帝应该是将藏宝图一分为五,只是不清楚分别给了谁。   没想到,能在楚家一处偏僻的书楼中看到其中一个碎片被当成普通的赏玩字画一样,随意到就那么大大方方挂在墙上。   林茜檀觉得好笑。   而刚刚,楚绛不在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辨认过,墙上的这一块……的确是真货!   林茜檀有些激动,像是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既想与人立刻分享,又谨慎地不愿意与人分享。就算亲如表兄表姐,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隐瞒了这东西的来历。   林茜檀神色其实有些古怪,楚绛和楚灵都察觉到了。但兄妹二人却又都以为,也许只是林茜檀喜欢这样东西而已。   林茜檀离开楚家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这块无限价值的羊皮图,只是没想过,这样一个东西,不久之后就被江宁娘随手一划拉,被当了嫁妆,放到了楚灵的箱笼里。 第45章 画虎不成反类犬   过了林茜檀的生辰,京城方圆一带便一连下了数日暴雨,河水上涨,几乎压到沿岸堤坝水位线上。   天隆帝坐镇朝堂,亲自部署,然而每年一次的汛期,总是令人头疼无比的难题。   神州大地水网复杂,尤其中原京华地区,更是江河交错密集。天隆帝继位之初,就已经针对这个从前朝数代一直延续下来的问题,修筑了横贯东西两京的天隆大运河。   修建旷古未有的庞大水利工程,自然劳民伤财。但民间虽然怨声载道,在看到运河建成之日起往来行走便利的客商以及随之发展起来的商贸,便也勉强把肚子里的不满咽下去了。   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两年雨水偏多,一到夏天,河网沿岸的官员就总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楚乔从东都洛阳派人送来的礼品,就是赶在水势过大之前赶到京城的。   楚乔是当年楚家大小姐,也是林茜檀的姨母,在林茜檀的记忆中,她每年都会不定时从洛阳给些当地土产风物送到京城或是云州给亲人。   东西不值钱——楚乔也被低嫁,甚至于过得有些落魄,送的不过只是一些有钱就能买到的吃的用的,但胜在心意。只是林茜檀是从来也没有珍重过这份心意的。   林茜檀从小就听人说自己父母最终闹掰,楚乔功劳不小。本来林权当年有机会一举坐上六部侍郎的位置,就是因为那个档口出了阴薇那档子事,楚乔不止怂恿妹妹和林权和离,还亲手动用昔日人脉,搅黄了林权的侍郎梦,以致于林权至今还在户部底下做一个小小的主簿。   宋氏也知道林茜檀从小就不喜欢楚乔,也不敢夸赞今年楚乔送来的凤簪漂亮,林茜檀却出乎她意料地吩咐她,将簪子仔细收好,等合适的时候拿出来戴。   林茜檀依然对楚乔耿耿于怀,只是重活一次,每一个亲人对她都很重要,不过,这里面基本不包括林家人。   簪子被收下去,和生辰那日不知被谁送来的一根甚为寒碜的木兰花簪搁在一起——林茜檀好像倒是知道是谁送的,但是不肯告诉人。廊檐下还像帘子一样垂挂着水滴时不时滴下,碧书正领着小丫头拿了竹筒在廊下接水,准备沥干净了拿去来年煮茶,林茜檀则是继续看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书。   雨一停,林茜檀刚想套上木屐出门,外面小丫头就撒腿踩着湿了一圈的裤腿,跑进来说,晏国公夫妇来了,正在堂上坐着。又说是老太太叫人来请,让几位公子小姐都出去见一见长辈。   王善雅来得不巧,林茜檀手上穿鞋的动作一顿,然后才继续给自己套了木屐,踩着走起路来“嘎达嘎达”的鞋子,自然便不是出门,而是去了正院。   王家和林家曾经在政治倾向上比较一致,从表面上看都是忠诚的皇帝一派。王家老太爷王群和林阳德年轻时便相识,王善雅在林阳德面前算是晚辈。   不过许多年过去,两家交情也不过尔尔,早就随着时间流逝而淡薄。林家回京,王家除了来过一趟乔迁宴,就再没来过。王善雅今日来,还是为了自家侄子和林家女儿的婚事。   林家二房的六小姐林抒梅定下了和王家二房的三公子王元明的婚事,王善雅夫妇这是专门替弟弟走一趟。   两个一般打扮的华服公子站在王善雅的身后,林茜檀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认识,另一个不认识。   认识的那个叫做王元暄,是王家两个房头大排行排下来的二公子,另外一个和他相比起来神态举止瑟缩得多又偶尔偷瞄那边帘子后面躲着不出来、脸如红霞的林抒梅的,林茜檀估计就是今日相亲会的男主角王元明。   两家这桩婚事是早就说下的,彼此都没有多少异议,碰个面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门当户对,庶子配庶女,年纪也相当,哪有人质疑不满的。   两家的长辈在那儿客气寒暄,说些商业互吹的客套话,说完了婚事有关的事情,便提了提其他方方面面的琐事。小辈们自然都无聊得站在一边,只有长辈想起了、叫到了,才出列应一声。   林茜檀心想反正一时半刻她也走不了——说不定待会儿还要陪客吃饭,便干脆发呆起来,想着自己刚刚上手的那些生意。   只有那边说话说到有趣处,她才会下意识扫过去看一眼,压根也不理身后林碧香瞪着她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眼神。   林茜檀那天从楚家庆祝过生辰回家,自然没有忘记给她的好妹妹回礼,趁着一家人坐下来吃晚饭那会儿,林茜檀在林碧香的座椅上贴面朝上地放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小贴膏直对林碧香虎眼。膏药配方被林茜檀精心改了改,叫林碧香当天晚上在茅房里蹲了半个晚上,拉得腿都软成了泥巴,虚脱得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偏偏林碧香丢了好大一个人还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林茜檀下的手。   林茜檀其实不过是依瓢画葫芦,计算好大概叫林碧香回房沐浴之后才发作起来而已,至于那块遇水即融的贴膏,早就被勤快的婆子拿下去洗到不知哪儿去了。   正发着呆,骤然又听见儒雅磁性的温柔声音响起使得耳朵如沐春风。林茜檀下意识将视线投了过去再一次看向王善雅,只见面前身长玉立的中年男人,就像彻底褪去了青涩的桂花,芳香扑鼻。   相比之下,他的儿子王元暄则不免被父亲衬托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黑亮有神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温温柔柔的笑意,却又丝毫没有因此被影响到的男子气概,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十分吸引女人的优质男子。   不过这个优质的中年男人脸颊边上,这时却多了一个瑕疵。   林阳德自然要关心王善雅脸上那一处,询问伤口从何而来。   王善雅正回答他道:“日前去过一趟平源城,不慎与人起了些摩擦,这伤便是当时无意得来的。” 第46章 枝头笑   王善雅像是不太愿意多提脸上伤处的来历,林阳德老而弥辣,又怎么会不懂得察言观色。   几句打趣的话,就将话题切换到了王元暄和王元明的身上。王元明脸皮薄些,显得腼腆。王元暄则明显更加能言善道一些。   林阳德虽然一口一个“二公子”,但实际却知道王元暄并不是王善雅的第二个儿子。   有些事情,做小辈的不清楚。一些隐秘之事,也总是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掩上粉尘,看不真切。   但他却是亲眼目睹过一些事的。   王善雅眸中亦时不时闪烁,他早年的时候,的确曾经与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在平源郡城的小乡村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女子在那期间和他曾生下过一个儿子。后来彼此失散,一直到今。   他每年总会抽出些时间去往平源郡城,十八年来也不曾放弃过寻找次子的下落。   最近……刚刚有些眉目。   心里怎么想,总不能全写在脸上。林阳德滑不留手,王善雅也会打太极,两人一来一往,很快就将时间一笔勾了过去。王善雅领着儿子、侄子在林家用过一餐饭菜,便从林家告辞离开。   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色,林茜檀知道,自己是不用出门了。   随后回到她自己的银屏阁中稍作散步,又坐到窗边看了一会儿书,再练上几个字,随后沐浴梳洗,等到一切弄完,林茜檀才有空继续将几本从外面带回家来的珠宝图册拿出来,仔细翻看。   楚灵成亲,嫁得又远,作为表妹,再怎么说也要在贺礼上费些心思。林茜檀在看的,正是她自家名下的店铺出售的商品。   原本若不是王善雅来,她是打算亲自出门挑一挑、逛一逛的。   大晚上的,银屏阁的窗子边上留着一盏灯火,林茜檀驱赶了宋氏等人先去休息。她自己坐在那儿,一边打呵欠,一边试着看看能不能在珠宝册子里,挑一样楚灵会喜欢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茜檀正犯困,忽的冷风一吹叫她一个醒神,一个小石子恰是时候地打在窗纸上。林茜檀回神侧头一看,在她生辰那日出现过一回的某人,又爬了墙头溜了进来侯府,蹲在了正对着二楼窗边的树枝上。   林茜檀斜眼看了他一下就扭过头去,理也不理他。   少年郎被晾了个彻底丝毫也不懊恼,又像上回一样,自个儿无声憨憨笑几下,漆黑眼眸晶亮而纯粹,他笑颤得树枝也抖了抖,却还稳稳蹲在那里没有跌下去。半晌,这人才自以为流里流气悄声说了句:“想见你了,所以就来了。”   林茜檀眼睛也不抬,道:“那你现在见过了,可以走了。”心里不免在想,明天扫院子的小丫头又有的抱怨了。   “诶,这就走。”少年比起上一次啰啰嗦嗦,这一回倒是意外地好说话。   他应得爽快,林茜檀反而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本来还想说,事不过三,王二狗偷肚兜还不算,还擅闯她闺阁,他若再有下次,她必定送他再去坐一次牢。可不知怎么,与他那一双一眼看得到头的眼睛一对上,林茜檀就有些失声无语,不知为何说不出来重话。   正楞着,那边王二狗已经一脚迈开准备跳上墙头往外走,这边林茜檀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你等一等,把你的簪子也带走。”说着,作势要起来去拿东西。   生辰那一天夜里的事,林茜檀现在想起来仍然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二狗道:“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既然已经是你的,你若不要,掰断扔了就是。”他没说他不擅做这些,这木头簪子他熬夜弄了好几天。   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一次两次的行为,实在与采花贼无异,但他也是怕,自己这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稍后更是有更大的行动,短时间能不能回来也不一定……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来看一眼的。   林茜檀停下脚步,刚想说什么,少年又一次抢先说了:“要不,先搁在你这儿吧,我有事出门,待会儿马上就走,身上不便带这些零碎的东西。”   林茜檀上一回看到王二狗的时候,就看见他身上穿着一套大商兵服,已经诧异,但是忍着没曾去问,只以为他来到京城之后不知怎么去投了军。   不过短短几日,兵服还是兵服,却成了个小队长。   林茜檀这才架不住好奇心,问出了口,问他是在哪个兵营做事。   王二狗已经轻松一跃跳上了墙头,飞快丢下一句“东平郡王府”,就麻利地跑远了。   燕韶诚心招募,王二狗稍作思考,便答应了燕韶,给他做了个账下的小兵。夏三娘从他小时就反复告诉他,燕广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那么他帮着燕韶做事,想来总不会错。   他走得快,哪里发现到林茜檀一副傻楞模样,想大声把他喊回来又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了。   等到王二狗已经溜得连模糊的黑影也看不见,林茜檀这才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那样坐了下来,面现些微焦急之色地连连吐出好几口浊气来。在那发着呆,也不知道想的什么。   宋氏敲门敲得巧,林茜檀被她打断了心思,只好暂时将心思搁下,皱着眉头走了过去给宋氏开门。   宋氏端着一盅血燕的燕窝进来,笑盈盈的:“小姐饿了吧,炉子上早就炖着这好东西呢,正好这会儿吃一些!”   宋氏不明就里,更不知道她来之前刚刚有个男人前脚才走。她给林茜檀盛了一小碗,林茜檀不好推拒乳母一番好意,只能是心情有些复杂地,将一碗“血燕”给小口小口地吃下去。   两天前,天隆帝在金銮殿上当众斥责东平郡王,说他连采购防汛物资“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不堪大用”,以鸡毛蒜皮之罪名就要削他三百王府卫兵,这件事,波及不到内宅后院女眷的耳朵里,但在外面,却早就传开! 第47章 枕头风   王二狗明知燕韶叫他去做的事很是危险,却仍然选择大胆尝试,真正所图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为了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又或者,干脆就只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枝头的那一树红杏。   林茜檀不知道他所说的“任务”是指怎样的任务,但联系前世里她所知的一切,却又有些隐隐不安的猜测。   天隆帝北征归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燕韶进行了一番打压。   好几个手握实权的大臣不过几天工夫,就丢官的丢官,没命的没命,原因不外乎就只是因为和燕韶扯上了大关系。   燕韶倒是沉得住气,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与郑国公府的婚事,非但没有被搁置下来,反而还加快了速度!   王二狗离开的第二天,林茜檀就听到了东平郡王府和郑国公府交换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帖。   林茜檀不知道应不应该夸赞郑国公胆子太大,天隆帝要打脸的人,他还上赶着往跟前凑。   雨势稍停一些的时候,宫中皇贵妃阴蔷打算举办莲花主题的诗词会,邀遍京中世家权爵贵女,唯独不见郑国公府张家收到请帖,也算是阴家的一个表态。   像是针尖对麦芒似的,仅隔半日,东平郡王府挨家挨户送莲子糕,唯独“忘了”给左丞相府阴家送,回敬的意味十分明显。   魏嘉音还与林茜檀开玩笑说,这两家是大佛打架,她们这些观众不仅不用花钱入场看戏,戏班子还倒贴吃吃喝喝。   至于郑国公府张家则干脆就是被夹在两家中间,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林茜檀不由讥讽地想到,张鲁元如今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下注下得太快。   现今的张家,就是曾经的楚家,但楚家毕竟又不同。而张家,却是郑国公自己豪赌。他一人富贵险中求就罢了,还要拉上一家子的人垫背。   魏嘉音道:“可惜张家的小姐那么一个玲珑人,被她这个糊涂爹卖给东平郡王,好端端的一桩婚事不但没了,还要从此把脑袋拎在裙带上过日子。”   “她可以和她爹划清界限。”林茜檀冷冷道,魏嘉音没听出来林茜檀这话里有那么点影射她自己的意思——她起身动作稍微有点别扭——前一天夜里,不知道是谁在林权面前说了什么,林权又罚她。   林茜檀和魏嘉音约在外面见面,见说得差不多了两人便起身打算离开。魏嘉音回家,林茜檀却打算偷偷绕道去张家看看。   以往本就不算热闹的张家门前如今更是冷清,林茜檀那一辆小马车开到张家的时候,路口上几乎没有行人。哪怕车子装作无意一般走过去,动静也十分明显。   说来也巧得很,张嫣恰好就刚从外头哪里回府,正在大门外下车。她像是因为听到别家马车开过来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了一眼。   林茜檀来不及搁下窗帘,远远地和对方眼睛直直对上。她尴尬而心虚,反而是张嫣先对她友善地笑了笑。林茜檀想了想,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林茜檀没有下车,就好像真的只是路过一般,径直开了过去。而张嫣,也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回了家里没和任何人提到她。   不过倒是将对方雪中送炭一般的情谊记下了。   林茜檀还不知道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还和魏嘉音说起张嫣与燕韶更换八字的事,回到府里才犹如晴天霹雳似的知道董家的那位姨太太又来了。   阴薇擅自便将林茜檀的生辰八字给了出去,来了个先斩后奏。董阴氏堆着笑脸离开的时候还和刚好回府的林茜檀擦肩而过。董阴氏眼角眉梢的喜意实在明显,由不得林茜檀不起疑心。   一问之下,阴薇也没瞒着她:“你父亲也是不反对的。”   林茜檀一从阴薇屋里出来,就阴沉了一张脸。   而同样沉了脸的,还有林抒尘。   林茜檀刚回银屏阁,林抒尘就来了。   林茜檀把林抒尘弄走,静下来就暗怪自己是大意失荆州,本来以为按照林权的行事做派,再怎么也会将她这个嫡女的婚嫁价值发挥到最大才对。所以她才会觉得,还有慢慢来的时间。   但她实在低估了枕头风的威力。   云雨正酣时,不老的娇妻丁香小舌轻吐一两个要求,男人有时血气正上头,总是更容易答应。   林抒尘自然不可能偷听到生父嫡母房中的事,但林抒尘的亲姨表妹,如今却是还在阴薇那院子里伺候。机密大事打听不见,问些显而易见的小事,还是十分容易的。   阴薇自己也是满面春风的。   不枉她累死累活在床上伺候了林权小半年。   她从林家还在云州时就不断在怂恿林权给林茜檀找一门婚事低嫁了。到到了京城,更是名正言顺推荐她自己的亲侄儿……   在她看来,把林茜檀许配给董庸,还算是她对林茜檀的仁慈。   楚泠那个贱人,当年千方百计阻止自己进门,更是险些就叫自己做了个下贱的妾。可惜这林家三太太注定是她阴薇来做的。她楚泠,就只配在地底下躺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楚泠留下的女儿,如今也捏在她的手里,只待一嫁,就眼不见为净。   这时还刚刚午后,不到傍晚,天边云层密布。分明是大夏的时节,却有些阴冷。但那寒风吹进门来,叫人肌肤冰凉,阴薇却像是感受不到。反而不知道因为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什么,而脸上泛红,身子微烫。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臭男人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令她神魂颠倒——那年七夕,她跟着兄长出门游玩,意外走散之下,无意撞破一男一女正在偏僻阴暗处唇齿纠缠。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候她是怎么蹲在边上窥视得心如擂鼓,忘不了那时事后某日再次碰上那个男人,不小心男人给认了出来……   时过境迁,一晃就是多年,她已开始老去,他却仍壮如青年。 第48章 试探   林茜檀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去了二太太沈宁那儿。   阴薇给她找的麻烦,二太太沈宁可以帮忙。   林茜檀从在风浪中“醒来”上京,已经看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有哪家的公子比起表哥楚绛更合适作为她摆脱阴薇掣肘的助力。   她虽然对楚绛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楚绛却是喜欢她。这是她考虑和楚绛在一起的基础。   最重要的是,虽然有个有些难缠的婆婆,但毕竟是知道底细的人家。她这一段日子出门,不是熟悉母亲留给她的资产,就是打听合适的人家。不得不承认,嫁去舅家真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沈宁对于林茜檀这位稀客到访很是有些惊讶。林茜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往在府里,也甚少走动。这次上京,虽然一反常态,时常叫自己的丫头给各个院子的人送些小零嘴拉一拉关系,但她本人可是没有来过的。   “七丫头来了。”心里怎么想另说,沈宁面上绝对叫得亲热,人未语,眼先笑,这位林家二房的夫人一向是这样。   林茜檀顺从地任由她牵着,去了内室,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聊了好一会儿。   直到最后,林茜檀也是一字未提自己的亲事,用了茶,吃了瓜果,仿佛真的就是来找二伯母说说闲话似的。   沈宁将她送出去,一回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兀自思索林茜檀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因为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了。   林茜檀突然走二房走得十分勤快,勤快得就连万事不管的东山侯夫人也留意了一下。   待梅不懂这些门道,是新来的绿玉给她解释:“咱们不说,二夫人自己就会去问。以她和咱们夫人的关系,不用小姐说什么,她就会把事情替咱们办得妥妥帖帖的。”阴薇越是想促成的事,沈宁怕是越要搅黄了。林茜檀既不用欠人情,又把事给办了。   阴薇想把林茜檀嫁给董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林茜檀除了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烦躁了一下,之后便冷静了许多下来。   而沈宁,也没叫林茜檀失望。   楚泠留给林茜檀的那笔嫁妆,如今就扣在掌家的沈宁手里。沈宁和阴薇一样,也有那么些眼馋楚氏的好东西。她又了解阴薇的路数,哪里就肯叫阴薇真的把事给办成了。   阴薇拿林茜檀的八字去给董家,她就故意把董庸在楚家奸污蒲团的事大加渲染了说。   本来侯府之中就有人隐约听见楚家里那件事,沈宁又卖力宣传,不一会儿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被沈宁这么一搅和,大家看待阴薇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味了。   阴薇就有一回午后经过府里走廊,听见格子窗后两个婆子碎嘴闲聊,说她“不知道什么意思,把前一位夫人的女儿嫁给那种货色糟蹋。”   阴薇当时的脸色就很是难看。   有沈宁帮手,林茜檀和董庸的事,不说永绝后患,但起码是叫停了。   林茜檀甚至会想,大不了,她不等雪来,提前一步叫这个人消失在世上,反而简单。   阴薇暂且消停,林茜檀便继续以和魏嘉音见面为由,忙着她府外的生意。   楚泠留下的资产不少,林家里那些箱笼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林茜檀自认不算天赋异禀,只有投入精力努力学习,从周逸手里接手下来前前后后也花了约摸一个月的工夫才上手。   她频频出府,阴薇又有火气,终于在这一日阴薇第一次撕下了戴了多年的“和善”面具。   虽然林茜檀再三装作乖巧地声称自己只是过去找二伯母探讨绣技,阴薇派人调查的也的确如此,但阴薇就是觉得,沈宁的行动可能是林茜檀怂恿的。   阴薇脸色不好,不轻不重地拿林茜檀出府的事说教:“檀姐儿近日还是别出门了,在家抄一抄女诫女德,想一想自己近来行为可有不对的地方!”   林茜檀乖巧地应下了,并没有忽略阴薇眼中对她的探究与审视。   林家刚刚回来那会儿,办了那一场宴席,那时候的请帖和礼单,是林碧香和林茜檀分别写的。   阴薇目送林茜檀恭顺地退出去,不由联想到当时的这么一件小事。   那时无人夸赞林碧香写的请帖字迹好看,倒是不少人都在问写礼单的是哪位小姐。沈氏那时候告诉她,是她嫌弃林茜檀写的字太丑了,有碍观瞻,因而叫了会写字的下人代替。   那时候阴薇没有多想,婆婆怎么说她就怎么信。可几回合下来,林茜檀身上怪异的变化越来越多,再加上这一次的事,她起了疑心,所以,要验证一下。   因而,林茜檀刚刚回到银屏阁,阴薇那里就派了一个婆子过来,姓苟,人家都叫她苟嬷嬷。   这位苟嬷嬷说是过来监督林茜檀写字,不让小姐到处乱跑。   林茜檀于是立刻明白了阴薇的意思,这是叫苟嬷嬷来监视她了。   林茜檀当然知道请二太太沈宁出面来帮她有点儿风险。   但阴薇出手的速度比林茜檀想象的要快,林茜檀也是怕阴薇快刀斩乱麻,等婚事的流程正式走起来,那才叫麻烦……   有个苟嬷嬷在,林茜檀自然看不了她那些账册之类的东西。宋氏也很有眼力,总吩咐几个丫头,外头一来人,就把不能叫人看见的东西,收起来!   好在苟嬷嬷不识字,屋里好些来不及收拾的书册在她看来都是一个样。她只想催促林茜檀快些写完,好回去交差。   林茜檀也是有些年没碰过女诫这样的东西,久违地抄起来,虽然怀念,也有点趣味,但那些曾经奉为名言的条条框框,如今在她看来全成了狗屁。   大商延续前朝,民风较为开化,女子地位也比前代要高一些。   宫中都有专门司掌文书,帮着皇帝做一些简单政务的女官,民间也有一些女子再嫁一次不够,还三嫁四嫁的。   这些在别家不大被严格贯彻的女子规范,到了东山侯府三房,就成了铁则。   林茜檀早就对那些东西上面的条文倒背如流,即使不用对照着看,也默写得出来。 第49章 选择留下   苟嬷嬷亲自盯着林茜檀抄了女诫,把几页纸张拿了去,交给了阴薇。   阴薇看着上面只是比狗爬字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的字迹,询问了苟嬷嬷几句,便勉强稀释了怀疑。   林碧香正好过来,看见那几张纸,立刻明白是谁的手笔,笑道:“娘怎么不叫她多抄几遍?”夜里挑灯抄这些,最伤眼睛了。   阴薇夺过纸张,揉成一团投掷去了火盆里:“这种东西不过是恶心恶心人罢了,就她,叫她多写几遍,你那个二伯母还不趁乱咬上来。”   林碧香却不是过来和母亲说这些的。   近两日天气不错,林碧香刚刚邀请了几家小姐过来家里聚会刚散。那边一散会,她就到阴薇这里来了。   只要不提婚事,母女俩一定最是和谐。但凡碰一碰林碧香嫁人的事,两人总是要不快的。   林碧香已经挑明自己要嫁楚绛。阴薇又绝对不同意。两人为了这个,没少争辩。   林碧香过来与阴薇说的是皇家秋猎的事。   无论是夏朝或是如今商朝,都是马上得天下,燕氏从还不是皇族的时候起就有资格参与大夏萧氏皇族每年通常都会举办的秋猎。   天隆帝自己就是武将出身,即位以来也一向看重围猎这样练兵与休闲并重的大型活动。每年围猎,各家子弟以武会友,争夺皇帝赏赐,很是热闹。   林碧香和阴薇说起这些,很是兴奋。她们一直跟着林阳德待在云州那样的乡下地方,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回秋季围猎。林碧香无不遗憾地看了看火盆里已经被烧成灰的纸张碎屑,想到什么,与母亲道:“就该叫那贱人生的在家抄女诫,皇家围猎这样的大事,她去了,只会丢了咱们林家的脸。”   阴薇看了女儿一眼,眼皮一跳,似乎是在思索女儿这个看似无厘头的提议有没有可行性。   平心而论,阴薇也觉得林茜檀长得好看。螓首蛾眉,杏眼桃腮,虽说身段不及林碧香丰满,但该有的也都有……   楚氏的血统,名不虚传!   阴薇自认毁了楚泠的女儿,叫楚泠的女儿嫁个糟烂丈夫,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   为此,从小对林茜檀的洗脑灌输,乃至到后来林茜檀长大一些时各种露脸的好机会,阴薇都不会叫上她。   更甚至,阴薇本来的打算,其实是叫林茜檀在云州就地嫁了——她连人都给找好了——家里虽说有十八房小妾,但至今没有嫡子的大财主张老板便是她从一堆云州当地的男人当中为林茜檀“精挑细选”出来的对象。   正说亲呢,谁知整个侯府骤然都要回京,这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茜檀也记得这位家里从事铁器打造的张老板。   说来也巧,郑国公府张家有一位远房族亲就在云州做生意,这位张大老板还算是现任的郑国公张鲁元的远房叔叔。   所以她是差点就做了张嫣的叔祖母。   随着六月接近尾声,七月里的皇家围猎,自然也就成了所有世家大族后宅女眷议论的热门话题。不光阴薇在和女儿说这些,林茜檀也在和宋氏说。   林茜檀见宋氏不再说张老板,松了一口气,心道,宋氏等人,乃至林家大多数人其实都不知道阴薇当时给她挑的是什么人。关于张老板的年纪,林茜檀还是在后来无意得知的。   看着宋氏锦荷等人全在那儿热火朝天兴奋议论着围猎,林茜檀有些不忍心告诉她们,阴薇大概不会希望她跟着去的。   至少前世的时候林茜檀就因为突然莫名花粉过敏,而不得不与皇家秋猎无缘。   这一次的她,却是自己不愿意去。   皇家围猎的位置位于京城西北方向大约三百里地的木兰围场。从京城出发,光是一大队人马在路上就要浩浩荡荡走上好几天的工夫。   舟车劳顿、人仰马翻固然是林茜檀望而生畏的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林茜檀知道,这场围猎上有一出大戏。   东平郡王府的覆灭,就是因为在这场围猎当中,组织了一次对当今皇帝燕广的刺杀行动。   且还差一点就成功了……   汹涌的刀锋,勇猛的死士,高高在上的皇帝据说最危险的时刻距离那朝着他心脏飞插而去的钢刀几乎只有两三寸的距离。   是某个忠心护主的御前侍卫以身相替,挡了下来——   林茜檀想的不错,阴薇的确是不想让她到时候跟着一起去木兰围场。只不过这一回的理由高级了许多。   东山侯夫人正好身子有些不适,阴薇便趁着晚膳的时候和婆婆商量,留下一个孙女,在身边服侍。   沈氏的目光意味不明,状似无意扫了三儿媳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半晌犹豫也只轻声开口问几个孙女哪个愿意留下在家中,陪她这个糟老婆子。   大家平日都被拘束在家中,有这样的出门游玩机会,谁不想去呢?沈氏那看透世情的眼睛飞快搜过一圈,将几个孙女隐晦的不愿意全看在了眼里,面色中却充满了对小辈的宽容慈爱。   众多孙女之中,大概也只有林茜檀晕车晕船晕得厉害。她会站出来说自己留下,实在不出沈氏的意料。   阴薇也暗自满意,她把林茜檀养大,自然知道林茜檀身上那些毛病弱点。自己以照顾祖母为名,提出留下一人,林茜檀被留下的可能性,很大。   沈宁听了则不屑地冷笑,正想戳破阴薇,被丈夫暗地拉扯了一下,犹豫犹豫到底闭了嘴。   皇家围猎,对于皇帝来说是练兵,对于有志儿郎们是争锋,对于跟着去的女儿家来说,往往也是姻缘!   所以任凭阴薇说得再好听,沈宁敢说,她姑母根本就没被阴薇那好听话忽悠过去。她就不信,之前董庸的事在府里传开,沈氏这个做婆婆的没有对阴薇生厌。   不过林茜檀都开口了,众人便以为人选定了。谁知沈氏偏偏不如阴薇的愿。阴薇那隐晦的笑意还没荡开,那边沈氏张嘴,说来的话却叫阴薇吓了一跳。 第50章 中招   沈氏选中的孙女是林碧香。   问谁愿意留下的是她,真的有人站出来主动请缨她又不要那人。反而说她喜欢林碧香来陪她。   天知道林碧香听到的一瞬脸色有多精彩。   倒不是说沈氏真的就对林碧香如何非卿不可了,林茜檀无不恶意地猜想,沈氏大概并不喜欢那种被儿媳当枪使的感觉。   不过沈氏毕竟是个慈爱长者,林碧香受了一番惊吓,到最后还是如愿能够去往木兰围场。   而林茜檀,也不需要留下。   沈氏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有手有脚,家里多得是奴仆,难不成还有拐子喜欢拐卖老太婆不成?   阴薇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对林茜檀明目张胆地下手。   她暂且消停消停,而且也暂时没那个工夫一直盯在林茜檀身上。林碧香倒是闲得很。   沈宁一番捣乱,本来说好的婚事自然胎死腹中,董阴氏偷偷摸摸地再来了一趟侯府,送还林茜檀的八字文书。阴薇没空,林碧香就代为接待。董阴氏愁眉苦脸,林碧香积极宽慰:“我和姐姐感情要好,最盼她好,只可惜表哥遭人诬陷,就连姐姐也误会他。”   董阴氏自然连连称是!打死她她也是不信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会是做出禽兽之事的人。   但婚事告吹,木已成舟,董阴氏自然没有办法,与林碧香嗟叹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林碧香在董阴氏走后,却还逗留在刚刚坐着说话的凉亭里。   自然有奴婢上来按着吩咐把董阴氏用过的茶杯拿去扔了。林碧香捏着个茶杯,眼珠子轱辘轱辘一动一动的,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日,林碧香将陈靖瑶等人再一次邀请到府上,在湖岸边上摆了几壶小酒,破天荒地给林茜檀和林抒尘都下了邀请。   林抒尘欣然赴约,很乐意结交权贵。林茜檀考虑片刻之后,也决定过去看看林碧香是在玩什么把戏。   石桌之上,搁着好些珍馐美味,小姑娘们又年纪相当,也有话题可说。林碧香无事献殷勤,频频和林茜檀友善互动,林茜檀心想事出反常必有妖,立即就起了防备。   不多时,林茜檀就在她的酒杯里闻到了合欢药物的味道,再看林碧香身边几个小姐或多或少眼神闪烁,便知道这是一出什么宴了。   加了料的酒水林茜檀自然不喝。对面这几个人,分得也是一手好工。一人负责和她说话吸引注意,另一人便趁机往她杯子里加料,还当她没看见。   她搁下酒杯,作势要走,林碧香出口挽留,林茜檀懒得理她。既然这里有一杯这样的东西,那么也就是说林碧香是不是还在某处为她准备了至少一个男人?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有些本事还真是无师自通!   林茜檀自以为只要走了也就没事,但她实在料不到林碧香的胆子会比天大,为她准备的,是双连环的套。   有心算计无心,她带着锦荷和碧书往银屏阁走,没防备长廊拐弯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人守株待兔。   林茜檀看到从廊柱侧边伸出来的手的时候其实反应已经够快,偏了偏脑袋,但还是被人更快地捂住了嘴巴。浓烈的蒙汗药气味直接呛进鼻孔之中,逼迫得她昏了大半过去。   她几乎没了意识,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像是勉强还能从虚空的地方听见有不止一窜脚步声踩到了她昏睡过去的身体旁边,心道,完了,又着了道了……   之后,她虚弱地感知到自己被一只粗壮的手臂倒着身子扛了起来,那人的手还放肆地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拍,笑道:“嘿,七小姐这翘臀……赶紧的,把这两个丫头处理一边儿去,董公子还在等着呢,我先把人给送过去了,想必等得急哟……”说着,那声音回荡在脑子里便渐渐悠远了。   说话的人,似男似女,竟叫林茜檀不很认得清楚……   ……   林茜檀离开,湖边的聚会却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结束。   美酒佳肴,几个青春正好的小姑娘正举杯畅饮,时不时说笑几句,仿佛刚刚联手往人杯子里加东西的,不是她们。   欢声笑语顺着风飞过湖面,来到了对面的亭子里。亭子里面,被林家二房的嫡长子林子荣邀请而来的忠义郡王府公子池荀正顺着声音时不时往那边看去。   只见那边一个身穿湖绿襦裙的少女正靠在临湖的边上翩翩起舞,舞姿看起来有些笨拙,绝算不上熟练优美,但胜在应景。   只不过,那边桌上另外几人并没有什么人在看她跳舞,而是自顾自说话。   就仿佛那只是个用来增添景色的低贱的舞姬。   林子荣见状,主动引荐:“这是我九堂妹,我三叔的小女儿。”虽是笑,但眼角处却透漏着不加掩饰的薄情。   池荀闻言笑道:“你这人,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这是做什么?那边那么几个小姑娘,你又知道我看的是哪个?”总之不承认。   林子荣薄薄的唇微勾,嘴角的弧度像是有些嘲弄:“你忠义郡王府的小五爷,一向怜香惜玉。那边一群嫡女之中,只有我那堂妹是庶出,我七堂妹一走,没人护她,她不免遭八堂妹欺负。我是不爱管的,你若要逞英雄,就别在这里身在曹营心在汉,惹我厌烦。你若不去,就老实喝你的酒。”   池荀自然是不会贸贸然跑了过去的。   林子荣看了对面笑得有点儿高调张扬的林碧香一眼,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有些不喜。   两个男子隐在随风微动的柳枝下面说话,对面的一群小姑娘全然没有留意到他们。林抒尘正按着嫡姐的命令跳完一支舞,有些屈辱地坐了回去,桌面上却没有谁真正理会她的。   林抒尘这才有些后悔刚刚应该跟着林茜檀一起走的。   两个嫡姐,虽然都跟她不算亲近。但起码林茜檀还愿意搭理她,甚至偶尔接济她。   而她,刚刚却眼睁睁看着林碧香往林茜檀杯子里加东西而选择装作没看见。 第51章 铅华   林茜檀说了去林碧香那儿看一眼便回,却是半晌也不见人影。宋氏在屋子里等了有一会儿,忍不住派绿玉去看一眼。   外面待梅刚好手里攒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恰好和往外走的绿玉擦肩而过。   林茜檀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整合了楚泠建立起来的店铺连锁,淘汰了一批蛀虫管事,也空出许多职位,待梅知道这事。她手里拿的,就是周逸送上来的应聘名单。   林茜檀不在,这名单也没人看,宋氏便将它先搁在了抽屉里。那边绿玉已经拔腿走出去老远了。   然而绿玉走了一趟返回,却告诉宋氏说,林茜檀应该已经回来了。   绿玉一针见血道:“这话是八小姐说的。但奴婢问过,的确是真的,有别人瞧见咱们小姐。”   宋氏听了,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仍然下意识有些不安。   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得耐住性子,想着再等上一会儿看看情况。   绿玉却是个风风火火的,脚比脑子快,一边再一次往外跑,一边道:“奴婢还是去再瞧瞧吧!”   宋氏想着也好,便随了她——她刚做上一等丫鬟,想多争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另外一边,林碧香也正和陈靖瑶等人一边说到宋氏:“我七姐眼下正和我七姐夫‘办事’,她院子里的奴才也都是没眼色的,眼巴巴地还要跑来问一问!”   陈靖瑶有些不安。她们几个算是一伙,林碧香做的事,她、白玉馨几个都知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林碧香要这么干,她们拦不住。   她们几个也是昨天才知道林碧香的计划的。林碧香只说叫她们帮忙捉弄捉弄人,也没说下的是什么药。等林茜檀走了,她们才知道林碧香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陈靖瑶委婉说道:“会不会出事?”   林碧香知道她是怕了,笑了:“这你放心,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她上了双保险,湖边多少仆人看见林茜檀安然而去?就算被捅出来,林权根本也不喜欢林茜檀,又怎么会为了她追查到底。   最多装傻充愣,一张红盖头盖下去,事后补票,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给嫁了。   其实要林碧香来说,她娘还是太仁慈,给林茜檀留了个不那么差的。她看不上董家的表哥,但起码董家表哥还是长得不丑。说来说去,她还是觉得,叫董庸来办这事,简直便宜了林茜檀。   正想着,林碧香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去了茅房有一会儿的白玉馨,问了句白玉馨怎么还不回来。   陈靖瑶看了看,道:“不是说吃坏了肚子?”白家不过寒门而已,若不是白玉馨家里有些实权,她一个伯府千金也犯不着和她来往。   几人于是接着说说笑笑,仿佛就刚刚就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很快就又气氛轻松愉悦起来,从头到尾也只当被打发到边上去负责烤鱼的林抒尘是个空气。说些忌讳的话,也不避着她。   天上阳光明媚,适当地有几片云层遮蔽,将近夏末的天虽然还是炎热,但湖边清风送爽,吹着很是舒服。   ……   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东山侯府中某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里桌椅板凳俱全,杯碗瓢盆不缺,一块青白布帘隔开主次两间隔间。小间里那张仅容一人躺着的小床上,一男一女看上去正交叠一处。   跨着跪在女子腰腹两边的男子五官端正,身材中等,已经脱了半身的身躯上,肌肉不算健硕却也平整光滑。   与他端正的脸庞不同,他这时粗气微喘,眼神中燃烧着污浊的红火。他随手一个动作将刚刚扯下的衣裳往地上一扔,嘴里呼唤着:“表妹。”   这人自然就是林碧香口中应该正和林茜檀“办事”的董庸。这回与上回不同,董庸不曾饮酒,从婆子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林茜檀,他还有耐心小心翼翼先把人给横抱着搁在床上。   只是没料想林茜檀比他想象的苏醒得要快,他刚刚和送林茜檀过来的婆子说上几句“嬷嬷辛苦了”之类的话,林茜檀便像是有些挣扎苏醒的迹象,他虽然惊讶,但也笑眯眯地走到床边,一边解衣裳,一边往床上爬。   林茜檀稍稍恢复神智以来,涣散不容易凝聚的视野里面,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一副没几两肉的胸肌。   林茜檀用了有那么一会儿才从混沌中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偏偏全身瘫软无力,连撑开眼皮也是用了不少力气。好在她够警觉,在黑手伸过来瞬间就强行紧闭口鼻,叫自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苏醒。   董庸也不管林茜檀醒不醒,他解了上衣,又在飞快解裤腰带,林茜檀心里有些着急,但又连呼救的声音都喊不出来。   她的表情也许太过不愿,董庸看了便露出一个自诩深情的表情来:“表妹对我误会太多,也请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从第一眼看见表妹的时候起,我就心仪表妹。今日如此,情非得已,若不这样,恐怕表妹一辈子也不会看我一眼罢!”   林茜檀听了,有些无力的眼皮底下,看着他的眼神更冰冷了。   这个男人,两辈子里说的话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是差不多的。相信一次是她人好心善,相信两次那就是傻!   说完,董庸又要去接着解他那难解的裤腰带。   林茜檀是和董庸有过夫妻之实的,更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但她不愿意和董庸再做那种事!给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好在,她也不是没有准备。   林茜檀虽然漏算了林碧香胆子够大,敢在家里明目张胆叫人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就动手绑票,但还不至于,连一件称手的兵器也不准备。   董庸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便只剩下脱衣裳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垃圾一样的男人,脱光了自己,却忽然起身往屏风后面去了一趟不知做什么,回来之后才要用他的脏手过来碰上林茜檀暂时还完好的衣裳。   林茜檀冷笑,董庸走去屏风后面的工夫,她早就用事先藏在袖口里的银针在自己掌心处狠狠扎了几下。虽然还是不太有力气,但……偷袭一个没有防备的人,简直太容易不过。 第52章 对质   林碧香为了叫董庸能有足够的时间成事,自然为他安排妥帖。   东山侯府里也多得是空置的屋子没有住人,想找一处地方来暗度陈仓,容易得很。   只要事成,林茜檀不顾侯府名声,与外男私会通奸的罪名是跑不了。那到时候,她什么仇也报了。   本来以为她都已经把煮熟的鸭子送到董庸手里,是十拿九稳的。结果她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董庸再一次东窗事发!   本来像是那些用来当作客房的屋子,平时虽然不住人,但也都是有人专门负责打扫。林碧香原本的打算,也是利用这点,将林茜檀来一个捉奸在床。   这一天负责的婆子也的确照着平常的时辰在辖区里巡视一通,意外地发现最东边的屋子房门是开着的。   婆子本来还以为是风把门吹开,结果走过去一看,董庸光溜溜地被人打昏在了客床上,后脑勺上还流着一点猩红的血!   事情闹了出来的时候,林碧香已经散了聚会,刚坐到沈氏那里扮演她的孝顺孙女。听见动静,她反应实在太大,沈氏慧眼如炬,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过去……   现场的情景据说有些不堪,任凭是谁看了昏迷的男人和男人手里攒着的一簇散发淡淡清香的发丝,都会认为是董庸欲行不轨未遂,反而被某个谁打晕了。   董庸再一次跟个小丑似的,被人弄了起来,但显然没有在楚家时候的运气。三太太阴薇还未开口自辩就先丢了一回大脸。   谁叫董庸是她的侄儿!   董庸虽然流了一点血,也昏了过去,但稍微医治医治就醒了过。,他看着一屋子的林氏长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按照事先和林碧香约好的,咬定了和他在客房里苟且的人是林家的七小姐林茜檀!   而那根被他即使昏迷了也意外攒在手里的头发,便似乎是成了最好的证据!   他本来好不容易得到亲舅舅阴韧提拔,被以门客的名义留在阴府效力。阴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沉迷女色早晚油尽灯枯,另一个出身卑贱被阴韧所厌恶,他母亲也跟他说,好好待在舅舅身边慢慢来,总有出头机会。   结果他贪图速成,答应姨母提出的交易,结果一败再败,丞相府那边虽然还给他一口饭吃,但他显然不如其他门客受阴韧待见了。   所以他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干脆赌一把应下林碧香提出的事,办成了,他姨母阴薇自然会论功行赏。到时,赌本就都回来了……   他回忆结束,更是下了决心,正了正神色再次咬死了在客房中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就是林茜檀。   他这般说,头一个脸色最难看的自然是林权。竟是问也不问,就要口口声声骂着“逆女”两个字杀去银屏阁教训人去。   还是沈氏喊住了他。   董庸口说无凭,那簇唯一被留下的头发,便成了用来判断的一个依据。沈氏叫人取了来,拿到鼻尖闻了闻,闻出的确是林茜檀惯用的发露味道,却不动声色,有心维护。   阴薇则自然不打算放过“撮合”良机。   正房那儿于是关起门来鸡飞狗跳,外头的奴仆们当然都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的全都竖起了耳朵围观,只可惜隔得太远,又有人堵着门驱赶他们,他们只能隐约听见三夫人的声音一度很大声……   林家的小辈们自然也被随后惊动。他们陆续过来的时候,长辈们还在屋子里面争执。除了原本便在里头陪伴祖母的林碧香,其他人都是站在外面的。   林茜檀也不例外。   她眉眼冰冷,身上穿着的依然是原先那套衣裳,只不过跟在身后服侍她的,成了待梅和绿玉。   听着正房之内隐约的动静,林茜檀眼里怒意盛大,只想冲了进去,当场就叫一而再害她的人血溅三尺。   锦荷和碧书不像她,及时躲了躲,是把蒙汗药吸了好大一口下去的。听待梅说,也是绿玉瞎猫碰上死耗子,本来出去找林茜檀,路上尿急,就跑了去湖边一个桥洞矮坡底下的草堆里凑合解决,结果里面四五个小厮正把昏迷不醒的锦荷和碧书摁在那儿,正脱裤子脱得欢快!   碧书无事,锦荷却是被人占了一点皮毛便宜,谁知这丫头醒来以后听说,第一个反应的不是她自己吃了一点亏,而是问林茜檀如何了。   越是想,林茜檀心里潮涌便越厉害,但她不是什么不懂得控制情绪的毛孩子,眼睫毛一颤一动,再抬起头来,旁人便看不出她的情绪了。   上天待她不薄,叫她逃过这一回算计。虽然仓促,但她还是给她的好前夫准备了一份不错的回礼……   沈氏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凭着婆婆的身份把阴薇那点小心思给压制住了,阴薇又不舍得豁出去脸皮明着给林茜檀捅刀子,最终屋子里头也没能把罪名按到林茜檀头上。于是董庸也就成了唯一的那个替罪羊!   而林茜檀不小心留下的那一撮头发,自然也就成了董庸不肯放开的救命稻草。   他口口声声要求将林茜檀叫来当场对质,他就不信一个闺阁小姐在碰上那样的事情之后,在看过他的身体之后,还能在神色上半点不露破绽!   林茜檀听不见里面,虽然并不清楚自己有一撮证明身份的头发落在董庸手里,但以她对董庸的了解,对方会咬死了她将她拖下水,是毫无悬念的事。   所以,她给董庸准备了一个……男人,只等着那边被发现。   正房之中,沈氏也犹豫要不要将林茜檀喊来,正院外面不多时便飞快地跑来了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人,说是在发现董庸那间客房的附近一口井水里,浮上来了一具男人的尸首。   屋子里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闻言都暂且搁下了理论董庸的事,问起了那边的情况。   死了的,是林碧香在外院一贯使用的小厮郭虎,据说尸身都还有些温凉,一看便是才刚死了不久的。 第53章 其人之道   身为林碧香在外院的一个人手,郭虎经常进进出出,林家人对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点。   林碧香则显然更清楚,郭虎虽然和这一日的事情无关,但她念在他平时办事殷勤,把林茜檀的两个丫头赏给了他和他的几个小兄弟“玩一玩”。   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林碧香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长辈们问话,她便在一旁听着。压根就不可能去相信什么郭虎才是和董庸不清不楚的那个人这样的说法。   身为当事人,董庸同样也不会听跑来的小厮在那里胡说!   小厮抬起头来,众人见他眉目清晰,其实更是相信了他言之凿凿的说辞,这人口齿伶俐,沈氏问他名字,他答:林青松。   林青松被董庸当面反驳,也不恼,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道:“董公子可是有一枚家传的玉佩?”   董庸闻言,这才后知后觉摸了摸兜里,果然那枚他祖父传下的鱼鳞玉佩不翼而飞了。   林青松继续瞎扯:“那就是了!郭虎到死了还把公子的玉佩抓在手里呢!若不是亲眼看见,小人哪里敢乱说!那人从井里上来都是没穿衣服呢!”   林茜檀叫他多和外院的小厮联络感情,郭虎自然也是任务目标之一,郭虎突然叫了几个小兄弟往内院走,他凭直觉跟了上去。   只不过路上不巧被人给绊住了脚,落后一步,差一点就跟丢了。他过去找到人的时候,眼看着那边四五个人站着,那是郭虎。三个姑娘躺着,那是锦荷她们。   锦荷和碧书晕着不知事,绿玉却是正被堵了嘴巴,绑了手脚“呜呜呜”地低叫扭动挣扎着。   林青松不是什么打架高手,一个对五个,之所以把三个姑娘救下来,用的还是阴招……   那几个看见他,肯定没防备,还招呼他一起享用丫头。这才叫他“砰砰砰”地连连得手,其中郭虎运气最差,被他按住头冷不防往大石头上使足力气一磕,当场就没了。   随后,他和绿玉料理了现场,就跑了去到处找林茜檀,结果林茜檀不知怎么被人给送到了距离银屏阁距离十分接近的某棵树下……   而那救她的人,林茜檀努力回想,也想不出来面孔。当时她重重偷袭了董庸,便剩不下太多力气,刚走几步到外面路边就又瘫软跌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先走掉再来还手,那边便有个人过来,将她背了起来。她那时药力重,视线有阵模糊,看不清楚。至于董庸的玉佩,林茜檀曾经作为妻子,是知道来历的。   长辈们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就要开始断案。沈氏有心迅速平息事情,便装傻充愣地将事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到了郭虎的身上。   郭虎是奴才,死了便死了,没有人会在意。用一个奴才的命平息事件,再划算不过。   沈氏毫不在意地将林茜檀的那一撮头发像是扔垃圾似的搁到了边上,嘴里故意吩咐道:“把这小子的头发拿去扔了吧。”   东山侯不在,沈氏便是最大,她说怎么办,便是怎么办,至于董庸一个出身寒微的小辈,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沈氏不跟董庸计较“杀人”之罪,只淡淡和阴薇道:“今后我不希望听说董公子在府里。”意思就是不认这个亲戚了。   闹腾了一通,阴薇就算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猜测了大半了。她从听到郭虎的名字起,就彻底断定今天这一出肯定是女儿的手笔。   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惹了一身骚。   至于林青松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自然就退下去了。   董庸离开屋子往外走,还与站在外面等待的林茜檀擦肩而过过,林茜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看着他,叫董庸头一次认识了这个姑娘。   林家的其他人当然也看到了他,纷纷对于他的出现有所猜想。林茜檀再看了看从头到尾都待在正房之中没有出来的林碧香,笑了笑。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林碧香大概忽略掉,自己为了光明正大偷听,躲在正房里不算,还和董庸一前一后从正房里面出来,有多么叫人误会。   林茜檀没有理会林碧香的瞪视,转身离开。她还要回去给林碧香准备准备回礼,就不在这里陪她了。   另一头——董庸已经从林家大门走出去,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暂时过去了,只一路走,一路恼恨再次功败垂成。还没走出林那条街道,迎面就是一只黑手伸了出来往他鼻口上一捂,他便没了知觉。   碧书的哥哥郑好放倒了人,这才在傍晚的路灯下露出了脸来,他也不急着,先是使劲往董庸身上踹了两脚,臭骂:“呸,小爷的妹妹也是你们这群狗东西能下手的!”然后才把董庸扛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妹妹险些在内宅里被人侵犯的事。   除了郭虎以外的另外那几个小厮如今也在他的手里关着,林茜檀交代了,先将董庸送去好地方“爽一爽”。   碧书和锦荷还在床上歇息,林茜檀弄完了那边的事便去看望她们。她们也遭罪,见到林茜檀,反倒先关心她怎么样了。   锦荷头上如今也还有一些昏重的感觉,嚷嚷着自己倒霉,一次两次的,天天受伤的都是她!楚家一次,如今又是一次,上回还被自己亲生的主子算计,在茅坑里陪那边八小姐蹲得腿软!   林茜檀被她逗得不好的心情也没了,笑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把那些人怎么样了?”   碧书也看过来。   锦荷于是如林茜檀所愿地问了。   林茜檀朱唇轻启,开口说了一句话、一个地方,锦荷瞪大了她的眼睛。   那句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太阳早就西下,华灯初上,街道上的摊子开始摆开了夜市。大马路上,车马川流不息,人群密集。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背着个大麻袋朝着一处有些特殊的巷子走了进去。   巷子尽头,灯红酒绿,无数穿着华丽衣裳的人走在其中。   这是京城最热闹的花街。   一家又一家的青楼妓院林立在这儿,许多美貌而丰满的女人站在路边上招揽顾客。郑好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直直往最深处的一家走了过去。   灯儿胡同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来到京城不得不去的一处“名胜”,其中妓馆众多。但却鲜有人知道,一直走到巷子最里面再转过一个弯,有一家南风馆。   而林茜檀要送董庸去的,就是这儿。 第54章 还治其身   林茜檀拿了足足十张百两银票交到了碧书哥哥郑好的手上。碧书哥哥又原样给了南风馆的鸨父,明言叫南风馆的人教一教董庸什么叫作做男人的快乐。   有钱能使鬼推磨,南风馆里当即就给董庸安排上了。   接着,郑好按照林茜檀的吩咐,又找来南风馆里专职作画记录的画师将董庸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名场面逐一记录,随后装订成册,连夜拿去林茜檀自家名下的店铺印刷,只等天亮拿出去免费发放。   这个时候的知识传播虽然还是大多依赖传抄,但也已经有了粗糙的印刷技术。林茜檀名下的书斋用的,还是楚泠改良过的印刷术。   董庸那边有郑好去处理,至于林碧香,林茜檀也没忘记她。   她自己,以及锦荷、碧书,都险些吃了大亏,亏得她之前感恩上苍叫她重生一回,心里对身边这些待她不好的人下意识抱着一丝软弱,原来又是妇人之仁。   安顿了锦荷与碧书,林茜檀从她们居住的耳房里面走出来,咬着绿玉的耳朵吩咐她去周逸那儿走上一趟:“若是回来迟了,府里上锁进不来,你就去后门找楚老,那是我娘的人。”阴薇大举排除楚泠留下的人去做一些又苦又累月钱又少的工作,楚老也是其中一个。这些不起眼的人,这种时候就都用上了。   绿玉拔腿就走,待梅好奇林茜檀交代绿玉大晚上的是去做什么。林茜檀笑得有些冷:“那边那对母女,那么喜欢这些下药、找男人的把戏,想必自己也喜欢。”她不过是叫绿玉去找周逸,叫周逸替她弄几个乞丐子来,送给林碧香用一用。   待梅平日良善,对于这些手段是敬而远之,但白天时候发生那些事,她在意的人几乎都遭殃,她也就不会去管手段“可不可怕”了。   林茜檀做完这些,就带了待梅往屋子里走。   绿玉是个好用的婢女,行事风风火火,效率颇高,林茜檀沐浴完毕,洗去一日的风尘疲惫,刚要睡下,她就回来复命,说她把她交代的事办好了。   周逸常年替楚泠看着庞大的产业,明面上只是个养生堂的管事,暗地里三教九流都认识一些。绿玉把事情一说,他当时没说什么,次日就给林茜檀送来了三四个身材精壮高大的年轻男子。   林茜檀笑:她要的只是几个乞丐子,周叔怎么把绿林道上的汉子也送来了。   周逸十几年来以楚泠名义接济了不少人,好些平日胡作非为的地痞也都给他三分面子。要找几个人办事,不算难。   林茜檀是悄悄走了后门在府外见的这几个人。这几个人虽说平日全可以用一个“淫”字来形容,但看待恩人之女,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目光。   林茜檀也不耽搁时间,开门见山说清楚了事情,就把林碧香的画像摊开,叫几个汉子过目。为首的接了画卷,道:“七小姐只管放心,除非这八小姐永远不出门,只要她出门,咱们兄弟几个,嘿!”汉子没往下说,但想也知道他未尽之语是个什么意思。   与几个汉子一并送来的,还有两个少女。   东山侯府淘汰了一批奴才,自然就要换新的,二夫人沈宁照常是请了相熟的人牙子带些模样标致、聪明伶俐的男女少年来供各个院落的主子挑选。林茜檀从外面回去,就赶上了府里挑人。   周逸事先打了招呼,林茜檀从各个院落挑剩的那些相对蠢笨一些的孩子里,挑了两个“不怎么样”的留下,分别给起了屏风、屏浪的名字。   这两个,都是周逸从养生堂里挑出来的。   屏风和屏浪转达周逸的原话,大概是说:她身边的丫头里,没一个拳头硬一些的,碰上个什么事,全是被动挨打的份。但凡会点功夫,昨日几个丫头也用不着遭罪。她们两个从小跟着院子里的杂耍师傅学了些武艺,对付外头的那些高手不成,用来看家护院确实刚好!   林茜檀将她们留下,搁在了院子里安顿。   屏风、屏浪刚来,由宋氏负责亲自带她们。   前天里的那一件事自然没完,死在古井里的郭虎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主子们极力淡化,但他的事还是在底下的奴才嘴里传开了。   沈宁和阴薇两个管事的女眷极力压制,却管不住攸攸众口,郭虎被人扒光了身子死在井里,可是有许多人都看见了。   这算是一件高兴的事。   挑完了人,林茜檀拿了书斋印刷好一大早送来给她的册子,随手乱翻,像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郭虎是林碧香的人,他出事,林碧香脸面多少不会好看。   林茜檀记得还有四个小厮还被郑好绑着扔在不知道哪里,于是问了起来。   事情是碧书的哥哥办的,问题自然也由碧书来答,碧书道:“嘴里全堵了马粪扔在柴房里呢。”   林茜檀“嗯”了一声,半晌道:“郭虎一个人下去,没兄弟们陪着怪寂寞的,叫他们也下去底下陪郭虎吧。”林青松救锦荷她们的时候已经给看到了脸,这几个小子放出来,林青松会有麻烦。   昨天的事,屋里的人都很气愤,林碧香胆大包天,坑害同父姐妹毫不客气,林茜檀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有一个人出来反对的。   那边郑好和林青松得了林茜檀的命令,也就不用跟几个臭熏熏的小子客气了。   几个小子平日跟着郭虎在外面没少为非作恶,郑好和林青松都是知道的。   两人都没杀过人,一时倒都有些不忍下手,还是林青松胆子大些,嘴里嘀嘀咕咕蹲下去,道:“得了,捅刀子还要脏了咱们的手,不如直接拖去活埋了算了,省事。”说着就蹲下身子去。   他先扛起一个因为听了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的小子来,将那人一下扔进了麻袋里。   郑好闻言,也把心一横,也跟着林青松干了起来。两人一起,三两下就把四个小子给扔进麻袋,就跟扔死猪似的。 第55章 报复   世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郭虎几个人,林碧香也不在意,让她在意的是自己安排一出戏来,林茜檀非但无事,反而是她自己赔上了几个不中用的奴才。   可就连阴薇出手去查,都只知道郭虎的确是……遭人破身过。   再加上京城里惊爆众人的大新闻——五百本画工高超、图页精美的南风册子不过一日就流传遍了京城,册子上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左丞相府阴家的外甥董庸。   街头巷尾如何讥诮不说,林碧香和阴薇从外面收到消息的时候,首先便有些半惊半疑。   董庸是不是个龙阳君,阴薇也不敢肯定。这个侄儿不过是她庶姐的儿子,她哪里知道对方的男女喜好?   但若说不去相信,又怎么解释林茜檀全然无事?   郭虎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阴薇查无可查,只能放过,但对林茜檀也更加起了疑心。她怨女儿行事不知会她,林碧香不以为然,认为母亲太看不起自己的本事。   阴薇甚至荒谬地觉得,林茜檀性情忽变,是不是被路上碰见的女山贼弄了画皮,掉了包。   她也不过那么一想,便一笑置之,不过,她也的确很快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   隔了两日,林碧香闲来无事叫了几个小姐妹出门上街,去往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出了事。   事后才知道,几人逛着逛着,林碧香走路不小心,撞上了几个身体上刺青了青龙白虎的男子。那几个男子非要林碧香道歉赔礼,咄咄逼人,林碧香仗着阴家和林家的势根本没把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放在眼里,自然不可能与区区地痞流氓低头。   非但不可能,还叫跟着出去的护院动手。   林碧香打跑了人,自鸣得意,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该怎么逛还怎么逛,几个小姐妹逛了一圈,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各自道别,分别上自家车子。   林碧香本来还笑盈盈地往停靠在路边角落处的车上钻,刚探进去个头往里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便戛然而止,想跑已经来不及,几个身上刺青的男人哪里就被护院打跑了?分明就在她的马车里等着她!   她被捂了嘴巴,又被刀子抵住咽喉,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发出来,连同两个随身丫鬟一道,被壮汉往车里拖,外面的护院和车夫还全然没察觉到车子里的异样……   车子往前开,满大街人声喧哗,等到护院们目瞪口呆看着居然有几个男人突然从车窗里跳出来跑掉,反应过来想要去追,车子里的林碧香连同采彤、冬青,都一并成了已知人事的“妇人”了。   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林碧香自己惹的事,又是发生在外面,林碧香只当是几个地痞流氓色胆包天、挟私报复。等阴薇知道,几乎当场晕了过去。可挣扎着到底还是撑住了。   当天下午,林茜檀就收到了从马老六那里送来的消息,说是他们兄弟几个把事情办成了。   林茜檀看了一眼字迹歪七扭八的纸条,旋即搁到火苗上销毁证据,心里没有内疚,只有说不出的爽快。   林碧香被人破了身,连同两个跟她一起出去的丫鬟也倒了血霉,林茜檀听说那个叫采彤的丫鬟已经有了未婚夫,本来马上就要成亲了的。   这下采彤估计恨死林碧香了。   锦荷听说了也很是解气,幸灾乐祸地想跑去打探消息,被林茜檀拽住了:“你脑子长哪里去了?你现在过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是咱们给设的局?”   林碧香大马路上在车里受辱,天知地知,她知道,一车子的奴才和犯案的人也知道,除此之外,在阴薇母女看来,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一车子的奴才肯定被封了口,几个流氓怕是占了甜头也不会自己上赶着碰上门来送人头。这件事情,只要林碧香自己不说,没人知道也就等于没发生过。而阴薇,为了女儿,会让这个事情被捂死在那里,不漏风声。   锦荷吐了舌头,又坐了下来,那依旧开朗的笑容,像是没被之前的事情所影响:“她们打的好算盘,可惜,这事情,知道的人多着呢。”   见她这样,林茜檀也就放了些心。   到晚上给长辈请安的时候,林茜檀自然有机会见到林碧香。林碧香难得安静,眼眶微红,引得旁人侧目。但林碧香牢记母亲的话,绝不能叫人看出什么来,于是只说谎说自己和母亲吵了几句嘴。   众人顺势去看阴薇,果然也看到阴薇脸上像是也有那么一点哭意。   沈宁照例是要和阴薇挤兑挤兑的。阴薇本来就因为女儿的事心里难受,哪里能有好语气。   林茜檀不用看也知道,阴薇肯定要满城搜捕去抓马老六他们了,林碧香画技还算不错,能凭记忆把人画得惟妙惟肖的。   她们在这正房这边说着话,那边想必抓人的人就已经出去了。   不过……林茜檀笑。   马老六给来的小纸条上说,纸条送到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肯定已经出城去避风头去了——阴薇是抓不到他们的。   离着皇家围猎没有几天,林阳德说的也不过是老调重弹的话,沈氏坐在丈夫身边,眼角眉梢的疲意遮挡不住。   林茜檀回屋里的时候,坐在窗子前面发了一会儿的呆。   上辈子的皇家围猎,根本就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大刺杀,东平郡王准备充分,天隆帝却准备不及。林茜檀那时被留在家里,并不清楚现场情况,只知道,死了许多人。   她没有忘记王二狗说要去执行任务的事。想必也是和这场刺杀行动有关的。但上辈子那时候王二狗因为她,这时还在监狱里,这辈子却跑了去掺和了这么一件危险的事……   天上的雷电说来就来,夏季雨水落下,凭空一道亮光闪了过去!林茜檀又想到了上京来的那个暴风雨的天气。   那时王二狗站立船头,从水面上迎面而来,那双晶亮璀璨的眼睛,林茜檀再次想来,仍然觉得惊喜。 第56章 夏三娘   夏日渐渐远去,进了七月的时候,天隆帝正式发了旨意,召集群臣,开始每年总会有的围猎。   宫中一时忙碌得热火朝天,各宫娘娘们准备行李,安排人手,忙得不亦乐乎。   随行的大臣们也不例外。阴薇被迫分散了注意去收拾出发去木兰围场的行囊,不得不搁下捉拿侵犯了女儿的几个流氓的这件事。   林碧香弄丢了完璧之身,很是哭了两三天,直到阴薇从外面找来一个“行家”,告诉林碧香伪装处子的方法,她才停止了哭泣。   期间,林抒尘来找过林茜檀。   随着董庸的丑闻成了闻名乡里的笑料,林抒尘自然不会再惦记他。又因为在林碧香那里受了羞辱,她又转而凑到了林茜檀跟前来。   林抒尘是来借衣裳的,皇家围猎,家中子女不论嫡庶全都要去,她囊中羞涩,但又希望叫自己穿得漂亮些,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林茜檀不想把自己的衣裳借给她。   林碧香算计她失身给董庸,林抒尘居中采取的态度她可以理解,但不愿随意原谅。   林茜檀态度敷衍,林抒尘有些尴尬地离开了。   到了京中诸人出京的这一天,林家人齐聚,林抒尘果然穿了她箱笼里最好看的一件罗裙出现在众人跟前。同样是庶女,二房的几位穿着的可比她好多了。   林碧香一如往常穿得花枝招展,像是恢复了一些她的张扬。虽然那几个欺辱了她的流氓没有抓到,但相信以东山侯府和阴家的力量,那几个流氓也是不敢到处乱说的!   林茜檀则不偏不倚地穿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秋裙,站在林家人里,既不寒碜,也不过于抢镜。   由于是跟着皇帝一同出京,但凡有资格随行的人家都是尽可能减少马车数量的,男子们除了年纪过于幼小的,大多是骑马随行。   而小姐们则是以家族为单位,三五成群拼成一车。   众人起了一个大早,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西门而出,沿着官道朝着西北而去。那边最前面的开路仪仗队伍都已经走出去十数里,城中排列好等着出城的车马仍然是滞留在主干大道上蠕动着前行。   林家的车马就属于还在城里等着往外走去的。   这样的阵仗,寻常普通百姓人家自然是不能从西门这儿走过了。   一年一度的盛事,百姓们最是喜欢围观,太阳才刚升起一些,平日早上清冷的街道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所有往来京城的车辆行人,全都被挤开去了另外的两处出入口,王家进京的车马便是其中之一。   陈文陈武兄弟二人轮流在前面驾车,奴仆们另外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只有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妇人陪着夏三娘和王大狗坐在车子里。   王大狗掀开车帘,四处张望,不住感叹皇帝出行的盛景。夏三娘却不以为然。王大狗知道自己的娘亲年少时见过许多世面,也许,看过比眼前天隆帝出行规模还盛大的。   但他却不同,他和弟弟二狗从小待在小渔村里,最远也就是到像平源郡城那样的地方。弟弟来了京城就不回去,还托人将他和母亲接上京城……   这座始建于夏朝时期的帝都,恢宏而巍峨,经历沧桑却历久弥新,成片成片的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放眼望去十分整洁。   王大狗记得母亲夏三娘曾明确夸赞过这座皇城最初的设计者。   他们从京城南门进入,却能轻易看到天边处乌压压人群的一个剪影,由此可知,前面东西横道上有多么热闹了。   王大狗看了有那么一会儿。夏三娘便也跟着他往外看了一会儿。记忆之中的城池即使已经二十载不曾和她相见,却好像和她年少时所记得的相差不远。   只不过皇都之中换了一个主人这么一个区别罢了。   王大狗看腻了就放下了车帘,夏三娘便也不再看。即使她很想多看一看多年不见的街道,但她仍然毫无犹豫地合上了眼睛。   这么一辆平平常常的马车,自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它从南门一路往上,经过出京队伍的接近末尾处,和几家人的马车擦肩而过。   王善雅就那么巧合骑马奔了过去,来到王家人的队伍里,晏国公夫人掀开车帘,和丈夫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搁下了帘子。   所有的出行车马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全部从城门那里走了出去。每年这个时候总要有这么一场,众人也都十分习惯。   人一走光,两个时辰之前还人满为患的京城街道一下子空旷了下来。就连偌大的皇宫也暂时失去了它的主人。   天隆帝未立太子,他去围猎期间,朝政由皇贵妃阴蔷所生的二皇子和左右两位丞相共同暂摄。说是“共同”,谁又不知道二皇子和阴韧是甥舅关系?   都说君心难测,大臣们无不猜测帝王用意,就连顾丞相顾屏也不得不多想一些,皇帝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将他留在朝中……   顾屏出身寒门,年轻时堪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为官半生,受大商朝两代帝王看重,是帮助皇帝,与日渐腐朽的世家之间对抗的一把老刀。   虽说同为丞相,他权势不及阴韧,但燕广也是不放心将朝廷全搁到阴家那里……   世家曾经辉煌,从夏朝建立时就一直存在的齐、楚、秦、魏四家更是因为帮助夏朝开国皇帝打过江山而获得超然的地位。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皇帝不得不依赖世家提供兵马、提供钱粮,甚至提供民心,最后也被世家所掣肘。   从夏朝开国皇帝始,数代皇帝徐徐削弱世家,到夏朝中兴时期又有夏朝皇帝想到提拔寒门子弟用来抗衡,一直到本朝开国,燕坚燕广父子两代帝王继续继承夏朝国策。   更甚至,不仅用寒门子弟,就连女官、宦官也都因为皇帝谋取大权独揽这么一个需要,而不知不觉崛起。   林茜檀就很羡慕朝中那几位虽说形同“女秘书”,但有机会接触朝政的一群人。 第57章 木兰山庄   出京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上官道之后,就不再是城中逼仄狭窄的建筑,转而是山水连绵的路边风景。   从京城出发去往木兰围场,前后需要两三天,昼行夜伏。皇家的队伍在与戎国十分接近的一处地方停下稍作整顿,继续前往目的地。   三天两夜的行走,众人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来到了木兰山庄脚下。帝王入住其中,其余人按照尊卑,以辐射状将皇帝牢牢围护在中间。   林茜檀没有来过木兰围场,但看这架势,也明白以天隆帝的阵仗。想要光明正大接近皇帝施展袭击,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那么,前世时东平郡王府是怎样做到把一群死士突破层层把守,运入最接近皇帝的位置范围内?   林茜檀没有亲眼目睹,实在说不好。所能做的,不过是通过楚家多次提醒皇帝提前防备。而前世时有关于天隆帝在木兰围场被人险些刺杀成功的情报资料又都是被封锁了的。   甚至于在腥风血雨的大清洗中,天隆帝还特地销毁了大量史料档案用来维护他英明神武的帝王形象,以致于后来史官没有历史可以记录,只能匆匆以“天隆十年秋,帝遇袭,而后安然回京”这样笼统模糊的句子一笔带过。   虽然其中真相不得而知,也只是知道刺客的刀锋几乎有机会穿过皇帝身体,不过从后来许多家族遭遇灭顶之灾的结果来看,究竟是什么使得一代帝王震怒,非得杀人来泄愤。   很不巧,林茜檀的外祖家,就是在那一场血洗当中,灰飞烟灭的。   皇帝七月出行,当月回京,一连数月,人人自危。   林茜檀刚在小船上苏醒以来的时候一度认为只要切断楚家和东平郡王府的书信联络便足够。但离京之前,从楚慎那里得到的账册叫林茜檀意识到她所想的还是简单了些。   楚慎小心翼翼把救命宝贝埋在地底下,果真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林茜檀不看不知道,看过才了解楚家暗地里曾经和燕韶有过那么多堪称天文数字的金钱往来。   燕韶招纳谋士,乃至招兵买马,每每有些实质行动,总会伸手与楚家要银子。而楚家,顾及当年和燕勇关系,是只要燕韶开口,他们便给。   那样一个要命的东西,林茜檀自然是拿到手就销毁了个灰也不剩。但她知道既然楚慎会把那些东西埋在地底下,那就说明,楚家和东平郡王府的金钱关系应该一直在持续。   正想着,队伍已经停下,众人陆续下车,林茜檀已经远远看见楚家人在另外一边下到地面,远远地和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楚渐要顾及故人的情分与利益关系,楚绛却不必,林茜檀从楚绛入手,虽然并不能从根本上阻止楚渐,但至少争取到,与东平郡王府的金钱往来,不再经由楚慎,而是直接由楚绛接管!   账册是个好东西,一笔一笔记录下来,能够清楚地知道财务去向,不过很多时候也会变成催命的咒符。这其中就全看它落在谁的手上。   林茜檀收回视线,跟着家里的长辈往前面走去。三天行走,林茜檀捏着鼻子和林碧香待在一起,早就迫不及待到站下车了。偏偏林碧香屡败屡战,非要跟个苍蝇一样在那儿飞来飞去。   出行人数众多,自有人统一安排,林家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算是中等,也算是沾了阴薇的光,有资格与皇帝一起住在山庄之内。   进了里面,每个人当然就有各自的屋子,林茜檀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和林碧香同睡一处,乐得清净。   山庄内外风景秀美,就算明知已经是杀机四伏,林茜檀还是忍不住被景色吸引过去。   刚刚抵达,天隆帝自然要设宴,算是接风洗尘,但凡有资格入内陪同皇帝吃饭的大臣,都踩着时辰来到夏花盛开的地方。而天隆帝自然是最后到来的。   天隆帝名不虚传,是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骨架宽大,有如巨熊般伟岸。就算隔着龙袍,林茜檀也能远远看出他隐藏在衣物底下的肌肉轮廓。   林茜檀生平所见的男人当中,恐怕也只有王二狗那个半大少年能和天隆帝相提并论了。   不过天隆帝给人的感觉是粗豪威猛,王二狗……林茜檀想到他,忍不住就淡笑。   那个比现在的她身体的年纪大不到两岁的家伙,若是穿上遮挡充足的衣裳,居然看上去会稍稍显得精瘦。再加上那人眼神纯粹,林茜檀虽然每每没有给他好脸色,但其实和他相处两三次下来,至少不觉得他太过讨厌。   她也是爱美之人,看见好看的少年郎,再怎么也会多一些审美滤镜。   旋即,林茜檀又想到,这个少年郎居然搅和到了东平郡王府的事情里。   她猜想,若是燕韶想要谋刺,那么这批负责动手的人,很有可能眼下就已经埋伏在她的附近了。   眼前的莺歌燕舞,桌上的美味食物,一切看来都还是歌舞升平的样子,林茜檀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天色还早,还是下午,但她已经感觉到刺刀在侧的阴冷了。   这次出来,林茜檀知道可能会有些危险,便干脆只带了刚到她院子里没几天的屏风和屏浪,把宋氏等人全部留着看家护院。   几个大丫头之中,也只带了相对机灵的锦荷和绿玉。   忽然间,她像是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似的,林茜檀追着看了过去,那边张嫣正往这边看了过来,像是在与她反复使眼色,林茜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对方接收到意思,两人便仍然投入到了宴会之中。   皇帝出行,郑国公府也赫然在侧,张嫣身为燕韶的未婚妻,显然收到了天隆帝格外的关注。   林茜檀刚刚和她打过暗号,那边天隆帝就点名叫她下场跳舞,像是故意不知道郑国公府这位小姐素来有不善舞蹈的名声。   张家这位独女,擅长的并不是那些取悦男人的手段,而是对地理地貌十分感兴趣。不过这些偏门的兴趣殊为异类,毫无用处,也叫张嫣或多或少遭人嘲笑过。 第58章 雌龙   张嫣不善舞蹈,到最后自然遭遇天隆帝羞辱。她挨了骂,宠辱不惊,淡然回到席位上,看上去不怎么在意周围人对她的讥笑目光。   到宴席中途众人自由活动的时候,林茜檀站了起来,跟着被孤立的张嫣悄然而去,两人私下往来,已经有些情谊。   张嫣之所以将林茜檀约出去,为的也只是告诉林茜檀,这次围猎也许会有危险,叫林茜檀小心谨慎。   林茜檀心里感动。   张家被坑上了东平郡王府的船,张鲁元也许能够提前知道一些什么也并不奇怪。难得的是张嫣记得她,愿意透漏情报。且她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是想着提醒一下张嫣的,倒是被对方抢先说了。   三言两语说完了话,眼看着那边像是有人过来,张嫣转身就走,留下了林茜檀站在原地像是怕林茜檀被她连累似的。过来的是一同赴宴的别家小姐,林茜檀和她们并不熟悉,只微笑点了点头,就绕了过去。   山庄之中安静而秀美,洗尘宴不多时便结束了。楚绛陪着林茜檀往厢房走,他还想和林茜檀在外面多待上一阵,不太舍得立即就分开,所以故意拖慢了速度。   林茜檀却没有多少心思在外面逗留太久,都明知道燕韶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了,她不肯在外闲逛。   楚绛却像是没话找话似的,东说西说的,不一会儿又说起了楚灵的婚事。楚灵婚期在七月,离着没几天,因而这回她没有跟来。围猎结束之后,楚绛回去便正好赶上婚期。   林茜檀一副不太愿意多说的样子显然叫楚绛有些误会,楚绛有些尴尬,林茜檀后知后觉一般,与楚绛解释了解释,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着厢房那边继续走了过去。舅舅楚渐已经和林茜檀委婉地提过她和楚绛的婚事,林茜檀含蓄地表达了愿意的意思,这件事情楚绛是知道的。只是林茜檀总觉得,她的舅舅在她的婚事上似乎积极踊跃过了头。   虽然还只是几人瞒着江宁娘暗中商议,但年轻的男人已经十分雀跃,仿佛心爱的表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舅舅会抢先一步提出虽然完全在林茜檀的计划之外,但结果和林茜檀想要的一样,林茜檀也就不在意过程了。但这件事,要操作起来,绕不过林权,还有的是麻烦。   楚绛将林茜檀送回去,看着她进了屋子才转身离开。林茜檀回身过来目送楚绛离开,心想,表哥性情温柔,对人体贴,是个良配。   看上去十分平静的夜幕降下,林茜檀躺在陌生的环境里有那么些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一夜姑且就那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林茜檀没有睡好,不知道预想之中的刺杀行动会在何时何地出现。   大部队修整一夜,到了第二天便是真正围猎的日子。林茜檀没有睡好,索性起了个大早,起来梳洗。   木兰围场指的是木兰山一带连绵的围场,占地广大。从木兰山庄面前的木兰山脚绵延开去的一大片林子、平原全属于围场的范围。围猎便是在这里举行的。   每年的围猎规矩都是差不多的,对于大多数经常跟着来的人们来说,对于其中流程早就是驾轻就熟,像是林家人那样往年不在京城的,毕竟还是少数。   林家人不熟悉其中规矩,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别人身后。别人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别人如何做,他们便如何做。   在围场的入口处,天隆帝设立了帐篷,用来充当落脚之地,皇帝主帐两边的,则是随同而来的大臣们的帐篷。   围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正规的军士操练,另一部分则是京中权贵子弟捕猎竞技。军士们排兵布阵虽然威武,但并不是主菜,真正引起众多少女兴趣的,还是公子少爷们的捕猎。   捕猎开始之后,林茜檀便留在营帐营地之中,与其他女眷待在一起。少年们则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就闪进了林子里没了影子。男子们驰骋沙场,就连皇帝也在一队精兵保护下,进去了林子中亲自练手……   旁人全在说笑,林茜檀却没有多少心思掰扯那些家长里短,不多时她便找了一个借口走了出去,独自来到外面,看着男人们离去的方向。   木兰山地形复杂,野兽物种也丰富,的确是圈出来用做围场的一个好地方。   但同样的,围猎之中刀剑无眼的,也会是一个趁机对旁人埋伏下杀手的好机会。   林茜檀心里有些坠坠,耳边帐篷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在她的耳朵里便很是刺耳,她于是走得更远了一些,来到某处能将树林子里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的高坡地上。   巧合的是她在那里碰上了陈靖柔。   同样是广宁伯府的小姐,陈靖柔和陈靖瑶区别巨大。不仅是身材体魄上不同,陈氏姐妹就连性格也差得太多。陈靖柔和妹妹不同,她性情豪爽粗犷,光明磊落。   林茜檀心想也难怪她当初能够瞒过旁人,混进军中,还打败了一群男人,爬到了中层将领的位置。陈靖柔若是换了男装,站在不知她底细的人面前,大概会叫人不假思索将她当作男人。   只可惜龙困浅滩,只因为是个女人的身体,这会儿就得穿上“符合规矩”的衣裙别扭地待在这儿。   两人说着,林茜檀紧张的情绪也都缓解了许多。   陈靖柔居然还记得自己打了林青松的事,正好趁机会和林茜檀致歉:“我行事冲动,打了你们府上的人。”   她豪爽利落,林茜檀也不跟这个分明之前没怎么说过话的人藏私,笑道:“说来也巧,你说的那个,正好还就是我的人。”说着,将林青松的来历简单做了介绍。   陈靖柔听了,也是一愣,一座府邸,奴才何止数十人,就那么巧,道歉道到了那人主子的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陈靖柔又继续看向林子的方向。   林茜檀知道这人心里有志向,是绝不肯被闺阁束缚的,她先天就继承了她父亲广宁伯的强壮身材,后天又肯锻炼,论武艺,进去林子里的那些小郎君,有多少不是她的对手。   陈靖柔笑道:“若是能进去这林子一展身手,该有多好!” 第59章 漏网之鱼   天隆帝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林茜檀有些意外,不免疑惑。   她重来一次,有时也会碰上一些因为她做了不同选择而产生变更的事情。   譬如……本该在这个时候被进京求和的戎国使者求娶的锦华公主,至今未被赐婚。   天隆帝猎物丰厚,志得意满。各家少年也各有所得。一日围猎便在平静而热闹的气氛当中度过,到月头升起,又是夜幕。   与对原先许多事情或多或少事先知晓不同,天隆十年的刺杀是皇帝极力遮掩的事情。就连这个时候身在京城的阴韧也几乎不知道这其中细节。   事实证明林茜檀并不是瞎操心。围猎统共进行三天,头一天无事,第二日也无事,到保护天隆帝的侍卫不免稍有松懈的时候,才是已经埋在暗处的弓弩发挥作用的时候。   围猎的最后一日,燕广照例是收获了满满的猎物从林子里出来。宫妃女眷们夹道屈膝相迎。人群中正没有一个规矩的时候,忽的在皇帝自以为最安全的营帐四周,刺客刀剑齐发。   御前侍卫反应自然是快的,刚听见动静就已经抽刀而出,林茜檀看得清楚,刺客之中分明有一人身形极其高大抽长,令她眼熟。   光是数十个就近发难的刺客,对于天隆帝而言,虽然凶险,但未必就不能应付过去。林茜檀很有幸,见证了历史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边御前侍卫和死士们交上了手,尽全力拖住刺客,等待周围援兵涌来支援。这边天隆帝本来正稳坐钓鱼台,殊不知真正的刺客在他身后——他成天宠爱的妃嫔,就在他身后抽出了藏匿在袖口里的匕首,拿起了刀子飞快朝着天隆帝的背心处刺了过去。   天隆帝躲闪得及时,只被划破了手臂上几道口子。但这么一下,已经制造了混乱,那边御前侍卫阵型一乱,燕韶的人已经轻松打开突破口,一把大刀便直直飞了过来。   一切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而已,忠心护主的小太监成了刀下亡魂,燕广也反应了过来,试图迅速向后躲避……   死士们也不管周围正潮涌而来的兵士,只一心一意向着皇帝移动了过去,燕广则尽力向后退去——刀剑无眼,混乱之中,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两三个最先抵达他身边的死士刮了好几刀……   事后林茜檀回忆起来,是能够理解皇帝为何震怒的。   重重守卫森严的营帐中被人混了进来倒罢了,大庭广众之下,遭遇刺杀,连身边宠爱的枕边人也成了刺客的帮手。三五个宫妃袖口里全藏了刀子,他还把人搂在身上亲亲抱抱……   简直奇耻大辱。   有些事,不用皇帝来说,大家都知道要闭口不言。涉及皇帝颜面,就得知道管好自己的嘴。   死士们最后功亏一篑,被及时赶来的侍卫们几乎当场全部杀死。当时在现场的人全在燕广盯视之下,不敢吐露分毫……   任凭天隆帝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但当时实在也是空手对敌,双拳难敌四手,身上的龙袍也给人割出好几道口子来,流了半身的红。   一地的刺客尸首被下令拖下去剁碎了喂狗,叫他难以咽下那口气的是,死士之中居然还有人有本事跑了!   燕广一站稳脚跟,就咆哮着叫人把跑了的那个给抓回来,谁知一个身上吃了好几刀致命伤的,还有能耐把侍卫灵巧甩开,宛如蒸发了似的,消失在了营地之中!   也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本来隔日便要准备启程的天隆帝,硬是改变了计划,从附近的驻军之中调派人手,将附近方圆一带的山头全刨了个遍,也没有把人给找出来……   本来欢心雀跃的狩猎最后变成了抓捕刺杀皇帝的凶手,所有随行人员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全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三餐总有人送来……   林茜檀当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接下去的两三日里绝不出门,就总是待在屋子里,日常进出伺候的,也就只有锦荷一人……   只见屋子里,摆设简单,却又处处透露着皇家不加掩饰的奢华,哪怕只是一间提供给臣子居住的小小客房,也足够奢华,透漏宝气。   只不过在本该只有少女居住的屋子里那间净房之中,藏了一个身上各处受了重伤的男人,这人还是林茜檀的熟人,王二狗。   事情还要回到天隆帝遇到刺杀的时候算起。   经过一番排查,林茜檀等人才被允许回去屋子里待着。她本来正担心王二狗,结果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腥味。   当时她鬼使神差反应就十分地快,没叫绿玉等人跟着进屋,只让她们守着。进了屋子里面以后,林茜檀小心翼翼往血味最重的地方下意识抬头看了那么一眼,果然看到一个她认识的、身材高大的人,正缩着身子躲在横梁上。那人明明都要昏过去了,还在对着她笑得爽朗,心无城府。   林茜檀没有多想,果断地往自己手上割了一道口子,弄出些血来。   随后御前侍卫便大举搜捕,等搜到林茜檀屋里时——由于混乱之中受伤流血的人不少,所以当搜查的人看见林茜檀身上的血,也就没有对空气之中飘散的血腥气起了疑心!   御前侍卫搜捕过一次自然也就不会搜捕第二次,林茜檀便将王二狗救了下来,将他搁在净房之中……   可两三天过去,林茜檀所能做的,不过是先用一些简单的针法和应急的膏药亲自为王二狗止血,但王二狗受伤太重,终究是不能一直拖下去……   往日见到时总是血气红润的少年正脸色苍白地躺在临时铺设的软垫子上几乎一动不动。由于伤重,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少年郎只有越发弱下去的呼吸告诉林茜檀他还活得好好的。林茜檀有些着急,但是外头御前侍卫来回巡视,一副就算找不到人,那么重的伤——拖也把人拖死的架势……   王二狗也有挣扎着清醒过来的时候。   林茜檀于是抓紧了机会去问他可否和燕韶有什么联络的方式。   王二狗口干舌燥,不易说话,磨蹭了半天,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他虽然知道,但远水不解近渴,燕韶人还在京城。 第60章 不知所踪   王二狗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正要伸手从兜里去拿什么出来,手刚探进口袋,厢房外面的门便响了起来。   旋即便是守在门口的屏风、屏浪和那人说话的声音。   天隆帝在山庄外面到处抓人,木兰山庄内部仅由御前侍卫搜捕过一遍,便没有动静。虽然是这样,但两三天下来,也没有谁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事走到外面去碍眼的。   林碧香不需要怕这个,她亲姨母是天隆帝跟前盛宠不衰的宠妃,天隆帝盛怒之中,也还愿意给阴蔷恩典,阴蔷又惦记侄女婚事,特地请她到天隆帝跟前同桌吃饭。   林碧香这是刚刚从天隆帝那里回来,过来示威炫耀的。   林碧香看上楚绛,天隆帝对于她趁机委婉暗示的赐婚请求,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并没有拒绝。   林茜檀匆匆从净房里出来应付林碧香,林碧香言语之中颇有三分志得意满的意思,仿佛她已经给林茜檀做了表嫂。   林茜檀和舅舅表哥暗中商量婚事暂时还没有与别人提过,林碧香却已经先下手为强,林茜檀暗忖,楚绛对她的好实在太过明显。   林茜檀不为林碧香挑衅所动,状似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笑得意味不明的:“那还真是恭喜妹妹了。”恭喜她和锦华公主对上了。   锦华公主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就是婚事身不由己,喜欢的人不能嫁,只能为自己的父皇去做一个牺牲品。   大商和属国戎国刚打了一仗,戎国继续对大商称臣,而锦华公主则是老早就内定的戎国王后。在林茜檀的计划中,最好是等到锦华公主被嫁出去再来操作这些,省得被找麻烦。   也不知林碧香是真傻还是假傻,明知道锦华对楚绛心思,还敢光明正大在锦华面前当面抢人。楚绛二十多岁还是黄花大闺男,也未必就和锦华公主没有关系。   林碧香自然没把锦华公主这个表姐放在眼里。在她看来锦华反正又不可能嫁予楚绛为妻,占着茅坑不拉屎做什么?那么还不如便宜了她这个嫡亲的表妹。   林茜檀惦记一墙之隔的王二狗,怕他万一会被发现,只想快些把林碧香打发走,林碧香偏偏要在林茜檀面前炫耀个够,林茜檀心里厌恶,像是又想到了自己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幕。   天隆帝金口玉言,说了林碧香和楚绛金童玉女,林碧香认为这门婚事多半有谱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茜檀巴不得林碧香走,林碧香好不容易临走之际几乎还要借用借用林茜檀这边的净房。   林茜檀将她打发走,回过头来淡了杀意,再去看净房里面的王二狗,王二狗像是已经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林茜檀没有打扰他,径自走开,空无一人的净房里,王二狗睁开了眼睛,眼睫毛闪烁了一下,脑子里想的全是刚刚隔着门听到的林茜檀和林碧香的对话。   他打听林茜檀,自然将林家内部一些众所周知的事问了一遍,也知道林茜檀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很是不讨人喜欢。   这对姐妹刚刚隐隐像是有些争风吃醋的意思,林碧香看似咄咄逼人,林茜檀绵软平实的回答里面则是藏着针的。   至于争夺的对象,王二狗也知道——人称当世潘安的名门楚家,楚氏的公子。   他没有昏睡过去,但听到林茜檀走来的脚步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闭了眼睛装睡,本来都已经拿了出来的某样足以搬来救兵的信物,也被他悄悄捏在了掌心里,没有露出来。   与此同时,正奉了天隆帝命令,带着人在外围四处搜捕的王善雅,正心里有些着急地在寻找着那个逃了出去的刺客的下落。   围场这里的消息是被封锁的,天隆帝君臣还一副在继续围猎的模样,王善雅身为天子近臣,领了一支人马在营地附近掘地三尺。   但他假公济私要找的,却不是什么刺客。   他得到消息,自己那个失散多年又刚刚找到眉目的儿子,正去了东平郡王府效力。而眼下,天隆帝遇到刺杀,王善雅很难不联想到,这场刺杀和东平郡王府有些关联。而自己的儿子更是很有可能也参与到了这场刺杀当中,并且有一定概率会是如今皇帝点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个逃走的刺客。   天隆帝遇刺,王善雅并不在现场,实在难以得知当时情况,所以他需要在阴槐之前,找到那个刺客。   两支人马在外头找着人,王二狗却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在当时甩开追兵之后,不仅不往外闯,反而反其道而行之,摸到了早就事先知道位置的林茜檀的房间。   天隆帝一副非得把人抓到的架势,王二狗身上的伤势又厉害,林茜檀皱了眉头,好在她到庭院附近看了看,有些现成的草木能够用来应急外敷。   一匹飞马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营地附近,是京中代理朝政的二皇子命人急急给天隆帝送信,告知戎国的使臣进京了。   有了这么一件事情,天隆帝不得不将捉拿刺客的事放下,随后命人准备拔寨启程,为期数日的围猎便算是结束了。   王善雅和阴槐当然也得到命令,收起了搜捕的队伍,回到皇帝跟前复命。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只能是祈祷儿子并不在随行人员当中,又或是,逃脱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宴国公府留在木兰山庄里的人,却过来告诉王善雅,他们在木兰山庄内部似乎找到了公子的踪迹……   王善雅闻言一喜……   既然要拔寨启程,所有人便都收拾了行囊,准备回京,林茜檀也能够趁着人员又流动起来,小心翼翼凑齐了治疗外伤所需的药草,就地配了药膏。   然而等她回到自己屋子里,打开净房一看,王二狗已经不知所踪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屏风和屏浪两个守门的,两人都说,没有任何人进出过。   锦荷是配合着林茜檀照看过王二狗的,眼看着人不见了,问林茜檀,林茜檀从王二狗坐过的位置上拿起了一张纸条,将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告诉锦荷答案:“他说,他走了。” 第61章 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嶙峋瘦骨,颇有几分大家风范,看上去哪里像是一个小渔村的渔夫能够写得出来的。   但那字里行间的语气又的的确确是王二狗那个时常没正经的人说得出来的话。   锦荷凑上来,想问都写了什么。   林茜檀半开玩笑跟她笑:“他说,你该减肥了。”   实则不然。   王二狗除了交代去向,只写了几句口头流氓的话调戏揩油,林茜檀心里好笑,这个怂包,只敢大话,两人同屋相处两三天,虽说他受了伤,但不也是什么都没做?   林茜檀还注意到,纸条的末尾处,另有一处空白地方点开了一滴墨迹,看着像是书写之人还有未尽之语,但又没有往下继续写。   林茜檀没把这事放心上,随手就销毁了纸条,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便将这事给揭过了。   几天的围猎,原本大伙儿高高兴兴出来,谁也不会想到会遇上皇帝遇刺的事。被封口自然是不用说的。   天隆帝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刺杀事件其中的过程却深深触怒了皇帝。   至于动手的人受谁指使,天隆帝连证据都不用,就直接锁定了东平郡王燕韶。   燕韶自然不会蠢笨得在明处留下证据,天隆帝却也有天隆帝的办法,证明背后操纵之人来自东平郡王府。   重重守卫之中,燕韶既然有办法把自己的人手送到天隆帝眼皮子底下而不被发现,这说明皇帝身边有燕韶的人。那几个为燕韶办事的妃嫔便是一个例子。   几个妃嫔自然是已经被下了狱,她们背后的家族也都不能幸免,天隆帝顺藤摸瓜,要清理的,是更深一层的那一股势力。   其实林茜檀私心以为,哪怕这次的刺杀不是燕韶做的,也只能是燕韶做的。皇帝那般将燕韶视为眼中钉,无论如何也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趁机叫燕韶来背了黑锅,借机清算的。   天隆帝大伤没有,小伤却不少,重新更换的干净衣服下面,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伤痕累累的。   平心而论,林茜檀并不认为是燕韶准备不足,而是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她亲眼见到,天隆帝一度被十数个刺客联手包围,而周围也没有足以及时救援的士兵,天隆帝能够无事,除了凭借他丰富的作战技巧,左右躲闪。也和刺客们频频失误有些关系。皇帝身上最重的伤应该也只是被王二狗捅的那一刀腹部的伤。   林茜檀可不是什么有忠君念头的人,绝不会觉得王二狗是大逆不道。   反而惊讶于王二狗能够以一人之力,将好几个御前侍卫给拖住,为同伴制造机会。   只可惜队友那儿功亏一篑,后来护驾的援军又赶至,形势骤变,王二狗捅了一刀,被天隆帝躲了一下,正要再补上一刀时,已经是没有机会再继续了——若是叫他再补那么一下,天隆帝现在是怎样,还真不好说。   她还以为,他只会打打小架。   王二狗如果知道林茜檀在心里这么夸他,大概要高兴坏了。   他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只不过……平时与人打架,和真正以命相搏,又怎么一样。   一个点到为止,另一个,你死我活。   他身上的伤毕竟不轻,林茜檀想到他,还是会有些担心。回京路上,林茜檀就时不时在想着他一声不吭去了哪里,又怕他是一个人离开,万一又再昏了过去,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林茜檀的直觉其实还是很准。   王二狗虽然是被信得过的人带走,但他的状况时好时坏,一从林茜檀这里出去,便又伤势发作起来,晕了过去。   大部队启程,林茜檀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正和家里的人待在一处,共同乘坐马车。只不过和来时悠闲相比,回去的路上队伍行走的速度明显快了太多!   林茜檀本来就不擅长乘车,急行军似的的赶路法,那些不晕车的人都受不住,何况她?   偏偏她这一路上做了带出来的晕车药丸又用尽了,她只能是忍着难受了。   阴薇倒是给了她一瓶子,但那些药丸,比起她自己的,药效差距实在太大。   王善雅无意经过看见,便给她送了一瓶王家自己的来。   王家和林家不算没有交情,王善雅一番好意,林茜檀接受下来并没有不妥。只是奇怪她接了瓶子,王善雅不知何故对她十分明显地笑了一下。   天隆帝急于启程,为的自然是使臣进京这样非得皇帝亲自来处理的大事。   但毫无疑问也是为了处理燕韶的事。   几天之前他人还没回去,就已经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命令京中留守的二皇子,派兵包围东平郡王府。   而作为燕韶未婚妻的张嫣,自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牵连。   但张嫣还有自由之身。   张鲁元富贵险中求,他的家人自然也要跟着他福祸与共。皇帝要当场发落张家,却有人拿出金牌令箭将张家人保了下来,说起来,这也算是林茜檀未雨绸缪。   金牌令箭自然不是谁都能持有,天隆帝的四弟齐王便是其中一个拥有它的。   齐王贪污国库银两,急于填补空缺,林茜檀手上正好有大笔银子,匿名找上他,所求的也不过是借他的金牌令箭一用。   张嫣因此无事,但也疑惑一向和自家没有牵扯的齐王怎么会突然跳了出来,帮张家这个忙。   林茜檀深藏功与名,和张嫣说起的时候还与她玩笑:“兴许齐王留着金牌令箭怕发霉,拿出来用一用。”   虽说有齐王出面,张家人姑且是从刀口上被拉下来,但郑国公府从此也必定开始衰落。   走了有一日之后,他们还在半路上,京中就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兵马包围东平郡王府时,东平郡王府已经人去楼空,燕韶跑得快,早就留了后路。   哪里会管被他留下来的人好不好过。   张嫣苦涩道:“旁人恐怕会越发对我避如蛇蝎,也就是你还敢和我说话。”   林茜檀看着旁边的人没有注意这边,也不说些敷衍客套的话:“我可不是胆子大,只是这会儿没什么人看见罢了。” 第62章 身份   天隆帝回到京中,做的头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下旨搜捕东平郡王府。   东平郡王府中虽然是人去楼空,却还有一些老奴留了下来好对外伪装府中还有人在。实则从这些老奴的嘴里人们可以知道,燕韶其实早就在天隆帝离京前往木兰围场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曾出现过了。   郡王府里一概的重要物件自然一件不留,全被带走。搜捕的官员也找不到什么要紧的谋反证据,只苦了那些平日和燕韶走得紧密的人家。   燕韶有准备,那些人家却没有,那些记录了和燕韶关系的各种、物品便都成了催促他们家族走向衰亡的催命符。   就连楚家,也被御前侍卫大肆搜捕了一番,一度被翻得四处凌乱。消息送到林茜檀耳朵里的时候,林茜檀只觉得庆幸。   他们去围场的时候还是七月初,回来时却已经到了将至月底,夏季远去,天隆帝的清算却才刚刚开始。   外头满城风雨的,御前侍卫到处抓人,每日里总有那么一两家曾经的权贵举族被上了枷锁,成了阶下囚,像是牲畜一般被人送上囚车。   而楚家,虽然也有那么些和燕韶牵扯,但已经足以免除林茜檀前世时那般非死不可的命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京城里所有的宴饮聚会几乎全部停止,就连一向积极为女儿寻访成婚对象的阴薇也不给林碧香找亲事了。   对于林茜檀而言,同样也可以算是松一口气。因为害怕在这个时候和哪家结错了亲,以致于给家族带来祸事,阴薇也暂时不敢去打林茜檀的主意了。   窗户外面,秋意渐深,前阵子热闹过一阵的董庸的事情,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全在说东平郡王府刺杀皇帝。大概也只有林茜檀这样对董庸格外关注的人,会留意到,董庸成了南风馆的常客。   燕韶去了何处,没人知道,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偌大的东平郡王府便成了天隆帝泄愤的对象。   曾经琼楼玉宇,却随着拆迁工匠的到来,而被全然拆成了再也没有观赏价值的死物。郡王府成了一片平地,瓦砾不存。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楚家却低调地办起了婚礼来。   楚灵出嫁在即,林茜檀作为她还算关系不错的姐妹,被她邀请在婚前前往楚家陪着睡上一夜。   林茜檀欣然应允。林碧香则是被锦华公主刚好“请”进了宫去。   林茜檀不过是将林碧香平时在家中自以为没人听到的不敬之语抄录一份好心地给即将被嫁去戎国的锦华送去鉴赏鉴赏罢了。   她再次来到楚家,放眼看去并没有哪里变化,只除了各个院落中仍然能够看得出少许被一群粗鲁的御前侍卫踩踏毁坏过的痕迹。   楚灵远嫁,婚期自然不是明天,但这却是他待在娘家的最后一天了。   她闲来无事,带着林茜檀去看她的嫁妆,当林茜檀在一堆箱笼里看到被当了嫁妆的京华梦景图时,还吓了一跳。   楚灵自然也看见了。   她也没有想到母亲会把这幅据说是祖父很喜欢的画送给了她!   而她记得,林茜檀像是也很喜欢它。   林茜檀将那副仍然被封存在琉璃中的画取了出来,不免多看了几眼,想到许多和它有关的传说。   楚灵却并不清楚这么一幅画的来历,见林茜檀喜欢,直言要把它送给林茜檀。   林茜檀犹豫了一会儿,收下了。   倒不是她对这所谓的夏朝宝藏有什么野心。而是在于这么一样东西,落在楚灵手上不过是一件稍有价值的字画,而在她的手上,却截然不同。   ……   同一个时候,京城中某处小宅子中,夏三娘正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小小的两室一院的小宅子,连个前后宅的分别也没有,就是王二狗在京里置办下来的落脚之处。   王二狗将母亲和哥哥带进京城,自然要安排他们。   他自己虽然现今不在,但院子里却有一个从千石村提前找了过来的叫风光的丫头代为打点杂事,夏三娘和王大狗过来,可以直接入住。   夏三娘住了很多天,也似乎很是不习惯这样的窄**仄似的,忍不住抱怨小儿子怎么不买大一些的屋子。风光笑道:“公子一个人住,想必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夏三娘听了,没有再说话。   家里的仆人大多还在后面的路上处理留在千石村里的行李,只有夏三娘母子先来一步,这小宅子其实暂时刚好够住。   王大狗倒是不像他母亲,很喜欢这儿,夏三娘看了看直摇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什么身份,就应该住什么样的房子。”   王大狗也笑:“母亲忘了,咱们不过是来京城投靠亲人的渔家,住这样的房子,自然刚好。”不过既然母亲不习惯,回头他还是去找一找大一些的房子吧。   王二狗将母亲和哥哥接了来,自己却是许多天也不曾出现,母子二人却都不怎么担心他,只以为他又跑去哪儿赌银子去了。   王大狗还笑说,这京城他不认路,可没办法去赌坊把弟弟给找出来了。   夏三娘看了一眼半边天上隐约可见的皇城边角,眼底显出怀念之色,像是在看着王大狗,心思却早就飘得老远,道:“京城再大,那也不过是不会变的东西,你多走动走动,自然也就熟悉了。”   王大狗应了一声,便又出去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夏三娘一人的时候,她看着皇城方向的那双眼睛才真正凌厉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   夏三娘有些年纪,身为两个青少年纪儿子的母亲,她不过三四十,却依然保养得宛如二十岁上下的娇俏模样。   莫说是在千石村那样的小地方被人奉为不老的神女,就算拿来京城比一比,恐怕也有许多高门女眷肤色蜡黄,完全比不上她一分一毫。   这时的她虽然看着外面,注意力却并没有忽略宅子里,王大狗正拿了王二狗扔在那儿的锄头,劈起了柴火。秋日的天,天气有些冷了,屋子里的炕头柴火不够,他怕母亲到了夜里会觉得冷。   夏三娘自然明白,心里淌过一丝暖意,再对比对比小儿子,剩下的只有对小儿子的不满。 第63章 利息   天隆帝回京之后一番腥风血雨的,京城里多少权贵倒下,又有多少新兴的家族站了起来。朝堂之上换了一拨人,天隆帝趁机将一批虽然出身寒微,但却有真才实学的能人放到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凭借举荐获得官职的人才选拔方式使得像是齐楚秦魏那样的大家族能够长达数百年垄断朝中官职,甚至就是皇帝也要受他们架空控制。而从本朝开国时作为辅助的选才手段的科举则是正在崛起。   通过打压曾经废太子燕勇的势力,朝中官僚集团出现真空,科举制度也有了名正言顺登上朝堂成为主流的机会。   林家为了避免被卷入有关东平郡王府的大清洗当中,闭门谢客,林权便有了大把时间督促儿子用功念书,好在将来分科举变革的一杯羹。   林茜檀记得二房的堂兄弟便是准备走科举路子的,林栋未雨绸缪,一边竭力争夺侯府爵位,一边则是从两个儿子小的时候开始就严厉督促,林权也是和他打擂台、争苗头。   科举制规范不全,可以钻的空子还很多,又受到诸如魏氏这样的世家集团排挤,像是林家这样有些权势地位的人家倒是还好,但是像那些家境贫寒的人想要出头,就有些困难。而这也是天隆帝急于打破的现状。   林茜檀和魏嘉音往来频繁,但两人的友谊之间却也有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地方,魏嘉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女,虽然也欣赏拥有才学品德的人,但实际上骨子里是极力维护世家利益,看不上底下寒门子弟的。   林茜檀所出生的林家只是林阳德早年获得皇帝喜爱而被封的爵,实际上没有根基。当年楚氏把嫡次女嫁给林家,还引来许多人羡慕。   相比二房兄弟刻苦努力,同样是林权寄予厚望的独子却半点也不争气,也难怪这几天总是听见那边恨铁不成钢的责打。林子业高不成低不就,会读书识字,读的却全是淫诗艳词。   林茜檀不关心林子业念书,但对于对方对自己越发古怪的态度,早就起了疑心。   将楚灵送走,林茜檀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将偶然得到的京华梦景图的碎片收了起来,平日要么从后门溜出去做些生意上的事,要么就闭门看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起来,这话,是阴韧教的。   可笑的是,教她这些道理的人,自己却是个奸臣。   阴韧借着替天隆帝清理朝堂的机会,大肆铲除异己,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后宫之中,皇贵妃阴蔷也仍然算得上一枝独秀。   朝中呼吁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也越发高涨了。   阴氏一时风头无两,声威竟然比起盘踞朝堂数百年的几大世家还要更胜一筹。魏嘉音屡屡和林茜檀提起,说她家中长辈对阴氏多有不满。   阴氏水涨船高,本来应该乘着这波东风一举腾飞的董庸,却被打回原形,反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牡丹花下死的阴槐仍然活着。   董庸成了南风馆的常客,林茜檀每每派人跟踪,都听说他待了一夜出来时春风满面。林茜檀于是给南风馆的鸨父送了口信,告诉鸨父,董庸家中还有钱,还可以宰猪宰得更厉害些。   林茜檀要他穷困潦倒。   随着夏去秋来,看着天上飘飞落下的叶子,林茜檀不由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最后一个秋天。   她回董家,董庸每每嫌她被阴韧睡过,对她诸多阴阳怪气。婆母阴氏也使劲磋磨,说她勾引舅爷,叫她饿着肚皮忍着病痛洗碗拖地。   那对贱人母子,吃着她的嫁妆,还把她当奴婢使唤。   林茜檀想着,冬天雪地的刑场还没有准备好,在这之前,她可以先与董家讨一讨利息。   鸨父接了新老板的口信,自然知道怎么去做,隔天就回信说,董庸又是一夜春歌,洒钱如土,一个晚上花了一百两银子。   董阴氏有多少嫁妆,林茜檀不说全部清楚,却也是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也不枉她特地花了一笔钱把南风馆给买下来,鸨父是个能办事的,一百两银子,可足足够上董阴氏嫁妆的十分之一了。   董家也不是多富裕,那点嫁妆,还不够董庸消耗几次的。   董庸当然也不是消息闭塞的人,阴家更上一层楼,他当然也有得到消息,前面刚在南风馆中被里面的郎倌伺候得很是舒坦,后脚就去了阴家,想着请舅舅给他一个机会。   阴韧正好回府,被他碰上,董庸纠缠不清,阴韧也不赶人,只干脆让他进门在阴家的茅房倒粪搓马桶。   董庸为了能叫阴韧重新接纳他,对这么一个要求居然答应了。   宋氏等人也憎恨董庸一而再受命于阴薇母女打林茜檀主意,听说这些当然解气,林茜檀却是道:“还没呢,既然他喜欢给阴家挑粪搓马桶,那就让他先搓着吧。”冬天还没到呢。   阴家的茅房长什么样,林茜檀可比宋氏几个清楚太多了,虽说比起别家干净,但茅房就是茅房,哪有不脏的。   而且,阴家的茅房,还很大。   最好笑是他白天干这些,晚上仍然去南风馆消遣,林茜檀暗地里给伺候他的小郎倌加了工资,算是慰劳一下他忍受董庸身上臭味的辛苦。   没了个董庸,阴薇那边当然就不是没有男人推荐给林茜檀了,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外头正风声鹤唳的,阴薇也不愿意自己乱点鸳鸯谱把自己的命给点进去。   因而这一段日子,也可以算是楚家求亲的一个不错的窗口期了。   林碧香被锦华公主叫进宫去还没回来,林茜檀算算日子,距离锦华嫁去戎国,没有几天了。   天隆帝像是也不怕在戎国使臣面前丢了脸似的,一边时不时设宴款待使臣,仿佛两国没有刚刚打过一仗。一边大肆清理燕韶留在朝中的势力,但燕韶哪里有那么简单就这么完了?   不过是安排了一场刺杀失败,其实动不到燕韶的筋骨,恰恰相反的是,虽然朝中势力被剪除,但林茜檀可是知道,他还有的是戏可唱。 第64章 门第之见   谁都知道燕韶手里有兵,只是不清楚这支兵马在何处、又有多少人。燕勇被废时,先帝燕坚之所以默认这支力量被儿子私下移交给孙子,是因为当时他动过绕过儿子将长孙直接立为皇太孙的心思。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最后成为继太子,登上皇位的,是现今的天隆帝燕广。因而燕韶所持有的那支追随过燕坚南征北战的兵马就成了一根不容易拔掉的刺。   燕广当然清楚这其中内幕,所以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燕韶离开京城之后,多半是去和这支兵马汇合。   而林茜檀则是可以从楚家那几本账册里准确地推断出,燕韶究竟有多少人马。   十五万的精锐之师,化整为零,这是账本上白纸黑字书写到的。   至于藏兵之处,没有明说,但被楚慎当作宝贝一样藏起来的账本当中,有一本记录了大量和寺庙之间发生的捐赠布施。那么藏兵之所有可能是寺庙,也不难推断。   林茜檀挖走了这些账本,楚绛又剥夺了楚慎某些差事,楚慎也不傻,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竟然是把一家老小都给丢下,一发现账册没了,就连夜逃跑。林茜檀派出去的人手至今也没有抓到他。   只可怜秋佩,还真的以为自己的丈夫是出门去做生意去,等到楚家因为事情没人做而发现他不在,他都走了两三天。   他的事,林茜檀不怎么着急,不过是一个已然没了威胁的小人物而已。倒是刚刚张贴出来的皇榜,引起了林茜檀的留意。   天隆帝虽然回到京城,但并没有忘记在木兰围场上捅了自己小腹一刀的人,那人不小心落下了一支女子佩戴的发簪,正是王二狗在林茜檀生辰那日,以物易物,从林茜檀头上拔下来抢了去的。   发簪款式特别,是林茜檀来到京城之后楚绛专门定制了送给她的,算是林茜檀较为经常佩戴的一支,林茜檀对于自己的东西,是不会认错的。   京华风格的簪子,又是在围场刺杀的时候被刺客落下的……也难怪会被当作要紧的物件,画出来叫人辨认了。   林茜檀自然有些紧张,但她冷静耐心地观察了一两日之后,发现府中无人留意,又不免自嘲自己是自作多情。   想想也是,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别人哪里会去注意她头上戴了什么簪子?除了在侯府中,她也没有怎么给别人看过。   林家人认不出来,送了这簪子的楚绛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看到通缉公告上的图案,说是震惊也并不夸张了。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江芷悦告诉他的。   锦华出嫁在即,原本犹如悬空在众人头顶上的宝剑也即将挪开,像是江家表妹这般有心觊觎楚绛的姑娘便也蠢蠢欲动,开始大胆了起来。江芷悦又是表妹,她到楚家更是方便,楚绛被迫陪她,她没话找话的时候提到的,就是外面刚发生的这件事情。   楚绛近日刚刚升职,正忙于公务,倒是刚好疏忽这些,江芷悦却是说得眉开眼笑的:“从来都听说能上了通缉的都是人,没想到,还有簪子被通缉的时候。表哥你说,好不好笑?”   楚绛本来不以为意,结果随意那么一扫,看到上面图案的时候,便惊楞住了。   木兰围场,江芷悦没有去,他却是去了的,不仅去了,还有幸亲眼目睹倒在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   自然,也知道那几天天隆帝是怎么四处搜捕的。   一个逃跑的刺客,一支应该属于林茜檀的簪子,怎么会凑到一起?楚绛先是皱了眉头,然后又迅速放开。认为可能只是刺客因缘际会顺路顺走了它或者干脆就是刚好样式相同,而不是林茜檀和刺客会有什么接触或是关系。   然而心里这么想,到过两日约了林茜檀在外见面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往林茜檀的发顶上扫了一眼。   林茜檀做贼心虚,心里不知暗骂了王二狗多少遍,一边担心这人不知安危如何,另一边又心情略微复杂。   王二狗总说喜欢她,她一句也没当真,也不认为以王二狗的家世足以匹配得上自己。倒不是她看不起穷苦人,而是“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很多时候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代表缔结婚姻的男女双方在价值观方面的可溶性。   这一点,从她亲生父母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一些了。   林权虽说也优秀,但很多时候,心思眼界就是跟不上世家优良教养出生的元配妻子。这些林茜檀不算亲眼目睹,是从林权后来自己提起楚泠的时候能够感知的。   说白了,她爹让她觉得,他是在意曾经在她娘亲面前没有所谓男子尊严的一段日子。   现在的她,对于王二狗热情表白的那些话,相信是有些相信了,但就算现在王二狗在她面前再说一次那些话,她也是不会答应什么的。   她至少也是侯门嫡女,而王二狗,再怎么满打满算,如今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这样的两个人,是不太合适的。   心思回转,眼下楚绛的眼神盯在她的头上,她故作不知,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林茜檀之前已经和舅舅说好,寻机试探林家反应,好将两边的婚事推动落成。   林权自然有弱点可以突破,他虽然并不喜欢楚家,但他却有一个心病,是现在的妻子阴薇解决不了的。   他和庶兄林栋为了争夺侯府爵位,在各个方面都要比较,在官位上自然也是一样。   可恨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林栋的官职比他高。   而楚绛带来的消息,就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的。   楚绛笑:“还是你了解你父亲。”   林茜檀则笑:“他不愿意跟如今的妻子开口,怕掉面子,但若是拿我这个女儿去交易,他会愿意的。”而林茜檀嫁回楚家,就是上面的长辈也不会多么反对。又有沈宁拿了她的好处,帮她从中调和,胜算颇大。   以楚家的影响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林权往高处送一送,并不算难,而这又是交易,林权不会有心理负担。   燕韶在朝中让出大把位置,林权勉强按住很久的那颗心又激动了起来。他心中防备正是脆弱的时候,楚家主动送上一支橄榄枝,在他看来便成了未必就不能接受的事。 第65章 田小香   林茜檀既然知道自己的簪子落在了皇帝的手上,又如何能不做任何反应。   没过两日,市面上便多了许多一模一样的发簪,多得是不知情的妇人少女贪图便宜,买了回家佩戴,等官府反应过来,满城都是一样的了。   林茜檀坐在她自己的店铺阁楼之上,看着底下刚刚就走了过去的一个戴着那种簪子的女人,微微一笑。   这件事情,田小香干得不错。   老板来视察,田小香自然亲自陪伴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两人各自拿着个大商朝的人并不习惯使用的玻璃杯子,杯子里红中带紫的酒汁散发这淡淡的迷醉果香,似乎是海外商人带来的一种叫做葡萄酒的东西。   田小香是林茜檀在之前的招聘中,亲自选定的一位掌柜。她擅长理财,行事又爽利,无非因为是个死了丈夫、独自抚养独子的寡妇而被排挤。   林茜檀也是临时起了亲自到招聘场所看一眼的心思,这才有机会把田小香这个人才给挖掘了出来。虽然她也疑惑田小香一个只是路边摆摊的妇人哪里懂得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像是“绩效管理”之类的。   田小香感念知遇之恩,刚刚新官上任不久,就帮着林茜檀做了几件大事。收购南风馆那一件就有她的功劳。她从“家乡”来到这儿,孤身一人,原先以为再用不上的一身技能没想到还有用武之地。林茜檀破天荒在招聘告示上说了女子亦可应征,她也是无意看到,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报名了。   结果林茜檀底下的那些男管事阳奉阴违,根本不给她机会,还多亏林茜檀自己路过,钦点了她。   想到这,田小香看待林茜檀的目光更为肯定与赞许。   林茜檀渐渐习惯了葡萄酒,品味起来也能自得其乐,但也不敢多喝,只小口慢饮。她和田小香两人说说闲话,再吹吹窗边的秋风,也很是舒服。   “小香,留意军用物资的进出,再过不久说不定会有战事,咱们早做准备。”林茜檀搁下酒杯,像是要走的样子。   田小香反应也快,一下子就联系到东平郡王府带来的一阵波动。但她并不清楚林茜檀所说的,其实不止是说燕韶。   大商看似繁荣,实则却是以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采取大刀阔斧一般的变法而取得的成就。再加上天隆帝继位以来,又是穷兵黩武征讨戎国,又是劳民伤财修建运河的,其实民怨在水底下隐隐起来气泡,只是没有浮上水面沸腾。   看着一片花团锦簇的,实则从现今的林茜檀眼光来看,大商当初二世而亡,不是没有原因。   林茜檀怕田小香误会,便又多解释了一句。   之后,她从自家店铺出来,乘上马车。等回了府里,才想起一不小心将店里掌柜专用的印鉴给带回了府里。   没有那么个小东西,田小香办起公事来,也不方便,林茜檀想也不想便叫来了林青松,叫他亲自跑上一趟。   林青松踩着枯黄落叶飞奔而去,秋风渐渐有些萧瑟之意,锦华公主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气候里背井离乡,踏上了前往戎国的旅途。   林茜檀听说她哀求天隆帝叫楚绛来做那个送亲的钦差,楚绛今日已经身着戎装,踏上了北上去往商戎边界的路。   这一来一回的,总需要耗费一些日子。   但他不在,也不影响舅舅和她父亲私下达成协议,那两人年轻时一度不和,时隔多年倒是又碰上了头。   只是林茜檀和舅舅多次接触,凭借直觉,觉得她的舅舅对待她的婚事,真的积极主动过了头。好像那一份积极当中除了有身为长辈对妹妹留下的女儿本能的爱护,似乎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但她一时又抓不住。   林茜檀叫林青松给田小香送了印鉴,转头又吩咐锦荷跑一趟楚家,去给楚家那边送一送林府上厨娘刚做出来的蟹黄膏。   锦荷去得巧,她送东西送到的时候,楚渐正好也回到府里,亲手接过了她拿过去的东西。   楚渐往里去,不出意外地看见妻子一如平常那样笑脸盈盈地亲自迎到二门,他见没有旁人,也不必给对方面子,径直就绕了过去,江宁娘脸上虽然有受伤之色,却又一副不敢怨怪、习以为常的模样,只顿了一顿,就继续跟了上去……   锦荷将东西送到,便转了身子往回走,她走在路上,并没有留意过,她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擦肩而过。车子上,一个有着黑曜石一般明亮眼睛的少年正虚弱地躺在车里的躺椅上,看着她走了过去却不好开口喊她。   马车不多时便和锦荷彻底背道而驰开了去,朝着不知何处的地方没了踪影。   锦荷回到东山侯府中的时候,正赶上府里用膳。   老太太身子又不舒服,小辈们便自顾自在屋子里自己解决,林茜檀自己在屋子里一人吃着无聊,便喊了几个丫头坐下来,陪着一块儿用饭。   锦荷几个老资格大大方方地坐了,屏风屏浪却是扭捏了一下,才坐了下来。   主仆几人高高兴兴地用了膳,裁云便领了几个小丫头进来,将一桌狼藉收拾了下去。屏风屏浪没留意,裁云轻扫了她们一眼,露出一丝不服的神色来。   待梅心细,看出来,便寻摸了一个机会,找上裁云说了一会儿开导的话。   她,锦荷以及裁云几个,都是老早就待在院子里的,裁云性子太闷,宋氏便只能安排她负责一些打扫清理的工作,只是这后面来的新人一个两个进来,像是绿玉那样比她后来的,也做了大丫鬟倒算了,如今屏风屏浪两个才来了几天的,也要她这个先来的伺候……   待梅也看出来,裁云心里有些不痛快。   可待梅说归说,也知道裁云就是那么个性子,两人关起门来说上几句话,待梅便回去岗位上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正好走半路上,待梅就碰上碧书的哥哥进来,郑好说,楚慎给抓到了…… 第66章 若要人不知   楚慎都已经逃到了桐州境内一处小镇,还是给拽了回来。他不走,林茜檀对付他还需要绕些弯子。但他做贼心虚,走了个没行踪,等到被林茜檀给抓住逮回来,就直接用上了私刑。   楚慎出卖楚家多年,从他嘴里漏出去的东西不少,林茜檀将他交给了底下的人,只要不弄死,怎么都可以。   楚家家势日益衰微,也未必就和楚慎漏出去的东西没有关系。他每说出去一样,阴槐便能把消息转告给阴韧,然后阴韧就可以精准制定对策压制楚家。   阴家虽然也算豪门,但比起根基不如老牌的世家。也就是这一代的家主阴韧是个厉害的,皇帝对他委以重任,他利用职权之便堂而皇之为自己家族谋利。   他紧抱皇权这棵大树,分化打压世家,世家中人大多并不喜欢他。   楚慎细皮嫩肉的,不过三两个时辰的工夫,就吃不住毒打,把自己记得的那些卖主行径都给交代了一遍。他不知道抓他的人是谁,但猜测也许是和楚家有关的谁。   不然也不至于盯着楚家的事追着他不放。   林茜檀只除了亲自看了一眼楚慎签字画押的那一叠纸,就没有再理会楚慎的事。她吩咐林青松,匿名投递给楚氏,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于是隔了两天左右,楚家里果然就收到了林茜檀送去的供认状,状纸上明明白白写了许多楚慎何年何月出卖哪件事这样的条条桩桩。   楚渐看得背后一凉,再看看一起送来的,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的楚慎一脸惭愧,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   楚慎自然有楚家自行处理,是死是活都不关林茜檀的事。林茜檀倒是无意听说楚慎的妻子秋佩受丈夫连累,已经被贬去扫院子。过了中秋,外面的风声没有那么紧了,阴薇又心思活泛了起来,开始给三房姐妹几个找婚事。   林权却根本没有和她商量私底下和楚家那点交易。他要面子,要叫人觉得之后他升官是靠他自己,有关于交易的所有内容,都没有透露出去一字半句。   阴薇全不知情,仿佛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带林茜檀参与宴会有多么错误一样,过了节庆就积极地将林茜檀带去了京中的各种聚会。   天隆帝清理了第一波燕韶势力,与此同时朝中便有许多趁势崛起的,他们要庆贺,总要矜持地办上一两场宴会,结交朋友。   林茜檀便是在那些宴饮聚会上,被引荐给了某几位据说家中有如意郎君的家族女眷认识。林茜檀本来不想太早和阴薇撕破脸,但阴薇做得太过,介绍给她的,不是所谓“会疼人”的中年鳏夫,便是像张老板那样一把年纪没有嫡子的老头子。偶有年纪相仿的,看着也还行,到了背后林茜檀把情报网调出来看一看,不是家中有猫腻的,就是自懒散堕落的。   反观林碧香,亲生的便是亲生的,虽说林碧香也不愿意与楚绛以外的人谈论婚事,但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的确有在用心给她挑选。   楚绛去送亲,总还有些日子回来,阴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叫自己女儿和楚家结亲,便极力想不成林碧香早些定下婚事。林碧香拗不过阴薇,被迫在相看了几家之后,和安华长公主家里的儿子对上了眼。   安华长公主不慕权势,并非因为贪图阴家势力而答应阴薇,但却在意子嗣,看中林碧香是个丰乳肥臀好生养的。   两边的人几乎刚刚才接触上,就相互满意,阴薇喜欢对方公子努力上进,对方也喜欢林家受天隆帝喜爱。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一出安全的婚事。   两家刚接触那么一两次,林家附近不远的海平伯府就因为被查出和东平郡王府有私密人员往来而举家入狱,阴薇就算仗着有兄长撑腰,也不禁欷吁皇权的可怕了。   八月底的一天,林茜檀听说安华长公主亲自来了东山侯府,像是打算正式走起三书六礼的程序,林茜檀道:“是时候了。”   同日,安华长公主和阴薇高高兴兴地商量定了婚事的流程,安华长公主被阴薇送出二门,改乘软轿出林府,便“不小心”听见两个小厮躲在门后头窃窃私语。   “八小姐运气好,都已经破了身,还能找上安华长公主殿下那样的婆家!”   “你也不看看咱们三夫人是谁的妹妹,左丞相的外甥女,就是皇家人又怎么样,不还是捏着鼻子往肚子里吞?”   两个小厮絮絮叨叨,撒完了尿,拉好裤腰带,又勾肩搭背地往一边走开,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走道上的安华长公主。   安华长公主脸色难看,再没有刚刚进来时候的愉悦,虽说仍然是不动声色地出了门,却立即叫人调查起了林碧香的事来。   林茜檀把这些事交给了林青松和郑好两个去办,自己却是不在府里。她成日进出,虽说时常走的小门,但别人去她院子里找她总看不见她人,是肯定要起疑心的。   阴薇心满意足地送走安华长公主,旋即像是才想起另外两个便宜女儿似的,问起了她们的动静来。   林抒尘一向老老实实窝着,也就是府里来了客人,死皮赖脸地蹭一蹭,林茜檀那院子门总关得紧紧的,叫人连看也看不清她在里面干什么,更不知道她究竟在不在。   林茜檀的婚事,阴薇自然有打算,叫林茜檀去“认识认识”的那几家里,有一个姓秦的公子就十分“不错”。   有那么几个老头大叔的陪衬,想必林茜檀会按照她的意思,在一堆不怎么样的人里面,接受秦家公子的。   林茜檀回到府里的时候,便听阴薇说到了那位秦公子,嘴上说着“母亲看着办”,实则心中不屑。   秦家公子秦寿,向来以在床上折磨女子为乐,捆绑,鞭打,针刺,怎么扭曲怎么玩。   偏偏对方对外名声还算可以,林茜檀心想阴薇为了她,也的确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她也不气,一从阴薇屋里出来就与锦荷道:“安排人,帮忙安华殿下查实我那好妹妹‘不知检点’的事。叫马小七把风声给放出去,具体怎么说,他会知道。” 第67章 告吹   林碧香失身给了马老六等人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事后阴薇封了几个下人的嘴,也找人四处寻摸过马老六等人的下落,虽然没有把人给找出来,但也没见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心想对方也是畏惧林家阴家,所以不敢吭声。   其实不过是林茜檀故意压着新闻不发出来罢了。   市井坊间一向最喜欢这一类的故事。八月九月时,天气也开始有了明显秋意。酒馆里喝酒的人也多了,有人说这些,也就有人听。   阴薇也是落后了一步,才从别人的嘴里听见这些。   与此同时,安华长公主也“凑巧”找对了人,从林府当日跟着林碧香出去的人嘴里,用重金撬出了林碧香失身的真相。   虽说和市井坊间正在说到的版本有些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安华,不喜欢身子不干净的儿媳妇。   安华长公主还未退回林碧香的生辰八字,倒是阴薇反应颇快,主动登门找上安华长公主,求一个解释的机会。   安华本来想直接驱逐她了事,但鬼使神差地决定去听一听对方说什么。   阴薇还不知道安华长公主已经知道林碧香在马车里失身的经过,还自顾自在那儿给女儿洗白:“必定是有阴险小人见不得殿下与我家结亲,所以故意散布谣言,殿下是最双眼明亮的,一定不会被这些小人误导的。”   安华长公主笑得有趣:“三夫人何以见得本宫是个双眼明亮的?”   阴薇于是在那儿好说歹说,安华倒也不戳穿,只咬死了说若是还要结亲,可以换一个人选:“本宫看着,你膝下不是还有一个嫡女?七小姐瞧着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本宫也很是喜欢。”安华这么说,其实已经很给阴薇留面子了。   偏偏阴薇如何可能会叫林茜檀嫁到安华长公主家享受本该由她女儿享受的好婆家!想也不想就婉拒了。   “我家七丫头是个已经有了夫家的,定了礼部员外郎秦家的公子……”她也不管那么多,先随口找一个借口来敷衍敷衍……   安华闻言,眼眸便一冷,已经不想再和阴薇说下去了。再说了一会儿,两人鸡同鸭讲,安华自然是只能端茶送客了。   阴薇无功而返——在公主府里面的时候,她还勉强能端着一张笑脸,出来的时候却脸色沉得比水要黑。   她压抑着恼火上车,一边催促车夫:“走,去左丞相府!”   她自己的人手终究不够厉害,只好求助她哥哥了。   阴韧本来不曾外出,是正在书房当中描摹一副画,画上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端坐在宴席酒桌之上喝酒,那一只手上,悄悄捏着解酒丸……他听说阴薇来了,头也没抬,道:“叫她等着。”   手上的画就要落成,他才不想去理会阴薇。   阴薇本来着急,但又不敢在自家哥哥面前耍大牌,耐着性子喝了六七杯的茶,才等来了阴韧勉强走了出来。   客厅四角,早早地点了炭盆子,上好的银霜炭分明在散发着热气,阴薇看见一身素白走来的兄长,却仍然忍不住觉得身上微微一冷。   阴薇也不绕弯子,立即就站了起来,将来意说明了一番,阴韧随口答应,也不留妹妹在娘家吃饭,说完了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阴薇敢怒不敢言,又有求于人,真正是憋了一肚子火,回去侯府之后,打骂了好几个丫鬟。   阴韧在她走后,姑且还是叫人去办了这件事的。   左丞相府的人办事效率明显比起阴薇要高上许多,阴薇要找的马老六,又早就偷偷潜了回来,正躲在京城里一家老店新开的银屏赌馆之中赌钱。   马老六好色,但赌技也不错,却是难得遇上对手,正玩得欢快,只当不知周围看客里面,有人正偷偷盯着他。   对面一个被人轻轻扶着,看上去有些虚弱的高壮公子模样的人,正熟练地摇着骰子,同样也赌得开心。   这人前阵子刚受了大伤,被家人拘束在宅子里养伤,他憋得难受,于是趁人不注意,就偷溜了出来……   赌桌之上,谁也不认识谁,马老六心想着赌完这把,看来得溜了……   王二狗眼看着马老六赢了钱就要走,哪里肯依,还是他身旁青衣模样的人刚刚一直随时留意四周,与他提醒道:“这人像是被谁盯上了,你别拽住他,叫他待会儿跑不了。”   王二狗刚刚一直留心赌桌,这时被王普提醒,也注意到了一群人之中有那么两三个贼眉鼠眼的跟着马老六走了出去……   他眼皮一眯,眼里闪过精光。   没了对手,王二狗也不爱赌,撤了钱就走,出来时上马车才想起问一问到了什么时辰:“憋得太厉害,估计玩过头了。”   王普笑了:“国公爷叫你待着养伤,你倒是好,嘴上答应,一偷溜就是半日,还和我说什么小赌怡情。”说着,盯着王二狗华服玉带处那只已然破旧的香囊看了一眼。   王二狗一边往车里走,一边嘀嘀咕咕的声音由强到弱传来:“我都多久没赌过了,再不摸摸这些东西,都发霉了。”随着他身体渐渐隐没进去,那个绣了“昭”字的香囊也在车帘上卡了那么一下,然后才被王二狗带进了车里。   阴韧没有抓到马老六,倒是赌馆的人把店里发生的事及时汇报到了东家的耳朵里。马老六本来就是因为给林茜檀办事办了一回,被赌馆奉为上宾,他的情况,赌馆会留意。   林茜檀从赌馆那里收来传信的时候,大约是接近傍晚的时候。   林茜檀经营那些她娘留下的钱庄什么的,宋氏也就不说了,可看她最近,又是收购赌馆,又是收购妓院的,宋氏不由有些不太赞成。   林茜檀可是个姑娘,怎么尽是沾染这些脏东西……   林茜檀知道宋氏有些观念和自己全然冲突,只简单解释:“嬷嬷可别小看这些产业,很多时候,还就是这些地方三教九流多,能叫人知道许多平时不容易打听到的东西。”   宋氏也不跟她辩,摇了摇头,就出去了。   阴薇回来的时候发了一通怒火,林茜檀已经知道,刚刚,宋氏过来跟她说的,就是那边的情况。 第68章 扒皮   外面人都说,晏国公府王家流落在外的一位公子给找回来了。   林茜檀听过便放过,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王家如何与她无关,董家如何则是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进了九月之后,南风馆的鸨父便来告诉林茜檀,董庸又在南风馆消费了几笔数额大的,已经是被掏得囊中羞涩了。   董庸白日在阴府受气,到了夜里就把火气撒在南风馆里的郎倌身上,他本来就有他母亲嫁妆的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一些银子,董阴氏根本就没留意。   到董阴氏发现自己本来就所剩不多的银子还被儿子偷偷挪用得见了底,真是想死的心也有。   母子俩如何因此失和姑且不说,董庸付不起银子,已经不再去南风馆了。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董庸当然不算英雄,但也难免被肉身欲望驱使,不顾理智。   有些事情,一旦尝过了甜头,他知道其中好处,试过一次,便还尝试第二次。若非是这样,也不至于短短时间被榨干。   南风馆不是做慈善,他们开门做生意,是要收客人银子的。董庸短短三两个月的工夫败光了董阴氏的嫁妆,家里一下子就变得捉襟见肘,林茜檀乐得看他们没米下锅的模样,只盼着他们还要更惨一些。   至于那些董阴氏的嫁妆,则是原封不动进了她林茜檀的口袋。   “去给马家兄弟说一声,他们又有活干了。”林茜檀叫来林青松。   不过这一回不是叫他们劫色,而是劫财。   林碧香如何被人给破身,林茜檀嫌弃那场面扎眼睛,没有亲自去看。不过董家怎么被洗劫,还是可以瞧一瞧。   夜半三更,林茜檀悄悄然爬了起来,从东山侯府后门十分熟练地跑了出去,根本不需要旁人带路,就知道怎么去董家。   马老六一伙人蒙了面,是怎么踹开董家的门,又是怎么进去胡乱洗劫搬运一通,林茜檀坐在远处的车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从车里一片黑暗看去,她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那边她曾经的婆婆和丈夫,怎么狼狈不堪、哭爹喊娘地为了一件稍微好些的布料衣裳和“贼人”拉扯,又是怎么被狠狠踹上一脚,翻倒在地。   周逸介绍来的人真是办事利索,一阵抢劫,董家敞开的院子门里一片狼藉。   前世那时候,林茜檀直到死,董家也一直住在这儿,这里的一草一木,林茜檀十分熟悉。   一眼看到头的屋舍,墙角的迎客松大盆栽,还有房檐挂着的两盏看上去算得上精美的羊角灯……   马老六等人干完了活,带着东西便跑,连屋子里看起来稍微有些价值的枕巾也没放过。   等到京城府衙的人慢了很多步赶来,方圆几里之内哪里还有什么贼人的影子!   白樘倒是认识左丞相家的外甥,然而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并没有给董庸任何优待。   林茜檀则是在看到白樘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离开,白樘还特地回头往路口看了一眼,像是听见什么——大晚上的,就算车子再怎么小心,行走起来也总会有些声音。   董家不是什么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无非只是因为和阴韧扯得上一些关系所以稍微被人关注一些。   他家被人洗劫一通,所剩不多那点银子被人抢了个精光,最多只能算是一桩小新闻。能够被人偶尔提上几句,也是因为大伙儿都记得董庸那本被当作主角的南风图册。   但董家再怎么说,又的确是阴韧的妹家,阴韧自己不甚关心,但总有人会主动把事情告诉给他的。   与这个消息同时送到他手里的,还有另外一条。   有人说,在事发时,曾经看到林佳的马车经过。   下属知道阴韧某些心思,已经主动替阴韧把事情给拦截下来,等着阴韧命令。   因而果然便听见阴韧悠然道:“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留着也就无用了。”意思就是,杀了。   下属立即领命而去,阴韧拿着手中一本书,信手轻翻。而几个只是无意看到林家马车又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的人,这时被关押在阴府中某处地牢里,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什么。   阴韧一边看书,一边嘴角噙着淡淡阴笑——昨天还有个下属告诉他,林权和楚渐近来频频见面。   看来小丫头动作不少。   不过他也知道妹妹心思,还听人说妹妹给林茜檀说了和秦家的婚事,叫小丫头倒腾倒腾也好。   那秦家的小子是个什么人,他也是清楚的,就算林茜檀不出手,他也会出手。   不过若是什么事都叫他做了,反而无趣了……   过了两天,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阴薇已经知道就连自己的哥哥都没能把侵犯了女儿的人找出来,很是垂头丧气。   府里的琐事又绊住她,叫她没得空闲。   正烦着,外面她的一个心腹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告诉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秦家公子,前一天夜里,死了。   阴薇刚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   她下意识搁下手里物件,听婆子说,秦家公子死相恐怖,据说是被人扒了皮,堵了嘴,活活痛死。   秦家对这件事秘而不宣,并没有对外声张,不过像是林家这样的人家自然又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林茜檀听说的时候,倒是不像别人,而是波澜不惊的。那秦寿,不知糟蹋了多少黄花大闺女,兴许是坏事做多了遭人报复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这么一死,阴薇自然不用在秦家身上打她主意了。   秦家是遇上丧事,成了未来一段时日之内都会被议论到的谈资。林家却是有些喜事。重阳之后,朝廷公文发下来,林权忽然就在新晋升职官员名单上榜上有名,从主簿升职到了主事了。   满府中人全是或真或假的喜色,唯独至少有两人没有什么高兴的。一个是林茜檀——她早就知情,另一个是林栋。   林权也算一把岁数,却多年没挪过位置,也被林栋压制多年。如今一朝反超过去,林权得意之余,也连带得对林茜檀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女儿也顺眼了起来。   这一日晚膳之后,林权叫林茜檀陪他去书房。那脸上的笑意,是遮也遮不住的。 第69章 少年青涩   林权升职,林茜檀“功劳不小”。   大家不知道往常一向不喜欢林茜檀的林权怎么忽然就对他的大女儿和颜悦色了起来。   不过林茜檀也知道防着林权吃完了霸王餐不给付钱。所以林权只是接收到任命书,但暂时还没有走马上任。   林茜檀从小和他生疏,他也没尽过什么做父亲的责任,又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进去一趟又出来而已!   阴薇迟了一步在床榻被窝里知道和楚家联姻这么件事,惊悚得差点把林权晃下床去。   “老爷怎么可以将檀姐儿嫁去楚家?”   林权好笑:“她本来就是楚氏的外甥女,甥舅一家亲。”   林权当然不会去说自己有求于楚家,反正不过是个不喜欢的女儿,卖了便卖了,反正他估计长女也不会不愿意。   要说有谁不高兴,大概也就是阴薇。   夫妻二十载,林权就算不知道阴薇是什么人,大概也知道她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   阴薇自然是还在记恨年轻时候的事。就说她进门,楚泠没少“为难”她。那时阴氏又不如现在强盛,她在楚泠那里受了不少气。   阴薇自然说了句冠冕堂皇的来当作反对的理由,是不会愿意叫林茜檀嫁得好的。   但林权也没打算和她商量。   两人还在敦伦,阴薇正是七荤八素的时候,林权深谙何时是最合适的谈话时机,见谈不拢,身上随便一动弹,阴薇的注意力就不在林茜檀身上了。   等到次日林权一大早出门上衙门去,阴薇再想和他细说,又哪里逮得到他的人。   阴薇心里想着,林权一向不怎么管她如何安排林茜檀的婚事,只要那个女婿能够给他带来实惠好处,他都可以。   这是吹得哪门子的风?   正想着,外面婆子进来禀报说,董家被劫了。   阴薇还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就看不上她那个庶姐,这下更看不上了!   “废物。”   阴薇也就是叫了个人去瞟一眼,意思意思送了一点银子,根本也不管董家母子家徒四壁的怎么过。   董家,自然是愁云惨雾。   本来母子二人就只是靠着董阴氏那一点嫁妆维持一个体面,结果那些东西都没了,靠着董庸那一点积蓄,能干嘛……   林茜檀自己就是背后主谋,最清楚其中过程,一向看不上阴氏一切的魏嘉音,特地跑来林家与林茜檀聊天,便说了说董家的笑话。   左邻右舍全都没事,就他家倒霉,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是有人恶意针对了。   林茜檀其实一直好奇,从魏嘉音的言行当中可以瞧得出来她对阴氏十分厌恶。本来她是没多想的。但后来想想,魏嘉音所表现出来的,也太过头了一些。   两人已经十分相熟,魏嘉音也不怕丢脸了:“实不相瞒,阴家曾为长子求娶过我,被拒绝了。”   阴家的长子,就是阴槐。   阴槐这个出了名的风流色鬼也敢肖想魏氏名门的嫡女,林茜檀不禁好笑,也算明白魏嘉音对于对方家族怎么就那般讨厌。   阴槐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魏嘉音一眼,就喜欢了。但他的风流之名是名副其实,又怎么会只喜欢魏嘉音一个。   林茜檀大概不太能想到自己刚和魏嘉音聊到他,把魏嘉音笑话一通,那边阴槐便找上门来,还看上了自己。   同样是直白的表达,林茜檀忍不住将他和某个半夜爬墙头的人做对比,发现相比于阴槐的猥亵,王二狗给她的感觉,至少不会让她觉得讨厌。   同一个时候的王二狗像是感觉到有人念叨他似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还在京城中某处宅子里养伤。自从溜出去一次被发现害得院子里伺候的人挨骂之后,进进出出的丫头、婆子、小厮等等所有人全都不敢叫他离开视线半步了。   王普作为相见恨晚认识不算久的朋友,也一并放下自己的事,来到他的身边陪他。   他抱怨憋闷无聊,手上却拿着一册像是兵书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和王普说着话。   王普闻言,儒雅的面孔上唇角一勾,纸扇轻摇,笑道:“你便知足吧,起码还叫你不必被拷在床上。”本来就伤得不轻,出去一趟回来,伤得更厉害了。   床上的人闻言,充满少年气的脸孔上,满不在乎,嘴里嘀嘀咕咕:“我还想去看一眼七小姐呢。”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话,一看便是别院的小宅子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从远远传来的奴仆呼唤可以听出,来的人,是下人们口中所称呼的国公爷。   另一边。   张颖如是独自一人去了东山侯府为二房的侄儿王元明办理婚礼琐事的,沈氏问起王善雅,张颖如还笑道:“他那人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来来去去哪里会告诉我他去哪里。”   王善雅看着性情温润,整个一副儒士模样,但他如今模样,也是经过岁月沉淀出来的。   年轻时的张颖如第一次听说自己要嫁给他的时候,还为自己的不幸哭泣过。   沈氏是长辈,自然清楚那些老黄历,如今的小辈哪里看得出来温文尔雅的晏国公王善雅曾经是个混迹赌场中的纨绔子弟。   褪去那些少年郎的青涩,张颖如也深深爱上丈夫,痴心不改地为他生育了三子二女。   只怨恨他看不到自己的情意,反而对十八年以前无媒苟合的一对母子念念不忘。   沈氏自然也听说了外间的传闻,但女眷之间应酬,就算是长辈,也讲究一个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她是不会开口去提那个什么刚刚找回来的真正的二公子的。   林茜檀近来被沈氏宠爱,常常叫到跟前伺候,有幸也站在边上。   张颖如自然不愿意去提自己不高兴的事,于是眼珠一转,把话题嫁接到了林茜檀的身上。   张颖如对林茜檀的喜爱的确是发自真心的,若不是不合适,她都想叫林茜檀给她做儿媳妇。   她是郑国公张鲁元的姐妹,对家里攀附东平郡王府投机冒险的事自然一直都担着心。侄女张嫣曾经告诉她,林茜檀数次相劝,叫她张家小心和东平郡王府保持距离。 第70章 破罐破摔   郑国公府张家虽然凭借齐王一块金牌令箭,暂时身处于天隆帝清理剪除的范围之外,但毕竟是得罪了皇帝,眼下正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林茜檀也听说张鲁元被吓得病倒在了床榻上,闭门谢客。   看好燕韶那个皇室嫡长孙身份,而敢于下注的家族不少,如今大多阴沟里翻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稍微好一些的,也是罢官夺爵。   接受到来自张颖如的善意,林茜檀笑了笑,算是回应。   林权想把林茜檀嫁去楚家的事,已经和沈氏说过,张颖如刚刚还漏出那么点来说想聘林茜檀做媳妇的意思,沈氏便委婉地说了林茜檀有了夫家的事。   和楚家的事其实八字都没一撇,沈氏无意中也说得太过急切了些。   结果张颖如刚从林家出来的隔天,就巧合地在另外一户人家的宴会上,竟是听人说,林茜檀给许过秦家。   她不由疑惑了,虽说那个秦公子刚死,但林家的办事效率未免也有些高了。   张颖如还没多想,便被由远及近走来的魏氏女眷给找上了。魏嘉音跟随母亲身侧,极有礼貌地与张颖如问好。   同一个时候林权正在府里和他母亲沈氏说话,说的也是林茜檀的婚事。林权的理由是光明正大的:“两家结怨多年,也是时候了结,有檀姐儿做这个中间人,再合适不过。”   沈氏洞悉世事,儿子又是她生的,其实看得出来儿子是在撒谎,不过她没有选择戳破。   反正,他说的也没错。   林茜檀就在隔壁暖阁,天气已经冷了,她刚被沈氏打发过去写写字,林权就来了。   纸面上的字迹工整清秀,沈氏看过几回,觉得比其他孙女写得都好,就叫她给帮着偶尔抄抄佛经或是其他。   林茜檀于是一边抄写,一边竖起耳朵去听外面都说了什么。   林权把话说得漂亮,就是林茜檀也认为,虽然不喜欢林家,但两边若是能够和好,总不会是坏事。   她分了心,字迹不免稍有潦草,但即使是有些潦草的字,也比府里任何一个同辈的人都要略好一些了。   深秋时节,所有人都换了装。林茜檀也套上了厚厚的秋裳。落笔处,思绪万千。   兴许是天隆帝也觉得自己的屠刀挥下得太过厉害,朝中暂时没有了正被定罪追查的家族。好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皇帝到此为止了。   林茜檀听到在林权离开之后祖母喊她,便连忙搁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   沈氏问起林茜檀对婚事看法,林茜檀自然不会叫她看出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操纵轨迹。   不过这件事会有阻力也是正常的。   两家结怨已久,多得是人出来反对。再加上,阴家的那个大公子也来凑了一波热闹。   阴槐房中没有正妻,也是心血来潮就到林府上毛遂自荐了一番,阴薇没有立即答应,他就径直跑了去拦林茜檀的路。   这人比董庸难打发得多,林茜檀甩脱了他,问了问他去了哪里,奴婢告诉她,阴槐去了林碧香那儿。   林茜檀有注意到阴槐手上像是有一道长疤,阴槐自己说是在木兰围场里的时候被刺客划了一道。林茜檀倒是想到当时阴槐为了护驾,从后捅过王二狗一刀。   不多时,院子里悄摸摸地进了一个人,那是林碧香身边的大丫鬟采彤,采彤说:林碧香把阴槐让进屋子里去之后,阴槐便和她主子关了门许久没有出来。   林茜檀倒是笑了,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赏了采彤银子,采彤便回去了。   采彤自从跟着林碧香在车子上倒了血霉,遭遇退亲,便心中恨上林碧香,也给了林茜檀收买利用的可乘之机。   林茜檀许之以利,采彤便成了她安插在林碧香那儿的一道眼线了。   林碧香拉了阴槐进屋去关了门,总不可能是在里面下棋喝茶说说话,谈人生理想吧。   几个大丫头也都知道一些内幕,纷纷笑说林碧香是破罐破摔。   林碧香的丑闻满天飞,虽然有阴氏帮着压制舆论,但也不过是掩耳盗铃——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不明着说罢了。   东山侯府里的人也因为她蒙羞,她已经许久不怎么出院子门来了。   说她是破罐破摔也没错。反正都是破了身子,又品尝过其中美妙滋味,被阴槐那个色中饿鬼言语挑逗几句,可不就是宽衣解带了么。   可笑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敢在那儿肖想楚绛。   楚绛去了北边,还没回来。林茜檀本来是在府里等他消息,却是听见的不是他回来,而是北方大商和戎国又不知何故起了一些小摩擦。他护送锦华公主前去,免不了要因此多滞留几日了。   他自己一路上的琐碎私事,通通都是写了书信回来告知。林茜檀和他鸿雁传书,他还数次夸赞她书法进步神速,判若两人。   林茜檀于是半开玩笑一般问过他,可否相信有前世今生。   楚绛只当林茜檀纯粹说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林茜檀也不失望,倒是完全没有想过会有另外一人毫不犹豫就相信了。   到了差两天就进了十月的一天晚上,林茜檀老样子一般又在那儿看些书。墙头上,伤势刚好一点,又一次越狱而出的少年郎不期而至,对她闲来无事与他改编闲说的重生故事深信不疑:“相信啊!既然你说有,那就肯定有。”   林茜檀心中不自觉升起一丝好感。   王二狗来得次数多了,林茜檀便也有些习惯,倒不如说,她心中也有些惦念这人重伤而去到底怎么样。他突然就来,她心里松一口气之余也对他说不出什么重话。   王二狗依然蹲在靠窗的树枝上压低声音说话。既不强闯进屋,也少了一些往日轻佻,一身好看的布料一看就是好衣裳。   林茜檀讶异之余,却能忍住好奇不问。   少年郎依然是蛤蟆蹲一样的姿势,看上去有那么几分滑稽好笑。王二狗也注意到林茜檀看着他衣裳的疑惑目光,只是解释的话滑到嘴边,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第71章 贼喊捉贼   王二狗犹豫了犹豫,终究是一字未提。   他腰间一枚绣着字的破旧香囊随身佩戴,林茜檀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他赤着胳膊的时候,她见过;他穿着短襟的时候,她也见过;他如今换了一身华服,腰间却还是戴了个与衣裳完全不搭调的廉价东西,看上去很是突兀。   注意到林茜檀的目光从衣裳转向香囊,王二狗也跟着看了一眼,反而轻松地笑了。   如今京中的人全在说,宴国公王善雅刚刚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王善雅给儿子取了一个“昭”字。这个孩子自然和王家同辈的公子一个辈分,是“元”字辈。   王善雅把这个儿子藏得紧紧的,一副没把儿子的名字写入族谱就不把人放出来的模样。只有身为那个“儿子”的王二狗本人,最清楚他那个刚认回来的亲爹是希望他好好养伤。   也是他不听劝,前一次是技痒,忍不住跑出门去赌了个爽快。这一回是蓄谋已久压抑不住心里某些想头,跑了来见林茜檀。   他也说不清自己喜欢林茜檀哪儿。按理说,虽然她长得好看,但性子慢条斯理,时常有些他小时候看姑娘最讨厌的不爽利。   可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说衣裳的事,他莫名有些不好启齿。但说一说香囊却是容易——他于是拽了拽香囊,笑道:“我娘给我亲手做的。”有些事也是后来家里的老奴告诉他的。说他出生时,他母亲正是困难的时期,但还是亲自一针一线给缝了个小物件给他,用来保平安。   夏三娘?   林茜檀自然记得这么一号人物,看上去威严而凌厉,叫林茜檀直觉觉得有些敬畏。林茜檀其实有点难以想象那样一个板着脸的人是用怎样的表情给刚出生的儿子做绣活的。   楼下,偶尔也会传来锦荷和宋氏聊天说话的声音。   王二狗说过香囊来历,又待了有一会儿,看了看时辰便准备告辞离开。   他来了好几次,对林府进出路径早就熟悉,林茜檀也知道他的身手矫健,对付御前侍卫也没多大问题,何况林家那些功夫寻常的护院。就是万一被发现,也应该无事。   林茜檀想到这里,不由嗤笑起来,想起上京的时候。那个时候,其实他若是想,她那十来个的护院怕是加起来也打不过的。   锦荷几个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想在没有别人的空旷江面上对她干点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嘴上笑着,便不由自主补了句:“你身上还有伤没好,有事没事都别来了。”弄得她像是和他偷情似的。   王二狗也在树下停着站一下,回头笑了笑,却是没有答应。   殊不知,就是这么一停顿,再说上几句玩笑话,也能出事。   一个小丫头刚好大晚上的被她主子打发出来办事,抄近路经过银屏阁,听见院子里头像是有些说话声响,便鬼使神差地挤着门缝看了一眼。   院子里黑漆漆,只有二楼窗边灯光照映处林茜檀的身影尤其显眼。这都没什么——但院子里一个站着高高大大的人,看不清楚,却足够叫人一眼辨认出那孔武有力的健壮身躯是个男人。   小丫头吓了一大跳,却还知道在一瞬呆愣之后立即踩着比原来过来时还轻声的脚步原路返回,主子交代的事情也不办了,先禀报大事再说。   林碧香打发小丫头偷偷去府里药房讨一副避孕汤药来,之前她和阴槐又做那事,也没个措施,也是事后想起,才记得不能怀上。   见小丫头空手而归,问也不问,就先是一耳光过去……   亏得小丫头还挺忠心,被打了也不怎么怨恨,反倒习以为常,还知道赶紧把要说的话倒豆子似的给说了……   林碧香本来心情不好,听完小丫头的话便开心地笑了,仿佛刚刚打了人家一耳光的不是她,道:“做得好。”又从就近的妆奁里拿出一枚色泽略旧的耳环递给小丫头,算是补偿。   又自言自语:“好一个七姐姐,不知检点夜会男人,还成天装得一副端庄贤淑的恶心样。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狗奴才,和七姐姐有一腿。”下意识中,自然就以为必定是平日进进出出的府里哪个小厮了。   有了这么一件事,林碧香也顾不上去喝不喝避孕汤药了,起了身子套了鞋就往外走。   只可惜她急匆匆赶了过去的时候,王二狗早就走得没了影踪,上哪里去找人?   林茜檀被她敲开门来一通搜查,便知道自己和王二狗见面的事不知何故被发现,眉头忍不住就一皱。   不过反正也是没有证据的事,林碧香也自然而然搜不出任何东西来,就只是在看到楚绛不远千里送回来的北地特色物品的时候,嫉妒了那么一下。   林权出去喝酒应酬没回来,林碧香从林茜檀这儿出来之后,便径直转道去了阴薇屋里,母女俩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阴薇也笑了。   自从晴川被撵,林茜檀那儿就跟个铁桶似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丫头就像是突然开了窍,知道约束收服下人了。各个院落的主子安插进去的眼线,要么改弦更张,要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给淘汰了出去……   她也正想给那边插一个钉子进去。   阴薇有许久没对着女儿笑了,两人都觉得是拿住林茜檀什么把柄,说了有一会儿才欢快地散了,到了第二天,阴薇便名正言顺地以此为由,将苟嬷嬷给塞过去。   林茜檀自然是不认账的,然而实在架不住小丫头赌咒发誓说她真的看见男人了。   小丫头说的毒誓怪瘆人的,弄得林茜檀不把苟嬷嬷收下来,反而像是显得她心虚似的。   心想反正不过是一个嬷嬷,是阴薇的一条狗,最多是有一条别人家的狗在自己地界上来来去去碍眼罢了。   苟嬷嬷是阴薇身边一个心腹,不说本事多好,却胜在忠心。林茜檀记得她一家老小全捏在阴薇手里,是最不可能叛变的。 第72章 元昭   苟嬷嬷进了银屏阁,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来就和银屏阁里本来的人起了冲突。   乳母宋氏是林茜檀身边的老人,苟嬷嬷却自诩是夫人派来的人,要与宋氏夺权。林茜檀犯不着和阴薇明面上对着干,只叫宋氏尽管分出些繁琐又不关紧要的职权给她,正好叫她帮宋氏减轻“一些”负担。   “她要抢活儿干,咱们做什么不让她干,嬷嬷记得想法子叫她多干些,忙中出错,才好撵了她,到时候,就是母亲那边也说不出来什么的。”反正苟嬷嬷给硬塞过来,付工资的又不是她,是阴薇。   宋氏想想也有道理,但就是不痛快她们院子里多了个不怀好意的人。   阴薇见林茜檀识相地把人用起来,也不好动作太过,苟嬷嬷干了一天的活,到她那里汇报情报刺探工作,趁机提了讨权力的要求,阴薇也没准了她。   虽说多了那么个人毕竟有许多事不便,不过也有好处,林茜檀同样可以反过来利用苟嬷嬷,叫阴薇知道些她想叫她知道的消息。   譬如……林权在外头包养了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   织锦楼的当红雏妓琳琅,年方十六,比林茜檀和林碧香都还小些,被林权一掷千金独占,据说前几日刚刚和林权衣带渐宽终不悔,成了林权的人了。   这一天。   林茜檀故作忧心状:“你可是看花了眼睛?父亲作风清正,怎么可能流连青楼那样的地方?”   锦荷也是戏精,也是故意一副才刚无意看见的样子,亢奋得不行:“奴婢可是看了又看,绝不出错的。”   苟嬷嬷自然装作在廊下督促丫头们干活,一边将她们主仆说的话全听了去。   林茜檀有心给阴薇添堵,而后果然不到两日,被揭开遮羞布的林权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叫琳琅的小姑娘正式纳回了府里,做了个妾。林茜檀听说,这对中年夫妇很是关起门来闹过不快。   阴薇自然不会高兴,林茜檀却要记得礼数,还特地吩咐苟嬷嬷代替她,给新来的姜姨娘送些见面礼去。   不过苟嬷嬷也不是什么都不干的。   才来没多久,就被待梅发现她乘人不备偷翻林茜檀屋里的东西。   正好楚绛就送过林茜檀几样小物件是苟嬷嬷不知道的,还给当了了不得的证据,报到阴薇那儿去了。   林茜檀知道以后还与宋氏笑道:“嬷嬷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一些,苟嬷嬷还是太闲了。”   宋氏应了声,也吸取了教训,回头去无中生有地变出来许多的事情,扔给了苟嬷嬷。   外面王家的事正沸沸扬扬,从苟嬷嬷到银屏阁里干活,一直闹到了十月接近尾声,终于传来王善雅赢得了最终胜利的消息。   王家的那位二公子,名正言顺地进去了王家的族谱,将原本坐在王家二公子位置上许多年的王元暄给挤了下去,成了新的“王二公子”。   院子里的丫头有时闲说,也会说到一些从外面打听来的这些消息。   林茜檀本来以为王家的这位二公子和自己不会有什么关系,但等她见到真人,才发现这人不仅和自己扯得上关系,且关系还大了去。   从秋初的围猎过去也有两三个月,王二狗身上的伤坏了好,好了坏,反反复复,但年少的人身体的底子好,他跟着王善雅到林家拜访正式引见的时候,站在那儿已经全然叫人看不出曾经受过大伤了。   沈氏夸他精神抖擞,他也懂得哄沈氏高兴,虽说一副不很适应大家贵族应酬往来的模样,但眉宇之间,又没有小渔村里出来的人会有的瑟缩。   林茜檀心中震惊归震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装也装出不认识王二狗的样子来。   “这是犬子,”王善雅得意道:“多年前意外失散,流落在外,所幸上苍垂怜,叫我与他能够再见。”   他找了十来年,也全没有夏三娘母子俩的消息,是夏三娘有意躲避,不叫他找到。   结果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就只是和往年一样去桐州寻找那对母子的消息,却阴阳巧合地和自己的儿子去了同一家赌场,还在一起打了一架……   王善雅是挨家挨户带着人上门拜访的,可以说摆足了低姿态,算是给失散多年找回来的儿子刷名声。   天知道,晏国公夫人会在家里如何难受了。   王二狗也没让亲爹失望,表现出来的风仪,不说如何优雅好看,也绝不会叫人嘲笑。   大家都知道,王善雅的这个儿子叫做王元昭。   对于第一次见他的沈氏等人来说,他们只会觉得眼前的少年虽然流落在外,但不堕王家威名。话过三巡,沈氏便以“王元昭”的名字称呼他了。   只有见识过小渔村里那个渔夫王二狗的林茜檀乃至锦荷等人,才会觉得,前后反差未免太大,让人一时不能切换过去。   但王二狗和王元昭,又好像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   王家这对新出炉的父子来访,林家也给足面子,倾巢出动,大伙儿说完了话,女眷散了,王家的父子则是有家里的男人陪着,去了另外的地方聊男人的话题。   林茜檀临走前,盯着某人的背影看了一眼,那人本来正和林子荣说着话,忽的就打了个寒碜……   苟嬷嬷是跟在林茜檀身后一起离开的。   林茜檀近来很是“重用”她,叫她每天从早到晚就跟陀螺似的,转过来转过去,宋氏则是悠哉悠哉坐在那儿嘴皮子一动一动地就把事情办了。林茜檀对她一没打,二没骂,还给了她跟阴薇提过的管事权力,但她却苦不堪言,像吃了黄莲的哑巴似的。   甚至就连出来会客这样的大事,林茜檀也叫上她而不是宋氏——苟嬷嬷更是没法申诉。   在旁人看来,她是刚刚空降银屏阁就独揽大权,其实只有她近距离感受到这位素来传言软弱的七小姐并不像是别人议论那样,是个容易拿捏的人。   她也想和阴薇汇报林茜檀房里的事,但她一天到晚,除了忙就是忙,哪有工夫注意林茜檀都在干嘛。阴薇问她,她其实一问三不知,但却只能装得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来。 第73章 野男人   王善雅将儿子往京中各家府上逐一带了一遍,所有人也就算认识了王元昭这么个据说是被养在外面不知何处的儿子。   原王家二公子王元暄则是被人爆出一夜之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据说是带人暗算围殴不知道哪里的谁不成,反过来被揍了一通。   等到所有的人都把王元昭这么一号人物给见了一遍,王家便放出消息来,说是要办宴。   宴会办在十月底的最后一日,灰蒙了好些天的苍穹出了太阳,天气很是晴朗。   王家的宴会气氛却是有那么一点古怪的。   首先一点便是晏国公夫人张颖如从头到尾没有出席,反而是王家二房的夫人李氏代为处理大小事。   张颖如说是说病了,赴宴的人又有谁猜不出来她得的是心病?   列席的女眷们代入自己,想想也是,这样的事换了她们,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真心相待了一二十年的丈夫,又是为他生儿育女,又是为他操持家务,结果到头来丈夫心里记挂的总是另一个女人和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这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众人又都注意到,王家出席的人里头,女眷除了张颖如以外,都到了。而男人当中,除了一个老晏国公王群来了,儿孙之中也就一个二房老爷王善幸在场。   这,是否意味着,虽然依靠王善雅强行推进,王元昭能够进去族谱,但王家人——至少在支撑宗族的男人群体中,对他并不认可?   林茜檀作为林家人,理所当然出席了这场气氛有点古怪的宴会,也因为身处其中,而对王元昭生出一些不被家人喜爱的感同身受来。   不过林茜檀可没有忘记,小渔村里那个偷鸡摸狗的混小子,是有一个叫王大狗的哥哥的。两人长相也有些相似。   结果做弟弟的是晏国公府失散的儿子,做哥哥的却和晏国公府没有关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四周宾客的议论声中,林茜檀也可以确信地知道,晏国公府王家,的确没有另外一个儿子了。   林茜檀满心疑惑,试图从前世留存的记忆之中寻找答案,但她其实已经想了许多天,那一部分的记忆就好像井中月一样,不可打捞。   林茜檀头一次觉得,会对那人半夜来爬墙头有些期待的感觉。   今日宴会,三房之中只有林茜檀一人来了。多亏了林茜檀暗中帮助,林碧香丑事不散,没脸出门,林抒尘又巧得病了,阴薇就算不带她,也没人可以带!   林茜檀的婚事虽然因为阴槐横插一手而略有变数,但就连东山侯夫人也发话干涉,阴薇再不能随便插手林茜檀的婚事,可想而知她的郁闷。   阴薇心情不好,没有工夫理会林茜檀,林茜檀便顾着自己在王家瞎逛。   “这段日子,咱们没白勤快。”林茜檀看着远处正和别人说话的阴薇,笑了。   锦荷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这一段,她们十分勤快地跑东山侯夫人沈氏和二房沈宁那儿,有这二位帮腔,林权又拿了楚家好处,阴薇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再说,她也没空。   林碧香的事就已经够叫她焦头烂额的,现在外头的人说起林碧香,再不是什么赞美之词,而是说林家八小姐,不洁。   林茜檀先是笑一下,看了看半日宴会下来宾客,道:“但愿一切顺利吧。”东平郡王府带来的政治余波并没有消散,也仍然有些未知数。   阴薇哪里能注意,她在外面给林碧香想方设法找婚事,平息议论,她的好女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和表哥洞房上了。   宴席从始至终林茜檀都没有任何机会和处于人群正中被包围着的王元昭说上话。于是她静待着,兴许这个不听人劝的家伙,今天晚上会自己出现。   王元昭也的确是这么做的,白天锦绣繁华落幕,到了夜里,他依然还是小渔村里那个有事打鱼,没事便喝喝小酒赌赌银子的人,继承自前朝山阴公主的华丽国公府丝毫不能叫他欢喜,倒不如墙头树枝喂蚊子去。   自然,大冬天是没有蚊子,只有西北风的。   大冷的天,林茜檀也关了窗子,直到一个小石子砸在窗子上,她才知道,王二狗来了。   明知道应该叫他王元昭,林茜檀却总觉得,这人应该还是王二狗,一个名字糟糕,还会偷人小衣服的混小子。   王元昭自然是来解释的。   林茜檀听了听苟嬷嬷的动静,确信无事,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又来了。   王元昭笑了:“明明是你的眼睛叫我来的,我真来了,你又偏要故作矜持再问。”   林茜檀愣了一下,像是在回忆自己何时眼神暗示过他。   王元昭却是心想,若不这么说,不知道要不要吃闭门羹!   接下去,王元昭说了说,自己怎么和晏国公府扯上了关系的起因:“听说我娘二十年前和我爹有过一段缘。”   这些,林茜檀或多或少已经知道。   如今谁都知道晏国公王善雅十八年间往返,是为了寻找儿子,但林茜檀比起王家内部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似乎对王大狗反而更感兴趣一些。   可惜这么个问题,连王二狗也不知道。   王善雅和夏三娘生活过一段日子,然后生下了共同的儿子,但以王元昭的回忆看来,似乎王善雅有些不大愿意提及王大狗的来历。   那个绣了“昭”字的香囊这时正挂在那儿,上头的线反射了光彩,林茜檀也不非得执着问出些什么来,笑了笑:“原本还真的就当做是只是个保平安用的东西,没想到这上面绣的,根本就是你的名字。”   这一点,王元昭也是被告知了身世之后,才知道的。   正说着,楼下忽的传来一点动静,林茜檀飞快收了笑意,暗道说了半天倒是把最重要的事忘了:“院子里来了个眼线,等着抓你,你下回若无事,当真别来。”把那天王二狗走了以后的事给说了说。   王元昭听了便笑:“我都不知道,七小姐何时有了野男人。” 第74章 行刑   冬天到了,林茜檀要的刑场便准备好了。   盯在董家附近的人回来告诉林茜檀,董家母子三天两头发生口角,董阴氏怨恨儿子花光积蓄。   董庸没钱出去风流,同样也后悔自己不应该贪图几场爽快,叫母子两人喝西北风。   大冬天的,以往还算自给自足的董家,变得连个炭盆也用不起,还是林茜檀怕他家死得太快,扔了一些银子进去院子,叫他们买些御暖的衣裳。   董庸也不管是谁给了钱,果然是去买了衣裳,叫自己和母亲有个衣服穿!   董庸骤然落魄,就连丞相府刷马桶的活几乎也干不下去,母子二人是四处求人借过钱的。不过就算有人肯借,那也是杯水车薪。   林茜檀看着天色,像是临近前世时她死的日子,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于是趁着外头的雪势不算很大,去了一趟山里。   寒冬至,白马寺中求签拜佛的客人也少了很多。林茜檀去这一趟,为的不过是想与佛祖告慰自己前世死去,与佛祖说一声,她要报仇了。   她一路上就在想,应该选个怎样的日子将董庸约出来,到前世他配合林碧香杀妻的那棵老槐树下原样奉还。但或许老天爷已经听到她的心声,叫董庸自己凑了上来。   董庸看到林茜檀的车子也是纯属偶然。他不过在数月之间便穷困潦倒,迫不得已四处给人打工。   这一天,他刚好就在城门口处给人扫雪。   林茜檀的车子经过得恰是时候,他认了出来,又看车子四周一个男人也没,心思一转就起了歹念,于是只在犹豫片刻之后就跟了上去。   林茜檀等人却并没有看到他。   董庸跟得小心翼翼,林茜檀那车子又因为雪天路滑,走得并不快,尤其进去山道之后,坡度更是需要慢行,因而董庸不费力气就把人给盯上了。   屏风倒是心有所感,朝着身后树枝密集的地方看了一眼,无奈董庸反应机敏,屏风刚要回头,他就把身形隐藏到了树干后面,将自己遮挡了个严实。   山里的客人不多,林茜檀抵达寺门,进去寺中不用多时就能出来。几个丫头全在外面等她,她打算在白马寺用过斋饭,午后再下山。   董庸更是一路尾随进去,跟着林茜檀去了寺院里的厢房。   他贼心不死,打的不过是和林茜檀生米煮成熟饭,叫林茜檀拿嫁妆给他董家输血的主意,他隐在暗处,一时半刻倒还真的没谁留意到他。他甚至整了整衣领,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过于邋遢。   兴许是拜某人数次蹲树头所赐,林茜檀养成了留意树枝动静的习惯。董庸的声响虽然小,但那一点窸窸窣窣仍然还是引起了林茜檀的注意。   林茜檀不动声色,借着和旁人说话的工夫,极尽自然地将厢房所在位置的院落外面扫视了一圈,眼观六路。最后是在一株两人合抱粗的苍天古树下,发现了一丝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衣角。   董庸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白马寺的和尚正好进进出出,给林茜檀搁下斋菜,便纷纷退出。林茜檀身边,便由屏风屏浪守门,待梅和碧书服侍,锦荷和绿玉被她留在府里帮助宋氏压制苟嬷嬷。那两人机灵,有个什么事也能照应。   林茜檀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那儿,不过她不打算被动等待。屏风接到了她的命令,朝着大树方向低喊一声:“是什么人在那里?”   董庸于是自知暴露,便再一次整了整身上着装,力求干净清爽一些出现,但他之前还在干活,再干净清爽又能清爽到哪里去。   林茜檀看见是他,旋即就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正想找他,谁知他自己送货上门,赶日不如撞日。   董庸看着林茜檀似乎对他并不抗拒,心中一喜,以为对方对自己或许还有那么一些好感,又或是果然因为看过他的身子,就把他当成了她的男人。   他没把林茜檀身边的几个丫头放在眼里,满心就是自己可能翻身有望。一边和林茜檀说话,一边就大大方方往屋里去。   林茜檀邀请董庸坐下,甚至为他倒茶,更是促使他坚信林茜檀果然不排斥他,殊不知林茜檀不过是在试探以便确信,有没有人跟着董庸一块儿来。   “表妹放心,我原就是一人在城门楼扫雪,其他人偷懒去了,也就只有我勤快些。”   林茜檀便笑,只是眼底却是再冷不过的东西:“是吗……那就好。”   看他眼里那一副炽热的模样,林茜檀忍不住要想回头看来得督促南风馆的人强化强化业务能力了。被男子调教了这么久,眼前这人看来还是会喜欢女人的,不然怎么那双眼睛还那么污浊?   不过若非如此,也引不来他。   林茜檀嘴角噙着一抹董庸看不懂的笑意,他正要问,只见林茜檀忽的手势一挥,他脖颈上就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随后,董家附近的街坊邻居便有传言,说董庸出门去帮官兵扫雪,几天几夜没回。   ……   几日之后,等董阴氏急疯了跑到东山侯府来求助的时候,林茜檀自然也知道了门口的动静。   虎毒不食子,董阴氏人品如何姑且不说,但还是关心儿子的。   林茜檀杀人埋尸,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已经没有董庸这么个人,董阴氏就是掘地三尺,也只能找到董庸的尸首。   听说董阴氏来,屏风屏浪两个倒是毫无反应。待梅和碧书两人却是控不住脸色一下惨白。   林茜檀看在眼里,瞄了一眼不在跟前的苟嬷嬷,小口饮茶,叹气道:“待梅、碧书,小心别露出脸色来。”心里想,屏风屏浪心理素质不错,跟着她干了坏事,只要主子说没事,她们就跟没事人一样。   待梅和碧书毕竟性子温存些,跟着林茜檀出了一趟门,就顺带弄死了一个本来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不害怕东窗事发。   任凭林茜檀好说歹说,这两个丫头勉强镇定了几天,这刚好一些,董阴氏一来,就又不行了。   林茜檀无奈淡笑,有些头疼。 第75章 锦华的卑微   董庸失踪了。   董阴氏一个做母亲的人事到临头,任何脸面尊严都可以不要。   阴薇也是做母亲的人,被董阴氏哭得感同身受,或多或少也答应帮一点忙。   弄死董庸这件事,林茜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除了事发当日下手匆忙,不免有些微慌,只担心哪里有什么疏漏之处。   董阴氏自然一时想不到林茜檀头上,林茜檀将董庸埋在了城外一棵偏僻处的老槐树下,正是她被诓骗了去毒杀的那个老地方。   城外关厢地带,春夏秋三季时游人众多,到了冬日飞雪时,却成了杀人埋骨好去处,只可惜她辜负了四周掩映在白雪中一片长青的苍翠景致。   苦寻数日无果,董阴氏最终也渐渐采信了别人的说法,相信了她的儿子是一去不回,没了。   没了,便要办葬礼。   毕竟是连尸骨也没有找到的人,到最后阴氏也只是收拾了几件儿子生前用过的旧物弄了个衣冠冢,便算完。董阴氏哭成泪人,也不见几个亲友过去拜祭,看着颇是凄凉。   尤其,还是新年团圆将至,家家户户热闹喜庆的时节。   林茜檀可是记得她腹中被毒物扎刺得疼痛如绞话也说不出的时候,董庸对着奄奄一息的她怎么说的:“犯不着为了一个贱蹄子,耽误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过新年。”   她也是才知道,自己那个好丈夫,早就背着她,娶了林碧香,又为了将她数额不菲的嫁妆留在董家据为己有,干脆杀人灭口,反正林家也不会为她出头……   待梅和碧书毕竟性子仁弱一些,林茜檀在那几日里干脆将她们两个时时带在身边,四处走动着分散注意力。等到董庸的丧事办完了,林茜檀也将送去各家亲友的新年礼仪准备完了。   冬日的腊梅正是开得艳丽的时候,热闹了有一阵子的晏国公府的事也逐渐尘埃落定,淡出人们的视线。不管张颖如乐不乐意,府里多了个人也是事实。由不得她不认。只不过从此王善雅再回家,她不再愿意笑脸相迎罢了。   京中的少女也开始对王元昭这么一个十分新鲜的人物充满了好奇。她们或多或少都在王善雅带着儿子四处拜访的时候见过了他,都知道他长相俊美,身材又高大健壮,就算出身来历差上一些,一个犹如神邸的美男子也分毫不影响她们夜里做几场脸红害羞的春闺香梦了。   晏国公府王家,有功之臣,和楚氏一族比邻而居,他家的宅邸和楚氏本来没有连成一片。是前朝山阴公主的府邸被一分为二,楚氏买走了东边,而王家则买走了西边。   因而,从楚家的门房一直往西走,可以看到两家中间是以一间废旧小院作为分界的。两边月亮门各自上了锁,虽然原则上可以通行,但平日无人从那里来往。   那小院落,林茜檀小时候倒是跟楚绛去过,知道里面有个古井。她印象深刻,古井有些年头,里头的水早就干涸。   十一月底的时候,楚绛回来的消息就已经确定了。   尽管边境有些摩擦,但毕竟是和亲的大事,经过商议,锦华公主最终还是顺利地被送过边界,去了戎国。楚绛来信说,他是亲眼看着锦华公主被戎国人接收下来的。   北边的消息也是一直源源不断被往回送的。京城里的人一直听说那边戎国人像是又在闹了什么幺蛾子,茶楼酒馆里的人们议论的时候也大多是指责戎国人的。   林茜檀本来也没有多留意,也只当是寻常的摩擦。不过从边关那里的商路传回的信息告诉林茜檀知道,事情也未必就有那么简单。   先将楚绛的消息搁下,林茜檀吩咐林青松去给几家和她关系较为交好的朋友送了礼物过去。转头回来,才仔细问了问田小香等人。   田小香负责帮林茜檀总管金钱走向,经由林茜檀接手的钱庄也是开遍了大商的,还是能获得一些北地偏僻处的消息。   北边的摩擦起来得有些古怪,目前通行的消息版本,很少提及一帮戎国人在锦华即将抵达边境的时候,突然就跑了去酒楼里恶意辱骂大商,以致于闹起了斗殴的事情。   随后的发展大体上就和大家听到的差不多了。   不过怎么会那么巧?锦华出嫁,楚绛送亲,然后就有人闹事……   林茜檀觉得自己也许是年少时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得多了,忍不住就脑补了一出锦华自己找人闹事的戏码来,并且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林茜檀的情报网远没有厉害到连千里之外公主房间里,公主主动献吻给她表哥的事也知道,楚绛烦恼得很,他留了二十年的初吻,就那般被锦华给抢走了。   他当然不会在写给林茜檀的书信上去提自己被锦华强吻的事情来。但这时正在路上往京城走去的他,心情是很不爽快的。   旁人若是不知情倒罢了,他一路上都被迫和锦华近距离接触,哪里看不出来,为了能够不嫁去戎国,故意叫大商士兵扮演了戎国人闹事的,就是锦华。   锦华的爱意他是知道的,但莫说他心有所属,就算只看锦华身上背有和戎国的婚约,他也不会多看锦华一眼的。   情爱使人卑微,以往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一路上使尽手段也没办法勾动楚绛私奔之后,干脆在距离边境只有一步之遥的小镇客栈里,主动宽衣解带,想要献上童贞之身。   楚绛自然是心情复杂的。锦华的胴体很美,他也不是圣人,不可能连半点自然而然的反应也没有。   所以他在写给林茜檀的书信里,也是极力淡化发生过的事,莫名其妙有些心虚。对于锦华,他没有感情,但不得不为对方连续数年的单方面追求感到有一丝动容。   林茜檀收到楚绛最后一封书信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接近京城十分近的地方。京城里,楚家也知道他要回来,江宁娘听说儿子要回来,更是特地起了一个大早,提前去了京郊的白马寺上香。   自然,江宁娘也不会把江芷悦给落下了。   林茜檀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她院子里,抄写阴薇叫她抄写的女诫。阴薇近来有些焦头烂额,慈爱嫡母的面具快要挂不住了。 第76章 楚氏血脉   女诫是个好东西。   林茜檀早就把上面的文字背诵得滚瓜烂熟,不得不说,想出它的那些人,是最恨不能将女子的光华彻底抹除的。   原本,林茜檀也是受它洗脑的人其中的一个。但若说是谁给林茜檀制造了一个转变的契机,那人还是阴韧。   阴韧在床上是变态男人,到了床下却成了好老师,这人就算有千百样不好,却最是对那些封建伦理的规矩不屑一顾。他的仆从当中,是有一群优秀女子为他群策群力的。   天隆帝继承先皇,扩大女官职权,许多朝臣,尤其是世家都倾向于反对,是阴韧带头支持。   这也算是左右丞相诸多不同政见中难得相同一致的部分。   林茜檀快速地抄完了女诫,喊来神色憔悴的苟嬷嬷亲自去送给阴薇。经过一番“优待”,在银屏阁里独掌大权的苟嬷嬷恨不能立即把手里的权柄扔回给宋氏。她待了一段日子,如果看不出来林茜檀就是故意整她,那就白活了一把岁数。   林茜檀只当没看出来苟嬷嬷的神色怨怼,偏偏和善柔软:“嬷嬷快去,早去早回。”您手头还有好多事情没弄完呢。   一段日子下来,宋氏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用做,胖了一些。苟嬷嬷却清瘦了一圈。   林茜檀每日给苟嬷嬷的工作量堪称巨额,甚至于有事没事半夜就故意把苟嬷嬷喊起来折腾伺候。她是主子,怎么舒坦怎么来。苟嬷嬷却是奴才,林茜檀想收拾她,多得是办法叫她有苦说不出。   苟嬷嬷一脸难受地快步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因为太急,而差一点就被门槛给绊倒。林茜檀目送她出去,并不会觉得这样欺负人有什么良心过不去。她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楚绛回京,她总要去接一接。   苟嬷嬷当然想过用阴薇来压制林茜檀,不过还没动作,林茜檀就带着她,去了一趟沈氏那儿,借了沈氏的辈分,当着阴薇的面把苟嬷嬷收拾了一通,之后就是阴薇也不好插手,苟嬷嬷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不过也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林茜檀和阴薇两个,捅破了脸皮。   林茜檀心情尚可,出了门就往城门楼去,丝毫也不意外会在那儿碰上江家的那位表妹。   江芷悦看到她,自然也是不会痛快的。   楚渐瞒着江宁娘去和林家直接商量婚事的事,她和姑母江宁娘都已经知道。楚渐丝毫没有和江宁娘说一声。还是前两天江宁娘在聚会上碰见沈宁的时候,沈宁以为她肯定知情,说漏了嘴,叫她知道的。   江宁娘看到林茜檀,就想到这些叫人火大的事情来。他心目中的儿媳妇是自家的侄女,而不是林茜檀。但是楚渐的几句话,也足够叫她不敢说话了。   林茜檀很是意外舅母在知道事情之后,还能那么“和颜悦色”,她哪里知道,她的舅舅和江宁娘有过一番十分“愉快”的谈话。   就像林茜檀从前猜想的那样,表哥楚绛和舅舅楚渐在容貌上没有分毫相似。而江宁娘又的确在婚后和初恋的情郎有过那么些不清不楚。   楚渐为了江宁娘,一个妾室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庶子。结果到头来,发现唯一能够继承家族的儿子极有可能并不是亲生的。   江宁娘忍着一肚子火气不跟林茜檀发火,心里想的是那天她意外知道楚林婚事跟楚渐争执抗议时,楚渐怎么说的——   “绛哥儿并非亲生,我也对他视如己出,你还要如何?此事从我知道起,可有与你清算旧账?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我楚氏嫡支血脉不可断,你若不肯,我便给你休书一封,换一个肯的来!”   当年楚氏三兄妹,楚乔远在东都没有生育,楚渐被戴了绿帽子同样没有亲生的儿子,但楚泠所生的外甥女林茜檀却也同样有楚氏血统。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楚渐又怎么会对他没有感情?只要楚绛和林茜檀生育孩子,楚氏的血脉一样可以延续下去。楚渐在得知江宁娘曾经肉体出轨当日情郎的事情之后,便起了这个谋算。   江宁娘自知理亏,就算只是出于对丈夫的愧疚她也不能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但到底不喜欢林茜檀,所以只能是摆出不好的脸色来。   有些陈年旧事,涉及颜面,江宁娘就连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说,林茜檀看得出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很是奇怪。但没有多问。   楚绛去时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回来依然是戎装,然而戎装之上却多了许多血杀之气,边境摩擦,两边是撕打过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当今的皇帝清理燕韶余党已经清理得差不多,朝中大致上是已经没有燕韶的人。朝堂刚刚安定一些,皇帝就又露出些亲征戎国的意思来。   所谓的和亲,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这个时候身处戎国的锦华公主若是知道自己的父皇把她送去戎国只是用她来麻痹戎国人的视线,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楚绛回来看见亲人,自然高兴。尤其看到林茜檀的时候,眼睛更是一亮。他已经知道两家已经口头说定了再次联姻的事,心里自然开心。   林茜檀去了楚家待到了将近一更的时分才回家,她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洗漱后,躺下,林茜檀一日疲惫,很快就有了睡意。   耳边似乎若有若无还是宋氏和不知道的谁在说她的事:“……这下好了,交换了信物,又走起了六礼,这一次老爷算良心了。夫人那边也不好随意插手了。”   另外一边,像是锦荷应了一句什么,林茜檀没听清。   林茜檀真正豆蔻年少的时候也是期待过情意绵绵的美满婚姻的,不过经过沧桑之后回头来看,婚姻对于她来说,真的就只是两个人合伙过日子而已了。   对方是谁,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过得下去,人品可以,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感情那种东西,能养得出来自然最好,没有……好像也不是很要紧。   睡意渐渐浓厚,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听不到,林茜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进了梦乡。 第77章 少喝些酒   天隆帝在朝中动作不少,很是清理了一场,风声鹤唳了半年之后,到了年底时候,风浪总算平息了下来。   起码,大家还可以过一个好年。   楚绛一去一回期间,楚渐虽然再三遭遇天隆帝当众斥责,大失颜面,但比起家族蒙难丧命,已经好了许多。   众人风平浪静,腊月里某日出现在林茜檀墙头以他生辰为名邀请林茜檀随他出门一同去吃长寿面的少年郎,却诡谲地一身煞气。   和楚绛凌厉之中仍然给人儒雅的感觉不同,躲在树枝上的王元昭脸上虽是嬉皮笑脸有三分不正经,眼底却透漏出许多威势。   这人说喜欢她,她拒绝,他却仍然死皮赖脸地来,多来几次,林茜檀退而求其次,说只能和他做个朋友。   少年也不介意:“朋友便朋友,一样的,一样的!”   说了做朋友,王元昭便收了他调戏姑娘的痞子样,转而将他平日和朋友相处的模样拿了出来。   今日他又来。   林茜檀于是看了看另外一边的时钟。   “这个时辰,吃什么长寿面?再过一会儿,就子时了。”林茜檀本来就打算写完手上的策论文章,就去睡。   朝廷允许女子作为辅助,从事一些琐碎的文书工作,林茜檀是有像楚佩一样,进宫做事的打算的。   王元昭道:“生辰一年就一次,我忙得忘了时辰,等注意,都要过了。”实则不然。   林茜檀拗不过他,倒是想看他准备上哪里去弄长寿面。   林茜檀跟着王元昭身后爬墙头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前面二十几年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大晚上的有后门不走,在自己府里被人教着做贼。   林茜檀没有去问王元昭忙什么,能够忙到身上那一股煞气比起远征而归的楚绛还要重。   王元昭将她带去了东山侯府附近的一家面摊,果真有香喷喷的长寿面可以吃。林茜檀肚子也正饿了,便吃了几口。果真好吃。   银屏阁那边,被林茜檀喊了去留着应付人的锦荷,正和察觉不对的苟嬷嬷打着太极——   反正也出来了,二人便一边吃面,一边时不时说上两句,越和他相处,林茜檀越是发觉这人没正经的表象之下那些磊落的东西并不让人讨厌。林茜檀也不很急着回去。大晚上路边没人,就只有一个赚些辛苦钱的小摊摊主捣着面勺站在热气腾腾的锅炉前。摊子周围用了围布围上,分毫不冷。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王元昭换了个身份,坐在其中吃着一文钱一碗的面条,却凭白给林茜檀一种贵不可言的感觉。   人还是那个人,爱喝酒,爱赌钱,林茜檀看着他就是吃个面,也记得将随身带来的酒囊递给摊主讨些热酒,不知怎么想起了前世自己濒死之际他抱着自己的时候,身上也是一股淡淡的酒味……   两人在外逗留片刻,吃过了面,王元昭依约将林茜檀顺利送回银屏阁。锦荷也早将苟嬷嬷打发了回去。王元昭要走时,林茜檀想到再过不久也许要有的风云变化,便鬼使神差说了句:“以后少赌些钱,少喝些酒,别误事。”前者伤钱,后者伤身。以林茜檀数次观察来看,这人才十七八岁,瘾就有些大。   王元昭本来已经转身,闻言立即就笑着应了:“好啊。听你的。”   林茜檀送走了他,也没把自己随口一说的话放心上,由总算把担着的那颗心搁下的锦荷服侍着躺了下。隔天早上,打扫侯府大门的小厮一大早兴冲冲地与人炫耀,说他好运地捡到了一只装了满满一袋好酒的精美酒囊。   王元昭的身份骤然变化,瞒得过大多数的人,却无法瞒过曾经频频见过他的原东平郡王府的人。   燕韶隐在暗处,却不会疏忽随时查探京城动向。自然也早在晏国公府放出声音来说找到儿子的时候就已经查过“王元昭”这么个人。   得知昔日随手捡回的属下居然是晏国公府流落的公子,燕韶自然是高兴的。   晏国公府虽是文臣,但受天隆帝信任,几乎可以直入宫中不经通传。这其中,当然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王元昭从前几日就被燕韶找上了。   燕韶对他,既有信任,也有试探,王元昭今日又遭到十数人围攻,就是燕韶的手笔。   王元昭从林茜檀这儿出去,想到燕韶,便不住皱眉,倒不是富贵了就看不上旧主,而是对于对方刺探他的方式有些不大爽快。   随手一扔,那个酒囊便落在了东山侯府门口的地上。他头也不回,大步往晏国公府走了回去,也不管天上又下了许多雪花,打了他一身。   王元昭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   对于他有心到军中去历练的心思,王善雅自然也是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已经用了自己的关系给儿子疏通去。王家从文,但也不是没有出过武将。不过在那之前,先有家,才立业——   王元昭隔日刚刚起来,就听他刚上任的爹和他试探试探地提了提成婚的事。   倒不是王善雅上赶着做媒婆,而是王元昭刚回王家,便有一门顶好的亲事自己找上了门,人家也只是因为王家找到了儿子开玩笑那么一说,王善雅却兴冲冲当了真。   王元昭也知道这个当日打架花拳绣腿的大叔是父爱憋了十八年没处使,可以说对他的事是事无巨细地关心,前几天,他不过稍微咳了几下,这人就把郎中叫来了。所以不用想便拒绝了。   他倒是有看得上的人,不过那人最近已经和别人订亲了。换了别人,不管是谁,他都没兴趣的。   王善雅笑,看着王元昭躺没躺相地在床上十分“没有礼貌”地和他说话,觉得很有意思,明明十八年间从来没有相处过,这做儿子的就是和做老子的年轻时候一个德性。   王善雅也不急,说了一句见王元昭不爱听,便自顾自走了,不过魏家那边那事,他是真的搁到心上。魏家嫡出的二小姐魏嘉音,品德佳,有姿容,他又亲眼见过,很不错的。   王元昭在屋里闭着眼睛假寐,也没觉得王善雅是认真的。殊不知,他想错了。 第78章 暖宫汤   过了两日。   王元昭抽空往母亲和哥哥那里走了走。   他认祖归宗,也是母亲赞成了的。   兄弟二人并没有因为这样就生分了。反而王大狗倒是说起日后需要弟弟多多关照。   兄弟俩在那儿说着话,亲亲热热勾肩搭背的。做哥哥的忠厚有余,能力却不如弟弟,夏三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再一次叹气。   王元昭还记得母亲吩咐他留意的碎羊皮,告诉母亲并没有在王家看到。   夏三娘道:“那是你外祖家的东西,当年却被王家人拿了去,你作为他们的外孙,是有义务替他们把东西拿回来的。”   王元昭恭敬称“是”。   王善雅根据一个绣了“昭”字的香囊和一张与自己年轻时很是有几分相似的脸,摸到了千石村去。夏三娘并没有告诉小儿子,自己和王善雅有过故人相逢的一番不愉快。   王元昭从小就隐约知道,他的母亲夏三娘出身并不平庸,只是迫于无奈才在千石村里隐居避世。   他和王大狗兄弟俩从小就有老师教导本事便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也许因为他是次子,重振家门的责任不由他承担,所以母亲对他的要求与关注从来不如兄长高。   唯独是因为幼时一次偶然赌博,母亲十分愤怒地将他打了一遍,说他沾染下三滥的东西是辱没先祖。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若是自己干些坏事,母亲就会注意到他。   虽说母亲对他,是从原本淡淡慈爱变成像眼前那样有些反感的目光。   不过母子还是母子,做母亲的可以不喜欢他,他却要对母亲好。他也想过办法问王善雅如何给母亲一个名份。   王善雅说得意有所指:“你娘的名份,我可不配给。”   王善雅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奇怪,由不得王元昭记了一笔,但他仔细想想,只认为是当年夏三娘生子私逃,也许是两人有过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也说不定。   夏三娘既然反复郑重交代要瞒着王善雅去做的事,王元昭没有怎么犹豫,就上心了。   兄弟俩很快就告辞过母亲,单独下去别的屋子说话。王大狗再给买了一栋大些的宅子,屋子多。而原本在千石村就已经跟了王元昭许久的风光、霁月等人,也全都在这里了。   王元昭将风光霁月都给带了回王家。那是对双胎姐妹,用处大着。   他在王家没人。   王元昭一回家族就把老国公最宠爱的孙子王元暄给打了一顿,已经将一家子的人给得罪了。   张颖如本来就心里不快,幼子被打,更是叫她恼怒。   王元昭虽然是还手,但在王家许多人看来,王元暄就是找人打他,他也应该站着被打。   王元昭对晏国公府没多少归属感,只是对王善雅这个新鲜出炉的父亲很是喜欢。   再加上,他也有私心。   走在晏国公府的园亭道路上,不远处楚家的亭台楼阁便都能够若隐若现地被看到。他喜欢的人像是和楚家的独子订了亲,来日她若嫁人,他待在王家,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方便。   王元昭眉梢一挑,从前待在小渔村里不知愁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开始学会染上一点愁色。   林茜檀和楚绛的事,开始换了个八字。   三书六礼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也弄不完,林茜檀又是嫁过一次的人,对于那些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即将做新娘子的娇羞,更没有和楚绛之间关系变化的害臊。   反而是楚绛有些不好意思,不见表妹会想,见了又脸上红润到有些可疑。   他俩的事,最不快的,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些对楚绛同样抱有想法的人。江芷悦是一个,林碧香也是一个。   林碧香自然嫉妒得咬牙切齿。但她也知道,她的母亲是不会同意叫她嫁去楚家的。   阴薇不肯干的事,阴槐却愿意帮忙,他眼里尽是猥亵的笑意,道:“男人么,叫他尝到甜头,他不就得对你负责了?”   说着这话的人,全当没看见自己就正在对林碧香做着“需要负责”的事情。   屋子外面正连日下着雪。阴槐就算是表哥也不好成天进出林碧香这儿。前阵子阴薇是忙得没留意。最近再进出,阴槐为保险起见,都换了小厮的衣裳……   林碧香心道她才是尝过甜头的人,心想反正自己跟人学会了伪装完璧之身的法子,失身一次是失身,两次三次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阴槐这人,拿了好处,自然会尽心为她办事。到时候她如愿以偿,做了楚绛的人,再把阴槐踹开也就是了。   等阴槐走了,她照例是要喝避孕汤药的。   她满心想着美事,根本也没发现,她这一次喝的,和之前喝的,在味觉上似乎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巧合得也在捧着一碗黑糊糊的汤水在小口慢饮着。听说阴槐走了,她刚好将最后一口喝尽,搁下碗来。也不提阴槐,真心夸赞:“冬日里就是要喝这些保宫暖宫的东西,稍后嬷嬷也喝些。”   宋氏笑,也不应,接了碗就走:“这可是给年轻姑娘用来调理身子的,我一把骨头喝了干什么,又不生孩子!”   林茜檀也笑。   屋子里一时气氛和乐,不多时苟嬷嬷刚好从院子外头远远走来,风雪吹得她脸上一阵一阵病态的红,林茜檀见了她,笑意便淡了一瞬。   苟嬷嬷被林茜檀折腾得不行,却又有苦难言。她年纪又不小,记性大不如前,忙中出错了好几次,林茜檀也不急着撵她,却反而继续用她,就是阴薇也无法说什么。   她白日黑夜地忙,又要时不时完成阴薇交代的任务,真正是又苦又累,夹在中间两头受气。这两天,她明显感觉自己脚步有些虚浮,像是病了。   宋氏也奇怪林茜檀做什么不按照最早说的,把她的错处攒齐了,一次清算了,   林茜檀道:“走了一个苟嬷嬷,母亲那里还有千千万万个,还不如暂时就这一个。叫她先做着,回头看看周叔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她一走,就叫人来替了她……” 第79章 冰嬉   林茜檀往死里折腾苟嬷嬷,苟嬷嬷也不是没有反击成功过。   大雪刚封了路,外头不好行走的一日,林茜檀夜里读书读累了,王元昭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及时雨一般送了一碗打包的夜宵来。   林茜檀正吃着,苟嬷嬷突然就破门而入,说是看见有一抹黑影进了林茜檀的屋子。苟嬷嬷的后面,跟着阻拦不及的锦荷。   王元昭险些就躲避不及,他迅速闪着翻进了树里藏好了。但林茜檀手上那吃了一半的碗却泄露了证据。   那是街道上摊贩用过的粗碗,东山侯府里又哪里用得上它?大半夜的也没谁出去过,那就是哪个小厮给偷偷送进来的了。苟嬷嬷没抓到人,但自以为抓到了可疑的证据——太太说得对,这七小姐有问题。   林茜檀见王元昭已经躲好,似笑非笑地将苟嬷嬷强行打发开去,等到回过头来,淡定无事一般,将一碗夜宵吃尽,全没把苟嬷嬷放在心上。   苟嬷嬷则是以为拿住了林茜檀什么把柄,态度又嚣张起来,宋氏支使她干活,她也推三阻四的。   前一天夜里王元昭带来消息说,军中像是有那么些练兵的意思,也许是天隆帝又有什么动作。   林茜檀心想,天隆帝在之前征讨中,吃了戎国人不小的亏,这是真的要准备再来一场了。   眼下天寒地冻,还不至于有什么动静,但等到天气稍暖一些……   王元昭说,他说不定也会跟着去打上一仗。林茜檀也知道,他从军去了。   这会儿天气还冷,人便慵懒,林茜檀也乐得待在屋子里,只除了每日到长辈那里晨昏定省,并不出门。   期间除了陈家姐妹有来过两三回,再没有别的客人。   新年将至,阴薇也要忙着办理年货,一时之间,倒还真的将府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小厮给忽略了过去。   林茜檀叫人盯着林碧香那儿的动静。阴槐进出频频,一进去就是小半日的不出来,林茜檀不仅知道,还怕阴槐暴露了身份,甚至于主动花钱买通了个把看门的,帮他和林碧香掩饰。   林碧香沉醉在闺房之乐里,再加上大雪,她也懒得出门。外头冷,她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好不容易到大雪之后放了晴,城郊一处湖面上办起了冰嬉大会,几乎有些名头的人家都会去参加,林家也不例外。在屋里关闷了的众人,也都愿意走上这么一趟。   本来每年这个时候的冰嬉大会都是锦华公主为了二皇子拉拢人心举办的。今年锦华公主不在,是由二皇子妃亲自牵头,弄了起来。   冰面嬉戏,是京城人惯常有的一样活动,林家人愿意给二皇子这个面子。天隆帝迟迟不立太子,二皇子是皇子中呼声较高的,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太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雪崩了良田无数,若非林茜檀消息灵通,也不能提早一步知道。   林茜檀心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办玩乐活动,二皇子再到他父皇跟前,不知道会不会挨骂。这个时候,雪崩毁田的消息,天隆帝多半也是知道了。   少年们脱了衣裳在冰面上尽情追逐,少女们则是保暖齐全地将场地四周围了起来摇旗呐喊。   场地中,一马当先的,不是二皇子,而是五皇子。   四皇子紧随其后,似乎试图超越前面独得盛宠的一对同母兄弟。在他身后,才是京城中有些身份地位的贵族公子。   林茜檀看见他的表哥、王元昭,甚至还有阴槐等人全在其中。王元昭不傻,犯不着在这种场合去和皇子争夺名次,他们这群人,更多是在陪太子读书。   他不想和皇子争夺,却下意识意图压制楚绛一头。楚绛也是后知后觉感应到这位传闻中刚找回来的王家二公子似乎对他有些敌意,两人争逐着皇子之后的名次,冲在赛道上。   一群男子中,擅长冰嬉的,又身手矫健的,也有不少。但众人只见这位新来的王二公子,既能在不超过前面几位之余,还稳稳把后头的人,全给压住了……   四周的少女不由亢奋起来,人群之中,却也总有那么几个人,对这些东西是几乎不感兴趣的。   魏嘉音是一个,林茜檀也是一个。   她们坐在边上喝着热茶,说着话,像是场中的竞争只是吵人的噪声。   魏家和林家的公子自然也有下场的,林家的几位文弱,早就被淘汰,魏家的却还在场上。   魏嘉音的哥哥魏嘉斌就在队伍中,魏嘉音不免还记得偶尔转过去看一看。   王元昭收获了几乎所有少女的视线,林茜檀却注意到魏嘉音提到他的时候,似乎稍有不悦。   林茜檀不动声色,没有问。   以王善雅的行事效率,魏家方面自然已经听说了王家有那么点结亲的意思。魏家长辈和魏嘉音提起的时候,魏嘉音却是不大愿意的。   她心性高,任凭父母把男方说得怎么样好,她也总觉得,对方是配不上她的。   这时再去看那据说很可能做了她丈夫的人,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嘉音起身来,说是要去如厕。林茜檀便姑且一人待在原地。   她正百无聊赖,眼看着一位婢女模样的人忽的朝她走了过来,正要问那人是来做什么,那婢女快速而隐蔽地在林茜檀怀里丢下一个纸团就走了开去。   林茜檀下意识觉得不对,眉心微蹙摊开纸团一看,几乎呼吸一窒。   上面的字迹看不出来书写之人是谁,但其中内容却叫她骇然。东平郡王燕韶,居然会派人跟她一个之前与之毫无关系的人联络。   小纸条上说,燕韶在林子深处等待,请晏国公府二公子前去相见。   林茜檀看完纸条,便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只见周围人来人往,各色人等形色各异,但似乎无人留意到她。至于刚刚走来的那个婢女,早就不知道隐到哪里去了。   王元昭与东山侯府七小姐关系“密切”,是当时他刚刚为东平郡王府效力的时候燕韶便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当时这条线路没有利用价值,他便置之不理。现在,在王元昭不肯理他联络的情况下,他还可以借着林茜檀,找上人。 第80章 阴槐的疑心   林茜檀心道,这位郡王爷倒是胆子大,又怎么就能知道,她能够替他办成这么一件事,而不是转而告密?   她有些被人窥视的不悦感觉,就好像自己和王元昭几次堪称秘密的见面,除了锦荷之外,还有别人也知道。   魏嘉音从另外一边回来时,分毫也没留意桌面之上林茜檀有何变化。林茜檀早就调整了神色。   林茜檀一心两用,一边和魏嘉音说话,一边就在思考要不要按照纸条上说的去做。   没想到,王元昭自己跑了到她跟前,免去了她犹豫思考。   王元昭是与楚绛同来的。冰嬉赛,赢家当然只会是几位皇子,不过他和楚绛也都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   两人不打不相识,同台竞技,楚绛虽然不敌,不过也未输掉太多。王元昭只敢将心里那点小心思藏好,自欺欺人跟着楚绛过来,林茜檀索性便趁机将纸团原模原样地揉了,塞进了王元昭的手心里。   楚绛眼尖,不巧便无意看见这一幕,本来还算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像是被泼了凉水一样,心里拔凉拔凉。   两家婚事刚起了个头,高兴的大概只有他。每和林茜檀见面一次,他就越是确信,表妹至今为止对他没有超出兄妹情谊的感情。有些事,是他自作多情太多。   相比之下,她却能当着他的面往这王家二公子的手里塞了一样什么东西。   难道她也是和外面那些小姑娘一样,喜欢这位外貌气质十分出众的王二公子?   林茜檀没他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自己塞出去的纸团,像是个烫手山芋。   王元昭本来也是一愣,随即一喜,但到无人处打开纸团一看,脸都黑了。   东平郡王府对他,原本算是有些知遇之恩。不过他实在不喜欢之前燕韶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探方式。   谁知道这一回叫他去什么林子里,是不是又放他鸽子?   林茜檀正和楚绛说着话,不多时眼角余光便注意到王元昭像是故意躲开了旁人,闪进了树丛中。就知道他是赴约去了。   谁知这一眼“关切”在楚绛眼里,又成了一出心里另有所属的罪过。   楚绛于是装作自然地问起王元昭,林茜檀不知从何说起,干脆便简略地承认了自己和他之前有过接触,算是相识,却分文不提往王元昭手里塞的是什么东西。   冰嬉会很快便结束了,二皇子在附近的庄子里正好置办了几桌小酒小菜。几乎的人都到那里吃过饭菜,方才往回走。林茜檀直到上车也不见王元昭回来。   人人皆知,东平郡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虽然在朝中损失惨重,但没人知道他隐匿在何处留着东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跳了出来做出什么动作来烧起柴火来。   而这也是天隆帝的一个大患。   王元昭这一回倒是在林子深处真的见到了京中人纷纷传言逃匿出京的燕韶。那人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只是眉宇之间有些东躲西藏的疲惫。   王元昭敢于单刀赴会,足见真诚,燕韶也搁下了心中对于对方的怀疑与试探。   另外一边的林茜檀则是与林家人回去了侯府。林碧香的事似乎有些淡了下去,今日她也戴了围帽跟着出门游玩,只是不大将容貌现于人前。   她如今名声不好,之前和她常来常往的几个也都不怎么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她今日出去,倒是和跟着楚家一起去的江芷悦凑去了一处。   那两个人,在这一日之前其实没有多少接触,然而林茜檀不用证据也知道这两个人在说她坏话这个方面应该十分有共同话题。   林碧香久不出现在她院落之外,她一下马车就闷热得摘了围帽,就连府里的奴才也都稀奇地看着她。   只见她容颜非但不减,反而更给人一种惊艳的妩媚之感,一举一动形态变化,的确和之前出现在人前不尽相同。   阴薇也是看得疑惑,但一时没有多想。林茜檀却知情,又经历过夫妻之事,看一眼也知道怎么回事。   春风拂面百媚生。   不过作为那股春风,阴槐自然不会连这种时候也跟着她们往林家堂而皇之地来,他与林家人在路口分开,便急匆匆地往他自家去了。   秋初时围猎,他曾有幸参与护驾,逃了去的那个刺客,曾遭他暗算吃了一刀,那时他对那刺客背面骨架,乃至是露在面巾外的一部分侧脸,都留下印象。   今日他追在人群之中,起初不觉,但突然那么一眼,叫他对走在最前面的王家二公子一下子就莫名眼熟起来。   若说这些还可以只是解释成巧合,那么那枚和那刺客一样脖颈后方偏右位置的一颗小痣,又该怎么计算呢?   心里有怀疑,阴槐便坐不住,一从场上下来就跟上了王元昭,只可惜把那人给跟丢了。   他回到府中,阴韧并不在家,他也没个人能商量商量这个发现。他躺着躺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跳了起来喊了个人,去晏国公府邀请原王家二公子、如今的三公子王元暄一同吃酒。   王元暄也是才刚回去家里,接到邀请,欣然答应。白日的时候在冰面上玩得正痛快,正该吃吃喝喝继续乐呵乐呵。   有心算计无心,阴槐问什么,王元暄便答什么,王元暄是知道王元昭认祖归宗之前受过伤,虽然不清楚具体伤在何处,但这些情报,也足够阴槐受用了。   王元暄明里暗里吃过王元昭不少的亏,对他没有好口气,言语之中又颇多侮辱谩骂,说起他晚间时常外出,也要双重标准一般地讥讽:“那么晚出去,也不知是上哪个相好的那里去干有辱门风的事去了。”   他说者无心,阴槐听者有意,很是把这句话记了一笔,想着稍后有机会去探一探。   他是风流好色不假,不过该办正事的时候他也有自信不掉链子。不然为何他父亲有两个儿子,却独独信任他。   等干完了正事,又送走了王元暄的人,他虽是在花楼里多坐片刻,却推开了主动黏上来的歌女。又轻浮地挑着对方下巴调笑道:“小妖精,今晚爷可满足不了你了。白日在外的时候,耕耘过了,你的话,得等明天……” 第81章 梅   十二月时正是梅花盛开得最好的时候。继二皇子大办游乐遭天隆帝不轻不重斥责一番之后,原本有些办宴打算的人家也都不约而同缩减了聚会的规模。   也就只有像是阴韧那样的人家还敢放开胃口来,开门设宴了。   阴韧为人如何姑且不论。但他书画造诣颇高,也是有目共睹。他设宴,参与者众。大伙儿年中时见识了楚氏的赏荷宴,现在又来瞧一瞧阴家的梅花宴。   阴薇带着三姐妹一起去了。她是回娘家,别提在沈宁跟前如何高人一等。林碧香也是久违地抬头挺胸起来,谁叫那是她的舅家。   林碧香呱噪,林茜檀人在车檐下,暂且忍她一路啰嗦。到了下车,也就尽量和她分开行动了。   阴韧私藏了的无数品类的梅花,林茜檀是知道的。当真全部拿出来,移植到宴厅旁,不同的树种争艳,叫整个庭院子的雕梁画栋全成了人工雕琢的庸俗货。   阴韧可不像是有好东西就喜欢与君共赏的性子,突然拿出这些好东西便宜游客,也不懂是在谋算什么。   林茜檀随阴薇一起,去了主家内室的时候,阴韧正穿了一身银貂皮的大斗篷走来。他本来脸色就白,还总喜欢套白色的衣裳,再那么冷笑几下,就更显得像是地狱来的了。   他像是也知道自己这么一副德性不免扫兴。外面的宾客都找了儿子来代劳。   阴槐意气风发,在场地上八面玲珑,男宾由他招待,女宾则是有府里的姨娘,也就是他的生母来负责。   阴韧一生未娶,后院的两个老姨娘加起来生育了二子一***槐是两个儿子里比较大的那个,除此外,还有一个不被喜欢的小的。   林茜檀闹不懂阴家父子弄这个宴会的目的在于哪里,宴厅上人流往来,来赴会的人有很多。   期间就连之前刚刚斥责了二皇子一回的天隆帝也派人送了赏赐来,前后反差,令二皇子脸色稍微有那么点不太好看。   阴蔷虽然希望二皇子来上位,阴韧也似乎有答应做二皇子的后盾,但皇帝却更喜欢五皇子,同样是一个母亲所生,前后待遇差距颇大。阴韧设宴其中一个目的,大概也有给二皇子找回面子的意思,天隆帝的做法,长了阴韧的脸,再一次打了二皇子的脸,还挑拨离间了那么一下,五皇子是最高兴的。   五皇子同样列席在座,和他同母兄长的感情并不算好,天隆帝自己就是干掉了兄长取而代之的,五皇子也很是有这个效仿其父的意思。   林茜檀冷眼看着在座一派气氛热烈,整场下来,宴厅里暖如春日,外面四面八方都是梅花环绕,客人们都不禁有一种自己是置身在春季花园里的错觉了。   真正是应了那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外面的州郡正遭雪灾,这两年也一直陆续有些小天灾小人祸的。皇都之中则是君臣不和,兄弟阋墙,皇朝二世而亡也不奇怪了。   林茜檀在宴厅里待得有一些闷,便朝外走去了梅林里面闲逛,看见很是熟悉的府邸,像是有些想起了故人。那些当初和她一起,在阴韧身边效力的女故人。   那一边,来参与宴会的男子们正脱了衣裳,大冬天地在那里豪放作诗。林茜檀这才知道,广宁伯是长着大猩猩一样的浓密胸毛的。   男子们可以喝了几口酒,就学起名士风流的做派来,女子们却是不成的。林茜檀带了个白狐皮毛织成的耳兜,穿了一身石榴红长袄,走在林子里,和树林白雪红梅相得益彰。   她赏景,殊不知她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成了画。阁楼之上,有人即兴抬笔,将她游走其中的姿态忠实记录了下来。   那人身后,本该在宴厅上代替他照顾客人的阴槐,没有平日玩弄女人的轻浮之色,只有面对父亲的恭顺。阴槐道:“楼下的人,已经玩开了。”   阴韧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酒足饭饱,再有两三个人带头,大伙儿很容易就兴致高昂起来。夏朝时就有名士御寒作诗的风俗。脱上衣袒胸露乳,有那么点效仿梅花“宝剑锋从磨砺出”的意思。   那头也不抬起来一下的作画人,正是阴韧。   阴韧听完儿子说话,就不再应答,阴槐最后看了一眼桌面上渐渐成型了的画,犹豫了一下,没问出口,直接告辞。   阴韧倒是心情不差,一边最后叮嘱儿子留意晏国公府的人,一边与儿子像是玩笑一样,问了句画中的少女好不好看。   “真是和她娘亲越越像了。”阴韧笑。   略显奸细的蛇精脸上,长相不差的男子说着若有若无的情话,就是见惯了他这样的阴槐,也永远习惯不了那股阴冷带来的下意识恐惧。   他道:“父亲对林三夫人痴情,远非儿子能比。”   “或许也真是痴情说不定,”阴韧闲聊一般又说了句:“林权算个什么东西?看看他生的孩子,尽是歪瓜裂枣。也就底下这一个,我看着喜欢些。”   说着,翘起了兰花指挥手赶人,阴槐听了,便识相退下去了。   底下,正走在林子里的人,满心满眼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梅林景象,正在追忆往事。   她逛了有那么一会儿,想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厌烦了里面的沉闷跑了出来,林茜檀走着走着,就和同样也是出来透气的楚绛碰到了一起。   王元昭来迟一步,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模样亲昵。那两人原本已经算得上未婚夫妻,又是青梅竹马,王元昭自知无望,也不往前追上。   身后,是跟了他一起来的丫头霁月。   霁月也见过林茜檀,更加了解她自己的主子,她看得出来,自家的主人是对那位林小姐十分喜欢的。   见他刚刚在里面弄乱的衣裳仍然凌乱没能整理好,不由大胆伸出手去给王元昭弄了弄,王元昭也看到自己衣服领子仍然有些歪,爽朗地笑了。   霁月像个大姐姐一样无奈道:“公子也是,您也不擅长吟诗作对,跟那群老学究比拼什么酸腐歪诗?” 第82章 美人扇   到了自己舅家的地面上,林碧香就更是起了歪心思来。   她憋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做了多久?林茜檀倒是趁她不在,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仅夺走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听说还和别的郎君勾三搭四。   真是不要脸的下贱货。   阴槐刚刚才在他父亲那里看到他父亲画林茜檀,林碧香叫他下手,他自然忍不住犹豫。   林碧香又正是七荤八素被弄得神智不清的时候,阴槐话语里的敷衍,她也全然没有听出来。   有些事情,一旦尝过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林碧香自知不应该和阴槐这样,却还总忍不住。   事后,阴槐离开。林碧香收拾衣裳,这才后知后觉想到阴槐对她的态度似乎不够认真。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自己动手。   江家不是正好有一个同样也是胆敢觊觎绛郎的?林碧香想到江芷悦,冷冷笑了一下。叫来身边丫头,附过去说了一句什么。   大冬天正是最冷的时候,阴家里有一面宛如银镜的湖,是林茜檀前世时时常来散步的一个湖,看见江芷悦从路口处凑了上来,就知道准没好事。   两人又不是什么好友,江芷悦爱慕楚绛,并不是什么秘密,林茜檀和她又有什么好说。江芷悦不过是“无意”听人说了知道林茜檀独自一人往这边走,经不住几句话的激将法就想也不想带了人杀了过来罢了。   江芷悦最近过得很是憋闷。本来说好了支持她和表哥成亲的姑母,不知何故突然就消极了下去。林茜檀和楚绛走起了六礼,叫她一个丢下父母独自进京的孤女怎么回头去见家人?   江芷悦的急切写在脸上,林茜檀也知道她江家的人这时候都在外地,她和楚绛的事定了,江芷悦若是不着急,那就不是她了。   江芷悦言语之中,诸多挑衅,林茜檀只当身边是有一只苍蝇一般飞来飞去,能不理会就不理会。江芷悦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林茜檀全不理她,她心中的不爽快更是被放大了。   沿着湖面,也有少数一些像是她们一样,出来随意走动的。但和对阴家已经十分熟悉的林茜檀不同,许多客人其实都没有进过这里,所以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走走看看。   隔着一道湖面,对面客人的说话声音便时不时若隐若现借着风力被送了过来。   林茜檀本来漫不经心应付江芷悦,并没有把这个本质不算太坏的小姑娘放在眼里。但她托了某人的福,湖边树丛里轻微的动静,叫她又给听了出来。   上一回躲着的是董庸,这一回又是谁?或者说……又想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心思,她佯装没有察觉,继续朝前走了去。   不多时,似乎时机合适,这躲在草丛里的人就突然伸出黑手来,朝着林茜檀和江芷悦同时出手,用力之大,若不是林茜檀事先防备,恐怕一下子就被推下去了。   寒冬腊月的湖面,虽说不曾结成厚冰,但也相去不远了。林茜檀眼底闪过冷厉,她岿然不动,动手的人恐怕也是因为没有像预想之中把人推下去而一个呆愣。林茜檀则是迅速反手拽了那人,利用那人自己的力气产生的惯性,将没防备的那人轻轻松松就拽得砸到了湖里去……   本来好好的一场聚会,湖边有人落湖自然不免稍稍引起一点动静。   但毕竟掉下去的,又实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林茜檀抓住先机,把动手的狗奴才给当场拽住,这件事烧不到她的身上去。   最多……是江家的小姐倒霉,天寒地冻的,被弄了进冰水里,很是受了一番罪过,最后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嘴唇都是青紫青紫的这件事,叫人当谈资议论了议论。   林茜檀才不管江宁娘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狠狠地瞪她。林茜檀想也知道,她这位舅母,大概是不会相信她甚至几个证人的证词的。   本来湖面附近的客人也只是看见对面林茜檀和江芷悦在一起像是在争执什么的模样。林茜檀没什么动作,倒是江芷悦时不时手舞足蹈的……   若是林茜檀没把树丛里的人给抓住,远处的证人反正看不清,还真就以为是林茜檀把人给推下去了。   这事,身为主家的阴韧也都发了话,江宁娘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但她是笃定,一定是林茜檀故意把她善良的侄女推下去的。   这时候的湖面,温度极低,江芷悦又在湖里泡了有一会儿,不用郎中看,也知道是最伤身的了。   林茜檀倒是对江芷悦没什么愧疚的意思。江芷悦又不是她的谁,她可没有那个义务去救对方。   江芷悦出了事,楚家的人也就没了心思再游逛。他们坐着车子提前走了,留下身后一群客人当笑料一样唏嘘。   虽有不过路过的小姐们愿意做人证,但这件事情,会对林茜檀有点疑心的人也是有的。林茜檀没有解释,她倒是更感兴趣,是谁动的手?这是想一箭双雕。   阴韧的手段她也清楚,还不至于连个府里的下人也管不好。那个自己辩解着据说是“不小心跑了出来冲撞了两位小姐”的阴府婢女,已经被阴韧亲自下令拖下去了,估计活不过今晚。   至于能驱使得动阴家奴才的人,其实不多。   林茜檀在离开阴家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数,猜到了是谁。她的好妹妹又给她送礼,她应该还回去些什么好?   梅花宴的当天晚上。   阴暗的小屋中,阴韧亲自用刑,一副还留着血的人皮,完整地被剥了下来,上头竟还留有一丝被冰水浸泡过的冰凉。刑架上,一个没了皮的女人,鲜血淋漓,已经看不出她的年龄,只能看出,她已经没了气息。   阴槐恭敬地服侍在侧,见阴韧完事,亲自上前服侍父亲洗手,心中一沉,自然知道白天那一出怎么回事。   心想,还好他没有动手。   阴韧状似在说今晚月亮真圆一样,指着剥下来的人皮,吩咐阴韧,叫他拿去做了美人扇。 第83章 君埋泉下花正芳   林茜檀估摸着,阴槐的办事效率就算再怎么快,林碧香要喜得贵子大概也得过些时候。   林碧香失身的事,风声也渐渐走了过去,再加上又是年底的时候,众人一看天隆帝自己也整了几桌家宴,将几位太妃都给请了出来乐呵乐呵,大家没过几天又放了胆子举办宴饮,阴薇也给林碧香重新张罗起了婚事来。   阴槐答应林碧香替她给她和楚绛制造生米煮成熟饭的机会,最终也没弄成。   一来,阴槐原本就上税全靠一张嘴,本来就是骗林碧香和他快活。二来,楚绛自己也有防备,他安插进楚氏的钉子楚慎不知何时就不见了踪迹,叫他开出来的支票难以兑现。   林碧香眼看着就要过年,林茜檀和楚绛的事也顺顺当当,就对阴槐很是没有好脸色。   要怪也怪阴府赏梅会那天那两个没用的蠢货奴才,不过是推人下水这样的事也办不好,害得她一箭双雕不成,反而还被亲舅舅警告。   正抱怨阴韧帮理不帮亲,外面小丫头就拔腿进来告诉林碧香说,阴家的舅老爷,给各位少爷小姐送礼物来了。   林碧香又转怒为喜,心想舅舅果然还是对她不错的。   临近年关,亲戚之间有所往来也是常见的事,谁也没有多想。整个林家,但凡是上了族谱的小字辈,人手一个礼物盒子。   盒子里分别装着的,也是因人而异不一样的东西。   众人之中,也就只有林子业和林碧香二人单独有些不一样的礼遇。他们姐弟的礼物,是阴家仆人单独送上。   两个黑盒子里,各自搁着一柄做工精致的美人画扇。   林子业的是美人春睡图,林碧香的那一柄,画的则是一对戏水鸳鸯。   阴韧送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姐弟俩都十分喜欢,只是林碧香有一处不满,觉得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舅舅怎么送了一个这样图案的来?   阴家的奴才放下东西便走,阴薇也以为大概是下人办事的时候放错了礼盒。林碧香要换一柄,林子业也无所谓。   阴薇也有些羡慕女儿:“我做姑娘的时候,你舅舅是从来不会想到送这些。”看这摸起来的手感,连她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是逼真如人皮。   林茜檀收到的,则是一副看上去画成不久的画。   画上少女正在梅林游览,抬手折枝,作画之人技艺颇高,把少女的细微神态也描摹了出来。   宋氏等人都在惊叹,唯有林茜檀一人脸色有些黑沉。   前世时阴韧就把她当作禁脔一样玩弄,时常用她做作画的对象。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她母亲的替身。没想到,重来一次,这人这么快就再一次盯上她了。   众人惊叹的这一副画,林茜檀眉头也没皱一下,随手往火盆里就毫不犹豫那么一扔,价值千金的一样物件,就成了盆子里的黑灰。   见她这样,屋子里的人惊叫之余,倒是没谁再去夸赞,只以为是在阴家发生过什么叫她不愉快的事情。   送了礼物回去阴家禀报的人说了把礼物送到的时候,阴韧又在作画。   阴槐从外面刚好进来,无意看了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分明之前已经看见他父亲画完了还装了盒才送出去的一幅画,怎么又在画?   阴韧笑道,意味深长:“之前那一副,多半是毁了,再画一副,来日再送。”他似乎凭直觉能够猜到,那个讨厌他的小丫头,会怎么处理他送过去的东西。   他说一半留一半的,阴槐当然听不懂。   阴槐过来,是说正事的。   阴韧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阴槐闻言,像是有些犹豫,却又最终壮士断腕似的一口气说了:“跟丢了。”阴韧叫他派人看住晏国公府那边,说是那二公子和燕韶那边是肯定有联络的。他叫人盯上,每每总是被甩开。   阴韧听了并不怪罪,叫阴槐松了口气,又笑道:“都说王善雅在外面还有个野种,现在看来,这没人养的猴子,爬树就是比家养的要灵巧。”   阴槐唯唯应“是”。   阴韧又再交代他几句什么,便叫他退下。   到屋子里恢复安静时,阴韧那双眼睛里,才折射出野心的光芒来。边上,一道才刚送来的圣旨正卷了起来被随手搁在那儿。   天隆帝加封他空头虚衔,又在左右丞相之下,加设副手数个,意在分权,燕韶一走,他阴氏便已然隐隐代替了东平郡王府,成了皇帝首要对付的人了。   被分权,顾屏全无所谓。阴韧却是不会轻轻松松就答应了。   眼里有些鬼魅之色,下笔的手却是柔和,画了一遍再画一遍的东西,果然比起第一遍要好上许多了。   不知不觉夜色降下,阴家书房中亮光经久不散,偌大府邸美丽而空荡,阴韧直画得腰酸背痛才发现夜深。放眼往庭院看去,一院子的花草树木全被掩盖在寒冬之下,等待来年继续盛放。   这一天晚上,林茜檀不知何故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梦见她回到昔日还在阴家的时候。阴韧兴起时,带她去看花园,曾告诉她,府里每死上一个人,就会种上一棵草木,接受遗体供养。   而这大概也是阴府的梅花开放得比起别家艳丽的一个缘故。   夜半苏醒,林茜檀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细汗,她暗道倒霉,怎么就偏偏想到了这些。   外头的锦荷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那儿睡得活像一头小猪,林茜檀没有吵醒她,径直绕过了她,拿了水壶倒水。忽的鬼使神差地像是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与某人有约,走到窗边打开来,树上自然早已经没了人影,却搁着个用草藤编成的梅花结停靠在树梢上。   林茜檀只要一伸手,就能将它拿下来,放在手里。   看着它,林茜檀心情转好了一些。想一想自己在阴家看到的那些活生生的花朵,居然不如这像及时探知她心事一般送来的、没有生命的死物一样,能够讨她欢心。 第84章 诊脉   年关至,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林家也不例外。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样的时节,就是一向身体不大清爽的沈氏也身子骨硬朗地爬了起来,里里外外地走动乐呵。   林茜檀印象中,这位祖母身上一向痼疾不少,尤其年轻时受妾室陷害,身体上伤了根基。但也是因为她性情敦厚宽和,又懂得宽恕,硬是心胸开阔活到现在年近古稀。   不过老态龙钟之象也十分明显,去世不过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罢了。   看着威风八面的东山侯并不能将家族众人的心聚在一起。林家看着一派安宁和乐,其实只是因为现在存世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另一个便是当年妾室之子,都不希望母亲为他们操心而隐忍,而并不是东山侯治家有方。   东山侯千不好万不好,对老妻倒是真心敬重依赖。上辈子里他就随着沈氏一死,意志崩塌,也没有撑过太久。   远不是眼前这般声音洪亮地站在上首做除夕宴的结束陈词。   阴韧送过礼物之后不久,天隆十年也到了尾声。家家团圆,户户喜乐,人人不提扫兴的事,也没谁挑着这个时候与人找不痛快。   饭后沈氏又亲自吩咐了人,为全家人准备了她亲自张罗的消食甜点,各人依着口味,分别拿了一份,举家坐在那儿,陪着长辈说话。   整日下来,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也就只是将近结束散场时林碧香出了那么一点岔子。   不过说是岔子,其实也就只是在吃沈氏给她的点心的时候,凭空干呕了那么几下,惹来一些注目而已。   林阳德对此很是不满,倒是沈氏并不介意,反而关心孙女的不适。林碧香也觉得尴尬。分明眼前杯盏里的东西是她爱吃的,却忽的就是一阵呕吐。   别人倒罢了,林茜檀见状,是立即就目光微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林碧香的月事,也是时准时不准的,林茜檀也说不好,她是不是……有喜了。   不过林碧香本人是全没有自己很可能怀上孩子的自觉性。她虽然和阴槐私下体验了几回夫妻闺房的乐趣,但从来是按时按点服用避孕汤药的。   再加上她终究是个缺乏生孩子经验的未出阁女子,总是不太能及时反应过来。   这是小事。林阳德和沈氏总归年纪不小,不可能跟着小辈们守岁,时候差不多他们便回房,而林碧香的事也自然随手就过去了。底下的小辈,也按照房头各自散了。   林茜檀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本来也是打算找了借口跟林碧香走到一起探一探虚实的,结果林碧香自己凑上来了。   林茜檀略通把脉之术,不说能诊断什么大病,但女子滑脉她却是诊断得十分熟练,毕竟……她自己打胎经验十分丰富。   一个月左右的胎象,脉象还很是微弱,林茜檀得到结果,便不再任由林碧香没安好心地挽着自己的手,到了路口,更是和她分开。   回到银屏阁,林茜檀才有空检查了检查身上衣裳,发现一向搁在口袋里的一只镯子,没了。   就像女子的小衣服上往往会有留下私人的闺名用来区别物主一样,林茜檀的首饰也有许多标记的符号,林碧香摸走的,就是一个那样的东西。   林茜檀反应速度很快,已经叫人去林碧香那儿把东西摸回来,林碧香这一回动作却更快一些。她刚回去就已经把摸了去的首饰,交到了冬青的手里,叫她拿出去:“送去我姨母那里。”这儿的姨母,说的不是皇贵妃,而是董家的那一位。   董庸死是死了,说不准做母亲的从儿子的遗物里也能摸出来什么与儿子有点关系的人给的的信物。   这没过门的儿媳妇,和别家的男人有染,楚家说不定就不要这个儿媳妇了。就算要,多少也不会喜欢了。   冬青于是应声而去,采彤才从外头和林茜檀那儿来的人接上头回来,也就自然没有看见林碧香叫冬青去办什么事了。   林碧香微微皱眉,看着面前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总觉得她像是越发和自己不亲近了。以往,这些背后坑人的事情,一向是由采彤去做的。所以她看过去,采彤也不免也有些做贼心虚。   林碧香倒是没有想太多,转头心中就再在暗骂苟嬷嬷无用。叫她偷点东西,也偷不出来,还得她亲自动手。   另一边林茜檀吩咐过叫采彤给她把东西找回来,还给了采彤一份新的药方子,药方子也没太大变化,不过是调整了几味药,帮林碧香安胎而已。   林碧香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已经有了大约一个月的身孕,孩子么,自然是阴槐的,只不过由于月份还浅,不好摸出来。   这些事,全是吩咐绿玉去办,绿玉自然也就知道她主子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其实有那么点心惊肉跳的。知道八小姐闺房厮混是一码事,真正珠胎暗结,她也不免心里动弹不已。   林茜檀也不知道算不算安慰她:“你只管放心,有那么一个权势大的舅舅,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嫁不出去的。”   绿玉笑,七小姐原来也会说冷笑话。   林茜檀一边拨弄香炉里的灰,一边笑:“阴家是表亲,阴家公子更是咱们姐妹几个的表哥,按理说,亲上加亲本来是好事,但我总觉得不妥。我这妹妹,有时脾气大,万一嫁过去,多少耽误表哥。”   绿玉听她说,就知道她大概又要做些什么了。   于是没隔两日,大伙儿正是新年热闹的时候,外面竟是又传出一条新闻来。前一段阴氏赏梅宴上,有人看见林家八小姐和阴家的二公子见面。   阴家开门迎客,表兄表妹的碰一碰面,也是正常。   林茜檀说的,不过是事实。   就只是把一件发生过的事实,叫人特地去口耳相传一通而已。也因为是确有其事,就算是查,也能有许多证人证实他们的确见过。   不过么,流言这种东西,是大众发挥想象力的结果。   等到流言在外面兜了一圈,再传回林茜檀的耳朵里,内容与性质,不出意外地……变了样。 第85章 事发   天隆十一年的春天,在一声闷雷中正式揭开了序幕。大年初一的,就下起了绵绵小雨来。不知凡几的炮竹碎片炸开一地,弄得满地湿红。   小楼听风雨也很悠闲,就是宫里也传了旨意,叫各家各户不必进宫朝见,只在自家自便就好。   发出旨意的,是假太后之名,其实不过是太妃的萧太妃。   萧太妃本来是前代夏朝时夏末帝膝下一位庶出的公主。因为她容貌美丽,被当时的先帝燕坚所喜爱,因而纳入后宫,封为妃嫔,对她甚是宠爱。   随着先帝和太后去世,她虽然没有太后之名,但实际却有太后之实。   关键是,她和名义上的儿子燕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有这么一位主子在,虽然宫里如今同样没有皇后,但阴蔷这个皇贵妃,也实在不能说是真正代为母仪天下了。   虽然免了众人朝拜,但上面的主子们总要往底下赐给一些礼物,用来表示隆恩。   阴蔷刚刚给各家送了赐礼,萧太妃的礼随后也到了。   这两位,在宫里斗了少说十年,东山侯府之中也有她们二位的争斗的影子。   皇贵妃是三夫人阴薇的嫡亲姐姐,萧太妃年少时却和楚泠有些交情,皇贵妃前脚刚给林茜檀送了做工精美的女诫雕刻品,后脚萧太妃就赏了那边林碧香两个宫嬷嬷,美其名曰教导规矩。   林碧香的丑事,可是又传进宫里去了,不然阴蔷做什么非得眼巴巴叫人来拿林茜檀出气?萧太妃也正好以此为由,打一打阴蔷的脸。   林茜檀却笑得不行,看着那做得好看得紧的女诫,半点不气,反而叫人给小心收起来。   林碧香则是一肚子的火气。   本来都已经平息下去的流言,也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又拿她议论,说她和阴家的二表哥不清不楚。   但她又不免心虚,她是和表哥不清不楚没错,不过不是二表哥,是大表哥。   她被流言分了心思,一时没有注意自己的月事,另外一边,她也给林茜檀送了个不错的新年礼。   借着林碧香这股东风,林家七小姐与董家公子私相授受的事,也传了开来。林碧香也不是吃素的,花几个银子下去,是务必要叫林茜檀的事,将她的给盖下去。   林茜檀还是从王元昭的嘴里最先听说这个的。   有了之前那一次的经验,林茜檀对于王元昭的升职速度已经不惊讶了。   王元昭说去从军,便行动如风似的,真的去了,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将官,林茜檀分毫不奇怪。他当笑话似的说了林茜檀在外面给人说成啥样:“你一句话,我替你揍他们去。”   这人老样子地蹲在树上不进屋,林茜檀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大晚上跑出来喊她出门爬墙吃夜宵,两人倒真培养出些友谊来。她闻言笑道:“一千个人就有一千张嘴,你揍得过来不成?”   王元昭却是一本正经,笑得意味深长:“揍人也未必要自己动手。”   林茜檀倒是深以为然,他现在不过是有个“晏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而已,出门在外已经有人上赶着讨好巴结。   若是来日更上一层,以他善于交友的豪爽性子,皱一下眉头也会有人前仆后继替他把事情给办了。   林茜檀本来也没把外面的流言放在心上,在她看来,那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不过一枚镯子,想要把风向掰回去,容易得很。   也没等她动手,有些人就果真见不得她被人说坏话,急吼吼地跑了去把风向给带回来了。   林茜檀也以为,林碧香那点手段也就是给她添添打发时间的小事,何况王元昭又替她摆平了。   谁知又过了两日,林碧香准备的大菜才真正端出来了。   初五时,又有一个平日往返于城外的樵夫,出来说,他看见像是林家的七小姐的人在城外埋了个人。   樵夫说得有板有眼,连林茜檀的容貌也说得五分接近。林茜檀听到的时候,这才上了心,知道这回倒是真有那么点麻烦了。   像是站出来说话的那个樵夫那样的人,平日行走山间,林茜檀自信那日把董庸埋了,没人看见。   但林子茂密,有个谁远远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京城府衙的府官白大人自然带着人出城按着樵夫所说的位置去了——樵夫也说过,他人微言轻,本来看见了也该当作没看见的,可架不住良心折磨。   回头办完了事,却是与冬青那儿接了银子。他转身就走,冬青叫住了他,还警告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樵夫也是无意撞破,凭白因此赚了一笔,当然闷声发大财,满口答应。   不过这人还没有走出去京城几步,就被人套了黑布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他兜里没来得及花掉的钱,永远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林碧香事后还在府里娇笑他:“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白樘早由樵夫引着,自然是当真在城外某处树影茂密处挖出一具男性尸首来。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不太能辨认容貌。但经过闻声而来的董阴氏辨认,那的确就是她死在年前不知所踪的儿子董庸。   有樵夫指证,又的确挖出了尸首,林茜檀真正皱了眉头,她的镯子还在董阴氏的手上,这下是有些棘手了。   官府来的人倒是客客气气把林茜檀请了去“说话”,东山侯府里的人也是反应不同。   林碧香半夜被官差吵醒也高高兴兴的:“老天也是开眼,那短命鬼的樵夫好不容易摸到咱们府上还想勒索我那七姐姐呢,本来不过给一笔钱财就能了结的事,谁知,正好碰上了你?”   冬青越发超过采彤受林碧香重用,也不是没有原因。   那天她也是凑巧,出府替林碧香办事,结果就好运到碰上了正在府外鬼祟徘徊的樵夫。   另外一边,林茜檀则是已经去了官府之中,由堂官白大人审问。   说是审问,却是十分有礼。林茜檀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杀人。但无奈董阴氏人证物证尸证俱在,她虽然有些布置,但等到田小香那边闹腾起来舆论,总还需要时间。   林茜檀本来皱了眉头,只听着夜色下董阴氏凄厉哭嚎指证她,她也不急着辩驳,也早就想到了什么,只在董阴氏好不容易话落,才对白樘笑了笑,说的却是董阴氏:“姨母说了这么久,总该我说说了。” 第86章 招数不在老   林茜檀从头到尾一副淡定如斯的模样,看得座上白樘也忍不住眉头一皱。   堂下这位东山侯府的七小姐,市井坊间提到她时,也大多是说她在东山侯府中并不受宠,懦弱端庄。今日一见,全不是这样。   虽说他的女儿对她颇有好感,时常夸赞,但白樘也是直到今日,才对林茜檀真正有那么几分赞许。   半夜三更,升堂断案,千金小姐却能够做到冷静理智,丝毫不慌。光是这份淡定,也足以白樘怀疑董阴氏手里证据的真实性。   就像林茜檀所说的:“众人皆知,董公子人品不堪,流连风雪场所,好些事情,外间的人未必知道,白大人不会不知。”譬如楚家府上死了的那个丫鬟蒲团!   “……这样的一个人,以表亲身份时常进出我东山侯府,偷盗一两样闺中小姐的物品,又有哪里奇怪?”有些事情,反正抹不掉,索性凑一双,董家里这个时候没人,林碧香的私人物品应该已经被某人给送进去了。   至于所谓埋人的事,只要林茜檀打死不认,谁能把她一个楚氏外甥女、侯府林氏的千金怎么样?   权势是个好东西,林茜檀不得不认这一点。董阴氏不过是个民妇,只要那指控之词当中的逻辑被拆穿,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过光是这些,虽然不能证明她一定有罪,却也同样不能证明她是无罪。   林茜檀要请求白樘请出来的那个人证,说起来,还在白府之中。   是白家的独生女,白玉馨。   和林碧香常来常往的那几位小姐,林茜檀全有印象,但独独是对白玉馨多留了一分心思关注。   原因没有其他,不过是因为这位白小姐帮过自己一次大忙而已。   林碧香胆敢在府里动手算计的那一次里,林茜檀就留了心眼,当时的她虽然弄晕了董庸,但她身子无力,走动缓慢,是在逃离的时候,碰上了白玉馨。   从事后看来,这位当时跑得满头大汗的白小姐,像是说谎欺骗林碧香,说她去净房了。   白玉馨有磨镜之癖,知道的人并不多,林茜檀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前世时候偶然听说。   所以林茜檀原先以为,她经常到府里,大概是看上了林碧香或是府里的谁,但是没有想过那人会是自己。   也是在那天里,林茜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在两世里之所以到林家常来常往,大概,是因为自己。   毕竟那样一副担心紧张的神色,太过明显,不会是对她这样一个话也没说过两句的陌生人会有的。而那见到她没事时候的放松,也不是作假。   那天林碧香劝她喝酒,白玉馨分明是在使眼色提醒她。   虽说有些冒险,不过她想……白玉馨很可能会愿意帮助她说谎的。   不过就算不愿意也没关系——   白樘闻言也是一愣,他忙于公务,倒还真不知道数十天前女儿是不是和林家七小姐一起出过门。底下的官差收到命令,立即就去请人了。   林茜檀则是在暗想,林碧香绕了好大一个圈子送她一份官府半夜游,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   旋即,又笑,不管她有没有什么后手,釜底抽薪以攻为守总是不会错的。   外面的人,大概会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和这件案子有关,她所用的招数也并不新鲜,招数不在老,好用就行,到天亮时,周叔他们那边准备就绪,直接简单粗暴地用新的流言盖过旧的流言也就完了。   不多时,白玉馨便被半夜请了过来,出庭作证。白玉馨和林茜檀其实并没有串供过,但却像是林茜檀所想的那样,愿意帮忙。   林茜檀对她心里那些心思,便更确定了些。   白玉馨睁眼说瞎话,白樘只因认定女儿从小不爱说谎便轻易相信。董阴氏的院子里,也果真像是林茜檀所说,有林碧香的一件簪子。   不过,令林茜檀有些意外的是,林碧香的小肚兜、亵裤也会出现在董庸的遗物里。   这些证物被呈上来的时候,林茜檀的神色其实有些古怪。她只传信给王元昭,叫他帮忙把东西送去董家。王元昭当时笑说她是杀鸡用牛刀,还说要做就做得逼真些。她这会儿算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林茜檀上府衙溜达一圈,跟个没事人一样回了府里该干嘛干嘛。林碧香还没来得及生气,外面的新闻又有了新版本。   这一回,故事里和死了的董庸有私情的,成了林碧香。且不单单是换了个女主角……有人说林碧香钟情表哥董庸,无奈林三夫人嫌弃董家家贫,不肯将女儿下嫁。还有人说,这一对小情侣早就珠胎暗结,以此对抗父母。林碧香怀上了身孕,之所以闭门不出,就是在家待产。还有人说,林碧香脚踏两条船,在几个表哥中间纠缠不清……   自然有人也将董庸当日流连南风馆的那件事翻出来说。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林茜檀身上的人,反而少了许多。   林碧香在她院子里骂人的声音听说吼得外面路过的人也都听见了——   “放屁!谁跟他那破落户珠胎暗结?看他配是不配!”   林茜檀听说后暗道,若是阴槐死了,本来董庸是该平步青云的,到那时林碧香再来说配是不配——林碧香后来不就真的嫁给了董庸?林茜檀死的时候,那两人肯定已经行房过,就是不知道怀上了没有……   林茜檀大晚上的没有睡好,到了白天却要应付府里长辈垂询关切,同样没得睡。林碧香更不好过。   外面的人说她肚子里有董庸的遗腹子,她当然嗤之以鼻。但那些人也的确是提醒她,她的月事,似乎有很久没来了……   听说避孕汤药也未必就一定管用,她自从上回换洗,好像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那玩意儿了……   林茜檀应付完长辈,自然也就可以稍微歇息。但林碧香却不成,她忽的就紧张起来,摸着自己的小腹,惴惴不安。 第87章 垃圾技能用对地方就是神技   新年期间,林茜檀过得很热闹。   因为出了董庸那么一件案子,东山侯府成了各家宴饮聚会上必定聊到的话题。   本来回京时还想借助新年期间宾朋往来的时机扩大应酬交际的侯府女眷,也不得不尽可能减少了非必要的外出。   按照白樘调查的案情进展,市井坊间那些控诉林茜檀的流言大多不实,反倒是林碧香和董庸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那个最早信誓旦旦自称林茜檀杀人埋尸的樵夫,也不知所踪。白樘凭借多年办案经验,一看便知道这其中猫腻。   林茜檀和林碧香两人一道,简直把东山侯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一遍又一遍的。   就连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很是有些不满。林茜檀很是时候地把冬青给拎了出来,冬青刚上来一个回合,就把林碧香收买樵夫“诬陷”林茜檀的事给说了。   林碧香当场几乎就要冲上前去踩冬青的脸。枉费她信任她,把这些事交给她,她心肝被狗吃进肚子里了!竟然吃里扒外!   初九这天,东山侯府比前几天刚开春时还热闹,林碧香被林子业和林子荣一起拽着,不能动弹,就只能挣扎对着冬青破口大骂:“说!林茜檀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做了卖主求荣的狗东西!”   她生气起来,连平日私下里那些直呼其名的称呼也吐了出来,嘴里更是当着一众长辈不干不净的。   阴薇也忍不住皱了眉,想说去阻止林碧香,但碍于人多,也只能是点到为止地喊了她一声……   林碧香正为自己的月事没来而有些忧心,正好碰上被冬青出卖,心里的火气可想而知。   她直说出十倍价钱,叫冬青说真话,冬青眼里闪过一瞬愧疚,但很快就抖动了抖动睫毛将愧疚散去,坚决不改说法:“八小姐,奴婢虽然身无家资,但也不是轻易为五斗米而泯灭良知的人。奴婢也正是因为忠心为主,这才不能看着您一错再错的。”   林碧香听了,简直连扑上去咬断了冬青脖子的心也是有的。   冬青说完了话,也就低下了脑袋闭口不言,心里却是为刚刚从林茜檀手里拿到的一笔巨款而高兴。   按照林碧香的性子,她这样的奴才她不会再用,之后是免不了被撵的命运。但她身上有钱,还怕什么。   林茜檀就在一边,听着冬青的那些慷慨陈词,不由好笑。冬青是不是忠心的奴才她和大伙儿不知道,不过她兜里没闲钱大家却是清楚的。   该做的样子总是要做,她的演技总不能比冬青还不行:“八妹妹说得什么话,什么叫做我拿钱收买了她?”   林碧香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理会,林茜檀站出来,她身上的穿戴打扮更像是将她的“穷”给衬托了出来似的。   这时的她,身上的衣裳都是前年时候的花样,头上的饰物也基本是长辈赏赐,虽说比府里的庶女要好些,但却绝不会比得过林碧香的钱包丰厚——平日里林碧香随便从指缝里面漏出去一点金子赏赐,也比林茜檀要富裕得多。   冬青其实也是心头一跳一跳的。她虽然知道林茜檀手里有楚氏的好东西,但那些东西,如今大多都是锁在长辈那儿封存着,只等她出嫁交还的。没想到她手里还有那许多自己在林碧香那儿就是见也没见过的宝贝,而那些,都白送给了她……   想一想自己拿了这笔钱远走高飞,出卖主子,也值了。   有冬青这么个贴身的大丫鬟作证,再加上外面的舆论压力,林碧香有口难言,最后说不清道不明的也只能是认栽。林茜檀心里在笑,脸上却是装得再正经不过。   府里的人也是为了外头的事,特地聚集在一起开会的。林碧香吃排头,林茜檀心里只有高兴,丝毫也没有因为外面的事影响到她自己的心情。   想到王元昭那个家伙,在村子里跟人学那些偷鸡摸狗的手段技术,用在这种地方,真是叫她快意。   林碧香白忙活一场,算计不成又吃了哑巴亏,不该她认的她不认也得认了,只想快些回去,她请来的医婆还在她院子里待着……   一场审判落下帷幕之后,林碧香也顾不上和林茜檀去计较一时长短。长辈们罚她闭门思过,她忍着不快答应了。   至于冬青……   林碧香毫不掩饰自己对冬青的杀意。   冬青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被旧主盯上。林茜檀当然不会叫她白干活,也不能叫她落在阴薇手里。   阴薇也是要和冬青清算清算的,但沈氏这樽活菩萨,是一定会出手把“勇于揭发主子”的奴婢保下来。林茜檀要做的,不过是连夜送走冬青罢了。   回去之后,林茜檀打发了苟嬷嬷,这才和自己人说了说林碧香正请了医婆的事,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的确是个好东西。”   另外一边,林碧香刚刚回去她自己院子里“闭门思过”,一进门就叫来蒙混了进府的医婆给她把脉,医婆是连续把脉三次,都十分肯定地告诉林碧香,她不过是经血紊乱,开服药来吃也就成了。   医婆是院子里另一个小丫头请来的,林碧香没有怀疑,见医婆信誓旦旦,便也将信将疑地相信了。   殊不知林茜檀那儿已经笑翻了。   林茜檀打发苟嬷嬷去给阴薇送她亲手缝制的中衣,苟嬷嬷通常是会在那儿待上一阵回来的。   说了有一会儿,便果真看见苟嬷嬷从外头进来,神色不止比前一段疲惫,更是添了焦虑。   苟嬷嬷家里的儿子嗜赌如命,林茜檀也正好认识一个赌技不错的人,苟嬷嬷的儿子在那人手里输得他亲娘苟嬷嬷都当了抵押给出去了,这几天苟嬷嬷里外奔波,比起从前还要更累一些。   自然也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生,大半夜的还得在那儿做绣活,帮着还债,阴薇派给她的活,她是分毫也做不了了。   这一回,苟嬷嬷不是提出交权,而是干脆想投诚了——到了这天晚上,她总算忍不住跟宋氏再提了提,宋氏却笑道:“嬷嬷怕是还不知道吧?我家里的人来接我出去过好日子呢,我可接不了你的班了……” 第88章 讨要嫁妆   苟嬷嬷压力之下,已然成了一枚废棋,阴薇没办法从她手上获得有价值的情报,对她已经很不假辞色。   那边宋氏又预备跟着家人出府休假,林茜檀院子里的琐事便索性都交给了她。她里外奔忙,应接不暇。   林茜檀实际上便是和阴薇撕破了脸皮,她和林碧香屡次算计不成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就算是把这最后一层的遮羞布也拉扯了开。   林碧香声名受损,和林茜檀脱不了关系。翻过了年,阴薇再见到林茜檀,已经不愿意再戴着虚假的慈母面具了。   正月十一,林茜檀照例是一大早从阴薇这里问候过之后回去。阴薇坐在炕上,透过窗边的琉璃往外面林茜檀离开的背影看去,眼神幽深,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作为她的心腹,张成媳妇无疑是知道一些她的心思的。从小时候起就当成废物草包去养育的情敌的女儿,到头来却是扮猪吃老虎的主,阴薇自诩也算终日打雁的,也有一天被大雁啄了眼睛。   这个贱蹄子,阴薇如是想到——眼下竟是又发起了嫁妆的主意来。   阴薇突然就笑了,是对着张成媳妇说的:“你说,楚泠给她留下了多少东西?”   楚泠去世前,防贼一样把自己的嫁妆交给了婆婆沈氏保管,沈氏又信任侄女,转手又将东西托付给了沈宁。   至于阴薇这个继母,从头到尾也就意思意思,名义上共同看管,实际连个边角也摸不到。   张成媳妇笑:“虽说那一位谨慎又小心,但到时候,她成亲,这嫁妆单子您是一定有机会看一眼的。”她们阴氏的家底不如楚氏,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堆积得出来。   也难怪主子宁可做些贪财的事,也要惦记惦记了。   林茜檀也在和待梅等人说着这些:“娘亲留下的嫁妆里,可是有那夏朝开国的时候,太祖皇帝崖下之盟的历史物件,有钱也买不来的。”   说话之间,也是不怎么避讳苟嬷嬷。   苟嬷嬷眼皮一跳,不敢说话。   只听林茜檀像是故意说给她似的:“……那些东西,我就是自己拿来摔烂了,也不叫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占去哪怕一个碎瓷片。”   虽说,楚泠留下的物件里面,这些东西其实也不过算是冰山一角罢了。   林茜檀有时候想想,也闹不清,她娘哪里弄来那么多的东西留下给她。   前两天,她走在府里的半路上,碰见了之前因为犯了过错,被撵了出去的晴川。晴川苦苦哀求回来林茜檀身边伺候,林茜檀没有答应。   重新睁眼有了大半年的工夫,有许多事,林茜檀也是事后逐一确认过。   譬如晴川前世时后来富贵临门的人生轨迹。   晴川自己不识字,所以在打开过实际上最有价值的那个盒子之后,只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而没有理会。   否则按照晴川监守自盗的做法,她应该是拿了东西远走高飞,而不是对着箱子里那几样虽说也算有些价值的二手货设法倒卖赚些差价。   再联系前世时城南大火,林茜檀大胆推测,这个想要爬床的丫头,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贡献了这价值无限的木盒,而被分了一点点红利。而前世的周叔,兴许是被灭了口。   一个姨娘的身份,如何能和她如今手中宛如金山银山的财富相比。   林茜檀看着在府里扫地为生的晴川,不由要想,若是叫晴川知道,自己只是晚了一步,就能改换命运又或是哪怕她自己会读书认字……   不过这些事,毕竟不可能再假设了,因为,她回来亲自接手这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了。   只是不免令她意外的是,阴薇居然没把晴川卖出去,反而是将对方留在府里。林茜檀也是自己碰到了一次,锦荷她们才肯说,其实她们之前就已经碰到过晴川好几次了。   其中也就是待梅心思软些,替着说了说情,亏得林茜檀刚好那日和田小香喝葡萄酒喝得上头,没把这迷迷糊糊之际听到的事记在心上。   林茜檀现在要和阴薇把东西拿回来,就像她明面上说的一样,虽说不是什么对她而言多贵重的东西。但就是摔烂了,也不会给阴薇。   林茜檀说这话,本意也是借着苟嬷嬷的嘴,透给阴薇。   两人现在捅破了脸,也不必非得做出那母慈女孝的模样,那样双方都会觉得恶心。   阴薇并不是一个只会在伺候丈夫儿女生活琐事的女人,她也是从年轻时内宅争斗过来的。楚泠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之前林茜檀对她和林碧香动手,更多是趁她不备。现在,却是不一样,她也要仔细些,免得着了阴薇的道。   这话,她也是这么和锦荷等人说的。   苟嬷嬷,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去与阴薇禀报的意思。   宋氏临出府休假时,告诉林茜檀,苟嬷嬷似乎想投诚。   林茜檀却是笑:“一个卖身契都在那边手里的人,投的哪门子的诚?”   苟嬷嬷这么个在后宅内院待了半辈子的人,到了这会儿也是早看出来,是林茜檀故意吊着她,就连她儿子的事也是林茜檀的手笔。她也知道自己一家子的人捏在阴薇手里,她不过是想叫自己好过些!   这一晚,林茜檀本来在屋里好好的,苟嬷嬷突然就进屋来,往她跟前一跪,说是请她高抬贵手,放过她的儿子……   林茜檀似笑非笑,苟嬷嬷也不算太笨,她也是故意漏了一点口风出来,叫苟嬷嬷看出些什么来。   苟嬷嬷跪在那里,道:“老奴知道一个秘密,用这个秘密,换小姐高抬贵手!”   林茜檀道:“嬷嬷先说说看,是怎样的秘密?”   苟嬷嬷见有门,赶紧整了整心思,连忙说道:“小姐十六年来被府里的人不闻不问,全是和当初一件事情有关……”   这件事情,又是和楚泠有关系。   林茜檀一直弄不明白,自己一个好好的嫡出女儿,怎么就在林家过得那么差,原来,从苟嬷嬷的嘴里才算知道,她根本很有可能并不是林家的女儿。 第89章 元素周期表   按照苟嬷嬷所说,阴薇进门之后,楚泠曾经和神秘男子有过一些亲近。   林茜檀原以为,那人会是周逸。   不过问起周逸,周逸却笑说:“此事的确有过。不过,第一,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第二,你的的确确是你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你父亲自己有所怀疑罢了。”   周逸说得云淡风轻的,其中包含了多少故事,却是难以窥视。   至于那个和楚泠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是谁,就连周逸也说不清。   林茜檀心想,她娘亲的确是大胆了一些。在丈夫娶了新的妻子之后立刻就也给自己找了一个男人报复。这么看来,她出生以后所受的待遇倒还有了一些合理的解释。   林权记挂着这件事情,心里到底是意难平,若不是林茜檀的眉目和沈氏还有那么一二分相像,他大概连认她这个女儿也不必了。   不过这其中,阴薇的功劳当然也是不小的。   林茜檀是踩着最后一摊雪水出来的。开了春,枝头的迎春花开了。周逸帮她总管名下产业,她要囤积军用物资,绕不过他。   铁器、粮食乃至御寒用的布料,从林茜檀吩咐下来,所有的门店都在积极配合老板这么一个决策。   起初周逸也不太理解。   不过凭借多年经商的敏感,他也在最近的两三个月里,逐渐察觉到了林茜檀这么个决定的预见性。   放眼看去,眼下的京都全是一片太平繁华,但从年前时候开始,京都之外陆陆续续有许多小县城发生了几场规模并不很大的叛乱。   其中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远的一个小村庄里,甚至有隐居在那里的所谓夏朝遗老遗少光明正大地作诗歌颂故国,不承认伪商皇帝帝位的合法性。   这些小道消息,朝廷轻轻松松就能封锁于无形,但周逸已经从中看出一些东西来。   天隆帝在位已然是第十一个春秋,仅仅过去这十年之内,兵役徭役无数,眼下,朝廷按下去的,正是浮起来的第一个气泡。   这些事情,寻常人不知道,但商人消息灵通,林茜檀又在外地做主开了几家妓院,里面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唱唱歌,跳跳舞,一样也给她送来不少偏门消息。   林茜檀几次下来在经商方面的表现已经叫周逸变得不会惊讶,这会儿他还是先说正经的事:“咱们囤积起来的东西,就是供应十万大军使用数月也是够的,你可是相中了谁?”   言下之意,意会不可言传。   林茜檀笑而不语,故意自嘲:“看看谁最有本事,说不定他就用到这些了。”   林茜檀上一次死的时候,帝国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内忧外患,其中那支已经打到了城门楼的兵马最是来势汹汹。本来都要攻进城来,却不知何故忽然就偃旗息鼓息了兵。林茜檀脑中记忆有些混乱,偏偏想不起来那统兵之人姓什么,竟是这般胡闹,大半年来也试图找到他,提前对他投资。   那种感觉如何说?就好像每次要去想的时候,脑子里的记忆就像花屏了似的,看不真切。   周逸也不多问。反正他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守着楚泠的牌位过日子也就是了。林茜檀在离开养生堂之前,自然去了母亲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拜上香。   绿玉倒是第一次跟着林茜檀到这地方,也是头一次见到那般稀奇古怪的灵堂。布置得奇风异俗还不止,就连牌位上书写的,也并不只有传统的方块字。   灵堂的高处,甚至挂着一副奇怪的字符画,画像上的字倒是绿玉勉强认识的。   绿玉甚至念了出来:“元素周期表。”   绿玉不解,林茜檀同样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告诉绿玉:“听周叔说,那是我娘亲在生时最喜欢的一幅画,据说是海外传来。”南边的沿岸海口上,的确有些海外的商人传播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商人不怎么理睬他们,不过也不是绝对就没有愿意和他们交流文化的。   楚泠想来就是其中一个。   楚泠留给林茜檀的那些书籍之中,也有用那些异国文字书写而成的东西。只是林茜檀一直欠缺懂得的人来帮她解读。   林茜檀没有多想,从周逸这儿离开之后,便乘车走上了街道。满城的春意,令她不由慢慢行走其中。   城里的舆论风向已经在林茜檀的操作之下,完全转了个弯。林碧香已经完全不出门,林茜檀却没有这些压力。   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说:“过两日元宵灯会,咱们可得好好玩玩,不然等八妹妹落胎的消息传出来,咱们就更不好出门了。”   她和几个丫头玩笑着,车子开了过去老远。反正都出来了,她打算顺路去楚家看看。   她路过的某处二楼之上,正有一个长相阴戾的男人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对着底下行驶过去的马车看着,他的身后,正有侍从递上纸笔,伺候他即兴作画。   一边画,他还一边问身后的人:“七小姐和楚家的婚事,如今走到哪个流程了?”   自然有个人出来回答他。   林茜檀和楚绛的婚事,走到了纳征之礼,江宁娘无力阻止,便干脆眼不见为净。江芷悦不愿意放弃,在楚家干脆以生病为由住了下来。   年前时在阴家府上的那一次落水,叫江芷悦年纪轻轻就伤了元气。江宁娘怜惜她独自一人进京,便没放她回江家在京城的别院,反而是把她留在了楚家,就近照顾。   那日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林茜檀做的,江芷悦是最清楚不过。但她在好些之后,偏偏装作不是自己主动找上了林茜檀。反而是在楚绛跟前,说尽了林茜檀的坏话。   楚绛不相信,江宁娘却是越发深信不疑的。只可惜她在丈夫跟前矮了一截,丈夫要给楚氏留后,她自己生不出来,又不肯在徐娘半老的岁数弄个小妖精到丈夫身边分走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宠,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林茜檀害她宝贝侄女落水留下病根的事。   外面的仆人进屋禀报说,林茜檀又来了,她本来还算凑合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差了。 第90章 顾屏   江芷悦伤了身子,江宁娘越是怜惜侄女,就越是对林茜檀不满。但当年的事情,也的确是她做得不对。   她婚后出轨,和初恋的情郎一个忍不住,两人干柴烈火。若是这件事情被捂得严实倒罢了,偏偏还被丈夫发现了。   所以很多时候,她在丈夫面前,也是因此没有底气。尤其在她将那种愧疚转化成了对丈夫的感情之后,就更是这样。   林茜檀到楚家,不可避免要到她跟前见面的。她也知道舅母不待见她,也不多待,不多时就告辞离开,去了楚绛那儿。   江宁娘看看她走出去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的侄女,眼睛一转一转,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那头林茜檀已经一路往楚绛那儿去了。两人眼下虽然已经是未婚的夫妻,但因为有表兄妹的情分在前,私下见面并无妨碍。   楚绛见她来,自然高兴:“最近忙于公事,倒是疏忽了你。看,我在画什么?”   林茜檀于是凑过脑袋去一看,画像上的人,画得是她。   她脸上有些微红。   她过来,没有事先打过招呼,但看桌面上的纸张上面,色彩有新有旧,分明已经画了有几天时间。   画工出彩,在楚绛这个年纪有这样纯熟已经是十分难得,不过最主要的是心意。   楚绛年少成名,是京中少女人人倾慕的对象。又是文武全才,这样的一个人,却喜欢她。   林茜檀早过了少女豆蔻的精神年龄,却还是忍不住被楚绛勾动些许虚荣心来。   俊俏的少年郎偷偷在家里画她,且还画得惟妙惟肖的。   楚绛护送锦华公主北上有功,回来以后又办了几件大事,由朝中重臣举荐,填补了燕韶的人空出来的兵部侍郎位置,也难怪忙碌。   他事业爱情双丰收,正是春风得意时,外面春景又正好,她看得出来,他心情似乎不错。   林茜檀也为表哥能有施展机会而高兴,楚绛才华本就不逊,只可惜前世时还没来得及真正展翅,楚家就完了。   而今生。   林茜檀笑道:“听说顾相对表哥你十分欣赏,你的文章,他逢人就要说一说。”   楚绛柔柔一笑:“不过是做师长的抬举而已。真要说起来,我以为我是不如顾三公子的。”   他自问毕竟是身上事情不少的人,绝不如顾家三公子一心一意做学问来得强。   顾潇巍?   林茜檀念及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他的脸。   倒是顾家的大小姐时常和她碰面,也叫林茜檀听说过顾家很多事。   顾潇巍就是顾家大小姐顾晴萱的同母哥哥。   听楚绛说,顾三郎沉迷读书,性情呆滞,不然也不至于拖了老大一个岁数还跟楚绛一样待字闺中。他太过低调,林茜檀也是好一会儿,才想了起来。   “过两日,顾家以文会友,以和楚家的赏荷、魏家的赏菊、阴家的赏梅打擂台为由,特地请大家前去欣赏桃花,表哥应该能够见到他。”   *   林茜檀所说的顾家文萃宴,正是在两天之后。   天光晴暖,气温回升,顾家的桃花林,也并不比阴家的梅花林逊色。   林茜檀出现在那里,也不尽然只是到别人家里游玩,也有那么些接近甚至拉拢顾屏的意思。   大商朝是迟早会崩溃的。林茜檀虽然想不起来她前世时候那位领兵打到京城脚下的将军是哪一位,但却不妨碍她提前和那时候已经身在“叛军”军中的顾屏提前结交。   那时朝中天隆帝已经被阴韧架空权力,阴韧发布的讨贼文书当中,其中就有一条是斥责顾屏和乱党连成一气,搅乱朝纲。   林茜檀所想的,也是通过他这条藤,去摸一摸那位几乎攻破京城改朝换代的人是谁。   这时候的顾屏,还一心一意做大商朝的官,客人们一进门看到的屋檐上第一幅对联匾额,就是天隆帝亲自书写赠予老臣的。   林茜檀知道顾屏算得上一个有文人气质的人,相府门庭若市,但其实没有谁真正入了他的眼睛。他今日开宴,目的有三。   其一自然是字面意思,以文会友,共赏桃花。   其二,则是为孙子孙女相看亲事,选择孙媳孙婿。   其三,还有为他自己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得意门生,收为关门弟子。   顾屏年岁不轻,已经萌生退隐之念,他收弟子,大家都慕名闻风而来。   林家人当然也不会例外。   林家子弟中,只有林子荣和林子业跟着林阳德到场。女眷则是由沈宁领衔,带着出现。   但林家最近正处在舆论的风浪上,所以即使是一向高调的沈宁也都能不跟人碰上,就不跟人碰上,和她以往交际花似的模样大相径庭。   阴薇则是干脆就没来。   顾屏和阴韧,是一右一左两个丞相,他们政见本来就不同,又有世族庶族之分,从天隆帝北征归来,两人矛盾更为突出了。   本来还有个燕韶作为这两人共同的政敌,但现在,燕韶骤然抽身而退,以往没有看出来的矛盾也凸显了起来。   放眼望去,场中就有不少衣装寒微的人。寒门正崛起。   林茜檀心想:顾屏自己就是出身于底层平民当中。天隆帝也有那么个意思大肆从寒门庶族当中提拔人才。以往权位有些差距的左右丞相,最近势力此消彼长,有些平衡了起来。   客人们自己在林子边上说说话,主人家的不多时也过来。各有一男一女跟在顾屏身后,那小姑娘是林茜檀见过的顾晴萱,那少年应该就是之前没有怎么见过的三公子顾潇巍了。   顾晴萱和林茜檀已经认识,见了面就能够说到一起。顾三公子则是和他爷爷一起,去与男宾应酬。顾家兄妹只有一个寡母,今日并没有出来。   满眼桃花林,树上纷纷垂挂了吊篮,吊篮里是顾家准备的和桃花有关的各类诗词文章问题。客人们肆意游逛其中,随缘挑中问题,回答中了,拿到那边去,自有下人帮着核对答案。   说起来,顾晴萱算是张嫣引荐认识的。   “郑国公府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嫣姐姐实在来不了。”顾晴萱很是遗憾。   林茜檀了然得很。郑国公本来估计也是以为,燕韶和天隆帝很是有得一争,这才赌一把,想要争一个从龙之功。   谁知道他的运气倒霉得不像样,那边赌注刚押上去,都还没开始赌,就有衙门官差冲进赌坊来抓捕非法聚赌了。   林茜檀笑说:“我看她倒是高兴得很,不用出门,一心只读圣贤书,咱们大商朝的地理地貌都在她胸中,她还嫌弃钻研得不够深。”   张嫣也笑:“谁说不是?”   早年张嫣还听说朝廷招纳大批女官,还很高兴。结果那些女官进宫去,其实也不过帮忙做些琐碎的工作。宫里没有皇后,虽然有萧太妃管着,但很多事情,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政令不通。这才需要一些女官,兼顾前朝后宫,形同打杂。   楚家的嫡长女楚佩,就是其中一员。   张嫣当然也本着有机会总比一点机会也没有的心思,去参选过。不过她提交上去的那些建议,没一个被采纳的。   “我过些时候,也会去参加女官的选拔。”林茜檀这么说。   顾晴萱看了那边的爷爷一眼,羡慕道:“我倒是也想去,不过爷爷说我火候未到,不叫我丢人现眼。”   *   顾屏给唯一的嫡出孙子挑媳妇,自然是要精挑细选,仔细了又仔细。   像是林碧香那样出身对家、眼下还丑闻缠身的,他本来应该是考虑也不考虑的。   不过谁叫阴薇有人脉有手段,也能把林碧香的名字递到顾屏面前?   顾晴萱和林茜檀说着说着,就提起这一件事,林茜檀听完,啼笑皆非的。   阴薇倒是有自信,那一套一套的说辞,还真把顾家人给说动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相信顾相不是人云亦云之人,林家的八小姐也是遭人陷害,才落了这般一个名声。”说客就是这么说的。顾晴萱模仿起那说话人的神态语气来惟妙惟肖的。   阴薇姓阴,林碧香又不姓阴,再算上这么一套文人总是容易上当的激将说辞,顾屏倒也生出一丝看看的想法。   顾晴萱说起这个花枝乱颤的,问林茜檀怎么说。林茜檀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搅黄它了。   别人不知道,林茜檀还能不知道?   她林家的这位八小姐不止和人苟且,肚子里还有别人家的孩子。这顾家三郎如果娶了她,那可真是连洞房也不用,直接喜当爹了。   不过林茜檀总不可能直接就说自己就是阴薇放出来的那话里说到的那个“恶意陷害的人”。   既然不能,那就绕着说吧。   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了两个月左右,林茜檀算算日子,心想那事情一出来,林碧香什么亲事也不用结了,于是笑道:“你不喜欢我那八妹妹给你做嫂子,她自己也未必就乐意。她心有所属,只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顾晴萱本来也看不上林碧香,总觉得她跟那些阴家人似的,心思不正,做事总爱用些阴谋诡计。   听林茜檀说她心有所属,也不管那个所属是谁,当即就笑了。 第91章 流产   一切具有相亲性质的场合,陈靖柔当然都会被迫出现。   林茜檀并不奇怪会在顾家见到她。她那个娘亲,为了女儿能够被推销出去,也是熬白了头。陈靖柔就算只是为了母亲,也会努力强迫自己来的。   虽说那一身比许多男人还强壮太多的肌肉,和当今流行的以衬托女性柔美为卖点的衣裳实在不太搭配。   林茜檀看到她之前,陈靖柔正独自一人虎背熊腰外八字撑开双腿,坐在一处石墩上。她磊落直爽,和古灵精怪的顾晴萱很是合得来。顾晴萱早就想结交她,不过是碍于没有勇气上前搭话。   而陈靖柔,也十分习惯自己被男女两方阵营排挤孤立的一个情况。林茜檀还算是为数不多敢和她走在一起的。   陈靖柔和顾晴萱说到了一处去。林茜檀这个中间人倒是在看到白玉馨的时候,走了开去。   升堂审问之夜,林茜檀得到白玉馨帮助,却没有多少机会和她说一声谢谢。白玉馨也不是要求感谢的人,事后林茜檀就是要碰上她,也不容易。   随着林碧香的丑事闹出来,陈靖瑶等人都不敢再去东山侯府拜访。陈靖瑶本来就看不上白玉馨,那一帮子的“姐妹”小团体自然也就瓦解了。   顾家的这一场桃花会,林茜檀收获不小。天隆帝的四十大寿在三月,眼下离着那时还有一个多月,各家各户也都准备起了寿礼来。   届时,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参与到盛事当中。   林茜檀在人群里有意识地转了一圈,将各家可能预备的寿礼打探了一番,心里有了数。   将近客散时,顾三公子站在一棵桃树下,林茜檀无意经过,还险些和他撞到了一处。   等到后来顾晴萱再见到林茜檀的时候,林茜檀提到顾潇巍,顾晴萱的脸上,还有些古里古怪的。   有林茜檀和顾晴萱说的那一番话,阴薇试图搭上顾家自然是没戏。文人不爱夺人所好,姻缘亦然。   *   顾家的桃花会之后,进了二月,顾晴萱再过来的时候,林茜檀正坐在窗台边上开始替楚绛缝制答应做给他的香囊。王元昭也状似玩笑一般开口讨要,只换来林茜檀扔过去的几块边角料。   林茜檀女红技术精湛,又融合了各地绣法特色,光是看她穿针引线的身体仪态也是一种享受。   顾晴萱来得正是时候,林茜檀正做到关键处。顾晴萱也不打扰她。   直到林茜檀自己主动开了口,两人才坐了下来聊天。林茜檀听说,今日阴槐又扮成小厮来了。   那边那两个人关起门来还能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将近三个月没有来月事,亏得林碧香真的相信自己是月事上出了问题,这已经是林茜檀能够忽悠林碧香认定自己没有怀孕的一个时间上限。   她屋子里熬煮的“调理”汤药,自然是帮她养胎安胎的。   再往后一些,林碧香的肚皮会开始隆起,是不能再瞒住,要捅破,就是现在。   所以说,顾晴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女子孕期前三个月,最忌讳行房。阴槐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他和林碧香有一段日子不见,压根不知道林碧香肚子里有个孩子,无所顾忌之下,用力过猛些,闹出动静来,也不是不可能。   林茜檀心里想着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和顾晴萱说话。顾晴萱也没有注意她,反而留意到经常跟在林茜檀身边的一个叫锦荷的胖丫头没有在。   “锦荷呢?我今日可是专门为了她来的。”   林茜檀笑道:“她被我派出去给人‘帮忙’去了,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知道顾晴萱来,林茜檀选日不如撞日,干脆叫锦荷去帮忙林碧香流产一下了。   继采彤和冬青之后,林茜檀又用重金收买了几个林碧香屋子里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在林碧香那儿屋子里搁几块有催动欲望的香料,简直不用太简单了。   顾晴萱自己就是个从小喜爱恶作剧的,看林茜檀眼睛闪烁,很是有些福至心灵。本来她都坐了有一会儿,想走了,林茜檀留她多坐片刻,她还觉得有那么点奇怪。   看来是要留她看好戏了?   顾晴萱这是替哥哥顾潇巍过来试探林茜檀的态度的。天知道,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怎么就对她的朋友感兴趣了。林茜檀还是有未来婆家的人,就算问了林茜檀怎么看待他,他又能如何?   好在是林茜檀自己也有些别的心思,倒是没有注意顾晴萱问她那些问题里面古里古怪的地方。   两人坐着的时辰,正是将近午膳的时候。沈氏近来不舒服的时候多了许多,府里的小辈也变得时常自行在各自房中解决用膳。   林碧香那边迟迟没有什么动静。林茜檀索性也不太着急。干脆拉了顾晴萱一道吃了午膳,又叫她一起在她屋里歇午觉。   顾晴萱脸色微红地答应了,林茜檀倒是没去注意她那些可疑的神色。两人合衣躺下。却是还没闭上眼睛多久,就听见林碧香那边闹腾了起来。   林碧香架不住阴槐撩拨,衣带渐宽,再加上屋子里无色无味的药力驱使,两人更是放纵。林碧香顶着个三个月的肚皮和男人天雷勾动地火的,也是亏得林碧香身体好,扛得住,竟是弄了半天,肚子才痛了起来。   一股猩红的热流顺着林碧香的腿根蔓延开去,小腹部的剧痛也叫她蜷缩起了身子,阴槐见势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提了裤子就跑,等到外面伺候的发现不对,林碧香已经光着身子在屋子里大汗不止了半天,身体下头流出来的污血早就染透了一大片床单了。   出了事,大家都怕担责任,哪里有不往上报的道理,因而,等消息送到林茜檀这里,那边沈氏、沈宁也都知道,唯独就是阴薇这个最该第一时间知道的,出了府,不知道。   张成媳妇倒是火急火燎地叫人去把阴薇请回来了,可一来一回的,总要时间。林碧香那儿又没个人管事,里面的消息自然也就长了翅膀一样泄露出去。   顾晴萱自然也就明白,林茜檀叫她看的是什么戏了。   顾晴萱动动脑子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林茜檀操纵的痕迹,但她不知何故,分明不喜欢别人用阴手段,却在林茜檀身上……双标了。   她喜欢的人,如非必要,又怎么会害人。   所以既然是请她看戏,她也要做一个好观众才是。虽然眼睛是应该避嫌,不过她还有耳朵啊……   沈氏亲自被人扶着赶了过去。她过去的时候,沈宁早就先到一步。姑侄二人往屋子里一看,一闻那旖旎的空气,再看看林碧香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已经明白了三分。   再抓几个人来问,总有人知情,总有人肯说,说八小姐和府里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厮厮混已经有了小半年了……   沈宁气得要死,几乎要当场骂阴薇教出一个臭不要脸的婊子连累她了。反倒是沈氏,见惯了这些大风大浪,反而冷哼一声,有条不紊地又是叫人给八小姐先清理污秽,又叫人给穿衣服,然后另外一边,理所当然还有人去请郎中赶紧过来……   沈宁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去封锁消息去。   然而还是迟了。   等到阴薇闻讯,十万火急地赶回来,东山侯府附近的街坊四邻,早就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桩大笑话。   林茜檀对林碧香、对侯府做这些,都没有多少压力,要说有哪里担心,就是会在意她祖母。沈氏的确是个心善之人,对她也颇照顾。   沈氏的表现,还是叫林茜檀觉得意外。老人家年轻时候见过的龌龊比起眼前的更脏一些的也有的是,又怎么会因为这些被吓到?只是到底心里觉得恶心,回去之后,当天晚上便有些没睡好。   林碧香怀孕三月而毫不知情,还顶着个大肚子和不知身份的男子在闺房厮混,出了事,遭尽了罪,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算消停。外头的小道新闻,可热闹了。   顾晴萱在事发当日看了一会儿戏就自然而然离开了。林碧香的事,本来就还在那儿挂着,现在是更上一层楼。如果说,之前市井坊间议论她,还能说是流言蜚语,那么这一回,是坐实了流言。   也像林茜檀说的,出了这一个事情,侯府里的人谁也不用出门了。外头的人笑话的,讥讽的,就是没几个给林家辩解的。   林茜檀只当看不见阴薇看着她那眼睛里的冷芒。   她夜夜睡得香,甚至还特意梦见了前世时侯府在她从小到大乃至后来跌落谷底时,是怎么对待她的。   沈氏一走,大伯母王雅心又是个靠着小叔子过日子的寡妇,人微言轻,她每每在外受人欺辱,回过头去,有娘家还不如没娘家。   林碧香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等到总算好些,再醒过来,郎中告诉她,她身子受了大损伤,又施救不及时,这辈子都不容易有孩子了。   阴薇听了,都要晕过去。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给人做妾,都不一定有人要。林碧香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又怎能给人做妾?   林茜檀听了,心里却只有欢喜的。 第92章 蛰伏   东山侯府安静了有几天的时间,这期间侯府闭门谢客,外面的人窥视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每天只有进出买菜的奴才能够偶尔打开小门。除了这些,几乎再没有其他人影往外走的。   阖家上下的人全被林碧香连累得有些不敢出门。林碧香压力之下,连带得脾气也更大,看谁都不顺眼。   “毕竟是咱们丞相大人的外甥女,就是牛气哄哄的。”林茜檀不在没脸出门的行列里。   她可是手里忙着赚大钱的人,才没工夫去把自己和林碧香算成是“自己人”去。   生活忙碌而充实,和楚家的婚事也并没有受到影响。虽然林茜檀听说江宁娘曾经以此为由,试图拆散过这桩婚姻。   林茜檀偶有一次在京城里的酒楼上,碰见过江宁娘和江芷悦。江芷悦花了一两个月的工夫,把身体养得恢复起来。尽管落下病根,但起码总比林碧香好得多。江宁娘带她散心,结果碰上林茜檀,心情反而差了些!   郎中说她虽然来日容易滑胎,但起码生育并不受影响。   林碧香却遭遇大罪,被害惨了。不管是不是林茜檀做的,阴薇都会把这笔账算到林茜檀的头上。   林茜檀屋子里的丫头们,就有几个被阴薇叫去,试图威逼利诱打探过情报。   可惜林茜檀每日里有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在那儿看书,就是在那里做绣活,甚至于还有工夫给家里的几位女性长辈做了几件贴身的小衣服。阴薇问不出什么特别的来,暗暗心惊林茜檀不再是她能够掌控的那个小女孩了。   林茜檀自然也给阴薇做了衣裳孝敬,阴薇越是等着拿她错处,她就越是在一些明面上的事情上做得努力不出错。   唯独除了嫁妆这么一件事情,两人挤住在了那儿。   苟嬷嬷被林茜檀收拾得差不多,虽说不可能多么忠诚,但也是偶尔可以拿过来用一用。   所谓有一便有二,苟嬷嬷出卖了阴薇一次,便能出卖第二次,林茜檀问起阴薇的事,能说的,苟嬷嬷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虽说知道自己的嫡母屁股上长了两颗小痣这种事情,眼下看来是没用,不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得上。   阴薇阻止林茜檀拿回楚泠留给自己的嫁妆,其中心思,固然是有叫林茜檀没钱可用的意思。   更多也是她自己在打那一笔嫁妆的主意。   相比之下,沈氏说替林茜檀看着那笔嫁妆的说辞,则明显可靠真心得太多。   若不是有那么个祖母在,估计就是沈宁,拿着那一份嫁妆在手里,也忍不住动了贪心了。   林茜檀知情识趣,沈氏点头答应给林茜檀交还嫁妆的时候。林茜檀只当看不出来其中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物件被沈宁动过手脚以次充好掉了包。非但是这样,还主动给沈宁送了五百年前的古老文物,充当沈宁替她看守嫁妆的谢礼。   这天是二月十二,林茜檀刚刚将楚泠那笔嫁妆拿了回来,就敲锣打鼓地出门去,做出一副没见过钱出去享受的模样来。   外头正是花朝节盛会。   惹得阴薇在府里冷笑着骂她:“瞧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眼下府里人都做缩头乌龟,就她显摆。   林茜檀的确是个乡巴佬,之前没拿回嫁妆,她在府里就是单独给自己加菜,都要装模作样地扮穷。   拿回来嫁妆,许多事也就不必装得太刻意了。   也亏得是苟嬷嬷并不认字。   林茜檀每天当着她的面,对着那些账册什么的涂涂改改,她还以为自己是在练字。   不过林茜檀也不怕苟嬷嬷如何继续泄露自己的影踪。   苟嬷嬷的儿子苟东和苟西现在欠了自己一屁股债——放债叫苟嬷嬷母子倾家荡产的是她,借钱给苟嬷嬷“还钱”的也是她。   *   茶楼之上,林茜檀邀请陈靖柔、顾晴萱和张嫣几人,聚在一处,几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很是开心。苟嬷嬷现在老老实实,就是宋氏不在,她随便一个大丫头也镇得住她。她可以放心出来。   都说物以类聚。在座的几个人之中,除了顾晴萱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是负面新闻缠身的。   倒是没有谁嫌弃林家如今的事。尤其是张嫣,郑国公府说是风雨飘摇也不夸张,在座的人居然还敢跟她来往。   顾晴萱倒是知道一些林碧香怀孕的内幕,不过她嘴巴紧,林家的事,她连自己贴身的大丫鬟也没有告诉。见林茜檀不肯说,她便也闭紧了嘴巴。   林家门里那些恩怨情仇,顾晴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点的。顾晴萱自己被宠着长大,其实很是心疼林茜檀这样的人。   包厢里,几人很是愉快地说着话,走道上忽然就有些吵嚷着来了几个书生,嘴里说着过一段时日天隆帝大寿的事。   等他们走开,屋里的几个小姑娘也开始议论了起来。   林茜檀却是睫毛微闪,想到了前一天晚上,王元昭带她夜里出门去吃西大街的蟹黄面的时候说到的事。   王元昭私下和燕韶有所联络,林茜檀一直都知道。倒不如说,王元昭从来都没有对林茜檀隐瞒过他的一切行踪。只要是他知道的,林茜檀问,他就一定会说。   燕韶像是在围场行刺失败了之后,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其实却是蛰伏。王元昭虽然并不清楚他有何打算,却也有所推测。   王元昭是这么说的:“郡王看起来似乎在皇帝大寿的时候有所图谋的样子。”   林茜檀不是燕韶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并不清楚燕韶是个什么计划。不过王元昭拿出某样物件的时候,林茜檀还是有些吃惊的。   按照王元昭所说,燕韶有所图谋,本来是想借助王家这条路子的。   但是王元昭表现得一副在王家远未被接纳的样子——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也不得不叫燕韶打消了盘算。一个不能利用的棋子,还不如先搁着!   王元昭手里拿着的,是燕韶交给他的一份地图:“郡王只说,若是事情再败,叫我里应外合,去图上此处凭兵符把大军牵引出来,接应他。”   林茜檀当时就劝王元昭,不要搅和进去燕韶的事。   王元昭说:“我没有打算搅和进去,这兵符,我会交给别人。”燕韶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可用。   王元昭的确注重恩义,但并不是一味在意这些的人。   虽然对王家没有多少感情,但王善雅这个父亲对他是真的掏心掏肺。他不能再像是孤身一人来京城的时候那样,乱来了。   燕韶也知道王元昭的心思,倒是没有勉强他。   林茜檀却是鬼使神差一般,劝说王元昭将兵符留下。王元昭却是少见拒绝了林茜檀,不愿意做背信弃义的事。   林茜檀一心两用,耳边的三个正说到天隆帝四十大寿的时候会去采宸宫举办盛大寿宴。   到时候群臣朝贺,必定是会很热闹的。   皇帝寿宴,最热闹的不是歌舞,永远是所有人送寿礼的环节。顾晴萱她们就说到,自家准备的礼物了。   顾家准备的,是顾屏自己书写的一套书法。   上回顾家邀请众人到他家赏桃花,林茜檀没有忘记自己给顾屏留下了批评。   顾屏的字,人人都说好,唯有一人在顾屏的墨宝下面,留下了不好的评语。   顾晴萱正说到这人。   “祖父说,他成名几十年,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少有人提过切中要害的意见了。”   顾晴萱这么说,林茜檀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就是打着去接近顾屏的心思去的,也是有意在批评的语气上尖锐一些。还怕顾屏觉得年轻小辈狂妄自大,大放厥词。   她留言说,顾屏笔锋行走至收笔处,总是有一个多用一分笔力的坏习惯。   张嫣自然要问那人名字。   林茜檀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她睫毛微闪,有些不好意思承认那人是自己,只听顾晴萱又道:“祖父也在找这个人。”   林茜檀故意这么做,也是为了引起顾屏的兴趣。她有意入朝做份差事……更有意试试顾屏收不收女弟子。   虽然当朝的女官只是闲散。但起码也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过很遗憾的是,一个家族中,如果有女子想要入朝担任女官的,是需要家中父亲、丈夫甚至儿子同意的。   林茜檀原本以为林家不会帮她,只能等到和楚绛成亲之后,由楚绛签字同意。   结果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却遭遇了楚绛的反对。   楚家家大,林茜檀也知道,江宁娘一个人平时管着这些那些,楚渐那边又盼着能有孙子,楚绛希望她尽可能待在家里,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林茜檀是不打算放弃的。   “陛下会选择去采宸宫,也是左相的建议。”对于某些内幕,顾晴萱可是清楚得很。   旁人不觉如何,陈靖柔是最讨厌玩弄权术的大臣的。   顾晴萱话音刚落,她就抨击了起来:“阴氏狼子野心,如今已然将黑手伸进军中。”陈靖柔一心从军,苦于没有机会,她也和林茜檀提过要去女扮男装从军的事。   林茜檀想到前世她身份曝光的事,不由劝她:“军中都是男人的地方。虽然你有自信不暴露,但光是身份文书上,你就不好蒙混。”   一般的士兵倒是还好。像是陈靖柔那样有本事有志向做将军的人,升职的时候,是需要核对户籍的。   前世的陈靖柔,会被发现,就是败在了户籍上。   说起阴氏把手伸进军中,林茜檀倒是也知道这件事。   天隆帝提出有二征戎国的意向,朝中大臣大多反对,阴韧却是其坚定的支持者。陈靖柔自己不能参军,所以只能通过时不时打听军中的动向来过把瘾了。   阴韧无疑是个奸臣,朝野上下说的都是他的坏话,于公事于私德,他都被人攻击,但是,并不冤枉他。   楼下,一辆刻着阴氏徽章的车子恰好就开了过去,无人留意。   阴韧对于林茜檀而言,是有侮辱之仇的仇人,但也是传授本事的恩师,林茜檀不得不说,对方起码教会了她一点,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阴韧身边,阴韧会分配一些实际的事务给身边留用的女子来做。   她们这些人,年纪不一,年岁最大的甚至有三四十岁,却都是他的助手。   楼下,阴氏的马车开得远了,车子里面,阴韧坐在那里,闭目假寐,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茜檀算是阴韧半正式的女学生。   阴韧传授本事的方式,令林茜檀毕生难忘,至今想起仍然觉得屈辱。   一副字帖,一篇文章,一本书籍,一卷字画,但凡是阴韧布置下来的作业,若是她没能完成,到了夜里就要承受他异于常人的特殊癖好。   顾晴萱口中被顾屏夸赞的那一手好字,就是大字不识的林茜檀逼着自己练到阴韧满意为止的。阴韧也直言不讳夸赞过,她有天赋,是被阴薇耽误了。   这个人,叫林茜檀至今咬牙切齿。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感谢他,是他叫她知道一个道理——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好,甚至在许多事上,做得更好。   天隆帝寿宴,四海番邦都会来祝贺,有些偏僻蛮夷的语言难以翻译,林茜檀知道,像是这种翻译国书的事,阴韧总会交给府里的女子去做。女子学习语言,总是比起男子更有天赋一些。   不过很遗憾的是当年林茜檀没有跟着学会一些生辟的海外之语,不然楚泠留下的箱子里,那些小册子,她就能够自己看懂了。   *   马车里,阴韧刚刚睁开眼睛,看着就坐在边上的儿子。阴槐满脸心虚,不敢抬头去看父亲。   林碧香的事,满城风雨,热闹得很,阴韧不可能不知道。阴槐真正吃惊的是,阴韧居然已经知道,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阴槐自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每次去林家也都是尽可能穿着小厮的衣服。阴韧居然会知道……   阴槐还觉得奇怪,阴韧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些小事。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心性凉薄,六亲不认,在他眼里是没有所谓亲情的。会生下他们兄妹三个,还是一时兴起。   所以又怎么可能突然就关心起那个外甥女来?   阴韧自然不是突然就关心林碧香,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是林茜檀的手笔,所以多加留意了一下而已。   阴韧笑,阴薇在她面前抱怨林茜檀不是一次两次,本意也是借他的手收拾林茜檀。他派人去私下留意,便发现林茜檀手下的丫鬟,三天两头地去往府外的药房取药,那些药,全是安胎的东西。   顺藤摸瓜看了看,阴韧自然也就知道了林茜檀这些药都是用在了谁的身上。   自然而然阴槐也就浮出水面了。   林碧香怀孕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点破。   这小丫头这次玩得过头了些,林碧香出事,倒霉的虽然只是东山侯府,阴氏也是受到一些连累了,阴韧不在意却也不解释,阴槐于是以为阴韧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关切,但……   真的不是。   阴韧不过是嫌林碧香不够倒霉,还想再踩上一脚罢了。   那个外甥女,他不喜欢,刚好小丫头也不喜欢,他可以帮个忙。   “明日你就去将你表妹肚子里掉下来的孩子认下来。”   阴槐听了下意识道:“父亲,外面人都说了,和她牵扯的表哥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说不准这孩子还不一定是我的。”   阴韧于是投了一眼过来。   阴槐于是不敢再否认,只得硬着头皮,问了句:“父亲的意思,是叫儿子娶了她?”   阴韧笑了起来:“我何时说,叫你娶她?”   林碧香和几个表哥不得不说的故事自然早就在市面上流传,阴槐明知其中应该是流言,却仍然觉得很不爽快。也难怪他不愿意承认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了。   听父亲这话的意思……就是阴槐蔫坏惯了,也是忍不住有那么点不寒而栗的。   阴韧又说了几句天隆帝寿宴的事转开了话题,说完,便闭口不再说话。阴槐见她闭上眼睛,便也不出声了。   阴韧在想,刚刚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听见林茜檀的声音了……   *   另外一边,林茜檀刚和几个好友从茶楼出来,正准备回去。   却是十分巧合地碰上了王元昭正带着一队身穿士兵服饰的人快步骑马走过。王元昭手上似乎正有什么事情,并没有看到林茜檀。林茜檀也是匆匆一瞥,自然不会出声喊住他。   他不多时就走远了,林茜檀稍稍有些微楞。王元昭脸上的神色过于认真,林茜檀有些不太习惯。   这天晚上出现在林茜檀面前的王元昭,还是嬉皮笑脸的,就仿佛白天时候林茜檀看到的那个人不是王元昭一样。   又或者,那人是王元昭,而蹲在树上在她面前眼睛一亮一亮的,是王二狗……   林茜檀没有提及白天时候碰见他的事,王元昭同样也没有提他白天时带着人是做什么。   天上稍微有一些小雨,打在王元昭的身上,叫他的头发也有些湿气。春天虽然开始转暖,但头上湿太久了总也不好,林茜檀便催他回去。   王元昭开玩笑一般,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两人的肚皮……都有点饱。   林茜檀倒是爽快地让开窗边的位置,眉梢微动,一副“你有胆子就尽管进来”的模样,王元昭反而抓耳挠腮一脸羞答答的低下了脑袋,道:“算了,我还是走吧。”   和王元昭相处得越多,林茜檀越是发现这个人看着胆子挺大,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很怂。   他说完,就往外走,东山侯府对他来说越发是熟悉得像他自家一样。林茜檀一边笑着坐下来,正要坐着看一会儿书,忽然就顿了一下。   想一想白天时见到的王元昭那个样子,林茜檀有那么一瞬愣怔。那样脸上有些凌厉凶狠的王元昭,是她陌生的。   其实仔细想想,她每次见到这个人,基本都是两人单独相处,最多就是和锦荷这样的自己人在一起,林茜檀好像还没有见到过王元昭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   会不会白天时候见到的他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王元昭从林茜檀这里出去,就踩着小雨往晏国公府去。他回去得晚了,进府路上还碰上了王元暄。   他一头湿哒哒,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身上却带着些香气。他不涂脂抹粉,那香气一闻便不是他自己身上有的。   王元暄眼眸微闪。   王元昭没有理他,自顾自往里面去了,王元暄则是转头往母亲那里。   王元昭也是回到屋里,才发现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林茜檀这天身上熏着的熏香味道。他和林茜檀这天晚上照例是出府去了。兴许这香气,是林茜檀差点从墙头踩滑了跌下去时,王元昭搂了她一下,带上的。   犹豫了犹豫:“算了,还是洗了吧。”王元昭把那混着自己汗味和熏香香气的衣裳脱了下来,随手一扔。这事便被他揭了过去。   *   王元昭在王家终究是尴尬的,除了王善雅,大概也就只有王家的四小姐王庭钰对他还算友好,其他人简直是不把他当家人的。   更要紧的,是王家有许多人认为,王元昭抢了本来应该属于王元暄的亲事。   有王善雅积极奔走,魏家方面也算是积极响应,魏嘉音这个魏氏精心养育出来的姑娘,便算是归了王元昭。   两家议亲低调,外面的人并不知情,双方的长辈一头热,然而被订亲的男女双方,却都并不高兴。   林茜檀还觉得有段日子没有见到魏嘉音,殊不知她之前提过和王家的亲事当真有了进展。   林茜檀听见魏嘉音说和王元昭已经由双方的父母交换了信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魏嘉音看不上王元昭,认为他匹配不上自己。别人不知道,王善雅却是坦诚地告诉魏家王元昭之前在小渔村打鱼的经历。   “也不是我就真看不起底层那些劳动人,而是夫妻二人价值观念有差异,将来要如何一起生活!”   林茜檀自己也弄不懂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半点没有给王元昭说好话。   魏嘉音发泄了一通情绪,便怒气冲冲地回去了,林茜檀可以理解她。魏嘉音和自己提过对夫婿的幻想。   她喜好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也许对于魏嘉音来说,即使撇开某些门户之见,王元昭光是作为一个“武夫”,大概就叫魏嘉音还没怎么和真人接触,就先把对方给讨厌一遍了。   魏嘉音本质不坏,只是难免有出身世家那些鼻孔朝天的大小姐脾气。   不过,林茜檀出于自己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并没有和魏嘉音解释,王元昭并不是外界所谣传的,文墨不通。 第93章 万寿屏风   魏家和王家的亲事,悄摸摸地就定了。消息传出来,许多人才知道。   王家的二公子刚刚被王善雅带回王家不算太久,众人都听说他外貌甚好,也颇有才能。   王善雅又将他安排去了军中,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很受关注。   不过魏家和王家都不是以从军起家的,不少人还是对王家的这位公子在军中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   魏嘉音嫌弃王元昭的一个理由就是他是个武夫。   魏家是四大世家之中唯一在夏商几代帝王打压之下,还维持其家族强势的。   这和魏家人丁兴旺、子弟杰出是有不小的关系的。   尤其魏家家主有先见之明,懂得将家族中的女儿送进皇帝的后宫,前后呼应,魏氏声势后来居上,超过了齐家,成了四大家族之首。朝中官员里,姓魏或是与魏家有师生关系的,占了不少。   魏嘉音的高傲也能被理解。   林茜檀感慨自己能够被她结交,还是沾了楚家的光。说起来,魏氏这门朋友,又是自己那个到处刷存在感的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人情。   就是宋氏大概都有些忘了,楚泠年少的时候和齐家、秦家、魏家的小姐合在一起,是有同气连枝的名声的。再算上夏朝皇室萧家的三公主萧宸,那五个人,那时候是被称之为大夏的五朵金花的。   不过随着夏朝灭亡,已经很少有人去明目张胆提及一切和夏朝有关的事情了。   除了《夏史》。   隔代修史,也是华夏历朝历代的惯例。夏朝灭亡之后,先帝燕坚就已经组织了一部分有才之士开始编著夏史。到了天隆帝继位以后,便已经有所成果。   不过夏朝前后享国近五百年,光是整理夏朝一代留下的庞大史料就已经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再加上许多夏朝遗老遗少不承认大商皇帝合法性,纷纷归隐,就更加使得修史工作一度十分困难。   魏嘉音家族中就有人响应皇帝号召,去了宫中参与编著夏史的。   魏嘉音提起往年旧事,还笑道:“也是我姑母提起过你。”   魏嘉音的姑母便是当年和楚泠齐名的另外四个人中其中的一个。魏氏养育好女,魏嘉音的姑母风姿不输楚泠。   “五朵金花时至今日提起的人已经不多了,”林茜檀笑,拿起魏嘉音说到的那位姑母送来的桐州特产,放入口中,将咬未咬:“闺中时再怎么身上怀有名声,嫁人的嫁人,死的死,就算还是金花,也只是三朵,而不是五朵。”且还朵朵低嫁。   齐氏、魏氏和秦氏的女儿都是还在,只是各自嫁人,也不在一处,比如其中魏家的那一位就嫁去了桐州。   楚泠身亡,是众所周知的。而另一个据说已经香消玉殒的,则是皇家之中那一位风华不输给世家女儿的三公主萧宸。   其中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便是那位公主在商朝大军攻破夏京的时候,便上吊殉国。她的尸身,是被许多人亲眼看见从横梁上抱下来的。   林茜檀到魏氏本家做客,魏嘉音甚至将当年五朵金花的集体画像给林茜檀看了看。   四大世家的小姐都以真容示人,唯独那位传说中身体有些娇弱的夏朝三公主蒙着面纱,就算是作画留念,也不肯把面纱摘下来。   *   天隆帝四十大寿前夕,有关于《夏史》的编著,在大儒名士进京之后有了一个长足的进展。参与编纂的人多了,也很快就将章回分出,然后提请天隆帝核准。   这件事在京城里骤然鹊起,议论之声丝毫不逊色于林碧香那出丑事。阴槐承认林碧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件事可是一阵轩然大波。就在大伙儿看着阴家是不是要对林家这位八小姐负责任的时候,却毫无动静。   林碧香宰了阴槐的心思也有了,本来她就已经是白雪罩顶了,阴槐此举,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于是就在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夏史》编著有所进展的时候,阴薇火急火燎地去了一趟阴家。   林茜檀从魏家回来,经过反复思索,推敲着有关于夏朝宝藏的线索,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也许末帝有可能将有关开启宝藏的那一份地图,交给了四大世家的人。   楚家手里持有的那一份羊皮碎片就是一个佐证。   林茜檀也不过是俗人,也会有贪财挖宝的心思,夏朝宝藏那么大的秘密,她当然也会有探究探究的意思。   但她的手上也就那么一份碎羊皮,还是楚灵险些带了出去作陪嫁。如果想要凑齐另外的四份,是不是表示她应该把其他几家有可能也持有这么一份的家族都走上一遍?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魏家一定持有这么一份地图。   并且,魏家不像楚家,魏家人应该仍然十分清楚夏朝宝藏的秘密。   魏嘉音倒是并没有与林茜檀透漏这个秘密,是林茜檀自己无意从魏嘉音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门道。   林茜檀提起自己给贪墨她母亲嫁妆的二伯母送了个五百年来历的好东西。   魏嘉音笑她“大手笔”,又说她魏家就是“随便一个碎羊皮,都是绝不舍得给人的”。   魏嘉音不知道林茜檀手里也有这么一份地图,不过是无意之中提了一句,殊不知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家族的最大秘密给泄露了。   林茜檀觉得有些振奋,再和王元昭夜里出去的时候,和王元昭悄声提了提。   王元昭本来不知道什么夏国宝藏,但是夏三娘正好叫他在王家找那么一份“外祖家”的东西。王元昭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太快,差一点就一下子晃了过去。   两人这么多次相处下来倒是真的成了称得上朋友的人。王元昭愿意将心里的事拿出来说,林茜檀有事也尽量不瞒他。   说到碎羊皮,王元昭笑说:“来日若是挖到了宝藏,咱们对半分。”   林茜檀只当他开玩笑,王元昭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认真的神色,快到林茜檀没有抓住。   林茜檀想要找到这样的一件东西,本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王元昭答应帮忙的时候,林茜檀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的是,不过几日王元昭也就有了消息。   不过几天工夫,王元昭就和齐家和秦家两家的公子成了朋友。不说言无不尽,但齐家和秦家里都有哪些宝贝这样的事情,还是能够被王元昭不动声色打听出来的。   但很遗憾的是,齐家和秦家的手里,似乎已经弄丢了林茜檀所说的那一种碎羊皮。   *   王元昭认祖归宗,并不等于他就把母亲和哥哥忘了到一边去。   街上四处是议论天隆帝大寿的人,王元昭刚和齐家的公子在茶楼分开,便往母亲那儿去。   夏三娘在晏国公府没有一个名份,进不了晏国公府的大门,但她本人对于这些似乎不怎么在意。   王元昭记得母亲也叫他在晏国公府找那么一块碎羊皮。再联系联系林茜檀所说的夏国宝藏,王元昭很难不去联系一些什么。   不过他是选择相信母亲的。   王元昭已经叫人给林茜檀送了有关宝藏的消息过去,他自己则是回到母亲跟前试探着问了问。夏三娘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王元昭说起碎羊皮,夏三娘面色不变,甚至还有一点淡笑道:“你是听谁说的我要找的东西和夏国的宝藏有关系?你外祖姓夏,不姓萧……夏末帝残暴无道,谁爱和他扯上关系。”   王元昭听了就笑了,夏三娘一向是个不爱说谎话的人。她直接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元昭肯定立刻就相信了。   王元昭在两个王家中间两头跑,今天回来,肯定是要跟母亲哥哥一起吃饭的   “陛下大寿,明天开始会很忙,我有一段日子不回来了,与母亲和哥哥说一声。”   饭桌上,王元昭和母亲哥哥这么说道。   夏三娘自从来到京城,便几乎和从前一样闭门不出。而王大狗也还像在小渔村里的时候一样,每日里出门干些杂活。   即使,他们家其实并不缺钱。   按照夏三娘的说法,夏家祖上不过是夏朝时一个大户,受夏朝灭亡连累,这才家破人亡。   夏三娘以前自然说过这些,只是王元昭既然特地再问了,她就说得详细一点。   夏三娘解释过一遍,王元昭也就听进去了,在自家吃过这么一顿饭,很快就离开了。   王元昭离开之后,王大狗出去送弟弟,夏三娘则是喊来了陈文,吩咐他:“去瞧瞧,是不是谁与老二说了些什么。”   夏三娘的脸色并不像刚刚王元昭在跟前的时候那样“平静”,而是十分阴沉的。   甚至于她在说出“谁爱和末帝扯上关系”这样的话的时候,衣袖底下掐进肉里的手将手臂上都掐出血来了。这时她才敢从衣袖里把手臂露出来,且一看,衣裳内壁都被染上了一层血。   王元昭从王家这里出去,便去了军中营地里,天隆帝大寿,要做的事不少。城中兵马必然也有一些防卫上的布置。   他是全然对家里给安排的亲事实在不怎么上心的,那边,自然有人替他去张罗这些。甚至于他连魏家小姐是圆是扁也有些闹不清楚。   魏嘉音却不像他那么自由,拍拍屁股就能走。就算同样也是不满,她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待在家中任由长辈安排。   魏家和王家的事,成为一时美谈,只不过掩埋在林碧香那样的“大事”里面,反而被衬托得像是一件小事。   林茜檀听说这两家也已经走起了六礼来,眼睫毛垂下,只说了句:“知道了。”   王元昭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她说和王元昭做朋友,其实不过是劝退的说辞。王元昭爽快答应的时候,她其实是稍微有点意外的。   不过看那人的确一本正经地和她做起朋友来,她却并没有很安心。反而越是和王元昭待在一起,林茜檀就越是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讨厌他。   尤其是,失去了家庭出身这个借口之后。   林茜檀也不太说得清自己是个怎样的感觉。分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王元昭和她的好友定亲,她却有些不乐意。   院子里的人也像是看得出来她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似的,一时就连走动都很安静,也没有谁像是平时那样闲聊说话。   林茜檀坐下来拿起银针。   天隆帝大寿,但凡每一个有资格参加寿宴的人都是要准备礼物的。   林茜檀也不例外。她绣活最好,于是打算绣一个万寿四季屏风给天隆帝,算是小小敬意。   拿回了嫁妆,林茜檀可以毫不客气把最好的布料线头拿出来做东西。她从前一段就开始绣,眼下已经绣了一半了。   刚拿起针线弄那几下,只觉得没有心思去做,又只好放下——   按照王元昭所说,燕韶是打算在皇帝寿宴上动些什么手脚的。不知道这样的手脚会是什么?   *   皇帝的大寿,东山侯府上下也十分重视。只除了林碧香一人眼下名声不好,并不能去,其他人都是要去宫里赴宴的。   最妙的是,沈宁投机取巧,干脆把林茜檀送给她的那一个有五百年来历的佛手用来当礼物,送给皇帝。   林阳德也有那么点借助寿宴挽回东山侯府名声的意思,一句一句的叮嘱,说的全是寿宴。   一家人吃饭,沈宁和阴薇就在边上伺候,阴薇最近平静得有些古怪,不像她的风格。   林茜檀是知道阴薇去过一趟阴家的,阴槐的做法,给了林碧香重大的打击,   也不知道阴薇去了阴家说了什么去了。   阴薇却是记得自己回去娘家找到阴槐的时候,阴槐是怎么回答她的。   阴槐的事,全是阴韧指使,阴薇想起哥哥,不免有些心寒。   阴韧性情古怪,这一点阴薇从小就有体会。但即使如此,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的女儿这件事上,给予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她的亲哥哥。   林碧香现在过得很不好。   身上的孩子掉了,给她的身子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即使养好了,来日她再说亲也说不了什么好的。   阴薇本来给她说的那些人家,她一个也看不上,都觉得那些人配不上自己。   然而现在再来看,别说楚绛那样的,京城百里之内恐怕也没有谁肯要她了。   而林茜檀却不仅一副分毫没受这场风波影响的模样,还可以嫁楚绛,叫她怎么甘心。   凭什么。   林碧香越想越不爽快,越是把林茜檀恨进了骨子里。   她若是不明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被人害了,她就白活了。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能够瞒过母亲和阴槐风流快活,是好运气,可回头再看,她每次和阴槐办事的时候,居然一次也没有被别人打断过。   还有她喝的,哪里是什么避孕汤?   躺在床上养病的日子里,她有的是时间去把事发之前漏掉的细节串起来,想出来许多事。   可恨的是,给她开药的医婆那些人,一个也抓不到了!   她百口莫辩的,只能是将林茜檀这个幕后黑手骂了一遍又一遍。   “八妹妹好大的火气。”林碧香刚把装了糖水的碗砸了一地,外面林茜檀就不请自入……   林茜檀很有姐妹之情。林碧香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林茜檀每每总会来看她,风雨无阻。   林碧香见她又来:“贱人,你还敢来!”   林茜檀躲了一下飞过去的杯子,像是很习惯这些,林碧香若不是被人按住,几乎已经扑过去咬她了。   *   林茜檀又去了林碧香那里的事情,阴薇是肯定听见了的。   张成媳妇站在她的身边,给她倒茶。她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只有她手上微颤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心情。   阴薇笑:“七丫头倒是有做姐姐的风范,反而是我那女儿被我宠坏了。”   张成媳妇了解她,知道她是生气极了,也不好劝,只好沉默。   林碧香人正在脾气不容易控制的时候。林茜檀日日热脸贴她冷屁股,府里的下人见了,只会更加看不起林碧香,反而说林茜檀是个好姐姐。   张成媳妇道:“夫人,这件事情明明就是七小姐做的,您怎么不算账!”   阴薇看了她一眼,道:“亏得你忍了这好几天,到现在才问出来。”   张成媳妇尴尬笑了笑。   阴薇道:“她事事做得不出错,上孝下悌的,我拿什么去对付她。眼下府里的人全盯着我那傻女儿那里,我要是在府里对付她,岂不是正中下怀了。”   张成媳妇道:“夫人的意思是?”   阴薇道:“听说她最近在绣那什么万寿屏风。”   “是。”   “你出去,把东山侯府七小姐在绣屏风的事说出去,能把品相夸大到多大,就夸大到多大。”   张成媳妇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笑起来:“夫人就是夫人,我这就去办。”   阴薇数了数日子,距离皇帝大寿的日子,也就只是刚好林茜檀绣完而已,若是把品相夸大到某些程度,到时候林茜檀拿不出来,也是有意思了。   等到林茜檀听说外面的事情,忍不住挑眉动了动。   本来屋子里的屏风她就打算踩着时间绣完,外面的风声哪来的,她想也知道。   不过屋子里的人倒是没有谁担心的。林茜檀更是不担心。   张成媳妇把她做的东西简直夸大到了天上去,她看着眼前的确配得上张成媳妇夸大之词的东西,并没有将外面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无非只是多花些工夫尽快完成罢了。   阴薇自以为对林茜檀的绣技有所了解,但毕竟是算不到,十七岁的林茜檀身体里住着一个比起身体年纪大了好几岁的灵魂。   那个灵魂……多拿了几年绣针。   本来是阴薇用来养废林茜檀的手法,到最后反倒成了林茜檀最得意的技能。阴薇毕竟还是太小看她了。   林茜檀整理好心情重新坐下来,这一回,她有了做绣活的心思了。   不过也因为阴薇这一插手,林茜檀本来答应做给楚绛的那只已经耽搁了好几次的香囊,不得不再一次被耽搁了下来。林茜檀将它暂且收了起来,搁到了盒子里。   好在外面的事有周叔他们看着,就算她一时不出门去,也无妨。   于是在二月的最后几天里,林茜檀专心致志地做些绣活,阴薇见她这样,心里得意。   终于在三月的头两天,林茜檀将屏风给完成了。   不过也许是老天也在帮阴薇。距离寿宴也就一天的时候,裁云领着小丫头收拾屋里,不小心跌了一下,将屏风扑倒下去,扎了一个大窟窿。   绣了绝美风景的屏风,硬生生就那样全毁了。林茜檀听说了,走来看了一眼。她本人倒没觉得怎么样,反而是底下伺候的锦荷等人脸都黑了。   距离寿宴只有一天,身为屋里的老人,裁云却犯了这样重大的错误,就是脾气一向不错的待梅,都不肯为裁云说好话。   裁云身子微颤着跪在屋子的地面上,脸色发白,听着锦荷指责她出卖主子做了阴薇的走狗,她在口里心里都在辩解着: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茜檀花了多大的工夫去绣这个屏风,她当然是清楚的,但是她要怎么解释刚刚她刚好就踩滑了一下,酿成了大错?   林茜檀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轻叹,没有和她的一时大意计较,又安抚众人:“这事虽然麻烦,但连夜修补也还是来得及的,当前先不必追究是谁的过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谁不知道,绣活这种东西,毁了就是毁了,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瑕疵。   林茜檀没有多做解释。   她只是在想,如果按照燕韶的打算,说不定是会有什么大动作的,天隆帝这四十大寿的寿宴都不一定办得成。她稍微修补,到时候只要不是有机会当众拿上来放在众人视线下,应该也能凑合应付过去。   不过更令林茜檀在意的是,前世这场宫宴,被留在家里的是她,她是从来没听说,宫里发生了大事……   她都这么说,丫头们自然是配合她,裁云则是满脸慌张地想要将功补过,想给林茜檀打下手,但林茜檀认为她绣技不熟,便没有用她。 第94章 身死   林茜檀熬了一夜,也不过是把屏风修补了一个大概。绣品这样的东西,最忌讳破损。时间又仓促,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的。   锦荷嘴上嘀嘀咕咕,却还是替林茜檀将银屏阁里绣工过得去的丫鬟婆子都给挑了出来,连夜加班。   一夜过去,一整个屋子的人全都熬出了黑眼圈来。   到次日日上三竿的时辰,林茜檀算算还有一个时辰能睡的,便将勉强补了出来的东西,搁到了边上,躺了去歇了歇。   天隆帝年到不惑,大肆庆祝,十分符合他往日好大喜功的高调性格。仿佛生怕臣民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似的。   林茜檀在床上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叫了起来梳洗打扮。林家举家进宫,已经知道林茜檀熬夜加班加点的阴薇,又怎么会叫她多睡。   可真等看到成品的屏风,阴薇是有些笑不出来的。   她从小培养林茜檀只知道做女红,而不懂得灵活处事,是要养废了她。况且她有时候做些小物件给自己,也的确比绣娘做得好。   她姑且也凑合用着。   没想到她的绣技居然达到了堪称宗师的境界。   若是将原原本本的一个完好的成品送进宫去,岂不是为她增添名声?   还好,屏风的中间,不知何故破开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大洞。一看就是修补了的。   阴薇这下明白,林茜檀前天晚上为什么连夜不睡了。   若不是还有公公婆婆在,她差点都要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噗呲”出声来。当真是老天开眼,叫这小贱人成不了气候。   沈氏等人的反应和阴薇的差不多,看得也是先惊艳一番,而后眉头一皱。   这样的东西,如何能够送到天隆帝的大寿上。   林茜檀有心救裁云一命,分毫不曾提及她名字,只说是自己无意弄坏,这才弄了个大洞出来。这好好的一个物件,不坏也坏了,又能如何。只能是祈祷,到了宴席上,没人近看,看不出端倪来,稍后再想办法遮掩过去了。   阴薇却懂得吩咐身边的人:“去叫苟嬷嬷来问问,出府前,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头应声去了。   这样屏风最终还是被装上了车子,送进了宫里去。沈氏忧心忡忡,林茜檀却不怎么担心。   还有心思提醒沈氏:“为什么不请皇贵妃娘娘来帮这个忙呢。”   有皇贵妃插手,将这事抹平于无形,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林茜檀是当着阴薇的面说的。屏风破了,她修补起来更多只是表达一个态度,其实要解决这件事情,把皮球踢回去给阴薇就行了。   沈氏也是眼睛一亮,看向儿媳,阴薇抬眸看了林茜檀一眼,旋即又看向沈氏,有些不情不愿地把事情答应了。   林家人分了好几辆马车一起进宫。一路上,街边全是为皇帝庆贺生辰的气氛。林茜檀仔细看去,似乎试图从其中找出来一丝燕韶行动的轨迹一般。   从东山侯府去皇宫,是要经过魏家的。魏家人也正好打算出发,两家人便正好同行。   东山侯府不过是新贵,和老牌世家魏氏实在没有可比的。一家子的人都被魏家的人十分有技巧地忽略了一个遍,也就只有沈氏和林茜檀两人被给了几分面子。   林阳德热脸贴了冷屁股,面子有些过不去。   林茜檀记得,林阳德年轻时候也是有求娶过魏家女的。   那是一段风声鹤唳的岁月。皇权削弱世家的国策,从夏朝末年就一直延续至今。世家女贬值,大把大把低嫁。不说别人,就说如今的楚灵,所嫁的人家,也只是算家境殷实的普通人家而已。   虽说趋势摆在这里。但不能不说世家风仪的确不是林家这样暴发户可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茜檀也是在这一段同行的路上,这一世第一次见到魏嘉音的几位同堂兄弟。   譬如魏氏嫡长子魏嘉彬,就是一个不输楚绛的人中龙凤。   相比之下林家这边的人,最优秀的林子荣放到人家魏家的队伍里,都有点像是魏家公子的书童。   两家人同行着来到皇宫门口,一前一后进入。宫廷森严,凡是进入就不能够佩戴兵器。林茜檀也很好奇,燕韶会如何采取行动。   采宸宫是这天帝王大寿的主角,所有人都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往采宸宫过去。林茜檀也不例外。   屏风、屏浪紧紧跟在林茜檀的身后进来,一路上头也不抬,不免拘谨。她们知道她们今天来是带着任务的。   林茜檀趁着无人留意,道:“你们这么紧张,不出错也出错了。”神仙打架,遭殃的也不会是所有的凡人。再说这神仙也未必打得起来。   *   宫道上的行人来来去去的,远处树木遮蔽后头的半山腰凉亭上,却有两人将底下的情景看在眼里。   其中一人锦袍玉带,看上去是个富家的公子,他腰带上一个“顾”字,无疑是在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另外一人光是通身明黄的尊贵色彩就已经令人得知他是什么人。高大健壮的身躯不用分辨,也让人明白他便是天隆帝燕广。   看着底下正好经过的魏氏族人,皇帝的眼微眯,显然是对魏氏的人十足忌惮。至于东山侯府,还不够资格叫他关注。林阳德还算听话,在皇帝眼里就是个能用一用的奴才。   “三郎以为,晏国公二公子,如何?”天隆帝不提魏家,却偏偏扯到王家头上去。   天隆帝口中的三郎,正是丞相顾屏府上的嫡孙顾潇巍。   顾潇巍知道天隆帝在意臣下一切举动。   也知道他问的,是新的那个二公子,而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王家二公子王元昭和魏家的掌珠魏嘉音订亲,浅入深出,到事定了才捅出风声来。就是天隆帝都是迟了一步才知道。   王家算是天隆帝左右手,天隆帝不会希望自己的左右手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勾搭上。   顾潇巍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臣听说,这位王二公子和王家本家的人关系甚差。”   关系差,又是刚认回来,多少能因此打消皇帝的疑心。   天隆帝一时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了。   他倒是想到,那天捅了他一刀的那个刺客,也像王二公子一样,高大健壮。像那种身材的人,可是不多。   顾潇巍见皇帝不说话,便也安安静静地恭敬在旁,所想到的则是刚刚从皇帝手上被放飞的信鸽。若是顾晴萱在这里,看到她的哥哥,大概是怎么也不会觉得,她的哥哥是读书读傻了的。   亭子锦绣之中,皇帝和顾家三郎的身后,正有一排足足有上百人的小太监被堵了嘴巴,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他们的身后,御前侍卫的那一把刀,只等着皇帝的命令,就要落下。   半晌,天隆帝才总算是开了口,说的是夸赞顾潇巍的话。顾潇巍仍然是恭敬一礼,没有因为建立了功劳而倨傲。   顾家三公子,名副其实,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埋头桌案,学习百家学说,的确颇有建树。但很少有人知道,三公子和天隆帝有私下交情,顾家未必不得到帝王的宠幸。   顾潇巍这个最让人想不到的人,看似闭门读书,实则在前一段日子悄默默带着人出京调查东平郡王燕韶下落。   一度一网打尽,却因为一人而前功尽弃。   现在皇帝的疑心扫到了那人身上,他有意帮忙遮掩一二。   正想着,天隆帝貌似无意一般,伸手抚摸上了顾潇巍的手臂。那里有一处剑伤,是顾潇巍带人抓捕反贼的时候,被“贼人”所伤。   寿宴即将开始,天隆帝却心疼地看着爱卿的手臂,顾潇巍武艺不俗,不输给一般军中的将领,但是带着无数人前去,仍然是无功而返。   天隆帝后宫妃嫔无数,但也并不妨碍他对好看的男子有所喜好。顾家的郎君就甚得他意,只可惜君王有意,臣子无情。   顾潇巍婉拒的态度天隆帝十分习惯,皇帝也不在意,淡淡一笑,轻轻挥动衣袖,像是发泄被拒绝的失落一般,后面那些听了好些皇帝机密的将死之人就顷刻全部成了没有头的尸体了。   “走,陪朕赴宴去。再过片刻,宴席开始,就没有这般清闲了。”说着,天隆帝先走一步,往前而去。四十岁的男人,或许正处于一生当中最酒香醇厚的年纪,就是走起路来都有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   顾潇巍立即跟上,却是在彻底离开之前,朝着底下早就走远的魏家人方向看了一眼。看得好像是魏家人,又似乎不是。   东平郡王府人去楼空,又遭到夷平,重建成别院,天隆帝将它赏给了顾家。顾潇巍进宫谢恩,也是无意撞破几个小太监鬼鬼祟祟,他于是顺藤摸瓜把东平郡王留在皇宫里的钉子一股脑儿起了起来。   他接连立了大功,天隆帝想叫他正式出任为官,只可惜再次被他婉拒了。   相比天隆帝那几分运气,燕韶那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   寿宴前夕,宫里人员进出复杂。管理人员理所应当更加谨慎小心。但反之亦然,御膳房里被成功混进去几个有异心的奴才也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木兰围场的那场刺杀,燕韶用的是明面上的路子,那么在寿宴上,他用的更多就是阴招。   皇帝和众位大臣所食用的食物里被放入了银针也测不出的毒药,行走在寿宴上心怀不轨的太监个个配着暗器,甚至于能够直通采宸宫的那一扇宫门,也已经为燕韶而打开。   如果不是这些被顾三郎事先看破,后果不堪设想。   燕韶本人更是就潜伏进了皇宫附近的客栈亲自指挥,只是碰上了顾潇巍这么个心细的人,功败垂成。   正说着话的工夫,君臣二人没有再去看地上那一颗又一颗还喷洒着鲜血的脑袋,朝着寿宴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宾客们来得差不多,寿宴场地上人头拥挤。天隆帝来到采宸宫的内室当中,隔着窗子看向外面,外面已经很是热闹了。   皇帝还没到,众人就已经自己交谈上了。席间一片热,腰间刀锋冰冷的御前侍卫,却在旁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然出宫,正以多打少,包围某人。   燕韶被天隆帝安排的追兵追着逃跑,还没跑出包围圈去,他便开始谋算下一次行动。一次不成,两次也不成,大不了再来一次。   但他提前布置下去接应的人手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出现在他所以为的地点。   王元昭不肯干的事,自有别人去干。燕韶手下个别的能人还是有的。如果说,拿了兵符本应该调兵遣将出现的兵马并没有出现在城门楼,那就只说明,这其中有哪里出了差错。   燕韶的图谋再次失败,他没有等到支援的兵马,就只能且战且退,先保住自身。他冲不出去城门,便想办法挤入了四通八达的巷子。御前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一路追着他,杀进了七弯八拐的巷子里。   *   宫中的寿宴,是无比热闹的。   林茜檀所猜测的大乱并没有出现,而她也并没有因为一顶屏风而丢脸。   但出手帮她的人并不是皇贵妃阴蔷而是太妃萧氏。   众人无缘见到最近市井当中疯传的美丽屏风。只因为萧太妃一句话,天隆帝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把抬也没抬上来的屏风直接搬去了她寝宫当中。   众人见状,纷纷低头,感叹皇帝和萧太妃的关系果然是非同寻常的。   萧太妃本人像是不知道自己当众做了什么表演似的,若无其事一般,酒过三巡,还叫了一群贵女陪她去游湖去了。其中,包括林茜檀。   这位前朝末年的公主,当年为了保住自己性命,更为了保护肚子里驸马的遗腹子,不得不放下公主尊严,在诸多新朝权贵中间讨好求生存,成了人人皆可肆意调戏的对象。天隆帝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乱世之中,女人有女人的无奈,萧太妃名声不佳,为人品格其实却不错。若非如此,楚泠也不会和她交往。   而当年,她的裙下之臣中,曾经也包括废太子燕勇。   *   燕韶亲自带着人和御前侍卫厮杀在巷子里,终究是寡不敌众的。他眼看着怕是不容易走掉,几乎殊死一搏,是他的属下拉着他拼命杀出一个突破口。正要走掉的时候,迎面上,却又跑了个阴槐出来。   王元昭坐在宴席之上,心情有些不好。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那一丝的焦虑从何而来。   他知道东平郡王会在寿宴上有所动作,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心里有些记挂,便有些心不在焉。   天隆帝坐在上首,应对着大臣们的讨好。令大臣们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坐在帝王身边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娘娘,而是丞相府邸的公子,顾潇巍。   顾晴萱也很是不解,她的哥哥怎么就会和皇帝坐到了一处去。   顾潇巍有苦难言,他没有龙阳之好,但对自己有兴趣的人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实在没有办法。   天隆帝勇于尝试龙阳之好,在林茜檀的前世里不算是什么秘密。反正也没影响朝政,当时的大臣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不过区别在于,从前和天隆帝有些说不清的,是已经死了的董庸,而不是顾家的三郎。   她于是朝着顾晴萱看了过去,发现对面的顾晴萱正好也在看她。   林茜檀陪着萧太妃逛了一圈,也才刚回来。   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很快乐,热热闹闹的。   城外的某处冷清巷子里,阴槐却正带着兵马和燕韶一边撕打一边笑道:“郡王爷,哪里去?陛下请你回宫喝一杯寿茶。”   阴槐是带着人有备而来的,燕韶的援军却并没有到。他看着护卫自己出来的下属一个一个减少,后悔起自己不该听信小人谗言,亲自带人来办这事。   东平郡王府的大军,还在城外待命,却一直也没有等来主子的命令,拿了兵符的蔡将军,也没有出现。   *   王元昭朝着场中蔡家人那儿看了过去,不知道东平郡王府那边事情怎么样了。为求保险,他和接手兵符的蔡将军说好,将兵符埋在城墙底下等着蔡将军自行去拿走的。   他不清楚同一个时候,京城府衙的府官白樘,在城外发现了一具男尸……   “二公子怎么不喝?”旁边刚好走来一人,唤醒了他。   他一看,是齐家的那一位。   他于是和对方应酬起来,也就没去注意,上首的皇帝看了他那冷冷一眼了。   这是个身材高大的人。   他坐在人群中,便天然地引人注目,同样和他坐在一起的齐家公子比他足足矮了将近一个头。   而他翻过年也不过只有十九岁而已。   天隆帝有些嫉妒,青春年少。   有些女眷见了也忍不住在想,这样的一个人,只可惜已经有了亲事。她们都怨自己犹犹豫豫,嫌弃对方是养在外面的。   齐家公子喝得有些多,和王元昭一边聊,一边便说到了之前提到的那块碎羊皮上面去:“……我跟你说,就那么一块破东西,祖父却当是个宝贝,家里最穷的时候,宁可卖了我姑姑去嫁人,也不肯把它拿出来……”   齐家公子说,这块破羊皮,据说还是他祖父的老情人送了给他的。   王元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又说远了,不过王元昭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齐家公子说着说着,扯了扯衣裳,像是很热的样子。   城外的巷子里,阴槐正小人得志:“郡王可是在等蔡将军?”   一阵阴风吹过,吹得人心里拔凉拔凉。   燕韶本来是为了激励下属,叫底下的人觉得他们的主子为了和他们同甘共苦而以身犯险,本来也是可以突围的。结果阴槐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蔡将军不止死了,就连负责在城中接应的人,也被引了开去。   燕韶夸他:“阴大公子真是好本事。”   阴槐笑了:“这倒没有。这些不过是家父的布置,本人不过是具体执行罢了。”   阴韧?   燕韶心里一冷。想到那人阴险得很,若是败在他的手里,他倒是无话可说了……   *   阴韧拿着酒杯走到王元昭的面前,王元昭站起身来,与他碰杯。两人站在一处,人们惊讶地发现,王元昭和阴韧站在一起,居然丝毫也不比他逊色。   心里分明在计较着东平郡王府行动的大少年,表面上却能做到不动声色,和阴韧这个叱咤风云的权臣说话也不露出胆怯之色,年纪轻轻的,倒是难得。   阴韧像是无意中和他提起似的,说到一些燕韶的事:“当年东平郡王也是二公子这般好气度。”   王元昭倒不至于对燕韶有什么感情,阴韧此举,也不过是通过观察他的神态反应来确定对方知不知道燕韶的事,又或是究竟知道多少。   让他欣赏的是,眼前的年轻人,分明对燕韶的事牵扯不浅,但偏偏能够做到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半分,的确是十分不错。   听说他去了军中,区区两三个月的工夫,那些军中的老油条都对他分外服气。又听说他和王家关系不好,若是能够对此利用,将他拉拢到自己身边……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儿子那边做得怎么样了。   另外一边,阴槐终究是凭借了人数上的优势,将燕韶真正韶逼进了死胡同。   还不忘记落井下石的:“郡王爷何必呢,老老实实待在老窝里,咱们还不知道郡王爷在哪里。”不像现在,自己跳出来,找死。   燕韶冷笑:“阴丞相激将法用得不错。”仔细想来,引诱他出来冒险的流言,想必是阴韧的手笔。   阴槐嘿嘿笑,又道:“殿下这些话,还是留待下了地府去跟阎王爷说比较好,我之所以告诉殿下这些,也是不希望殿下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清楚。”   燕韶被逼到角落里,想起王元昭曾经劝过自己,有人在跟踪他们见面,劝他不要随意采取行动,是他没有听。   锋利的剑插入胸口的时候,燕韶甚至还在想:早知道就应该听王元昭的劝,眼下暂且忍耐才对。是他冲动,选在不合适的时机动了手。蔡将军一死,那父王留下的兵符,怕是也要落在阴韧的手上了吧……   天隆帝的寿宴十分热闹,闹腾了大半日,才算稍稍冷清下来。直到午后,阴韧收到消息,来到天隆帝跟前,与他报备,天隆帝知道已经得手,道了一句:“知道了。”   放眼望去,底下许多大臣醉态难掩,正是好梦正酣时。   寿宴,也不尽然只能是用来庆贺,也可以用来遮掩帝王真实的目的。多少至今仍然在心里想着燕韶的人,就这样被困在了宫中,还不知道他们心里悄然效忠的皇室嫡长孙,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世上。 第95章 寿宴余波   燕韶的死,是天隆帝预想了很多年的事。   但这件事情,天隆帝暂时不打算公开。   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私心里还是想着他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皇兄,他要借机把这些人钓一钓出来,看看都还有谁,身在曹营心在汉。   天隆帝不动声色,仍然继续寿宴,只是难免有一些心明眼亮之人,从皇帝的细微神态之中,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比起早上的时候要好得太多。   天隆帝和阴韧,君臣相知,背后怎么相互捅刀,那另说,至少眼下刚刚联手做了一件大事,彼此互相看着也很是顺眼。   如果不是锦华公主的消息恰是时候地传回来,天隆帝的好心情,也许会一直维持到最后。   锦华公主本来就嫁得不甘不愿。从去了戎国开始,更是心里怀着不甘。她倒是个知道大体的。知道自己是和亲的公主,应该为父皇分忧,为自己的家乡尽到作为公主的义务。   但偏偏有人匿名给她送了一封书信,告诉了她天隆帝有意二征戎国的打算。知道并验证了这个消息的锦华公主,哪里还愿意委屈自己,服侍戎王。   戎王寄来国书,以退为进地自责自己如何如何没有足够善待锦华,以致于锦华思乡过甚,竟然私自逃跑。   眼下,据说就连戎王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戎王选择把国书送来的时机也很是巧妙,正是天隆帝四十大寿的这一天。御座之下,还有许多来自附属国的使臣在那里看着。   天隆帝被送了这么一份礼物,又怎么能高兴。   戎国的使臣像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使根本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似的,还在那儿说着风凉话极尽挑衅。戎国是大商心腹之患,天隆帝心心念念就是踏平了它。可惜戎国虽小,却有地利优势,易守难攻。   底下距离得近的宾客,也都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刚刚还一派热闹的席位上,立刻以天隆帝为中心,方圆一丈以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阴韧拿捏着一杯美酒自斟自饮的,像是没有听见戎国使臣大胆的话。似乎对于对方会说出这些话来并不怎么惊奇。   和亲的公主居然逃回故国,这是天大的丢脸。戎国人像是找到借口与大商讨要好处似的,态度嚣张。此事说大了,是天朝不讲信用。   林茜檀坐得远,几乎听不见什么,耳朵边上是赴宴的其他小姐说话聊天的声音。王元昭倒是坐得近,林茜檀心想应该可以问问他。   王元昭的确从头把跟前的对话听了个全,席间众人的神色也都进了他的眼睛。   有些事,书本上看到或是老师教他,都不如他自己亲自实践应用。老师说的不错,这人和人之间暗流汹涌果然很是有趣。   不像在那个小渔村里,人人质朴单纯,就是声称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赖大麻子,其实也只是本质不坏的人。   齐家公子见他走神,催他饮酒,他闻言一笑,满杯饮尽,因为仰起而露出的脖颈上精细的纹理,比例匀称,线条优美。   这是大少年勤于锻炼肌体的完美证明。   林茜檀无意看他看得有一点入神,同样也是被旁边过来的人唤醒了回来。这样的场合,相见的都是熟人。林茜檀转头一看,是顾家的那一位。   大家都是天子近臣家的女儿,彼此天然亲昵。顾晴萱把她拉起来,走到一边偏僻角落单独说话。不一会儿,魏嘉音也找了过来。   魏嘉音当然也看见王元昭。平心而论,王元昭的外貌的确吸引她。但她不喜欢对方玩世不恭的神态,总觉得不正经。   寿宴其实已然接近尾声。天边的太阳也渐渐往西边沉了过去。锦华公主的事毕竟算是大新闻,不用林茜檀刻意打听也自己跑进去她耳朵里。和亲公主逃跑,可的确算得上是新鲜,林茜檀笑了。   这件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得这么早。   别看戎国人这时候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实际上恐怕戎王本人也不会希望有一个来自天朝上国的尊贵女人作为他的王后待在身边监视他。锦华逃走,他应该……也会很乐见其成。   魏嘉音跟她笑:“换了我是戎王,说不定还会故意装傻充楞,偷偷放她逃跑,还生怕她逃不出去一路给她开绿灯放行。”   林茜檀也笑。不得不说,魏嘉音在某种意义上,说到真相了。   不过,林茜檀看向正在场中和旁边的人对饮的戎国使者,心想,如果戎国那边知道天隆帝本来就是不顾女儿死活,想要发动第二次亲征,还会不会那么痛快地把人质就轻轻松松给放跑了。打死她也不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当真就厉害到能叫戎国数以万计的大军也抓不回来。   寿宴结束前,林茜檀被萧太妃叫去了内宫宫室里单独说话。萧太妃年少时也是和当时的五朵金花一个圈子的人,和楚泠也接触过许多。   这个年纪不算小的女人,林茜檀也不知道应该说她是红颜薄命还是富贵无双。她虽然名声不佳,到最后也没保住她和驸马的孩子,但被许多男人“宠”着进去先帝的后宫,就是当时太后在时,也要让她三分。   这位夏朝时的庶公主至今仍算风光,比起那个为了尊严而舍弃性命的夏朝三公主来说,究竟是谁聪明,是谁蠢笨?   萧太妃对林茜檀颇有好感,是因为楚泠。当年的三公主仗着嫡出受宠从来看不起她,但楚泠和她真心相处,并没有因为她的出身不高、并不受宠而跟着萧宸践踏她。   萧太妃是想着问一问林茜檀过得好不好,在东山侯府有没有人欺负她?   林茜檀心里感激,于是答应了下次到萧太妃的寝宫看望她。   正说着,那边寿宴的主角天隆帝就突然走了进来。看见有客人在,毫无客气地下令赶人。林茜檀很识相,立刻就出去了。   林茜檀刚走,天隆帝的手就不老实地搭上了萧太妃的腰,而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感到惊讶,全都是见怪不怪。   萧太妃眉心压抑着厌恶愠怒之色,刚刚和小辈相处的愉快荡然无存。   她寄人篱下,靠着天隆帝吃饭,已经忍了他多少年了。两人虽是庶母和嫡子的名义,却是同岁。况且萧太妃保养极好,看上去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天隆帝胆大妄为,连父皇的妃嫔也敢惦记。   林茜檀那只不该灵敏的耳朵便听见天隆帝呼唤萧太妃的名讳,还说了句:“下回你生辰,再大办一次。”   萧太妃再说了什么,林茜檀就听不见了。   世人反对天隆帝的一个理由,便是他勾引先帝妃嫔,丧伦败德。甚至还有说法,说先帝根本就是发现了天隆帝的失德,而被气死。   林茜檀走在宫道上,看着天边已然有些昏黄的夕阳,有些感慨。   她会觉得萧太妃令她亲切,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她的经历和萧太妃实在有好几处相像的。   *   宫道尽头,不知何时开始就等在那里的高大少年对她灿烂一笑,眼睛纯净,对她说了句:“好巧。”他还想第一时间过来和她汇报锦华公主的内幕八卦的。   林茜檀想了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叫他晚些再见。   林茜檀有未婚的夫婿,那人也在等她。不过那人没他那么厚脸皮,而是远远含蓄地和她对看一眼,就转移开去。   林家和楚家亲上加亲,旁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路走过去,林茜檀就已经听见好几句自以为隐晦的议论声了。   楚绛年纪轻轻就经由顾屏推荐,坐稳兵部侍郎这个位置,大家都看上他前程正好,更加愿意结交。   宫宴到正式落幕,皇帝也没有再出来,转而传令叫大家自行散去。皇贵妃阴蔷笑得很是有些勉强,但还是代替天隆帝招待众人。   赢得不了丈夫的心,也许权力的欲望也可以安慰她。   阴蔷为天隆帝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都成长得优秀。其中二皇子尤其被人看好,被认为是有力的继承人人选。   宫中曾经有位大皇子,年幼夭折,生母不详。皇后也死得早,自然没有嫡皇子可以参与太子之位的竞争。若不是大商民变迭起,二皇子本来的确是很有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   说来也巧,林茜檀才从宫门里面出来,就从自家的情报网上听说,又增添了一处闹事的地方。   一条天隆大运河,拖垮了多少本来家境就一般的底层家庭。天隆帝又好大喜功。他自身能力的确出众,在先帝的基础上为大商隐隐带来盛世。但埋下隐患的同样也是他。   这才几年工夫呢,这儿一个小窟窿,那儿一个小窟窿,朝廷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疲于奔命啊。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应该出现问题的寿宴,看起来一切平静顺利地结束了。林茜檀当然要觉得疑惑。   王元昭明显对于燕韶的行动要更清楚一些,刚从宫里出去,就往先前和蔡将军约好的地方奔了过去。   王善雅看着儿子的背影,悄声叫来几个属下,吩咐他们:“跟上去。”   这些王善雅的亲信,是知道老规矩的。他们国公爷对这个找回来的儿子真是好得没话说,明知道他和东平郡王有联络,可能会给家族带来风险,却仍然选择纵容,而且还暗中帮忙……   不过他们也是佩服这位二公子。先前就碰上过几次危险的情况,他也都是靠着一个人给化解的。他们这些人,没有用武之地。   蔡将军被人杀死在城墙外面,王元昭在过去的一路上已经陆续听说,他估计,这个时候城墙外面说不定有埋伏,他要小心!   不过他高估了阴槐的本事,阴槐急于动手,蔡将军死得太早——   另外一边阴家车子里。   阴韧正在一针见血和儿子指出来:“你当他没事往城外走干什么?”   阴槐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以为蔡将军落单是个动手的好机会,殊不知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阴韧也不很在意儿子办砸了事,往车窗边上吩咐了一句,便立刻有人听了命令往城外赶了过去。不过已经晚了,王元昭已经把埋在那儿的兵符拿了出来,带走了。   阴槐自然也知道废太子燕勇有一支兵马这么一件事。   但这支兵马,想要调动,要么凭燕韶本人出现,要么,就看有没有兵符。想想自己的失误,阴槐扼腕不已。   阴韧淡淡道:“蔡将军没有拿到它,就死在你的手上,那么总会有人去拿。你想想,如果你是燕韶,会把兵符交给谁。”   燕韶在朝中有所联络的人不少,阴槐闻言,脑子里便晃过一张一张的脸,王元昭赫然在列。但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   不用阴韧交代,阴槐就知道去排查了。   王元昭拿了兵符,也在调查。   蔡将军死了,刚还欢天喜地进宫去参加寿宴的蔡家人自然是大喜大悲的。王元昭想知道的是,燕韶去了哪里。   王元昭并不确定是不是燕韶隐匿行踪,以往时候从来也只有等他联络自己,却从来没有自己联络他的。   但燕韶已经不会动,又怎么还能叫人联络他?   *   天隆帝大寿,所有人都以为平静地落下了帷幕,却仅仅在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天隆帝遇到了刺杀。   皇宫重重内院之中,居然有上百个死士像在木兰围场的时候那样混了进去,一剑穿胸。皇帝据说不曾驾崩,但却陷入重伤。   消息一出,当日白天时还沉浸在寿庆喜悦之中的各家,纷纷犹如被巨石砸下的湖面,炸起了大浪。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阳德父子三人连夜收拾了进宫,东山侯府里中堂也大亮,阖府上下大概也就只有几个年幼孩子睡得天昏地暗,无忧无虑。   林茜檀站在她自己闺阁的二楼之上,放眼望去,隔壁的邻居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家里的男人都是急匆匆进宫。   不知道王二狗那个家伙现在是不是也跟着他爹进宫去了?   晏国公府王家是天子重臣,这样的大事……应该也是会进去的。   *   就如林茜檀所想,王家父子的确是进宫去了。   只除了已经退居幕后的老国公爷王群以外,王善雅带着膝下的几个儿子全部进宫,家中则是由女眷看顾着。   王元昭在宫门外面恰好就碰到楚绛了。两人来往多次,算得上谈得来的朋友,相互点头一个致意,便往宫里走。   白天时的热闹仿佛还在空气之中留下了痕迹,只不过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空气中的味道就已经截然不同。   皇帝的寝宫外面,大臣们妃嫔们把里面围得水泄不通。但却没有谁有资格进去其中。   除了,萧太妃。   皇贵妃阴蔷脸色阴沉地站在那儿,看着便是叫人不敢接近的,周围进进出出的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个个端着铜盆,铜盆里面都是血水……   大臣们看到这些,神态各自不同。太医又暗示说皇帝有可能不好,大臣们的神态就更精彩了。   有些人浮躁一些,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像是请求天隆帝立太子什么的。至于那个太子人选,毫无疑问指向了几位最有声望的皇子。   大臣们争执了半晌,里面依然没有天隆帝的动静。大臣们摸不准什么情况,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宫里的情况如何,宫外的人们实在不得而知。宫门口上也都是各家女眷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管事。   她们关心的,自然不是朝政如何,而是她们家中男人的安危……   要知道,越是敏感的时候,就越是危险……   有探到了什么消息的,便一传十,十传百,然后各自飞跑回去主人家里禀报上去……   林家里。   沈氏年纪大,经不起折腾,被小辈们好说歹说地劝去睡觉去了,沈宁和阴薇是难得没有怼嘴,而是心平气和地待在大厅里等消息……   一个晚上过去,宫里既没有传出不好的消息来,各家的男人也没有从宫里出来。   到了第二天,便有些人坐不住了。   阴薇大概也只有在林权的事情上会不太冷静。她一大早干脆就给宫里递了牌子进去,以找皇贵妃为名,进宫去了。   银屏阁的人不免也有些受影响。   特别是年纪比较小的小丫头,脸上都有些不容易遮掩的紧张神色。   林茜檀像是没事人一般,虽说也睡得有些不大安稳,但一大早的,阴薇出门,她也出门去了。   别人都关心宫里的皇帝,林茜檀关注的,却是几乎没谁留意的蔡将军被杀的案子。   蔡将军死得不是时候,就那么巧死在了燕韶本来打算做些什么的节骨眼上,由不得林茜檀不多想一些。   蔡将军死,死得只是一人。城门楼的另外一个巷子口里,却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只因为死得不过是几户地位低贱的人家,所以在皇帝遇刺的事情遮盖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去在意的。   一些来不及消除的血迹仍然可以被看出来,询问之下,可以知道,那几户人家招惹了仇家,这才被人灭了门。   林茜檀出去一日,中途还经过自家的店铺看了一眼。田小香是个赚钱高手,楚泠留下的原始资本在她手里已然是翻了一番。   她交出这样的成绩,本来不服气她一个女人当顶头上司的人,也都渐渐没了声了。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林青松已经坐在那里和田小香共进午膳。林青松没觉得怎么样:“田姐留我吃饭。”   倒是田小香做贼心虚,被林茜檀看得忍不住脸上有一点微烫。   皇帝遇刺是大事,眼下多国的使臣又都还在京中,不能随便敷衍过去。外面小道消息满天飞。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多数的指责怀疑都指向了戎国人。   锦华公主刚刚叫天隆帝丢了脸,戎国人哪有这么傻,在大商朝的皇都刺杀?使臣又不是傻子!   除非这戎国使臣,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心甘情愿为戎国捐出性命。   林茜檀好笑:这倒是和寿宴上戎国人的嚣张表现对得上了。   天隆帝重伤,朝廷的事务却不能因为这样被耽搁。大臣们进宫去了一夜一日,终于出来,各家的女眷,也都因为这样放了心。   除了萧太妃,没有谁真正亲眼看见皇帝如何的。萧太妃又不是什么轻易能被人看出内心心思的人,大伙儿不能够从她那儿窥探到皇帝的情况。   只除了……知道一下天隆帝还活着这件事。林茜檀原本也在心里掂量着这么一件事。这件事,没在她的记忆里出现过。   天隆帝伤得蹊跷,一夜一日的工夫,牛鬼蛇神也都出来了。林茜檀看着各路耐不住性子的人马动弹得厉害,自觉好像抓住了点儿什么。   林阳德刚从宫里出来,就只睡了两个时辰,就不顾一把年纪的,天都不亮地出门去了。   各方势力或多或少地动起来,东山侯府身在局中,也不能不动。   林茜檀怕林阳德脑子里万一一个想不清楚,乱上船,回头会把她也一并坑到,叫上了碧书的哥哥跟了上去。不说知道他干什么,起码也知道一下,她的祖父是去了哪里……   郑好回来告诉林茜檀,林阳德去了二皇子府。   林茜檀眉头一皱,她的祖父也是经过一辈子风浪的人了,怎么到头来,碰上微妙的地方竟是这般沉不住气?   且不说天隆帝那边如何。若是天隆帝今个儿当真就没了,他上船也上得太早了一些!   更何况……天隆帝也未必就死得掉。   林茜檀本来正提笔练字,平心静气,郑好离开以后,林茜檀写着写着,想到一个问题来。   天隆帝的性子,也不是什么鲁莽大意的人,一样的事情,也许一次对他有用,第二次是不会奏效的。   外面都说皇帝是被一剑穿心,但林茜檀清楚,这些应该是木兰围场时候本该发生的剧本故事……   她心里有疑心,只是无从证实。很快,那个来给她证实的人,来了。   大晚上的,别人都睡了,有人不睡,半夜来爬树。大少年笑得爽朗,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就是:“皇帝,应该不会有事。”   林茜檀看向他。   王元昭又笑:“你见过谁有那么多的血一盆一盆不要钱一样往外端,却还不死的?” 第96章 杀猪   王元昭蹲在那儿,说的玩笑一般的话,林茜檀听了却不觉得是玩笑。   她没亲眼看到皇帝寝宫的情况,不好断言。王元昭却是跟着王善雅进去了。   王元昭说这些话的确玩笑成分居多。实际是他自己从小在小渔村的时候杀鱼宰猪的,只是一眼看出那血水颜色看上去有些不像人血。   两人商量下来,林茜檀也算是知道,自己之前觉得是漏掉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天隆帝没有遇刺。   那么,既然是这样,她就更不能叫她祖父那个傻子跟着二皇子搅和到一处去,给家族带来危险。   虽然她在意的,其实只有她自己。   王元昭说完话就走。晏国公府有王善雅镇在那儿,还不至于有哪个脑袋有坑的出去乱勾搭人。他只是来提醒林茜檀。   王元昭之后还要去一趟顾府。   “哦,对了,这东西先搁你这儿。”说着,甩出一样东西来。   林茜檀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来,那边王元昭已经走得很远,她拆开小布包一看,里面就只是几样零食而已。   林茜檀笑了笑,转身把东西随手一搁,接着就喊来了碧书,叫她再去一趟她哥哥那儿。   天隆帝既然是钓鱼,那么这个时候他多半是无事的,至于所谓的遇刺,应该也只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   以后大商朝亡不亡的那另说,眼下可不能叫皇帝把东山侯府给惦记上。   但林茜檀也知道老头子也不会听她的,干脆来了个狠一些的。   隔天林阳德一如前两天一样竖着出门,中午的时候却是横着被人抬回来。   林茜檀也没叫郑好做什么,不过是在林阳德的车子上做了一点手脚而已。   马车起初开出去的时候倒是还好,走着走着就突然散了架。年轻力壮的都受不住,更何况林阳德一把岁数。   郑好做得恰到好处,林阳德摔得闪了老腰,郎中说他在床上少说得躺它个个把月的。   他不能动弹,倒是省了事。   林栋和林权两个在这件事上倒是比老头子清醒得多,也免得林茜檀对自己亲爹动手了。   林家消停了,林茜檀就把注意力投到了楚家去。林茜檀借着去年生辰时,把自己的人留在了楚家随时看着楚家动向,知道了前天刚好就有一个很是神秘的客人上门,被楚渐带进了书房。   林茜檀干脆去了一趟楚家。   楚渐也没瞒她。对他来说,林茜檀是他在身边唯一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楚管事的侄子,送了一封密信进来,说是东平郡王府有困难,求我拨给一些银子。”还说这是最后一次。   楚家和东平郡王府的事,一向是楚慎在做。楚慎虽然“失踪”,但楚家看在秋佩的面子上,仍然给了楚慎的侄子一个面子。   林茜檀不问倒罢了,问了,是肯定要阻止一下的。   “舅舅,这个钱,你不能给。”笑话,好不容易和燕韶甩脱了关系,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楚慎侄子又是怎么回事?   没了踪迹的燕韶,死了的蔡将军,看似平静的帝王寿宴,有些事,林茜檀总觉得几乎就想得出来,但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管怎样,有林茜檀说话,竟然比起楚绛这个“亲”儿子劝说都要管用。不怪楚绛都要开玩笑一般吃醋道:“都说做公公的疼儿媳妇,我算是见识了。”   两人前阵子刚刚为林茜檀想进宫做女官的事有那么点不愉快。这会儿楚绛和刚刚从楚渐书房出来的林茜檀碰上,说话之间也有那么点弥补讨好的意思。   林茜檀也没和他怎么生气,只是想不到楚绛会在一件看起来不很妨碍的事情上,投了她一票反对票。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自由,林茜檀尊重表哥。但楚绛这歉意道得很是莫名其妙的,他又没有对不起她。林茜檀心想反正距离她去应征也没那么快,慢慢争取也就是了。   至于林家那边,林茜檀是想也没想过要找林权帮忙的。   料理了楚家的事,吃了午膳,林茜檀也不用人护送,自行就往外走去。结果就那么巧,她本来也要看一眼那所谓的楚慎侄子,就在楚家的门口碰上了他。   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和楚慎还真有一点相像,据说他家里有两口薄田供养读书,本来送了信过来就要走的,但因故逗留。   林茜檀本来就觉得不对。她可不记得楚慎有过什么侄子。这不看不要紧,看了才发现原来所谓突然冒出来的“侄子”还是她认识的人。   阴韧手下圈养的门客不少,群策群力,各有所长。   眼前之人,大概是在一年之后才会开始出现在阴韧身边。眼前的他,当真就是个不会有人留意的穷书生而已。   这人会出现在楚家,是不是说明,所谓的燕韶的书信和阴韧是有关系的?   那人当然不认识林茜檀,还在想这是府里的谁。二小姐外嫁,大小姐在宫里做女官……   林茜檀本来都要走了,为了他,却是转身往回,立刻又再去了一趟楚渐那儿。   这样的人,如果和阴韧有关,怎么能够还留在楚家。   林茜檀没办法说这人一定和阴韧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在舅舅无条件相信她,将那人唤来,问几个问题试探一下,那人浑然不知道自己露馅,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就突然被赶出去了。   另外一边的阴家里。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到阴韧身边和阴槐禀报了一句什么,阴槐再快步走到阴韧跟前,说了句:“……说是被赶出去了。”   林茜檀去了一趟楚家,本来都已经松口要给银子托付“楚慎侄子”交给“燕韶”的楚家不但改了主意,还把他们插进楚家的这枚钉子又给拔了出来。   阴韧笑道:“真是长进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赞楚渐还是林茜檀。   废太子燕勇永远是楚家的一个死穴,只要楚渐还顾念和废太子的那场恩情,就总有缝隙可钻。   不过这些都被林茜檀搅和了。   阴槐本来是打过林茜檀的主意的。不过自从知道他父亲对于对方态度很是古怪,他就改变了想法,及时收手。   阴韧笑了。   楚泠的女儿就是楚泠的女儿,他就说,有那么一个娘,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是个当真蠢笨的呢。   笑了又说道:“既然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这丞相府他也不用进来了。叫他好好在家多读几年书再出来吧。”这一句,说的自然就是替阴韧办事的那个书生了。   除掉世家之心,不仅天隆帝有,阴韧也有。而楚家,只不过特别叫阴韧厌恶罢了。   谁叫当年他求娶楚泠被拒绝?之后,楚家更是把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林权那样一个蠢货。   陈年往事现在想来也很是有趣,阴韧提笔继续勾勒,阴槐眼角余光看去,分明看到那边画的又是一副林茜檀站在寿宴上与人说话的图像。   阴槐擅长书画,尤其爱画人物。   阴槐记事以来,阴韧就画了无数张楚泠。这份心思……林权恐怕至今也以为自己不能升官,当真就是楚家一直压着他。   所以阴槐在第一次看到阴韧画林茜檀的时候,他也以为画像上面的少女,应该是楚泠。   不过后来却也看出不对来了。   阴韧要画画,阴槐便退下去。临走的时候,阴韧状似无意一样说了句:“王家的那位三公子看上去很是不错,你可以和他多多来往。”说的是王元暄。   阴槐应了一个“是”。这一次是真的下去了。   *   人不风流枉少年。就算是阴韧这样的人,也有过春心荡漾的年纪。不过很遗憾,他的真心没人懂。   林茜檀也会想知道,当年自己的亲娘究竟怎么就招惹了阴韧。   林茜檀在路边碰上阴韧的时候就暗叫倒霉,阴韧看到她,倒是很是高兴。   林茜檀,和楚泠是越长越像了。   不过阴韧没空留下捉弄林茜檀,天隆帝还“重”伤在床,他还要时不时进宫探望。   林茜檀和他擦肩而过,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也变得不好了。   天隆帝现在窝在寝宫里,日常进出的,除了太医就是亲信的太监,林茜檀也是刚刚进了一趟宫里,打着看望萧太妃的名义,打探情报。   萧太妃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又其实什么都说了。   从萧太妃话里暗示的意思来看,天隆帝的情况,的确就像王元昭之前猜的是一样的。   天隆帝没有事情,偏偏做出来一副很严重的样子,所为的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没多少悬念。   送到楚家的那封燕韶的“亲笔”信函,是谁的算计一目了然。阴韧的目的大概也是对楚家下狠手。   但问题是,楚渐也说了,那封亲笔信函上面的确是有燕韶的私人印鉴,这又说明什么呢。   究竟应该算是阴韧伪造书信的技术太高。还是说,根本就是燕韶已经落在了阴韧的手里。不止弑君行动功败垂成,就连他自己也成了敌方手里的人质。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已经……   王元昭手持燕韶兵符,到燕韶所指定的藏兵地点,以兵符调动了兵马,命令他们撤退。自己则是在出去一趟之后回来,若无其事地回去家里,静观其变。   王元昭听过林茜檀的分析之后,顺着方向去调查,证实寿宴当日,阴槐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这件事情,王善雅帮了许多忙,王元昭瞒不过他。   能够调动十几万兵马的兵符,被王善雅拿在手里把玩,王善雅却一副对它没有多少兴趣的模样:“这可是一枚烫手山芋。”   从儿子打探来的消息来看,有人拿到了燕韶的私人印鉴“假传圣旨”这说明着什么呢。   燕韶从东平郡王府逃走之后,藏头露尾,一向不亲见别人,如果是他出事,背后动手的人确实有很大的机会钻空子。   王善雅将兵符扔回给王元昭,王元昭接住,然后往怀里塞。王善雅像是无意一样说了一句:“兵符的事,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今日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是你娘和你大哥,也不能说。”   王善雅说到的那个“大哥”,并不是晏国公府王家的大公子,他的儿子,而是夏三娘那边和王元昭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王大狗。   王元昭听了,微微一愣,既没有拒绝,但也一样没有答应下来。   比起情分,王善雅这个父亲对他虽然极好,但陪他长大的人是夏三娘和王大狗,有些事情,并不是王元昭理智上知道就能够做到的。   王善雅看他表情,多少猜到一点他的心思,但偏偏有些事情,他也不能够明讲。   *   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邸里,夏三娘和王大狗住在那儿。   王大狗并不是王善雅的孩子,他是没有资格认晏国公府的祖宗的。正好夏三娘一人独居,他便和母亲住在一起。   王元昭过去的时候,夏三娘正跪在一樽盖了布的牌位前面,虔诚祷告。   王家兄弟都知道,母亲夏三娘将他们兄弟外祖的牌位搁在那里,建了小佛堂,每日总要跪拜几下的。   王元昭去得巧,屋子里似乎刚刚来过客人,桌面上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被搁在那里,表示前面来过的人应该刚刚走了不久。   座椅上甚至还留下那人身上衣裳带有的熏香味道,王元昭在那人坐过的凳子上面坐下,能够闻得见那是一股松香。   *   王善雅刚准备出门进宫去天隆帝跟前扮演忠臣,恰好他父亲王群从外面进来。父子俩在道路上碰了一个巧。   王群和王善雅不同,是个最严肃刻板的人,就是随着年纪大了才看上去显得慈和一些,其实本性未改。   他的五官体型倒是和儿孙相似,不过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总爱戴些年轻时不怎么喜爱的松竹之类的熏香。   王善雅只当父亲是出门散步回来,也不管他,自顾自往宫里去。   王群也不在意儿子的无礼。他们父子个性相左,行事做派也相反,就连政见,也有许多冲突之处。   不过如今晏国公府的当家人是儿子,他不过是个闲散老人,平日里也就只是出门看看朋友们而已。   他最操心的,并不是家族事务,而是儿孙的婚事。   和所有溺爱孙辈的祖父祖母一样,王群对外是怎么一樽煞气满满的大佛不说,对孙子们可比对儿子和顺多了。   在他看来,和魏家的那门婚事,本来应该由他最喜爱的孙子王元暄来获得的,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王元昭也知道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祖父对自己并不喜欢,不过是碍于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才对自己格外宽容。   说起晏国公府,总是不得不说这么一位老头子。本来以为夏三娘不爱听这些,夏三娘却难得耐心,似乎对小儿子提到的老国公爷很是满意一样。   *   天隆帝遇刺的事过去几天,依然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王元昭从家里出来,一路上就听说了好几个版本的猜测。   皇帝算是一个合格的垂钓者,演技也算不错,但凡是一些沉不住气的人,全都在他“重伤”期间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些人,上蹿下跳,其实都被皇帝惦记上了。   不过也有那么些人,什么也没做,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郑国公府张家,就算是这一类的倒霉鬼。   张鲁元都已经夹着尾巴做人,天隆帝还是不太愿意就那么放过他。也是他活该,明目张胆地上了燕韶的船。天隆帝心情好的时候放他一马。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时拿他开刀。   天隆帝等了有几天,见能钓出来的鱼都出来得差不多了,也就“突然苏醒”。   “醒来”之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下旨斥责在他重病期间不安分的一些人。   郑国公府很安分,却还是被点名批评,削了俸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林茜檀带张嫣到她店里观光,张嫣眼中的惊讶与羡慕遮掩不住。   一边逛,一边道:“我父亲,这几天成天在家咒骂东平郡王爷。”   林茜檀笑:郑国公只是赌运太差。   张嫣惊讶,自然是惊讶于别人眼中所以为的穷小姐林茜檀其实很是富裕。羡慕则是羡慕,她郑国公府现在受到打压,已然有些揭不开锅,表面看着还有个国公府的壳,其实她母亲都已经在典当嫁妆维持国公府的门面了。   林茜檀说得意有所指的:“说不定你家忍个几年的就又有了转机。”天隆帝会死,大商也会灭亡,除非历史改变太多,那么郑国公府的人拖到那个时候,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了。   张嫣笑了起来:“但愿借你吉言。”   正说着话,外面一辆马车在门口那儿停了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茜檀不用扭头,光是听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谁来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江芷悦正从马车上下来。她正和丫鬟说着:“这便是你说的店了?”   另外边上应答她的,听上去像是江宁娘身边常用的某个丫鬟。那声音道:“表小姐,保准错不了的。”   林茜檀现在有本钱,也有生意经,早就做起了女子胭脂水粉首饰簪钗的生意。江宁娘的丫头里说到的好店就是她的。   林茜檀笑了,她出门在外,就是到自己的店,也一向低调地不叫人喊她做老板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江芷悦今天来了她的店,她不痛宰一顿怎么行。   想着,和张嫣说:“你想不想看活猪被宰?”   张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林茜檀说得是什么,正要说话。那边江芷悦显然也是看到了林茜檀,正岔了声音进来,打断了张嫣。   江芷悦从小爱仗着自己有钱,打林茜檀的脸。她家里的长辈对她又十分疼宠,给了她许多身家钱财随她花用。林茜檀以前没能力去计较,不等于不记仇。   就像她和张嫣说得那样,江芷悦进了她的店,她要叫她打肿脸来充胖子,狠狠吐一回血。以前的老账正好一并算。   这家珠宝店铺,一看也是高消费的地方,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江芷悦想买好东西,便央求了江宁娘,叫丫头带她出来逛逛。   江宁娘同意了。   结果这么巧,碰上林茜檀。   江芷悦依然一副故作亲昵的样子,呼唤着“林家姐姐”……   张嫣于是就憋笑看着林茜檀故意掏钱把自己家最贵的东西拼命往兜里塞。而她取回楚泠嫁妆的事,江芷悦也知道。   小姑娘不经激将,绝不同意林茜檀踩到她头上去,林茜檀买什么,她便两倍三倍地买,直看得陪她出来的楚家丫鬟眼皮一跳一跳的。   林茜檀又“输”了脸面,江芷悦却是靠着打欠条,欠了店家一屁股债,把那些珠宝什么的带了往楚家走。   她看不见她一走开,林茜檀脸上的“沮丧”之色便荡然无存。   江芷悦也是心疼,但她实在是习惯了在林茜檀面前高人一等。即使就算是她,也承受不住这些昂贵珠宝的价格。   江家给她带上京花销的银子,说少不少,但也没达到天文数字那么多。她于是想着,回去以后要么求一求江宁娘帮她付清欠条,要么就是写信找家里要钱了。   店里的管事机灵,江芷悦刚离店,他便也跟了上去,追去了楚家。到时候江芷悦哪怕为了面子,也会付清的。   江家也是有些家底的世家,眼下虽然只有一个江芷悦在京城,但他们家日后也会有人进京的。   张嫣等江芷悦走远了,才笑道:“看她样子也是回去搬救兵的,你也真舍得,你舅母要是替她付钱,不也是用楚家的钱?”   林茜檀笑:“我舅母,不敢动楚家的钱。”至少眼下不敢。   越是仔细观察江宁娘,林茜檀就越是肯定,她表哥楚绛绝不是舅舅的亲儿子。不然以江宁娘的性格,就算爱慕丈夫,又何至于对丈夫卑躬屈膝到一个地步上。   还有她舅舅的态度也很奇怪,放着京城大把的贤淑好女不选,非要等她这个外甥女从云州回京弄了做儿媳…… 第97章 末帝嫡孙   林茜檀在江芷悦那里痛宰了一顿,江芷悦回去以后,果然是无奈与江宁娘伸手要钱。   江宁娘眉头微蹙,看着侄女像是变百宝一样从车上搬下来许多根本也没什么机会用到的东西,却又付不起钱,江宁娘就算疼爱侄女,也有那么点不赞成了。   倒不是她心疼自己那点嫁妆。而是在于自己这个侄女从小在家被宠到天上去,实在有些不知道赚钱不易的道理。到了楚家来,她做姑母的,又一样是不舍得她受委屈……   她痛快掏了钱,替江芷悦把讨钱的给打发了,回头少不了要将江芷悦叫来啰嗦啰嗦的。   “你啊,身上没别的毛病,就是爱炫耀,爱攀比,你从小就喜欢打林家那一位的脸,以往呢,也就是几金几两的事,我也不说你,如今你跟她争这口气做什么呢?看看,这些东西你能戴出去?”江宁娘不是江芷悦。她虽然并不清楚店是林茜檀的,但也肯定林茜檀就是故意吊着江芷悦破费。   “自然是孝敬给姑母啊!”   江芷悦深谙怎么哄她姑母,钻进江宁娘怀里拱一拱,说上几句甜嘴的话,江宁娘再怎么也生不了气的。   江芷悦一句接一句的:“姑母最疼我,才不会看我被林茜檀欺负的!”   她这话说得,好像林茜檀怎么她了似的。   不过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又有谁会去扫她的脸面。   但江宁娘也是因为这一次的事,动了叫江芷悦收敛收敛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的心思,于是写了一封信送出,不叫娘家再给江芷悦送银票来了。   转头又和身边的人说起了林茜檀的事:“我就说,这人和她娘一样,看着是个老实的,却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等着报仇,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身边的人随即就附和她。   楚渐刚刚从外面回来,正好就听了个尾巴……   妹妹的死,是楚渐心头一道意难平的旧伤。楚渐是容不得别人说楚泠坏话的。   楚渐不管前面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就像是被那句“和她娘一样”踩中了尾巴似的,一下子就炸毛起来。   正屋里头一下子就不愉快起来,江宁娘自知说错了话,是硬忍着心头更年期的心烦气躁,讨好丈夫。两人说着说着,便有些吵起来。   世人都知道楚泠的死,是和林权娶平妻分不开关系的。楚泠无妇德,善妒,抑郁而终,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真相却并不是这样。   他的妹妹,是中毒而亡的。   楚渐追忆往年旧事,心头难受,久违地发了一通火气,把江宁娘骂得哭红了眼睛。   江宁娘简直后悔死当年就不应该婚后失贞,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多少年了,楚渐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当年要是知道自己会死心塌地爱上丈夫,又怎么会叫那个男人得到她的身子?   楚渐才不理会江宁娘是不是更年期。这些年,他不计较妻子给他戴绿帽子,甚至对非亲生的独子也竭力培养,视为继承人,他给妻子的尊重,已经够多了。   他绝不容忍江宁娘说他妹妹的坏话的。   楚渐气冲冲的,夫妇两人不欢而散。另外一边的江芷悦听说正屋这边姑父姑母吵架,还以为是为了她,于是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安……   正打算差人去打听打听,便听说嫁去东都的姑太太楚乔又给家里送东西了。   心想,来得正是时候……   楚渐有两个妹妹,小的那个,是楚泠。大的那个,嫁在东都。   这件事,江芷悦当然清楚。   楚乔每年总记得给家人送礼,只不过江芷悦从来没有见过她,只知道这位上一代的楚家大小姐风华甚佳。   江芷悦的丫头又跑出去打听去了。回来的时候便说,楚渐听见大妹送了礼回来,当即就转怒为喜了。   *   楚乔从东都派人送来的礼,当然也送了一份给林茜檀的。   那些看着不算多么贵重的礼物,却都是姨母的心意。   有些事情,林茜檀从前看不懂,只一味受人蛊惑,厌恶姨母。   不过从重来一遍之后回头看去,姨母待她,待妹妹楚泠,都是真心的。而不是像林家人告诉的,是恶意拆散她爹娘。   宋氏往年每每赞叹楚乔送来的东西花了心思,只是林茜檀并不怎么买账,一直坚信,若不是她的姨母打压她父亲。她母亲不会失宠,她也会被父亲喜欢。   林茜檀收到礼物,提笔就给姨母回了信去,书信走天隆大运河的水路,这时又是三四月春风十里的季节,顺风时甚至一两天就到了东都。   锦荷在边上嘀嘀咕咕的:“宋嬷嬷老说姨太太对主子你是真心的,就主子你不爱听,现在怎么的突然有良心了?”   “吃你的糕点。”林茜檀随手抓起一块,往锦荷嘴里一塞。   锦荷胖嘟嘟的手下意识往嘴上去,自己把露在外面半截糕点抓住。   楚乔对待林茜檀,的确是掏心掏肺,视如己出,如果不是因为分隔两地,也不至于要用送东西的方式来关心侄女了。   林茜檀并不清楚,锦荷却是清楚,其实姨太太每次给林茜檀的东西,比楚家那边还要好两倍三倍。   眼下三月将近过去,快到了春去夏来的时节。   林茜檀给楚乔回了书信,书信被交给了郑好,由郑好亲自走了一趟东都,当面送到楚乔手上。   郑好回来时,告诉林茜檀,说楚乔拿到家书的一瞬间,豆大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姨太太她是高兴哭的。”郑好这么道。   林茜檀心里愧疚,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过不懂事。也不知道伤了长辈多少的心。   她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总要珍惜真正对她好的人,姨母只是其中一个。   *   另外一边的东都,楚乔已经将侄女送来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看腻。   就是她的陪嫁嬷嬷都要笑她。   楚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当然要想办法对她好。现在好了,檀姐儿总算愿意接纳我,这信,我是看几遍也不会腻的。”   陪嫁嬷嬷笑了笑,为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她当然也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   眼前的中年妇人,杏眼桃腮,芙蓉遮面,保养得宜的双手紧俏得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即使年到四十,青春却没有离她太远,年轻时芳华的容貌依然永在,只唯独神态气质沉淀下去,让她看上去显得有点儿“老”。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平心而论,同是姐妹,楚泠虽然也长得好看,但和姐姐站在一起,是会被衬托得寡淡无味的。   偏偏,当年大夏五朵金花的组合里,榜上有名的是楚泠,而不是她。   楚乔道:“我只恨眼看着大运河往来便利,我却被家里这些事拖住走不开,咱们合计合计,空出些时间来,我要去看看丫头!”说着便真急了。   陪嫁嬷嬷笑着应了一个“好”字,然后看见楚乔起身,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   楚乔没有生育,楚渐又再没有别的孩子,楚家这一代唯一的后人,反而落在林家。   楚渐的奇怪态度,林茜檀早就有所猜测,只不过,没有证据。   楚渐当然也听说,楚乔给林茜檀送了的东西比他这儿好许多。他心里怅然,但并不是因为和外甥女吃醋,而是在于想到了往事。   楚泠中毒身亡,没人知道原因,她服毒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然而后事又都是交代得清清楚楚。   楚家将这事算在林家头上,而林家,当然对这么一件事情是打死不认的。那时候大家关起门来来闹,外面的人的确不清楚其中真相。   这知情的人里面,自然也包括楚乔。   楚乔在楚泠婚变的事情上,出力太多,楚渐当时就担心楚乔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而内疚。   而事实也的确是,楚乔这许多年下来,都觉得楚泠会死,林茜檀会从小失去母亲庇护,是她害得。   所以才每次在送去林家的礼物上,颇费心思。这热脸贴冷屁股一贴就是十几年。   林茜檀将楚乔送来的东西,送去给了几个好友,有乐同享。各个好友又都回了礼物回来,银屏阁的丫头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相比之下,另外一边的林碧香,过得却十分不好。   一两个月的时间下来,外头的风声虽然有些减弱,但所有人都记住了她婚前放荡的事情。掉了一个孩子更是叫她元气大伤。   一个院子的人全要吃她的火气,不免也过得不太好。   阴薇也是做母亲的人,看到女儿这样,又怎么会不难受。又怨兄长非但不帮她出气,反而捅她一刀。又更恨林茜檀阴险恶毒,对妹妹半点作为姐姐的慈爱也没有。   林碧香养了几个月,身体又毕竟年轻,血色倒是恢复了过来,只是不怎么出门。   沈氏那边兴许也是知道她现在一个情况,屋里的请安也都是免了她的。林家人全被她拖累,也没谁想见到她。   林茜檀像是故意气她似的,任由她辱骂,却还每日雷打不动地尽可能过去安慰。侯府内外对林茜檀也开始有了些不错的风评。   阴薇也劝她不要中计,奈何林碧香一看到林茜檀那张脸,就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非得发泄。   林茜檀看她这样歇斯底里,所想到的,是她自己前世时候的情景。   只不过那时高高在上轻视另外一方的人是林碧香,而不是她。   *   天隆帝的寿宴之后,许多在皇帝“重伤”期间蹦跶得太欢快的人家,全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秋后算账。   到了这个档口上,大伙儿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二皇子就被天隆帝下旨斥责不安分,那些在前两天走的勤快的,也跟着吃了排头。   而胆敢露出支持东平郡王的,则是没有任何的好结果了。   林阳德还躺在床上,心有余悸,也不咒骂自己倒霉了,反而庆幸摔得及时。   就像楚家收到东平郡王“亲笔”书信一样,也有其他的人收到了所谓燕韶亲笔写的信件。因为有燕韶的私人印鉴,再加上语气的确是燕韶的,很多人都轻易地相信了。   天隆帝钓了一箩筐的鱼出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好在天隆帝也没有想过叫朝纲过于动荡,只点到为止,并不株连。   连着几天的动荡过去之后,人们回过头来,纷纷猜测,既然写信给他们的,并不是东平郡王,那么会是谁在做这件事情?   二皇子被天隆帝斥责在家,五皇子便活跃起来,五皇子比起同母哥哥更有母亲支持,早就对太子之位有些野心。   三皇子、四皇子是不被他看在眼里的。   林茜檀还在宫道上碰到过他。   林茜檀自从进宫一趟,萧太妃便像是喜欢她经常进宫一样。但林茜檀好几次都发现,她从萧太妃那里出来,隐约可见像是有几个小太监在附近鬼鬼祟祟。林茜檀想了想,那似乎是皇帝的人。   萧太妃,在宫中也不容易。   天隆帝本来就没有受伤,伤势好得自然就“快”,三月底的时候,他就生龙活虎地出来上朝理政了。   大臣们怎么反应,姑且不说,民间对皇帝的议论声却一下子大了起来。正有书生作诗讥讽皇帝君有戏言,借着生病剪除异己。   林茜檀听说后,和田小香说:“不知道是谁又在皇帝背后捅皇帝刀子了。”嘴上说着不知道,其实清楚会这么做的,也就那么几个。   毕竟这作诗的人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   王元昭顺藤摸瓜,找到了燕韶在京郊的老巢,那些东平郡王府的谋士们,也都在紧急搜索燕韶。他们知道燕韶和王元昭有些联络,王元昭不找上门,他们也会找过去。   燕韶不至于连自己的大本营也不回去看一眼,都到了月底了,仍然没有消息,这只说明,他也许是出事了。   郡王府的人群龙无首,王元昭动了将他们网罗下来的心思。他也的确有一些他自己的想法。   天隆帝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皇帝。但他对待民间许多国策太过严厉,一味强调法治,再加上他继位以来,穷兵黩武,徭役繁重,民间已经有很多不满。   夏三娘从小的灌输也许在这种地方便起了作用。   在王元昭的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商朝是代表正统的。   林茜檀跟他开玩笑一般也说过:“大商过犹不及,外面也有些不大太平,乱世总是充满机遇的,你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朝廷把外头的事瞒得很好,京城中人的确并不知道,各地有些动乱。   林茜檀当说故事一样,和王元昭提起过自己的前世,她说天下会乱,王元昭相信。她说天隆帝应该会死,王元昭也相信。   *   林茜檀还说他,怎么她说什么他都信。   王元昭笑:“信不信的,也分人。”   林茜檀不想跟他在这种话题上说得太多。   燕韶下落不明,但基本等同于死了。对于是谁动的手,林茜檀心里有数。端看天隆帝种种表现,林茜檀断定,这件事,天隆帝至少是知情的。   天隆帝基于不知什么心思,在明知政敌已死的情况下还要拿着东平郡王府不放。鼓动书生有意识作诗抨击朝政的人,又是怎样的居心。   在这种时候,夏史在章回目录的基础上正式启动了编纂的程序。刚刚被带动起来的抨击之声,又被新闻遮盖了下去。   春光正好,楚绛邀请林茜檀在这时出门去郊外白马寺游玩,有些出乎林茜檀意料的是,阴薇会与林茜檀提出,将林碧香一并带上。   佛门清净之地,阴薇倒不怕林碧香那一身的骚气叫佛祖不喜欢!林茜檀心里不喜,不过,也没有拒绝。   林碧香的确也需要遛出去转一转,见见人了。   林碧香的容貌本来就不差,经过耕耘之后,本来就算是明艳的五官眉宇之间更增添几分有意无意的妖娆妩媚。   林茜檀答应得爽快,林碧香自然是高兴的,就是阴薇也跟着一喜。   待梅等到没人的时候和林茜檀说:“小姐,你怎么能答应她们?”那对母女,何时有过好心。   林茜檀笑:“佛祖面前,人人平等,那山门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开的,我不让她们去,她们一样可以自己去。”还不如搁在眼皮底下看看打的什么主意。   林碧香连夜梳妆打扮,似乎想给楚绛留下几分好印象似的。她刚病过一场,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到出发的早上,林茜檀看到她,都忍不住觉得,到底是美人,认真打扮了。当真好看。   不过就那么……狐里狐气地去了,别说佛祖,就是大师们也不会喜欢。   楚绛看到林碧香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不过也并不很意外,还玩笑般和林茜檀道:“表妹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林茜檀挑眉,看了楚绛身后的马车一眼,下一刻,果然江芷悦就掀开了车窗探出头来,跟林茜檀打招呼。   这一趟佛门去的,也真是热闹得很。   *   夏三娘身子又有些不爽利,王氏兄弟便想着一起进去山里,给母亲求一道平安符什么的。   两人和楚绛一行人,是在山门外面碰到。   这也是林茜檀从离开千石村之后,第一次见到王大狗。   王大狗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襟,虽然整整齐齐,但显得寒酸。和一身锦袍的弟弟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地不搭调。   两人走在一起,却分毫也没有觉得哪儿不合适,谈笑说话,依旧亲昵而自然。   王元昭的名声在京里渐渐传开,外头的人也都说他短短时间里,就在军中崭露头角。   江芷悦和林碧香都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他又刚好穿了一件十分修剪身材的衣服,显得他胸腹肌肉的轮廓分外明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是林茜檀也有些心虚地不怎么直视过去。说起来,这个人总是大晚上做贼似的来,她也是头一回在大太阳底下看见他身穿漂亮衣裳。   他正和楚绛寒暄,楚绛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林茜檀一眼,恰好就看见林茜檀面色微红从王元昭身上转移视线的模样。   楚绛微微那么楞了一下。   林茜檀没有再看过去。他们同行,也只是同行一路,外面几个男人说话,王家兄弟自然有楚绛招待。   林茜檀下意识想要遮掩自己和王氏兄弟早就认识的这个事情,千石村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非比寻常的意义。   王元昭自然是不用说的,也跟林茜檀似的,有些心虚地不好意思看过去林茜檀那边。王大狗则是善解人意地看出林茜檀无意去提及千石村借宿王家的事,便也分文不提。   不过就算他想提,也没有机会插嘴。在场的其他人彼此说话,看上去也没有他一个穷酸的底层劳动人民说话的资格。除了林茜檀外的两位小姐,看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像看到了什么苍蝇蚊虫一般,可以直接忽视过去。   王大狗走在最后面,双手无意识地负在手背上,那个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弧度有那么些与生俱来的优雅。也是他自己注意到了不对,手指一收,又成了个有些粗糙的渔夫。   *   夏史的编著,是许多人都期待的事。   这也尤其是男人们喜爱的话题,林茜檀听见车子边上楚绛和王元昭就正在说到它。   刚刚有一位编纂的大人因为写错了稿子,被天隆帝当众仗打,是最近两天大家都在说的事情。   林碧香和江芷悦刚好脸红扑扑地让开一条缝来,让林茜檀看到了外面王元昭正摇了摇头说到:“……徐大人不过是如实书写,就遭到责罚,就算陛下有所顾忌,也不应该用上刑罚。”所谓刑不上大夫,这么做,有些叫人望而生畏。   王元昭说的徐大人,是京中一位有些名声的文官。   山道春花烂漫,风中少年足风流,两个一般无二俊美无涛的美男养眼,几乎叫人无心听清他们说什么。   楚绛应答道:“……话是不错。徐大人也的确是一根筋,明知夏末帝那个漏网之鱼的嫡孙是忌讳,还照实写来,宫里那位不打他才是怪事……” 第98章 说报就报   夏朝末帝的嫡孙萧胤,是夏朝嫡系皇室成员当中唯一的一个从商朝的铁蹄之下逃了出去的。他的存在,不可说不是当今皇帝的一根刺。   燕韶也是皇帝嫡孙,在身世上和他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本来在太祖登位初年时候还有人用他的名义号召复国,不过随着时光渐渐远去,人们也开始不记得这一位殿下了。   算算年纪,那位叫做萧胤的前朝皇孙如果有好好像大,到如今也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   林茜檀竖起耳朵,听着马车下面的两人说话,脑中飞快闪过自己记忆的碎片。   夏朝末帝残暴也是事实,人们厌恶他,但又将他萧氏一门视为正统。再怎么说,萧家五百年的治理,其存在是深入人心了。   那位倒霉的徐大人,就是如实书写了和萧胤有关的事,才遭殃的。   马车正在继续前进,耳边全是王元昭和楚绛二人的声音。林茜檀发现自己好像都没有听到王大狗说话。   王大狗正面上含笑地跟在马车偏后的位置上,仿佛听别人说起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十分有趣。   山道上,盛开的是从夏朝存在时就被栽种下去的荼蘼花。佛门圣地,香火鼎盛,马车从山脚下往上行驶,眼前花丛包裹,由远及近,令人有一种向着彼岸行驶过去的感觉。   楚绛的声音温润,王元昭则是给人爽朗大气的感觉,两人俊美的身形,配上周围鸟语花香,他们的声音也像是化为了实质,美不胜收。   王元昭不爱佛寺这些清修的地方,之所以答应兄长来,一是为了母亲,二来也的确是因为知道,林家和白马寺常来常往。   说不定有机会看一眼!   楚绛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两人以武会友,勉强算是朋友。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王元昭分得清是非。别说林茜檀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算是有,她也是楚绛的未婚妻,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他像是知道林茜檀在念叨他似的,往那车里面看了一眼。   林茜檀想想这人死性不改,有事没事大晚上地跑来请她吃夜宵,起初她叫他别来,他也不听。到后来林茜檀自己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反倒是他来得越来越少了。   除非是遇上像燕韶失踪那样的大事。   他正想着,前面白马寺的寺门便越来越近了。   燕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没下落。林茜檀也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情报网网络,依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林茜檀刚刚朝窗外看了一眼,前面车夫正好就“吁”了一声,马车也放慢了速度,白马寺到了。   白马寺的僧人似乎对东山侯府的马车也并不陌生。众人还未停稳,就已经有小沙弥过来打招呼。丫头下车放置脚踏,林茜檀下到地面,无意扫了一眼,看见个有些眼熟的人。   刚进京时候碰上的鬼脸丫头小鱼居然还在京城中没有离开。   林茜檀提前和寺里说过,寺里也为他们到来,做了准备。众人先在厢房落脚,随后,是分开自行游逛。   楚绛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和林茜檀有一个理由见面,江芷悦和林碧香就更不用说,根本就是硬跟上来。   一行人里,反倒只有一个王大狗心思最虔诚,是为了祈祷夏三娘身体健康来的。   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听说夏三娘的身体不好。王大狗笑着解释:“母亲从一出生时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反反复复,一直都是这样的。”   林茜檀应了一句什么。   王大狗说着,另外一边林碧香听见了,嘀咕了一句:“下等人就是贱命……”   这话林茜檀也听到了,对着王大狗目露歉意。正要说话,却被王大狗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稍微吓了一跳。   两边的人毕竟不是一拨,走到路口就要分开的,王家兄弟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来,是要先去求签求平安符的。   林茜檀于是将肚子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楚绛又来拉她,她便就顺势跟着楚绛走。   林茜檀印象中,王大狗是一个敦厚和善的老实人,但即使是这样的老实人,面对自己母亲被人辱骂,也会生气。   林茜檀没有多想。白马寺里园景优美,法相庄严,很快就吸引了她。她和楚绛一起,走在前面。两个跟屁虫追在后面。气氛尴尬而清冷。   林茜檀没想到,林碧香嘴贱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几人本来逛得好好的,林茜檀只当看不见那两个变着法地争夺楚绛的注意力的人。   平心而论,林碧香今天很美,又像是和楚绛穿了情侣装一样,不论在衣服的款式还是色彩上,都是相得益彰的。   这种美,在她去了一趟寺里的茅房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白马寺自然有提供给女客使用的恭桶净房。   林碧香去的,也是寺里最干净的。   她本来想着往香囊里再多加一些分量,好叫楚绛不知不觉对她投过来更多注意。结果没看清是谁突然从净房隔间的头顶上,倒了一桶……牛粪下来。   林茜檀听见消息的时候,还笑了笑:“知道了。”消息是锦荷飞快跑来告诉的,这丫头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遮也遮不住。   待梅捏了捏她,道:“收起你的表情来,可别叫人把锅甩到咱们头上了。”   林茜檀摇头失笑,锦荷抢先道:“咱们现在跟那边是什么关系?我笑不笑的,人家不都把屎盆子往咱们头上扣,既然如此,我做什么不笑。”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就是用的比喻有些不吉利。   待梅掐着她胳膊出去了:“什么叫屎盆子,会不会说话?乌鸦嘴!八小姐刚吃了一头,你还想诅咒咱们也跟她一样……”   女客用的净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寺里的僧人当然也就知道了。   师傅们全都赶了过去,处理现场,任凭是佛门僧人无欲无求,也忍不住要看着那边那个一身脏污的女人嘴角憋笑了。   林碧香刚被人嫌弃地扶起来,就小跑着走出去。周围凑热闹的,见她冲来,全都躲瘟神似的给她让开一条路来。她不管不顾,跑去厢房清洗去了。   林茜檀后来听说,林碧香用过的那间房,后来有好几年都没客人愿意用的。   林茜檀本来下意识以为,这件事情是王大狗做的。   可仔细想想,王大狗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用这种损招的人。   会这么做,又有动机这么做的,会是谁,还用想么。   林茜檀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某个偷鸡摸狗的臭小子这么可爱。上一次是拿了林碧香的肚兜送去董家,这一回干脆干了一件够简单粗暴却又很得她心意的事情。   林碧香在外面丢了大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玩耍。林茜檀也乐得把马车让给她,叫她先走一步。   反正也还有江家的马车能叫她用一用。   *   楚绛去送她下山,从外面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林茜檀以为林碧香又做了什么,问楚绛,楚绛也不说,只说林碧香已经下山去了。   林茜檀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但这件事情,还是自己跑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   林碧香自己反正丢脸,索性破罐破摔,把林茜檀也拖下水,出去一路上就梨花带雨地跟楚绛哭诉告状,说林茜檀对她如何如何。还生怕自己说得别人听不见……   锦荷气怒:“这人的嘴巴看来牛粪还吃得不够多!”   她们也逛了半日,该看的景色也看完了,到了差不多离开回去的时候了。   林茜檀不意外林碧香会做这些事情,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不过她很乐意背这口黑锅:“跟她生什么气?”   楚绛先将林茜檀送回去东山侯府里,林茜檀意料之中被阴薇叫了过去。几个人出门,就只有林碧香倒了霉,怎么看也不是巧合。   林茜檀当然不可能当着一屋子林家人去承认,不过也犯不着否认。林碧香口口声声说是林茜檀看她不顺眼,但阴薇自己也知道,说这些是没人信的。   林茜檀天天去林碧香那里看她,这件事情阖府上下都知道,林碧香自己私德不检,遭到好汉制裁,是没有理由怪到林茜檀头上的。   林茜檀看到阴薇那阴测测的眼神了,到了这份上,阴薇不跟她扮演慈母,林茜檀也不跟她装模作样。她恰到好处给了一个微笑,方才离开沈氏那儿。   林碧香倒霉,那个好汉大晚上的果然就自己知道过来。林茜檀心情不错,将厨房里孝敬过来的吃食一整盘都递给了他叫他吃着玩,他吃完了也没多留,就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就走。   王元昭过来是告诉林茜檀,燕韶的死讯,被确认了。   林茜檀并没有多意外。   前世的时候,燕韶虽然并不是死在这个节点上,但他的命运并没有太大的偏离。   只不过其中的细节有那么点不太一样。   王元昭走了,林茜檀往楼下看了一眼,阴影里面像是有一个人影躲在那儿。看着身影,像是苟嬷嬷,不过林茜檀全无所谓她看不看见。   宋氏出去休假,这一休息,林茜檀也没想到就那么不回来了。前世的时候宋氏鞠躬尽瘁,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因为操心她的事突然去世,所以她也希望她休养休养回来。   宋氏的家人却不大愿意放她回来,说是郎中给诊断出了痼疾来,早治早好。   林茜檀知道了,自然也是勒令宋氏治病要紧,还给足了看病银子。   她坐下来,不免感叹。这才算知道宋氏怎么会死了的。   其实不止宋氏。她身边,锦荷待梅等人,后来的结局也并不好。她自己死的时候,身边是一个也不剩了。   锦荷那张有点肉嘟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相比起来,林茜檀倒是希望她一直做一个嘴巴有些毒的小胖子了。   她兴冲冲地跑到林茜檀跟前,告诉林茜檀,林碧香那儿,一晚上的时间换了七八桶的洗澡水。   林茜檀笑:“换了我是她,大概也会和她一样。”就好像身上那种臭味怎么也洗不掉似的。   林碧香的报复同样也来得迅速。   隔天林茜檀去正房处给沈氏请安的时候,大老远地就闻见走廊尽头的地方有一股臭味。她反应很快,叫了屏风屏浪迅速绕了过去。果然看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端着一桶屎尿在那儿侯着她。   两个婆子没防备,被人从后头猛地按住了脑袋往桶里按,吃的那就不是牛粪,而是府里茅房里捞出来的人粪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掀不起什么风浪,林茜檀到沈氏那边的时候,甚至于连提都没提。   然而两个被熏晕了的满面屎尿的婆子倒在走廊上,又如何能叫人不知道?府里谁也不是傻子,都会自己联想。   沈氏听说后,对林碧香更加失望。就算是她脾气一向不错,也忍不住觉得,对这个孙女有六七分不喜欢了。   林茜檀去请安回去之后,沈氏留了沈宁在她屋里说话。说得,正是一大早发生的事。   府里的儿孙,这两年都在议论亲事。   林碧香排名并不靠前,所以阴薇提出多留一年两年,她也同意了。   就只当看不出来阴薇是等着她这个婆婆死了,好自己乾坤独断……   “八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沈氏像是尽可能用上一些委婉的词汇,也不去提及林碧香与人无媒苟合,给府里丢人的事。   沈宁一向和阴薇不对盘,听沈氏的口风,像是有那么点出手的意思,便心里一喜。   接下去,果然就听见沈氏说到:“…依我看,六丫头和七丫头的婚事都有了眉目,也该打算八丫头了。”   沈宁听见自己愿意听的内容,便笑了:“早就说了,娘又不听我的。那香姐儿也不过比她姐姐小那么几个月,她也没个音讯。”   沈氏听了就戳了戳儿媳的头,道:“你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过你也毕竟是做伯母的人,总不好意思给她找个太差的。你也去看,帮着看,看看有没有哪里离着京城远着的地方有那死了老婆,人品家世也凑合的,就把她嫁了吧,省得在家里作妖!”以三儿媳的意思,多半还要拖个一两年的,等大家都把现在的事情忘记了,还想找个乘龙快婿。   可林碧香有过丑事,又多半不好生孩子,眼光放得太高,其实意义不大。   做母亲的,这想法也不算错,不过她这个做祖母的却不太愿意等了。   沈氏是心善,但并不是愚蠢,一辈子下来的经历,叫她看个人还是不成问题。林茜檀、林碧香这样的小辈在她面前,都跟没穿衣服似的,谁的心肝黑,谁的心肝红,她门儿清。只不过做长辈的,不怎么愿意去计较而已。   *   正房里这对婆媳的对话,虽然不说谁都听得见,但也不算是多么机密。有心留意,总是可以打听得到那么一点。   那边阴薇就收获到了这么一些风声。   听着这对婆媳打的什么主意,阴薇气得手掌一个用力往桌面上拍了过去,拍得手掌也痛了都没有留意。   “呸,老不死的,还想摆弄香儿的婚事!”亏得她说得出口,那死了老婆的鳏夫也配娶她的女儿?   可骂归骂,阴薇又到底气恨,气恨林茜檀将她女儿害到这样的地步。林碧香宫府受损,再难有孕,所谓宁为凤尾,不做鸡头,若不是这样,她也用不着打上楚家的主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成媳妇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的。自古有姐妹共侍一夫的做法。她主子想的,也不过是叫女儿做媵妾,好等待机会取林茜檀而代之,如果不是这样,也不用隐忍林茜檀了。   阴薇道:“偏偏我那个傻女儿也是不让我省心,不就是一桶牛粪,忍了便忍了,何必非得……”非得用那么蠢的方法报复。   张成媳妇于是想到她奉命去看林碧香的时候,林碧香的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气盛,压不住怒火。   阴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道:“你亲自去她屋里待着,看住她,别叫她再干些蠢事。”   张成媳妇应声便去了。   阴薇留在原地,眉宇之间尽是凌厉。   另外一边。   张成媳妇已经快步去了林碧香那儿。   从林碧香怀孕的事情被闹出来,她院子里的人已经被陆续换了一批。   现今的这批人,大多是她亲自选出来,不会再出现叫阴薇不知道女儿动静的事。只除了采彤那两三个,是林碧香用惯了的。   听说,采彤以前的未婚夫,马上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张成媳妇也是感叹,对采彤同情,那些被男主子碰过的丫头,那些小厮是抢着要的。就算不是完璧也无妨。可像采彤这样,是在大街上被流氓……   采彤自己,都不盼着阴薇记得替她张罗张罗婚事了。   张成媳妇前脚还在同情采彤,采彤后脚就把她过去林碧香那儿坐镇的事情给说给了林茜檀。   *   看着采彤离开,苟嬷嬷嘴唇动了动,不敢说话。   林茜檀也不看她,自顾自喝茶,这苟嬷嬷,现在畏惧她,就算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敢乱说。   采彤跟着林碧香,坏事一样没有少做,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有两点好,一个是痴情,一个……是和苟嬷嬷一样贪财。   苟嬷嬷起初也不知道林茜檀收买了采彤,还是林茜檀故意叫她知道知道。   苟嬷嬷就眼看着采彤每说一次情报,每为林茜檀做一件事情,就能得到一件奖赏。她眼红。   因而心中就对阴薇生出了不满来。她给她辛辛苦苦也干了很多年,到头来她却是死死攒着她一家子人的卖身契,给的奖赏也不如林茜檀大方……   林茜檀见了,唇角微勾,笑了笑。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苟嬷嬷出去之后。待梅进来,告诉林茜檀,楚慎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不是好人。   如果不是前几天有人冒充楚慎的侄子,林茜檀几乎都要忘记楚慎这么一号人物了。   当天晚上,楚慎的遗体被人发现躺在了他自己家的门口。   秋佩怎么伤心,那不在林茜檀的关心范围之内。楚慎所作所为,死了也不无辜。   不过是一个私逃的奴才遗体被人发现,楚家甚至连报官也不需要,楚慎的丧事也被连夜处理。   而楚慎原先的差事,也早就有了别人来干。   新上来的这个人照旧是干着和楚慎原先干的是差不多的事情,替楚家送些物品过来。只不过新上来这个人,   正好是林茜檀的乳兄。   乳兄说,宋氏的病也是被发现得及时,不然再拖一拖,便不好说了。   林茜檀于是派待梅时不时去看一看宋氏。   乳兄不算外人,林茜檀将他让进客厅招待,招待完了,才带着待梅回去。宋氏盼着回来,倒也知道身体重要。   于是林茜檀着手,到外头去挑选代替宋氏的人。   苟嬷嬷看在眼里,又眼馋采彤,终于把心一横,决定倒向林茜檀……   几个丫头其实不解。苟嬷嬷的卖身契都还在阴薇那里,不会是个忠诚的。   林茜檀先是支开苟嬷嬷去办事,才说些丫头们有些听不懂的话:“你们天天看戏文,可记得戏文怎么演得?你们是忠臣,干的是忠臣干的事。苟嬷嬷和采彤都是奸臣,奸臣也有奸臣的用法。”   本来她也是想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可看着看着,苟嬷嬷在她恶意刁难之下,也勉强撑了过来。一些无关政治立场的事情,她也办得不错,的确是一把好手。   有用的人,也凑合着用,只是不可能像是和锦荷她们相处一样,投入感情。   那边,苟嬷嬷带着林茜檀意思意思弄给阴薇的女红去了正房,脸上全是坚定之色,不成功便成仁,与其夹在两头中间受气受难,还不如赌一把……   她已经走到了阴薇那儿,等着接见。里面阴薇也很快同意她进去。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阴薇正和林碧香念叨:“等你去了楚家……” 第99章 媵妾   苟嬷嬷认为自己是了听见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囫囵着在阴薇这里待了有一会儿,就心不在焉地往银屏阁那里去了。   林茜檀听她说来的,和自己心里的猜想是不谋而合的。   她就觉得古怪,她打阴薇的脸,阴薇没有理由不但不计较,反而每每笑脸相迎。   苟嬷嬷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林茜檀在苟嬷嬷期待的目光之中,打开妆奁盒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枚手链,放到了苟嬷嬷的手上。手链真材实料,有些重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更何况之前苟嬷嬷的脸都要被她打烂了,好不容易才拿到一点甜头,想必应该会分外珍惜才对。   苟嬷嬷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敢仔细拿出来掂了掂林茜檀给她的东西。不看不要紧,看了就吓了一大跳。   光是这一件,就顶得过以往从阴薇那里拿到的十件了。看那手链用料与工艺,都不是普通的。   另外一边锦荷与林茜檀也正在说话:“主子怎么把那个东西给了她?”   那链子,说起来还是有些价值的。   林茜檀道:“也不算什么太好的,反正我自己也不用它,不如给出去。”   苟嬷嬷收了钱财,一定会想着两头拿好处,这样她就有可以利用的机会。给太差的东西,苟嬷嬷不会动心。给得太好,又容易摊上贪得无厌的。   林茜檀说得有理,锦荷不说话了。   手链先不说,倒是苟嬷嬷所说的事,让林茜檀更在意些。   阴韧除去楚家之心,其实还是比较明显的。林茜檀本来也在想,阴薇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就改了心思,会想到跟哥哥对着干,叫女儿去楚家?   不过想想也明白了,前阵子阴槐出去吼的那一嗓子,多半是阴韧授意的。   不过不得不说,两辈子,这对母女做的事情倒还是一样。她林茜檀的东西,那对母女就是喜欢来抢。   但是楚家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进去的。   林碧香又闹笑话,至少短时间之内,她都是又不敢出门。   这些事情,林茜檀没有和楚绛提起。   *   进了四月的时候,天气到了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   也正是林茜檀“回来”大约一年的日子。   从北边的边境线上,再次传来了锦华公主被找到的消息。   锦华公主听说是一直躲在边境小城上一位阴家旁支的府上以“表小姐”的身份隐匿。结果还是被人给发现了出来。   天隆帝一纸命令下来,她便被绑着送上了去往戎国的路程。至于那个倒霉的阴家旁支,献媚不成反而丢了命。   林茜檀不知道这位曾经被誉为受宠的公主心情如何,她倒是清楚,天隆帝明确动了对戎国再下手的心思。   天隆帝好大喜功,朝臣们早就有所不满。大多的人反对之余,也并不意外地看见阴韧会站出来支持。   王朝的根基和帝王的威信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消磨掉的。   朝堂上皇帝和大臣们磨嘴皮子,朝堂下,茶楼酒馆的书生们也在议论这些。   这些书生浑然不觉边上的店家正在案台后面飞笔书写着什么,而这些消息到最后都会被整理到一处,汇到林茜檀的手上。   *   王元昭近来在做什么,林茜檀是清楚的。燕韶的死,并没有使得他身后的那一股力量消失,反而是被王元昭渔人之利,渐渐抓在了手里。   王元昭带给林茜檀的惊讶已经足够多了,林茜檀对于他时不时能带出一些新鲜的事情来,实在不觉得奇怪。   本来林茜檀也没把王元昭最近的种种举动太过放在心上。两人也算是好友,他若是对于这天下有些什么心思,她可以帮忙。   不过当林茜檀听说他和顾屏有些来往之后,就有那么点笑不出来了。   顾屏上辈子干了什么,林茜檀可是清楚的。   顾屏后来辅佐的人,带着兵马打到了京城。而眼下,王元昭也刚好就是从燕韶那里拿到了兵符……   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林茜檀是忍不住有些震惊的。   她脑子里时常有些混乱不清的部分叫她迷雾重重,她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神秘的将军,居然是她身边一个混小子,她怎么也觉得有些荒谬。   王元昭再见到林茜檀的时候,便觉得林茜檀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以前没怎么想过的事情,现在也被林茜檀拿了出来想,像是王元昭为什么身上会有些普通渔夫没有的本事。   林茜檀本来以为,这人武艺厉害,也许是从小到大经常和村子里的人打架的结果。   就连会写字这件事情,也被林茜檀下意识忽略了过去,可现在再看,这人分明接受过非同一般的教育。按照王元昭之前提过,林茜檀原本也只以为是夏三娘不愿意忘本,所以即使穷困,也把她家族中教育子弟的家规捡起来不丢下……   林茜檀于是问了问他。   王元昭笑道:“还当你不打算问呢。”   王元昭之前也只是简单地说了说,到了这会儿,说得便仔细一些。林茜檀才知道,夏三娘何止只是寻常地教养儿子,文武双全只是基本,天文地理方方面面也要知道一些。   林茜檀有些揶揄的目光,让王元昭有些郁闷,那目光就好像在说:他在吹牛皮!   他是真的懂一些东西,哪里就真的不学无术了。以往也是她没问,他便没说罢了。   晏国公府王家能够接受他回去,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他虽然“养在外面”,但基本的功课,是从来也没有落下的。   王元昭这天过来,却是有正事的。   说完了玩笑话,他随手扔了一个小盒子给林茜檀,林茜檀眉头一动,听见他说:“打开看看。”   林茜檀于是按照他说的,轻轻掰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块碎羊皮。   王元昭道:“你要的东西。”说着笑了笑,看着林茜檀。   林茜檀也就是那么一提,这人就当真去找,林茜檀心里微动,表面上当然要问一问,他哪儿弄来的。   王元昭笑起来:“齐家的公子不是提过它么。”   早年齐家穷困的时候,是宁可卖了女儿,也不把羊皮卖了。   可后来,这块羊皮便成了不知情的齐家后人眼里没用的东西,只不过齐家人比起楚家还要更坑一些,这东西就是随手给扔了去,卖给了一个古董商。   王元昭也是顺藤摸瓜地摸了过去,把它给找出来。   他用这东西搏美人一笑,就是危险一些,累一些,也值得了。   他们会知道去找这样一个东西,有别人也在找也不奇怪。   齐家的碎羊皮卖出去都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王元昭还怀疑怎么在他要找的节骨眼上,便有了消息。   所以他夜探古董商的府邸,遭遇百人埋伏,还好有赖大麻子跟着他屁股后面,拉了他一把,不然他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村子里和他从小玩得好的那几个,也被他鼓动忽悠着,来了京城“干大事”了。王元昭便将发小那几个也走了裙带关系,送进了军中。   林茜檀看了一眼羊皮,也不肯白拿王元昭的好处。   于是就问王元昭,有没有想要她回报给他的东西。   王元昭开玩笑似的道:“你不是给楚大郎绣那什么香囊?不如也绣一个给我?”   林茜檀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个不行,换一个。”   王元昭这是第二次提了。   他是开玩笑,所以林茜檀拒绝他他也不觉得怎么样,反而是林茜檀拒绝完了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夏国宝藏,背后所代表的财富,是不可估量的。王元昭明知道这些,花了心思去找不说,还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了她。   王元昭开完玩笑,转身就走,林茜檀想了想,香囊这种过于亲密的东西不能绣,绣一双鞋子什么的,总是可以的。以前她也做过这些东西,拿出去卖银子的。   王元昭这是碰上意外之喜,想了想也当之无愧地接受下来了,反正不过就只是一双鞋子,接受了,也没什么。就当他用碎羊皮换来的就是了。   王元昭走了以后,林茜檀倒是想起来,忙来忙去,又把做给楚绛的那一个香囊给忘记了。   再过两天,随着她那些嫁妆运去楚家,两人的婚事流程,就更进一步了。楚家和林家,早年的时候因为楚泠的事,闹了不和。随着下一代又开始议论亲事,两家又有了些缓和的迹象。   而这恐怕也是阴薇会去打楚家主意的一个原因。   阴薇的想法,不算离谱。姐姐做嫡妻,妹妹为媵妾,这样的婚事也有很多。林碧香的名声又是坏了,做姐姐的拉拔一把……也很说得过去。   阴薇忍着对沈氏的不满,把这事给沈氏那边说了,只当不知道沈氏私底下那些打算。沈氏一想,这样似乎也很是可行。   沈宁那边当然是当真马不停蹄为林碧香张罗起来的。   不过沈氏也的确认真考虑了阴薇的提议。   林茜檀性情敦厚,虽然从上京以来变化不小,但一个人的品格性情,是不不会大变的。有她在,不会苛待妹妹。   若是能促成,倒也不错。   沈氏就是这样,心思良善,算得上一个好人,但她是无条件地对谁都好,更是……无条件地服从现世的所有规则。她不会觉得,姐妹共侍一夫有什么问题。   林茜檀能答应这个么。   当然是不能。   阴薇那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沈氏这儿却是漏洞不少的。要打听些消息,也不是绝不可能。   林茜檀身边的那些丫头急了,反而是林茜檀自己不怎么着急。   待梅道:“若是老夫人也发话,这事就有麻烦了。”   林茜檀笑:“就算是祖母也发话又怎么样,纳妾与否,又不是林家一边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   林茜檀道:“好了,你们与其把心思搁在那里,不如来给我瞧瞧,明天进宫去看望太妃娘娘穿哪件衣裳好!”   *   最近进宫的次数多了,林茜檀对皇宫也渐渐有些熟悉起来。   萧太妃是先帝妃嫔,但她首先是夏朝公主,林茜檀顺水推舟和她亲近,也有从她嘴里打听京华梦景图的意思。   不过时常进宫也会给她带来另外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不是第一次在宫里碰上几位皇子,平时不过是行礼一下就过去了,这一次进去碰到四皇子的时候,却有着一些不同。   天隆帝比较大的几个儿子之中,除了三皇子相对而言比较无心朝政,其他几人都对那个位置有着自己的期望。   四皇子也不例外。   只不过四皇子出身较为低微,不如其他兄弟。所以他也是几个皇子当中,妻妾最多的。   这也的确是一种快速提高自己实力的捷径没错。   这人心思比起阴槐那样的干净,不过女人在他眼里就是增加自身筹码的一个工具。和阴槐那样的,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前世的时候林茜檀就觉得他看自己,甚至看林碧香的眼神有些不对。现在看来,那并不是错觉。   林茜檀从萧太妃那里出来的时候,和他在半路上碰上,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和林茜檀打招呼,眼睛里闪过计算之色,似乎是在反复衡量着什么。   前世这个时候,林茜檀嫁的是董庸,四皇子无所顾忌。这一次,四皇子希望拉拢楚家,也就不会打林茜檀的主意,但他却是盯上了林碧香。   他用他自以为隐晦的问法问起了林茜檀林碧香近况如何。   林茜檀有些玩味之色。   她怎么把这一位给忘了?   若是不想叫林碧香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去楚家,完全可以把这一位引过去给阴薇做乘龙快婿的。   四皇子天潢贵胄,身份不差,想来,阴薇不会过于不满。   宫道之上,宫女太监往来,远处楚绛刚好和同僚一起出来,便看见林茜檀和四皇子正在说话……   林茜檀道:“……妹妹遭人恶意针对,好好一个姑娘非得被人污蔑破了身,叫她下半辈子怎么过?”   四皇子眸光微闪。   林茜檀又道:“……日前更是可恶。妹妹分明只是身子不适,提前回家,也不知道是哪个乱说话的,说她被人泼粪!”   四皇子笑了:“世道人心险恶,七小姐是个好姐姐,心地善良。”   林茜檀看到楚绛走来,见好就收。四皇子,自然也看到了楚绛……   *   楚绛走了过来,寒暄过,四皇子也就往一边去了。   楚绛不喜欢四皇子轻浮,多盯着四皇子的背影看了一眼。   林茜檀却问起他别的事情来:“陛下怎么说?”   天隆帝执意要再次在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亲征戎国,大臣们大多是颇有微词的。   尤其是锦华公主被扭送回去戎国,更有大臣直接指出,那是有损天隆帝的名声的。   民间百姓不懂那些国事权术,却都看到天隆帝对女儿没有父母的仁慈,再加上有心人操纵操纵,天隆帝俨然就是倒行逆施的恶毒君主了。   他非要去,大臣们也拦不住,君臣各退一步,大臣们同意皇帝亲征,却要求皇帝不可亲上前线……   林茜檀并不意外,心说,天隆帝亲征,可不止两次,还有第三次。   两人这是偶遇,楚绛话落就送林茜檀回去。楚绛问起她和四皇子都说了什么,林茜檀没有回答……   表妹对自己隐隐有些隐瞒着的事情,楚绛是清楚的。每每问起,林茜檀也总是不说给他,楚绛心里是介意的。   楚绛心里在意,面上偏偏又不漏出太多迹象。   “表妹最近在做什么?”林茜檀上了马车,楚绛护持在侧。   林茜檀转头,看向温柔的少年,随口说了几个名字。   楚绛点了点头,林茜檀常来常往的几家小姐,他也听说。虽然他心里有些不太赞同林茜檀往来的那几位,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说出来,叫林茜檀不高兴。   人无完人,林茜檀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看似在人前完美的表哥,也是有缺点的。   还没有订下未婚夫妻名份的时候,楚绛步步谦让,堪称温柔体贴。但自从订下之后,林茜檀已经好几次从楚绛身上感觉到像是一些叫人略微不舒服的占有欲了。就说刚刚她和四皇子在说话,楚绛会过来,应该也是这么出于一个心思吧。   人和人相处,总是需要相互磨合,这个道理林茜檀是知道的。   楚绛本来在两人关系处于一定的距离上看不清楚的缺点,也会随着关系变近而被看清。   楚绛有缺点,她也有,所以她不会要求楚绛非得如何。不过……她也希望楚绛别过于干涉她如何。   楚绛将林茜檀送回林家,林茜檀微叹,也许两人会有矛盾产生,变化的那个人并不是楚绛,而是她。   楚绛是个什么性格,林茜檀或者应该是早就想到了,不过前世的她全无主见,自然不会觉得怎样。   现在的她,有些想做的事情,而这些又恰好成了楚绛并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冲突。   回家的路上,林茜檀和楚绛再提了提她想在婚后进宫做女官的事情。   楚绛却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并没有轻易妥协:“家中事务繁多,你舅母忙不过来的。”   楚绛的态度再明显不过,林茜檀没有办法,只好搁下话题,没有再说。   天隆帝就算有千不好万不好,起码有一点在林茜檀看来就是好的,天隆帝和阴韧相同,对女子并无太大限制,宫中有大批女子出任女官,也是他的一项重要政绩。   女子才能不比男子要差,这一点楚佩等人已经证实过了,天隆帝在大举推进科举的同时,也为女子开辟了一些机会通道。   尽管仍然只是圈出一个地方来,将女官们置于男权约束之下,不叫翻出大浪来,但相比于他的帝王前辈们,天隆帝已经是进步太多了。   不过过一段的女官选拔,林茜檀料想自己是赶不上了。   *   过了大约两日,林茜檀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北边的边境上,又起了争执。   原因不过是由于锦华公主逃出,虽然藏匿了好长一段时间,意图寻找机会返回大商京城,但被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找到,给送了回去。   正是这件事情在边境线上引起了一些拳交冲突。   戎王鼓动人心,戎国人拒绝一个羞辱了他们的王后入境。锦华才过去国境线,就被受到煽动的戎国百姓们拦了下来,原地逼退。   而她身后的母国,却并不愿意接纳她。   林茜檀想到这位还意气风发刁难过她的公主,心生同情。   更令人心寒的是,大商市井坊间的说辞,无不是谴责这位公主肆意妄为,以致于害他们这些做子民的也一并丢了脸面。   言论之中,隐隐烘托而出另一种论调。这时候,有些人私下就都在说,看看当初夏朝时的那位三公主,是如何毫不犹豫殉国的。   同样是公主,那一位可以与国同葬,这边这位却是自私自利。   由此可见,大商不如大夏,非正统。   民众都是如此,更别说朝廷上某些大臣了。   会对锦华有所宽容的,大概也就只是女子们了。   在许多人家里,女子被养来,大多都是用来通过联姻换取家族利益,大家都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倒是都愿意原谅了。   更何况锦华自己也有话说。   南来北往的商人便把锦华的原话传回来。   “本宫不过是为了追求心中所爱罢了,何错之有?”   同样一句话,男人们的解读和女人们的解读也是完全不同的。   林茜檀发了好心,想说帮一帮锦华,至少不叫她凭白被人辱骂。   至于她口中提到的那个“心中所爱”的话,林茜檀选择视若无睹。   况且林茜檀这么做,也是为了楚绛。   锦华自己大概都不会去想,自己随口一句愤怒的话,叫京中人将压力对准了楚绛。林茜檀帮锦华就是帮楚绛。   于是再过两日,到了四月初十的时候,京中的风向立刻又拐了个弯,没有人在说锦华,反而都斥责起了戎国人来。   戎王冷待锦华是事实,戎国人本来就不喜欢锦华也是事实,林茜檀不过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适当润饰,传了出去。   林茜檀做这件事还有一个目的——   天隆帝不是想亲征么。现在她帮他一把,把民间的舆论给搭建起来。 第100章 风光霁月   天隆帝亲征的心思摆在那里。所缺的,也就是一个借口。   经过包装,舆论风向也就可以变成将过错推到戎国人那边去。   舆论宣传的结果比起林茜檀想象的好太多,没过两三天,天隆帝反而成了师出有名。   一时之间,京郊兵营里的兵器操练之声也变得多了起来。   林茜檀没有在意的事,楚绛却不能不在意。锦华公主说话肆无忌惮,楚绛在意林茜檀态度。   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   杨柳摇摆,清风拂面,河岸边的小楼上,少女发丝轻轻摇曳,半透明的裙裳若隐若现,似乎叫人能够窥探布料下面的秘密。风里像是带着一些湿意,咸咸的,有着泥土的清香。林茜檀单手三指拿捏一只小瓷杯,杯子里是晕黄色的芳香醇酿。她微侧脑袋,面朝外面。   楚家也有产业门店,楚绛便喜欢偶尔换上一处地方小楼听风雨。既远离尘嚣,又离得并不太远。   这会儿正是夏热到来的时候,店里做了应季的果酒,楚绛请林茜檀来尝鲜。王大狗出门的时候屋子路过,远远看了一眼,还觉得稍微有点意外。   林茜檀听说楚绛和锦华公主已有肌肤之亲也并不介意,楚绛既松了一口气,又心里失望。林茜檀心里抱歉,但是她不太愿意演戏装出吃醋的模样来。   楚绛刚刚和林茜檀在这二楼处已经坐了有一会儿,林茜檀喝了好几杯这样的酒,像是很喜欢。   林茜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顾屏四处寻找批评他书法的年轻人,林茜檀吊足了老头子的胃口,才悠然给老头子送过去一封书信。   书信的内容没有别的,不过是将批评之语原样重复了之后,写了一份,叫顾晴萱代为转交。   林茜檀在书法上有天赋,也算是阴韧的得意门生。相信顾屏这个同样也是在书法上钻研了一辈子的人,会对她十分拿得出手的书法刮目相看。   楚绛看她似乎高兴,问了一句:“表妹似乎很高兴。”   林茜檀笑,自然高兴,当朝大儒顾屏,一个在才学上不逊色于阴韧的大儒,认同她,她又怎么不高兴。   而果不其然,同一个时候守在银屏阁中的待梅就收到了从顾家送来的亲笔信函。顾屏不在意男女之别,只责怪小丫头躲躲藏藏叫他好找。   林茜檀知道楚绛在自己希望出任女官这件事情上所持有的态度,便没有和他说起具体的事。   楚绛于是看着眼前明眸少女顾左右而言他,明知对方牵引话题欲盖弥彰,也甘之如饴,装作不知。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喜欢了眼前的人。   两人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也算得上一个理由。但江芷悦也是表妹,对待她,楚绛自认为没有这许多的欢喜和耐心。   江家前两天又送了两个奴仆进来伺候江芷悦。江宁娘有心管束江芷悦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那两个嬷嬷,是来尽监督职责的。   林茜檀赚了江芷悦一笔,将这些银子转手送去给了周逸。周逸养育孤儿,会需要它的。   楚绛带林茜檀过来的这处地方,以前他也带江芷悦来过。江芷悦贪玩,待不住。林茜檀却不同。   说实话,楚绛早就觉得奇怪,前年刚刚见过的表妹到了去年为止如何就忽然地改了性子。   林茜檀有时候也会去想,自己所模仿的十五六岁的自己,究竟像或不像。   不过像不像的也无所谓了……林茜檀指了指底下正走过去的一辆小车,告诉楚绛:“表哥信不信,底下这人日后会飞黄腾达?”   楚绛闻声,朝着林茜檀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蓬头小车上拉着一车稻草,破旧不堪,车前只有一头驴子不快不慢地行走。   驾车的,是一个裸着半身的中年男子。   楚绛自然倾向于不相信。   林茜檀也不失望。她说的那些前世今生的事,楚绛一个字也不信,只当她是说玩笑话。   她随手一指的那一个人看上去更是吊儿郎当,一身的不思进取面相,谁能知道这人会是日后反抗大商统治的一个重要人物?   她也是暗笑凑巧,随便往这里一坐,就碰上一个大人物。   她吩咐田小香囤积物资,也算是为了有资本能和这些来日展露头角的人打交道。既然无意碰到,就没有不结交的道理。   底下驱使着车子,懒散着坐在车子上驾驶过去的人,像是心里有些感应似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见上头盯着他看的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便没放在心上。   林茜檀却是用眼神暗示,锦荷心有灵犀,随即就拽着一个装了十两白银的小袋子追着中年男子去了。   空气中有些小雨,两人不过出来散心,自然还要回去。   楚绛将林茜檀送到林家,他自己却并不进去,林茜檀则是将他送离,才自己往里走。   楚绛也是正好和同僚有约在附近,酒过三巡拿出帕子来擦嘴才发现林茜檀有一枚方帕落在了自己手上。同僚们看破不点破,他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羞涩了一通。   少女的帕子散发清香,仿佛帕子的主人也活在眼前似的。林茜檀没曾亲手替他拭汗,但他忍不住想象。   当晚散会,楚绛没有立即回家,转而是绕回了东山侯府那条路,想着去看一眼,做一回望妻石。   半道上碰上王元昭,他还下意识觉得奇怪。   王元昭是过来亲自和林茜檀诉说京华梦景图下落的。林茜檀要挖宝,王元昭对那些银子也很有兴趣。他把弄来的碎片给了林茜檀,还是林茜檀劝他三七分。   他七,林茜檀三。   林茜檀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既然有那么点心思,那么这笔钱,对你总是更有用一些,自然是你七我三。”   碰上楚绛,王元昭也很是意外。   反正这附近人家不少,大马路的谁都能走,他虽然下意识心虚,倒也不怎么怕。   楚绛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巧合。他在侯府外面站了有一会儿。才离去。   王元昭却在他走远后回头看了一眼,心道,罢了,如非必要,不再来了。   *   林茜檀有意给院子里选拔一两个新人来“辅佐”苟嬷嬷。   这个事是和长辈打过招呼的。   楚绛也和林茜檀提过,具体的人选,可以从楚家的家生子里面挑选。   林茜檀便果真从楚家的人随手选了那么一个婆子。林茜檀回家去的当天晚上,就把人给带回去了。   过两日,再跟人牙子买了两个丫头。   就跟屏风屏浪似的,两个丫头,也是有来历的。   风光和霁月,那是伺候王元昭的人。   按照王元昭的意思,这两个丫头都是打小跟惯了他的,他却大多不用,搁在身边也是白白耽误,不如给了林茜檀,看一看能不能用。   又或是,叫林茜檀帮着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婚事,叫她们嫁了。   林茜檀和霁月在千石村有过一面之缘,不至于陌生。   不过在看到风光的时候,林茜檀还是有那么点惊讶。   王元昭可没有说过,风光和霁月,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对姐妹似乎对于自己被伺候多年的主子送给别人并没有怨言,一副恭顺老实的模样。   林茜檀买了她们,总要问一问她们的情况。   对于院子里多了几个人,没人觉得有哪儿不对。不过是因为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而多看了几眼罢了。   林茜檀屏退了下人,笑问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霁月站出来,道:“小姐,奴婢是姐姐,风光是妹妹。”   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林茜檀心想这就是了。   霁月是姐姐,性格不免沉稳些。风光是妹妹,眼睛里便多些灵动。   王元昭把人塞给自己,也是两人前几天晚上商量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想想王元昭说的话也是好笑,一个偷了她肚兜的人,居然会懂得说“男女有别”的话。   霁月和风光的武艺,比起屏风和屏浪那样的半吊子,可谓是堪称专业。   两人被送给林茜檀,大概的目的,除了算是王元昭自称是给两个丫头张罗婚事以外,还有叫两个丫头负责在两人之间联络的意思。   他说他尽量不来了。   霁月和风光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来到新主子身边的使命是什么。用王元昭跟林茜檀说的话来讲大概是:“……毕竟男女有别,要说个话也要偷偷摸摸,总是太不方便。”   想想他以后要做的事,林茜檀也愿意提前投资他。所以王元昭提出把风光霁月送来的时候,林茜檀没有拒绝。   林茜檀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眼眸里有些特殊的光亮。她们两人没有说明的事是,其实王元昭把她们送来,还有驱逐她们的意思。   姐妹俩是夏三娘精挑细选又精心培育的。不是她们自负,凭她们的本事,给任何一家稍有一些门面的普通富户做当家夫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她们,本来一开始就是被夏三娘安插到儿子身边,给儿子准备的女人。   *   王元昭把风光霁月送了出去的事,夏三娘也是事后知道的。   说起来还是她正好叫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晏国公府找儿子询问她叫他找的祖宗的东西怎么样了,前来接头的却不是这对姐妹,而是叫人陌生的国公府丫鬟。   晏国公府的丫鬟看不起夏三娘这个“外室”,口气上便有那么一点不太客气。一问之下,夏三娘才算知道,风光霁月这两个丫头被小儿子一声不吭给“卖”了?   王元昭也知道母亲那点心思。孝顺母亲是一码事,却不喜欢母亲干涉他原则上的事。   风光和霁月不是他喜欢的,他从懂得一些男女之事起,就碰也没碰过她们一下。夏三娘企图硬来,惹到了王元昭,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两个丫头送走了。   以夏三娘的本事,想知道两个丫头的去向也不难。当得知两个丫头去了东山侯府,她立即就生气起来,叫人去把王元昭叫回来……   风光霁月虽然是被夏三娘调教出来的,但她们姐妹心眼实,跟着谁便效忠谁,不然王元昭也不至于叫她们两人留在身边那么多年。   夏三娘有意在魏嘉音进门之前,叫姐妹两人抢先生下长子,将来好压制魏嘉音。是姐妹两个自己主动告诉王元昭,夏三娘的计划。   王元昭这才有了动作。   送去别处他也不放心,于是干脆给了林茜檀。   王元昭还没跨进门槛,夏三娘便一个杯子砸了过去。   王元昭心里有准备,连蹭也没有被蹭到一下。   王元昭料定母亲是为了风光霁月的事情找他回来。并不意外。也很是理解夏三娘的心思。比起一个可能无法掌控的儿媳妇,当然是由她养大的两个丫头更加符合她的心意。   夏三娘身体不好。王元昭也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一言不合,母子俩便又有些不愉快。   夏三娘冷笑:“好得很!以为有了亲爹撑腰就翅膀硬了!”   王大狗听了一会儿墙角,听到这,无奈摇头,不得不出来劝架了。   不一会儿,王元昭便被他哥哥王大狗拉走,一边走,王大狗还一边道:“……你也是,母亲身体不好,你怎么还气她!”   兄弟俩的声音渐渐远了,夏三娘才忍不住心头火气,拍了拍桌面。   那边,兄弟二人对话还在继续。   王大狗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观察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就把两个丫头给送出去了?”   王元昭跟哥哥是感情深厚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大狗想了想,道:“母亲虽说也有些私心,不过毕竟是为你好。听说那魏家小姐不喜欢你。你如果在她之前先有别人,也能压一压魏家气焰。她这心思还是好的。”虽说……也有些别的心思。   夏三娘的这些心思并不难猜,王元昭也知道。   王大狗安慰了他一会儿,兄弟两个勾肩搭背着下去房里继续说话去了。   也是他们兄弟俩刚刚进去屋子里面关起门,府邸外面才进来一个中年的男子,赫然就是那时千石村连日暴雨的时候,和林茜檀一起住在千石村王家的人。   王元昭没看到他,便离开了。   王大狗送走弟弟,又过去母亲身边,刚走到,听见声音就知道里面是谁。   里面张铁头正和夏三娘说道:“小公子年纪轻不懂事,殿下何必与他计较?”   夏三娘刚说了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魏氏,最是狡狯,当年父皇就拿他们没办法,现今伪帝也对付不了他们……”   张铁头却是不答。他耳朵灵敏,听脚步声也能辨认是有人来了。   王大狗也正好一脚踩进来,恭敬地说了一声:“老师。”   等王大狗站定,那叫张铁头的人才放心地继续说道:“亏得王善雅想得出来叫儿子娶魏氏女……”   夏三娘再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一问一答,王大狗便站外边上,听得认真。   *   风光和霁月是夏三娘准备给王元昭的女人——用那些老嬷嬷的说法,她们骨盆宽大,好生养。   风光和霁月既然被给了新主子,对于她们知道的事,也没怎么隐瞒。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说,林茜檀既然问起,她们也就在不出卖前主子情报的前提下,挑着能说的给说了。   林茜檀听了,不免有那么一点啼笑皆非的。   王元昭把这样两个丫头送来是什么意思。   这人,什么时候也不正经正经。   不过林茜檀分外喜欢这对姐妹,况且也已经将她们买了下来,自然没有放弃了不用的道理。   新人刚刚上门,林茜檀都还没吩咐她们干些什么,那边各个房头刺探着贿赂的人便来院子外头探头探脑了。   当天晚上,风光老老实实把张成媳妇给她的一只镯子上交给了林茜檀,林茜檀看了一眼,又递回去给风光,笑道:“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下便是。”   得到同意,风光想了想,也就收进了口袋里。   风光和霁月,既然是有给男主人开荤这么一个作用,长相身材自然都差不到哪里去。   别人还好说,锦荷这样又胖、长相也一般的丫头,和她们一比,简直忍不住自卑了。   林茜檀好笑地和锦荷开玩笑一般,逗弄了她一会儿,才像是注意到待梅似乎有话想说的模样。   白天的时候,林茜檀已经明确地给了这两个丫头一个二等丫头的位置,用她们看家护院。屋子里也会存放一些账册,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随便都能放进来的。   待梅本来想趁机给裁云说说好话。可想想上一次林茜檀那个屏风被她弄坏,差点出事,她又没有脸面说了。   林茜檀问起,她也只是临时想了一个话来敷衍凑数。   她道:“白天的时候,公子来过。”   待梅说的“公子”,只能是指林子业一个。三房的少爷也就这么一个人。   林茜檀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将这事搁下。林子业这一年来对她的确是殷勤了一些,本来林茜檀还怀疑他是心里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   林茜檀当然不知道,林子业从年初的时候就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有些朦朦胧胧的影像,叫他每每醒来就莫名其妙愧疚难安。好像自己做过什么极其不好的事,只有使劲弥补,才能不那么焦虑。   那梦里冲天的大火,灼烧得他有那么点喘不过气来。   林茜檀平心而论,和林碧香不同,林子业本质还不算没救,至少这一年多来,他渐渐自己知道读书上进,也算是叫阴薇在各种各样不顺利当中,得到一些安慰。   到了时辰,林茜檀过去正房那边吃晚膳。   一家人都在,林茜檀也有些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林碧香出现在饭桌上。   她名声不好,不如过去嚣张,见到林茜檀也只是眼神凶狠,却不敢过分动作引人注意。林茜檀和她坐在一起,两人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林碧香是和林子业一起来的。   林茜檀笑了笑,她身边,双胎不少。   林碧香和林子业这对龙凤胎不说,刚来的霁月风光这对姐妹也是双胎。   还有晏国公府王家,也有一对双胎的姐妹。   她笑。引得林碧香看了她一眼。   王元昭提起过多次王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王庭铃和王庭钰都是晏国公夫人所生,只不过双胎也有分像和不像的。   王家的那两个,就是不像的。   同是姐妹,妹妹王庭钰接近倾国倾城,姐姐王庭铃早了一步出生,却是个长相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   时常便有人拿姐妹两人的长相说笑,说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被人狸猫换太子,抱错了孩子。   张嫣和王庭钰关系不错,表姐妹常来常往,林茜檀也有机会因此认识她。她人美心善。   相比之下,三小姐王庭铃和妹妹感情极差,原因也简单得很,不过是因为容貌。   即使王庭钰是个瘸子,王庭铃和她在一起,也只会是衬托鲜花的绿叶。   晏国公府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三小姐和四小姐争着爬树,结果四小姐就那么巧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三小姐却没事。   张嫣是什么也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似乎是在暗示林茜檀,王庭钰成了瘸子似乎有什么原因。   林茜檀想到王元昭那个妹妹就觉得好笑。王庭钰腿脚不便,自然不怎么内外走动。她潜心静气,干脆捣腾一些胭脂水粉,她自己自制的胭脂水粉是颇有名气的。   林茜檀也钻研这些东西,不过术业有专攻,四小姐的手艺她有幸从张嫣那里见识过一回,的确比她的好。   王元昭之前屁颠屁颠跑来献宝似的送给她的那盒面脂,就是王庭钰做的。   那种面脂气味清新而自然,全然不像身边的某个人,像是因为牛粪的事刺激,养成了往身上使劲涂抹香粉的习惯。   隔得远着还好,就近坐在一处,林茜檀觉得自己……快要被林碧香给熏死了。   好在是沈氏的身子又有些不适,众人也不必久坐一处。才吃了几口,沈氏便站了起来,往后面走去。林茜檀向沈氏背面看了过去。沈氏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就是风吹草动也难免显示出症状来。她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高寿……的确,是距离寿终不远了。 第101章 女儿就是用来牺牲的   沈氏年纪摆在那里,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容易引发身上难受。她虽然能走能动,但就算是什么时候夜里突然走了,也是并不奇怪。   林栋和林权都是孝顺儿子。尤其是林栋。按理说,她生母和沈氏还算仇人,但他受沈氏养育之恩,对谁都可以使阴招,唯独对嫡母是真心。   这也算是林权和庶兄的一个矛盾之处。   沈氏对非亲生的庶子,比对亲生的嫡子可能还好三分,也是一桩咄咄怪事。   林茜檀这位二伯倒也是知恩图报,沈氏一不舒服,他就亲自服侍床前,端屎端尿眉头也不皱一下,直把林权给气得。   不过说林栋孝顺得全然无私却也不是。   他和林权之间有一个必争之物,那便是东山侯府的爵位。   府里真正的嫡长子去世之后,兄弟俩一个居长,一个居嫡,都有一争之力。   据林茜檀所知道的,前世里继承到东山侯府爵位的人,是林权,而非林栋。   沈氏一去,林阳德失去精神支柱,很快也两腿一蹬没了。林权凭借嫡子身份,如愿以偿地继承到爵位,成了新任的东山侯。   本来林茜檀还觉得奇怪。   林阳德生前其实是倾向于将爵位给了老妻更为喜欢、自身能力也够强的次子。但这件事情一直悬而未决,林阳德也一直没在两个儿子当中做出选择。   直到他临终前那一段时候,心里的天平忽然急速向嫡子偏移。   这个谜底也是林茜檀重新睁眼以来,渐渐想到的。本来她也以为,林阳德选择林权,只是把“嫡”字看得比“长”字重。   但似乎,不是。   她手里没有实际证据,只能假设,不过她不觉得她的假设说不通。   东山侯府平日看着有几分风光,但实则林阳德白身出身,靠着自身努力获得爵位,他也没有多少钱财积累。侯府经济运转靠得大半都是不断吸纳带着大笔嫁妆嫁来的媳妇。   沈氏和沈宁姑侄出身世家沈氏一族;楚泠更是来自于四大世家之一的楚家;阴薇所在的阴家家底也不弱;就连寡居的大房遗孀王雅心都是带着六十四抬嫁妆嫁进来的。   简单说来,林茜檀猜想,也许是谁能给后来在财务上有些入不敷出的侯府注入新鲜的血液,谁就有赢得爵位的筹码。   亏得林茜檀当时还隐隐高兴自己生父承爵,自己在娘家更有依靠,殊不知那时候突然充盈起来的侯府仓库根本就极有可能是她娘赚来的血汗钱。   而那时候的她,也完全不知道有周逸这么个人的存在。晴川拿走的楚泠那封书信,算得上是开启财富的钥匙。   正想着,边上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   “怎的这么严重的青黑?”   林子业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引得阴薇注意。阴薇问了句,林茜檀便下意识转过去看他们。   林子业随口应答了一句,明摆着敷衍。   沈氏和林阳德进去了,外面的人却还在吃饭,长辈不在,便偶尔有一两句对话。   林子业看了林茜檀一眼,林茜檀下意识古怪,林子业立刻又转了回去,没有再看过来。   林子业不说的事,阴薇自然会问林子业手底下的人。那些个小厮说,林子业近来做了许多噩梦,睡得不踏实。   噩梦?   关心儿子的阴薇立刻就引起了重视。   林子业于是享受到了阴薇母爱关怀,吃了几碗安神汤药,果然睡得好了一些。   不过小厮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林子业时常拜访林茜檀的闺阁是阴薇知道的。个中原因林子业也没办法说。   他要怎么说?   他难道能说,从前一年年初他把林茜檀的脑袋磕在石头上那一段日子开始,他便心中时常不安,到了最近更是噩梦连连?   尤其林茜檀上京以来性情变化他也看在眼里,就更是觉得不对味了。梦里一些情景实在古怪,容不得他不多想。   *   有些事情过去几年,林茜檀自己也有些理不清楚。   天隆十年年初,林子业欺辱嫡姐,曾经把她磕得头晕眼花,在床上躺了数日的事,她几乎都要忘了。   还是因为前世今生两辈子记忆时常混乱,她才起了疑心想到这一出。   林子业当时根本就是要杀她,力气上并没有留手,虽然郎中说无事,但也许还是留下少许后遗症。   沈氏一病,突然就病得厉害,儿孙们全都要尽一尽孝道。连着几天,林茜檀也都跟着长辈在沈氏跟前服侍。   有时累得狠了,夜里迷迷糊糊也就梦到了一些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事情来。   天隆帝和朝臣们讨价还价多日,终于把亲征戎国的事情定了下来。林阳德父子在外为这些利益关己的事情奔波,女眷们便大多是负责府里的事。   由于林茜檀和楚绛的事定了,楚家也兑现承诺,使足了力气把林权扶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多年夙愿实现,林权终于坐上了六部主官的位置。   虽说礼部的侍郎职位相对没有油水,但聊胜于无。   沈氏也因为听说这些,而心里高兴。林权因为官职的事被林栋打压多年,一朝出气,当真算是痛快了。   他也不管阴薇眼底的怀疑,只自顾自自豪——这些,都是他凭自己能耐挣来的。   天隆帝亲征戎国,自然要点兵点将。朝中的事务也要交割。   人们并不意外天隆帝叫右相顾屏辅佐二皇子监国,转而叫五皇子和阴韧随他出征。东平郡王势力消退,朝中局势便有不小变化。阴氏力量抬头,此消彼长,天隆帝要应对的目标便不一样了。   朝臣们是不是反对,那姑且另说。但帝王亲征,对于有心建立战功的武将们而言,却是天然的好事。   像是王元昭这样,心里有些想法的,自然都铆足了劲,谋算随军出征。   不过王元昭的想法,又和别人都不一样。   “建功立业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拉拢人心。”兵马出征,也是个人显示能力的一个平台。朝中人全在往军中塞人也说明了这一点。   魏嘉音忙于备嫁,两人许久不见。   魏嘉音家族中没有人参与这些,兴趣缺缺,倒是林茜檀拜了顾屏为师的事情引她兴趣。魏嘉音备嫁备得不甘不愿的,但谁见她也要把她和王元昭绑在一块儿提,她心里不高兴。   偏偏林茜檀这个她当作好姐妹的人也要跟她提那个人,她简直烦也烦死。   林茜檀连忙告罪:“好姐姐,原谅我?再不说他了。”其实她也不想提。   魏嘉音勉强原谅,两人又说到了别处去。   王元昭说不来,便当真数日也不见人,就算有个什么消息的,也是喊了风光和霁月来传递。   王元昭有去参加皇帝亲征的心思,林茜檀是早就知道的。兵马无数,那也是一块大糕饼,谁又不想划分一块。   就是阴韧,对于帝王将他带上的意图也没有任何反对。   他本来也对军中有些打算,天隆帝的盘算倒是正好合了他的胃口。   林家子弟和这一次的亲征没有多大的关系。再加上沈氏生病,嫡系的儿孙更加是要在床前伺候,就更不能参与。   林家父子谋算的,不过是能借助顾丞相受到皇帝信任的这么一个机会,为林家谋一些好处。   沈氏的情况注定不会拖得太久,林家平静的假象也不会持续太久,林栋林权如今旗鼓相当,林茜檀也很想知道,林权如果没了飞来横财,还能靠什么来赢得爵位?   林茜檀打算帮二房一把。   相比林权,林栋为人虽然也有些利益熏心,但从各方面而言,都是十分符合林茜檀的口味的。最起码,这个人和她没有过什么仇。   林茜檀花了一年的工夫,叫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有了极大的改善。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外到内,陆陆续续也都有了林茜檀的人。林碧香再想像去年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在府里对她下手,已经是不能够的事。   不过在林茜檀过得不好的时候,二房的伯父伯母虽然对她没有任何照顾,但也没工夫去踩一个没妨碍他们的不起眼的小石头。这也是林茜檀选择和林栋合作的一个原因。   沈宁刚刚伺候沈氏吃了药,林茜檀刚好就领着人过去看望祖母,正好把她替换下来休息。   沈宁和林茜檀明里暗里往来了有将近一年,沈宁拿人手短,收了林茜檀不少好东西,她也懂得拿钱办事,挤兑起阴薇来,更是卖力。   阴薇就算原先看不出来沈宁怎么突然就跟她杠得兴奋,到了沈氏病了的这几天,也看出门道来。   沈宁趁着无人留意,拉着林茜檀说起了林碧香的婚事来:“按照你的意思,给选了几家中看不中用的,不过你祖母听了那边那位的话,也动了把她塞到你那里去的心思。”   说的是给楚绛做媵妾的事。   林茜檀笑:“好好的嫡妻不做,就喜欢给人做小,抢别人的男人,有其母必有其女,也并不奇怪。”   可不就是这样?   沈宁看不上阴薇,更恨她们母女生事,拖累自己,林碧香那一档子未婚先孕的事情,至今还在外头传得满天飞的。虽然风声稍微弱了一些下去,但影响还在。   沈宁撇嘴,刚想说什么,外头远远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不是阴薇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茜檀旋即唇角微微勾起,与她们说话间已经走到跟前的阴薇打了一个招呼……   阴薇冷冷扫视眼前两人一眼,不爽快地差点连招呼也不打。想了想,到底忍住,与沈宁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这才进去了。   沈氏是个什么身体,阴薇给她做了二十年的儿媳妇又怎么会不知道。眼看沈氏身体病下去,府里又传出风声,说林阳德有那个意思,立林栋这个庶出的来做世子。   那怎么行。   阴薇就算不为丈夫,也为了自己,也不可能在沈宁面前低头的。   外面,见阴薇进去,沈宁又继续和林茜檀道:“…你二伯那里,还要你帮帮忙了。”   林茜檀笑了笑,一切好说。   楚泠那些嫁妆有什么东西,沈宁再清楚不过。林栋自己是庶子,没有太多积蓄,林茜檀主动提供财力支持,叫他有更多的余地能够施展,叫他也能够更进一步。   这些事,都是私底下的交易,知道的人并不多。   林子荣是块读书的料,东山侯府将来如果交到他们手上,想必很有意思。   沈宁回去,林茜檀继续留在那儿和阴薇一起照顾沈氏。   沈宁那边回去,便去了长子林子荣的屋子里。   楚绛和林茜檀说过,他的堂兄林子荣是个读书做官的料,虽然性情冰冷一些,但适合做酷吏。   忠义郡王府的五公子池荀就和他关系不错。   忠义郡王府正和广宁伯府争夺随军出征的几个名额,两家都是可文可武,林茜檀听说忠义郡王府子孙更为出挑,已经把陈家给挤了下去。   陈家争夺不成,据说广宁伯这两天心情很是不爽快。   广宁伯大概想也没有想过,要叫女儿去“丢人现眼”的。   广宁伯府武艺最出众、兵法最娴熟的不是陈家的儿郎,恰恰是他们家的嫡长女陈靖柔。   陈靖柔的名字里虽然有一个“柔”字,但是从外到内都一点不柔,前几日又在大街上见义勇为把人给打了。   还是和晏国公府的二公子王元昭一起动的手。   阴家的公子阴槐强抢民女,一般人不敢招惹,偏偏有两个不识相的二愣子,看见就跑上去,都彼此不怎么认识,就联手把阴槐和那一二十个小厮给揍了一顿。   听说阴槐被揍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林茜檀从前几天就留心听说这些,昨天刚知道陈靖柔被她父母关在家里了。   林茜檀从沈氏屋里出来,便打算去看看陈靖柔。   同样是动手救人,王元昭回去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林茜檀过去陈家的时候,陈靖柔却被八个管教嬷嬷包围,说是在重新学习淑女规矩。   林茜檀上门做客,陈靖柔总算可以把头顶上那个用来校正她走路姿势的水盘拿下来,陪着林茜檀说上一会儿的话。   林茜檀笑话她,她也跟着哈哈大笑,姿态爽朗:“亏得是你来,总算救了我。待会儿别走了,留你吃饭。”   陈家长辈也是这个意思。   林茜檀盛情难却,只有选择留下。   陈家父母的心态也容易懂。陈靖柔没有女人“该有”的样子,就应该和“正常”的大家闺秀多多相处,多多熏陶,林茜檀显然符合他们的要求。   陈靖柔和林茜檀交好,他们乐见其成,又怎么会阻止。   如果他们能够听到林茜檀私下怎么给陈靖柔出谋划策从军去,大概会晕了过去。   林茜檀在陈家待到午后,忍着笑意,答应了陈靖柔的求援,派人去了一趟张家、顾家,请这二位没事上门,叫陈靖柔不闭忍受那些闺阁里的教育了。   顾家水涨船高,顾家祖孙近来明显受到天隆帝看重,顾家的小姐上门,陈家绝不会不欢迎。   张家虽然有些狼狈,但张嫣也是京中素来有才女名声的人,陈家同样不会拒之门外。   张嫣再次报名参选了在五月天隆帝亲征前夕宫中举办的女官招募笔试。张鲁元夹着尾巴做人,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到皇帝跟前露脸,叫皇帝喜欢喜欢的。   不过张嫣也说了,她父亲的心思恐怕也并不单纯。   “…宫中女官,从事杂务,也不是没有被帝王看中,招为妃嫔的例子。”张嫣无奈苦笑。   林茜檀也是摇头,楚绛之所以不同意她去宫里做什么女官,恐怕也有这样的一层考虑在。   张鲁元希望张嫣能够凭借姿色勾得天隆帝注意,为张家带来转机,这个心思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卖女求荣,林茜檀却是十分鄙夷。   就像张嫣所说的,包括天隆帝在内,像是阴韧、顾屏,都对女子才能给予不同程度的认可与扶持,但在世人看来,女人就应该恪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   就连楚绛这么一个人,都没能免俗。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叫自己妹妹去做女官却不能接受未来妻子来做这些。   所谓上行下效这个道理,在女官这件事情上,却往下推进得磕磕绊绊,民间对于放任自己家里女眷出门“抛头露面”仍然心有芥蒂。   林茜檀想着,等到下次选拔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与楚绛成亲,到时候,再争取看看吧。   陈靖柔的事,两人放下,转而又说到了其他。张嫣今天是过来和林茜檀见面的。她已经去过陈家,说起陈靖柔的可怜相也是觉得颇有趣味。   而陈家,果然也是对她的到来,并没有任何不满。   不过林家对张嫣的来访,就颇有微词了。   郑国公府人人躲避,但凡宴饮,是能不叫他们,就不叫他们,林茜檀却还和张家人往来,林权很是不高兴。   张嫣走了之后,林茜檀便去了林权的书房。林权开门见山要求她和张家断绝往来。   林茜檀面上答应得好,实则心底里并没有把自己答应的事情当一回事。   沈氏身上不爽利,林茜檀也不爱和林权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了正经的事,林茜檀便从里面出来了。   *   天隆帝亲征戎国的事,不算是什么了不起得秘密。天隆帝也没想着隐瞒。   皇榜更是明文张贴出来,说明了这件事情。   这个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北边去。   戎国人不用说也是哗然一片的。   整军备战自然不在话下,与此同时,还掀起了拿锦华公主祭旗的声浪。   天家亲情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天隆帝第一次征讨戎国的时候,只是小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判断朝中像是燕韶这样的势力动作太大,他无心滞留在边城,只好把大好的形势放下,返回京城。   但这第二次的情况,却很是不一样了。   燕韶已经死了,他身后的势力自然也不成气候。而朝廷的另一个威胁,则是会被带着一起,北上戎国。   对于锦华那个女儿,天隆帝不是不在意,但比起他的千秋功业,圣君名声,牺牲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锦华死了以后,他把她的尸骨想办法带回家乡安葬也就是了。   一个公主,享受锦衣玉食长大,能够用她自己的生命,为她的父皇争取一些时间,又还有什么不满?   阴蔷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像天隆帝那样无情,她一听说,就火急火燎哭着去求天隆帝了。可帝王的决心,又怎么会是她一个后宫妃嫔轻易能够动摇的。   阴蔷于是去求阴韧。   阴韧心中对锦华这个外甥女是死是活其实很无所谓,不过想到林茜檀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做的那些动作,像是有意帮助锦华似的,他又十分好心情地改了主意。   林茜檀每日里都从北边回来的商队那儿套取消息,暂时还只是知道,戎国那儿群情激奋,喊打喊杀……   阴韧从阴蔷那儿出来,林茜檀正好便在宫道上碰上了他。两人远远见面,没有说话。各自擦肩而过。   等到走得远了,阴韧笑着和跟随的管事说道:“你瞧,这丫头有不有趣?我不过稍稍跟她笑一笑,她就反应那么大……”   管事的不知应答。   主子本来长相阴森可怖,有心作弄之下,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吓破胆就不错了,林七小姐的确是算比较镇定的。   说着,只见阴韧还像蛇似的轻露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又笑了,还回头看了看那儿走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林茜檀。   管事的打了一个寒蝉。   林茜檀鬼使神差,就那么正好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那股不愉快的感觉,便又浮动了起来。   林茜檀是进宫看望萧太妃的。   越是相处,萧太妃便越是喜爱林茜檀知情识趣,宫中生活无聊,有一个故人的女儿陪着说话,也是好的。   天隆帝亲征在即,骚扰她便越发频繁,她也有心借林茜檀这个客人,来挡一挡不想看到的人。 第102章 前世梦   天隆帝御驾亲征,朝中事务全被搁在了顾家手里。顾屏忙碌,林茜檀的拜师礼便被简略地一笔带过了去,大家都不知道,顾屏收的那个女弟子姓甚名谁。   林茜檀从别人耳朵里听见自己拜师的事,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林茜檀没有对顾屏隐瞒自己有心踩进朝堂的心思。顾屏听后,并不在意她对老师心存利用,反而为她调整了入门读物的类别。   跟着阴韧,所学甚杂,林茜檀欠缺对朝堂上合纵连横的系统性认识。她要做的,是与顾屏学来经验,少走弯路。顾屏直言说她性情当中软弱的部分根深蒂固,总会时不时影响她行事。   林茜檀虚心接受,将老师说的话听了进去。   旁人说起顾屏招收的女弟子,纷纷不曾放在心上,认为女人多半不能成事。之前还以为顾屏招生,是传衣钵,结果却叫许多人都觉得十分失望。   别人给了低下的评价,林茜檀也不在意,知道林茜檀这件好事的锦荷等人,理所当然愤愤不平的。   待梅从宋氏那儿回来,说了说宋氏近日的情况,末了,也没敢说宋氏差一些和街坊邻里吵起来。   起因不过是因为有人嘴欠,说顾屏老了老了总算知道开窍,以招收女弟子为名,实则是弄个女人在身边红袖添香。宋氏也知道林茜檀这事低调为好,到底是忍住了。   不过待梅不说,林茜檀自己也早从顾晴萱的嘴里知道了。顾屏明知有这个流言,面对她这个新学生还谈笑自若,足见坦荡。   待梅只挑好的说:“嬷嬷虽说是身子有病,可每日里闲不住,总四处走动,郎中都管不住她。”   林茜檀正拿了一根镊子,在香炉里戳啊戳的。   “那你下回去,便跟她说,若是想着一辈子不用回来见我,就使劲不听郎中的话。”   待梅听了就笑。   待梅说着说着,又一惊一乍提了一句:“…小姐猜一猜,奴婢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谁?”   林茜檀扫她一眼。   待梅笑说:“说来可是巧事,奴婢碰见那王家的二狗子……啊不对,是晏国公二公子,奴婢在那儿碰见他了。”   不远处风光和霁月反应比林茜檀还快,听见旧主的名字,下意识回头。   林茜檀也是微微讶异,不过也并不奇怪。京城不是她开的店,大马路的,谁都能走。   待梅见林茜檀似乎不十分感兴趣,于是补了一句:“二公子告诉奴婢说,他是回家,他把千石村那儿的娘和大哥给接来了。”   王元昭把夏三娘给接来的事,林茜檀早就听王元昭自己说过了,不过倒还真不知道,王家的宅子会和宋氏家里的那个宅子靠得近。   待梅说完便退下去。   林茜檀玩弄了一会儿香炉,站了起来,带人去了沈氏那里。   阴薇恰巧便在那里,林茜檀过去的时候,阴薇正和婆婆说到林碧香的婚事。   “……姐妹同嫁一夫,传出去也是美谈。”   林茜檀心想自己出现得太不是时候。阴薇正继续前面几次,劝说沈氏促成林碧香给楚家做媵妾的事情。   林茜檀想要撤脚已经来不及了。阴薇看见她,久违地露出了和善的嫡母笑容,对她道:“檀姐儿,你来了。”   林茜檀自然也呼唤了一句:“母亲。”   两人嘴上亲热,实际上眼底都是没有笑意的。   沈氏依然是个和事老,只当全不知道底下的小辈那些弯弯绕绕。眼前的这一对母女面和心不和;两个儿子近来私底下又在相互捅刀子;沈宁从林茜檀手里拿东西……   沈氏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她这辈子,最怕生事,巴不得大家都和和气气得好。   虽在病中,林茜檀却看不出来老人家病容。沈氏心态不错,从来是不轻易动大怒。   林茜檀是媵妾这件事情的当事人。见她“凑巧”过来,阴薇在林茜檀也坐下之后,笑着继续了话题:“母亲,虽说这事当着小辈说不好,不过檀姐儿也是要嫁人的,这事情,如果定了,也是早早晚晚要和她说……”   沈氏微有不悦。阴薇特地选了一个反常的时辰过来尽孝,已经让她觉得下意识古怪。还一来就说到林碧香身上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她上一次的确是有一些被阴薇说动了那方面的心思,但也没真的就下了决心。   阴薇这是绑架她,叫她帮着啊。   不过心里不悦归不悦,至少在表面上,她还是愿意给阴薇一些面子。   反正,阴薇的提议,也的确有几分可行性。林碧香也是她的孙女,她总不好看着她嫁不出去。   林茜檀于是在那儿听着两位长辈和自己试探着提了提林碧香的事,反正左右就只是一句松口的话也没给。沈氏倒罢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阴薇却是不同。   林茜檀心里笑,要脸面,要贤名的人才会被掣肘。她不会受掣肘。   这件事情,的确就像她自己说的,不是她单方面就决定的。就算她答应,也还要看楚家答应不答应。   而且她也不可能愿意如了阴薇的愿,去帮她们劝说表哥舅舅。   林碧香是什么货色,她也配!   耳边还是阴薇的说话声音:“……你和你表哥,关系一向不错,只要你肯照顾妹妹,她下辈子也就有依靠,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情况……”   林茜檀就是不接茬。   林碧香什么情况?不过就是她叫她名声多臭上两年再去死罢了,说到底,嫁不嫁,嫁给谁,又有什么重要的么。   别说她不会去说,就是去,说的应该也只有林碧香行为不检的坏话吧。   林茜檀还没从沈氏院子里出来,就在夹道口的墙壁后面听见两个婆子在那里碎嘴了。   “看七小姐这性子,跟当年先头那个三夫人一样,怕也是个善妒的。”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说了:“你看她,不就是把妹妹带着一起上花轿,这都不愿意,还指望什么?”   先头说话的那个又说了:“诶!你说,她之前每日去看八小姐,八成是装出来的吧?”   “啧啧,这些小姑娘,说一套做一套,不就那回事……”   两个婆子一边说,一边就往长廊另外一边扭着屁股去了,也没留意到墙壁另外一边的林茜檀。   锦荷难得没冲出去骂人去,林茜檀还觉得好笑:“哟,这一回你怎么忍住了。”   锦荷扭了扭嘴,道:“这儿可是老夫人的地方,我骂人一时爽,给我擦屁股的不还是主子你。”回头传出去,那说法就更不好听了。   林茜檀也笑。她在变,锦荷也在变,锦荷那嘴巴,现在不用人说,她自己就经常管得住。   顺便,林茜檀记了记那两个婆子是谁。她小心眼,记仇。   林茜檀于是不去理会已经走远的婆子,心情颇好地自顾自走了,那一边把人给坑了一把的阴薇反倒是有些没好脸色。   林茜檀的态度明软实硬,她这一回没从她嘴里拿到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不过也无妨。这本来也是无本的买卖。   林茜檀现在没事便去“看一看”林碧香,府里早就有她这些名声。   阴薇不过是在林茜檀所做的基础之上,借林茜檀拔出来的刀捅林茜檀她自己一下罢了。   之前府里的人怎么夸赞林茜檀,贬低林碧香,现在便能反过来……   林茜檀则是去了沈宁那儿。   沈宁不在,倒是林茜檀的二伯林栋正好在那儿碰上了她。   林栋目前在大理寺里担任大理寺少卿,是个能干的。其实就算是分不到爵位,凭他自己本事,也能有一片天地。   两人不过擦肩而过。林栋是有其子必有其父,林子荣的冷酷性格,便是像了他。   林茜檀在沈宁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沈宁才从外头回来。沈宁给她名下的几个姑娘相看亲事去了。   见到林茜檀在,她不意外。林茜檀的来意,她也有所猜测。   沈宁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正院那里的事情,自己收了林茜檀的东西,却要把事办砸了,脸上也是火辣辣。   林茜檀来沈宁这儿,为的却并不主要是自己的事。   “二伯母看过的那几个人自然都是好的,也适合八妹妹。不过我母亲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她。”   林茜檀可没怎么担心这事。   阴薇嫌弃沈宁给找的人没有好货色,林茜檀索性顺水推舟,说过两天,忠义郡王府府邸有闺阁聚会,她会带上林碧香出门去,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给了阴薇一些脸面。   林茜檀所说的聚会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聚会。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变相相亲会。   忠义郡王府这相亲会老早就四处派发请帖。林碧香没有接到邀请函,当然只能是蹭林茜檀的车。   从沈宁那里出来,丫头们便问林茜檀:“主子,你当真要将八小姐带去?”   林茜檀笑着与她说:“自然,我可没有骗人。”   林碧香这么成日躲在院子里不出去,阴薇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最着急了。   忠义郡王府弄这一出,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萧太妃的嘴里可以知道,忠义郡王府这是奉了宫里的命令,给几位皇子挑女人。只有挑剩下的,才是给那些赴宴的公子的。   同样的聚会,上辈子林茜檀没有去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因为和董庸的事,被嫁去董家成了邀请范围之外的“夫人”级别。   *   阴薇一番苦心,林碧香却不太能够领会。   她只觉得自己一再丢脸,不肯出门。   偏偏阴槐那个罪魁祸首之一,在出了事情之后,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日子过得滋润!   不过待她听采彤说阴槐被人给打了一顿,脸都毁了,林碧香突然就心情十分舒爽。   本来不肯答应的事也答应了。   林茜檀见她答应,又给林抒尘送了一个口信去。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这是沈氏这个做祖母的人的意思,是叫林茜檀把两个妹妹都给带上了,也叫她们露露脸。   这事还有几天,并不急,林茜檀暂且搁着。王元昭那儿的事或许还更着急一些。   绿玉跑了这一趟腿,将王元昭之前索要的那个鞋子给送了去。   北地地形复杂,又是到了夏日暴雨时,一般市面上的鞋子,总是没有防雨又结实耐穿的。   林茜檀既然答应了,索性就花了工夫做了,王元昭前两日借着霁月的嘴说他这两日就不在京里了,玩笑一般问了问,鞋子什么时候做好。   林茜檀于是加班加点给弄了弄。   绿玉出门跑了一趟,就那么巧给碰上了正好过来林家假公济私送公文的楚绛。绿玉机敏,并没有告诉楚绛她手里那一双男鞋是给谁送去,只推说是她自己做了,送给友人的。   绿玉反应也算快,不过可惜的是楚绛认得林茜檀的绣工手法,知道这是谁做的。林茜檀以前缺钱的时候,偶尔也做些绣活拿去卖了换钱,这事楚绛知道。   绿玉去了,楚绛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的,把公文给林权搁下,便离开,也没有往里去。表妹早就拿回姑母留下的嫁妆,怎么还会缺钱?   林茜檀没出来见一见他,反倒是林碧香闻讯,跑去了偶遇。楚绛温和有礼,并没有把自己对林碧香的不喜欢摆在脸上。   而这在林碧香的眼睛里看来,就更是郎君的温柔了。   林茜檀听说之后一笑置之,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她对楚绛的感情更多是亲情,楚绛来,她做不来火急火燎跑出去见一面的事。   对于林碧香来说,却是完全不同。她有那么一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反正她名声也臭了,做什么不干脆豁出去一些。   绿玉回来说,王元昭很喜欢她做的鞋,拿到就穿上了。   林茜檀也高兴,毕竟用足了料做的,对方满意就好。   天隆帝亲征,并不是所有的兵马都和他同行。皇帝自己带一批人,诸如粮草运输之类的东西却是有另外的大军先运送出去的。   王元昭隔日果真就披了战甲,带着他那一队兵将上路去了。林茜檀没有去送,倒是叫风光和霁月代表着去送了一壶饯行的酒。   这也是王元昭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征。王善雅是去亲自送行了的。见到东山侯府的七小姐送酒来,他并不意外。   同样送了饯行礼的,还有魏家。   *   城门楼内,一辆马车上,魏嘉音正微微掀开车帘,偷偷往正在开拔的兵马处看了一眼。   她对婚事抵触,却还是在丫头银霜怂恿之下来了。这会儿看见开拔的大军,她心潮澎湃,被城外列队整齐的男儿豪情所吸引。   银霜是魏嘉音的心腹,魏嘉音也是听了她的劝,这才“路过”这儿,倒不是特意为了谁过来。   数日之前,阴槐当街强抢民女,事发当时,她在现场。   本来她要叫自己的魏家护卫好好教训阴槐的,结果是王元昭抢先出手救下了人,还把那小姑娘给一路送回家去。那些,她都跟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的。   如若不然,银霜劝说,她也不会不拒绝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饯行礼送到之后,又有两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丫鬟,送了一壶酒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大胆,倒追男人。   她没有多想,放下帘子,回头无意看到车子里一个小丫头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她把帘子搁下,小丫头毫不遮掩自己的失望。   这小丫头,便是那天阴槐看中了,强抢的民女。   魏嘉音看了便笑:“别看了,看不见了的,那边都准备出发了。”   卉生于是脸红地低下了脑袋。   英雄救美,美人交心,卉生明显对救了她的男人生出有别于报恩之类的情绪。只是她出身太差,配不上。又听说魏嘉音就是那男人的未婚妻,便心甘情愿说服爹娘将她卖进了魏家,做了魏嘉音身边新上任的丫鬟。   被一语道破,她羞涩,魏嘉音想的却是,反正自己也看不上王元昭,又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成亲。到时候正好把这个姑娘安排给他,好替自己省事。   王元昭刚好就在离去前,看了城门一眼,眼看着城门那儿许多女眷来送各家的男人,他转了一圈,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自己是在找谁。   *   魏嘉音反正都出了门,便上林茜檀的店铺光顾了一通。   以她和林茜檀的关系,掌柜的自然知道给她打折。   说来也巧,店里正有几个人在说锦华。   魏嘉音无意转头一看,只见那边说话的人,还是她认识的。   广宁伯家庶出的女儿陈靖瑶正约了几个人出来逛街购物。逛到这儿,便进来看了看。   她们自然也认识魏嘉音。两边一番寒暄,魏嘉音被她们邀请着,去了楼上的雅间说话。   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魏嘉音只是简略应付她们,就想走人。不过陈靖瑶等人讨好她也来不及,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放她离开。   店里的事,自有人传到林茜檀的耳朵里。陈家的人争军中职位争不过忠义郡王府,倒是在这过程里,阴差阳错趁机和魏家搅和到了一块儿去。   陈靖瑶勾搭魏嘉音也是有缘故的。陈靖瑶的亲舅舅,就在魏家手底下做事。   齐楚秦魏四家,前三家都处于一个相对衰落的状态。只有魏家,仍然春秋鼎盛,像是一只潜伏在侧的猛虎,但又因为清贵无权,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魏家虽然家族势大,但族中子弟少有从事实际的要紧职位,也不怪几代皇帝都能够容忍它了。   不过从最近的情况看来,魏家的人像是也隐隐开始转了风向。   魏嘉音托人给林茜檀送了邀请,请她上门去。林茜檀没有拒绝。林茜檀从脑子里搜索记忆,隐约想到前世到她死去的时候,魏家的情况。   “我们家小姐说,今日在七小姐你的地盘上洗劫了一通,心下过意不去,所以只好把魏家埋了几百年的酒坛子也开出来赔罪。”魏嘉音的丫头道。   林茜檀笑了:“她想请我白嫖古酒就直说,还找这些理由。”魏嘉音买去的那些珠钗,虽然昂贵,但有钱就能获得。   不像名门魏氏地底下几百年的珍藏,就是去抢也未必抢得到。   丫头笑着去了,林茜檀于是想着,古酒价值不低,她该带个什么礼物去,补一补这中间的差价。   丫头前脚刚走,天上便乌云密布地下起了雨来,这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雷雨说来就来,连个招呼也不跟人打。林茜檀暗想那魏家的小丫头大概要在半路上被淋成一个落汤鸡了。   每年这个时候,总是雨水最多的时节,林茜檀被困千石村还是只是去年时候的事情。大商河网密布,有时候下起雨来,没完没了,林茜檀深有体会。   天上的雨下来,一下就暴雨倾盆了两三个时辰。院子里的水也漫了上来,雨水大到就是眼前一丈远的地方,也看不清。   左右无事可做,林茜檀索性躺下早早歇息。这一闭眼,就梦见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千军万马之中,一个被白雾笼罩、看不清容貌的高大男子驾着一匹骏马,领着大军攻破城门,一身煞气。   另外一边,同样也是瞧不清楚的男人则是从容不迫地从另外一个城门破门而出。   城中兵马厮杀,一派乱象。她行走其中,却没有人发现她。   来来往往的人,都穿过她的“身体”,自己做自己的事,她看得见他们,听得见他们,却摸不到所有的人和事。那个一身煞气的男人,分明是在指挥作战,战场之上的他却不合时宜地抱着一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女人坐在马上。   一阵又一阵轰鸣声音当中,厮杀的血气弥漫了视线。林茜檀眼前的白光也越来越强,强到渐渐叫她脱离出了梦境,将她推回现实,到了清醒。   林茜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十分熟悉的床幔。她眼神迷离了有一会儿,方才挣扎着回过神来,认清了今夕是何年。窗外的雨没有停,拍打得门窗也“啪啪”作响,叶子落下,掉在水里被大雨欺凌,是前世,不是今生。 第103章 相亲大会   五月时,张嫣参加了宫中聘用女官所举办的笔试。她已经去过一次,很有经验。但由于她郑国公府女儿的身份,中选的可能性,并不高。   林茜檀没有去成这一场考试。参加这场笔试,是需要家族里父兄同意的。   而林权是没有可能会答应的。   林茜檀也不在意,林权不同意,她想办法说服楚绛支持她也就是了。   天气热,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冰块给屋子里降温去暑,林家却由于从云州回来,地窖里缺了冰块贮存。四月刚入暑时还好,一个月过去很快就把库存用到了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沈宁这个当家人能够短时间改变的事。虽然也从别家府上匀了一些过来,然而还是杯水车薪。   林茜檀却耐热。这还源于她从小缺少照顾。林权轻贱她,府里的下人当然上行下效。每年那么热着热着倒是习惯了。   不过今年也热得太过头了一些。就算林茜檀也有些热得受不住,一日总要多洗一遍澡。   井里湃了一些果子来吃,从四月底的时候开始,林茜檀就已经经常躺在树荫底下乘凉。她算算日子,王元昭随同押运粮草北上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到达北地了吧。   天隆帝亲征,外头的男人们正顶着酷热忙得热火朝天的。林权每日回来都是一头的汗,偏偏家里的冰总也不够。   也就是到了傍晚的时候能够叫人凉快一些。府里的男人们便都使劲往外走,去了护城河边上游河。   林子业回来,当笑话似的和家里人说过,护城河上有一处防护栏年久失修,有人靠在那儿,冷不防倒栽葱一样掉进河里,闹了笑话。   林茜檀听了,却不当成笑话。   楚绛有的时候也会过来邀请林茜檀一起出去纳凉。林茜檀没有拒绝,在家待着的确是闷热了一些。   京城夏日的傍晚还算凉快,走在大街上,傍晚的风一阵一阵的扑面,林茜檀的头发都迎风舞动了起来。   她又总是在太阳落山之后沐浴,少女清新甘甜的体香被风带着打到楚绛的脸上,令楚绛沉迷。轻衣薄裳若隐若现,将穿衣人的玲珑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林茜檀又长大了一些。   “端午将至,表妹有没有去看龙舟赛的打算?”楚绛忍着胸腔之内跳动,尽力淡定,眼睛却有着左右摇摆,像是在躲着什么。   林茜檀轻轻捋了一下鬓边被吹散的发丝,正嫌风大,听到楚绛的话,笑道:“去年回来时没有去成,今年怎么也要去的。”自然要去,节庆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赚大钱的机会。   不过楚绛的意思,应该是邀请她一起去做些什么吧?   林茜檀想了想,正要答应,忽然就被不知何处莽撞冲来的孩子撞了一下,没有防备之下,整个身子都往楚绛身上一磕,被下意识揽住她的楚绛抱了一个满怀。   这样,楚绛更是心如擂鼓。   少女的青丝似乎用过茉莉香膏搓洗,味道清新而素雅。少女的身体温热而柔软,让他的手抱着人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楚绛不是没有过那方面经验的人。江宁娘早就给他硬塞过通房丫头教他男女之事,他是有过经验的。   也正是因为有过经验,就更加食髓知味,明白少女衣裳裙钗之下,是怎样诱人了。   不过他毕竟知道克制自己的血气方刚,自以为是不过一瞬间的心旌摇曳,就把林茜檀给扶住站稳。   他是不能冒犯表妹的,有些事,要到新婚才能去想。   他于是去看林茜檀。   刚刚他把人给抱住,林茜檀是直直撞到他胸膛上的,那一刹那胸前的柔软触感,让他羞臊。   他还怕自己会被人误会是登徒子,下意识心虚。谁知那头少女除了没有站稳那一下,脸上的神色淡然而平静,分毫叫人看不出来哪怕只有一点的扭捏之态。   楚绛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了。   也许,是表妹没有注意到吧。   但事实又是如何?   林茜檀自然并不是楚绛所以为的没有注意到,而是注意到了,却根本没当回事。   她又不是没被男人吃干抹净过,行走之间无意的身体磕碰实属平常,算得了什么?犯不着弄得跟个贞洁的烈女一样。   不过楚绛也许自己不觉得,其实他抱人的时间,有点长。   好在是傍晚夜色朦胧,若非熟识的人,就算见到了这对男女当街暧昧,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林茜檀将楚绛的窘迫看在眼里,笑了。   她这个表哥,心思还是单纯,听说他虽然按照她舅母的要求,和通房丫头有过关系,但也只是碰了对方一次,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把人家晾在一边了。   他这是一心向着她这轮月亮了。   心意贵重,林茜檀感激,不过这份感激里面,林茜檀感受到的更多是亲情。   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皇都苍翠嶙峋的墙面之下,“少女”率先打破了沉默:“孩童顽皮,还好表哥扶了一下。”不然要摔倒了。   楚绛连道“无事”,想到去年的时候,也是这样,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林茜檀当时也是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黛色渐浓,街道边上的灯火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夜里摆摊的人们纷纷出来,家家户户的大人们带着孩童满大街走动。远处是阑珊醉露,近处是佳人酒香。   楚绛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试图伸出手去,往林茜檀的手上碰过去。   林茜檀却是自己避开了一下,大庭广众的,楚绛这是有些失了分寸了。   楚绛也是有那么点尴尬,缩了手,便退开一步,顾左右而言他地继续把人往前面领着走。   头顶之上,一群书生高谈阔论,说的是时政要闻。装潢粗糙的小酒家里,一干寒门子弟全都读书有成,即将入朝为官。   年轻学子踌躇满志,心怀天下,天隆帝继承前几代帝王,继续削弱世家势力,扶持庶族,现如今不知凡几的人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苦读,所想的不过是能够改命换运。   虽说僧多粥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只要能够跃过龙门,就像此时此刻这些书生一样,一飞冲天了。   当今执掌权柄的右丞相顾屏,就算得上最早吃螃蟹的一批人。林茜檀听老师说过,他年轻那个时候,力主启用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的夏朝皇帝,可是顶着巨大压力的。   别看商朝灭夏名头好听,其实夏朝灭亡的导火索,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当时在位的夏帝急剧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烙饼。   就好像脑子想做事,手脚非但不听话,反而给脑子添乱,就算夏朝皇帝本来什么也没做错都要出些事,更何况……等皇位传到夏末帝头上,夏末帝也的确不能说是什么贤明君主。   林茜檀看向表哥,心想,这算不算也是她和楚绛的一个矛盾之处呢。   她是世家楚氏的外孙女没错,但她也同样是后起之秀林家的女儿。林家的家主林阳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一身穷的毛头小子。不过是跟着先帝燕坚干了几年,立下功劳,又碰上世家女贬值,才有机会被世家沈氏看中,招为女婿。   林茜檀是劝说过舅舅收敛锋芒的。楚氏虽然避免了前世结局,但仍然是皇帝刀下急于除去的对象。   楚渐并不糊涂,只要不是涉及废太子燕勇,他都有些大智慧,所以倒也听劝。   两人一路走过去,也碰上了几个熟人。楚绛最后带着林茜檀,来到了城中一处茶楼。   盛夏时节,傍晚时候的茶楼酒楼都是生意最好的。他们去得晚,还未必有位置可以坐。   那里也有书生正在聊天。林茜檀和楚绛便随意在大厅坐下。   两人去得巧,正好赶上了事情。他们进门的时候,正有两拨人在吵闹。   拥有大量人才、藏书的世家,自持家世悠久,是不会看得起那些出身贫困的人的。茶楼这种地方,人多嘴杂,有时候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再正常不过。   说来还挺巧,争论的双方,还都是林茜檀见过的。   左边以“身有贵贱之分,人有三纲五常”作为核心论点,高谈阔论的,是她见过一两回的魏氏公子魏嘉斌。   右边拿“英雄莫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来辩驳的,是林茜檀在云州时见过的一个当地颇有名气的老头子。   天隆帝开科举,原来这人也收拾了家当,从云州跑来应试。不过在魏嘉斌这样的世族子弟看来,朝中官位一向都是他们这些名门内部垄断世袭,是不愿意一而再分一杯羹给这些下等人的。   魏氏百年美酒芳香醉人,的确是难得珍品。不过这时在林茜檀看来,反倒是这小茶楼里的粗糙茶水更好喝了。   “看来,陛下这回出征,朝中顾相掌权,还有些事要乱着。”他们不过出门散步,在看够了热闹之后,林茜檀打道回府,找了一个借口来跟楚绛分开,林茜檀去了田小香的住处。   *   田小香哄了儿子睡觉,给林茜檀倒了一杯酒,两人吃着零嘴,也聊了有一会儿。   田小香十分肯定地说:“世家不会赢的。”当年的夏朝皇帝一代一代这么削弱下来,世家已经远不如当年能够强横到将皇权也当成操控在手里的木偶人那样随意玩弄了。   趋势摆在那里。   不论夏帝,或是商帝,前后相承下来,所欠缺的不过是彻底将世家从历史舞台剥离的一个机会。   外头的几个丫头正坐在田小香家里的庭院里唠嗑,时不时看着林茜檀这边动静,唯独锦荷一人在大树底下做些田小香教她的奇奇怪怪的“减肥操”。   林青松又被林茜檀抓了个正着,早就从田小香屋里这儿走了出去,到外面守门去了。   林茜檀来之前,田小香正请林青松吃晚膳,若不是这样,林茜檀也抓不到他。   田小香索性也大大方方,她喜欢林青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隔天,就是林茜檀带上林碧香和林抒尘往忠义郡王府赴会的日子。   整个侯府,单单只有林茜檀一人享受邀请,也是拉足仇恨。   忠义郡王府办上这么一场,实在是挂羊头卖狗肉,看上去是给京中青年男女提供一个合适的认识机会。实则是受了宫里皇帝的指示,给几个到了婚龄又未成家的皇子挑选女人。   其中三皇子以下,七皇子以上,基本都在符合选妃的范围之内。   人群之中,二皇子妃等少数在场的已婚女眷,正在那儿主持着现场的活动。   林茜檀当然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哪个不长眼的看中,她倒是担心,林碧香不会在这一次的相亲大会上被四皇子看中。   在上一世里,四皇子横竖是个得了梅疮而死的人,林茜檀当然愿意将林碧香往四皇子那里推。   而四皇子也的确不算叫林茜檀太失望。   林碧香依然蒙着面纱,跟在林茜檀的身后亦步亦趋,她羞于见人,但也想趁这个机会,找一门好亲事。林茜檀又怎么可能主动替她引荐?   进到场地上有了一会儿,林茜檀就在场地周边阁楼上的窗子边特意寻找了一圈,果然便看见那儿隐隐绰绰像是有几个人影。   虽然叫人看不清楚,但多半便是那几位。   萧太妃的提醒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林茜檀也不会留意。   林茜檀和聚会主题无关,自然只需要在场上坐上一圈就回去。但林碧香和林抒尘不同。府里的小姐本来就是适婚年龄,仅仅因为林碧香一人,婚事都被影响。   林茜檀从底下看上去,看不清楚。上面的人看她,却是看得无比清楚。   她那一眼,露在了所有阁楼上人的眼里,在阁楼上引起了一番议论。   阁楼之上,几位皇子难得聚在一起,忠义郡王府提供了足够的吃食和美婢伺候。席间几个皇子大都左右美女环绕,就是二皇子,也一边看着底下的二皇子妃,一边和一个婢女搂搂抱抱。   这群人中,大概也就只有一个阴韧无人敢于接近了。   阴韧会来,众人都很意外。这群婢女,也正是有些意外的忠义郡王府给临时安排的,结果倒是便宜了几个皇子。   林茜檀不再看楼上,转身离去,阴韧勾唇一笑,看得在场众人全都背后一冷。阴韧名声在外,就是几个皇子看见他,也下意识觉得发怵。   大概半年以前,就总有那么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阴家府邸附近打探,阴韧没能把人抓住,叫人给跑了。唯独倒是有一次从几个人身上拽下来一张银票。   银票满大街都是,没什么特别,不过是那银票上面的气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再之后,他便发觉收藏燕韶遗体的密室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更是令他警觉。阴府一番清洗,依然没把他心目中怀疑的可疑之人给找出来,不过倒是顺便清理了几个宫里皇帝派来的眼线。   本来他是一时想不到是谁能耐不错,居然能和他过招许久而不漏丝毫痕迹,还是林茜檀自己不小心,在日前宫道上碰上阴韧的时候,叫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阴韧当时在宫道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就和贴身的管事说,林茜檀很有趣,居然胆子够大盯上他。   这时候站在自家主子身后的管事,当然也还记得自己的主子这么和自己说的:   “我那妹妹,大概还如临大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算计不成这丫头,我也算才知道,她手里是有了生力军。”   管事这两天正按照阴韧的命令,调查林茜檀这是和哪一股势力勾搭上。林茜檀从来在府里不受宠爱,她的手上会有高手可用,阴韧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林家这位七小姐是他主子十分感兴趣的人物,他很重视。   不过很遗憾的是,至今他们也只是知道林茜檀每每夜里和王家那位刚刚回来的二公子关系甚为紧密。   *   林茜檀不会去否认自己是阴韧教出来的。   无论有心无心,阴韧传道授业也是事实。   也正是因为和他近距离相处过,林茜檀对自己这个老师,也算得上有几分了解。   从回来京城时,林茜檀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布置留心他那儿的消息。尤其到了手上有了可用之人,就更加是这样。   燕韶失踪,遗体下落成迷,林茜檀却记得阴家是有一处密室,曾经用来藏尸。   阴韧心性常人难以理解,林茜檀跟着他的时候,就被他带着去过密室当中看到过,死后被冰封的……政敌的尸体。   阴韧将那位大人的遗体欣赏够了,才叫人拉出去,好生埋葬了。   本来马老六等人做事一向小心,唯独可惜马老六是个色胚。虽然不会肖想恩人之女,但闻见银票上带了对方香气,也还是鬼使神差不舍得拿去花用了。   香味随着日子久了,当然会散,不过阴韧的嗅觉灵敏,能够分辨残留的气味。   阴韧盯着林茜檀笑,底下一楼的林茜檀像是心有所感似的,直觉觉得有一股恶寒,但又不知道缘故。   林茜檀去了角落里坐了好一会儿,陈靖柔满脸无奈地走了过来,林茜檀陪她说话,也懒得去管两个妹妹。   林抒尘还老实,林碧香则是狗改不了吃屎,不一会儿就心思动了起来,朝着人群外缓慢移动了过去,去的,却不是净房。   霁月反应很快,收到林茜檀的眼神指示,便小心翼翼跟了过去,风光和屏风屏浪一起陪着林茜檀。   霁月回来告诉林茜檀,林碧香被四皇子的人给找上了。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天潢贵胄,又长得一表人才的,能够被四皇子看上,也是福气。”林茜檀没有隐瞒陈靖柔。   陈靖柔粗中有细,也是知道内宅那些斗争手段,并不介意。   四皇子风流名声当然在外,他生母出身不高,但对于正处于落魄状态的林碧香来说,也能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皇子。   林碧香回来的时候神色明显比起出去的时候看上去要得意。她虽然想着楚绛,但如果有一个皇子愿意勾搭她,那起码还是证明,她是有魅力的。   林茜檀只装作不知道,也不理她挑衅,只管和陈靖柔说话。   *   几人回去之后,林碧香自然将这么一件事情告诉给阴薇了。   阴薇也是后知后觉才知道,忠义郡王府这一出是唱的什么戏。   林碧香在林茜檀跟前嘚瑟,在她母亲面前却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四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低贱之人,她心里是很看不起。如若不是她现在这样,她也不用理会四皇子。   但阴薇的想法截然不同。   四皇子庸碌,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心皇位,但他的实力同样并不允许他坐上那个位置。   将来他应该只会是一个亲王。以往阴薇倒是只在二皇子和五皇子的身上动过心思,但他们兄弟都看不上林碧香,给予了婉拒。   如果能将女儿嫁去四皇子府,倒也不错。   林碧香成了阴薇不容易甩出去的烫手山芋。但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当然操心,不过林碧香是未必领情的。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便是端午节。   林家一家子的人都要出门,三房的人也都倾巢出动。江面上有一年一度的龙舟赛,可是热闹。   楚绛早就提前一步预约了林茜檀,到出发这天,他是特地过来和林家人打了招呼的。   林碧香含情脉脉,楚绛只当没看见,带着林茜檀,便往楚家人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   这样的日子,就是夏三娘也不能免俗,磨不过王大狗,被拽着出门了。   一大早的,王家大院子里,王大狗弄了一辆马车来,亲自伺候着夏三娘,从屋子里出来往外走。   夏三娘也是难得动了玩乐的心思。   王大狗高高兴兴地带着她,往外走。   宅邸所在的那一条小巷子里的人也是很少见到这位自从搬了过来就几乎不露面的邻居,纷纷围观。   就是正好经过的宋氏听见呼声,都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夏三娘眼底闪过轻慢,虽然一身的普通衣裳却隐隐有一股刻意压制的贵气。宋氏倒是也听待梅提过,知道当日那家船家是搬到她附近的,只是一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拜望一眼。眼下,夏三娘自己出来,倒是和宋氏在路口的位置上碰上了。 第104章 端午   夏朝延绵五百年,再算上夏朝之前古国时期,皇都历经岁月何止千载。龙气聚集之地,凤凰涅槃的一处地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沉淀下来的一砖一瓦都有说不尽的故事。   夏三娘怀念自己曾经在京城居住过的那一段日子。幼时无忧无虑,外面天大的事情也有父母兄长顶着,耳朵里听到的,也都是一些顺耳的话。   毕竟,又有谁会叫一个先天身子便有亏损的人,跟着烦恼一些她知道了也没用的事?   那时在夏三娘眼中,夏朝国泰平安,帝后治理内外有方,她什么也不用烦恼,什么也不用去想,只每天高高兴兴的,就成了。她还记得,她闺阁的墙面上,那九尾金翅的凤凰图腾,就是到了夜里,也闪耀着灿亮的光。   结果后来的剧变让她猝不及防,家族一朝败落,她也从众人呵护的掌上明珠,成了仓皇逃离、只能躲在地缝里的沙粒。大商兵马攻入皇都,改朝换代,所有和夏朝皇族有关的人和事,几乎都不能够幸免。   触景生情,夏三娘来到京城,却不怎么出门,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每看一次旧时街景,心里的伤疤就要被揭开一次。   还是大儿子说了百遍千遍,她拗不过,只能出来。   王大狗也知道母亲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她一直也不太看得起那些真正底层穷困之人。他们王家,不过是暂时栖身在千石村。   不过这一二十年过来,她一直将一个渔家妇女演得不错。至今千石村里的乡亲提到她,都还觉得她就只是性子清冷一些,并未对她身份怀疑。   “母亲总算答应出来,儿子可放心了。”再那么憋着不走动,就是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夏三娘用她疼爱的目光看着大儿子,脸上有着面对小儿子的时候所没有的骄傲和笑意:“不就是个端午,咱们自己在家过,不就好,何必出来和这群人挤来挤去。”   京城街道既有变化之处,也有不变的地方。   就像是节庆热闹的时候,万人空巷,满城人海,总是不会变的。   *   家家户户都要出门游玩,在这件事情上,倒是不分贵贱的。那些家族尊贵的权爵,一样也是积极参与到了这其中。人人佩戴绳结驱邪,喝黄汤去毒,每走上几步,就有一株菖蒲。   一条贯穿城池微有蜿蜒的护城河将京城粗略地划分成了两半,平日游人行船,往来货物,是络绎不绝的。   这条被连通了天隆大运河的人工内河,却有着比天隆大运河久远得多的历史。夏朝凭它而兴,也因它而亡。   几十年前运载着商朝大军从水门涌入城池的这个水道,现如今每年到了端午时节,就会被用作比赛的主要场地。   城池的一头,满眼数不尽的参赛船只蓄势待发,不知凡几的汉子们光着粗壮黝黑的臂膀,雄赳赳,气昂昂,个个喘粗气,笑得憨。   一条河道看不到头的全是沿岸两排堤岸的观景大道。每隔几步总树立着一株青翠,随风摇曳,为人提供遮蔽与阴凉。   观景台上,人流攒动,拥挤不堪。但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人家,是不用担心没有好位置坐的。一顶又一顶颜色不同的帐篷零星分布,那都是身份的证明。   林茜檀跟着楚绛一起,去了楚家在岸边位置上占据下来的一个地方。楚渐夫妇以及江芷悦都在那里,已经等了他们有一会儿。   林茜檀只当自己看不见江氏姑侄对她的不欢迎,来到楚渐跟前坐了下来。楚渐看到出落得分外漂亮的外甥女,眼里都是笑意。   楚氏的血脉延续,全靠她了。   楚渐暗叹。再看看自己一手培育的儿子,心里骄傲,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不是亲生,但感情不是假的。   一对未婚夫妻郎才女貌,楚渐心里很是宽慰。   林茜檀并不意外会看到江家表妹。不过令林茜檀有些意外的是,楚家会和晏国公府的人一起,拼凑了一处小帐篷,两家同乐。   楚绛像是知道她疑惑似的:“咱们家人少,晏国公便主动邀请咱们一起,人多总是热闹些。”   楚绛说完,便把脑袋抬了起来。   林茜檀当然看到王善雅朝她友善一笑。她在木兰围场上救了王元昭一命。从那之后,王善雅对她总有一些隐晦的关照,林茜檀铭记于心。   王家就在楚家隔壁……   楚家人林茜檀都是熟悉的,王家的人和林茜檀却是不怎么接触过。王善雅膝下子女也不少,但只有一个嫡出的四小姐王庭钰和林茜檀有过一些相处。   同一个辈分的人,总是聚在一起,林茜檀加入到刚刚她来之前还在热烈说话的人当中,骤然感觉气氛一下子就冷淡一些。林茜檀不由心想,这江芷悦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败她名声。   王庭钰也不怕林茜檀尴尬,等到林茜檀周边没人的时候就讲了出来。她道:“江小姐不过是说,当天阴家的赏梅会,你们两人游湖,你没事,她掉进水里了。”   一字一句都没有说谎,只不过听在不太知情的人耳朵里,便有些味道怪怪的,充满暗示和引导。   林茜檀笑道:“多谢提醒。”不过她不怎么在意。   江芷悦的挑衅就像不懂事的毛孩子,林茜檀懒得计较。和林碧香相比,江芷悦心性单纯得多。   外面闹声喧天,就算是待在能够被隔音的帐篷里面,也能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比赛还没开始,就这样热闹。   这也是天隆帝出征之前最后一次主持重大活动了。   天隆帝与民同乐,早就在赛道最亮眼的位置设置了露台,亲临现场。皇帝都来了,也不怪众人如此热情了。   说起来,林茜檀所在的地方,距离天隆帝那里,还不算太远。   天子驾到,像是楚渐、王善雅这样在朝中挂了职位的人,或多或少都要去露面一下。林茜檀刚刚在想,那边两位长辈便站了起来,朝着露台那儿过去了。   楚渐一走,林茜檀便打算到帐篷外头看看去。结果她还没动,倒是晏国公夫人先动了。   那是张嫣的姑母。   王善雅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个女人所生的儿子又跑了回来,硬是挤进来,成了王家的二公子,晏国公夫人张颖如在这事情出来半年之后仍然是意难平的。   丈夫在,她在外人面前给丈夫,也给自己一些面子。丈夫一走,她就有些兴致缺缺。   她出去,在场的王家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尴尬之色。这会儿,楚家的人还在呢。   江宁娘却好像特别能理解似的。只不过在楚家,她所处的位置,和张氏是相反的。   看着和某人越长越像的儿子,江宁娘除了心虚还是心虚。相比之下,楚渐对她这支红杏,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江芷悦却是无法理解姑母怎么就在表哥的婚事上突然就像雪崩似的妥协了。这些涉及脸面的大事,江宁娘又怎么可能告诉给她。   林茜檀却是清楚楚绛可能存在的身世问题。毕竟,在楚家曾经消亡之后,那一场流言,传播得也太大了。   唯独是楚绛自己这个当事人对自己的身世算得上全然一无所知。对他来说,他自己以为自己就是楚渐的亲儿子,从没怀疑过。   *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远处天隆帝的舆驾正在浩荡着过来。一群整齐列队的皇家侍卫中间,一抹明黄色清晰可见。   也可以明确地看出来,天隆帝的到来,在人群之中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人人闻风而动,展仰帝君。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帐篷里的人们也都要往外走。只见外面的人群一时有些慌乱,又有一些皇家侍卫拦着人群,控制走道使之宽敞,以确保皇帝能够顺利通过。   天隆帝实在太过于习惯被成千上万的眼睛注视,乌压压的人群之中,就算有人盯着他,双眼充满杀意,他也不会发现。   林茜檀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在外面看见刚才就已经先一步往外头走动的张颖如。张颖如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一时没有人看见她。   天隆帝登上今天为了观看比赛而设立的高台,底下早已先一步等候的臣子们全部低着头。   皇帝走到前面能够被底下的百姓观望的位置,说了一段类似于开场白一样的话,立时就把气氛推向更高。   楚绛小心翼翼地护送在林茜檀的旁边,不让别人撞到她,林茜檀感觉得到他的这份体贴,心中动容。   皇帝所在的高台之上上演的是怎样的政治戏码,林茜檀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一眼,从上面的人的动作上判断。天隆帝不日就要出发,想必朝廷上不同的势力也各有各的精彩。   端午是传统的节日,龙舟赛也是中原华族一向的传统,皇都的龙舟赛,更是历史悠久。   到了时间,河面上就沸腾了起来。比赛开始,也就没有人去看高台之上的天隆帝君臣了。   龙舟赛上参赛的,也大多是一些颇有声望的大家族。林茜檀可以看到,许多她熟悉的家族都派出了家族里的壮丁组成队伍,同场竞技。甚至也有些主子亲自下场的。   其中便有阴家的队伍。   阴槐会出现在船头亲自参赛林茜檀并不意外,阴槐看着不怎么样,其实脱了衣裳,身上该硬的地方,都是硬的。   林茜檀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不能够亲眼看到林碧香看见阴槐是个什么反应了。   再怎么说,林碧香和他也孕育过一个孩子。见到反目成仇的前任情郎,不知林碧香是怎样心情。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的阴槐,已经死了。   那时董庸渐渐取代了阴槐本来的位置,得到阴韧的重用,在许多场合上,他都有露脸的机会。譬如在天隆帝寿宴之时。   至于如今,董庸这个人已经没了。董阴氏失去儿子,艰难度日,林茜檀最后一次去看望前世的婆婆,董阴氏四十上下的岁数,头上都白了一片。   再看河面。   阴家在朝中锋芒锐利,他家的船队也不遑多让。所有的竞争者都不是他家的对手。又或者,就算能够争得过,也是有心给阴家脸面,并不露头。   阴家一马当先,一路晋级,十分风光地赢得了整场比赛的胜利。河面上浪花一浪盖一浪,助威呐喊之声俨然不停。   本来阴家这样,叫人侧目,不过等阴槐上来拜见帝王,那张宛如猪头一样的脸叫人一看,就实在让人有些钦佩不起来了。   众人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阴槐被人打过。   虽然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来被打的痕迹。   天隆帝似乎也听说了阴槐是被王家的人和陈家的人给打了,心里好笑,但表面上装得一副很是关切的模样。   王家的人已经被他所用,他心里于是可惜,陈家那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姑娘他也有所耳闻——军中向来没有女子,他也不敢启用女人贸然进入军中。前朝夏帝的经验教训,他还记得。   用一用女人做一些文职倒罢了,军队……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陈靖柔作为这个当事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就是认出来那是阴家的人那天才故意加倍了力气的,阴槐这人,该打。   广宁伯却是生怕女儿叫认出来似的,把陈靖柔往后面挡……   林碧香远远地也看到阴槐了,她连生吞他的心思也有。同样是风流,自己被毁了名声,成了不贞不自爱,对方非但一点事情也没有,反而还能堂而皇之在众人跟前邀宠,前程也一片好。   正不爽快着——   龙舟赛进行了好几轮,阴槐现在脱颖而出,受到天隆帝的嘉奖,天隆帝似乎很喜欢他似的,直说要叫他也跟着他一起出征。   这件事情,林茜檀不用查也知道,阴槐当时的脸色应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阴槐在京中主管的,也是京城防卫的一个要紧职务,他本来奔着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度的目的参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赚到,反而把自己原有的也给赔了出去。   阴槐又不傻。   哪有丢了西瓜捡芝麻的。   若是跟着天隆帝去了,他在京里的职位当然也就空出来给别人了。   事情传到林茜檀的耳朵里,已经过去了有一会儿,阴槐早就退了下去。就是不知道,天隆帝借故把阴槐的职务给拿了,又会叫谁来填补。   现在对于天隆帝来说,朝中最大的威胁不是烦扰了他许多年的东平郡王府,而是阴家。燕韶是那只虎,阴家便是那只狼。   而阴家的儿子,则是掌管着京城的防卫,这让天隆帝怎么能够放心呢。   索性也一起带着,往北去。   河面上一共比赛了好多场,但龙舟赛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阴家作为胜出者,还要和皇家的船队比赛。   阴家的人当然不敢赢。   但围观的百姓们可不管这些。阴槐下去以后,就去准备和皇帝手下的侍卫们比赛。   林茜檀就站在岸边,看见从起点的位置上,两只巨大的龙船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弹射而出,但金龙船自始至终都压着后面那只刚刚还十分威猛的青色龙船。   露台之上,一众君臣也看得认真。   阴韧坐在那儿,仿佛真的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比赛似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下面。又仿佛当真是不知道,皇帝这么做,是在打压他。   林茜檀也觉得,阴槐人品如何姑且不论,能力确实是有的,阴韧将他放在城防卫的位置上,当然有他的考虑。   城防卫,顾名思义,负责京城安全。万一遇到紧急状况,那城门是开是关,那就看领头的人忠心的对象是谁了。   天隆帝利用龙舟赛的机会把阴槐明升实降,算得上是给阴家敲响的一个警告了。   天隆帝的这一举动,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阴家的势力成了天隆帝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了啊。   耳边是王家子弟窃窃私语,林茜檀不用去听也知道必定是在议论那边的事。楚绛也刚出去皇帝那里走了一圈,从皇帝那里回来。   金龙毫无疑问是胜出了的。帐篷里的人注意力放在比赛上,但并不等于就忘记了张颖如出去了没回来。   张颖如有派人回来告知说她是去看看娘家。但王家的人都记着她。郑国公府如今尴尬,王家的人不愿意和他们来往,这才没有被叫上,跟着张颖如一起过去看看。   *   张颖如从王善雅走掉的时候就出去,却是到了最后一场比赛都结束了的时候才回来。   她进来,脸上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慌乱,众人看着奇怪,但都没有当面去问。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用谁特意告知,后来回来的王善雅也看得出来。王善雅当然也下意识觉得好奇,但一时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晚些回去试着问问。   王善雅和楚渐也是老邻居了,河面上热闹完了,天隆帝回宫去,他们当然是相互一起回来。更是商量着待会儿一起去哪儿小喝一杯。他们还招呼着妻子小辈们一起,所有人里大概也只有张颖如不给面子了。   张颖如最近半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王善雅见怪不怪,也就不去理会。张颖如也是跟大部队分道扬镳自己往府里去之后,这才露出了她真正的情绪来。   她身边的婆子对她忽然而然的表现也很是不解,张颖如也没有解释。   有些事情,叫人怎么解释呢。   婆子只以为她心情不好,从车上的柜子里取了茶,弄了一壶给她……   “主子,这茶,是老爷特地全给了您的……”陈年老昆仑的茶,整个王家统共就拿到那么点,王善雅全部给了张颖如。   张颖如于是将心头那点事放下,注意力果然如愿被转移到王善雅身上去——她之前看王善雅走了,就去张家看一看娘家人。也因为想着张家的尴尬,也就没叫上自己的儿女。   结果在府里的护院护卫着她过去张家那儿的时候,她无意中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她自己也以为忘记了的,熟悉的人。   郑国公府当然有过风光的时候,张家权势名盛时,可以从前朝的时候算起了。   张颖如年少的时候,进过当时夏朝的皇宫。刚刚她恍然之间像是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当年上吊而死的那位三公主萧宸。   记忆就像泄洪似的,一下子喷涌了出来,不能关上。夏朝的三公主,是一个让她会心悸的人。   大夏五朵金花之首,因为身子自幼虚弱,容貌不被广为人知的嫡出三公主……   她的注意力被自家的婆子很是时候地转移了开,想到自己的丈夫,冷哼了一声,心里的那股不快,终究散不去。   婆子也是跟了主子大半辈子的,见她不论听多少好话也听不进去,不得不不知第多少回说了:“…好小姐,听嬷嬷一句劝,别犟了,姑爷也够低声下气了……”   不就是个外室的女人和私生的儿子,又能影响什么呢?   若说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她心里不舒服闹一闹就算了,这都半年过来,也亏得是王善雅脾气好,任由妻子甩脸色、下脸面,也温温柔柔地哄着。   要她来说,张颖如就是被惯坏了。   张颖如哪里不知道王善雅对她的确没得说。   她也知道,以她张家现在的情况,王善雅仍然对她一如从前,是她作得过火了,是她心里贪心了。   张颖如压下心里对萧宸的不安,掀开了前面的车窗帘子,说了句:“我也知道你说的,可心里那股邪火,下不去……”   婆子叹气,道:“以我说呢,如今的这位二公子,还真没什么不好的,对主子您也尊重。你看他,看着吊儿郎当,到咱们那儿,何时轻浮?至于那个女人,咱们不管她是谁,长得是圆是扁,反正,国公爷现在都不喜欢她,不让她进门,您还怕什么?”   嬷嬷说着,张颖如便回头一眼,窗外王大狗母子正好相携而过。张颖如转了脑袋,便没有看见他们。 第105章 出师不利   张颖如的注意一时被吸引到丈夫那里,但回到家中之后,还是要把夏三娘翻出来想上一想的。   夏朝赫赫有名的三公主萧宸,曾经名动京城,她是为数不多见过公主真容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想着事情,到了当天的夜里,自然而然也就梦到了年少时候的许多事情。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娇花一样的公主活泼开朗,并没有因为天生身子不好而影响她的性情。   相比之下,张颖如回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个女人,忽然又有一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夜幕很深,张颖如睁开了眼睛。谁知她刚刚动了动,正想着闭起眼睛,王善雅便也跟着动弹。   张颖如的耳边是丈夫温润好听的声音。   “怎么了,究竟有什么心事?”一片暗沉里,已到中年的男子说起话来有一种低哑的磁性,撩拨人心。尤其室内没有光亮,更是直入心房。张颖如不管多少年过去,也还是听得心跳加速起来,几乎忘了这个让自己即使生着气还沉迷的男人,曾经因为年少浪荡而被自己嫌弃过。   王善雅回来以后,就叫人去查了查怎么回事。   不过跟着张颖如出去的那些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张颖如看见夏三娘那一眼太过匆忙,快到跟在身边的奴仆都没有看见人,就被拥挤的人群挤开了。   而张颖如的不安,又十分明显。晚上回来时,更是频频在小事情上出岔子。   王善雅温柔,张颖如又刚刚被嬷嬷说教了一通,也想着总这么和丈夫掐着那儿不是个事,于是想了想,和盘托出。   王善雅听了,只安慰张颖如尽管放心,他语气太过镇定,张颖如也被他感染,两人说着说着,张颖如也真的把心里的心思放了下来,不知不觉再次闭眼睡了过去。   王善雅却并没有睡。   张颖如说自己好像看到一个和当年的三公主很像的人。王善雅虽然安慰她,那也许只是看错了。   但他不用查,也知道张颖如看到的人,是谁。   张颖如满心以为他在外面藏着别的女人,就在那儿伤心。他也是有口难言,不好解释。   屋子里安静,王善雅闭了眼睛,想起来一二十年以前的事情,讳莫如深的黑色瞳眸里,全是悠远之色。   彼年活泼可爱的少女公主的确令人怀念,不过一个人是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的。   *   端午节的热闹过去,人们却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没有回过神来。龙舟赛留下的满城狼藉,仍然遍地。   从街道上一路走过去都可以看到有人在收拾满地的食物残渣,甚至一些杯碗碎片。民众淳朴而失礼,需要教化。   林茜檀到楚家去例行做客,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议论昨天比赛的声音。   南北往来的客商不少,从中也依稀可见几个口音古怪的戎国人操持着别扭的中原语言。戎国人祖上本来就是从中原分裂出去,在外飘离太久,俨然是难以回归中原华族了。   林茜檀心想,其实天隆帝有心把这片曾经属于中原的土地收回来,也是有他的一片心思在的。   天隆帝就出发了。   北边的兵马已经就位,林茜檀也收到了王元昭寄回来的密信,北边商旅格局,一目了然。   林茜檀有心在北边开辟更多生意。但就算是楚泠,在那儿的生意也很少,林茜檀便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了王元昭。   同样作为等价交换,林茜檀也在京中为他笼络人手。都说商贾下流,可谁敢说,钱不是好东西。有钱在,城防卫中的人,也能被她林茜檀所收买。   虽然只是一两个中层军官,但谁也说不好,来日没有用处。   京城驻扎的兵马,城防卫的人,甚至禁军……   锦荷现在最受重用,当然清楚林茜檀和王元昭私底下那些事。   她也问过,林茜檀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在外招兵买马,另一个在内筹措钱粮,一副要合伙谋反的样子。   林茜檀笑了:“你没说错,就是在谋反呢。”   以商朝的政治形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土崩瓦解了。天隆帝施政不妥之处甚多,大商盛世刚刚出现兆头,亡国的征兆也一并显现了。   既然知道王元昭就是她前世里那个带兵打到京城门口的人,林茜檀为什么不帮他一把。于公于私,都是互利共赢的事……   就是毒舌如锦荷,听了林茜檀一本正经承认,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待梅更是面现惊慌之色了。   霁月和风光两人明显知道得更多,她们听林茜檀说起,毫无讶异。   林茜檀可得把话说前头:“有些话,你们可得记住,这些事,你们既然知道厉害,平日行事,更要注意一些。”   几个丫头纷纷点头。   待梅欲言又止,从此之后总有些睡不安稳。   王元昭拿了燕韶的兵符,有了一支足以做事的兵马,林茜檀又早就有所准备,她各处店铺庄子的仓库里囤积起来的军用物资已经足够一支一二十万的兵马使用半年那么久。   再加上,王元昭正在吸收的东平郡王府那些谋臣,文武兼备,将来乱起来的时候,很是能够有一番作为。   也是从这一天起,几个知情的丫头纷纷像是变了样子,做起事情来,更加谨慎。   没过两天,天隆帝便身披战袍,骑上高头大马,点兵点将地大搞了一场誓师大会,兵马开路,从京城门外出发。   前几天还在京城观礼的人们,再次聚集而来,热闹程度不输端午。   朝中臣子都是要去送一送天隆帝的。天隆帝意气风发地出去,林茜檀却与王元昭说过:“陛下赢了一次,心中轻敌,多半会吃败仗,到时候你不必冲锋,只管趁乱收割人心。”   王元昭听了林茜檀的话,后来当真就这么做了。   王元昭在营地里,和那里的人迅速地打成了一片,皇帝还没到,兵马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已经成了他的人。   他自身素来最会交际,更何况,林茜檀还在送他的鞋子里塞了一张足足一万两的银票。   王元昭也不跟林茜檀客气,林茜檀拿了京华梦景图的碎片,他若是不收,反而不好。   这边天隆帝前脚才刚刚离开,后脚朝廷里便果然有些乱了起来。顾屏的政治立场比较倾向于支持寒门子弟,和朝廷里面的世家集团明显是有一个矛盾的。   随着寒门子弟逐渐涌入朝廷,朝中官员的构成比例也在变化。像是魏家那样的家族,都会针对寒门的子弟。   顾屏自然也不是泥巴捏的,朝中虽然有些吵嚷,但总体还是被稳住的。   林茜檀既然做了他的学生,老师处理这些公务,她也就有机会参与到其中。顾屏一些筹谋,还有她出谋划策的影子。   林茜檀出了几个点子,对魏家在内的几家都有一些打击影响,她私心里对魏嘉音觉得有些抱歉,因而魏嘉音再邀请她上门品评美食,她也没有好意思去。   这是政治立场的问题,而与私人的交情无关。林茜檀没有和魏嘉音提过自己就是顾屏的那个弟子,顾屏采取的对策,对魏家有影响,魏嘉音当然是不会高兴的。   *   魏嘉音性情还算比较纯粹,也比较护短,她是不喜欢别人伤害她在意的人的。   这些从之前的事情便都可以看出来。魏嘉音出手为林茜檀解围,可以说是看不惯一群暴发户家的贵女联手跟拥有世家血统的林茜檀过不去。   林茜檀和她的交情就是建立在彼此家世的基础上。   林茜檀也知道,如果没有楚家,魏嘉音虽然还是可能会在当日出手帮她,但也许并不会和她深交。   林茜檀躲着她,她倒是自己上门来:“好吃好喝的等着你,你也不来,还得我自己把东西送上门来给你。”说着抖了抖怀里的食盒。   端午刚过,天气正热,大伙儿都不爱出门,林茜檀也有借口应对。   林茜檀的理由说得过去,魏嘉音也没当真和她计较,况且她过来,也是有些心虚。   本来林茜檀的二伯有那个意思争夺争夺刚刚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卿的位置。关键的地方被她的父兄挡了一下,空降上任的那个人,姓魏。   两人在心里各自心虚,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时间也过得很快。   魏嘉音走了之后,天上便多了一片乌云,像是要下雨的模样。林茜檀想了想,去了银屏阁院子里面弄了一张躺椅搁在走廊下,躺着吹些凉风。   躺着躺着,她就不小心睡了过去,还是屋子里的丫头将她叫了起来,喊她进去,说是雨水马上来了。   果不其然,林茜檀刚刚回屋里屁股也没有坐热,闷热了好几天没掉下来一滴水的天上,终于掉了雨水下来。   又是大雨倾盆,彻夜不停。到第二天林茜檀再起来的时候,水势都漫到了台阶中间一级的高度上了。   林茜檀看着天上,心里算着,今年又有几处堤坝要出问题。提拔年年修,年年破损,治水太难。   地上的水哗啦啦地流,林茜檀却还是要出去看一眼沈氏的。沈氏年纪毕竟大了,那一病,到现今也才好了一半,当真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的老话。   林茜檀心想,这样的天气,沈氏大概又要受罪了。   前几天热得不行,现在又是湿哒哒,沈氏身上也有一些毛病,是几十年的。   林茜檀去了沈氏的院子里。   别看沈氏靠在那儿笑眯眯地和子孙说话,实则她的寿数剩下得并不很多,林茜檀看着她,有些不舍得。   虽说在媵妾这件事情上,沈氏所持有的态度,令林茜檀不喜,但沈氏一生,就是那么一个忠顺妇德的脾气,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奇怪的。   东山侯府也算不小,但可并不是靠着林阳德支持起来的。府里的儿女孙辈,所看重的也大都是沈氏的脸面,而不是林阳德。   等到沈氏一走,这侯府里如今这些人,便也差不多飞鸟各投林了。   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雨下得太大,林权正踩着雨水进来,看见林茜檀坐在那里,并不意外。倒不如说,他也算是知道林茜檀在那儿,这才从去往银屏阁的路上折了过来的。   林茜檀和自己这位亲爹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父女亲情,林权在她从小到大里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也许就是为她和楚家的婚事开了一次绿灯。   林茜檀也很好奇,林权将她给从沈氏这里叫出去,是打算说些什么。   *   林茜檀其实也有些意外,林权会伸手和她要钱。   他像是也知道做父亲的跟没出嫁的女儿伸手拿钱十分丢脸,但偏偏又要顾忌父亲的脸面。硬充胖子。只说稍后补上。   他那一幅模样,其实有些滑稽,不过林茜檀没有说破,反而十分平静地问他,需要多少。楚泠的嫁妆值钱物件不少,不怪有人惦记。   林权于是满意地拿着财物离去了,转头便有屏浪去走了一趟,问了问是怎么回事。   屏浪一时没有打听到林权是在哪里需要用钱,林茜檀也不失望。这风大雨大的,屏浪跑湿了一身,也不容易。就暂且搁下了。   有些事情的答案,是会自己跑到眼前的。   雨水没停,林权就赶着出门,林茜檀叫了林青松偷偷跟上了他,看着他去了哪儿。林青松当天晚上回来说,林权去了一处秦楼楚棺。   林茜檀于是又叫人去问了问那家青楼。   那家店还就是她的。   不多时,那儿负责经营的鸨母便亲自打扮了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进到侯府里,来到林茜檀跟前禀报,说是林权在那儿有一个官员聚会。   林茜檀给出去的银子,并没有进了老鸨的口袋,那么就是进了那些同僚的口袋了。   林茜檀于是又问,和林权在一起聚会的官员,都有谁。   这个问题老鸨倒是答得上来的。说是非富即贵,随便点来的名字也都有来头,其中还有丞相府顾家旁支的几个官员。   老鸨从后门走了,林茜檀则是沉寂下来,回想着林权是把钱用到哪里去了。   和林权在一起的那几位,可都是吏部的。   难道是意图贿赂?   但他都已经由楚家扶持着坐上了工部的那个位置,还想做什么?   朝廷官员任免,像是达到一定品级以后,就是吏部也说了不算了。决定他们升降的人,其实是皇帝本人。   林茜檀眼里忽然就闪烁了一下,吏部的几个官员说了是不算,但现在朝中说话算数的人,是顾屏啊。   二皇子虽说名义上被留下监国,但谁不知道,天隆帝没有给他权力,顾屏才是那个说了算的?   林茜檀心想:她父亲难道是工部的位置都没坐热,就又动了什么心思?据她所知,近来朝廷上官员调动还是很频繁的。   林茜檀猜对了。   同一个时候,另一个府邸里,顾屏跟前就站着一个和他关系不远的旁支侄儿。那人为的正是吏部尚书的位置,过来和顾屏推荐:“部里几位大人都觉得,工部的林大人,可以胜任。”   刚刚不知何故被人发现曝尸在小巷子里的吏部尚书甄克廉,死得蹊跷,他一死,这个位置就空缺。   偏偏天隆帝刚好没有在朝中,这个空出来的位置也就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了。同是六部,权柄油水也有差距。   林茜檀心想,也难怪林权会厚着脸皮过来跟她讨钱,这根本是动手贿赂了。顾屏叫人给林茜檀送了个口信,告知了这件事。   不问不知道,林茜檀叫人去问了问,林权何止和她讨了钱,就是沈氏那边,也被讨了银子。   唯独是阴薇这么一个枕边人丝毫也不知情。   林权要面子,不肯向妻子低头请求,认为是丢了丈夫颜面,就是想叫别人觉得他是靠他自己的能耐本事拿到这个位置的。   顾屏也是有趣,这种事情,不自己决定了,反而来问她。林茜檀也不在意白给出去的一千两银子,只大大方方回信给老师,告诉老师,林权怎么和她拿了钱,去贿赂的事情。   顾屏怎么决定,林茜檀心里有数,林茜檀甚至觉得,林权就是那个相对而言清闲得多的工部侍郎位置都坐不好,何必还要去做什么吏部尚书。   林权心情不错,满心期待在林栋仕途不顺的时候能够凭借这个压他一头。连着两三天,走路都带风。   林栋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干了有几年,政绩还算不错,虽然因为魏家插手,而遭遇失败,但魏家的地位摆在那里,是不一样的……   京城里下了几天雨,把暑气也都打得光了,到雨停下的时候,前方也传回兵报,说天隆帝的队伍已经到了前面边境线上了。   两军对垒,从北边回来的商人也一车一车的,都在说,那儿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天隆帝还未到,先头的部队就已经和对方交手了好几回了。   这是外面的人都能听见的消息。林茜檀听到的消息,显然更详细些。   王元昭在寄回来通报的书信里明确地提到了那个传言中和戎国人打起来的人就是他。他手里带去的人不多,先头的摩擦却从他手上而起,这是故意在天隆帝到达之前抢功。   王元昭是断定皇帝最多是心里不痛快。   也是顾忌王善雅的面子,天隆帝的确没有和王元昭如何,而王元昭就在军中收割了一波人心。   林茜檀早就跟王元昭说过,天隆帝二征戎国,无论如何都是会以失败告终的。   天隆十一年的雨势,远比天隆帝预想之中要大得多。尤其北面地上,雨水比起南边反而还要厉害一些。天象突发异变,军心便不稳。   戎国人却常年在这样的恶劣气候里面生存,许多事情是十分习惯的,但商朝的人,却不太习惯。   恶劣的气候变化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导致天隆帝失败的一个原因,更是发生在北地上的一场农民起义。   朝廷的大军本来是去征戎的,结果皇帝去了那儿,变成了兵分两路,两面受敌。   天灾人祸,雪上加霜。   京城顾府的一处阁楼中,顾屏正捋着胡须,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他对着眼前的女学生笑道:“你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意外。”   林茜檀在顾屏落下黑子,收走她一片白子之后,思索怎么下白子反击老师。一边笑:“老师慧眼,的确是并不意外。”但并不是因为她窥视天机,而是因为她是重来一次的。   不过这个也没法解释。   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跟王家的二狗子一样,她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我信啊。”   北边的消息传回,身在朝廷里的顾屏当然也就要派人去援助,想也知道,天隆帝出征,开局就不利,这会儿心里有多恼火。   各地民变时有发生,有心人煽动之下,百姓对天隆帝在位期间许多施政产生的不满都由小化大。这些事情,顾屏身为丞相,当然知道。   老头子笑呵呵的,北边的消息进来,他就已经立即组织了援兵,派去帮皇帝的忙。但林茜檀不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分毫类似着急的情绪。   林茜檀思考片刻,这才在棋盘上面放下了一枚棋子。   就当她当真是以为,她的老师是因为自家的孙子婚事有了眉目,而高兴的好了。   顾潇巍一表人才的,上哪儿去没有个好亲事,趁着天隆帝不在京中,顾屏用最快的速度将之前就一直在相看的人家给说了下来。   两家正忙得热火朝天。老头子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两人当玩乐一般下了好一会儿的棋,顾晴萱便坐在一边,安安静静,仿佛陪着这两人,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顾屏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有些事情,老头子心里清楚,不过不去点破。   好在孙女的亲事,也有眉目了。   顾屏年纪摆在那里,早就不是什么年轻的。所想的,不过就是几个孙辈过得好。他的儿子没得早,府里除了几个小的,也就只有他和儿媳妇。   远处正好就传来走动的声音。是那边顾晴萱的生母走了过来。 第106章 八爪章鱼   顾家儿媳韩宴清,在顾家生育了一对儿女之后,年少守寡。当时年纪轻轻的她并没有选择改嫁,反而是留下抚养一对嗷嗷待哺的孩子,所成就的,其实也不过是一座贞洁牌坊而已。   顾屏对待这位儿媳,甚为照顾。他也没有老伴,也算是和儿媳相依为命,共同养育后头总共嫡庶兄妹四人。   顾家另有两位庶出的孙少爷这件事,林茜檀是知道的。不过那两人太过籍籍无名。整个顾家,也就只有顾三郎顾潇巍和独生女顾晴萱两人最为人所知。   韩宴清看到故人的女儿,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反而是面露厌恶。林茜檀习以为常,这是自己母亲年少时一桩旧怨,自己只是被厌屋及乌。   本来要和林家三爷林权成亲的,应该是韩家的女儿,还是林家背弃婚事,以韩宴清八字不祥为由,强行改娶楚泠。   而韩宴清本来就“克死”第一任未婚夫,在过了顾家门后丈夫也巧合死于非命,更是坐实她命格太硬的说法。   年少时候她就跟公公顾屏说:“我这样的人,难为父亲不嫌弃,没将我赶出顾家门。娘家人也还肯帮我打理姻缘大事。但我,是没有颜面回去的。我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   当年这些事,林茜檀也有所耳闻,韩宴清是把账算在她母亲的头上了。不过这不妨碍林茜檀起了招揽韩宴清这位长辈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韩家其实还大有人在,韩宴清实在不能说是落魄没有依靠。然而她也还是一年到头打扮得灰头土脸,没有生机。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和王家四小姐的情况相似,生活上没有别处寄托,韩宴清反倒是专心于研究医道。顾家兄妹四人从小的大病小病,甚至不用出门找太医,直接找她就成了。   或许也是受她影响,顾屏才会在越往后越是肯定女子才能。   这世间,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太多,不过是碍于礼法约束,没有机会展示自己才能罢了。   林茜檀在看韩宴清,韩宴清却不在看她。   韩宴清把公公当成父亲照料,顾屏毕竟年纪不小,和林茜檀坐在亭子里下棋下了许久,她担心公公着凉。   有这一位满脸不喜地看着她,林茜檀也不好久待,顾晴萱略有些尴尬地将林茜檀送出去,林茜檀问了问老师近来身体。   顾晴萱笑道:“母亲一向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她对于家人最是上心。尤其我爷爷,你也知道,这两年总有些老毛病,不怪她紧张。”   林茜檀笑,也不多说,坐上马车就往回走。   顾晴萱则是在门口处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府里去。有些事,她自己搁在心里,一辈子也不打算说。   外头的路还湿哒哒的。   北面的军情大概也陆续在京城之中传开,前几天还热闹的酒馆,现在更加热闹,不过说的不是皇帝怎么威武,而是外面的动乱如何如何。   京城是个温柔乡,外面的事情传不进来,所以对于大多数的京城人来说,北境“起义”那是大商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消息确切,就连朝廷也不否认。   那儿的动静这么大,朝廷就是封堵消息也来不及。领着人乱起来的那一位还颇有来头,打的也是恢复夏朝的旗号。   天隆帝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才出征,就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当中。顾屏告诉林茜檀,乱军有所准备,出其不意,将大军的粮草甚至都给劫走大半,天隆帝也曾经紧急调派人手去附近征调粮草。   而戎国人更像是有所准备一样,从大商朝的内乱一开始闹起来,就配合着两面夹击。不少心明眼亮之人看在眼里,不能不多想一些。   王元昭身在军中,林茜檀不免也要担心一下他的情况,他倒是像知道林茜檀会担心似的,特地托人从乱成一锅粥的北面,送回来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书信是有王普亲自给林茜檀送来,林茜檀因为王元昭的缘故,也和他见过两三次。   王元昭说到北地情况,说的全是皇帝如何一度危险。王普送完这边的书信,又去了另外的某处。   林茜檀早就叮嘱王元昭,遇到危险他也不曾一味冒险,乱糟糟的情况下,他非但一点事情没有,反而还一边建了几场功劳,一边还有心思写个长篇大论的书信回来。   林茜檀掂量了掂量手里厚重到有了质感的书信,心道:“看来这人闲得很。”乱军之中还能写这许多的文字。   王普听了就哈哈笑:“他可不闲,不过是天生一个八爪章鱼罢了。”王普可是见过他的办事效率的。   民变一起,朝廷管束的地方便有漏洞可以钻。各家商户是个怎么乱象,也可以看出一些来。王元昭一边应付乱民,一头在军中上上下下打交道,给林茜檀写了信,还顺道烤了一只叫花鸡。林茜檀像是还能在他寄回来的书信上闻到一股怪怪的肉味。   这些是林茜檀需要的资料,王元昭十分上心,又像是觉得那些资料很散乱一样,还亲自整理了一下,才把书给寄了出去。只是不免将烤熟的鸡腿肉不小心沾了一块到信纸不起眼处,叫林茜檀看出来写信的人当时在做什么。   林茜檀好笑之余,闻了闻那味道早就挥发得差不多的信纸,唇角勾起。又和王普说了一会儿话,才把王普送了出去。   王元昭忙得像陀螺,林茜檀也没闲着。   天隆帝虽然把阴韧父子带走,朝中却并不是没有他们的人。他们人虽然不在,但还是可以遥控朝中,干扰顾屏。寄信回来,也不是王元昭的专利。   阴韧不在,顾屏打击他名下势力,他也不是什么任由打了不还手的。阴家和魏家在一定程度上有些合作,顾屏的工作也并不轻松。   朝中空置出来的官员位置被诸多势力划分掉,其中世家集团划分去了大半,新进的寒门子弟获得的官位虽然也占据一定的比例,但含金量并不怎么高。   又像是林栋是这其中一个被打压的。凭借东山侯府作为后台,他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刑讯逼供罪人,再怎么也会留下些诸如草菅人命的把柄。   有人是时候把这些捅出来,差点叫他没把大理寺卿的位置弄到手不说,还把本来的位置给弄丢了。   对他下手的,也是魏家的人,   到了这儿,燕韶留下的权力中空就基本全被填补。曾经显赫一时的东平郡王府势力就彻底退了出去。   这一场烙饼瓜分中,总体而言还是世家占据了更大的便宜。   楚家在这种地方的立场就比较微妙了。   楚家所采取的立场和别家都不尽相同,不偏不倚的,两不相帮,有那么点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楚渐、楚绛父子两个,,平时还是该干嘛干嘛,任由外面其他大臣打成一团,仿佛也不关他们的事。   楚绛姑且不说,他正忙着兵部的事。他春风得意,也想做出些成绩来。但楚渐这个闲得不行的太师,也全然没有趁这个机会给自己谋取一些实权的意思。   不过楚家这么一个态度,倒是没有谁会和楚家过不去的。   楚家人丁稀少,嫡支更是凋零,旁支子弟对家主继承权也是虎视眈眈,自顾不暇,没有功夫参与夺权也是情理之中。   天上的雨水时下时停。这一天,林茜檀照例是拿了一把躺椅搁在她房间的门口位置,对着外头下着的雨,看着天色变化。   楚家的两个丫头就是在这个档口上进来的。   丫头搁下舅家送来的东西便走,林茜檀命人打开一看,里头是南边送来的特产。   楚渐做个富贵闲人,韬光养晦,又不再有东平郡王府拖他后腿,日子过得舒坦。他认识了几个南边海商。海外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商人做来的东西自然和中原人不同。林茜檀店里其实已经在卖。   楚绛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楚绛年轻,有野心,不愿意凭借家世功成名就,想要摆脱楚氏名声对他的影响。尤其是坐上某个位置之后,更是急于证明他自己的能力。   林茜檀看他很多时候都很忙。   和南边的特产一起被送来的,还有楚乔从东都送来的当地风味的粽子。   林茜檀将姨母送来的粽子分了给家里的几位长辈,剩下的也不多,除了自己吃了一个,便都分给了丫头们。   一群丫头一人得了一个,就连苟嬷嬷,也拿了一个看上去被压在最底下给压扁了的。   楚乔写了书信来,嚷嚷着要过来京城看看,总是没空。   林茜檀将姨母的书信放下,又拿起了王元昭的书信来看。   王元昭除了在书信上诉说了北地的商业情况,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苟嬷嬷拿了她那份粽子,千恩万谢地出去了,林茜檀则是趁着她不在吩咐人,去给宫里的萧太妃和顾家送个信。   锦华公主在北边,成了戎国人手里挟持了在手里的人质。   戎王把她拿在手里,是抓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两面为难。   天隆帝被困在两面夹击的境况里,也只是暂时的。王元昭说,这位戎马半生的皇帝已经渐渐从民乱中抽出手来。虽然失去先机,注定不能够打赢,但天朝毕竟有人数优势。   顾屏派出去的援军赶到解围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戎国人面对的压力不算小。   到时候锦华公主恐怕就会被当作人质推出来。天隆帝虽然不会在意女儿的生死,但也会在意自己的名声。   不过林茜檀觉得,这一次天隆帝被两面包围实在有些诡异之处。   林茜檀记得在她的前世里,这么一件事情,也并没有严重到连皇帝的粮草也劫持了去。天隆帝当时虽然也吃了败仗,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不过从她重生以来,某些轨迹的确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一些偏差,也并不奇怪。   大雨天气,不太炎热,林家里沈氏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林茜檀每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都明显地好了一些。   看她这样,林家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下过雨,府里的路也湿滑,这一天林茜檀沿着府里的路往沈氏那里去,正好在路上碰到了二房的人。   二房的人像是也是过去沈氏那里看望,倒是正好做了一路。   林子荣像是也清楚自己爹娘和林茜檀私底下的交易。但和他们不同,林子荣的态度,看上去有些冷淡。   林子荣是东山侯府里脾气一等一的怪人,这一点林茜檀有所领教,林子荣和他父亲不同,甚至于比他父亲还要更加冷清冷性。   不过既然碰上了,那就总是要一起走的。   也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沈氏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林子荣对兄弟姐妹全不在意,但唯独对祖母是真心敬重的。   两人一起去了沈氏那里看了看沈氏,沈氏看上去精神头还算不错,林子荣还有课业,坐了一会儿便离开,林茜檀则是留下陪着祖母说了说话。   沈氏毕竟年纪大,说着说着眼睛便不知不觉闭了起来在那里假寐。林茜檀没有叫醒她,而是退了出去,去了外面。   同样是祖父祖母,林阳德的声望却远远比不上妻子。林阳德这个祖父,对底下的儿孙,威服多于恩服,大家私心里都不太喜欢他的行事作风。   林茜檀才叫他扭了腰,他刚好起来,便活蹦乱跳地往外四处走动。沈氏还躺在床上,他就给家里带了一个小妾回来。   敬重沈氏的众人对此都很是不满。沈氏自己倒是没说什么,林家兄弟却都不高兴。   沈氏和丈夫走了一辈子,还能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气?有些事情,她也习惯了。   像是沈氏这样原先出身大家的小姐,心里其实都有些高傲。虽然恭顺地和丈夫和和美美了一辈子。但说实在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林茜檀觉得,她的祖母也许对她祖父从来没有生出过什么类似爱情的感情来。   林栋和林权等人头顶上突然就多了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姨娘。小姨娘千娇百媚的,林阳德贪多嚼不烂,本来就被林茜檀整治了一回的老腰更是有些伤。   府里多了这么一个人,对林茜檀实在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林茜檀倒是知道这个姨娘是有一些来历的。   小姑娘模样好看,长得也水灵,看着是林阳德的老友送给他消遣的玩物,其实却是有些夏朝皇家的旁支血统。   有些事情,小姑娘自己不说,林茜檀当然无从知道。不过怪就怪在林茜檀早在以前那一辈子见过她。上辈子的这个小姑娘在后来暴露过身世。   大商朝建立起来,心里向着夏朝的人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小姑娘无关痛痒,前世今生都没有在夏朝的复辟阴谋中起过什么太大的作用。   小姑娘的存在,不过是证明夏朝的魂魄其实并没有消散。   林栋和林权永远只会在这种事情上立场一致,林阳德也知道自己一个古稀的老头子还要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伺候,其实脸上也害臊。   不过金刚钻也抵不过绕指柔,小姑娘可是带着任务进入林家的。心里嫌弃不嫌弃老头子另说,至少在床上的表现还是优异。   不过她赶在天隆帝在外面打仗这个时机进入林家,时机上的确有些微妙。   天隆帝命人修筑《夏史》,也许便是这里里外外动静的一个导火索。   商朝要想确认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便需要打击夏朝在民间威信。先帝时,朝廷还不敢动作太大。到了天隆帝手上,那个动作就大的多。   朝廷编著的夏朝官修史书中,对于夏朝的评价,并不高。   其中许多贬低的书写,不可避免会踩到某些人本来就脆弱的神经。   正在北边和天隆帝闹起来的那一个人,可能便是一个例子。   东山侯府里都有这么一个小姑娘,那么其他家族应该也是有的了。   林茜檀随便打听打听,也能知道前几天林阳德去了一场老友聚会,聚会上,去的都是各家同一辈的人。这小姑娘居然还是王群给送的。   王群就是晏国公府的老国公,说来,还是王元昭的祖父。   林茜檀不由要想,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   王群和在情感上专一的儿子王善雅截然不同,也有着大多数功成名就的男人共同的毛病。后院里从来是不会缺了女人的。   倒不如说,是王群觉得王善雅反而像是基因突变了一样,后院干干净净不说,甚至,大半辈子只有张颖如一个女人。之所以和夏三娘有些牵扯,还是有些原因在里面的。他膝下子女,只除了王元昭一人,全是从张颖如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一天,午后又是一阵暴雨,王善雅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忽然凭空打了一个喷嚏。他本来正在书房里绘制妻子的画像,被那么手上一抖,整张画都毁掉了。   他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张颖如哄得愿意和他和好,正想着把画画出来给妻子再哄逗哄逗。谁知道突然一个喷嚏……   说来也巧,张颖如也正好捧着一盅参汤进来,正好就看到王善雅一不小心一笔划过去,把她那张脸给弄过去一笔改不掉的污渍。   她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王善雅像是被当场抓个正着似的,觉得不好意思。那下意识漏出来的少年神态,宛如二十年前张颖如第一次见到王善雅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王善雅在干嘛?   对了,他正和一群当时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在打群架。有如今的广宁伯,还有忠义郡王府家的……   都是老熟人了。   彼时的她心中属意的如意郎君应该是楚家或是魏家的公子,比如,楚渐。当然就很是看不上大庭广众裸着半个身子,自以为名士风流的一群楞头小子。   谁知道后来……   现在再去看王善雅,一身文雅气质,五官好看,尤其那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怎么也让人难以将他和小混混联系一起。   王善雅见她到,淡笑道:“夫人来了。”   张颖如就像是好不容易说出一句道歉的,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旦下台阶,就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这不,又来赔罪了。   他们这样和好如初,王家的兄弟姐妹几个当然也就松了一口气。   张颖如这是刚刚从张家回来,王善雅当然要问一问大舅子怎样。   郑国公府上错了船,如今日子惨兮兮。做妹妹的,张颖如不得不时不时暗自接济。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子,门庭冷却。”张颖如说到家人,就冷了神态。   说起来给了张家的银子还是王善雅给她的。   这么想着,还是嬷嬷说得对。有这样一个好丈夫,也不知道她之前闹得究竟是图个什么!   郑国公府出事,一家子的人都跟着张鲁元倒霉。钱财上张颖如还能支持一二,其他方面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王善雅暗地里为舅兄做的事,可不止给了钱财。   张颖如刚好想到她在郑国公府的门里碰见了绿玉。专门为了林茜檀岔开一个话题说道:“……亏得林家的小姐这种时候还敢和嫣儿来往,那孩子,是个好的。”   王善雅闻言,稍稍顿了一下,所想到的,则是围场刺杀的时候的那一次事情,发自内心附和道:“的确。”   绿玉是林茜檀的丫鬟,夫妇俩都知道。   张鲁元心里怎么后悔,那是另说,张颖如想到自己回家去的时候那个情景,又道:“唉,眼下是陛下不在京中,我还能这么三不五时去一去,等陛下回来,就不好太明目张胆。”   天隆帝吊着张家,还是看在齐王那张金牌令箭的面子上。金牌令箭是保命,可没说不罢官,不夺爵。张家不过还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公府罢了,壳子里面,早就空了。   连带之下,府里小辈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张颖如日前就听说,她侄儿那一桩都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最终还是继续不下去,被搅黄了。 第107章 打劫   郑国公府成了人人躲避不及的一家,和张嫣的兄长有亲的那户人家也算得上仁至义尽,扛着压力许久不曾提及退婚。终于还是在上月时下了决心。张家无可奈何,不能不答应。   张嫣来信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之中不免有一些怅然。她还期待了这个嫂子很久的。   一对儿女婚事都被丈夫连累,郑国公夫人气得几乎想抛弃丈夫而去。张鲁元自知理亏,面对妻子怒火,忍气吞声。   张夫人也是想一想一对姓“张”的儿女,又忍气吞声留了下来和张鲁元有难同当。儿女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她已经不敢去想。   林茜檀给张嫣回信安慰说,张嫣的那位未来嫂子本人也未必就愿意退亲,事情也许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殊不知,林茜檀刚刚说完这话,就听说,阴薇不知怎么找上了齐家,递了一个意思过去,有意给儿子聘齐家姑娘为妻。   林子业年已十六,在男儿的角度上说,也到了议论婚事的岁数。他最近又有一些浪子回头的名声,还是能够争取一下。   钦天监司正齐泯的女儿齐沁月,家风清正,家底也还算丰厚,有资格作为林子业的婚配对象。   林茜檀心想,阴薇很会看人,齐家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这落井下石的事情办得——张家前脚才被齐家蹬了,她的继母就找上门去说要娶人家的姑娘。连带她在张嫣面前也变得有些尴尬。   齐泯是世家齐氏一个寻常旁支,虽然自身门庭清简,但背靠齐氏大树好乘凉。谁娶齐家姑娘,娶的都是实惠。也不怪阴薇会动心思。   不过阴薇也不问一问人家齐姑娘看不看得上林子业。   五月下旬的时候荣安公主大婚,林茜檀就亲眼看到阴薇和齐夫人在宴席上走得十分接近。齐夫人面上有几分为难的神色,阴薇只装作自己不知道。   齐家小姐则是顺理成章和林家姐妹走在后面。   齐沁月的确不愿意抛弃和她早就有婚约的张钧,是她家中长辈逼迫她妥协。她性情坚贞,讲究一女不二嫁。   也正是她明显排斥反感的态度反而刺激了林碧香本来就脆弱敏感的神经,林碧香认为张嫣是因为看不起她,所以也看不上她的弟弟。   林碧香最近渐渐又出来参加一些闺阁中的聚会,试图努力挽回名声。   她是逢人就说自己是有把柄落在阴槐手里,这才被逼委身于人,实则她本性并不轻浮。   但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她几句话就一笔带了过去。大家都还记得那些,所以她经常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在议论她。   齐沁月又不怎么去隐藏自己对于林碧香婚前放荡的看不起。也不怪林碧香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炸毛。   “哼,她不想嫁,我偏偏要她嫁!等她过门,看我不弄死她!”   林碧香等到离开婚宴场地去如厕的时候,才敢放声说出这些话来。   她身边的丫鬟也不阻止她,反正她们小姐的名声已经够臭,再臭一点也无妨。   茅房这样的地方,倒是十分配她。林茜檀一进门就听到她说着这话,勾唇微笑。想着要不要提醒她慎言,免得拖累她。   她这妹妹,气性还是那么大。   林茜檀也不理会林碧香挑衅,自顾自找了一处干净一些的隔间进去。林碧香自取其辱,还想着叫林茜檀也在茅房出出丑。   屏浪一个人就收拾了林碧香那些丫头,打得一个一个的人仰马翻,就连采彤,也装模作样在地板上滚着装疼。   屏风则是跟着林茜檀进去服侍。   风光和霁月便一前一后护着隔间外头,不叫林碧香有机会作妖。   林茜檀暂时不打算叫林碧香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林碧香的人,是连碰到粪桶的机会也没有的。   林碧香气急败坏的。林茜檀反而高兴,隔着木板与她说道:“八妹妹,用完了恭桶就快些出去,你不用,别人还要用。”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整个净房这里,又不是只有她们几个人。   林碧香一边咒骂底下几个丫鬟太过无用,一边被她们拉着下去,不一会儿,也就消失在了那儿。   林茜檀十分淡定地用完了恭桶出来,若无其事地在围观的两三位小姐古怪的注视里从容地离开。   这里的事不过是小事,算不上什么。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浪。   倒是林碧香故意吼的那一嗓子,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家和齐家勾搭上。听说,齐沁月,在婚宴都没结束的时候,就哭着回去了。   有人便说,有林八小姐那么一句话,这齐沁月就是想不嫁林家也难。   没人在这种时候记得张家。   走了一个齐沁月,荣安公主的婚礼却还继续。荣安公主又不受宠,不敢拿林碧香如何,只能是憋了一肚子火,将仪式举行完毕。   林茜檀回家之后,就吩咐绿玉走了一趟,去给张嫣做了解释。张嫣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是不会在意的。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齐家。   本来齐夫人就不怎么喜欢阴薇母女,林碧香那样的做法,更不可能叫做母亲的人还愿意把女儿送去林家“被弄死”。   可阴家的势又摆在那里,阴家又不是齐家可以对抗的。齐氏一族虽然还在,但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和阴韧对上。   阴薇当然也恼怒女儿做事鲁莽,但还是不得不给女儿擦屁股。荣安公主府邸的事刚刚传出来,宫里皇贵妃的邀请便送去了齐家。   阴蔷近来心情不好不坏。   好事是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天隆帝重用,一个从军,一个监国。坏事是,女儿还在戎国作为人质,据说戎国方面已经把她下了狱。   虽然女儿没有儿子值钱,让阴蔷选择忍下心里的悲伤,也做好了在关键的时刻牺牲女儿的心理准备。   但毕竟是她肚子里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怎么会不关心。   阴薇也是正好找事给她做,叫她转移转移注意。更何况也是疼爱的侄子的事。她毫不吝啬做一回欺负人的事。   齐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进宫一趟、和皇贵妃无比“亲昵”地待了一日的事情,在她还没有从宫门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传出宫门,叫许多人都听说了。   林茜檀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也进宫去了一趟萧太妃那里,和萧太妃说了一通话。萧太妃年轻时身不由己的经历,会让她很乐意搅和到这里面去。   之后,萧太妃便也下了指令,去邀请齐夫人进宫坐一坐,将之前阴蔷刻意营造出来的气氛给打散了。   萧太妃和皇贵妃阴蔷一向对着干,萧太妃的举动在阴蔷意料之内。阴蔷习以为常,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恨萧太妃这个老女人又来多事。   林茜檀再见到齐沁月的时候,齐沁月一副眼睛底下红彤彤的模样,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有想嫁的人不能嫁,却要在那里和一个看不上的人牵扯。   对于林茜檀的登门拜访,齐沁月是意外的。齐夫人也一度拒绝她进门。直到她说明自己是上门来道歉的,齐家才放她进了门。   齐夫人这才想起来,林家的这位七小姐,并不是现今的林三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林茜檀和齐沁月并没有很多交情,之所以登门,其实一来是因为阴薇母女那些事。二来也是为了京华梦景图的事情。   齐家不过是齐氏一族的旁支,齐家的夫人却出身在秦氏一族。林茜檀也有那么点打听打听的意思。   楚氏的那一块、齐氏的那一块碎羊皮,现在都在林茜檀的手里,林茜檀是真的起了挖宝的心思。   既然要挖,就总是不肯放过机会。   齐秦氏,再怎么说也是当年秦氏一族中一个有些身份的本家嫡女。对于秦家的事也许会有一些知情。   而齐秦氏也因为想明白了林家母女那些血缘上的关系,而对于林茜檀的来访,少了一些排斥。   林茜檀做足姿态,又送了礼物过去,算是和齐沁月递了一个橄榄枝。   阴薇只知道林茜檀去了一趟齐家,只以为她也许是想搞破坏。便吩咐苟嬷嬷盯牢了她。   “你两个儿子的赌债我已经替你还了,你该把脑袋捡起来装上,知道知道自己是谁的人。”阴薇也是才知道,苟东和苟西那两个没用的蠢货输了钱,苟嬷嬷跟林茜檀伸手借了银子。   怪不得之前一直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递过来!   苟嬷嬷当面应得好,回过头去却是斟酌着和林茜檀提了提。   “夫人叫我盯着您。”   林茜檀“嗯”了一声,很是满意,叫锦荷下去,开了盒子,给了苟嬷嬷一个物件当作奖赏。   苟东和苟西欠下来的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苟嬷嬷现在好不容易还了债,口袋里开始“赚钱”,林茜檀可没有那么好心帮她发家致富。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老六那班人反正闲得很,叫他们设法再勾搭苟家兄弟赌钱也就是了。   嘴里却是道:“苟嬷嬷也是不容易,两个儿子没一个省事的,卖了亲娘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锦荷憋笑,最是配合,她刚拿了一串十年前流行的链子给了苟嬷嬷,一回来就听见林茜檀假慈悲,笑了:“小姐你就收起你的猫尿吧,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我都同情苟嬷嬷,再来一回,怕是叫她脱了内裤也不够赔的。”   林茜檀听了就笑起来。   锦荷是几个丫头里面最懂林茜檀心思的。林茜檀这么说,她就知道,林茜檀又想干什么了。   绿玉才从外面回来,就给再叫出去跑了一趟腿。林茜檀这是打算吩咐赌庄,好好“款待”苟家兄弟。   苟嬷嬷却还在做她的春秋大梦,想着好不容易把赌债还清,这样两头效忠赚银子,过一段日子见好就收,也看看能不能赎身,远走高飞去。还不知道他两个儿子在另外一边又给人勾到了赌庄里面去了。   苟嬷嬷年轻的时候起,就在阴薇身边跟着做事,知道阴薇不少秘密。不过至今为止,那些涉及要害的东西,苟嬷嬷是不肯说的。   也因为她有价值,所以林茜檀也愿意养着她,时不时套一套她的话。她看上去也不是傻到家的人,为什么会叫苟嬷嬷白赚银子?   *   那边,苟嬷嬷拿了林茜檀的东西,出去之后忙活了一通,当天晚上睡得很早。   她也是翻来覆去看,才确信林茜檀赏了给她的一条链子,和十几年前先夫人楚泠经常佩戴的有一条链子十分地相似。   这么看来,这链子拿在手里,就有那么点扎手了。   苟嬷嬷跟林茜檀待得久,越发觉得林茜檀和她生母长得像,就连那看人时候的模样,都是差不多的。   再加上那条链子,苟嬷嬷更是被勾引得掉进了恶梦里,梦见了楚泠。   她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是阴薇刚刚嫁到了林家,那会儿她也才刚见到楚泠。   怎么形容楚泠这个人呢。   楚泠虽然好看,但和大多数闺秀相比,也并没有好看到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美貌。   真正叫她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和神态。   楚泠所拥有的,是大多数的闺秀都没有的灵动之感。她行事做派与身边许多闺秀格格不入,并不太受现实的规则如何约束。   不过这样的一个神仙似的人,到最后不还是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楚泠的死因,外头的人并不清楚,但是林家内部的一些老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说实在话,苟嬷嬷是不相信楚泠那样一个人,会自己服毒自杀的。偏偏她有了些年纪,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和楚泠的死有关系的事又想不起来似的。   她也和阴薇提过这些,也还记得那时十分年少的阴薇怎么回答的:“管她是怎么死的。不过是一个碍眼的人。她就是自己不死,我也要下手了。”   楚泠对于阴薇而言,终究是一个绊脚石。阴薇虽然是以平妻的名义进门,但实际上,论大小,她终究得低楚泠一头。   只有除掉楚泠,她才能畅快。   苟嬷嬷梦见这些,便一整夜一整夜地有些睡得不大安稳。楚泠虽然不是她们弄死的,但楚泠其实本来也许有救,是她们拖住了赶来施救的太医。   半夜里,苟嬷嬷呆愣着醒来,愣怔着在那儿半晌没有动静,黑漆漆的屋子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的工夫既不起来,也不躺下。   *   林茜檀曾经就一直觉得奇怪,奇怪着她的母亲怎么会在生下她之后忽然就没了。   是楚渐告诉她,她的母亲真正的死因。   林茜檀也是觉得苟嬷嬷应该是知道楚泠死亡的一些事,这才一直将她留在那儿。   楚泠究竟是怎么没的,时间过去太久。就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大概被泯灭在了尘土里。想要探寻,应该也只能是去找那些年的旧人。   一觉起来,林茜檀就觉得,苟嬷嬷和前天相比,明显有了一些变化。   林茜檀不由要想,不枉费她特意仿造娘亲的物件,弄了一个这样楚泠去世时候戴过的链子送给苟嬷嬷。   苟嬷嬷也许是和去世的人有通灵,这才一晚上的工夫,就显示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做贼心虚?   林茜檀也不急着去问苟嬷嬷如何,苟嬷嬷自己想说的时候,不用她问,也会说。   那边,苟嬷嬷和锦荷说话的声音就时不时传过来。   苟嬷嬷正在问锦荷林茜檀给她的链子是个什么来历。锦荷说:“那是先夫人用过的好东西,小姐如今有了更好的,又看它有些破损,便想说给了府里的老人,也可以叫人图个念想。”   林茜檀无缘看到苟嬷嬷的神色如何。只听到苟嬷嬷像是想和锦荷换一个别的……   锦荷佯装得生气的样子:“你这老家伙,好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看在如今夫人的面子上,将这坏了的物件给你,你倒是嫌东嫌西……”   苟嬷嬷像是正在和锦荷否认。   林茜檀听在耳朵里,眼里有笑意,这鱼饵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鱼给钓上来?   *   五六月的天气,要么闷热到把人架在架子上烤,要么就是像突然的倾盆大雨下来,把人打得身子也哆嗦。   沈氏的病刚刚好了一些,这雨一下来,她腿上的风湿便又厉害了起来。   可怜老人家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下地走动过,在那儿疼得。   五月二十三日,闷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天上的大雨又打了下来,人就是坐在屋子里也要担心担心头顶上噼里啪啦的雨水拍打声音。   沈氏的腿脚痛了起来,儿孙们自然又是一阵忙活。   林茜檀也是孝子贤孙里面的一个,自然也到祖母跟前去伺候了。   沈氏近来,大病小灾的没完,整个人都瘦下去一圈。   也许也是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寿命也将近到了差不多的时候,老人家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像是交代后事似的。   林茜檀起初也没有怎么在意她啰啰嗦嗦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直到她注意到沈氏看着她的神态当中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茜檀没有主动去问沈氏究竟是想说些什么。沈氏也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   有时说说这个,有时说说那个,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怎么说重点。   沈氏自己心里清楚,她这是想跟林茜檀说一说楚泠的事情。   越是随着对自己寿命大限有所预感,她就越是做梦梦见年少到如今一路的往事。   曾经的儿媳妇的那些事情在她脑子里面也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沈氏会跟林茜檀说一些这样的话:“你母亲在的时候,就像你现在这样,静静坐在你现在坐着的位置上看一些我看不懂书,那鬼画糊一样的蛮夷的文字……有的时候也陪我说一说话。”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年纪不大,身子骨也硬朗得多,她是坐着,楚泠也是坐着的。   不像现在,林茜檀虽然也是坐着,手里却拿着个擦拭的帕子,时不时给沈氏擦汗,一边揉搓她身上疼痛的部位。   房檐上挂着个形状古怪的鸟笼子,沈氏告诉林茜檀知道,那个也是她母亲弄来的。   海外商人的审美和中原人很不相同。楚泠弄来的这个鸟笼子,大概也就只有沈氏会喜欢了。   林茜檀自己也有弄些这样的货品来卖,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沈氏絮絮叨叨,林茜檀也耐心听着,直到和她轮班的下一个人来接替她。   林茜檀也跟田小香提过自己母亲的一些事。   林茜檀从沈氏那里出来,一路上就在想着田小香说的那些话。   楚泠灵堂里的那些物品摆设,田小香看过之后脸上的神色有多古怪,林茜檀印象太过深刻。   这也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   与此同时,林茜檀的脑子里在想的,还有沈氏和她说的。   楚泠的事她已经听过许多,不同的人全在说,从前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到非得知道的地步。   也是越是听,她对自己的母亲生出了比起从前浓烈得多的探究心理。她走的时候,自己还太小,什么事也不记得。   这时丫头撑着伞,护卫着林茜檀往她自己院子走。正走到岔路口上,有一个人从那儿急匆匆地护着头冲出来。险些把正在想着事情的林茜檀也给撞翻。   那人没有带伞,已经淋了一身,看着也是往银屏阁去的。   是待梅。   林茜檀眉梢微动。   待梅出去的时候应该是带了伞,林茜檀自然要问她怎么搞成这样。她不小心把主子撞了差点滑倒,一边伸手接过旁边的人递过去的雨伞,一边道:“也是我倒霉,外头路口上碰上了打劫的。我急急忙忙的,把伞扔了出去,正好挡了他们一下,就趁机跑回来了。”   林茜檀惊了一下。   这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打劫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雨下得大。站在暴雨里说话也不是事。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 第108章 小鱼   待梅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的雨。匆忙之间,将她发髻全打乱,脂粉也被冲得没了,看上去像个楚楚可怜的落汤鸡。   等她换了干净衣裳,林茜檀当然要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她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便有几个地痞模样的人闯了出来。   还是她反应快,大跑一路进了东山侯府的门槛,再回头一看,那几个人已经散去了。   林茜檀皱眉。   待梅性子软,又素来与人为善,轻易并不会得罪人,更别提是什么仇家。   这一看,便多半是蓄意而为的一群人,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所为的,又是什么目的呢。   林茜檀道:“回头,你出门的时候留意些,说不定是谁认错了人,叫你背了这口大锅。可也说不准就是冲着我来的。”   林茜檀所说的,是阴薇。   这满京城,和她有不快到会动手加害的最有可能就是那边的那两位母女了。   待梅应了一句“是”,显然也是懂得。   阴薇刚刚算计林茜檀打翻沈氏药碗不成,反而被人“举报”查出贪墨府里公中的银两,很是丢了脸。   林茜檀不放心,又提醒整个屋子的人:“你们出门也当心些,走在府里,也别大意。”   众人齐齐答应下来。   林茜檀想了想,又把郑好叫过来。   郑好通过碧书,偷偷摸摸露出过一点喜欢待梅、想娶待梅回去的意思。林茜檀想着,干脆叫郑好来做这个保镖。   郑好自然求之不得,碧书也为自己的哥哥有机会接近心上人而高兴。   也就是待梅看出碧书的盘算,连着两三天的羞恼。   这不算多大的事。之后两三天里,待梅再出去,也没再碰上什么奇怪的人,便也没谁把这些事情搁在心上了。也就只有郑好高高兴兴,假公济私地紧紧跟着待梅,每日去探望宋氏。   林茜檀去看的,是另一个病号。   沈氏的病时好时坏,林茜檀还要去照顾她。每日里外头大雨瓢泼的,林茜檀往返在庭院之中,每每弄得裙角泥泞。   期间,倒是在府里的半路上碰上过晴川两三回。晴川自从从银屏阁里被撵出去,过得便越来越不好。联系前世的事,晴川是罪有应得。   林茜檀再碰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沦落到了去扫府里茅房附近的地面去。身上倒是整齐,却隐隐有一股汗臭味。   起初她被赶出去,还求林茜檀一求,到最后一次林茜檀见她,她已经是对旧主生出了恨意来。   林茜檀正是从沈氏那里回来,碰上了她。她正因为不知何故,被府里嬷嬷为难。大雨的天,弄得有些狼狈。   见此情景,林茜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晴川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虽然偷盗主人财物,私自传递消息有错有罪,但也不至于被折辱到跪在雨水里祈求老妈子原谅她。   这其中,多半是阴薇嫌弃她这颗棋子无用,授意怂恿别人羞辱。   这些奴才又惯会逢高踩低的。   林茜檀于是交代,给她一些银子,叫她自己赎身出去:“我记得,她在京城是有亲戚的。”   待梅闻声去了。   晴川还在云州的那时候就总说自己在京城有什么做小生意的亲戚。像是什么舅舅表哥的。现在叫她拿着这笔银子出去,大概总好过被人欺辱。   待梅回来时便说,晴川接了银子,已经去和府里管事说这事情去了。   “她也未必就感激。”锦荷和晴川积怨不少,不用指望她能说晴川什么好话。   林茜檀笑,道:“我知道,她不是那么一个性子……左边用力些。”锦荷正在给她按肩膀。   锦荷于是加大了力道。   林茜檀又道:“送她出府,也是和她一刀两断。那笔银子,够她和她每每炫耀的那个表哥双宿双飞的。”若是过得不好,也不用回来怪她。   于是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侯府的小角门那儿,便多了一个卷铺盖走人的丫头。   晴川办事效率不错,一个下午的工夫,就把卖身契给拿回销毁了。   她走得无声无息,也没谁过来送她,她果真就像林茜檀说的那样,并没有在心里感激,反而憎恨。   说来也巧合,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却正好撞上了从外面回府里的林子业。她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过去,只可惜林子业看也没看站在门边那一个看起来穷酸落魄的丫头。   锦荷说她想爬主子的床,其实并没有说错。她看上林子业很久了。   一想到这一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心目中的少爷,她就心中不舍,越发将林茜檀和阴薇二人恨进了骨子里去。又想着,凭她那个对她痴心的表哥,早晚杀回来。听她舅舅说,她表哥最近已经在考取功名了。   那边林子业已经进去府里。   北地兵报传来,天隆帝出师不利,才刚出去,就要准备班师回朝,帝王颜面很是受损。   背后捅了天隆帝一刀的那些夏朝乱民便成了皇帝发泄怒火的对象。   朝廷运输粮草过去,供天隆帝剿灭乱党。天隆帝眼下是不会有心力去对付戎国人的了。   天隆帝出征,林家人没怎么分到一杯羹,反而是在平乱这件事上,有了份。   林子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想着上战场去。而林权,为了自己能够更有把握拿下世子之位,也愿意支持儿子。   阴薇却是难得在这件事情上和林权唱反调的。   阴薇给林子业安排婚约这些事,林子业清楚。他是想着,朝廷不是招人么?他跟着去,回头再想办法留下在当地三年五载不回来。   省得他母亲安排他。   阴薇哪里会同意。   林茜檀也奇了怪了。   重来一次,难道林子业的身体里面也换了人不成。懂得读书上进不算,还想走武路子。   天知道林子业其实只是不乐意太早成亲,想逃婚。   别人眼里贤良淑德的齐沁月在他看来其实不过是一个木讷无趣之人。他自由散漫惯了。也不希望有个人来对他管手管脚。   林茜檀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不过他如果真的跑了出去,以朝廷一向的做法……平叛之后多半是会派遣驻军。   他如果一去不回的,齐沁月大概也不用嫁给他了。   王元昭也回信回来说。戎国人前两年就伤了元气,这一回对大商军的攻势大不如前。   天隆帝撤兵之后,是打算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国内的反叛势力上。   林子业想去参军这件事,阴薇是反对到底的。就是沈氏等其他的长辈也并不赞成。   他是三房的独子,他出了事,如何是好?   这些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茜檀叫人盯着林子业的动静,结果发现,他半夜偷偷往后门去,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   林茜檀当然没什么好心去通知阴薇把人给拦住。   她事不关己。   等阴薇发现不对头,这个臭小子是人去楼空。   这样一来,阴薇的注意力就不在齐家身上。   反而林茜檀去了一趟齐家,和齐家的关系一下子好像就近了很多。   齐秦氏并不知道京华梦景图的线索,林茜檀却是收获了一个朋友。   秦家的消息当然有专门的人去打听的。   当日碎片被夏帝分成了五分,一份在楚家,一份在齐家,魏家也确定有那么一份,那么推论下来,秦家的手里应该也有。   然而打听多时,秦家却是当真不存在那么一块碎羊皮了。   消息传来,林茜檀也不算太失望。   家族传承,后世子孙里多得是不知道先祖遗物价值的。秦家会和楚齐二家一样弄不明白碎羊皮的含义。不奇怪。   甚至于林茜檀忽然觉得,一个忘记倒还能说是巧合,可两个三个都这样……会不会是齐家、楚家、秦家的三个老头子不约而同地都希望所谓夏国宝藏的秘密从此被不知不觉埋葬掉?   反而是魏家,至今传承。   换句话说。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真正叫林茜檀觉得有些难办的事情,是很有可能由夏朝皇族的后裔保管的那一份地图。   最后的一份碎片如果当真会在某位夏朝皇室成员的手里。那这大海捞针的,要上哪里去弄这样的一份东西?   恼人归恼人,不过林茜檀还是叫人先去打听,秦家当年把宝藏地图的碎片弄到哪里去了。   秦家的女眷,也是游走在不同的宴会场合。不同的秦家人,林茜檀都自己接触过。   而王元昭那头也是接触过秦家的老少,也是他证实的确没存在着这样的一件东西。   这事情也急不来。   林子业离开之后,阴薇理所当然火急火燎派人在去往北境必经之路上追赶着。   北边打着仗,阴薇会操心,也是正常的。   林权却是怪阴薇,把孩子宠坏了。   阴薇有怨没处使,林子业逃出去的当天晚上,林权正在青楼妓子的床上,为何要来和她指责?况且真当她不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支持林子业从军?!   子不教父子过!   可生气归生气,又不敢、也舍不得对林权发火。   林子业溜了。附带的一个结果就是,林氏姐妹也全部都被稍稍拖累了一下,门禁严厉了许多。   林茜檀不打算顶风作案,有什么事的,就叫手底下的几个丫头多跑几趟腿也就是了。   她是好几条大街上最大店铺的老板这么一件事情,当然不肯叫林家某些人知道的。   和真正的遗楚泠产相比,所谓嫁妆那“一点点”的宝贝都要遭人惦记,何况是真正的一笔巨款。   林茜檀于是除了整日窝在屋子里做一些室内活动,基本不出门。当然也就无缘看到发生在大街上的一场热闹了。   几个中年的书生大街上就在那儿议论朝廷编著《夏史》有太多行文偏颇失真之处,说到激动的地方,就跟恰好听见动静赶了过去抓人的城内官差打闹了起来。   不知怎么,人越聚越多,到后来演变成了一场骚乱。书生这一种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士兵越要拿人,他们越是要呼朋引伴,和士兵争论撕打起来。   这个事,到最后并不意外以城防兵的胜利告终。嘴巴闹不过拳头,谁闹事,谁就得下狱。   这个事情也给捅去了顾屏那儿。顾屏在朝中监国理政,这些事情他理所应当是有责任处理的。   顾屏于是亲自去了一趟大牢,也不知道是和那些书生说了什么。   之后事情迅速被平息下去,不过《夏史》编纂的大概内容,还是透漏了出来。   林茜檀心道:这怂恿书生吟诗、公开谈论一些朝廷机密的人也不知道是她所熟悉的那几位里面的谁了。   民间对夏朝的态度,从来都是复杂的。   *   夏朝前后持续了五百年,对许多人来说,它就是正统。夏朝臣民的认同感,深入人心。   林茜檀也许还没什么感觉。她出生时,商朝已经建立。一切和大夏有关的事,都是道听途说。   但对于像是林阳德这一辈,乃至是林权这一辈的人来说,他们都出生在夏朝还在的时候。   夏朝末年,土地兼并厉害,朱门酒肉臭,寻常的百姓人家不说是路有冻死骨,那也是无田可耕,没有盼头。   在这个时候燕氏崛起,在乱世中消灭夏朝,统一了天下,建立大商。   但这远不是说,民间就恨极了夏朝。   林茜檀自己就对夏诗十分推崇。夏朝学子也一向喜欢用诗歌讥讽朝政,表达看法。夏朝在,他们怨,夏朝当真没了,他们又怀念。   天隆帝燕广编修夏史本来是好事,但问题也是出在天隆帝对夏朝的恶意明显。《夏史》其中多处笔墨,有明确的贬低和抹黑。   其中夏末帝在位期间种种事迹更是遭到了全然否定。   这样的事情,一般有些岁数的外人都不能够忍受,更何况是与之息息相关的人了。   林茜檀也很好奇,如果那位传闻中在血洗当中逃出生天的夏朝皇孙看到听到这些,会是怎样的一个心情呢?   *   王大狗也是在外头干活的时候,无意听了茶铺上几个看上去像是落魄书生的人议论了几句,他听后,也只是笑了笑,仿佛听到的是什么有趣的逸闻一样。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手上捏着杯子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他走了之后,茶铺老板过来收起杯子准备清洗的时候,发现杯子上多了一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缺口。缺口上,沾了血迹。   王大狗这是出来替人搬货。说起来,雇佣他做短工的人,还是他的同行。   小鱼这一年以来时常进京贩卖鱼干,期间机缘巧合认识了王大狗。两人又都是桐州来的老乡,一来二去,小鱼也就雇佣了他做帮手。   小鱼自己在京城忙活,家乡自然有她的家人托人送来干货,一箱子一箱子的货给船只运送到京城,小鱼一个姑娘家,总是不容易搬动,都是王大狗等几个男人去的。   王大狗看得出来,叫小鱼的小姑娘似乎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热烈。   他却只能装作看不出来。   倒不是他嫌弃小鱼长相丑陋,而是他还有要紧事在身上,没空想那些儿女私情。   码头这样的地方,人员往来最是复杂。消息也最多。王大狗有时就像今天这样,做完了事情,利用休息的时间在码头附近打听打听零碎消息。   也是听了那么几句,才知道,朝廷上编修的《夏史》,内容流露一些出来了。   他走得匆忙,想着他多半会在这儿吃茶的小鱼找了过来还觉得奇怪,他人去了哪里。   六月时,大商正是海味鱼产最多的时候,东山侯府里也买进了许多活鱼来。   今年的鱼虾价格比起往年还要更便宜一些,全因为北地州郡下了大雨,水位过高,把河里海里的鱼虾也都冲了上来。   小鱼的生意也不好做。她又试着给大户人家打短工了。   渔民凭借中原相互连通的水网,把这东西都想办法送到了京城来卖。这鱼虾的价格,岂不是就会下去。   锦荷在那儿一口吃着一口絮絮叨叨的:“这通州的大黄瓜鱼居然卖到了一文钱一只,这和白菜价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现在北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林茜檀笑而不语。   朝廷的兵马正在随州和被如今朝廷称为乱匪的那批人纠缠着。天隆帝出发的时候可是带着满满的志气的。   可现在,用来平复戎国分裂遗憾的牛刀用来杀反叛的贼寇这只鸡,还杀得不好。   这也算得上强龙不压地头蛇了。   随州的地形,山路不少,朝廷的兵马在那儿也是一时给绊住了手脚,施展不开。   林茜檀这时候想到自己做了送给王元昭那双鞋子,当真觉得自己辛苦了几天晚上,都值得了。   想必……这个时候随州的雨势应该是极大的。   *   林茜檀想的不错。同一个时候的随州正下着瓢泼的大雨。皇帝带着兵马,和当地一群“刁民”斗智斗勇。   他没有地利,纠缠不过,吃了许多的亏。   大军被雨水束缚,不容易行走。而这雨水配合着地势,反而成了游击的随州人的天然掩护。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就突然窜了出来,放几支弓弩便走,朝廷的兵马不胜其扰,真是大象也有蹩脚的时候。   大大小小十几场仗打下来,士兵们苦不堪言。洼地湿黏,其中许多人双脚泡在雨水泥巴里,都泡烂了,营地中却缺少雨具伤药。   王元昭坐在篝火那儿,阅览着京中王普寄来的书信,心里有个数。他抬起头看着附近许多士兵都扛着个湿哒哒的鞋子在那儿一边摆弄着甩干,一边叫苦。他再不经意低头去看看自己脚上那个精工细作的皮雨靴子,就笑。   心想这鞋子,来得正是时候,别人被雨地困扰,他却不用,可是把许多人也羡慕坏了。   王普在书信上说的,都是京中那些形势。他看在眼里,记住了,那书信自然也就没用,拿去烧掉了。   同营的士兵都以为他那是烧了什么情书。   这些士兵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他家里订了亲,便都猜测那鞋子必定也是魏家的小姐做来。   别人夸赞,他越是板起脸来不高兴,别人就越是以为自己说中了事实。   魏家的二小姐魏嘉音也是出了名的女子技艺娴熟,王元昭没法解释,索性随便他们误会。   正和一班没脸没皮的兄弟们扯皮着,外面就有人嚷嚷着进来了:“将军,大营那儿陛下喊开会呢,你得过去一趟了。”   那人嘴里的将军,指的是王元昭。   王元昭应了一声,确认了一下盆子里的书信全成了灰,才随着站了起来,应了一声就往外头走去,也不回头。   他步履稳健,高大的身躯在风雨中像是屹立不倒的柱子,令人信赖。   王元昭在这营地里能把一群比他大几岁甚至大十几岁的老男人们收服,并不是靠着晏国公府的家世。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他出去,被留下的军中兄弟纷纷说了。   “这回跟陛下出来,就没打过几场顺的。还是小王将军,有能耐,看着不靠谱,却反而是个懂行的。”说话的这人,也是老兵了,看上去对王元昭很是服气。   旁边一个看着年轻许多的就接了一句:“王小将军厉害是厉害,可厉害也没用啊,还不是有人抢功劳。每次王小将军带着咱们打下来的功劳,倒是给某些人捡去!”这小兵,说的是现今王元昭的一个上级。   恰巧,王元昭便在中军主账的门口碰上了他的那个上级。   他也不介意把自己打下来的功劳送给上司拿去邀功。皇帝没来之前,他已经打了好几场漂亮的,总不好什么功劳都自己大包大揽的,所以总要分一些出去给别人的。   那上级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有些过意不去。他特地将王元昭也带上,叫他跟着去参加作战会议,也在军中多露脸。   所谓的作战会议,便是皇帝亲自主持。王元昭已经去过一两回,每一次他都是尽可能站在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皇帝,也不太可能总盯在他身上不放。 第109章 手伤   军中议事,天隆帝决定放弃恩威并济的做法,转而采取一味剿灭。诸位将领有过半的人是同意的。他们吃了随州当地这群反贼不少的亏,也是怀恨在心。   匪首是夏朝遗老遗少,利用夏朝威望蛊惑人心,违抗朝廷,他的罪过更是最大。   他的家人也落在天隆帝的手里。天隆帝随时可以取了他们性命,以泄私愤。   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众人商议之后,把接下去行军的策略都给制定了出来。   到进了六月的时候,雨水渐渐变小,南边京城派来的援军也赶到了随州。   天隆帝由此进行了一场近乎是纯粹杀戮的大仗。   皇帝的做法,不免传了出去,一时之间跟着一起造反的普通百姓,的确是少了很多。   但他的做法,也同样留下了后遗症,一味不做区分地杀戮,让他的政敌更有借口攻击他。民间有诗,借此讥讽于他,说他残暴不逊色于夏末帝,并非明主。   天隆帝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做法是一把双刃剑,既伤敌,又伤己。   消息传到京城,也是引起了哗然的。   朝廷上的人争论不休。大街小巷的查克书生也都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手里有一根笔杆的书生,听说天隆帝一改良民不杀的军略,但凡是和反贼有些关系的人,一律都是要杀掉,就更是反应巨大了。   随之而来的是,京城之中那些原本都已经被顾屏压制下去的议论《夏史》的那些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走在街道上,几乎随时可以看到人们交头接耳,像是被皇帝的做法给吓到了。   最近,城防卫那些人,变得有点忙。京城府衙的监狱里面,也有些人满为患。   不用林茜檀怎么交代,她底下的人也知道做事。从她名下各处店铺汇报而来的民间议论声音看来,天隆帝的名声经此一役,损失可不小。   即使天隆帝凭借这样的牺牲,以雷霆之势基本平定了随州之乱,但后果究竟值不值得,或许皇帝本人是最清楚的。   林茜檀自己甚至还亲耳听见东山侯府的丫鬟就在那里议论,说皇帝未免残暴。   这样的消息,天隆帝不会喜欢听,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又是极好的消息。   王普与人宿醉,开怀畅饮。王家宅邸处,夏三娘难得展露灿烂笑颜,其美艳动人,叫邻里也都看呆了眼。   王大狗正为《夏史》当中的内容心中不舒服,夏三娘见了,少见地笑话起疼爱的大儿子来:“你先生如何教你的?历史向来是由胜者书写!他燕广做这个伪帝,历史如何全是他一张嘴巴上下两张皮碰一碰就说了算,等你……”   还未说完,王大狗就出声打断了她。   夏三娘也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差点酒后失言说漏了醉。王大狗喊停了她,她分毫不生气,反而还宠溺地道:“罢了,娘不说了。”   天隆帝一时泄愤,岂不是自毁长城?夏三娘没理由不高兴。   她穿着她新做的衣裳,甚至翩翩起舞,轻薄的衣裙被夏风一吹,便荡漾开了五彩的颜色,哪里是一个普通民妇穿着的“普通布料”……   而跳舞的人,同样也年少风华得不像是四十上下的人。   王大狗无奈,说了句:“母亲,儿子出门干活去了。”   夏三娘也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管他,自己身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没人看她跳舞,她也跳得高兴。   *   林茜檀刚刚入手了一本沿袭自前朝的宫廷舞曲舞步谱子。   据说,当年的夏朝末帝三公主,就精通这谱子上所有的舞步,并且经常跳舞给她的父皇看。   夏末帝喜爱这个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三公主一舞,夏末帝甚至有一回高兴得忘了早朝。   林茜檀闲来无事,索性一边翻阅,一边跟着动作,不一会儿也就被身上的汗水弄湿了衣裳。   京城里还正是酷热的时候,雨又停了,府里的人反而期盼着来一场大一些的雨。林茜檀也不例外。   府里的冰块有些不太够用。沈氏的身体又时好时坏的。做小辈的也不好意思离开府里,出去哪儿避暑。   林家有避暑的庄子。   商量之下,也就只有长辈们享受到冰块的待遇,小辈们的冰块都被削减了。   林茜檀倒是无所谓。可有些人却很是受不了。   天气一热,人就流汗,林碧香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臭。阴薇便想了办法,将林茜檀和林抒尘的那一份都匀给了她。   林抒尘敢怒不敢言,便时常到林茜檀屋里,怂恿林茜檀出面闹事。   林茜檀不理睬她。   林茜檀自己不怕热,但并不等于丫头们都是一样。她也确实不差那点钱,但却不愿意叫人觉得她是那般软弱可欺。   阴薇当然不会在明面的账目上露出什么把柄来。   她也更是知道林茜檀现在手里不差那点钱。   公中的钱被她亏空的事,她料定是林茜檀曝光出来的。   她不过就是以此恶心恶心人。   阴薇自己也有嫁妆可以挪用,林碧香屋子里的冰块供应不会断。   整个三房,林碧香那里反而成为了最凉快的地方。   如果有人问起,阴薇就只说那些冰块全是她用自己嫁妆给女儿买来的,也就成了。   林茜檀也没有怎么说道。就只是刚好去给各家发了个帖子,叫了几个好友上门。   林碧香屋子里有冰块,她屋里没有,她偏偏要把人给请到屋子里来。阴薇不吝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阴薇知道了她下帖子的事,去和林碧香说了一声,林碧香一点也不在意:“她要请人过来丢人,那便叫她请,与我何干?”   林碧香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懂阴薇的意思。林茜檀不肯自己花钱买冰块,阴薇的意思就是叫她在林茜檀邀请客人上门来的当天把冰块给停了。   这样一来至少别人看了不会说她们厚此薄彼的。   阴薇还跟女儿说:“她这是想叫咱们自己老老实实把冰块送过去呢。”   林碧香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锦荷几个也是这么想。   林茜檀笑起来:“如果连你们几个也这么想,那就是了。”   不过是区区几块冰,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虽说阴薇想得也没有错。她的确也有那么几分那样裹挟的意思在。不过主要的目的却不在那儿。   银屏阁的后庭处,可是有一个小池塘的。   林茜檀从前把它当作鱼池来用。但从今年回来之后,便将鱼都给放了。   这池子,可是通向活水的。   至于庭院子里冰块的事,她也另外有些办法,叫阴薇自己送上门。   送帖子这样的事,林茜檀交给了绿玉去做,绿玉跑了几家宅邸,那儿的几个好友也都说到时候一定会来赴约。   林碧香不单单和林茜檀争抢过名字,还和林茜檀争抢过银屏阁的归属权。银屏阁后庭上的小池子,也是一个原因。   林茜檀把姐妹们邀请来不过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哪有阴薇母女想的那些心思。   锦荷不由要问林茜檀究竟是想怎么做,叫阴薇主动将冰块送来。林茜檀笑了笑,没有解释。   过了两天,被林茜檀邀请的陈靖柔等人全都如约而来。林茜檀在银屏阁的后院布置了一些东西。用石头围成的小池塘边上,搁了几张小凳子。几个人坐在上面,脱起裤脚,然后将各自的脚丫子放了进去。   这件事情,院子里也有丫头劝过,不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茜檀认识的这几个,都不在意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脚丫子半露出来。   唯独陈靖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四五个人里头,只有她的脚粗糙得不行,相比林茜檀等人皮肤吹弹可破,她的就像是块又黄又黑的石头。   不过在场的人里面,谁也没有嫌弃她。   这么热的天气,林茜檀虽然说了自己并不怕热。但屋子里没有冰块,室温很高,大家还是注意到了。   几双脚丫子踩到水里,再配上湃过的水果,庭院子里偶尔有风吹了过来,她们在树荫底下一边吃些果子倒也并不怎么炎热。   林茜檀不说,几个好朋友也都是知道林家的一些情况的。   只是张嫣是去过林茜檀自己名下的店铺,不免奇怪林茜檀明明多得是钱,怎么不自己花钱来买一些。   林茜檀笑道,顾左右而言他:“今年这样倒是算了。到了明年,府里有了库存的冰块,情况总会好些。”   不过这些毕竟是林家的事,张嫣没有插嘴。   她自己家里如今的境况也是类似,府里开支都是勉强维持,更别说用冰,就连奴仆都遣散了大半。   林茜檀这么说,她们也就没有再追着问。林茜檀其实也用不着什么特别的办法。   阴薇敢于将她这里的冰块供应掐断了,她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看看,她的院子里有没有谁会因为短短一两日没有冰块可用便生了外心的。像是底下的一些小丫头,背后或多或少都和府里其他房头的人有些亲戚的关系……   张嫣等人回去,林茜檀干脆就窝在那儿看起了舞步谱子来,只等着天上掉下了大雨,让人舒服一些。   不过天公不作美,京城偏偏干燥了两日。   等到过了两日过去,银屏阁里还当真就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些不大对头的动静,林茜檀记在心里,也不急着发落了。   林茜檀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等着她屋子里的鱼都自己跳出来了,这才找了借口,把两三个小丫头送到别处去了。   锦荷笑嘻嘻的:“夫人这是打算收买咱们的人呢。”   天气热。林茜檀“抠门”,院子里就不是铁桶一块。阴薇想在林茜檀屋子里安插苟嬷嬷以外的人。   林茜檀不问被打发出去的小丫头,反倒是问起了苟嬷嬷来。   “她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这回答话的人换乘了屏风。   “还能做什么,就是两头跑,也不知道都跟夫人说了这边的什么。”   林茜檀笑了笑。苟嬷嬷不敢乱说话的。   一个人,不怕她贪财,就怕她不贪财。只要苟嬷嬷贪财,林茜檀就有办法控制她。她又把苟家兄弟两个抓在手里,等同于扼住了苟嬷嬷的喉咙。   苟东河苟西前阵子连续赢了一大笔钱,林茜檀想着,是时候叫他们输一输了。   这一回。   阴薇也豁出脸面不去理会别人怎么说她。林茜檀屋子里便没有冰块降温。最先看不下去的,不会是别人,反而是林阳德。   这一天林阳德把客人带上门,客人回去之后,阴薇就莫名其妙被林阳德叫去亲自训斥了一通。   到了傍晚,她更是果真是像林茜檀所说的,把冰块给送了过来。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林茜檀笑起来。   耳边是丫头们叽叽喳喳:“三夫人嫁到林家来怕是从来也没有这么丢脸过,竟然被侯爷亲自罚跪……”   深宅内院的丫头甚至是阴薇这个当家的主母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事情是个怎么回事——林阳德近来正在偷偷摸摸着给自己老爹,也就是林茜檀的曾祖父谋求一个谥号。   林家的这位曾祖不过是平民白身,林阳德混出名堂来的时候,他已经翘辫子了。   这件事情,林阳德只说给了沈氏一个人听。沈氏虽然最近絮絮叨叨,倒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漏风声。   林茜檀本来也只是疑惑。她过去沈氏那儿照看的时候,明显发现沈氏有给娘家写信。   她和娘家虽然有来往,但以前并没有过这么殷勤的时候。   所以林茜檀动了心思。   沈宁也说她不知道。林茜檀于是找上了林阳德那位刚刚纳进屋子里的小姨娘。   聂韵比起林茜檀还稍微小些,辈分却高了两辈,在林家本来就是地位尴尬。   有林茜檀这么一个林家人愿意搭理她,问她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她吹吹枕头风也就是了。   同样,阴薇那儿也是有发现到一点的不对劲,打听过。不过,她不知道林阳德正有求于人,也不知道,林阳德求的,那又是什么人。她只知道,沈氏写信回娘家,请娘家的人帮忙打点一件什么事情。   上门来的,是司掌官员权贵谥号的。   掌管这些的官员,最是看重深宅后院这些嫡庶的礼法规矩。林阳德本来请了人上门,是要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的家风,好为那个死了几十年的亲爹争取谋划的。   结果阴薇无意之中拖了后腿。   那个官员可没有来得那么巧,不过是林茜檀叫人往他的耳朵里送口信,告诉那人,他最喜欢的《春山图》就在林阳德的手里。   林阳德还在纳闷,怎么之前请了多次也不答应上门的大人突然答应。   阴薇吃了公公的排头,可不就是只能低头认怂。   林茜檀又哪里是真正缺了那些冰块的人。   现在这个季节,冰块再贵,她也能弄来。她自己的店里就有卖这些东西的。   她就是要叫阴薇母女不痛快而已。   *   阴薇吃了亏,更是恼恨林茜檀生事。林茜檀在隔日进宫探望萧太妃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惹到了皇贵妃阴蔷,被责打了二十戒尺。   行刑的速度仓促而迅速,就是叫萧太妃赶过去救场也是来不及的。   而阴蔷打人的原因,就只是林茜檀教唆林子业私自逃离,前去参军。阴蔷说她牝鸡司晨,有违妇德。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茜檀不是先知,实在算不到阴蔷会豁出面皮来。她还在前去萧太妃那儿的路上,就半路把人给劫走。   她更不可能去管林子业逃不逃家。   一下一下的戒尺上带了尖细锋利的软钉,看着区区二十下,林茜檀整个手背都被刮烂了。   萧太妃两条腿走来又怎么能够赶得上,等到林茜檀听到外面门口上传来萧太妃来了的声音,已经来不及了。   林茜檀于是冷眼看着阴蔷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笑容。心里把这一笔记下了。   萧太妃风火轮似的走了进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林茜檀跟前,人还没说话,就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就把行刑的宫嬷嬷打得牙齿掉出来三颗。   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皇贵妃好大的气性,说用刑就用刑!”萧太妃也是愤怒到了极致,说起话来也是不给阴蔷面子。   阴蔷笑道:“本宫教训自己的侄女,似乎还用不着太妃娘娘这个外人来过问吧?”名义上,阴蔷是姨母,而萧太妃,虽然和林茜檀的生母有交情,但毕竟在宗法上的确是和林茜檀毫无关系。   两人争锋相对。林茜檀则是被萧太妃带来的人护着下去。之后的事,林茜檀无缘得见,不知道萧太妃是怎么和阴蔷对着干的。   阴蔷下手十分狠辣。带钉子的戒尺把林茜檀的手那本来细致白嫩的肌肤刮得鲜血淋漓。说是差一步就几乎见到骨头也不夸张。   林茜檀疼得嘴唇也咬白了,却还有心思调侃:这,或许才是阴氏姐妹对付人的手段。   心中又庆幸好在是进宫来的时候带上的是霁月和风光这两个最和林家、楚家都没有关系的人,她们也是事主至诚的人,但和锦荷她们却没有多少的交情。回头回去,她不打算让身边的人知道她的伤怎么来的。   她的手受了伤,当然是需要立即应急处理。不用萧太妃吩咐,宫女也知道去请太医。   林茜檀分明疼得钻心,却还咬牙强撑。那一副坚持的模样看在别人的眼里,可谓是不能不叫人动容的。   尤其是霁月和风光两人。她们姐妹心里本来就有一道白月光,被王元昭给了林茜檀,不能够心里当真一丝一毫的幽怨都没有。   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姐妹才算是真正从骨子里认同了林茜檀这个主子。   林茜檀可没工夫理会自己这对丫头在这一场事情里,心思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挨了尺子可是结结实实的。   阴蔷为什么会对她发难,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这些事,必定要和阴薇扯上关系。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阴蔷用林子业来当理由,其实很牵强。但阴蔷是皇贵妃,理论上来说,其实地位还略高于萧太妃。   她要教育侄女,自然是天经地义。   就在等着太医回来的工夫里,萧太妃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萧太妃手里自然有许多疗伤的圣品,这种紧急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私人卧房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的规矩了。   见到林茜檀还在那儿挂着手,她恼怒地发起了火气来:“一个一个都傻了不成!没看到七小姐的手这样,这拿出来的都是东西?还不去把宫里最好的天山雪莲膏给拿出来?”   太医还没来,萧太妃又一向有卧房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去的规矩。林茜檀也知道这些宫女当真只是按照规矩做事。拿来的应急药品其实不差,只不过,和雪莲那样的珍品相比,的确是……不用比较的。   主子发火,宫人们便都噤若寒蝉。赶紧便有人走了去取东西。萧太妃则是亲自扶着林茜檀,往她内室走去。   林茜檀也没拒绝。心想这一回吃了亏,这手不废了那也是要好好养上一段。她只庆幸自己动作迅速,在吃第一下戒尺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往动手的嬷嬷手里迅速塞了一枚分量十足的玉佩。   现在看来,在这宫里当差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蠢货。   那嬷嬷不过一瞬之间就反应过来,收了大半力气。不然现在她的伤也许要严重得多。   亏得是知道自己进宫,会有需要打点之处,现在看来一枚好玉换来一双手,实在太值得。   而萧太妃的内室,林茜檀则是第一次进入。   萧太妃满心愤怒。哪里顾得上收拾自己的桌面,因而她也就没留意,自己的桌面上搁着一张碎羊皮,那事关她萧家的秘密……   今天的事,萧太妃会这么愤怒,也稍微有些出乎林茜檀的意料。不过又在情理之中。   阴蔷的做法,教训的不仅是她,还打得是萧太妃的脸面。   萧太妃抓着林茜檀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林茜檀笑着和她说自己没事,眼神便下意识转了开去,在室内流转了起来。 第110章 灭口   萧太妃和一般的太妃不同,并不居住在偏僻清冷的冷宫之中。天隆帝待她也十分特殊,叫她有幸能够居住在昔日作为先帝妃嫔、也是她做夏朝公主时候的寝宫里生活起居。   也不怪旁人说她,虽然没有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了。   含元宫可谓是萧太妃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和过去做夏朝公主的时候还是有很大区别。先帝燕坚时期就已经扩建过一回的含元宫,在天隆帝上位之后又再装修了一场。雍容贵重不输太后居住的寝宫。   偌大的含元宫,大概也只有最早那一部分给不受宠的庶出公主居住的老房还大体保持原样了。   其中这平时用来歇息睡觉的宫室,则更加是被萧太妃当成了一处禁地,一般的宫人,是不能够随意入内的。   就是天隆帝,也愿意尊重萧太妃这一点固执,从来不以帝王威势强行进入。萧太妃居住其中,当真没几个人见过里面长得什么样子。   林茜檀自以为倒是有幸,能够目睹这里一眼。   精致的生活器具自然是不用说的,不论是先帝时还是如今天隆帝,都对萧太妃在生活供应上从来没有什么克扣。宫里的摆件也都充斥着主人家从小锦衣玉食熏陶出来的涵养。   然而颇有一些违和的是,进去其中,可以十分直观地从屋子里雍容华贵的气氛当中,叫人感受到一丝少女的气息。   萧太妃自己大概也忘了,她还把只有十五六岁小女孩玩的玩具扔在床头,显然时常把玩。少时遗憾,人前可爱的三公主萧宸欺她卑贱,下人见风使舵,也纷纷落井下石。虽说衣食无忧,但实在不能说过得好。   那玩具,便是那时候京中流行的了。   不过真正引起林茜檀注意的,还是被搁在桌面上的那一副叫她眼熟的羊皮。   说来也巧,本来萧太妃平时也是将这要紧的东西妥当收起来,偏偏前一天晚上,她的下人告诉她,另外几份碎羊皮像是有些下落了。   她一时激动之下,就把宝贝拿了出来,搁在那儿,但却是用了帘布遮挡的。   夏日炎热,宫里也大多门户大开,萧太妃也不例外。窗外风一起,帘子就被卷起,叫人看见那边桌面上物品的一丝影子。   林茜檀不由好笑。   她是怎么也没想过,她一直在找的羊皮,会在一个当年十分不被夏朝皇帝喜欢的庶公主身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林茜檀刚想笑,但是手上的剧痛,又几乎只是在一瞬之间就把她的注意力给掰扯了回来。就这么一会儿,萧太妃也像是想起自己桌面上还搁着什么,佯装淡定地走了过去,装作在整理那儿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碎羊皮给收了起来。然后又原样折回,走回林茜檀身边。   林茜檀虽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实在是痛得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阴蔷也许本来就是奔着毁了她的手的意图,下了狠手,好端端的一对手被二十下的钉板剐蹭得不成模样。也亏得是她反应快。   萧太妃叫人去取的天山雪莲膏也是治疗外伤的好东西。不过林茜檀实在是没有把握,就算是那种治疗外伤的圣品也能够叫她不留疤痕……   都说一双手也是女子的第二张面皮,是要经常展示在人前的,阴氏这对姐妹的做法,当真是惹恼了她。一双手何其重要,她写字理账,读书作画都要用到。   萧太妃温柔安慰道:“怎么样,会不会疼?”   会不会疼?   这还用说么。   林茜檀疼得脸也白了,却还固执地不发出呼喊呼痛,她这般模样,让人忍不住对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千金刮目相看了。   林茜檀知道萧太妃在问她话,点了点头,也没有一味说谎:“还好,臣女可以忍的。”   萧太妃于是点了点头。   说话间,宫人已经拔腿把天山雪莲膏给拿了过来。   这是疗伤的好东西,膏体一接触皮肤,便有一股沁凉的感觉透过肌肤,进去五脏六腑,叫人只觉得舒服而暂时忘记了疼痛……   林茜檀一下子觉得,手上没那么疼了。   再把太医给等来,仔细查看伤势,再做了一些正经的处理。就是太医也感叹,这雪莲膏万金难求,是西北偏远山中州郡进贡的好东西,用得正是地方。   出了这么一件事,这本来是进来宫里教萧太妃绣帕子自然也是绣不成了。不过,也是回不去的。   林茜檀不希望叫待梅等人担心,所以当萧太妃提出来叫她先在宫里歇息一晚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皇宫的住处自然不同于外头寻常的宅邸,萧太妃又将她含元宫的最好客房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双手受伤,无事可做,便只能是站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儿视角极佳,正可以将前面一大片地方一览无遗。   放眼看去,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身影清晰可见,甚至于,林茜檀还看见远方四皇子正和三皇子一起,坐在一处凉亭之中,像是在对坐饮酒。   三皇子无心朝政,众所周知。近来更是被人听说他约了一群和尚成天议论佛经佛法,白马寺的大师们也时不时进他府里。   四皇子却是声色犬马,酒色之徒,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话?   *   四皇子有意储位,这件事情,三皇子是知道的。   不过他也想不到四皇子会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连他也要拉拢。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三皇子自从妻子去世之后,就越发心灰意冷,近来更是有了出家的念头。只是碍于皇子的身份,无奈留在京里罢了。   林茜檀记得他似乎和许多仕林子弟十分投缘。   远远的,林茜檀看见这兄弟两个说了有一会儿就各自散了。三皇子素衣清裳的,往宫外去。四皇子却是鲜花锦绣,往繁华处走,如何能说到一处去。   说起来,四皇子进宫,也是有目的的。   遇上三皇子那都还是偶然。   他既然有那个意思把东山侯府的八小姐纳入后院,那么就应该积极采取行动。侯府那边反应并不积极,他想试试直接找上皇贵妃这边问问看。   林茜檀于是就看着他往她刚刚过来的那个方向过去了。   四皇子就在萧太妃的眼皮底下和三皇子见面,不用林茜檀说,她也会叫人去查一查怎么回事。   结果一问之下,知道四皇子是去了阴蔷那里。   志大才疏,心比天高。   这两个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四皇子。   真正的有德有才之士,其实也不大看得上四皇子。   阴薇倒是想和他勾搭勾搭,可惜林阳德父子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做母亲的人截然不同。   林碧香要是嫁给他,就算林茜檀菩萨心肠地放过她,她也会随着四皇子的死而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四皇子,短命之相。   四皇子在阴蔷的宫里也没有逗留太久,太阳刚刚爬上天空正中,他也不在那里用饭,就离开了。阴蔷和林阳德等人的立场倒是一样的,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侄女嫁给四皇子。   林碧香还能有更好的用处。   分明已到中年,阴蔷却仍然鲜活如少女,青葱玉指紧致不输任何人。   阴蔷是很受天隆帝宠爱的皇贵妃,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是受宠的证明,虽然不是皇后,但又有皇后的一些职权。   唯独可惜,她的两个儿子并不齐心,各有各的打算。阴蔷不由感叹长子不听话,不肯帮助弟弟夺位。   也许和那些偏爱幼子的母亲相同,阴蔷是更喜欢长相更肖像天隆帝的小儿子。也正是因为他,她才获得了真正的盛宠。   而对于二皇子,却是不闻不问。   二皇子也不在意——他虽然是阴蔷生下来,但小的时候,却跟过萧太妃待过一段时间。   这或许也是阴蔷对他有些戒心的缘故。   二皇子心里也的确是还记挂萧太妃对自己一番养育,不然,也不会在萧太妃和阴蔷又起了冲突之后,急急跑了过来看望了。   二皇子容貌更和他的舅舅阴韧有些相像,不算阴柔得可怖,但也有他舅舅三四分轮廓,林茜檀本来是对他天然没有多少好感。   不过从一大早吃了大亏,林茜檀反而改了主意,生出了一些别样的心思出来。   都说兄弟阋墙,外人趁虚而入,二皇子也是阴氏的外甥,可没道理叫五皇子一人独占资源。再怎么,也应该分一些给哥哥才是。   作为受伤的当事人,林茜檀不免有幸和二皇子说上一些话。二皇子品相尚可,不如三皇子颇有君子之风,但也不算太歪。他名下势力也是凭他自己挣来,可没有阴蔷多少功劳。   林茜檀心想,也许她可以帮上他一点忙。   正想着。   “这位便是林七小姐。”二皇子身为实际上的长子,对皇位势在必得。一切能够争取的对象都是他应该努力一把的。   东山侯府的声势虽然远不如早年,但也仍然是很有拉拢的价值。他们家族的男人虽然大多不成器,但林家的女眷背后,又和许多的大家族都有联系。   说起来,他刚刚在外面看见老三老四了。四皇子最近跑东山侯府也是勤快得很呐,那个贱妇所生的贱种……   林茜檀闻言,恭敬一礼。她受了伤,不用说二皇子也是看见了的。行不了全礼,她就只是站起来意思意思了一下。二皇子也没计较。   二皇子也是天隆帝成年的皇子当中唯一的一个已经成年的。林茜檀和二皇子妃有过一些来往。   二皇子妃,也是魏氏的人。   魏氏既有世家优雅又懂得利益投资,也难怪世家大多遭遇打击,也就只是魏家反而逆流而上,在不引起皇帝留心的前提下,逐渐超越更为老资格的齐家等家,成为世家之首了。   二皇子既是为了萧太妃和他生母闹了不愉快而过来,也是为了她自己的私事。   据说,二皇子妃这个时候回了娘家。   二皇子夫妇也有不合之处。魏家的姑娘不免也有世家共同的毛病,心高气傲之余,便不喜欢丈夫纳妾。   楚泠那样的,姑且还是容纳了一两个姐姐妹妹,都还要被人说成是善妒,更别说魏氏嫁的还是个几乎注定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皇子了。   忠义郡王府相亲宴上。三皇子以下大多是被强迫性质地选了皇子妃的人选。二皇子也不甘寂寞,选中了两个小姑娘由当时还在京城的天隆帝赐婚,做了侧妃,只等良辰吉日,就行大礼。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养过的,萧太妃关心了几句。   二皇子也是有些不喜:“男儿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她倒是好,就连那一两个女人也不愿意接纳。父皇打压世家,也是他们活该。以儿臣看,世家太不识抬举,又自视甚高……”世族时代累积,讲究修养,世家女也许样样都好,但唯独关于纳妾这件事情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被人诟病。   不过形势比人强,朝廷干预世家之间内部联姻,世家纷纷为了自保将女儿低嫁给一些他们其实很看不上的暴发户,早就是掉下树枝变山鸡了。   林茜檀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和时代的潮流对着干,最后失败了的那一只山鸡。   二皇子也像是才想起来林茜檀的生母那些名声,不免略有些尴尬。林茜檀于是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将这里面说话的空间留给了那两人。   她去了别处的宫室,耳边却或多或少还是能够听见一些。   手上又痛了。   虽说涂了最好的药膏,但其中的疼痛还是时不时发出来,引起林茜檀的注意。   里面。   林茜檀出去,二皇子见没了外人,这才说得放肆一些:“……儿臣又不是老三那个蠢货,不过是个娶了没几天就死了的没用女人,死了便死了,弄得跟个守节的贞洁烈男似的,父皇叫他续弦他还老大不愿意。”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希望少一个政敌。三皇子,颓废些好……   萧太妃眉头微皱。   萧太妃自己心里也不喜欢二皇子现今身上有些被他生母惯出来的毛病,但也是不会当面就去说破。她自己就是算红颜薄命,最不喜欢看到男子轻贱女子。   再说,三皇子妃的死,二皇子也未必干干净净。   林茜檀再回到萧太妃身边的时候,二皇子已经离开了。   林茜檀受了伤。便没有出宫回去。但她留宿宫中的事,也要派个人回去说一说。倒不是怕林家会有多少人担心,而是在意她几个丫头会担心她。   霁月于是拔腿去了。   殊不知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就出了一些事。   霁月回去一趟,当然还要趁夜回来。回来之后就告诉林茜檀说,待梅遭遇了袭击。   林茜檀吓了一跳,连忙要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霁月说,事情发生在午后那会儿。   事发当时,待梅刚从宋氏那里回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几个拿着刀跳出来,见待梅就砍的。郑好给待梅挡了一刀。待梅只是手上脚上给开了几道血口子,受了一些中等伤。郑好就糟糕多了,给人一刀捅了肚皮,好在捅得偏了一些,也插得不深,一条命还在,就是正发了高热,正被救治着。   林茜檀听说府里的人拒绝施救,虽说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冷了冷视线。   无妨,她自己有钱有人。锦荷等人也知道送郑好出去,到外面医馆看伤。   霁月道:“三夫人那里来人说,郑好惹了官司,府里不敢留,叫他要死死外面!”   林茜檀冷笑起来:“郑好不会死,待梅也不会有事,非但无事,事后我还要风风光光替她们办婚礼。”   霁月也点了点头。   霁月回来得不是时候,皇宫的门刚刚落锁下来,林茜檀不能够再出去,萧太妃也不很赞同林茜檀为了一个奴才就大晚上地出去。   皇帝不在,萧太妃也有萧太妃的难处,林茜檀能够理解,所以也只能是等着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早些出宫看看了。   这个时候,日暮早就落山。   到了时辰,林茜檀有些心不在焉收拾了收拾,躺下睡觉。   一整个晚上在宫里,林茜檀便都是想着待梅的事情。待梅与人为善,没有得罪过谁,唯一能让林茜檀想到的,就是之前她提过自己在回东山侯府的路上遇到“抢劫”的。   之前,她还不太当一回事放在心上。   看来,这件事情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甚至不仅是待梅,她自己,还有锦荷等和她有关联的人,也都需要小心。   不是结仇,那么便很有可能是灭口。   林茜檀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就连翻身也都因为手上包扎了布条而不方便。   她索性爬了起来。   她一动,风光和霁月两人便都听见,也跟着爬了起来。林茜檀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两人的警醒,再联想联想之前这两个姐妹展现出来的那些功夫,不由联想到一些事情。   林茜檀记得王元昭一直告诉她,夏三娘的母家是大夏时候一户颇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林茜檀和王元昭相处多时,也渐渐看出来王元昭是当真不会说谎骗她。   她有问,他必答。   所以事实应该就是王元昭说的那样,夏三娘应该就是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家族。   除非,夏三娘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要去骗。   但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家族,会连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是要能文能武?   这两个丫头的武功可比屏风屏浪那两个好得多了。林茜檀闲来无事时也叫几个丫头相互切磋切磋,结果屏风屏浪两个加起来还打不过风光霁月姐妹中任何一个的一只手……   要知道,屏风和屏浪虽说不算专业的习武人,可也绝对不弱,不然周逸也不能把她们两个放到她的手里来跟着她。   于是林茜檀叫霁月点了灯,主仆三人坐了下来,聊了一会儿。林茜檀看准时机便切入正题,问了问姐妹二人的来历。   风光性子浮躁一些,最先说了:“还以为主子你不打算问了呢。”   林茜檀听了便笑:“你们两人被某人丢来我这儿,我还怕你们心里有怨气,哪里敢问?”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倒也不否认自己曾经对王元昭有那么一些心思。   霁月是姐姐,于是照着林茜檀的问题,断断续续地说了:“奴婢姐妹二人从小就是孤儿,一直乞讨到了六七岁,也是老夫人将咱们姐妹给带了回去养起来的。”   实际上,夏三娘发现两人的时候,两人都在外头流浪了好几年,只凭一模一样的脸知道彼此是姐妹,其实谁大谁小都还是夏三娘替她们判决的。   正说着,霁月看见妹妹脸颊上沾了一块什么,下意识就伸过手去,给风光拿掉了。   霁月稳重,又爱照顾风光,会被认为是姐姐,也正常。   “……之后,”霁月丢开不知怎么黏了上去的一粒黑东西,又继续道:“老夫人便请了张师傅,噢,就是教二位公子武艺的那一位了,也顺便带着咱们跟着学了。”   林茜檀听王元昭提过两句张铁头。   风光补了句:“还有其他人也跟着学的。”比如陈文陈武兄弟。   不单单她们姐妹,陈文陈武兄弟,也是能文能武,且本事可比她们两个丫头好多了。   说起陈文陈武,林茜檀不由笑了。那兄弟俩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居然也是练家子。   不过笑完了,林茜檀就更疑惑了一些。这夏三娘,究竟是哪家出来的人呢?   当日大商灭夏的时候,的确是有许多的名门大族被卷入了改朝换代的大浪当中,覆灭者也不在少数。如今也很少有人还记得其实当今所谓的四大世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一个阵容。   在夏朝开国的时候,最兴盛的,不是四大世家,而是七大世家。   赵家在夏朝中期举族被屠;而和赵家类似命运的燕氏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最后摇身一变成了皇族;还有一家韩家,便是当今丞相、她的老师顾屏的儿媳妇韩宴清的母族,从夏朝中期起便举族遭受重创,家势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成了名声一般的世家。 第111章 亡灵   韩宴清现在是顾家一个守寡多年的儿媳妇,如果不是她公公顾屏声名在外,别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她。分明风姿绰约,却终日打扮得死气沉沉。   韩家,早就已经败落了。   风光霁月姐妹陪着说了有一会儿的话,主仆三人各自躺下。林茜檀脑子里东想西想的,慢慢地倒是睡了过去。   霁月和风光两个,却是不约而同想起了自己爱慕过的前任主子。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情况如何了。不过毕竟是过眼云烟,现在的主子永远是第一位的。   王元昭毕竟是她们服侍过生活起居的人,他的心思,恐怕就是身为王元昭母亲的夏三娘都未必就清楚,两人却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了一道白月光的。   不然何以会日日写信回来,说一通北地上的风俗民情,假公济私呢。他又不是没有带自己贴身的人,其实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   又不由要猜测,林茜檀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是当真不知道王元昭对她的心思吗。   林茜檀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便像是梦见了王元昭,还无意识地嘀嘀咕咕,那个家伙,拿了她的鞋,也不知道穿出去舒不舒服。   千石村那样一个小渔村,别的没有,湿哒哒的泥泞地面却是最不缺的。王元昭从小就跟水打交道,又有神器在手,王元昭如鱼得水。   林茜檀并不清楚自己梦见的,就是王元昭碰上的在现实当中发生了的实际的情况。冥冥之中,她像是看到王元昭把她做的那双鞋子收在了仔细妥当的地方,别人碰一下也是不给的。   随州的战事,并没有用太久就停息了。首犯枭首,从犯入狱等待问斩,跟随起事的一众人等大都问罪。   天隆帝以雷霆手段处理随州的叛乱,虽说的确是起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但大军都还没有从随州开拔回京,就又听说隔壁的州郡也有人举起了反旗。   夏朝就有如幽灵,欠缺的,不过是一把冥火点燃,但它又的确已经死了。   就是夏朝的皇帝自己,大概都意识到了,大夏王朝所代表的某些东西,已经成了历史的毒瘤,就算想要变革,也只能做些改良,而不可能自己革了自己的命。   虽然规模不如随州,消息也封锁得及时,但对于本来出征收服故土,图谋帝王功业的天隆帝来说,简直就是耻辱。起事之人,又是拿夏朝作为幌子,吸引人心。   那里的战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天隆帝不会亲自去处理。   他放眼一圈,也就那么两三个军中将领能够在这一次的战争里表现不错。也就信手轻点,给了兵权,叫他们分兵过去,将叛乱平定了。   他自己则是带着人,暂且回京城。北伐无功而返,犹如一场闹剧,天隆帝的恼火是可想而知的。   于是在之后两日林茜檀收到千里传音的书信时候,王元昭在信上说,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两万的兵马,要去平叛。   兵马不多,战力也远不如燕韶留下的那批人,不过,聊胜于无。   顾屏就以此事来考核林茜檀对于时政的反应能力。林茜檀说:“随州上下游处全是天隆大运河入水的地方,运河功在千秋,但百姓目光短浅者不少,太容易遭人利用,钻了空子。”   王元昭所去的,就是那样的一个民智未开的地方。   穷山恶水,乡野破落,朝廷说要修河,他们也出人出力,可那些过路的行商又都看不上那里蛮荒未开,没有能够买卖的市场人流。   到头来,他们这些人家里死的死,伤的伤,再叫有心人背后给怂恿那么几下,就当真觉得夏朝比较好了。   林茜檀很有几天没有见到顾屏,顾屏看起来仍然精神得很,就只凑近上看,才像是有些风霜。朝廷大事,眼下全由他裁决,还要兼顾皇帝,一把岁数还要劳心劳力,可想而知。   老头子抚摸自己寸长胡须,笑得幽深,说起了仿佛全然无关的话题:“……古时候有人去南边卖鞋,遇上穷乡僻壤的蛮夷之地,以为无利可图,便绕道而行,弃之如埃尘。殊不知而后有慧眼识珠的,在那里赚得盆满钵满。”   林茜檀眸光微闪,当然听说过这个典故,也不避讳老师,笑道:“还是老师知道我的心思,我的确有那个打算。”   林茜檀的事,瞒着的人里面,可不包括顾屏。顾屏理所当然清楚林茜檀私底下经营的那些。   财富经其实就躺在那里,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运用自如罢了。   林茜檀在顾家和顾屏祖孙一起,吃了饭,方才折道而归。她在给王元昭写过去的书信里,已经提到了这些打算。燕北之地,古来穷凶,可算得上是一块未经开发的风水宝地。   王元昭会在林茜檀写给他的回信上看到这么一行字:“……到了来日,人归你,钱归我,咱们对半分。”   却是一个字也没提自己手上受伤的事。   还是王元昭自己觉得不对,百忙之中传了口信回去京城,问一问书信怎么不是林茜檀自己书信,反而是霁月的笔迹。   一边又留心当地情况。天隆帝钦点了三个人兵分三路,各去一处,另外两路人马已经动起手来。王元昭却不这么做。   另一边,他也没忘记注意书信。   不过这么一来一回,就是送信路上顺风顺水,也要走个一两日才有可能把书信送到。   在京城里,是霁月替林茜檀把书信给寄出去,回过头来就反复在想着林茜檀手上伤口的事情她没写上。她本来倒想多余地添上一笔告知,不过出于某种微妙吃醋的心态,到最后也没提。   从阴蔷动手伤人之后过去也有三四十日,林茜檀当然不能够总是待在宫里。回去林家,因为她的伤,沈氏那里小辈们轮番帮着照顾的事,当然也就不需要她来插手了。   沈氏却还时不时将她叫到跟前,说一说宫里的事。沈氏慈爱心肠,由此可见。 第112章 嫂子   手伤的事,林茜檀提也没提阴薇,但以沈氏的阅历,不会想不到是怎样的缘故叫阴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女两只手包着白布,看上去十分严重。   林茜檀的伤当然不会白受。   林茜檀把这些都还回去,给了林碧香。   林碧香这天早上给沈氏请安的时候,忽然“自己”手滑了一下,被滚烫的开水烫了个手上稀巴烂,偏偏众目睽睽之下,林茜檀不在现场,阴薇母女就是想把账本算在林茜檀的头上也是不能够的。   林碧香杀猪似的叫声可是传了老远,不用特意打听,都知道。   那边正房里鸡飞狗跳的,银屏阁中却是一片安静。林茜檀是伤员,不用出门。几个丫头轮流陪在她身边,充当她的“手臂”伺候她。   待梅出了事,同样也包扎了好几处,本来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在眼前。是她自己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些皮肉之痛,非要来服侍,还是林茜檀说她,她才不得不作罢。   待梅能走能跳的,的确不能说是有什么问题。但碧书的哥哥那里,郑好却不太好受了。   郑好受伤比较重,林茜檀也亲自去探望过,一把刀子捅进去肚皮,又怎么能跟待梅一样……   锦荷等人亏得也知道随机应变,出事之后,郑好先是给随便找了一家医馆,做了个应急。之后就被带着转到了林茜檀自己的医馆去,叫周逸直接帮着照看。   锦荷等人都是看过现场的,事后说起,仍然惊吓。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在于,郑好年轻力壮,又及时地避开要害,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一度危险,不过治疗了几日之后,便算得上有了精神。郎中也知道这是东家手下的人,更是加倍用心,林茜檀问起,他们也不敢隐瞒,说是捅人的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差一步就一击毙命了。   也不怪待梅又有了心思展露笑颜了。   郑好是林茜檀的人,待梅也是林茜檀的人,林茜檀很难不觉得,这里面没有阴薇的影子。毕竟除了阴薇,也没有别的谁,和她有这些仇这些怨了。   “你们几个,出门也小心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阴薇打的什么主意?   *   阴薇也正在和张成媳妇在说林茜檀屋子里的事情。   门房上这样的交通要道不知何时被林茜檀安插进去一个她自己的人,阴薇早就想过把这枚钉子拔了。一个耳目闭塞的林茜檀才符合阴薇的期待。   结果她刚刚瞌睡,枕头就自己跑来了。   郑好遭了大罪,不在床上躺它个一年半载的。不用想下来,这岂不是她把自己的人给放进去的好机会?   她和张成的媳妇就说:“你给仔细挑一挑,把咱们自己的人安插上去。实在不成,也找一个看着不错的收买了。”   张成媳妇当然是清楚怎么去做的。   门房上那些小厮和管事,基本上都算是府里各路人马的人手和眼线,阴薇的意思,主要是和沈宁争山头,不让沈宁的人把郑好让出来的位置给拿去了。   张成媳妇一听阴薇说完,当时当下就往外头看了过去一遍,想了想,给阴薇推荐了一个人。   “主子您看,那叫林青松的小子怎么样?”她们自己是有人没错,可她瞧着,沈宁在掌家这件事上有更大的权利,与其在那里和沈宁拧着,不如现成收买一个四不相干的。   阴薇听了便笑:“你是说那个说话特别好听的小子?”   张成媳妇点头称是。   林青松是府里一等一的八面玲珑,谁办事也都爱找他,林茜檀那儿他去过,阴薇这儿也来过,沈宁那里也时常使唤他,阴薇还知道,林子业半年前曾经偷着弄禁书来看,都是他给搞来的。   阴薇见是这么一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哪个房头都靠的人,倒是反而可信,之后她花些银子,把人给收买下来,不就成了她的人了。   张成媳妇于是便按照她这么个意思去办。不一会儿就在外院的地方找到了正在那儿和众位小厮联络感情的林青松。   *   林茜檀和待梅说完了话,也说到了林青松头上去。正好林青松使唤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过来送口信,林茜檀跟锦荷说:“告诉青松,有谁给他银子,叫他大胆放心地收,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攒起来,之后娶媳妇用。”   锦荷笑着去了。   林茜檀这个做主子的坏心眼,林青松听了之后被说得脸上通红。他去田小香家里做客几回,回回被林茜檀撞破。他都说了,他和“小香姐姐”没有暧昧,主子却偏偏喜欢调侃他。他一个乞丐子,哪里敢想?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就是隔层纱。田小香一个带着几岁大儿子的大姐姐型的寡妇,又没有挑明了心思说,林青松这个平日机灵的人,也会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时候。   田小香喜欢林青松的事,林茜檀早就看出来了,锦荷等人也不落后,全都知道。田小香丝毫也不扭捏,林茜檀一问,她也不否认,就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还有得磨就是了。   林茜檀可从来没有觉得,嫁过人的女人就没有资格追求第二春了。况且时代开明,天隆帝等掌权之人对女子有越发开明的趋势,寡妇倒追男人,又如何?   锦荷回到林茜檀跟前回话,林茜檀点了点头,把林青松和田小香的事放了过去。哪里知道田小香其实是大姑娘上花轿,是头一回谈情说爱。她连自己儿子的爹长成什么模样也没亲眼见过!   林茜檀和锦荷说着话,待梅和碧书两人窝在角落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林茜檀把眼睛投射过去的时候,待梅刚好红着脸,拍开碧书,又绕开林茜檀走了开去。   林茜檀于是把碧书叫过来,问她都和待梅说了什么,就把人给羞走了。   碧书没说话,倒是屏浪跳了出来,说了句:“还能说什么,碧书姐姐不就是叫了待梅姐姐一句‘嫂子’……” 第113章 郁郁不得志   刚刚碧书和待梅说话,屏浪耳朵灵敏,刚好听到。   走了没多远的待梅听见屏浪说话,羞怒地蹿了进来杀了个回马枪,说了句:“你今天晚上最好就别回房睡了,不然信不信我搓死你这个臭蹄子!”   一屋子的哄笑。   气氛欢快,全不像是屋子里添加了好几个伤员的那么一个情况。   主仆众人说说笑笑,直到看见大老远的苟嬷嬷进来,笑声才停了下来。   众人于是各归各位,苟嬷嬷也不介意这些。她本来就身份尴尬,林茜檀一屋子的主仆都不把她当自己人,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来告诉林茜檀,沈氏又请她过去说话的。   林茜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于是也不用锦荷再给她剥果子吃,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心想着,沈氏近来与人倾诉的愿望越来越大了。   沈氏才是东山侯府现今的精神支柱。眼下林栋和林权顾忌母亲,就算有什么不和,那也是搁在私底下。可如果沈氏一走,就不一定了。   林茜檀带着丫头们出去,屋子里自然有人收拾。裁云带着几个小丫头麻利地把东西收了,屋子里也迅速恢复了干净。   待梅也是伤员,当然不用跟着林茜檀一起去沈氏那里。她便在那儿帮着裁云做一些事。裁云跟她说了谢谢。   声音也就比蚊子大一点。   待梅将她孤僻怕生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叹气。裁云就是性子太过冷淡了一些,她们一起来到林茜檀身边的几个老姐妹,也就只有裁云一个,自始至终因为她自身的性格问题而始终没有受到林茜檀的重用。   尤其在出了屏风毁坏那一次的事情之后,裁云的性子就更古怪了一些。也就是她,和她说话,她还理会几句。   林茜檀去了沈氏那儿一时半刻的也不能归来,屋子里索性也没什么事,待梅便拉了裁云,陪着说了一会儿的话。   *   林茜檀身边那么几个丫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裁云这么一个人。   只是裁云这人,性子实在不好相处,上一世林茜檀就不怎么喜欢她,这一辈子重来,虽说对待她善意许多,但以她的情况,实在也容不得太多同情心。   她四周的那些人和事并不简单纯粹,裁云那样的性格,也实在太容易叫人钻空子了。乳母安排得很合适,叫她做一做清洁打扫,正合适。   裁云却只认为自己是郁郁不得志。   待梅还在和裁云说:“主子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她也只暂时看不到你的好罢了。你看锦荷,被嫌弃了多少年了,如今不也是闲鱼翻身,成了主子跟前的宠妃?”   裁云闷闷地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是,锦荷那样的都能被用上,凭什么她就不能。   待梅说这些,也有些宽慰的意思。她甚至想着,要不要再和主子说一说,反正她这几日也被闲置着,就叫裁云补了她的位置。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也不在意这些。   再说……   想到郑好,待梅脸上便又火辣辣了起来,羞怯难忍。   事发的时候,刀光之中,郑好将她护在了身后。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匆忙,两人却有过十分亲昵的肢体接触。郑好的手忙中出错,甚至按压过不该按压的地方。   林茜檀和她提起要把她嫁给郑好,她没有意见。主子的命令她本来就只有顺从,更别说还是一个对她有救命恩情的熟悉之人。   所以,她觉得自己反正也在屋子里待不了多久。就算以后作为管事媳妇回来,大丫鬟的位置也要退位让贤……   只是碧书锦荷那几个小蹄子的做法实在叫人恼恨了一些。   这都还只是主子提了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几个人就一口一个“郑好家的”叫上了。碧书更过分,居然叫她嫂子。   心里愿意归愿意,但毕竟又还没办婚礼不是?   她神色有异常,裁云自然看出来。两人关系不错。但裁云还是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对待梅有些嫉妒。   *   林茜檀还在沈氏那儿。   沈氏说是请她过去,其实到了年纪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说着说着就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真正和她待在那儿说话的人,是沈宁。   门房上刚刚空缺了几个小厮,阴薇和她都想往那儿塞人,那里可是个肥缺,既有油水,又是咽喉要道。   林青松是林茜檀的人这件事,大伙儿都不知道,沈宁也动了收买的心思。   林茜檀装作一副不怎么和林青松熟悉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在笑。   她其实不过是无意路过,捡了一个小乞丐回来。就捡到宝了。林茜檀早就交代林青松和郑好一明一暗为她做事,结果这小兔崽子演技逼人,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一颗忠心天地可鉴,还真当他是一奴二主的奸诈小人了。   不过等到当天傍晚的时候,林茜檀听说沈宁有把自己屋子里一个丫鬟配给林青松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笑了。   绿玉正进来说待梅前两天遇到袭击的事。周逸找人去查了,那天动手的,就是马老六兄弟几个也都是说不出是谁。   绿玉是顺便说了说配丫鬟的事的。沈宁说,外面的小子,都是可以配人的年纪了。叫林青松娶沈宁的人,上了炕头滚一回,林青松到时候到底听主子的还是听老婆的?田小香又怎么办?   林茜檀先把这个搁下,和绿玉说:“再往阴氏去看看,有没有这几个人。”   林茜檀自认画技不差,根据待梅描述,绘画而来的那些个图像,起码能有六七分还原度。如果这都没有……   马老六等人可是常年混迹在下九流的地方的。   绿玉应声去了。   正好,和一个进来送吃食的小丫头擦肩而过。   霁月认得,那是负责帮她们和王元昭取得联络的一个大厨房里的丫头。用送点心做掩护,夹带书信。   不过,这一回的书信,却不是寄给林茜檀,而是寄给霁月的。霁月好奇,拆开来看,看完便下意识扫了主子一眼。 第114章 树皮   霁月拆开书信,粗略扫了一眼,知道了王元昭的意思,不免有些犹豫。王元昭想问一问林茜檀的书信怎么不是她自己亲笔书写?   还是林茜檀自己问了一下王元昭来信是做什么。霁月说了一下,林茜檀愣了愣,将那封书信拿了过来看了一眼,说了句告诉他也无妨。   霁月于是提笔起来书写。   林茜檀心里却有些动静。她知道他把霁月和风光这么两个光明磊落的丫鬟给她不是为了监视,所以这种应该算是关心的感觉,看上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些下意识的着慌。   霁月写完了回复过去的书信,再寄出去,送信的人才刚走,楚家的人又来了。   进来的还是林茜檀的乳兄,他被林茜檀推荐着去了楚绛的身边。是来给林茜檀送些时令的蔬菜水果。楚绛自己会炒茶,也在他自己庭院里试着种植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   果然。   “爷说了,这些都是自家菜园子摘出来的。”乳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楚绛的好话。林茜檀又问了问宋氏。送完了东西,他就自行离开,林茜檀叫丫头去看了一眼,的确都是十分新鲜的菜品。到了当天的晚上,这些蔬菜水果也就被做成了桌面上的美味佳肴。   有从藤上新鲜采摘的瓜果,也有泥土里刚刚挖出来的苋菜之类的,都是林茜檀喜欢吃的。   香味扑鼻,林茜檀提起筷子正要笑着尝上一口,手上忽然便痛了起来,但她也只以为是菜汤的水蒸气打在了自己的手上。   屋子里于是一时忙活,倒是把做出来的好东西给耽搁在那儿全凉透了。   到最后,锦荷不能不另外给安排了新鲜的吃食,林茜檀没有拒绝锦荷亲自煮出来的一番好意。只可惜了表哥好意送来的那些东西被浪费了一些。   院子外面的仆妇正好就养了一只体型硕大的狗子,锦荷得了允许,将放在那儿放也放得凉了的东西送去了那儿,嘴里还说着这样的话:“拿去吃吧,便宜你了。”   大黄狗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知道有加餐,兴奋地嗷嗷叫唤起来。   锦荷搁下吃的,便也离开了,也不管身后狗子是怎么吃的饭。   本来也是这么一件小事,林茜檀随后便忘。她自己吃了热乎乎的面挑,吃完了散步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屋子里面睡觉去了。   结果外头耳房那儿有些动静,林茜檀叫人去问一问,才知道吃了她不要的吃食的那只狗,像是突然发了急病。嗷嗷叫得厉害,让人忍不住觉得心里烦躁得慌。   林茜檀于是让人再去看看。   狗子折腾了半夜,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就没了。   林茜檀神色一冷。   一大早地才刚起来,听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消息,可想而知心里是个什么情绪。   狗子吃过的残渣竟然也都找不着,林茜檀自然起了警觉,等到早膳时候大厨房再送吃的东西过来的时候,便多了一分心思,仔细地闻了闻。   这么一闻,昨日没有留意的事情今天倒是留意到了。   她的手上正是伤口没有愈合的时候,吃食里头倒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但却有烈性的发物。楚绛本来种植了几种番邦传来的气味浓烈、却有助于伤口恢复的瓜果蔬菜,反而被人利用着,加了海鲜干粉。   气味不容易被察觉,然而仔细闻还是能够闻得出来。任何东西吃多了,都要出事,更别说是浓缩的海鲜干粉了。   一条壮年的大黄狗吃下去,也是承受不住。人吃了,虽然不一定有事,但对手上的伤口恢复是必然有不小影响的。   前天林茜檀这儿的炉子正好就坏掉了。   本来不过就是婆子无意打翻了炉子,烧塌了,可事后看看,怎么就有些不对劲。   碧书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家里在林家有不少人脉,这种事情,林茜檀交给了她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碧书去了。   一大早的,碰上这样的事情,任是谁也影响心情。   锦荷情绪更强烈一些,不用证据也知道是谁做的。   “真是杀千刀的,撕破脸了就什么脏的臭的手段也拿出来用,还善良贤淑呢……”   林茜檀虽说心情也会受一些影响,但不管怎么说,按照老规矩来办就是。反正,林碧香喜欢吃鱼虾牛肉,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事情,也有人去办。   碧书去打听消息回来,比林茜檀想象中要快上许多,林茜檀刚刚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当作散步,碧书就回来了。   刚刚,林茜檀正盯在王元昭蹲过的那棵树。原本秃了一块的树皮上,俨然是抽出了新的枝干。林茜檀发现有两只鸟儿在那里筑了窝。她还在想,等王元昭回来,要是再跟之前一样蹲在树顶上,可没地方能蹲的了。   碧书正好走来,说了自己问到的事情。   府里各个位置上有人没人,差别实在不小。   再加上怀疑的对象又十分地明确,由碧书去问,有这个速度也不算太奇怪。   大厨房向来人员复杂,林茜檀要问的,是谁动的手。   碧书说了两个名字,林茜檀听了心里有数。那两个婆子,一向置身事外,不管那些各个房头的闲事。   前天也是她大意,大厨房上这两个被她点名负责她吃食的婆子也被收买。   花钱打通关节也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专有权利。   碧书面上还有怒色:“那两个还在那儿装蒜呢,说什么不知道。她们不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她们知道的事了。   林茜檀安抚住她,跟她说:“咱们的吃食一向是能自己做,就自己做,昨天那炉子也翻得蹊跷。”   银屏阁里的厨娘,忠心毋庸置疑。绝不会有配合外人来害自己的嫌疑。林茜檀笃定她娘亲留下给她的人是不会背叛的。   就是不太清楚屋子里又是哪一个出了问题。炉子一翻,小厨房不能用,就只能是去外面用大厨房了。   碧书也说了,两个婆子也不承认是自己收了别人银子来办这件事情,总不能是楚家送来的东西里面便有那些东西。 第115章 秋千架   楚绛还派了林茜檀的乳兄来问林茜檀是不是喜欢他送的那些东西。   林茜檀没把自己屋里被人做了手脚死了一只看家护院的大黄狗这件事情告诉给他,只叫人告诉他,她很喜欢他送的那些菜蔬。   楚绛收了回信,高兴地笑了。他收信的时候正在府衙办公,旁边是还有别人在的。   林青松办完了这送信的差事便往回走,想着顺路到田小香那儿蹭饭吃去。田小香想着,想要勾住他的心,就先勾住他的胃……   林青松走远了。   别人没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光是看楚绛脸色,也是知道是谁给他送了信了,纷纷调侃。他也受用,显然是一副好事越来越近的喜悦之感。婚期……的确不算太远。   也正因此,更加努力了。   他年纪轻轻的,已经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更要凭借努力得到同僚真正认同。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成婚的时候不过是空有世家公子名声。而不能够叫未来的妻子真正看到自己是有能耐照顾对方。   大家都是过来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他的心思。没事便调侃他。   大堂之中,本来全是一些严肃沉闷的公事,气氛压抑,也因为这么一个插曲而热闹了一会儿。楚绛应付走了一群老油条,这才重新把短信拿了起来阅览。   看过林茜檀叫人送来的代笔信,他笑了。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脸上的笑意暗淡了一些下去。   他的母亲,在叫他娶江家表妹为妻的计划失败之后,又再次打起了他后院的主意。   说起来还是他的小姑姑提醒了他的母亲。   东山侯府当年三爷林权娶了两房妻子,理论上不分大小的事,至今有人提起。江宁娘也有那么个意思,将江芷悦推上去去做那个“平妻”。   楚绛当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他想到母亲和父亲关起门来说过的话。   当时父母很不愉快地因为他在饭桌上争执了起来,他被赶了出去,当然也就没有听到后来楚渐和江宁娘怎么说的。   江宁娘自以为是据理力争:“你要保你楚家血脉,成。你那外甥女做正妻我也没意见。可将芷悦也一并娶进来,又有何不可呢?这么多年,我也知道是我欠你、欠楚家,所以你说你愿外甥女做儿媳,我也没话说,可芷悦是多好的一个孩子?!”   楚渐给说得恼怒了,也就不太愿意给江宁娘留什么面子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我楚家被你坑害得差点断子绝孙,我没给你一封休书都算不错,你倒是得寸进尺,又谋算起家业来了!”   江家富裕,却不会嫌弃钱太多,到时候若是有那么一天他两腿一蹬,林茜檀上要应付姓江的婆婆,下要应对姓江的平妻。   双拳难敌四手。   而平妻所生的孩子,又理所当然会是嫡出的。这楚家的继承人是谁,还不一定。   江宁娘被说得再次心虚理亏,可偏偏那更年期的脾气上来,总是忍也忍不住。   楚绛事后自然是找人去问了问的。   不过也只是大概打听到,母亲有意思叫江芷悦去做个平妻。其他的,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那些奴才也不肯说了。   楚绛心里有些疑心。   *   江芷悦这几天很高兴。   家族里的人说了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是要进京的,她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她的姑母还是没有抵挡住她的撒娇纠缠,答应替她争取争取,她现在,可是很有可能能够成为江家未来的少夫人。   虽说她和爱郎中间有一个不应该存在在那里的碍眼的障碍物。   楚绛便十分明确地感觉到,他这两天见到江芷悦的时候,江芷悦的眼神便火热了许多。他等林茜檀做了许久也没做出来的香囊,反倒是被江芷悦捷足先登了。   楚绛知道,江家也打算进京,有了家人在,这个表妹恐怕还会更跋扈一些。好在,再跋扈也还愿意听听他这个做哥哥的说两句话。   江芷悦从去年落水开始,就长期以养身体为由,住在楚家不曾离开。尤其最近这一段——楚绛这些日子,实在有些不想回去。   同僚可不管他这些家务事,约着他等着下班的时候一起去喝几杯小酒。他本来不爱参与这些,可到头来想一想,倒是正好可以以此为由不回家去,于是还是答应了。   江芷悦至今一直还住在楚泠当年住过的思乡院里。楚绛想到这些便心里有些不快。   那是林茜檀的生母、他的姑母回忆之地,里面有许多要紧的物品,也不知道父亲怎么就不阻止一下……   *   林茜檀记得,年幼的时候她去她母亲的故居里面,每次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庭院里风口处正有一个秋千架。是她喜欢逗留的去处。秋千架还有一个故事在里面。   据说,当年楚泠睡了一觉起来,满院子的人便都发现院子里多了那么一架秋千。问了一圈过去,都无人知道是谁的手笔。   林茜檀听舅舅楚渐说过:“你娘还不承认是她自己怕被责骂偷偷弄的‘一夜秋千’。不过那时候她都快要上花轿了,你外祖也不会为了那么一架东西跟你娘过不去。”   况且,夏天天热,那里有那么一个东西,其实不错。   不过如今那里换了一个主人罢了。   江芷悦好在还知道不好做得太过,所以不敢对故居中的一些物品肆意破坏改变,所以林茜檀印象中那个秋千架至今是还在的。   虽说摇摇欲坠。   林茜檀手上受了一些伤,有几天没有怎么出门。楚绛送了菜蔬,她便拿来当理由,和府里长辈说了,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锦荷跟着出门伺候,一边和其他人搭手配合着把林茜檀抱上去车子,林茜檀出门,林碧香的手又要倒霉了。   林茜檀又不是什么什么事都宽恕的圣母,那对母女不让她好过,她做什么不还手?   而且她还喜欢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116章 蠢笨刺客   一条狗命当然在许多人眼里看来是并不值钱,但如果不是那条狗的牺牲,也许因为药力霸道而不是死了就是残了的,就是林茜檀自己了。   这事是锦荷插手的,最清楚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什么了。   听说侯府的主子们今天吃一些滋补之物。   林茜檀也知道,阴薇如果知道她要报复,大概并不会傻愣愣在那儿什么准备也不做。   一般人去用对林碧香用药,太容易被发现了。   不过深受林碧香信任的采彤却又不同。林碧香那儿的人被清洗了一通,别人都被赶出去,也就采彤还在。   这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林碧香又不是多么小心,是肯定会中招的。   不过林茜檀倒是不知道锦荷具体怎么去操作。   锦荷笑起来:“主子你也说了——”   锦荷托住林茜檀腰腹,林茜檀一脚踩进车厢。   “——八小姐爱吃那些发物,她都给夫人控制了好几天了。眼下有办法叫她解馋,她能不自己去吃?”   周边也没别人,锦荷便快速低声说了几句。   说的都是一些番邦进贡而来的菜名。锦荷跟着林茜檀,了解了许多番邦古里古怪的菜式。那些东西,吃着香,但很多人也不明白其中功效,只知道,能吃,且安全。   林茜檀满意地笑了,锦荷这丫头她没白教:“……这世上也未必就非得需要把毒药磨成了粉,才能害死人。”   反正采彤也只是把菜谱拿来供林碧香观看,菜式也是她自己选的。有些东西少许地吃一些,影响不大。是林碧香自己主动把东西吃进肚子,可怪不得她。   林茜檀上车去了。   *   走在路上便能够听说到一些天隆帝回京来的消息。朝廷出师不利,多少人都还记得皇帝出征时候那些气派的场景。   这才过去多久,就兵败了。   皇帝败不起,如果败,丢的就是名声。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夸赞天隆帝如何威武的那些人,可是明确地改了说法,虽然不至于会去攻击皇帝如何,但很明显,语气之中没有那么推崇他了。   林茜檀去了楚家的时候,就是楚家的父子也都在说这些事情。   北地还有一些剩余的叛乱没有清除干净。皇帝距离京城已经不能算是很远,林茜檀听王元昭说,皇帝从被坑了心情就不是很好。   人们提及皇帝,当然不会忘记丞相阴韧父子也在军中随驾。林茜檀过去的时候,舅舅和表哥正在说到军中争夺权力的那些事。   她跨过门槛,楚渐刚刚说到军中发生的一桩刺杀。   皇帝回京,把一部分兵马留在了当地,由几个在这次乱战当中表现十分杰出的小将代为领导,处理当地的叛变。   楚渐在说的就是皇帝刚刚出发返回时候的一件事。   “营地中死上了一些人。”楚渐这么说道。   兵营之中又闯进去一些人去意图刺杀。   楚绛也是才刚收到军营当中的兵报,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他们刚刚说得差不多了。见到林茜檀到了,便都很开心地停下话题。   这件事情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也是,她在北地的情报系统并不发达,如果不是亲自待在营地当中的话。的确也会有很多的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刺杀皇帝的刺客却不是奔着皇帝的大营去,反而在营地中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   这可不就是一出怪事。   林茜檀问了问,楚渐再将前面的事重复了一遍,林茜檀这才知道,全部的细节。   她还奇怪,王元昭怎么没有在书信里提过这么一件事。   只不过想来却是有些好笑的。   王元昭自己就是行刺过皇帝的刺客,到了这会儿他自己却反而做了那个护驾的人了。   *   王元昭的确是在那群令皇帝都觉得被逗笑的刺客蹩脚的刺杀当中立下功劳。   不过情况却没有楚家父子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王元昭自己也说不上来那种怪怪的感觉。   天隆帝征讨,他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似乎在暗中某些地方帮了他一些小忙。   譬如,一支弩箭从死角的地方射向他的时候,王元昭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飞了出来,把弩箭的轨迹打歪了。   这批刺客奇奇怪怪的。看着是来刺杀皇帝,但他却总觉得,这些人的目标,绝对是皇帝以外的什么事情。   这些事,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也就没有在林茜檀面前提起了。   林茜檀这会儿也没有工夫理会他,天隆帝回来以后,会在朝廷上做什么动作,她现在……也说不好。   毕竟谁都知道,天隆帝出去这一趟,可是憋了不少火气的。回来,再怎么也要杀几只鸡来泄愤。   其中有资格入选做了那鸡的,就是那些天隆帝看不顺眼的人了。   比如……郑国公府张家。   林茜檀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家。   楚家父子也说张家上错了船。   本来张家现在就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皇帝这次回来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往张家头上撒火气。   林茜檀断定,张家这回,虽然不至于满门抄斩,但恐怕,爵位是保不住了。   前世的郑国公府,并没有和燕韶的事扯上关系,后来勉强还有个表面的富贵。但今生如何,她是真的不知情。她能猜测天隆帝的动机,还要感谢她的老师顾屏。   顾屏每天打理那些来来往往的朝廷奏报,也不避讳叫林茜檀看一看,林茜檀看了之后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林茜檀心里叹气。   张嫣的命运也算是受她影响吧。   林茜檀也去查过张嫣本来的那位未婚夫。那位未婚夫据说已经是和别家的小姑娘在议婚事,而张嫣,即使分毫没有被燕韶碰过,却也因为一度和燕韶扯上关系而被打上了烙印。   林茜檀想得不错。这个时候的张家里的确是愁云惨雾的。   张鲁元做贼心虚,害怕被天隆帝针对,所以早从前面几天的时候开始,她就很是紧张。天隆帝还没做什么,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了一通了。 第117章 不请自来   郑国公府门庭冷落很久了。   林茜檀有时候过去,偌大的府邸中,打扫庭院的奴仆“忙”不过来,时常会出现偷懒的情况。   楚家躲过一劫,有事的只是张家。   张嫣本人本来更是也应该有一段十分美满的婚姻,也是她横插一脚,改了轨迹,张嫣成了嫁不出去的剩女。   林茜檀毫不吝啬的帮助与亲近在张嫣看来是恩惠,是珍贵的情谊,但林茜檀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她那看起来无私的友谊里面是有一份亏欠的私心。   她想到郑国公府的事情便不知不觉有些走神,是楚绛呼唤了她一下,把她叫醒了回来。她歉意地笑了笑。   书房毕竟不是说事的地方,楚渐建议三个人走过去别的什么地方,坐下来一边吃一些瓜果点心,一边纳凉。林茜檀笑了笑:“舅舅安排便是。”   楚渐点了点头,随即就有楚家奴仆去办。   楚渐从桌面后走出来,打头往外。桌面上,一卷前太子燕勇年少成名的画作正躺在那里。   楚渐虽然没说,但林茜檀看得出来,他从燕韶“失踪”之后,就时不时有些落寞。燕韶这么久半点消息没有,像是已经察觉了故人的儿子已经找不回来这么一个结局一样。   燕韶也的确是死了。   阴韧的秘室当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尸首被阴韧当作观赏品一样,冰封起来看了又看,林茜檀只能确认秘室中确实存放着遗体,但想要从丞相府里运出尸首却有些困难。   即使阴韧这个时候并不在京中,左丞相府防备有所松懈。   左丞相府究竟有多大,林茜檀是清楚的,看着阴家的人口不怎么多,其实占地却不少。   林茜檀曾经也很好奇,阴家祖孙三代下来也没有几口人,怎么就建造了规模这么大的房子。   阴韧当时自己告诉林茜檀,每一个屋子都有每一个屋子的作用,而那间藏尸的秘室,就是那时候带她去的。   看过一次,林茜檀就并不想知道,阴韧口中“各有用处”的其他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冰室森冷,遗体在前,蛇一样的男子却火热,那里留下了林茜檀并不舒服的反感记忆。   林茜檀想着这些事情,脸上便忍不住有遮盖不住的厌恶之色,楚绛无意之中看到,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了什么叫林茜檀不满意的事,令她不高兴。   林茜檀也并没有再走神太多。她虽然心里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但还是有在听舅舅和表哥说话的。时至今日,她也不是十几岁时候幼稚脆弱。就连笼子里任由主人玩弄的金丝雀也做过,还有什么事能真正吓到她。   三人沿着楚家的长廊一路走过去,一边时不时说笑,再来到外面靠近花园的一处水榭。水榭之中已经有提前一步快跑过去布置的下人准备了器具和美食,甚至还有一个府里养着专司弹琴取乐的侍女已经等候在侧。   夏日炎炎,水榭流光却十分清冷,苍天遮蔽的藤蔓像是一把巨大的顶棚,叫本就通风的地方显得更是合适夏日避暑。   红墙乌瓦,枝翠风鸣。   人迹稀少的这一处景色优美,如果不是多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也许林茜檀会十分地喜欢它。   江芷悦已经捷足先登,出现在了那里。   江芷悦好歹也是叫楚渐一句“姑父”的,年华正好的少女娇滴滴一句“姑父”喊得,别说楚渐父子,就是林茜檀都不住觉得,美人如此,哪里忍心赶出去。   看那声音叠叠的,不像呼唤姑父,倒是像呼唤情郎了。   她那双眼睛时不时飘过去看在楚绛身上,有些无所顾忌,嘴里却是看着楚渐在说:“听说林家姐姐来,侄女心里担心她的手伤,无论如何都想过来看一看的,还希望姑父和表哥不要怪罪我自己自作主张。”   她都这么说,让林茜檀说什么。   楚渐“嗯”了一声,全是应答,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楚绛脸上明摆有些不高兴。江宁娘的意思,就只差点明了让大家都知道一下,现在楚家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江芷悦一样也会有机会嫁给他?   在外人看来齐人之福是令人羡慕的事情,不过他却觉得实在很是不愿意。   若是表妹不高兴,应该怎么办?   “不是要看你林姐姐伤得怎么样么,你林姐姐就在这儿呢?”楚绛难得语气直白,不太给人面子。   江芷悦有些受伤的样子,但还是立刻调整回复了自己,按照楚绛所说,快步来到林茜檀跟前,轻柔抚摸了林茜檀手上的纱布,问了问林茜檀情况如何。   林茜檀说:“还好。”   她自己有药膏,萧太妃那里、楚家等处也都送来自己一份心意,林茜檀屋子里现在瓶瓶罐罐的可是不少。用也用不完。更别说太医进进出出。   其中她还收到了两份特殊的礼物。   一份是晏国公府四小姐送来的自制去疤膏。还有一份,则是京府衙门送来的,从白家送来的慰问礼品。   谁送了心意,林茜檀都记在心里,林茜檀逐一回礼过去,在送去张家的回礼中,尤其加重了礼物的分量。   她注意力还在眼前。   面前的少女身上浓重得有些明显的熏香脂粉味道,弄得林茜檀鼻头一皱,她一边想着,晚些时候回去过路去张家看看,一边应对面前少女虚情假意的关怀。   三人高高兴兴过来,却是变成三加一,可想而知现场的气氛不免会显得有那么一些怪异了。江芷悦横岔在那里,刚刚过来时候的愉悦气氛也荡然无存了。   怎么……林茜檀总觉得,尤其是江芷悦和楚绛之间气氛怪模怪样的。   就好像有暧昧。   林茜檀不明白的事,江芷悦自己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她听从了下人的建议,前天楚绛大醉而归,她不顾闺阁少女的矜持,瞒着姑母过去亲自照料,触怒了楚绛。   楚绛想一想就火大。   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江芷悦才跟了同僚出去,结果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118章 醉归   楚绛回想起来自己所做的事,就忍不住心里一阵不痛快。   前天晚上。   江芷悦意外闯入,但并没有做照顾之外的任何不合规矩的事,反倒是他自己迷蒙之际,把江芷悦当成了林茜檀,孟浪了一些。   江芷悦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正是她近来偏爱的一种熏香。而林茜檀平时经常使用的那熏香中,就有这一种。   这时候,林茜檀闻在鼻子里,只下意识觉得奇怪,但不以为意。她可是清楚,江芷悦现在是她名下店铺的常客。林茜檀不会跟钱过不去,她要买,她便卖,只不过……价格稍稍比别人高那么一些而已。   江芷悦人傻钱多,从来也不问问别人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大到奢侈玩物,小到胭脂水粉,江家终究是熬不住叫江芷悦吃苦,又给她送了一整箱子银票来。   自己今天过来,恰好也用了茉莉香味的熏香。   江芷悦没有注意到林茜檀身上用了什么熏香。她的注意力全在楚绛身上。   她想到自己被楚绛抱了那么一下,就脸红心跳不已的。楚绛看着文质彬彬、细细瘦瘦的,但衣裳遮蔽下面的身躯却比少女想象的坚挺太多。就像是一根铁杵扎在白面馒头上面,哪里是松软温热的白面馒头承受得住的。   江芷悦神色有些可疑的羞红,看着林茜檀的眼神里有些不容易掩饰的挑衅和得意,林茜檀也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过去的,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她虽然不说全部都猜得到,不过也能猜到一个大概方向了。   前世中,没有她横岔这一手,江芷悦是如愿以偿被安排了和楚绛的婚事的。虽说没能最后成事。楚家出事,江家立刻一刀两断……   不过也不像现在,江芷悦姑娘的脸皮豁出去也要嫁进来。林茜檀相信以楚绛的为人,就算不喜欢江芷悦,只要娶了她,是一定会对她好的。   楚绛面对林茜檀也是心虚的,几杯茶喝下来,就频频地关照林茜檀吃这个吃那个。林茜檀把心里的疑惑糅杂在一起思考了一会儿,又状似无意试探了几句,楚绛几乎是不打自招。他是没说什么,可他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又不免泄露出林茜檀想要的答案。   楚绛不是亲生,但在许多地方,却又和楚渐这个做父亲的分外相似。楚渐把那边几个年轻人之间暗流涌动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好笑。   男子小心翼翼而温柔地对待女子,女子一举一动都煽动男子心思。女子就像那牵着木偶线条的人,要月亮,男子就给月亮,要星星,男子几乎就给星星。   楚渐心想,毕竟是谁养的像谁,这话真是没说错。   不过自己这儿子,也有不像自己的地方。在某些事情上,他又很有原则。譬如……他宁可叫外甥女不高兴,也不肯点头帮着外甥女去应聘那什么宫廷的女官!   想着,楚渐注意到林茜檀像是多吃了几口面前的荔枝糕,便叫人去取……   过去的人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几碟新做的零嘴吃食,还告诉楚渐,林权正在他书房外面的小厅等着……   林茜檀便看到舅舅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没多想,她在注意江芷悦。   江芷悦在楚家干了什么,她若是没有那个心思知道倒罢了。但凡是她起了心思去问一问,楚家里能够给她提供情报的人,可不会少。   锦荷不用主子吩咐,就趁着溜去上茅房的机会,和楚家的丫头勾搭上了。   小姑娘们凑在一处,不就是几句话的工夫,吃了锦荷的糖,又拿了锦荷的钱,再看锦荷又是林茜檀身边的人,也没怎么给嘴巴上闸门,她们叽里呱啦也就把知道的给说了。   水榭里的几人还不用从那里起身来散开,锦荷就回来往林茜檀那里一说,林茜檀就知道了。   林茜檀还要回去林家。   她把楚绛比起平时还要贴心两三倍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感叹。表哥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不过一点酒后断片的事情,也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别说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拥抱,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就算当真酒后乱性,又能怎样?也就只是后院里多一张嘴而已。江芷悦嫁不嫁楚家,她也是楚家的表小姐,林茜檀绝不会没机会见到她。   楚绛根本不需要这么在意的。   林茜檀上了车子,车夫启动马匹,车子没直接回府,而是先是朝着张家去了。   *   过两日。   天隆帝的车队已经接近京城不过是一日路程的时候,东山侯府里林碧香的手上才出了大事。   林碧香之前“自己”不小心烫坏了手皮,皮也破了。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算计着吃了几种海外的吃食,林茜檀当天从楚家回来,她院子里半点风声也没有。   也是隔日才闷闷的有些动静出来。   这件事情是锦荷去办的,锦荷尤其比起别人更上心一些。她一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就急冲冲地跑来告诉林茜檀了。   “我就说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来是八小姐爱面子,把这事情给摁着呢。”就是阴薇也并不清楚这件事情。   林茜檀正提笔书写着什么,边上底下站着一男一女,不是待梅和郑好是谁?   锦荷也是兴冲冲说完了话才像是看到那儿一对脸上有些羞红的两个人,嘻嘻哈哈调戏那个被两个小丫鬟扶着的那位:“咦,这是谁?这不是咱们的待梅姐夫?”   待梅连忙瞪了锦荷一眼:“办好你的事先!”   郑好见了想笑,可一笑肚皮就要被扯到伤口而发痛,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身上的伤可是不轻的。   林茜檀看他一副固执不肯坐下的模样,心里感慨,到底是年轻力壮,这才几天,就能下地走动上一会儿了。   郑好自己不放心上,林茜檀却是不能不啰嗦一下,笑:“郎中怎么说,你便怎么做才好,别为了在待梅跟前一时逞能,回头耽误待梅一辈子的大事。”   林茜檀说得半开玩笑的,待梅只顾着羞答答,郑好却是立即就懂了。 第119章 再烂一点也无妨   林茜檀这么说,郑好想到某些语言上难以描述的事情,一下子就听话了。   小姐说得不错,他是要好好养伤。   刀从小腹进,有些伤到下腹筋脉,郎中说,最好是严格按照医嘱来休养,免得一个说不好……郑家子孙繁衍的大事被影响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他还想要个长得像待梅的闺女呢。   林茜檀本来这是让待梅来商量着和郑家的事。是郑好自己听妹妹碧书说了,跑了过来,这才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待梅马上就嫁了,林茜檀屋子里几个大丫鬟的位置理所当然也就空了出来。   林茜檀明显地察觉到,这两天屋子里的小丫鬟,动静大了起来。   也是。   一等丫鬟的月钱都是二等丫鬟的两倍那么多,真是家财面前无姐妹了。就是待梅,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几次欲言又止的。   待梅答应替裁云说项的。   待梅和郑好在那儿羞羞答答了半天,被林茜檀各自打发了。男女双方都没有父母健在,全是她这个主子说了算。她拍板决定,这件事就不好更改了。   等到人都出去,林茜檀才想起问一问林碧香那边的动静。   锦荷笑嘻嘻,减肥失败、依然微胖的那手肘子撸了袖子说得眉飞色舞的:“……拆了纱布,里头手都烂了一片了。”   林茜檀并不意外。   锦荷送去叫林碧香自己选的那几样东西,全是看起来和中原本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不说别的,就说那红毛鸡。   一样是鸡,中原的鸡炖了汤滋补又营养,番邦的鸡却是对伤口有大大的害处的。   林碧香吃那鸡,又是过了明路,就是阴薇也知道。阴薇又没读过奇奇怪怪的医书,不过只是叫人盯着,别叫银屏阁这边的人有机会往鸡汤里面加入一些不能吃的东西,倒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心想着,不过就只是鸡,只要不是发物,也就成了。   谁知道……   林茜檀笑说:“这另一个大陆传过来的东西,就是非同凡响。林碧香那手,就算能好,日后也会肤色微深,涂多少天山雪莲膏也是不管用的了。”   锦荷也笑,主仆二人狼狈为奸,就是那笑容的弧度也很接近。这两年,不仅她自己,就是丫鬟们也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是打算一个一个安排掉的。   也就是锦荷,发了毒誓,说是主子若是赶她出去,她会再胖三十斤的。   锦荷自己这么说的:“臭男人有什么好,还不是个个嫌我胖?跟着小姐吃香喝辣,难道不比成亲快活!”   林茜檀也就随了她。   林碧香的事情,很快便被府里的人知道了。阴薇那里还能做什么反应?不就是说,必定是有谁黑了心肝,偷偷在林碧香的吃食里面加入了什么不能有的东西。   还是叫郎中过来看了一下,林碧香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不能吃的。   不管这事是不是林茜檀做的,林碧香都会把这件事情算在林茜檀的身上。她屋子里砸了一地的碗筷,把林茜檀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个遍。   这事是采彤过来告诉的。   林茜檀满意地点了点头,特意赏了一件贵重的。又道:“菜谱子是你‘打听’来的,从这个事情之后,你大概会失宠,你有什么打算?”   采彤在大马路上失身给马老六之后,她未婚夫家里就立即抛弃了她,她是想着对林碧香报仇才留下,现在这仇报得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至于去哪里,有钱在身上,她也不是没有近亲可以投靠的人。和晴川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不一样,她的亲戚,是当真靠谱的。   她说:“七小姐若是还觉得奴婢可用,就想办法把奴婢安排到外头去。奴婢可以在堂哥家里帮忙做一些杂活,顺便为七小姐效力。”   林茜檀却是不敢用她。   神也是她,鬼也是她,当日找人玷污了林碧香主仆三人的,就是她,把人利用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也实在有些……   于是委婉道:“我在京郊倒是有一处庄子正缺人。你也不用去找你的什么堂哥了,你替我办的这几件事,足够我给你一份不错的报酬。小庄子清净,省得你旧主子没事找你麻烦。”   采彤答应了。   她走路出去的姿态有点儿一瘸一拐的,看上去像是被打伤了腿,林茜檀就事论事,送她去她一处偏僻庄子,既是在一定程度上补偿她应得的,也是监视她。   林茜檀说得不错,采彤的确是遭遇了厌弃。   不过是看在采彤往日替自己出了不少害人的好主意,也知道自己不少秘密,这才忍着怒火留下她暂且用着。   她的手,起初不觉得如何,到发现严重的时候,已经一整只肿了起来。林茜檀没看见实物,只记得阴韧的医书上说,伤者会奇痒难忍。   真是不懂得,阴韧哪里弄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   同一个时候的帝王车驾已经接近京城不算太远的地方了。   京中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汇总了被送到阴韧的手上,东山侯府里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阴韧早就知道,林茜檀的手被他得两个姐妹给坑害了。   这会儿,他刚刚又收到的消息,说的则是林碧香手上烂起来的事情。   林茜檀教给锦荷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寻常的中原人可不会去了解。就是他也都是因为兴趣,而顺手搜罗。   “这小丫头,当真是很有意思,可比‘她’有意思多了。”   阴韧这时正在回程马车中,一路朝着京城过去。旁边的阴府下人听了他说话,不怎么敢应答。   京里的事,都是第一时间传递到阴韧手上。然而当日林茜檀受伤,阴韧却迟了一步知道,林茜檀受伤的事。   少有人知道,负责搜集东山侯府信息的那个人,已经被阴韧给剁掉一根手指了。   阴韧心情甚好,下一刻说出口的话却叫阴家管事打一个寒颤:“反正都烂了,再烂一点也无所谓了。”这话说得,一副根本没把林碧香当作外甥女的模样。   *   阴韧所谓的“再烂一点也无所谓”所说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话。说着话,他一边手里就像是把玩一样,将一条平时一向喜爱的帕子搓得一下子搓烂了。   自然有人按照他的命令,提前一步往京里快马而去,看着怎么叫林碧香的手更烂上一点了。   看着侍从离开办事,贴身伺候的管事心里再次一寒。他的主子,果真是六亲不认的。   林碧香倒是还在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在说:“林茜檀那个小贱人,看我舅舅回来怎么收拾她!”在林碧香心目中,阴韧虽然性情怪异,但对她这个外甥女还算“不错”。   手里的扇子正是阴韧之前送来的那一面。   丫鬟婆子全都下意识低垂了头,想到什么,不敢说。之前的事情,舅老爷哪一次有真正插手帮忙过的。非但没有,倒是明确有一次捅了她们一刀。她们八小姐,这是选择性遗忘。   林碧香这时候正带着她一群奴婢,走在林家的花苑里。夏末之际,酷暑开始消退,然而园子里的荷花也开始衰败,奴婢们实在不知道,林碧香有什么好看的。   林碧香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茜檀来得巧,和她狭路相逢,看到她,却也不太意外。   楚绛来给林茜檀送抢先一步的秋季新品首饰,林茜檀看了看,那是自家店里的东西。她想着下一次找个机会叫楚家人慢慢知道她娘亲留下的那些店铺产业。   说起来,之前阴差阳错的,倒是一直都忘记了说。   楚绛邀请林茜檀陪他同游,林茜檀答应了。   林茜檀和他一起,在府里走了一走。林碧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会眼巴巴跑了来,实在不算奇怪。   说来画面其实有些滑稽,姐妹两个的手都双双受了伤,包扎着布条。偏偏两人之间又像是隐隐在竞争着中间的那个男人。   楚绛心里其实有些不悦。   林碧香却是恍若未觉的样子,非得跟了上来。可惜这儿不是楚家,楚绛自己是客,就更加没有赶主人离开的道理。   一次两次的,总是被打扰。   林碧香却只以为对方兴许是因为自己失贞,这才看不到自己的好。她相信只要给她机会,楚绛会喜欢她的。   林碧香和江芷悦其实很有异曲同工之妙,林茜檀不信这两人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以前一次宴席上,这两人还曾凑在一起的事情,林茜檀还有一些印象。不过那时候,两人都还不知道彼此对楚绛的心思……   不过楚家最近给楚绛有安排平妻的意思,林茜檀相信以林碧香的人脉手段,不至于这点儿消息也闭塞。   林碧香和林茜檀分开之后,回去的路上便和她身边代替采彤被选上来使用的一个小丫鬟说:“你不是说江家的那一个,这回也跟来了?”   楚绛忙里偷闲,到林家来拜访。林权态度热络,一改从前疏远。仆人们诧异林权亲自迎接之余,都看到,从楚家的那车上,曾走下来一个年纪少小的小姐。   那被人呼唤叫做木槿的小丫鬟,很肯定地回答了一句看见了,又说了句:“也许那位江小姐现在正被搁置在其他的地方由府里哪个主子陪着说话也说不定。”   林碧香笑了:“去仔细问问,我要去会会她!”这儿一个林茜檀就够碍眼的,又多了一个江芷悦,她倒是想看看,江芷悦是涂了什么狐媚的香粉,勾住了男人。   结果木槿去跑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江芷悦的身影。   这才知道江芷悦被楚绛送回楚家去,根本也没进到东山侯府的门。   楚绛这么跟林权说的:“刚刚表妹便说她不太舒服,这才叫我护送了她一路。也是正巧碰上姑父,但她平时服用的药丸还是家里才有存货。还是得叫她回去。”   江芷悦再怎么扼腕也是没用,说什么身子不舒坦,原本就只是借口罢了。   林碧香和丫鬟说着这些,那边林茜檀正将楚绛往外送。林茜檀脸上平平淡淡,楚绛以为她是生气,不由在态度上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的。   一个江芷悦,一个林碧香,楚绛对自己的容貌身材,乃至气度才华都很有一些自知之明,身边总有一些莺莺燕燕围绕而来,他其实也习惯了。   反而是小姑姑的女儿对他总不屑一顾、若即若离,反而令他注意。从前是这样,现在更加是这样。   虽然他也并不怎么清楚,一个人短短一年之间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天隆十年时见到,林茜檀俨然变了大半个人。   他也知道,表妹似乎对于自己并没有超越兄妹的感情。   林茜檀道:“江家妹妹心里大概会有些不快,表哥回去之后,记得与她好好解释。”   林茜檀在明知道楚绛身边桃花朵朵开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还会去有所谓的“生气”?   林茜檀宽慰楚绛,把他送走,是真的心里没有多少波动。楚绛身边是个什么情况,她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是选了,就实在没有道理像是平常的女子一样,娇嗔怒骂,拈酸吃醋。   再说了,她凭什么身份做这些?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假表妹吗?   她也是身在局中,还是旁边的人看得真切一些。锦荷就说了:“以我看着,表少爷怕是还盼着您能生气生气呢。”没看见,楚绛离开的时候,那一脸的失望!?   林茜檀愣了愣,又摇头笑了笑,嘀嘀咕咕的:“都几岁的人了,该怎么和真正十几岁的小姑娘去做这些比拼?”她是做不到的。   锦荷听到了林茜檀这话,也注意到了林茜檀有那么点奇奇怪怪的说辞。   楚绛身边的花花粉粉,从来也没断过。眼前看见的是这两个近水楼台的,那边,还有一个正在路上飞着杀回来的呢。   林茜檀笑了:“你与其把眼睛盯在这两个身上,不如想一想,锦华公主那头才是正经呢。”   天隆帝出去一趟,本来雄心壮志的想着灭了戎国,结果锦华公主的回归,反而成了他忙活了一通唯一的收获。   锦荷一听,也是想了起来:“对呀,主子,公主就要回来了啊。”   锦华公主可不是江芷悦和林碧香这样的半吊子,虽说……去了一趟戎国,又给天隆帝闹出一些幺蛾子来,如今贬值了,天隆帝不喜欢她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公主。   这个公主还喜爱楚绛。   当日锦华是楚绛亲自护送上北面国境线的,林茜檀知道最新的情报还是楚绛转而告知。据说……锦华在军中随行,好像有些不好过。   林茜檀心说,这一位,会不会嫉妒得把她给吃了?   这边林茜檀想着锦华,那边锦华公主也在想着那边的林茜檀。   锦华公主已经听说过,楚绛和东山侯府定亲了的事情。   锦华公主人在大军返程的车队中,眼里时不时就总是朝着京城的方向看过去。心里时刻盼望到达,又生出一些奇怪的怨念,像是抱怨某些人没有亲自来接自己。   一路风餐露宿,锦华也不因为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公主待遇而不满。她也知道自己做出某些事情来,给天隆帝增添麻烦,天隆帝愿意把她带在军中就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军中服侍的奴婢刚刚给锦华送来了一些用来填饱肚皮的吃食,锦华满不在意,分明饿了,看也不看一眼。四周时不时有士兵走动的声响。但就是没有谁理会她的。   千辛万苦,所为的就是京里的那一个人,结果那一个人心里没有她就罢了,居然还对别的女人动了心思,已经和那个女人定下婚事。她心里当然会不甘心。   锦华不会真正对楚绛动怒,但却会把心里的怒火发泄在林茜檀的身上。   她眼里闪过一次又一次的冷芒,只后悔自己当日没怎么把林茜檀放在眼里,以为对方和她一样多半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嫁到楚家。   结果,却并不是。   婢女送来的那些东西,锦华没有去动。大军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就耽搁行程。不一会儿,就有人喊着启程了。   锦华饿着肚皮,上了马车,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去到京城的脚下,见到楚绛。虽然因为去了一趟戎国,而身价贬低,但起码甩脱了和亲公主的身份。她可以光明正大参与竞争了。   正想着,负责驾车的太监像是故意一般,不小心将车子卡在了石头上,颠簸了一下。   也有人会对锦华有些同情。一路回来,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天隆帝对这个女儿有几分故意发泄怒火的意思。   除了给一辆马车,对于她,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虽说。锦华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   帝王的车驾很快就在一日赶路之后,于次日的一大早真正来到了京城的脚下。太阳初升,一如去时明媚晴朗。   就像天隆帝离开那天那样,朝廷上的文武官员,早就在皇帝还没有到达之前,在丞相顾屏的带领之下,来到郊外迎接。   皇帝掀开车帘,能够远远地看见顾屏那张皱纹遍布的脸,笑意满满地透过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某个人。   那边顾潇巍正和顾屏说着话,眼看着帝王车驾已经近在眼前,他也是身上一个整肃,认真了起来。   大军浩浩荡荡,却没有任何春风得意的感觉。这一次去,兵败虽然也是因为突发意外。   但天隆帝是不可能会高兴得起来的。几个小将也都被他留在了北边平定剩余的乱象。兵报频频追上自己,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也就是看到那里等待他的队列里,一干的新面孔,能够让他高兴一些了。   朝中增添新人,新人又大多是出身于一些贫寒的人家。没有世家背景的人,他用起来,更放心。起码还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这些年轻的面孔当中,顾潇巍算是一个,还有一人,不久之前还是替人拉草车的壮丁苦力。   是林茜檀走了后门,直接替他将名字递到了丞相跟前。他出生寒微,但颇有才能。   诸如此类的人才,朝廷上有不少。   天隆帝的车驾最终是缓慢地在顾屏跟前停下来了。顾屏在皇帝不在京城期间做得很好。有些事情,天隆帝自己不愿意承担和世家起冲突的风险,便将风险转嫁给了顾屏。   顾屏也知机,“以公谋私”,顶住压力,将一些寒门出身的子弟扶上位置。天隆帝仿佛只是回来坐收渔人之利。   帝王一点也不露出打了败仗的样子,言笑晏晏,顾屏也是老狐狸,也能和皇帝打太极,就好像不知道天隆帝对他是心存利用似的。   在大军、文武大臣之外的队伍外面,还有一群身穿不同衣服的人,那是闻声而来的京城百姓。皇帝回来,总会有人喜欢看热闹的。   林茜檀正在丫鬟的扶持之下,站在那里,看着大军队伍里面的一切,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上回没看到,这回可算是好好看了一回了。”   再怎么是败军,该有的血气也绝对不会少。不枉费她爬起来跑过来。兵马仍然雄壮,只是多了一些颓气。   她一点也不意外地在队伍里看见锦华公主的身影。   她果然回来了。   和在路上不同,到了这儿,天隆帝心里再怎么对她有怒气,也要给她面子。给她面子也就是给自己面子。   所以,锦华公主是一身华丽地从那车上下来的。好像一路上的苛待不存在似的。   这位一度嫁到戎国去的公主,一副仿佛就只是去哪里玩了一圈回来似的,没有受到自己之前嫁人经历影响一样。   不过,所谓锦华公主的荣耀毕竟是已经不完全存在的东西了。因为,毕竟嫁到戎国去一次。   人们很多时候都不会记得锦华是被迫为家国天下做贡献,而只会记得她给大商丢了脸。   锦华公主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人群之中便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话。那句话里所含有的意思……并不欢迎她。   “戎国的王后滚回去,这里是大商的皇都,你怎么来此?”这说话的,像是一个有些年级的男人。然而那边人头攒动而拥挤,皇家的护卫队就是想去抓人,也找不到人,不多时就叫那个人给跑了。   一可石激起千层浪,就这一句话,引起了多少人在那儿议论?   锦华公主的脸色便很是有一些不好看。   可再不好看,却也要强撑。毕竟……她喜欢的人,还在人群里面看着她呢。   楚绛面无表情地站在官员队伍当中,像是看着一个全部和自己无关的人一样,仿佛对方受屈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一样。   而锦华的目光却迅速地在人群里找到了楚绛。虽然她也知道,对方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这里一番动静,声浪不小,人群中对锦华的议论声也有些传到了天隆帝那边去。   天隆帝听在耳朵里,心里毕竟还有一点对女儿的柔软,只呆了半晌就吩咐道:“既然已经回来,就叫她好好待在她公主府里,没事别出来了。”   公主府都是新建的。   就好像精心策划了一场雷霆大雨似的,结果电闪雷鸣了好一会儿,掉下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水滴子。   天隆帝心里不痛快。   这两年外面作乱的刁民实在是多了许多。这一次出去,更是被他们搅和了大事。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不过是面对现实罢了。   城门楼这儿举办了盛大的仪式,作为欢迎皇帝回来的典礼。天隆帝只当是没有事情发生过,极力淡定进入京城。   而看足了热闹的林茜檀,也打算往回了。   锦华早在仪式结束就回到了车子上,时刻透过半透明的车窗帘子看向外面的楚绛。楚绛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看过去,锦华当然也看到了。   楚绛的一举一动都是她在意的。   本来锦华还不能在人山人海当中看出楚绛视线落点在哪里。但林茜檀手上还包扎这布条,上车下车的,动静也就比起别人都要大一些……   锦华于是看到了她,而她也就那么巧,身子还被锦荷托着在半空,就鬼使神差朝着锦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便在空气之中碰了一下撞在一起。   又不约而同想到当日锦华未嫁时两人在楚家大堂的一次碰面了。   那时候,锦华是帝女,林茜檀是臣女。锦华叫站着,林茜檀不能不站着。   可现在的情况……   锦华依然是帝女,却变成了身上有污点的帝女。而她,依然是臣女,但却成了个未必没有抗衡手段的臣女。   短短对视,快到林茜檀没有办法在那隔着无数人群的距离里面看出来任何锦华的情绪。   两人各自上车,一别两宽。锦华同样恨不能立刻把人叫到跟前,立即教训教训。   天隆帝的车子朝着城里去了。锦华和林茜檀的一番互动也就在这儿停了下来。锦华冷静之后也知道,欺负林茜檀,也不能在明面上来做。   *   锦华公主的回来,除了给京城里各处的茶楼酒馆、深宅大院增添一则谈资,倒是也没有别的什么太大特别。   也许能够真心为她高兴的,也只有亲生的母亲阴蔷。就连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也都对她的事并不关心。   阴蔷却因为一度为了儿子而选择牺牲女儿而自责愧疚。   别人越是看不起锦华这个昔日受宠的公主,阴蔷就越是要替她造势一番。   更何况,天隆帝也算是默许了这么一件事情。   于是在锦华公主人都还没到的时候,宫里就已经准备好了请帖,等着派发出去给各家的女眷了。   林茜檀的车子里便躺着这么一封。   “由此可知,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很有道理。”林茜檀笑着打开请帖来。这是刚收到的。   阴蔷邀请了一些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进宫里喝茶说话。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为了锦华挽回一些名声。   可有意思的是,阴薇说了,林茜檀是必须出席之人。   锦荷等人有些担心,反而是林茜檀自己半点也不上心。林茜檀笑说,不过就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又不是没去过。   阴蔷这做法,也太不入流了一些。林茜檀手伤未好,阴蔷却偏偏要她出席。到时候岂不是凭白丢上一回脸面?   锦荷愤愤不平:“既然要丢脸,怎么不给她自己的亲侄女一个机会?还说什么‘怜惜八小姐身子不适’,这双重标准玩得也是顺溜得很,连最后一块脸皮都不要了。”   林茜檀笑:“我都不在意,你就别生气了,想想怎么给你家宝贝主子搭配搭配衣裳,到时候艳压群芳?”   锦荷一噎:“主子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不成?还艳压群芳呢。”嘴上说着,脑子里还真就想着到时候叫林茜檀穿哪一件了。   锦荷嘴巴毒,就是做主子的,她也这样。不过林茜檀倒是觉得和她相处很是愉快。   林茜檀将这事扔下,林家的马车已经跟在天隆帝后头进了城。她这是出来看戏,看完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林茜檀还没走到东山侯府,留守在侯府里的待梅便叫人送了消息出来,说是林碧香“又”出事了。   跑路过来的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却也清楚:“……八小姐好好地坐在那儿,换了药,没过一会儿就剧痛难忍,尖叫起来,叫得整个院子的人也都听见了。”   之后拆开纱布一看,刚刚换上药膏的手,一下子化了溃烂的黑皮,一股臭味飘散出来,真是叫人想闻不见也难。   银屏阁里另外一个小丫头被待梅叫过去打听,站在外头老远也都闻见怪味。   这件事情,当然不是林茜檀做的。   林茜檀看锦荷,锦荷也是摇了摇头。   她是作弄人没错,可给林碧香用的,不过就只是一些寻常东西,还能叫林碧香勉强愈合。   而不是整个手也黑了起来。   小丫头说得也是一脸后怕的模样。赶来的太医都说了。林碧香那两只手,日后别说愈合了。恐怕从此之后就算好了,也要一辈子戴着手套遮丑了。 第120章 清理   林碧香可算是遭了大罪。   她按照平时一样,从屋里拿来太医留下的药膏方子涂抹。伺候服侍的,也都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好端端却出了事。   林茜檀还没有回去林家,就已经听被待梅派来的小丫鬟说了一些府里正发生的事情。   林碧香第一时间就想起将那个为她取药膏的丫鬟抓到跟前来处置,结果找到那个小丫鬟的时候,小丫鬟已经是一具不能够说话的尸体了。   这种行事风格,让林茜檀不由想到一个她十分熟悉的男人。   但又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好笑,可能性不大。   再怎么说……如果当真是那人,那么林碧香好歹也是血亲的外甥女。就算再怎么,也不至于……   不过这件事情,还真就是阴韧做的。   阴薇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对阴薇忠诚。不过……他们首先是阴家人。   如果阴韧下令的话,他们大概会优先执行阴韧的命令。   小丫鬟一死,东山侯府中,一只信鸽立刻就被旋即放飞,飞过了林茜檀所乘坐的马车的头顶,朝着阴府的方向去了。   林茜檀刚刚回到府邸的外面,掀开车窗帘子抬头一看,那鸽子也没有飞得太远。   林茜檀道:“扶我下车,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碧香是倒了霉,但这件事情……林茜檀皱眉,不管是谁做的,恐怕黑锅都会由她来背。   她一边往里面走去,每走几步就能听到一个在说林碧香的人。   果不其然……   林碧香的那个小院子里,林茜檀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阴薇吃人的眼神。她不由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阴薇现在的样子,还真是和阴韧十足相像。   都像蛇。   林茜檀眉头皱得更深。   不用人说,林茜檀也看到了林碧香手上又黑又烂,即使已经清洗过流脓,也仍然恶臭逼人。   是谁动的手……   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她朝着林碧香走了过去,林碧香下意识就捡起自己床头的一个药碗扔了出来。林茜檀反应快,侧身躲了开。   林茜檀特地一回来就跑到林碧香的闺阁里面看热闹。这会儿,样子做了,她也不想留下来给人凭白辱骂的。   她离开,更没有谁指责她不对。出了事,沈氏等长辈也都过来看过。林碧香怒在心头,连沈氏也一并冒犯。   林阳德那个小姨娘也来到林碧香闺阁里面看过一遍,看完之后,正好和林茜檀一起往外面走去。   等到屋子里彻底没有了旁人,林碧香才一边掉眼泪,一边恨恨道:“娘,我要她不得好死!”   这儿的“她”,所指的,自然只有林茜檀一人。   从小到大,旁人都爱拿林茜檀这个贱人生的女儿同她相提并论,就连受伤,她也要被她连累。这个恶毒心肠的贱人,不单算计她烫伤,还想让她一双手废了!   而眼下,她日防夜防,终于还是叫得逞了。   这些事,林碧香不说,阴薇也是要去做的。   她眼眸里闪了闪,冷冷道:“这你放心,你这手,还有这身子被毁,都是她的手笔,娘都早晚替你讨回来。”   之前,是她顾忌得太多了。   阴薇眼皮一闭一睁,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全部是冰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楚泠死后她顾忌名声,留了林茜檀一命。   林碧香看见了母亲模样,心里下意识一喜。早就听身边的嬷嬷提过,她娘年少时候的智谋。她娘,可是亲手杀过人的。   就是她姨母也说她娘亲是被夫妻婚姻生活磨没了少女时候的锐气。现在的阴薇,可不就是眼里只有男人?   阴薇看过女儿,便带着人往回走,只不过和在女儿屋子里时候那一副阴狠模样相比,出来之后走在府里道路上的她,面容春风和煦,看上去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只有跟在贴身近处的嬷嬷眼尖,看了一眼,看到自家主子手指甲也嵌进了肉里去。   这些事,都会有专门的人随时送出东山侯府去报给阴韧知道的。   阴韧刚从北地回来,还在皇宫当中参加御书房会议。   这次皇帝出去,胜少负多。天隆帝一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召集大臣们开会了。   阴韧作为左丞相,当然要参加。   短暂休息期间。   进来到他耳边禀报家里事情的小厮,说的分明是东山侯府的事,然而当旁人玩笑一般问起,阴韧却是十分淡定地与人解释,说是外面有了什么公事。   作为那个旁人,忠义郡王倒也没有多问。   朝中的事,在顾屏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只除了期间发生过一两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忠义郡王当街遭遇行刺是一件。书生非议朝廷也是一件。   那些张嘴就胡说的书生,天隆帝也不好多去计较。不过……他可以把火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阴蔷就是这个别人。   北地之行,别人不知道,皇帝自己最是清楚,阴家给了多少掣肘。皇帝甚至怀疑,他兵败也有阴家一份功劳。   锦华公主更是有阴氏的血统,天隆帝想来,就更是恼火。   阴蔷这么多年下来,也是第一次吃皇帝的耳光。   “朕领兵在外,你倒是好,在后头逞威风!太妃是长辈,你也敢惹得她病体不快,气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说的是林茜檀手上被用刑的事。   萧太妃当然没有那么脆弱。躺在床上躺了几天也是另外有别的原因。   不过谁叫皇帝的心里不爽快呢。   阴蔷明知天隆帝拿这些做借口,但还是不得不忍着心里的委屈,跪伏在地上请罪。   即使她心里也不痛快。谁还不知道他燕广心里那点心思。   天隆帝用这事打了阴蔷一个脸面,反过来,就给东山侯府赐下去好多东西。长的则是萧太妃的脸面了。   自然,都是赏赐给了林茜檀的。宝石玉器,绫罗绸缎,皇帝也是不吝啬。   林茜檀收到这些,倒是没有觉得怎么样,反而是阴薇母女气得不行。   这算不算是天隆帝表达一个态度?本来阴薇还是借着阴蔷的势,去打林茜檀的脸。   结果反过来丢人的却都成了她?   天隆帝给出来的东西当然都是极好的。   宣旨的太监刚走,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往里搬,看得人眼红。   锦荷笑嘻嘻地将其中一串西海珍珠拿起来打量,道:“主子看,陛下赏赐的这些东西,就是和别家的不一样。”看她,笑得像是一樽弥勒佛似的。   贡品,有的时候就是有钱也没地方去拿。这些东西贵重,是不逊色于一些世家珍藏的。   林茜檀笑道:“不过是陛下借着我的事,打他真正想打的人的脸罢了。”   锦荷于是要问一问是谁。   林茜檀没多解释,因为说了锦荷也未必懂。   况且,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白天就能当着一屋子来来往往的人面前随便说出来的。   东平郡王府没了之后,原先被搁置到一边的阴氏,转而浮上水面和皇权有了一个对立。阴韧有野心,既不会甘为臣下,也不会坐以待毙。   天隆帝现今扶持顾屏一派,既是既定的国策,也是出于他自身利益考量的一个必然操作结果。   皇家子弟大多没有什么成器的,天隆帝不是不想直接培育一个太子来填补燕韶死了之后留下的空缺,但几个皇子,也的确让他失望。   这些事情,霁月和风光倒是清楚一些,王元昭有的时候闲着无事也会告诉她们这些,两人听着林茜檀简单地说那么几句,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明白。   朝中几个皇子,各有“特色”。   除了没了的大皇子以外,成年的皇子之中……   天隆帝看上去对五皇子似乎很是偏重,但也只能说是在几个烂苹果里面挑一个最不烂的。五皇子不止容貌最像他父皇,就连性情也是十分相似。   更甚至于还有些暴戾。   而二皇子志大才疏,器量能力不足以承担大事,况且他的母族也不愿意支持他。虽说有萧太妃的几分面子,再加上他本人是皇子当中年纪最大,但如非必要,天隆帝也不愿意选择他。   三皇子本来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能力虽有,却是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就沉迷堕落,一心淡泊,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四皇子如何?”锦荷非得缠着林茜檀说,林茜檀只好简单说了一下。   四皇子就更妙了,拼了命往他后院里塞一些不入流的莺莺燕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四皇子府是妓院。   可就这样,还许多人都想往四皇子府里面钻。   比如,阴薇母女。   锦荷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那么剩下不是还有几个皇子?”   林茜檀道:“剩下那些,年纪都太小了啊,陛下也未必能够等得起……”   锦荷不懂:“怎么会等不起,陛下今年也才正值壮年。”才四十呢。   林茜檀笑说:“话是不错,可你那戏文是不是白看了?古往今来,有几个做皇帝的能活过五十岁?”   国赖长君。等几个小的大起来,看出能力品性,那几个大的羽翼早就丰满,天隆帝再撒手一去,朝廷不是要乱?   虽说,在林茜檀看来,天隆帝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毕竟,只要原有的历史不是被改变得太多,大商朝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灭亡的。他立谁当太子,又或者是立不立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总之,天隆帝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也别当真。   天隆帝这边刚刚打了阴家一个巴掌,那边却又给了五皇子一个甜枣。未来的五皇子妃,她的父亲原本不过只是担任吏部一个五品文书工作,皇帝金口玉言,他便连升三级了。   不过,这也是论功行赏。   当然,天隆帝刚从北边回来,这也是巧立名目,给一班寒门子弟官员加封官职,欲加之功何患无辞?   那位准皇子妃的父亲也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有人被封赏,当然也就有人倒霉遭罪。   林茜檀早就叫人多多留意张家那边的动静。   而果不其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张鲁元是人也没有从家里走出去过几步,就吃了天隆帝的斥责。本来就被削减得可怜的俸禄也彻底被剥夺了。   已经摇摇欲坠的郑国公府,现在手里大概也就只剩下兵权了。   天隆帝回京的第三天,宫里弄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席面,京中有些脸面的的人家都会出席。郑国公府张家,勉强还算这有资格出席的。只不过所坐的席位已经和去年相比,不断地往外移,都快移动到了宫殿门口吹冷风的位置了。   张嫣自己倒是看得开:“陛下不过就是等着父亲交权罢了。”   张嫣这是和林茜檀说话。   宴席之上,还敢和张家人走得太近的人,俨然没剩几个。就连顾晴萱都被韩宴清拘束着不让过来。   林茜檀也是趁着没人,才能和张嫣说上几句。   御座之上,天隆帝坐在那儿看上去兴致很高。心情不错的样子。林茜檀刚刚听人说,北地夏朝刁民叛乱,陆续已经传递捷报回来了。   再算上这个时候一群寒门出身的新宠臣子聚集在他的身边,和他说话。他手里又多了许多可用之人,也难怪会高兴。   相比之下,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就被冷落了很多。   也包括楚家。   那些新宠当中就有两三个算是武将出身的寒门子弟。话说其中还有一个,是林茜檀走了后门推荐上去的那一个。   有人进来,就要有人把屁股挪动起来,让出位置。很显然,张家就是这个要让出位置的人了。   张家的手里,还有五万的兵马职权。   林茜檀笑而不语,张鲁元将手里的兵符视为保命牌,又怎么可能愿意交出来。交了,等同任人宰割。   可若是不交,皇帝更加记恨,日后又一样是事后清算。真是进退两难。   张嫣一身衣裳都还是去年的样式。张家砸锅卖铁维持脸面,就连府里的祖宗之物都保不住。   林茜檀大概是除了张颖如之外,唯一一个最接济张家的人了。   张嫣是大恩不言谢,林茜檀却是受之有愧:“我对你没有什么恩情的,你不怪我,我就知足了。”   林茜檀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张嫣见怪不怪。   她一向对于家族衰落十分淡定,张家如今不过是为张鲁元当日莽撞的选择支付代价。一家人都还活着,就已经十分不错,何必去奢望太多。再说,她父亲现在这样无事可做,也挺好,省得东想西想一些不切实际的。   她倒是至今对当日齐王为什么出手相助,耿耿于怀。两家非亲非故,怎么会天上掉下恩情来。   两人站在角落里说话,目光看去,那边张鲁元正拿着一杯酒,十分讨好地凑在齐王面前,像是在做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   齐王却是一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的样子。   林茜檀倒是还真知道其中的内幕。不过有些事情,她还真没什么机会和别人说过。   齐王是天隆帝的弟弟。当年他大哥和二哥争位,他果断地选择了二哥,也换取了这十多年的荣华富贵。   可人富贵久了,也是会心性变质的。   搜刮民财,盗取国库,齐王没命似的敛财,为的也是他那些建造起来也没有去过一两次的园子,以及后院里那些从各处搜刮来的美女。   亲兄弟明算账,齐王亏的是国库里面的钱,又恰逢天隆帝出征戎国预备用钱的时候。天隆帝查账,齐王四处拆东墙补西墙,也是林茜檀预知的一个结果。   那边,齐王正一脸反感地看着张鲁元。   去年木兰围场上的事情,是他有求于人,才动用了金牌令箭,把张家保了下来。那个时候他为了填补巨大的国库窟窿,隐匿着筹钱。有人打通门路,把消息主动送到他跟前,说是可以帮他出这笔犹如天文数字的巨款。   不过前提是借他的金牌令箭用一用。   所以齐王当然不会是对张家生出什么好感来才突然出手保下张家。   非但没有什么好感,反而一看到张家,就想到自己被人半是利用半是威胁着动用了金牌令箭的事情,很是不愉快。就因为那一次的事情,天隆帝也对他生出了不满来。   林茜檀也知道,齐王一直瞒着外人,私下有所动作在追查她这个当日出钱的金主。   不过是她至今藏得好,分毫也没有叫齐王看出什么来。   张鲁元是自讨没趣,吃了齐王一个闭门羹,悻悻走开。林茜檀看完那边,转回头来,刚想告诉张嫣当日的事,那边一个叫林茜檀略略头疼的人就走了过来。   锦华公主今天盛装打扮,穿得十分华贵动人。衣裙首饰还是那些衣裙首饰,不过人的气质就和她未嫁之时迥然不同。   锦华的眉目之间充斥着一种闺阁少女所没有的妩媚,行走之间姿态也有些成熟风韵。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尖酸刻薄,硬生生地破坏了这种美感。   “表妹和张小姐在这个角落里面说的是什么悄悄话,让本宫也来听一听?”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林茜檀和张嫣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自己说的话,齐齐给锦华行了一礼。   林茜檀笑说,倒是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一些七月那时中元祭祖的事情罢了。   这话刚刚天隆帝在开场白的时候就已经提过。她们这时候说这些,并不会犯了忌讳。   张嫣也配合林茜檀,把话题转了过去。   锦华明知道她们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办法揭穿。   锦华笑了:“说来也是,祭奠是大事。”林茜檀生母去世多年,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锦华那笑容,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有些不愉快。   锦华公主,变了不少。   一趟戎国之行,让她的妆容变得浓厚,打扮变得艳丽,明明还是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多了几分戾气。谁能知道不到一年的戎国生活里,她是经历过什么。   她这也是刚刚在楚绛跟前被冷落,到林茜檀这里在找存在感来了。   锦华看上去依然是这皇宫当中当之无愧的公主,但曾经的荣光都已经不在。刚刚她一路走过来,就是一个有些权势地位的小太监也能够看不起她。   现在的宫人在私下提起她,都会将她打上戎国王后的烙印。   林茜檀巧妙地把锦华应付了过去。   锦华看着面前仍然光鲜亮丽、不过只是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少女,心中嫉妒。说出口的话不会是友善礼貌的。   她现在如愿以偿回到京城,但是楚绛反而更加不愿意把自己的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了。   她认为,楚绛是嫌弃她被别的男人碰过。   这毕竟不是什么庆功的聚会,大家心知肚明,朝廷实际上不败而败。当然,没人敢当面说。   有很多林茜檀并不认识的女眷坐在席面上。她们的表情生涩而约束,服饰粗陋而质朴,像是十分不习惯现在这样的场合。   这些,都是一些贫寒出身人家的夫人们,说句没见过大世面是一点不夸张。与之相对的就是那些原本的权贵。   两边的人泾渭分明。衣服华丽的是一边,衣服破旧的是一边。   虽然因为各自丈夫的缘故,这些妇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面对对面那群富贵人,心里还是会自卑的吧。   她们还有好一段升级之路要走。   正想着,旁边便看到有人被权贵家的女眷恶意碰撞,却反而主动卑微道歉。由此可以通过一斑窥视全豹了。   锦华面对林茜檀,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了几句,林茜檀也分毫没有动怒。她觉得没劲,这才自己走开。只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一些不甘。   林茜檀看着她的背影,又转过来和张嫣说话。   台上,正有一队舞女鱼贯而入,跳舞吸引众人,就是天隆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美人如花,笑颜如月,林茜檀等了许久的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   前世时成为天隆帝祸国妖妃的某个女人,这时便在一群舞女当中,舞动身姿。 第121章 暗影   天隆帝会闹到亡国的那份上,虽然不能说就是红颜做了那祸水。但美貌舞女的一跃登天也的确是在很大程度上起了作用。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所谓的,为了一个女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事情,也并不是凭空说说而已。天隆帝也不过只是寻常男人而已,碰上能够勾引得他心动的女人,他也没能管住自己的裤腰带。   当皇帝金口一开,不过一刻钟之前还十分出身卑微的舞女,就成了拥有荣华富贵的妃嫔,心里攀龙附凤的心愿被骤然实现,舞女几乎喜极而泣,跪地谢恩。   人心会变,这个时候还心思单纯的舞女,谁会知道她日后会变得人心不足蛇吞象?   天隆帝有了新人忘旧人,大庭广众之下,就已经疼宠起了拿舞女来。相比之下,那些以前的老救妃嫔只能是相对而言黯淡无光了。   舞女卑贱,唤作金莲。天隆帝一时兴起,为她赐姓,令她给朝中某位潘姓大臣作了义女。大臣苦不堪言,不得不收下卑贱的舞女金莲,认作女儿。   帝王与刚被封了一个莲妃的新人你恩我爱,旁若无人,嫉妒者比比皆是。   其中昔日高高在上的皇贵妃阴蔷也许就是其中一个较为典型的代表。   尊荣无限的皇贵妃,只因为自己妨碍了皇帝亲热,就要给一个犹如玩物的舞女让座,林茜檀也很想知道,阴蔷心中这个时候是怎样的屈辱。   林茜檀伤手,本来也是因为阴蔷赐予。之前一直没能顾得上她,现在回过头去,倒是可以清算清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阴蔷不会坐视潘金莲在后宫轻易站稳脚跟。而潘妃,也并不蠢笨。她也会以迅雷之势,寻找朝臣支援。   上一辈子,她就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这辈子这笔划算的买卖不会是由进献美人的二皇子来负责,而是会被她林茜檀截胡。   二皇子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本来不抱多大希望能凭借几个跳舞的舞女就得到天隆帝赞许。天隆帝这回高兴之余,非但大方赞赏二皇子孝顺,还给予了二皇子一份颇有实权的差事。   五皇子就在二皇子身边看着二皇子,他和兄长不同,替父皇出战失利,替天隆帝背了黑锅。现在外面的人说起天隆帝出征失败,起码会有一半人能够想起他!   五皇子看着同母兄长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丝的杀意。   天隆帝,这是一抬一贬。   天隆帝如此动手,让人既觉得意外,但又让人认为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皇帝和丞相之间的权利争夺也渐渐摆在了一个台面上,有些眼色的人,大多都能够看出一些来。   阴韧这个时候就坐在台下,拿着一个酒杯自斟自饮,像是一丝半点也不知道天隆帝做这些是为了打他的脸面似的。   宫宴上的一切平静而顺利。   在那之后,依然歌声靡靡,舞蹈清艳,席间觥筹交错,人声不绝于耳。   直到皇贵妃阴蔷忽然之间便反胃恶心,撑在桌面上弯身干呕,吓唬了众人一跳。   宫里的事,说隐匿也隐匿,但说透明,也是透明的。   消息灵通的人们,是早就清楚阴蔷早些时候吃了天隆帝斥责的。有那见风使舵得快的,这一天下来,都没怎么理会阴蔷。   眼下看见阴蔷露出不舒适的状况来,所有的人便都纷纷朝着正温香软玉在怀的皇帝看去,带着观望的态度,等着看天隆帝会是什么反应?!   再怎么说,阴蔷也是他恩宠了许多年的女人,感情嘛,倒是也真的有那么一些——天隆帝眉头刚刚有一些皱起来,就松开。   阴蔷不舒服,他也没多犹豫,当即就点了点头,叫人去请太医。一个小太监旋即便应声而出,飞快跑去。   于是,刚刚还很是有些热闹的大殿当中一下子就清冷了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像是在猜测,阴蔷这是唱得哪一出。   林茜檀也不例外。只不过区别在于,林茜檀心中清楚,阴蔷有可能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就这样了。   失礼在御前。   不多时候,随时等候在侧,以备主子们传唤的太医就已经迅速地进入到宴会场中,为皇贵妃诊脉。太医老成持重,一副高深模样,很快也就有了一个结果。   天隆帝见太医脱手之后,像是有些犹豫之色,很是不耐:“吞吞吐吐什么?有话便说。”   帝王之怒,犹如雷霆,太医一个微微颤抖,惧怕帝王威严,但听见皇帝这个命令,还是立即就再次在心里整顿了措辞,镇定开口说了句:“回陛下的话,娘娘身体无碍,就只是身上有了两月滑脉之象罢了。”   滑脉,就是有喜的意思。   太医的话,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未落,就在本来平顺无事的大殿当中掀起了巨大的议论。皇宫中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新生的皇子皇女,皇贵妃这孕事怀得……   也实在是时候。   眼下正值皇帝和阴家刚刚对上的这一时刻,身为阴家嫡长女的阴蔷的肚子里就这么巧地有了一个孩子。   天隆帝,会怎么处理呢。   太医说完,又应对着天隆帝垂询几句,方才稳健而退。   紧接着,众人把目光又定格到了阴蔷的身上去。   美人红颜不老。   但也改变不了阴蔷如今都是四十上下的人这么一个事实。然而她居然要老蚌生珠?大家伙算算日子,两个月的孕期,那时候天隆帝的确还在京城,没有出去。   这么一算也就心里稍稍有谱了。   有些人反应快些,天隆帝都还没有怎么说话,就纷纷出面恭喜陛下又添龙子。还有些人,心思沉稳一些,既不抢头功,也不做最后的人,并不急着张口。   阴蔷的脸上正露着身为人母的喜悦,任由底下各怀心的人随意打量欣赏。她能再次有孕,终归是好事,天隆帝也出面说了几句嘉奖的话。   场面一时欢快起来,阴蔷顿时成了最受关注的那一个人。便没有什么人去盯着新妃看了。   林茜檀警觉,留意到正在接受众人恭贺的皇贵妃似乎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往自己这里扔了一眼过来。林茜檀眼尖,捕捉到了。   林茜檀所在想的,是阴蔷怀孕的时机怎么就这么巧合。   本来,阴蔷“被发现”怀孕,在她的上辈子里,应该是晚些时候她和新妃对上,又在新妃手里吃了亏的时候。也就是,比起现今这么个情况,要晚上一两个月。孩子,也是天隆帝回京之后怀上。   而如今……   历史变了,这么大一个手笔却是成了这个时间点上出现……   “她倒是好运,这个年岁还能怀上。”张嫣状似无意地说了那么一句。   林茜檀说:“好运是不错,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机会被生下来。”   天隆帝又不缺孩子。   再怎么保养得好,阴蔷也是年纪不小的人了。   尤其,天隆帝还不缺儿子。就算阴蔷生下男丁,前面也还有包括两个成年的同母哥哥在内的几个皇子!   虽说那些儿子里,没有一个成器的。   双方所在的位置隔离得稍微有些远,阴蔷没有太多工夫把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林茜檀的身上。   她忙着被人恭喜,被人祝贺,要为难一个小辈,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的。   阴蔷的神色当中的确是有许多的喜色,但的的确确是没有“惊讶”。这不奇怪,阴蔷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她认为合适的时机曝光出来罢了。   但这个孩子,又是没有机会出生的。   别的不说,光是天隆帝就不会愿意叫阴氏在这个档口上锋芒过剩。阴蔷肚子里的孩子在他看来,更多就只是拥有阴氏一族血脉的一个威胁。   就是不知道,阴蔷本人对此有没有自觉?   伴随着这一个插曲,天隆帝战事不利的阴影也随之被淡化开去。而皇帝本人,也愿意叫阴蔷在宴席散去之前,暂时拥有风头。   坐在皇帝怀里的舞女,则聪明地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分毫不敢和皇贵妃争夺光芒。她掩饰着自己的不适,任由男人在她身上暗暗不老实,没人比她清楚皇帝身上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道貌岸然了。   天隆帝也因此对怀里的新宠越是满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是谦和。之后的时间里,整个宫殿的气氛剧变,不再有任何人再谈论随州那儿的事。   他们不谈,不等于那儿的事自己不会找上门来。这儿一群人正为皇帝即将增添一个儿子而庆贺,那边宫门口就正好传来最新的捷报。   传令兵背着红绸包裹的兵报,当众奏报,天隆帝离开时候的那几个民乱地方,被平定了。   天隆帝自然大喜。   而这一次,也是“王元昭”这三个字,第一次以一种真正耀眼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乱事当地的刁民骁勇,一般的人就算再英勇,也总该耗费一些兵马。然而在王元昭手里,是兵不血刃。   七擒七纵,拳脚谋略上见功夫,面对三四倍于自己的义军,王元昭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制造动乱的那群人收服了下来,朝廷也因此补充了一定的兵力。的确算得上喜上加喜的好事。   天隆帝双眼微微一动,只当不记得自己离开时候留下的旨意,一切胆敢和朝廷作对之人,杀无赦。   这王家的二公子,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来了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仅己方没有损失,就连敌方,也只除了几个首恶是例外,其他的……都在牢狱里。   天隆帝心里不太高兴。不过,打赢了就是好事,应该奖赏。   传递捷报的传令兵很快就被人领着下去吃饭歇息去了。大殿里的宴席也很快就到了尾声。   一场宴席下来,天隆帝是强行的“好事连连”,大臣们也只好顺应着天隆帝的脸面,笑颜相对!   到了最后,天隆帝高兴之下,传出两道旨意,一道给远在北边的几个小将,另一道……给了顾屏。   林茜檀笑,顾屏本来是文臣,手上沾染兵权,显然就是现在的这个时候。皇帝将几个小将,看似随意一拨,就都扔给了顾屏,统一驱策。   阴蔷忍不住就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   她自认自己和天隆帝好歹也是年少一路过来,不说有什么情分,但总不能连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天隆帝奖励赏赐了一圈,也没有奖赏到她的头上,从头到尾就只是口头夸赞了几句,叫她有些不甘。   皇贵妃在名义上其实已经是皇宫当中仅次于皇后的一个位置,再往上,就是皇后。天隆帝不会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却偏偏这么多年都不给她……   林茜檀记忆中的皇贵妃阴蔷,终其一生也是和皇后这个位置无缘的。身为皇帝的丈夫不肯把这个母仪天下的位置交到她的手里,不外乎因为她姓阴。   而东山侯府的几个男人,仕途平庸,多少也与此相关。   *   阴蔷的儿子。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没有一个,让她最终能够以太后之尊,曲线封后。   一个年岁都是不惑的人,就算怀上了,又能真正威胁谁呢。能不能平安生下,都不一定。   从宫里往外走的时候。   顾晴萱还趁着没人的时候过来提醒了林茜檀一句:“我爷爷说,叫你注意些,人家皇贵妃可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只有她欺负你,不能你欺负她的。”   林茜檀说了一句“谢谢”。   手伤未好,林茜檀不会期望再添新伤。   那边,顾晴萱和林茜檀说完了话,就回过头去,往她祖父母亲那里过去,顾屏还顺便就问了一句,她过去找林茜檀是做什么。   顾晴萱吐了吐舌头,一副保密的模样。   顾屏和韩宴清相视一笑,似乎对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宝贝疙瘩很是无奈。   *   不管怎么说,虽说王元昭擅自改变军略的事,让天隆帝心里不大爽快。不过,对于天隆帝来说,这是胜局,就足够了。   赢了,他多多少少能找回来几分因为突然被两面夹击而遭遇失败所丢掉的面子。   林茜檀刚刚坐上回府的马车,身后就有皇差数人,越过她们这些出宫回家的,出宫去,估计是贴皇榜去了。   之后满城议论,果然如此。   天隆帝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几个小将打出来的功劳,在皇榜上全然就成了“帝钦点小将数人,定下战略,令其获胜”。俨然一副几个小将就只是执行人的模样。   不过这些事,也不会有谁当真去和皇帝做什么计较的。某些东西,心里知道知道就好了,不用说破。   和传送的捷报一起被送进京城的,还有另外三封书信。   两封书信被送去了两处王家,还有一封,写给林茜檀。   这封信,是被送到了霁月的手上的。   林茜檀接了信,仔细阅读,知道王元昭在随州那里大事顺利,也就放了心。   皇帝满心只当王元昭替朝廷收纳了三万当地的强壮男子入伍当兵。结果不懂得,王元昭不过是把小的那一头给了他,自己私吞了大块的肉,瞒天过海。   林茜檀看著书信上书写的真实数字,会心一笑:“好家伙,居然把那地方能叫来的人全都收下来了。”   这下,她又要通知田小香,储备更多的军用物资了。   林茜檀是回到府里的时候阅读这一封书信的。   苟嬷嬷就在她的跟前,她大大方方阅读的模样,反而让人不会起疑。林茜檀看完,就随手收进盒子,苟嬷嬷……便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林茜檀梦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亏得是那个二狗子想得出来,三万做给朝廷看的人,姑且不说,另外还有七万的兵马,被他化整为零仍然屯在当地种田。   其中五万的男人,两万余的女人。   他倒是会想。   书信上是这么说的:“素来钦佩陈家小姐一身武艺不逊色于任何男儿,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切磋,想必来日她若是有机会一飞冲天,这支女兵,便为她预留。”   王元昭的态度,毫无疑问赢得了林茜檀的好感。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看出王元昭书信中有那么一丝遮掩不住的缱绻讨好之意。   夜里三更半夜的时候,窗户外头噼里啪啦打起了雨来。夏天还没离开,闷了一日的白昼碰上这雨,让人舒服。林茜檀有些睡不着。   两块被林茜檀琢磨着拼接起来的京华梦景图,被林茜檀拿了出来,正搁在床边桌面的位置上,叫她随时仔细端详。林茜檀看来看去,当真就只是觉得,那就是一副风景画。也不懂所谓夏国宝藏的秘密,究竟是个什么玄机。   “谁知道弄这藏宝图的人是个什么心思?”林茜檀不由自言自语。屋外微弱的光亮透射,叫她勉强看清。   目前,有了下落的已经有四块碎片,其中有两块在她手上。这烫手山芋,分明冰冷冰冷地贴在手心那里,但还是灼烫得人兴奋得不行。   第三块碎羊皮,已经知道在魏氏的府邸里。第四块碎羊皮,则是在萧太妃那儿。   那么可不可以认为,所缺失的,就是秦家弄丢的那一块?   林茜檀一个人起来,正是窗外风声呼啦的时候,风一带起,林茜檀头上发丝便也舞动,将她自己也没发现的波光流转给遮盖了下去。她心里正想着一个人,那人这时不在京城。   庭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树影婆娑。   林茜檀顺着树叶簌簌来到窗边,静悄悄地站在二楼窗户小缝那儿,本来只是在吹着风,忽然不小心听见外面像是有什么动静响起似的。   她竖起耳朵去听。   墙头上,正有一抹黑影静悄悄地露出一个头来。林茜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心头下意识一个惊喜,随即在还没有抓住自己那一抹惊喜的时候,就立刻察觉了什么不对。   林茜檀一瞬的念头当中,本来以为会爬上墙头的人,是王元昭。   她所认识的人里面,会干这种事情的,除了王元昭这个家伙,还真没有别的人。   可这种猜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否决掉了。   且不说同一个时候王元昭还在千里之外,就算他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突然回来……   也不应该是墙头上这个人一样,矮小精瘦。   光是看身影也知道来的人不是他!   那么,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   林茜檀身上的警觉一下子就起来,双眼微眯。   也许是因为下着中雨的缘故,任何地方都是十分湿滑的。林茜檀将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光线昏暗处,冷眼看着夜灯微弱的火光下,正在从墙头上跳下院落的,是一个蒙着头脸的中年男人。那人生怕跌倒,也是移动得十分谨慎。   就是一头猪,也知道来的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林茜檀所犹豫的,是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方案。   她要不要出声惊吓,将这人直接喝退?   不过一瞬,她就有了决定。她的屋子里,有四五个武艺高超的丫头,为什么不关门打狗,岂不是更痛快……   于是,那还在雨声里刚刚落地的男人,并没有留意到,屋子里的林茜檀利用他才刚刚落地的这一小段时间,去将霁月风光、屏风屏浪等人都给叫了起来。   屏风屏浪姐妹还稍微有些睡意,霁月风光两人却是林茜檀刚刚走进她们警戒范围,便倏地一下醒来。几人反应都快,林茜檀也不用怎么出声,她们就意识到哪儿不对。   在门外那个男人鬼鬼祟祟摸到门窗边上考虑着怎么撬开门闸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按着阵型布置,准备就绪了。   那男人还不紧不慢的。   那男人,枣子脸,络腮胡,眼睛狭小,看起来年纪起码有三十多。他身材也不怎么高大,黑暗中,霁月默默将他和王元昭比了比,想着,连爷的肩膀也不到……   不过,霁月等人很快就知道,这世上,真的是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了…… 第122章 花不缺   矮小的男人蒙着面罩,又是把身影隐匿在黑暗当中,露在外面能够叫人辨认的也就只有一双狭小的眼睛而已。黑色的面巾下方,不知有意无意的是一小撮没被收纳进去的胡须毛发。   这个男人虽然身形很矮小,不过身手却也十分灵活。地上的青苔滑倒了他,他还能凌空一个翻身,在旁边的位置上,堪堪站稳。   这个时候,从暗沉的室内看过去,屋子里的姑娘们大多能够看出他动作利落地从袖管里面摸索出来一样什么,在走廊上摩挲了不一会儿,像是选中了哪一处来做突破口似的,将什么锋利的物件插入门缝滑擦了进来。   如果不是事先留意,就是霁月风光姐妹,都不得不说,这个毛贼比她们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有本事了。   看那翻开门闸的手法,撬门细无声。   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他得意地动作着,不一会儿就将特意打造得坚固的房门轻轻撬开,却又能够在门闸落地发出声响之前,飞快地从屋子外面探进手来将门闸给接住。   众人在这一瞬间里,不约而同所想到的同一件事,却是东山侯府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毛贼进来?   不说是什么跺跺脚朝廷抖三抖的超级世家豪门,林家那也是贵勋当中排得上号的权爵大户,这大晚上的,看家护院的难道都是瞎了不成,怎么会叫一个毛贼像是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来到府里小姐的闺阁重地?   又不是王元昭那个二狗子——林茜檀还有心思如此想到。   端是看那时候王元昭在人堆里和御前侍卫缠斗的本事,也知道这人武艺是到了什么厉害程度,他能做到在偌大侯府里来去自如,那么别人呢?   正想着,门外的男人已经在初步的试探等待之后,探了进来一只手。随后,又刚刚露出个脑袋,像是在观察屋内形势。   林茜檀主仆几个也都是沉得住气的人,任由他试探,也岿然不中计。他谨慎又谨慎,这才基本认定无误,这才轻轻打开了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大缝,侧身飞快闪进屋子里。   夜风这时候正好那么一吹,将门口那里的气味也都带进屋子里。帘布后面,主仆几人也都闻到那是一股庭院里本来固有的花香,和男人身上酒味与汗味混合的浑浊。   男人看也不看底下一楼处分列而躺那些丫鬟的小房间,一副直奔二楼的模样,林茜檀看得目光微闪。这,还是一个直接奔着她去的。   不论是求财还是劫色,今天这个人来,怎么也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男人这时已经来到四个丫鬟包围的中间位置。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当中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要不要后退观望,但是已经有一点晚了。   几个丫鬟看准机会已经同时出手,林茜檀这个主子则是躲在布帘之后,观察形势,不去做拖后腿的那一个人。   本来以为四个打一个,又是攻其不备,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几个回合下来,那个男人只除了第一波的时候有些被动,过招下来竟然也能勉强应付。   男人的身手固然不俗,但能招架下来,靠的还是他用的那些专门对付女人的贱招。屏风猝不及防,就被他重重按压了一下胸前,羞怒得下意识眼泪都要出来了。   女人有这羞耻心,男人却未必有。那男子见到情况变成这样,也不怎么慌乱,反而还猖狂得很,一边和几个丫鬟打着,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嘿,花爷我多久没试过主仆几个一起享用了?”这采花的贼,猥琐的笑声刚刚落下,下一刻,就真正亮出了兵器,动起了真格的。   风光当时距离他最近,一不小心手臂上便被划拉了一道,轻微的刺痛叫她眉头微皱,也对这个猥琐而又武功高强的男人警惕到了极点。   这用的武艺路数,还和张师傅教给她们的那些招式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几个丫头和他缠斗,不一会儿旁边锦荷、待梅屋子里便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被这边打斗的声响给惊醒了。   林茜檀皱眉,这儿还没结束,要是把人都给招呼来,也是有些麻烦的。   想罢,叹了一口气出来,捏了捏兜里刚刚拿出来的防身药瓶子,也不多犹豫,等了有几个呼吸,到男人露出身形破绽的时候,猛冲出来,对着男人眼睛就是一洒。   虽说武艺不错,可也架不住猝不及防的偷袭,林茜檀洒下去的药粉不至于让他毙命,但也够他受的。   田小香管这个东西,叫防狼药粉,这就是田小香做起来的东西。   那男人眼部骤然吃痛,一下子就失去了大半的战力,没几下就被几个一拥而上的丫头同时出手制服。他暗想,出来混,难免要落水。   几个丫头擒住他,他也不太挣扎,只随便她们拿了绳索,要把他绑起来。   这边,林茜檀等人刚刚结束。那边,奴婢房里就刚好点了灯,传出来锦荷和碧书说话的声音:“……外头什么动静呢,你去瞧瞧呗?”   锦荷话音落,另一个声音响起,像是碧书在咕哝:“你大晚上的整什么幺蛾子呢,还不睡。平日不都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怎么今天就醒了来闹我!”   若不是时候场合有那么点儿不对头,林茜檀几乎都想笑出来了。   锦荷睡觉之前帮着她拆纱布,纱布之下,伤口愈合得不错。不过锦荷换纱布的本事不怎么样,弄了半天,也拖得过了睡点,不免精神亢奋。这估计才刚睡着,就被她们这边的动静给弄醒了。   这个时候,屏风刚刚拿了不知哪来弄来的自己的臭袜子,就要往男人嘴里塞,那男人犹嫌调戏人调戏得不够,说了句:“能被姑娘的袜子塞嘴巴,正是花某人的福分!”   屏风拿着自己的袜子,真是一时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了。这袜子是她前天换洗的时候脱下来的,没来得及拿去洗了。   不过,还是得塞,不能让他乱说话的。   惊动了别人就罢了,若是把苟嬷嬷这样的外人也闹醒,那可不好。   这边刚刚动作完,那边的小屋子里锦荷就已经嘟囔着爬了起来,开了门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样。   “哎呀,我自己看看去。说不定是咱们小姐半夜尿床偷偷起来换裤子呢。”   碧书一时没再应声。   林茜檀几个人和她便在空气中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林茜檀心道,待会儿务必记得叫屏风再找一双袜子来,堵一堵锦荷那张臭嘴。   什么叫做她尿床了半夜起来?   没看见那个男人明显的也是因为锦荷的话在那儿愣了一下……   碧书看不见外头的情形,见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闷在被窝里说话:“诶,你到底出去不出去,可快些了,这灯点起来也太扎眼……”   锦荷看清外面的情形,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回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过去把还要闷头大睡的碧书给也拉拔了起来……   *   大晚上的,锦荷和碧书两个,完全闹不清,眼前看见的,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霁月给风光在那儿包扎手臂,屏风则是眼眶红红的,屏浪用脚踩在在一个男人背上不叫那人挣扎着爬起来……   而那个男人,正被扯了面巾,五花大绑地被压在地上,露出了他本来的真容。看上去,面相猥琐,且从鼻梁处往下的地方,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疤痕也让这个面相猥琐的男人看上去多了几分血气。   再看一脸淡定地在一边洗手的她们主子,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想问,又不太敢开口……   林茜檀那是手上也沾染了一点儿的防狼药粉……   林茜檀瞧着,这正间里也不是刑讯问话的地方,吩咐几个丫头稍微歇息歇息,连夜就把这人从后门给送出去,送去马老六那儿。   外头夜来风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上,清脆又好听。屋子里地灯火也被点了起来。灯光下,岁月静好,只可惜屋子中心的地毯上面,多了个不该存在在那儿的男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马老六等人也不能算是好人,对付眼前这这么一个采花贼,她的手段,是没有大用的。交给马老六倒是……正好。   林茜檀忽然竟是因为这样,动起了在她屋子里建造一个密室的打算。   可想想又不现实。   再过不了太久,她就嫁出门去了,这密室就是弄起来,又留给谁来用……   这种时候她倒是想起来,楚家那个和王家连通在一起的密室。   霁月等人听令,连忙起身干活,不一会儿,满脸淫笑的男人,就被丫头们联手装进黑布袋,运送去了不知道哪里。   锦荷和碧书,这才有空问一问林茜檀,这都是唱得哪一出。   林茜檀笑了,大概把她们两个苏醒之前发生事情的经过给说了说,叫她们知道知道。   自然,把那男人嘴里不干不净说的那些话给忽略了掉。   两个丫头听了也是很后怕。林茜檀伸手扬了扬手里的迷魂香、合欢水,这些,可都是从那男子衣裳口袋里掏出来的。如果不是她恰巧醒着,真是着了道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外一边,霁月打头,从后门那儿开了出去,果真是按着林茜檀的吩咐把那男人给打包送去马氏兄弟那里。   大晚上的走夜路,几个丫头半点不发怵,那男人,起初还不以为意,以为就是几个会功夫的丫头而已,直到进了马老六的屋子,他这才有些笑不出来。   事后屏浪这么给林茜檀复述的。   那马老六一看见花不缺就笑了:“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花爷?怎么被人五花大绑着来了?”   这还是熟人。   屏浪笑说:“原来这马家兄弟和那采花贼有些过节,小姐可算得上是送对了人。”   也正因为是有过节的人,所以不用拷问,马老六就知道这人的姓名来历。   林茜檀在那人自称“花爷”的时候,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奇怪了,听了这人全名,可算是想起来了。   花不缺,可是京城方圆百里内都有名气的人。   不过却又不单单是采花贼而已。   林茜檀也知道他,比起马老六还臭名昭著一些:“但凡被他经手的姑娘,无一生还。”但并不是各家的小姐怎么贞烈,以死求清白,而是被他杀了的。   某些记载花不缺这号人物的卷宗档案,当然不是谁都能看。林茜檀近水楼台,在两处地方看过。一个是阴韧书房,另一个是顾屏书房。   这个花不缺,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不说,事后还要顺便当场送人家直接上那西天去见佛祖,让人家连死都没有一个尊严。还美其名曰帮助她们解脱。   碧书听得直打寒战。   林茜檀笑:“这样的人,交给马家那几个正好,明个儿,咱们就去看一看好戏。”官府一直抓不到他,今天倒是落在她手上。   锦荷胆子大些,笑嘻嘻的:“这色胆包天的宵小居然打主意打到咱们头上来,叫六爷七爷他们好好收拾!”   林茜檀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收拾呢,你啊,赶紧带着碧书睡觉去,这会儿天还早着。”   锦荷难得听话,立马儿就溜了,生怕林茜檀想起来她刚刚醒来那时候说的那句话。   说着,不多时候屋子里就当真是散了,丫头房那儿也都吹灭了烛火,每个人纷纷躺下歇息。   林茜檀等到人都走光,这才收敛了笑意,走上二楼,将睡前被她搁在桌面上的京华梦景图给收了起来。   这花不缺,究竟是为的什么目的呢。   丫鬟们办完了差事,时辰也就不算早了。林茜檀看着外头又大了一些的雨,心里想着,天还有多久会亮。   不管这大晚上的跑来她院落里的这个男人是谁,背后有人还是有鬼,都等着天亮的时候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总不可能,这花不缺多久不在京城有动静,一来便来了她这儿!   哪有这么巧的事。   林茜檀数着时辰,想说等到天亮的时候看看情况,殊不知到了天亮的时候,的确是有了一些情况,却并不是她这里。银屏阁风平浪静,更没有谁来捉奸,倒是绿玉眼尖,抓到两个蹲在角落几年鬼鬼祟祟的小丫鬟。   小丫鬟哆哆嗦嗦,只道是收了一个看着眼生的婆子给的银子,说是等银屏阁这儿“闹起来”,就一路嚷嚷着叫大家都来看。   仔细问她们,她们又说不出是哪个院子的哪个婆子。   正将两个丫头抓住审问呢,马老七身上受了一些伤,跑来送了消息,说是昨日他们兄弟一时大意,叫花不缺挣脱了手,这会儿他六哥亲自追去了,他则是来给主子请罪。   “六哥说了,不把人抓回来以后可没脸在京城里混了。”   林茜檀也不在意:“这也不能怪你们。”   的确是不能怪,她也有一些责任。   要怪,也怪她嫌弃花不缺又脏又臭,没叫仔细搜身,谁知道这人会带个炸药包搁在身上隐秘处。   林茜檀收到消息那会儿,正打算要去侯府正房请安,她好笑地看着为了混进侯府一身女装的马老七,终究是没有忍住,说了句:“七爷很是适合这个装扮。”   马老七身形比花不缺还瘦小,打扮起来,还真十足像女人。   马老七听得脸都有点绿。   林茜檀可不管他,转身便走开去,马老七是江湖人,不至于这点玩笑也开不起。   不过林茜檀也只是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担心着,这花不缺给跑了,但愿马老六能把人给抓回来,不然是会暴露她屋子里几个丫鬟的武艺功底的。   马老七说完了话,仍然原样出去,临出去之前,还看了一眼远处有些心不在焉的苟嬷嬷。又想到林茜檀交给他们兄弟的苟东和苟西。   林茜檀则是去了正房。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观察沈氏跟前所有的人,其中阴薇不用说也是她重点观察的对象。可阴薇神态自若,叫人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林茜檀观察了观察,便也带着疑惑,暂时将注意力转移了开。   林茜檀在注意阴薇,阴薇同样也在留意林茜檀。   她趁着林茜檀和沈氏说话的工夫,使了一个眼神给张成媳妇,张成媳妇会意,悄默默地往外走去,不多时就离开了屋里。   林茜檀和沈氏说完了话,那边张成家的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不动神色和阴薇摇了摇头,像是暗示什么。   阴薇于是皱眉了一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向关注阴薇动静的沈宁却是留意到了这些。   阴薇最近几天,蹦跶得欢。   阴蔷怀上龙子,阴氏一族看起来又声势大涨,阴薇小人得志,在她这个二嫂面前,又很是嚣张。   沈宁撇撇嘴,恨恨地忍气吞声。又怪林茜檀没用,没有得力的姨母和舅舅……   *   众人很快就散了。   每天早上这般去给沈氏请安完毕,阴薇都是要自己回去吃早饭了的。这一天也不例外。   她也是出去之后,才和张成家的说道:“那个花不缺,昨天晚上没干活?”   张成媳妇小心翼翼扫视了四周一眼,这才道:“应该是没,咱们的人都把他放进府里了,那边那位却什么事也没有,岂不是……”   张成媳妇其实想说,要么是花不缺根本就没有干活,要么就是花不缺干活了,却走错了房间……   她们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阴薇冷哼:“我这百两的金子可不花在废物身上。你去联系联系,看看他昨天晚上都去做了什么了?林茜檀那个小蹄子今天一点事情也没有,也不像是被人开荤过了的。”   张成媳妇立马儿便说:“哪能呢,奴婢已经叫人去找过了……”   这花不缺也是她们从外面请来的高手,采花功夫一流,以前更是在大夏皇宫做过御前侍卫头领。着高手么,脾气能耐都是有的。张成媳妇也不敢说,对方就能非得给自己面子,自己问什么,对方便回答什么……   可惜张成媳妇一时半刻也没能联络上花不缺。   花不缺和马老六两帮人,正在满城的大街小巷里面你追我赶的。从夜里追到白天,又纠缠到了将近傍晚。   花不缺别的未必在行,跑路功夫却一定是一流的,马老六耐力也不错,又是紧追不舍的,两人这才缠斗许久。   花不缺毕竟还是寡不敌众,马老六追着他,好不容易算是把他给逮住了。可也走得不知东西南北,不知怎么被带到了阴家旁边来。   花不缺其实也不过是想着,聘用他来干活的,是阴家的人,就是故意到这阴家来,说不定还能得个助力脱困。只难为他运气不好,马老六动作还是更快些。   几人刚刚在路口一通的动作,早就引起了旁人注意。马老六一看,暗叫不好,那边阴家的护院已经正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阴家的护院当然不认得马老六,可阴家的猎犬却闻得出来马老六身上的味道。那几头狗子正对着马老六的方向嗷嗷叫得欢快。   阴韧早就想抓抓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胆敢在他府邸里头掘地,也想知道知道,林茜檀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   和马老六带着花不缺慌慌张张就跑不同,花不缺却是一喜,马老六一边跑,一边还得应付这人给自己拖后腿捣乱。   花不缺也是笑:“大家都是同行,我早就说了,何必闹到这样呢?有女人咱们一起玩,都说了,林家那是一笔大生意,你非得跟我扭。”   马老六也不跟他废话,一心躲避阴家的护院,手脚倒也利索,没一下子也就跑远了。   说来也巧,这时候正好就是阴韧乘坐马车从外面回来的时辰。马老六一路跑,像阵风似的,马车里的人斜眼看了他一下,立刻就对他身上的味道起了反应。   阴韧唇角勾起,与底下跟车的侍从说了句:“去,帮忙府里的人,抓住那几个,要活的。” 第123章 香蜜   阴韧一声令下,自然就有人按着他的话去办事。马车边上随即就有人出动,追着马老六去捉人了。   刚刚下了命令的男人,手中正拿起一封从东都寄来的信函,白纸黑字,厚厚一杳。   有一个嗅觉灵敏的鼻子也是好事,起码在这样的事情上还是十分便利的。   阴韧这时候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苍白而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使得他在光线阴暗的车子里显得更加像一张白中带灰的白纸。   可他自己却是浑然不觉自己一副像是受凉的模样,也不像是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尽管他额边正发着薄汗。   楚泠墓地有些距离,他吹了山风。   心性坚韧如他,不会同意自己叫这小小寒凉给如何摆布分毫。   同时,马车边上的人,已经空了一半了。   阴韧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稳,便毫不意外看到已经跟了他一路的一群人,果然利用这个机会跳了出来,唇角一勾。   一个字也不需要吐露,甚至于只需要当是一群苍蝇在那里飞来飞去,府里训练有素的护卫就已经和一群蒙着脸的刺客打斗在一起,不多时就见了血。   阴韧看也不看,小心翼翼地踩在他们的尸体上,走了过去,尽力不叫那些卑贱之人的血黏在他的脚上。   他往府里去。   蹦蹦跳跳烦人的小虫子还真是多。   阴韧心想,什么时候让他轻松轻松?   走进府里,也不管外面打斗是个什么结果,换了室内的鞋,就叫人把他刚刚外头穿回来的鞋拿出去扔掉了。   接着,提笔作画。   画的,自然只有他画了不知道第多少遍的少女。   下笔如有神,每一次都像是少女豆蔻芳龄时候的模样。但作为画者,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在画纸上所画的,究竟是自己心目中哪一道白月光了。   好像月光之下,能让人穿越光阴,看到两道高山峡谷深邃,层峦叠嶂,遮挡视线。而他,驾驶颀长扁舟,长驱直入,是到河流深处的桃源一探究竟,看一看那儿的少女真容……   画着画着,他走神了,画纸上的姑娘,反而更加灵活生动了起来。仿佛还能让他闻到峡谷两边雨露刚沾湿的芬芳翠草。草生得茂密,水露流下,氤氲了一片的水墨山河。   阴韧一顿。   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再去凝聚眼神看画的画像,纸面里除了分不清是谁的女人,背后的背景果然是阴韧从前年轻时候去过的一处天然奇景。   阴韧记得,那里蜜蜂很多,两岸州郡也盛产蜜香。   林茜檀的身上,就偶尔会用。她总是时不时变换各种香薰。阴韧一边画,一边对着屋子里虚空处,问了句:“七小姐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说完,也不用人回答。他清楚,自然会有人去问明白了过来回答他的。   果然,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就知道了,林茜檀这天用了天然的蜜香。   阴槐也是来得巧,正好就碰上了他屋里有人禀报,提到了东山侯府七小姐,心中也更加确定,他的父亲对这位七小姐,看上去十分上心。   阴家的书房当中,阴槐站在阴韧面前,有事说事。阴韧还是老样子,只听不说。阴槐习以为常,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么一副样子的。   “她似乎,和王家的四小姐关系不错。”王四小姐做了那些东西,她就不客气地收下,还立刻就用上了。   突然而然闹出来的这一句自言自语,叫阴槐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晃神一下,阴槐才反应过来,阴韧所说的,是林茜檀。   阴槐来说的,是前面阴韧刚刚回来的时候,冲出来刺杀的那一群人。这会儿,阴家的侍卫去捉人,也不知道捉到了没有!   “父亲,时候不早,还是先用晚膳吧。”在阴韧面前,他一向乖巧……   阴韧笑得阴测测的,道:“这样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阴槐对他这么一副模样,也是很习以为常。   正说着,外面便又有阴家的侍卫回来了。说的,也就是阴韧这个时候最为关心的事情。阴槐则是眼尖地看到,一封来自东都的书信被阴韧丢在那儿。   侍卫恭敬而丝毫不敢多抬头一下,对着阴韧说:“主子,属下等人办事不力,没有捉到那几个人,只有一个落在了咱们手里,请主子责罚。”   阴韧也不恼怒,心想,一个便一个,总比没有好。   嘴上道:“跟着小丫头的人,要是太没用,也是不成的。”   于是,被捉住的那一个,就可怜兮兮地上了阴家的刑讯架。   等待他的,是阴家宅邸“独具特色”的严刑拷打。   *   这天晚上,林茜檀刚刚用完晚膳,就正好从外面接收到马老六叫人送进来的信,马老六只说,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   林茜檀自然而然要往深了问一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回还是马老七进来说的。   “六哥都带着一帮兄弟把那姓花的给逮住了,结果突然跳出来一群狗鼻子一样灵敏的人,盯着不放……”马老七仍然一身女装。   林茜檀又问是哪家。   马老七便说了当时的情况,浑然不知那边的大姑娘越听他说,语气就越有些奇怪。京城之内,养猎犬的人家的确不多,所以他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最后,咱们兄弟几个也没顾得上那花不缺,让他落在丞相手里了。”   林茜檀于是心里有数了。   马老六自己跑了,却不得不把人质给丢下了。花不缺进了阴家的地界,还不知道接下去是福是祸。进了他阴韧手里的东西,不好捞出来啊……   林茜檀叫人把马老七送了出去。   林茜檀将桌面上正在描绘的那一副画给寥寥数笔迅速描绘了出来,画的正是一个丰神俊朗的……而又有些“狼狈”的男子,她一时没了作画的心思,便草草结束了它。   待梅帮她磨墨,当然早就看见了画面上的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英武而有些痞气,一时半刻的,待梅想不起来是谁。   林茜檀画的,是王元昭。   前世一幕,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颇深的烙印,以致于她对自己临终之前的事情不能忘记。   当时不知道抢救自己的人是谁,今生知道了,但一直没想过要提笔,把前世印象深刻的影像给画出来。   直到前天晚上。   花不缺被扭送离开,林茜檀再次躺下之后,做了一个她自己也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   梦境里,她看见,她死之后,有个人不顾军情紧急,竟然在找人设坛作法,企图招魂。   林茜檀当然也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没有事实依据的梦境。   可梦境真实到……她觉得那般贴近眼前,犹如现实。以王元昭的性子……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林茜檀突然提笔去画王元昭当日在千石村和她初见时候的情景了。不是今生这回,是前世那回。   锦荷也是看了画一眼的,倒是也认出来那个画面上画的是哪个。   可越看,越是不对。   等着待梅走开,锦荷才神秘兮兮地低声问了句:“主子你和那二狗子是有什么仇?怎么画这些!”   锦荷不由郁闷了。   别人家的小姐,也不是没有私底下偷偷画几个好看男人养一养眼睛的。   唯独是她家的小姐独树一帜,不画美男子吟诗作对于竹林雅舍之间,也不画人家勇猛力大挥舞刀剑,画的,却是对方被官差押解入狱的情景。   她主子,这难道是十分讨厌那人,不然做什么画一些这个,去诅咒人家?!   再联系联系她主子在做的“大事”,锦荷更加觉得,不吉利了。   林茜檀笑了,说的却是莫名其妙:“你就不用替他白担这个心了。就他的能耐,这两个官差,哪里就真的能按得住了。”   她倒是想当面问一问,他怎么就逃跑了出去,还成了领军一方的大帅,更是和右丞相府搭上了关系。   锦荷当然听不明白林茜檀的话是个什么意思。林茜檀也没去解释。   时候不早,她还没吃晚膳。沈氏又不舒服,是免除小辈们过去请安的。   林茜檀都这么说,锦荷也不去多问。另外一边自然而然便有丫鬟,从她们自己的小厨房上,弄几样来林茜檀爱吃的食物,叫她填饱肚子。   至于那画便被搁在了那里,等待风干。   等到月亮微微爬上了枝头,小阁楼里某个屋子当中浴桶装满了水,一个正是芳华年少的女子,将她美妙的身躯浸泡到里面去。   这人,正是林茜檀。   吃了晚膳,又将答应了楚绛却是迟迟不曾做好的那个荷包拿了起来做完,想着什么时候,亲自给表哥送去。   也不知道她表哥会不会喜欢。   有些平时不会去想的事情,这种刚刚做了一场怪梦的特殊日子,林茜檀倒是在心上将思路给过了一遍。   她也是头一回莫名其妙地想到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回,自己是有未婚夫婿的人了,就算心里有个什么别样的心思,也必须给摁下去了。   林茜檀在那儿洗澡,也不用人服侍,外头,锦荷便帮着主子,给荷包做最后的线头清理。   锦荷手法利落,却也弄了有那么一会儿,等她将做工精美的荷包给搁下,林茜檀还在浴室当中没有出来。   林茜檀也是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需要担心一下,落在了阴韧手里的花不缺。   也不知道,花不缺会被怎么对待。   一边心里又好笑,自己闺阁凭白遭遇采花贼光顾一趟,自己运气差到连对方真实目的,背后有没有人都没有来得及问个清楚,就把人给弄丢了。   她也知道,马老六心里过意不去,大概会设法追查。她最好是支应一声,阻止下他。   林茜檀是在阴家待过的,不仅知道阴家的书房下面有一个藏尸的秘室,还知道阴家最美的一个花园子底下,有一个专门用来刑讯的私人牢房。   之所以知道,还是林茜檀自己亲眼见过。   *   同一个时候,花不缺就被架在那间牢房里,给人用沾了盐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着。   花不缺简直后悔得肠子也青了。   他收钱办事,便理所当然会认为阴薇所作所为,这阴韧丞相不说多么知情,至少……也应该和他无冤无仇。   哪里知道对方将他弄来,二话不说就用上了刑罚……   看着阴府小吏就是拿着个普通的鞭子,鞭子上却都带着刀锋,盐巴也是浓缩提炼过的,那一下下去,简直要命。   没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给说了个一干二净的。   花不缺本来以为自己把自己为阴薇办事的事情给说了,阴韧至少不会对他再用什么刑罚。   谁知,前头还只是阴府小吏用鞭子。不一会儿,等小吏去禀报了一趟,那据说是日理万机的左丞相阴韧,居然亲自前来,要对他亲自刑讯……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必然没办法知道,自己是踩了丞相大人哪根神经。他就亲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带笑容,在下人推过来一车子的刑具里面,挑挑拣拣。   都说左丞相阴韧性情最是叫人捉摸不透,花不缺之前也只是听说,空有一个印象。如今亲眼所见,不能不相信了。   阴韧自己亲自动手,就是和狱卒不一样,他分明是满面春风地淡笑着,然而这监牢当中几乎的人,却都感受到了一股阴凉丛脊背上升腾而起……   巧合的是,地面上,美丽的花园当中,阴槐正带着他最近新宠的怡红楼的一个花魁娘子,在那儿走来走去地游逛。那妓女心里厌恶阴槐,却又贪慕阴家荣华富贵,明知朗朗乾坤随时有可能有人撞破,但阴槐伸手过来,她也是毫不犹豫任由对方将她衣带渐宽。   殊不知,一层地面之下,正有人被活生生地扒下来一层皮。可惜地板中间隔着一道隔音性能极好的厚重材料,妓子全然不知,自己身体下方的监牢之中,就是人间地狱。   仅仅前一天晚上,还起码有一个猥琐人样的花不缺到了这会儿完全已经是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阴韧一副犹如刚刚书写绘画了什么书画一样的表情,优雅地在一边的盆子上以温热清水清洗双手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腥,一边笑意森森。和林茜檀同款的蜜制香皂被他搁在一边。   看上去,他似乎对这种香皂很是满意。   “华大人好歹也是御前侍卫出身,”阴韧抬手,自然有人把布巾拿了过来。他伸手接过:“可不能这么点小手段就受不了,说出去,也会丢你那先皇陛下的人。”   这儿的先皇,所指的,可不是大商朝的那个先皇燕坚。   花不缺却不大能够听得见。   他这时候,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是千里送人头,自己往阴曹地府门里挤,恐怕大限将至。只可恨他大事未成,就命丧在此,实在令人不甘。   从前夏朝的御前侍卫头领,所效忠的,是夏朝时一位如今隐姓埋名的王爷。他主子想要京华梦景图,他便四处走访,顺便……风流快活。   这么些年下来,也是在两个月前,才找到那个当初带着两份京华梦景图碎片逃走的一个宫婢。   宫婢早就垂垂老矣,也只保留下来一份碎片。他杀了人,将这碎片贴身缝在自己身上,竟然能叫阴韧察觉端倪,将他扒皮……   阴韧看着一边托盘上面带了血的羊皮,吩咐人拿下去小心一些清洗干净。回过头来,笑了笑,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阴韧自己动手剥了皮,却嫌弃人家皮囊肮脏,一边吩咐属下把那一身的皮拿去喂狗去,一边自言自语:“我的女人的闺房也是你这脏东西能去的?”   听见他这话的阴家管事,下意识低垂了脑袋,被这句话说得,身上微动,魂魄一震。   他伺候这位几十年,可是亲眼见过这一位当年怎么追求楚家二小姐被拒绝的。心性可说是十分执拗。   眼下……他主子这算是将那林七小姐当作当年楚二小姐的替身了?   可主子的心思,也实在不是他能够随便就去猜测到的。眼看着阴韧办完了事情,他立刻走上前去,将主子脱下的披风递上去……   阴韧自然还有公事要办,披上披风就往外头走去。也不去看已经不能说话喊疼的花不缺了。   花不缺,花不缺,呵,他倒是会起名字。他华家祖宗如果知道后世子孙干起这采花贼的勾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含笑九泉。   只可惜,这华阙统领的确应该是只持有这一份碎片。阴韧不由觉得,很是遗憾。   正想着,像是听见什么噪音似的,他一边沿着往上延伸弯曲的阶梯走着,一边和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距离花园子有些距离的府中一间书房中,暗门被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   *   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巡逻街道的官差,在阴家附近的一架小桥下头,发现了一具被抛弃的女尸。女尸衣衫不整,像是生前遭受过什么罪。   由于死者只是下贱之人,她的死亡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府官白樘也就只是过来看过一眼,便匆匆结案。女尸前身活着的时候,游走于怡红楼不同恩客之间兜售完璧之身,死于情感纠纷,实在不奇怪。只是到底对于妻子的出身能够感同身受,所以白樘犹豫地选择将这妓女的尸首运送回去,妥善地安葬。   京里的人都知道,府衙的白大人,原配嫡妻佟香香,是个妓女。   白樘会私下出钱给妓女安葬,实在是半点不让听说的人觉得意外。倒是因此议论了几句当年白家那些风流韵事。   白家的小姐白玉馨也阴差阳错受了连累,头天她父亲刚把人给埋了,第二天她去别家参与闺中小姐茶会,便被人狠狠讥讽了一番。   林茜檀没有出席那个茶会,有些事情还是事后听说。   白玉馨再怎么说,也是在重大的事情上帮过她的人,她便叮嘱了一句,让人留意留意。   自然,林茜檀也知道,这死了的那个,是在哪儿被发现的尸体了。   林茜檀叹,这妓子也是倒霉,偏偏在一群男人中间,选了个姓阴的。   *   阴槐也暗道晦气,他也是凑巧带着新宠的宝贝去了花园子,本来是借花献佛,讨好讨好这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花魁。   结果还没怎么尝到甜头,那女人就在自己面前,被阴韧身边的侍卫给当场一刀捅了肚皮,下了黄泉了。   那花魁的尸体怎么被处理,他倒是不关心。只是他因为害怕惹怒了阴韧不知哪里,便被害得一晚上睡不好……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他父亲心情不好,多半和前一天晚上那个禀报林家事情的侍卫有关系,于是刚刚天亮,便找上了门,问那侍卫他父亲让他干嘛去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也不是太机密的事情,于是那侍卫便说了一通。   阴槐听了,便想着,香薰?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与人有约,便先出门去,结果走着走着,就不知怎么,绕路跑去了林家那条街道上……   他也是有段日子没来过了。   想一想自己和林碧香的事情东窗事发,他姑母就把他当仇人,他哪里敢随便再来。可有时候也会想念,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兴许老天爷也认为他和林碧香是余情未了,林碧香这天跟着阴薇出门,去外头和四皇子私下见面,那过路的马车,就正好被阴槐看见了。   林碧香正笑得春风得意,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手上受了大伤,她那个得意的姿态,就被阴槐看在了眼里。   阴槐被好奇驱使之下,就跟了上去,结果也就理所当然看见林碧香母女和四皇子勾搭在了一起,进去包间的一幕了。   阴槐这时候再想不起来什么别的事了,他忽然便觉得很是不快。再怎么说,林碧香也是他的人,看上楚家那个就算了,他自认和楚绛没得比。然而四皇子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抢人?! 第124章 认玉   四皇子是谁?不过就是个庸碌之人罢了。   在阴槐看来,如果不是对方有一个皇子的身份,哪里能够比得上自己分毫。更别说四皇子还有一个出身卑的生母。   阴韧很早就说过,四皇子不足为虑……   阴槐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就跟了上去,阴薇母女和四皇子进去包间,他便在那门外隐蔽处看了有一会儿,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正好,那间包间隔壁的一群客人起身离开,他便顺手将隔壁给拿了下来。这茶楼甚为高档,隔音极好,阴槐只有想办法贴着耳朵在墙面上,试着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来。   四皇子和阴薇母女在密室当中究竟是说了什么内容,阴槐并不清楚。不过倒是可以看得出来,四皇子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挺开心的。   四皇子自然是开心的。阴薇以品茶为名邀请他到茶楼一聚,阴薇在桌面上透露了那么点想将女儿送去四皇子府的意思。   这么几年下来,四皇子始终也不放弃,他自己觉得自己能力不差,所缺少的,其实就只是有实力的岳家罢了。   阴家的实力,就很符合他的期待。   为了这些,他是连林碧香婚前失贞也分毫不在乎了。   男人最懂男人,阴槐稍微一想,也知道四皇子是个什么思路了。   不过四皇子怕是不知道林碧香手上伤成什么样子了吧?   林碧香的手上包扎了绷带,看着就是寻常受伤。但阴韧叫人给她药膏里头加料的事,阴槐是知道的。   就那个模样的手,还想爬皇家的床?她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阴槐站在门缝里,看着外面几个人从走廊里面说说笑笑走过去的动静,心里冷笑起来。他阴槐不要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接手的。   林碧香像是心里有什么感应似的,鬼使神差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可空落落的走廊,除了精美的装潢,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伺候在门外走廊上的店家小二哥,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人。   阴槐在林碧香离开之后,还没有立即就离开。   他也没做什么。不过现场是和店家讨来一些纸笔,画了几张难以描述的画,叫人送去四皇子府府上与君共赏而已。   林碧香还不知道,自己成了阴槐手绘画册上面的女主角。   她和阴薇从茶楼里面出来,上了马车,阴薇还要带她回去阴家一趟。阴家离着这儿不算远。   “……这件事情,还是要跟你舅舅知会一声得好,叫你舅舅从中帮助。林茜檀那小蹄子,恐怕是搭上了楚家的船,近来越发不容易对付。”   她也查过了,林茜檀手底下新进的几个叫什么风光霁月的丫头,就是牙婆都说不出其中来历,可见是有背景的。她又收买不动对方,便推测多半是从楚家把人给讨来。   楚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训养奴仆很是有一套工夫。除了这么一样可能性,阴薇暂时想不到其他的。   把女儿弄去楚家,固然是一条出路。但也还是要有一个备胎。阴薇觉得,四皇子就很合适。   林碧香却是有些不愿意:“如果可以,女儿还是想给楚家公子为妾。”若是非得为妾不可,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你啊……”阴薇简直有些不可奈何了。   阴薇眼里尽是面对自己孩子才有的真正慈和和心疼。女儿的手几乎等同于是废了一半。虽说行动无碍,但丑陋入鬼。她这趟回去阴家,也是去和哥哥讨要几样秘药,看看能不能把林碧香的手给弄好起来。   有些道理,林碧香不是蠢,而是被宠坏了,不愿意明白罢了。她半晌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母亲。   *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也是并不在东山侯府中的。   说来还挺“巧”,她所乘坐的马车,和阴薇母女所乘坐的,还刚刚好就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林茜檀也在和身边的婢女说:“……咱们的三夫人想叫女儿去四皇子府做妾,可也得八妹妹自己愿意。”   阴薇去得巧,一头撞进了林茜檀名下的店铺,阴薇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们母女前脚刚刚从茶楼里面出来,林茜檀后脚就已经知道她们在包间里大概说了什么。   也不枉费她特意跟在这对母女身后出来了。   她们母女要去阴家,林茜檀自然不用再跟过去,林茜檀也有自己单独的去处。两辆马车在路口上分道扬镳,阴薇丝毫未觉自己被人跟踪过。   林茜檀要去的,是马老六那里。   马老六前天追捕花不缺的那个时候,被花不缺绕圈子绕着带去了阴家。虽说事出仓促,但是马老六还是还是在花不缺的裤裆里私密处,摸出来一枚玉牌。   马老六像是也知道自己这些动作不适合说给大姑娘似的:“七小姐也别嫌我粗糙。我也不是有意去摸那儿。实在是那花不缺自己跑着跑着,裤裆处露出了形迹来!”   玉牌无字,马老六却直觉有些不对。林茜檀自己提出,登门亲自看看。   马老六已经把那一枚玉佩给仔细清洗过一遍了。   林茜檀却也不伸手去拿。   那个采花贼,倒是会想。林茜檀心想,把东西搁在那种地方,就是万一碰上个什么情况,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会想到去搜那儿。   马老六像是也知道林茜檀多半嫌脏,也不硬塞,只攒住了,凑近给林茜檀看。   林茜檀记得,马老六也是个认玉的高手。   她道:“玉器材质不过是普通的顶级白玉,可关键在于,雕琢手法。六爷看,我说的可对?!”不用马老六说,林茜檀也看出来了。   马老六听了便嘿嘿直笑,流里流气却又不给人猥亵之感。   很显然,林茜檀猜对了。   玉的种类可以相同,但雕琢玉的手法千千万万,从玉器上的手法就可以多少窥视一点物品主人的身份。   玉器,就是铭牌。   这玉牌,虽然刻意抹除了符文,但和前朝某位王爷深有关联。马老六不懂这些前朝历史,林茜檀却清楚。   这玉牌的事情,林茜檀算是知道了。马老六想着,自己兄弟几个的地方脏污,也不叫林茜檀待着,不多时,便找了理由主动送客了。   林茜檀于是一从马老六那里出来,便传令名下情报网络去查一查这事。   原本就只是一个采花贼,到最后还钓出一头大鱼来了。   林茜檀到了这儿,便不由她不得不暂时打消猜测花不缺背后指使之人是阴薇的可能性。   这玉牌,来得正是时候。   她自己和王元昭暗地里在做什么谋划,他们自己是清楚的。林茜檀不能不为此多想深一层。花不缺的确也不是没有奔着京华梦景图来的可能。   但,京华梦景图的两份碎片在她这儿,这件事情,天知地知,王元昭知道,她知道,还有谁知道?   就是锦荷等人,也都不怎么清楚其中原委。   说句不好听的,碎片是王元昭给了她的。就算他当真反悔想拿回去,也根本犯不着叫别人来抢。他自己一人就够了。   林茜檀压根就不用去怀疑王元昭分毫。   话说回来,也不知那二狗子什么时候从北边回来。   *   夏国宝藏,至今还是民间的人时常议论的一样东西。百姓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以为所谓的藏宝地图便只是藏宝地图,根本不知道,所谓的藏宝图,会是那样一副市井百态图。   林茜檀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便将这个事情给搁下。   车子出来走了一圈,林茜檀早就饿了。便让车夫停下,叫小丫头去路边买几块糖米糕来。   她顺便这儿看看,那儿听听。   前几天,天隆帝册封了新妃潘金莲,莲妃独得盛宠,承欢龙床。天隆帝因为她,在早朝上迟到的事情,已经被众人给知道了。   这会儿,林茜檀的马车从那儿开过去,外面的人们,便在议论这些。小丫头买回米糕,她也不急走,还在边上听了有一会儿。   林茜檀也是无意往其中一处茶摊子上面投射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普正和几个中壮年纪的人坐在一起,他们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便透过风声,被传带了过来。   “这莲妃,一女子耳,岂可耽误朝堂正事?!”这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年轻些的。   只听见王普说:“兄台有所不知,听说这莲妃,练舞出身,身材妖娆,容色也是一等……”   林茜檀笑,怎么哪里都能看到这个人?又道,论容貌,莲妃的确是不会差的。   林茜檀第一次和王普见到,是在桐州那小郡城的客栈里。   那时候王普也是像现在一样,和一群人侃侃而谈。   不过林茜檀没有下车。不多时,车子又动了起来,她自然也就没再听见王普后来说到了什么。   王普说到:“……这新妃固然有错,却罪不在她,说到底,还是当今陛下不知自律。有一便有二,诸位且等着看!”   “……夏帝虽有昏聩之处,但毕竟是正统……”   这竟是有些露出背后心思了。   不过,周围倒是没有谁觉得王普说话说得过激。   天隆帝在随州一带下令屠杀良民,已经惹得许多人心中不满。书生的那张嘴巴,又向来不会忌讳这些。   再看一眼四周没有什么外人,也就随之附和了几句了。   虽说也就只是临幸新妃连续两日一夜,但这征兆,也不是什么好的。   甚至还有人,被勾得心思一动,又想念起了夏朝来。   那边,林茜檀早就走出去大老远了。   托王元昭的福,林茜檀和王普,偶有接触。   她知道王普是一个普通富户出来的公子,受过良好的教养。平日似乎也喜欢和一些书生仕子聚集在一起,讨论一些政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普说到过楚家形势,意见十分中肯。   不过这一回,王普可没有再认出林茜檀所乘坐的这一辆车子。   出门在外,林茜檀为了避免自己身份暴露,是抛弃了东山侯府的那辆车子,自己另外单独乘坐一辆别的马车。   马车普普通通,就连车夫都是单独请的。   马车不多时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条街道。倒是正好有一队城防卫兵和林茜檀擦肩而过,林茜檀往身后跑了过去的那一队人看了一眼过去,心里想到,希望这些士兵,并不是过去找那群大放厥词的书生的麻烦的。   *   王普一看到迎面由远及近而来的士兵,就反应迅速地大喊一声。和他一起的人们似乎也很习惯做这些逃跑的事情,那边的人还没有来到眼前,这边的人刚刚听见一声呼喊,就已经像是四散的鸟兽一样,飞也似的,窜逃进了人群中难以捕捉。   顾屏和林茜檀提起过,最近几天京城里,“非议”朝政的人,可是多了一大截。   像是城防卫兵时不时抓人去牢里“一日游”这样的事情,京中的百姓们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那边车子里,林茜檀就跟待梅说:“你也看好郑好,他和青松这两个,有时嘴巴也是管不住的主。”   这话说得。   待梅脸上一下子就爆红了。   作为郑好的亲妹妹,碧书都不管的事,主子倒是叫她去管,岂不是故意羞臊她。   再看碧书,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   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厉害,只以为是主子欺负人。郑好和林青松平时在深宅内院里,就算做些什么,城防卫总不可能连这些也要管束。   林茜檀也看得出来,她没怎么将这一次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可实际上,这事情却并不是林茜檀又不正经地调侃她。   在林茜檀上一世的天隆十一年里,就发生过一些城防卫兵甚至是御前侍卫闯进公侯府第捉拿人的情况。   林茜檀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夸一句自己是个乌鸦嘴。刚说着,马车才刚刚开到东山侯府的地界上,就看到一帮人闯进了隔壁一条街的寿宁伯府。那场面不算大,不过也不小。   林茜檀笑着拉开车帘,叫待梅自己去看,待梅看完,才脸色有些发白,将林茜檀说的话真正听了进去。   也是郑好有些运气,待梅回去之后,也顾不上被人打趣调戏,忍了害羞去了郑好屋子里,郑好听了,笑说:“你说啥是啥,听你的。”   还没成亲,就懂得听媳妇的话,待梅更觉得羞恼了。   *   午后那时候,一班的小厮正好就凑在一起,说些外面议论的事,像是什么夏朝皇孙之类。郑好看了他们一眼,想到待梅的话,也就没有像平时一样搅和。那群小子嫌弃他扫兴,也不管他,只自顾自叽叽咕咕。   正说着,从边上便喊出一声吼来,这些人被林阳德抓了个正着,林阳德怒气冲冲。这群小子便排排给摁住在府里正中的大庭院上,被打了个屁股开花。围观者众多。   林青松才从外头蹭了田小香家里的饭菜回来,田小香也提醒了他这个话。看见郑好在那里看热闹,他也凑了过来。   说来巧,林青松出门去的时候,可是刚好就看见林阳德去对面寿宁府窜门去了。   也就是说,官兵闯入的时候,林阳德人就在寿宁伯府。   林茜檀知道这件事。   她并不觉得林阳德这个反应有哪里奇怪。只能说那些小厮的运气实在不好,被她祖父抓了个正着。   寿宁伯和林阳德一样,也算是白手起家的。结果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因为几个奴才坏了事。想必林阳德对那晚节不保的事情,应该很能感同身受。   林阳德就是亲眼看着寿宁伯在他跟前被带走了的……   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正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林阳德发下话来,谁要是再管不住舌头,他亲自割了。   寿宁伯家的事,府里的人也都听见,自然没有人对林阳德的说法有什么意见。寿宁伯也是倒霉。本来就是几个小厮嘴巴漏风,结果御前侍卫连同城防卫的人,在寿宁伯的屋子里不知怎么竟然找到了一封和当初夏朝遗老有所联络的书信。   朝廷编著《夏史》,才刚刚弄了个目录,就叫好多人都在骂。银屏阁中,关了门,几个丫头也在说。   林茜檀一边拿着一本书在看,时不时应答几句。   待梅说她前日去看宋氏的时候,宋氏隔壁的邻居,便因为这事,也被带去说话去了。   林茜檀道:“所以,你们记得管好自己。出了这道门,就是别人拿金子银子给你们,也别多说。”   天隆帝从战场上回来,本来心里就很是有那么一点不痛快等着泄火。郑国公府张家就是那头一批倒霉的。   这会儿,皇帝休整了一两天,正式开始动手。之前顾屏抓人,那还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把人关进去了,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天隆帝自己动手,就不太一样了。   *   寿宁伯被带走的事,毫无疑问一时成了警钟。也不单单是林阳德知道约束下人的嘴巴。   别家也懂。   隔日,林茜檀再走在府里,便明显地感觉到,以往蹲在各处路口上偷懒耍滑的仆人们也都老实勤快了不少。   林茜檀去了一趟沈氏那儿,看了她身子,往回走,还碰上个鞠躬哈腰给她行礼问安的。   林茜檀有些担心张嫣那边。   池塘里的荷花衰败得更厉害了,边上的凉亭里,林子荣坐在那里温书。林茜檀发着微楞经过那里,他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远远看他似的,抬起头扫视了一眼。   林子荣是林家一等一的读书人,他准备走科举的路子,也是准备这两年去下场试一试的。   两人隔着湖面,远远地相互对视一眼,他旋即就低下了脑袋,没有再看林茜檀。   林茜檀同样没有看他。林子荣性情古怪,她如非必要,实在也不愿意结交。   对于这位府里名副其实的长孙少爷,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有些畏惧。就是亲生的母亲沈宁也都对他没有办法十分亲近。   然而这世上却有一个人和他分外熟悉。   *   忠义郡王府家的孙少爷池荀和东山侯府的大少爷林子荣关系一向不错,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林子荣时常邀请他上门,一起读书识字。   林子荣目送走林茜檀,仍然还接着看书。   他还没翻过去一页,就想起了好友来。   池荀昨天来时,又问起了林抒尘。他这是对林抒尘一见钟情。   池荀也没怎么隐瞒自己的心思。林子荣多问两次,他就承认了。   说起来,池荀硬是搁到他这里的一个小物件,他还放在口袋里,没有送出去。   本来也是不知道怎么和闺阁小姑娘接触,搁在一边便忘了。之后,心想着叫丫头或是婆子走上一趟,还没开口,就碰上了林茜檀。   这会儿,林茜檀刚刚走过去,他想着,干脆叫人把这东西送去给林茜檀,岂不是刚好。反正,林茜檀的银屏阁离着林抒尘那儿并不太远,走几步就到了。   于是他就顺道把身边的小厮喊来,叫他追上林茜檀,把怀里那个像是胭脂盒的东西送去给林茜檀带走。   林茜檀收到这东西,还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和这位堂兄,似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林子荣这是突然抽得什么风?怎么又会突然想起给林抒尘单独送东西。   林子荣的小厮知道原委,当即一五一十地说了。   小厮说:“咱们少爷说了,七小姐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这件事情,若是七小姐答应,就麻烦七小姐走这一趟。”   二房和三房关系一直不好,林子荣和林抒尘更是没有任何交集。池荀想要借着林子荣的手私相授受,也不知道考虑考虑林抒尘在林家的尴尬。   林茜檀笑道:“你主子倒是知道使唤人。”把东西扔给她这个和二房走得近的“叛逆”,倒的确算得上一个路径了。   小厮见他应下,立即就乖觉地说了许多好话,这才被林茜檀打发了离去。   林茜檀将林子荣扔给她的小盒子打开看了看,果真是一盒胭脂。池荀讨好心上人,挑选的礼物,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第125章 家宴   把玩着池荀送来的胭脂盒,林茜檀笑想,林抒尘的春天也许是到了。   林抒尘是这东山侯府里和她一样,一度并列为最不受重视的主子。   然而现在林茜檀算得上是“脱贫致富”,她就成了那唯一的遭人践踏的。   不过和曾经随波逐流、任人宰割的林茜檀不同,林抒尘更懂得为自己抗争。   她不像林茜檀,身边还有几个生母流下的人。更没有能够依靠的舅家。她都是靠自己。   林茜檀从前一直觉得,这个妹妹,凡事过于势利计算,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   就说在那次林碧香毒害设计当中,她就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袖手旁观。也是因为那一次,使得林茜檀对这个本来就说不上多么喜欢的庶妹更没有什么好感。   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努力求生存的人罢了。   三房三姐妹,林茜檀和林碧香同年,林抒尘也只是比她们小一岁而已,十六了。   本来阴薇就对她的婚事不怎么上心,再加上林碧香上蹿下跳,把侯府名声都给带累。府里的姑娘们,一损俱损。   林茜檀将胭脂盒闭合上。   别人个个有长辈操持,婚事勉强不受致命影响。林抒尘却只有靠自己。   没爹没娘的,也不容易……   抓着胭脂盒的手,便紧了紧。   林茜檀的确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的事情,当然要给人办了。   林子荣可是这侯府子孙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她有意帮扶林栋上位去争林阳德死后的位置,那么对于这位未来的侯府世子爷,她卖个好,也不亏。   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边上,便有专司跑腿的小丫头上来,接过胭脂盒,飞着去给林抒尘送过去了。同时被送去的,还有林茜檀夹带过去的一点银两。   林抒尘接到这个胭脂盒,受宠若惊。问起来历,更是张惶。小丫头回来复命,她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害怕。   这时的礼教虽然不算十分森严,但与外男私相授受,传出去总归是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但林抒尘也不愿意错过意外之喜。   林茜檀当然也能明显看出林抒尘面上的喜色:“你谢我做什么?想娶你的又不是我。”   林抒尘被说得脸上通红。   林茜檀其实心里也明白她高兴从何而来。   平心而论,她和林抒尘都是这林家三房不受欢迎的人,她理应对这个妹妹有些照顾。林抒尘的生母,还是楚泠的大丫鬟。当年楚泠和那位已故的姨娘主仆感情据说不错。   林抒尘的出生,也是楚泠迫于无奈之下,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为自己争宠的一个手段。   可惜哪怕那位姨娘临终的时候殷殷嘱托女儿要忠于嫡姐,两人似乎也还是没有多少的姐妹缘分。   林茜檀不过是意思意思留着林抒尘在那儿坐了有一会儿,便端茶送客。   林抒尘也是确信了林茜檀不会将忠义郡王府的这出好事泄露出去,这才放心下来离开。   锦荷就对这位九小姐很是不满,林抒尘前脚刚刚走了出去,她就开口道:“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一副生怕林茜檀靠不住,还暗示林茜檀平日要约束下人别多嘴的小人模样。   林茜檀搁下喝了一半的碧螺春,唇角微勾,道:“她过得也不容易,努力经营,才在这家里不至于被人忘了。”   这么一说,锦荷倒是闭嘴了。   也想到林茜檀从前,叹了一口气。   忠义郡王府的确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林茜檀将剩下半口茶慢慢饮尽,如是想到。   嫡出的五公子池荀,是当今老忠义郡王的孙子,备受家中疼爱。   以林抒尘的庶女出身,虽然池荀有意明媒正娶,但在林茜檀看来,就算这事说成了,林抒尘最多还就是给池家做个妾。   池家可不同林家,那“忠义”两个字,不是白来的。按照林子荣的说法,这些事情都还是池荀一厢情愿,池家的长辈都还半点不知情。   池家的发家史,算不得什么秘密。   燕家起家,池家是最早追随。燕氏成事之后,池家也就鸡犬升天,成了异姓王了。   又不然怎么会就连皇子选妃这样的大事,也都交给池家来办。   有时候想想,都说林子荣性情古怪,生僻孤冷,但他又聪明地知道结交对他前程有所帮助的大佬。   搭上池家的船,现在看着没怎么样,可若是往后看,原本也应该是,有利可图。毕竟池荀根正苗红是个嫡出,等再熬两年他前面的兄长没了,池荀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   是的,“原本”。   大商朝就是一艘组装仓促的大船,经不起风浪。池家就是那大船上面用来装饰的挂件。   前世的林茜檀并没有看见后来究竟是谁登基开辟新朝,但不管是谁,忠义郡王府都很有可能不会受到重用。   毕竟……换了是她来做那个皇帝,也不会喜欢那卖主求荣的奴才。   说起这些,院子里一两个有些年纪的婆子便忍不住插嘴进来,说了几句,说当年池家怎样怎样壮大起来的。   林茜檀心想,是啊,皇朝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池家捅了萧氏皇族一刀,带着王师投了反贼。   戏班子还经常唱到这些呢。   几个丫头都是爱听戏看戏的,听婆子一说,也想到了那出《义薄云天》。纷纷道,那不是说忠义郡王好话的?   林茜檀想到忠义郡王那个老头子,笑了,眼睛倒也没离开手上即将翻页的书面,说道:“如今还是大商朝当家呢,说忠义郡王是奸贼,岂不是在说皇帝也不是正统?”就算是戏子,也得懂得审时度势。   谁那么傻。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自古如此。   *   林茜檀和丫头们正有一搭没一搭说到的池家,那儿也正提到林家这边。   池荀给林抒尘递了个胭脂盒,那胭脂盒底下藏了一首表白心意的诗。他不知道林子荣拖拖拉拉了一两日也没把东西给送出去,自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向留心他动静的池家长辈很快便察觉孙子不对,私下叫了他屋子里的人来问上一问,也就立刻知道了。   这还得了。   池荀的婚事,自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池家的长辈也是怕子孙做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来,对这些事情是很上心的。   池荀于是因此莫名其妙被叫去说了一通,心里别提多郁闷。长辈不同意他娶林抒尘!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的。他才从长辈那里往外走,就想着出门溜达溜达,散散心去。   也是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一群瞎了眼的城防卫兵不认识他这个忠义郡王府家的五公子。他不过见那些士兵趁机揩小妇人的油水,上去劝阻了几句,就被以和夏朝势力有所勾结为由,不由分说扭送去了大牢。偏偏他身上还没有能证明他自己身份的物件。   去了大牢里头,池荀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不过是被该死的**误抓了来的无辜路人。然而和他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那些人,却有好些都是货真价实因为“非议”了朝廷几句,而被抓来收监的。   夏朝遗民,心中不忘以前的朝廷,对于背叛了夏朝皇帝以致于夏朝亡国的忠义郡王,又怎么会有好的评价?   池荀不爱听,但他没傻到在这牢里就把身份捅破。他也不担心自己就这么错打错着地成了街下之囚,他出门的时候,带了小厮。小厮去买糕点回来看不见他的人,自然会追问附近的人。   然而池荀还是不免吃了一些苦头,到了傍晚的时候才从牢里被放出来。抓他来的那几个官差早就吓尿了,过来连声地道歉。他也没有去计较。   他心道,也不能全怪这些市井小人。这些沿用自夏朝时期的京城衙役,好些都保留了夏末帝时候的嚣张跋扈做派,假公济私,魅上欺下,不过是看他一身“粗”布,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世背景罢了。   池荀理了理身上褶皱,不去在意身后牢房内那伙刚刚还被关押在一起的人对他的谩骂。他上到地面,便有他自家的仆人过来,伺候服侍他上车,还一边道:“府里几位主子都担心少爷呢。”   池荀点了点头,便钻入马车,往回走去。   *   忠义郡王府,封号上又是“忠”,又是“义”的,可实际上,就是身为孙子的池荀,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爷爷和这两个欲盖弥彰的字实在扯不上多少关系。   不过是背叛旧主,后来成为商朝臣子之后,皇帝帮他强行洗白而已。   忠义郡王不忠不义,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物而已。   东山侯府中,两个跑腿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相互挽着从外头进来,说的就是忠义郡王府的五公子被人当成反贼给捉进牢里去了的事。   “捉了谁不好,把这一位给捉了!”   “可不是?那一家可是有陛下给护身符的人!”   林茜檀那会儿正给远在北边的王元昭写信,告知近况,听见她们聊天,便多问了一句。王元昭在最近寄来的书信上提及,戎国现状。   林茜檀对池荀的印象不算坏。她暂停下笔锋,想到,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起码不坏。比起读书上进,他一个公侯爵位家的宠儿,更是根本不需要像现在一般,和庶族子弟似的寒窗苦读谋取职位。   这大概也是林子荣看得上他的一个原因吧。   这事算不得什么,这两天街上抓人的到处都是,偶尔有几个权贵子弟被误打误撞抓了去,也不很奇怪。不过好笑之处只在于忠义郡王府的封号叫人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市井坊间议论时一语双关说到的“和反贼勾结”其实并没有说错。   正说着,那边林抒尘从院子外面远远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问的就是池荀的事。林茜檀在给二狗子写信,倒也不怕林抒尘偷看,几句话将她忽悠回去。   当然,也没有忽略林抒尘坐在那儿时不时窥视过来的模样。   锦荷嗤笑:“奴婢还是看不惯九小姐那副样子,这还八字没一撇就把自己当忠义郡王府的五少夫人了。”   林茜檀笑,道:“终身大事,是该操心,你也别笑她。等你哪日有人要的时候,说不定你比她还急。”锦荷其实有些尖酸刻薄的毛病。   锦荷却完全不像待梅面皮子薄。她老脸皮厚的,被善意笑话了,也嘻嘻哈哈的:“早就和主子说过了,我不嫁人的,陪主子一辈子,岂不美哉?”   林茜檀当然知道锦荷说的是真的,但她是不可能当真一点不为锦荷打算的。   如果将来碰上了合适的,她还是希望锦荷能够普普通通成个家,生儿育女,别再像她前世时候那样,不得善终。   “瞧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成了亲,就不能留在我这儿帮我似的。你看待梅,回头嫁了,不也是还在。”林茜檀笑起来。   待梅本来还想说有机会在锦荷身上把场子找回来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调戏几句,林茜檀就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羞恼起来:“说锦荷便说锦荷,主子做什么又来拿奴婢说事。”   待梅性子软,是个傻姑娘,林茜檀这才安排着,叫她跟了颇有能耐的郑好。   又有碧书这个和她情同姐妹的、素来有“小待梅”之称的小姑子,待梅今后日子不会难过。   林茜檀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道,待梅其实没那个机会享受到那样的日子。   *   待梅依旧时不时出门去宋氏那儿看一眼,郑好也是每每地去护送着她。   起初,林茜檀为了以防万一,是借了周逸的手安排了几个武艺不错的打手跟在待梅后头的。到了前一段,也是待梅自己反复强烈要求,林茜檀才渐渐减少了人手。   郑好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林茜檀想着再观察观察,看着之前追在待梅身后“抢劫”的那几个人还会不会出来。   周逸也查了,这几个人,追着个小丫头总不至于没有半点理由。要么是找错了人,要么是别的什么他们也不知道的原因。   所以林茜檀不放心。   待梅自己则是自动觉得是周逸说的前面一种可能性更高一些,自己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丫头,也长得不算漂亮,谁会没事盯上自己?!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连着许久也没再出过什么异常的境况。   林茜檀照例却还是叫人跟着待梅出门。待梅拗不过她,从来是只能被迫接受。只是私下里与那几个跟着她的人说了,她若是在宋氏屋子里,就叫他们到附近去转一转,不必时时盯着她。   到后来,林茜檀见她的确无事,倒也慢慢放了心。   日子过得飞快,天隆帝一去一回,回来之后又是一番动作,等到外头风声安静下来一些,时间都一晃而过两个月。   在这期间,林茜檀忙碌得很。除了她自己手里头的事情,她也去了几场宴饮聚会。   晏国公府三公子王元暄婚事也被定下,林茜檀去了他们府上吃了一餐席面。   好事成双。   林茜檀将待梅和郑好的婚事定在了九月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卖身契都在林茜檀手里,又各自无父无母,林茜檀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时候还是八月,虽然还有一月时间准备着,但待梅却也要把应该准备的事情给准备起来。   八月初七,距离中秋团圆之夜仅仅只有几天的时候,待梅正式被林茜檀放了婚假,叫她赶一赶,亲手将自己的嫁衣绣出来。   待梅无是论被人调戏多少回,也学不会锦荷的那一份不要脸的本事,别人说她一次,她的脸便要红上一次。   林茜檀心想,待梅是她屋子里第一个出嫁的大丫鬟,怎么也得郑重其事。因而还特地想着,给待梅整治一份厚重的嫁妆。   待梅本来婉拒,也是林茜檀非得坚持,她不得已,只有接受下来。却在寻思着,能不能变着法儿,用这笔钱,来日时不时做些吃的,回馈给主子。   林茜檀喜欢待梅的手艺,待梅自己也高兴。   郑好还时不时故意吃醋道是,自己在待梅心目中,怕是没有主子一丝半点重要。   待梅也回答得毫不犹豫的:“你知道便好啊。”   两人相处越发亲昵随意,林茜檀看在眼里,也分外高兴。待梅虽还羞赧,却也在适应着这样的变化。   殊不知,她和郑好有缘无分。   两个月的工夫,朝廷上的变化,也不小。   首先是,天隆帝在朝堂上任命升职了大批寒门子弟来作为擒拿世家集团的对抗手段。其中更是有几人可以径直上达天听,成为皇帝新近宠幸的大臣。   而在世家集团一面,两个月间他们的势力则是相对被打压得进一步萎缩了下去。   可称之为世家的家族中又有两家,立场微妙。   楚家一向作壁上观,不和其他家族搅和,旁人倒是还见怪不怪的。   阴家却不同。   以往并不代表世家的阴家,却反而在这一股潮流当中和世家集团合流到了一起,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世家集团利益的代理人。魏家、秦家、齐家三家,更是隐隐和阴家有少许化敌为友的态势。   今年的中秋宫宴,大致上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预备举办的。   对于阴韧的做法,林茜檀并不意外。阴家本来也是介于士族和庶族之间的一个定位。阴韧又一向有反心,如果想要成事,就不能不考虑走最快的捷径。   那么选择和与皇帝有所对峙的世家来合作,无疑是一个便捷的方法。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已经入宫的莲妃也不让林茜檀觉得意外得……和阴韧勾结上了。   林茜檀可没有通天的眼睛能够看见私底下无人时候的阴韧和莲妃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但有些事情,林茜檀是实实在在占了轮回两世的便宜。   毕竟在前世时候,阴韧就是借着莲妃的手,做了许多的事情。   相比之下,自己的同母兄弟选他人而放弃自己,着实令阴蔷分外恼怒。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肚皮丛平坦到微微隆起。阴蔷暗恨自己怀孕辛苦,独木难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阴韧,竟是叫对方关键时候放弃自己于不顾。   也因为她怀孕,天隆帝下旨,令她不必再像往年一样出席宫宴。就叫她手里掌握多年的后宫权柄,皇帝也有意使之全部转移到萧太妃那里去。   阴薇倒是还念几分姐妹之情,偶尔进宫探望。   *   阴蔷于是便知道,在中秋宫宴之前,林家自己还要办一个中秋小宴。   中秋是一家团圆的日子。然而林家一家子的人或许都在,却唯独三房独子林子业一人不在家中。   林子业去了北面驻军,跟随着驻军留下在那儿,果真是说不回来,便不回来。   虽说也有家书时不时寄回来,但作为母亲,阴薇还是会想念他。   而阴薇越是想念,就越是会把这种想念转化为怨念发泄在林茜檀的身上。   毕竟就连阴薇自己都相信,必定是林茜檀怂恿了林子业,去了北面。   林茜檀知道,家宴之前的一天,阴薇刚刚进过宫里和阴蔷见过面。这对姐妹,碰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也不知又商量了什么馊主意。   林子业不在家,和齐家的婚事,却不等于就那么告吹了。   也就是受林碧香之前所作所为拖累,齐家一直不太愿意,但到了七月那时候,齐家总算是松了口风。阴薇也承诺,尽早将林碧香嫁出去,不叫她在未来弟媳妇跟前为难人。   这件事情,林茜檀没有在明面上去插手。齐家母女不愿意和林家结亲,但这不等于齐家的其他人,甚至是齐家本家的人,也不会动心。   这会儿,分明是林家自己办家宴,宴桌上却多了两三个绝不属于林家的人。   齐家本家的一位夫人便以友人的身份,出现在了桌面上,她坐在一群的林家人中间,看上去十分突兀…… 第126章 天师   齐家人当然清楚自己会出现在别家家宴上是十分突兀的。但这之中,是有林阳德的默许在的。   沈氏见此,显然并不惊讶,看上去早就知道其中原委。   齐家人是客,自然坐在客位。期间,阴薇频频和齐家人说话,招待甚为殷勤。   林阳德也时不时出声,和齐家人寒暄几句。   齐家本家的人来,是有求娶林碧香的意思在的。而林阳德,显然并不反对阴薇的做法。   林碧香的存在,对于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快些打发出去的一个负资产。他也乐意卖一个脸面给儿媳,办成这事。   更何况,他自己也有求于齐家,受恩于齐家。   来的客人是齐家本家一对很有分量的夫妇,这对夫妻也知道得很清楚,自己身上带着任务。   席间一派热闹。   林阳德其实约等同于是退隐的状态,他也在想,提前将爵位传下去,交给儿子。他自己和沈氏享清福。   他心里一直在两个儿子之间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选择谁来做这个继承人……   次子稳重能干,三子却也占着嫡出的大义名份。   不过好在。   现在,原本虽然是嫡出,但仕途一直不如次子顺利的三儿子,突然就出息了起来。   再加上,儿媳阴氏也私底下瞒着丈夫,给自己贿赂了好大一笔巨款……   这些都虏获了他的心。   阴薇这是深知公公贪财的秉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根本是割舍了自己大半的嫁妆。   林栋早就将父亲近来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明白,但是分毫没有惊慌失措。   在他看来,他那个弟弟,除了出身比他好,其他样样都不如他。   就连林茜檀这个亲生的女儿,也不肯帮他,却转而选择帮助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二伯父。   所以就算林阳德将天平向弟弟倾斜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拿不到爵位,也可以自立门户,不会过得太差。   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   林栋向林权看了过去。   桌子上,男人们正说些朝政,女人们则是说些后宅的琐事。   林权近来在工部职位上做得还行,齐四老爷正夸他,明明只有三分好,也要说出七分。   林权终究是没有去成吏部。   天隆帝回来,顾屏交权,之后这些官员任免的事,当然就不是顾屏说的算了。   天隆帝心中另有合适人选,上位的是皇帝自己的人。   不过以现今的情况来看,林权也是满足的。吏部的事,能去自然是好,去不成,也无所谓。   至于说了是跟女儿“借”来的银子,林权压根也没有想过,需要还。   这时,林权追随在父亲之后,也和齐四老爷敬酒。   齐四老爷夫妇在席上笑得见鼻子不见眼,看着有些诡异。   他们本家的人会答应帮助阴薇,说服齐沁月一家,也有和林阳德心里的某些心思有着关系。   林阳德这时越过夫人沈氏,和齐家四夫人说上了话:“上一次我家府邸的事,还多亏令尊大人帮忙了。”   那齐家四夫人谦虚一番。她父亲,和负责抄检东平郡王府的抄检官员有些交情。   小辈们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里面卖的是哪一种糖葫芦。   林茜檀倒是听说之前林阳德和齐家人频频来往,猜测也许和林阳德早年时候给东平郡王府送过的一份礼物有关。   四老爷将这份礼物想办法给收了回来,免了林阳德一番担心。   事实相差不远,林阳德话中所指的齐家四老爷夫妇帮忙的事情的确就是那一件。   这位四夫人悄然一笑,不过林阳德所求的,又何止只有这一件。   一来,是他身后老父的谥号,二来,也有给嫡子谋求更进一步的意图。   这两件事,齐家的四老爷,都有很不错的门路能够搭一把手。   林茜檀正想着,那边齐四夫人正好与她搭话:“……七丫头不知不觉都要嫁人了。”   林茜檀敷衍了一句。   要紧的,还是如果娶了齐家的姑娘,对林家恐怕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好处。首先对于林阳德那样的人来说,钱财利益就够吸引他。   林茜檀和眼前的齐家四夫人有过一些接触。   齐四老爷在林家这些事上可以说是上赶着帮忙的。   这种天上掉下馅饼来的事情,亏得林阳德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还会轻易就上钩。   齐家四夫人和林茜檀一边说话,一边就将在场上的这些人扫视一圈。   林茜檀勾唇一笑,随即就低下头去。   齐家本家的人,尤其是齐四老爷,对于林家,也是有所求的。   齐家前阵子与白云天师卜卦一回,说是齐家即将有大难,急需符合生辰年月的女子冲喜解危。   齐家的几位妯娌四处打听,得知林家三房的九小姐林抒尘恰好符合齐家的要求。   林茜檀暗笑。天师之流,也未必就全是坑蒙拐骗,这位天师算命算得还挺准。   可不就是有大难么。   好端端的,突然就在天隆帝一波清算当中被曝光出来和夏朝余党至今有些联系,正好就被一窝端了。   林茜檀前世时嫁去齐家的几位小姐,凭白遭了牵连,本来好好的花样年华,新婚燕尔,却是一夕之间就成了断头的怨鬼!   齐家本家的人遭殃,倒是齐家分家分出去的那些族人幸免于难。   林茜檀看了一眼林抒尘。再怎么不喜欢林抒尘,她也不能看着林抒尘往火坑里跳。   齐家这婚事,还是算了吧,还不如池家……   家宴不过就只是多了几个外人,与平日吃饭也说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别。齐家人做完了该做的,便回去了。   林阳德又将阴薇喊去了单独说话。林茜檀心想,林抒尘也是命运被自己影响到的人之一。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林抒尘原本并没有和池荀有什么牵扯,更没有齐家这档子事。   沈氏也只是留了大家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各自散了。   林茜檀难得主动地,找上了林抒尘。   “九妹妹,咱们一起走吧。”   林抒尘也正想和她说一说自己的婚事。阴薇不替她打算,她就得自己给自己积极谋划。   于是便应了一句:“好啊。”   许久不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林碧香,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们。   林家不小。有个人跟在身后一大段路不离开,却又不上来说话其实也让人不太舒服。   林抒尘眉头也皱了起来,生怕林碧香听见她和林茜檀说话……   林碧香却根本没把林抒尘这么一个小人物放在眼里。   她看着的,是林茜檀。   她母亲跟她说过,连日以来,她安排了好几场诸如刺杀的事情,林茜檀全都躲过。   甚至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采花杀人大盗,都拿林茜檀没有办法……   林碧香心想老天不公,叫林茜檀运气那么好。一样是伤了手,凭什么她就得一辈子顶着一双黑手?   明明她才是正房夫人生下来的女儿,所有的好运,理所当然都应该是她的。   楚绛眼瞎还不止。   就连父亲,近日对待林茜檀的态度也变了不少。   林碧香听服侍她的婆子说过,林茜檀的生母,和外男有染,林茜檀有可能根本不是林家的孩子。却吃林家,用林家,真是臭不要脸。   林茜檀可不知道林碧香脑子里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她一边和林抒尘说着话,一边盘算着,差不多又到了外头店铺收账的时候了吧?等账册上来,看看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去一趟云州,把娘亲留给她的那几家老店给装修翻新一下……   八月的天开始冷了。走在路上被冷风一吹,便忍不住打哆嗦。   东山侯府这府邸也有些年头。往年林阳德在云州不回来,府里留守的下人不免有些疏于打理的地方,姐妹三人经过府里一片假山林子的时候,便看到秋风一吹,一座凉亭上的木匾额摔了下来,压在了地面上,一声巨响。   有趣的是,那木匾上书写的字,还是“兄友弟恭”四字,牌匾忽的掉下来,砸出了一条裂痕来,也是有些讽刺的意味了。   这牌匾,算是林茜檀的大伯父在世的时候,由他书写了挂上去的。听府里有些资历的老人说,那时候林权兄弟几个还算和顺,林栋也还没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也就是林茜檀那大伯父没了之后,府里兄弟之间的味道才像是变了味道似的。   如今亲姐妹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碧香自顾自离开,这儿林茜檀和林抒尘虽然走在一起,但也一样是貌合神离的。   就像一个勉强拼凑起来的大船,行驶在大风浪里,不说有难同当,就连有福也不能够同享。   这样的家族不如拆了好。   林抒尘不多时便也从岔路口走了出去。   中秋其实未到,天上的月亮也不够圆,没一会儿,更是飘来几朵黑云,将椭圆的月亮遮在了后面,林茜檀道:“走吧,省得待会儿,那一位又做什么幺蛾子呢。”   如果说本来林茜檀还不很确定花不缺是哪一位弄来的。可阴薇动静也太多了一些。   只不过现今阴薇做来的动作,可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了。相比之下,从前那些,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   刚说着这个,林茜檀刚刚在屋子里坐下没有一会儿,外头可就来了报信的人了。   中元时,林家也过节,家里也有祭祀活动。那时候,林茜檀就觉得祠堂里楚泠的牌位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风扫了下来。   原来后招埋在这儿。   齐四夫人把那位据说算命十分灵验的白云天师引荐给了林阳德。   和形同皇家道场的白马寺一样,这位天师所在的白云观,也是声誉卓著的。   齐四夫人过来的时候,就把这位天师带了过来。   报信的小丫头喘着气说完了话,又赶紧跑了回去。她是沈氏屋里的丫鬟,收了林茜檀的银子,这时便派上用场了。   大商佛道两教都很兴盛,大和尚大天师,地位都很高。   锦荷于是问林茜檀下一步怎么做。   “万一那白云天师不长眼睛,说那牌位掉下来,是咱们克得,那可如何是好?”   林茜檀则是回想到中元时候的事情来。   那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中元将至的缘故,就连天上的天色也都阴沉得不行。中元祭祀,如此便更添气氛。   那天林家人也是普普通通打开祠堂,一家子的人都进去其中,林家人给先祖,给去世的家族成员供奉果品。男子入内,女子则是站在门槛外看着。   本来一切平顺,也就是轮到楚泠那儿,祠堂墙壁上那小窗子忽然便被破开,牌位也随之掉落。   就连林茜檀当时都认为,不过是偶然风起,导致的巧合。   阴薇这是又打算做什么?请一个天师来,拿楚泠的事做文章?   她就说,自从中元以来,阴薇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也不去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了。   林茜檀伸手欣赏自己仅仅只剩下淡淡粉红钉疤痕迹的手,五指活动灵活自如,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回,她神秘得很,谁知道她。”   嘴上这么安慰丫头,林茜檀自己却不敢大意。   她想着明天刚好得进宫一趟,回来的时候上周叔那儿去问问,周叔见多识广,兴许可以给她一些提示。   她也没多想,该如何便如何,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果然是踩着晨光进了宫里去。   宫中依然恢宏,只不过随着季节变化,已然换了一副景色。走过去,满眼的枯枝落叶,时不时有宫人在那儿清扫着。   中秋将至,林茜檀能在萧太妃的寝宫里看到许多给中秋准备的东西。比如月饼。其中还有许多样式,是天隆帝那边给送过来的。   林茜檀能够经常进宫看望,萧太妃自然高兴。之前便听说,林茜檀擅长女红,她便请了林茜檀给她缝制秋衣。   林茜檀满口答应,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还惦记着,被萧太妃收起来的京华梦景图碎片。   不过每每看到萧太妃,都不知道要如何将碎片给拿到手。顺手牵羊这样的事情她又做不出来。   萧太妃满意地拎着林茜檀做了特地送给她的秋衣,啧啧称赞:“可是比你娘有天赋多了。”楚泠会的事情不少,就是拿不动针线。   林茜檀笑说:“宋嬷嬷经常跟我说,娘亲老是嚷嚷着要做什么会自己缝制衣裳的‘机器’。”   萧太妃想到往事,面上也都是些回忆之色:“是啊,你是没机会见过她自己做的肚兜有多不伦不类……”就只遮个胸脯,还起了个什么怪名字叫“胸罩”……   可惜,和她有来往的一群姑娘,没一个敢用她给的那东西。   萧太妃由于身份尴尬,在这后宫之中一向孤身一人。林茜檀的存在,对她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慰藉。   林茜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进宫去,也是别有图谋,萧太妃像是把她真当成自己一个疼爱的小辈。她陪着说说话,也算应该。   时节将近深秋,萧太妃的寝宫里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来。林茜檀待得久了,就感受到一股燥热。   不过,她也看得出,萧太妃对她当然也是心存一些利用的。萧太妃叫林茜檀入宫的时间,还都是天隆帝有空过来的时候。   林茜檀之前就反复在萧太妃宫里碰上皇帝,不过,现在由于皇帝有了新妃,过来的次数是急剧减少掉了。   莲妃上位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肚子里就已经有了消息。可把后宫妃嫔惊得又羡慕,又嫉妒的。   天隆帝最近把她当宝贝似的,虽然说有了身孕,不能再碰。但皇帝还是时不时去她那里。   林茜檀不用去面对皇帝,也是松了一口气了。   萧太妃还干脆留她用了午膳。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林茜檀觉得,萧太妃对她固然不错,但有时候真的也太好了一些。   而且这种好,还是有些突然的那一种。   林茜檀的记忆当中,虽说有那么几年里她一直都待在云州不曾回京,但也不是没在京城长大过,那个时候,可没见萧太妃关注她在府里的生存状况。   林茜檀对萧太妃便留有观察的心思。萧太妃……又何尝不是在试着观察她。   林茜檀进宫的次数多了,萧太妃也察觉到了其中微有不同寻常之处。仔细想想,林茜檀也是从手上受伤的时候开始,就来得越发勤快。   两人相互观察,林茜檀在萧太妃这里用过午膳,甚至还借了萧太妃的屋子,歇了歇。   她在宫中逗留半日,也没见天隆帝从莲妃那里出来,不得不感叹这位间接导致大商朝加速灭亡的罪魁,的确有几分本事了。就是肚子里怀上,也不耽误事。   *   天隆帝雷霆雨露似的,在京里人心惶惶地抓人。明面上议论的人的确是少了,但私底下写诗讥讽、流传市井的,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林茜檀沿着宫道往外走去,手上拿着的,就是萧太妃在她出宫来的时候,叫她带出的宫里的桂花糕。   皇帝给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只不过萧太妃视之如垃圾罢了。   倒是便宜了她。   宫中耳目众多,林茜檀是没法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又被谁给注视着的。   她走到其中一条路上,正叫锦荷将东西拿稳些,别把里面的糕点摇晃散了,那儿墙壁后头刚好就有两个人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那两人也只是正好路过罢了,却都对她颇有“印象”。   其中一人锦衣花裙,围着一根绒毛围脖,青葱一样的白指抚摸自己的面庞,清秀中带着几分妩媚,那是锦华。   边上,一个和她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的俊儿郎,金带玉佩,蟒靴云纹,身长至少六尺,那是五皇子。   和母亲相同,锦华对于那个被萧太妃养过的二哥也有些亲近不起来。而是和从小待在一起的五皇子更为亲昵。   五皇子想要那个位置,她也十分愿意出力。   两人本来不过是一起去看望怀孕的母妃,不过是正好走到这里,碰上了林茜檀。   五皇子清楚锦华心中妒意,在她一股邪火上来想要过去为难的时候,就已经阻止了她:“别给我惹麻烦。”   按照身份,林茜檀的确没有和锦华相提并论的地方。这儿又是宫中。锦华想叫林茜檀吃些苦头,也不是太难。   但朝中还是储位未定的关键时候,五皇子可不喜欢自己这个姐姐,给自己招来什么令人非议的把柄。   锦华听话是听话了,可心里的不甘又驱使她说了一句:“凭什么本宫一个公主还得躲着她。”   五皇子闻言笑了:“就凭皇姐你的绛哥哥喜欢她,你也不能为难。”   锦华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是恼恨嫉妒。   不过她也知道,五皇子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莲妃的横空出世给了阴蔷一股危机感,阴蔷是要趁着她根基未稳除掉她的。五皇子也认为,只要把莲妃除掉,就能阻止自己的舅舅和莲妃合流。   阴韧的行事,叫他,叫他母妃都有些捉摸不透。   而这些,还要借助一个人。   白云观的白云道长擅长卜卦,他派人将人给请了来。这会儿听说是被齐四夫人给半路截胡,又给引荐去了林家。   等白云天师从林家出来,他再施行他的计划。   莲妃不是正好怀了身孕?   一个区区贱婢也配生下龙子和他母妃争苗头?   那就让莲妃所生的孩子成为天师口中祸乱朝纲的妖孽好了。   锦华也多少知道自己母亲和弟弟的这个计划的。不过她另有打算。   她姨母阴薇将林茜檀视为眼中钉,她于是私下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姨母。两人打算借着林茜檀的手来“不小心”除掉这个孩子。   到时候一箭双雕,岂不更好?   她自然不会自己手染血腥的。   林茜檀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和锦荷说了一会儿话,鬼使神差地朝着偏僻处看了一眼,正好便看到那边有一抹裙角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拐角处刚刚走了过去。   林茜檀眉头一皱,嘴里却是笑着和锦荷催促她走快些。   天气阴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没走到宫门外头,就下起了雨来。 第127章 错觉   锦荷抱怨这才刚刚晴朗了没几天,看来又是要下起雨来,林茜檀笑说:“下雨有什么不好?”清静。   她们还在云州的时候所居住的那一处闺阁院落,那房檐比起寻常屋子还要陡峭许多,一下雨,就有雨帘。   再加上地段不好,路上湿滑湿滑的。   林茜檀旧日任人欺辱,又烦那些欺主的恶奴,下雨了,人们正好也都不怎么走动了,她反而清闲,不用应付那些婆子丫鬟揩油烦扰。   锦荷也知道这一段故事,一边躬身护住食盒里的糕点,一边看了看老半天也没看到头的宫门,絮絮叨叨:“都说人善被人欺,也是主子你那绵软性子叫人太容易把你当马骑了。”   林茜檀看了锦荷一眼。   从前她素来讨要锦荷说话太不给人留面子。这丫头,嘴巴毒,偶尔也有些坏心眼。但对她这个主子,却当真是忠心。   锦荷说的不错,两辈子的她,都太软弱。想想董阴氏那样一个村姑也能骑到她的头上拉屎撒尿……   但人都是会变的。   主仆两人回至宫门,林茜檀上车,话语掷地有声:“……成了,别挤兑你主子了,赶紧上来,咱们还得去周叔那儿。”   锦荷于是“诶”了一声上车。   仅仅晚了有那么一会儿,林茜檀和贴身的丫鬟全都进了车子里坐稳,马车被发动起来。那一边,另有一辆平头车子上,两个身着白云观道服的童子,从车上跳下。   天上阴森阴森的,就是车夫也赶着离开,林茜檀坐在车上,不多时便走远了。   刚在车子里说着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就在车子顶盖上头发了出来。   他们去养生堂那儿,往南走。   周逸手里其实抓着家财不少,多少年下来也还住在城南那破落小院子里。小院子里养着一些孤寡老幼。   林茜檀过去,周逸又坐在后院那儿左右手互搏着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光阴。见林茜檀来,高兴地招呼她坐下,陪他下棋。   林茜檀试图破解楚泠留下的书籍许久,那些生僻的异国文字她不是全部都看得懂。周逸也说,那些东西还需要专门懂得的外邦人来帮着翻译。   林茜檀便将几处自己看不懂的部分都趁着这次给带了过来,交给周逸。周逸笑说:“这不是你娘亲自己写的话本故事?”好像写的是什么“现代人”穿越时空来到异世生儿育女的故事。   当初他也听楚泠说过几个章节,便觉得有些荒诞不可相信,结果楚泠去后,这东西倒是成了被压箱底的旧东西了。   东南海域,总有不少海外商人逗留,他们带来的商品不少,但却很少深入中原内地。这也是林茜檀不得不派人去南边“招商”的缘故。   周逸正要派出去几个管事去东南方向办事,这些楚泠留下来的稿子,倒是刚好就可以托付他们。   “管事们还要经过东都,你有什么交代的,可得记得。”周逸笑道:“你大姨那儿,可别忘了。”   林茜檀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她到周逸这儿,当然也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说起阴薇,周逸也一时想不出她这一段日子安安静静打得什么主意。只告诉林茜檀说:“派人杀你,用毒下药,无非诸如此类的手段,只要不丢了性命,大不了……就是失身失身罢了。”   周逸说起这些,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林茜檀当然不是在意万一没有防住,碰上个那样的事情,不过还是被周逸逗笑了:“周叔,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逸嗤笑:“你娘亲就没把这些当回事,你也学一学她。”   楚泠嫁给林权之前,就和中意的男子有过几次床笫之欢,彼此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只不过后来不能免俗地用了一些能够伪装处子的土方子,在和林权新婚之夜的时候,把这事给遮掩过去罢了。   这事,林茜檀还是第一次听说,笑了起来:“那人不会是周叔你吧?”   周逸嘴角一抽:“我倒是想。”   他把楚泠当女人,楚泠把他当闺蜜。   于是便将那个男人是谁给彻底说了一说。   林茜檀也是才知道,她娘亲和陈靖柔的父亲还有过一段姻缘。也难怪,之前她问起她娘婚后报复性出轨的对象是谁,周逸会有些不肯说。   陈靖柔的父亲陈瑞,年轻的时候倒是算得上人中龙凤。虽说有些憨傻,但至少是高大威猛、体魄健壮,颇有男子魅力。   不过后来也是流于现实,接受了家族给他安排的两三房妾室。不然怎么会有陈靖瑶的出生?   周逸和林茜檀说着说着,不免回忆去了当年他也是刚刚和楚泠碰见的时候。   当年楚家的二小姐,一代风华。   不过那时候的二小姐,看不起他这个那时候路边的小混混。他也一度想过,趁着楚泠上山进香的时候,轻薄无礼一番。   巧的是他都打算付诸行动,楚泠却不慎跌下府里的池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病愈苏醒以来,简直就像变了半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那时候楚泠年纪还小,也没有因为突然表现出来的那些和世道格格不入的举动而被影响婚事。   结果最终,那个臭女人瞎了狗眼,找了林权那样的“经济适用男”,成就婚事,生儿育女之后便撒手人寰。   周逸说起这些,还嗤之以鼻的:“看着你娘亲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倒是没长眼睛。就你爹那样的,要不是因为圣上打压世家,你娘能找上他?”   他都还记得楚泠当年怎么说的:“权郎虽说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在那些同等条件的里头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林茜檀也没法否认,她爹这人,乍一看还真的很有欺骗性。五官整齐、身材不错,也有几分办事才干,待人也温温柔柔。楚泠大概也是到了婚后,才慢慢看出来林权身上的性格缺陷。   周逸像是掩饰自己什么情绪似的,见林茜檀含笑看他,有些恼羞成怒:“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曾经的楚家二小姐,特立独行,甚至大放厥词高呼过几天的“男女平等”,在京中阴差阳错地吸引了许多优秀男子的猎奇目光。   从前的广宁伯,以及丞相阴韧,甚至是当今的天隆帝,都对她或多或少有过倾心关注。   楚泠的事,周逸是百说不厌的。他一辈子的遗憾,就是自己出身太差,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自己配不上。等配得上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没了。   天上稀里哗啦的下着雨,并不停息,林茜檀索性也走不了,就干脆听了许多之前都没听过的事情。   养生堂这儿,也是锦荷和待梅小时候被捡回来又养大起来的地方。这儿等同于就是锦荷和待梅的娘家。   林茜檀是有打算叫待梅在这儿出嫁的。   那边锦荷就是拉着待梅去看新房去了。林茜檀和周逸说话,不知不觉说到了天色都有些黑沉下来。还是因为锦荷她们从新房那里回来,林茜檀才起身回府。   *   广宁伯陈瑞,对林茜檀一直十分友好,的确令林茜檀留下不浅的印象。但也曾经只是一个令她有几分亲切感的长辈而已。   陈靖柔也说,她之所以会愿意试着和她亲近,也是托了她爹的缘故。   林茜檀照例到陈家“解救”陈靖柔。   边上,一堆训练女子身体仪态的小道具被搁得满满当当。   陈家对陈靖柔长达数月的“矫正”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数日不见,陈靖柔似乎变得……更加阳刚了。   这时已经是中秋宫宴前夕,陈靖柔和林茜檀约在陈家见面。广宁伯就在家中,不曾外出。   林茜檀暗想,天隆帝最近四处那样抓人,像是陈瑞这样的朝廷大员都要选择干脆闭门不出,也是无奈之举。   以往林茜檀和他男女有别,又有辈分之分,林茜檀没怎么和陈瑞接触过。可从知道这人是自己娘亲的“前男友”之后,就对他、甚至是对陈靖柔的态度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听说他在陈府后院中练剑,林茜檀甚至主动提出过去观赏一二。陈靖柔早就不耐烦对着几个教她淑女规矩的婆子,当然只有忙不迭答应的了。   广宁伯府占地不大,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院。陈瑞正在那儿挥舞打拳,一时没注意边上偷看的两个姑娘。   中年男人光着膀子,挥洒汗水,紧致的肌肤叫他散发雄性的魅力,却又半点不显老。林茜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直接就透过他,想到了某个一样是这么健壮的人。   林茜檀自己没发现自己脸上突然就有点儿可的微红,倒是陈靖柔这人有话直说,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怎么,看上我爹了?”   林茜檀听了一愣,被这话说得,噎得咳嗽了好几下。   陈靖柔当然是恶作剧一般的玩笑话。   不过她们也因为那一句话、那几声咳嗽,引起了陈瑞的注意。   陈家尚武,陈家儿郎都是一身不错的武艺。就是姑娘家,不需要上战场,也学一些基本锻体的方法,强壮身躯,要不然怎么会有陈靖柔那一身的蛮力。   以前林茜檀还奇怪,陈瑞这么一个只知道练武的武夫,手上的兵也不多,怎么就会招惹了阴韧。   阴韧可是没少打压陈家。   敢情着,问题是出在陈瑞和楚泠曾经的一段关系上面。   林茜檀大胆猜测,阴韧也许就是知道自己心上人和陈瑞有过什么,心里不痛快。   不过,或许也是因此,陈家是能够被她所用的。   她和王元昭的谋划里,到时候起兵,是一定需要用兵用人的。陈家被打压许久,也早就有翻身的心思。   于公于私,林茜檀对陈家,都有亲近的意思。   陈瑞便被面前长得像“前女友”的小姑娘看得心里莫名一个咯噔。   本来,面对老情人的女儿,陈瑞还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摸不准林茜檀究竟知不知道以前的事。   甚至于,他还怀疑,林茜檀是不是他的女儿。   不过,林茜檀从周逸的嘴里知道,这事是绝无可能的。   楚泠和陈瑞产生感情的时候,陈瑞已经和陈靖柔的娘亲成亲。陈瑞不喜欢父母硬塞给他的妻子,对于对那些闺阁规矩不屑一顾的楚泠却能够产生好感。   楚泠那时候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张惶无措的时候。对于大大咧咧直肠子又粗中有细的陈瑞,便也容易动了心思。   不过可惜,当时的楚泠是绝对不会愿意和别的女人分男人的,更别说,她自己到后来还发现自己是无意之中做了第三者。   有些事情,无疾而终,林茜檀想想周逸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大叔好笑。   两人便和陈瑞一起,坐着说话。比起凡事上纲上线要求她讲规矩守礼仪的母亲,陈靖柔也的确更加喜欢表面上要她学规矩,其实私底下放水的父亲。   *   陈瑞和他的傻闺女不一样,粗中有细地听出来林茜檀话语之中颇有试探之意。   陈家,在北地随州,有一支兵马驻扎。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也有些分量。   不过令陈瑞疑惑的是,林茜檀一个闺阁的小姐,拐弯抹角问这些军中的事做什么?   林茜檀还不打算和陈瑞直说自己的目的。有些事,一次两次的都是试着接触,是要到最后才会揭开彼此底牌的。   林茜檀离开之后,陈瑞才在自家闺女的头上狠狠拍了一下,不轻不重地骂:“什么叫看上你爹我了,说的什么屁话?小心你娘叫管教嬷嬷收拾你。”   陈靖柔一边躲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嫌弃我娘嫌弃得要死,怎么,现在就怕她听见不高兴了?”不就是老情人的女儿?看他心虚的。   陈靖柔是知道父亲那些事情的。   不过这些事,她从来没和林茜檀说过而已。第一次在木兰围场的营地上和林茜檀说上话的时候,她就兴冲冲跑回屋子里去和父亲说她交到朋友了,当时陈瑞就语气古怪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陈瑞无话可说,只好再一次叮嘱女儿,不能把这些说出去。又叫她,多关照林茜檀。   “虽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反正给老子照顾保护着就完了。她叫你往东,你就往东,知道没?”   陈靖柔摇头晃脑,豪爽大笑:“我才不管这些,管她是不是自家妹子,就算不是,那也是朋友。”   *   林茜檀到陈家,只带上了锦荷和绿玉。   院子里的事,有宋氏推荐而来的嬷嬷帮着打理,又有碧书看着。待梅又去了宋氏那儿。   待梅的嫁衣绣了一半,等着九月的时候做新娘子。   林茜檀也瞒着给她准备了出嫁时候一份压箱底的大礼。   林茜檀回去侯府,却是半晌也没有看见待梅回来,心里不免要担心一下。   结果去问了门房上说,郑好是跟着待梅一起出去的,一样也没有回来。   林茜檀从陈家回来,本来都已经坐下来吃饭了。听说这么一件事情,她立刻就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林青松主动把这事情揽了过去,大晚上的跑出去找人。锦荷也说,也许这两人被宋氏留下,一起吃饭,所以晚了一些。   林茜檀摇了摇头说道:“待梅和我说过,她打算早些回来,做她那个嫁衣的。”   锦荷也记挂,但仍然是选择说话去骗一骗林茜檀,也骗一骗自己安安心。   她们院子的人现在出门,哪怕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也都尽量不落单。   之前就有个小丫头出去一趟再回来,被发现身上都是淤痕的。阴薇所用的某些手段,有些也确实是简单粗暴,叫人污了小丫头的身子,又留下小丫头身上的贴身衣物,用来威胁。   也是发现得早。小丫头失了身,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在主母手里,想不背叛主子也不成了。   奴才们尚且都是阴薇的目标,更别说是林茜檀这个主子。身边有四个会武艺的丫头林茜檀还觉得不够,又另外弄了两个,放在暗处,以防万一。   待梅出去宋氏那儿,一向都是有保镖的。现在这两个没有回来,林茜檀心里便下意识觉得分外不安,总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好在,最后证明锦荷的说法是正确的。   宋氏当真是弄了一桌好吃的,将待梅给留了下来。林青松飞快地跑了一趟,待梅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林茜檀固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待梅却是心里感动。   自己一点风吹草动,也能牵动主子的心思……   待梅这一晚上也不做什么衣裳了,干脆就花了心思。蹲在厨灶上看火,按着林茜檀的喜好,弄了林茜檀爱吃的点心。林茜檀喜欢几分甜几分咸,她都分外清楚。   这一夜分外平静,东山侯府外头,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守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   *   待梅和郑好回去之后,宋氏收拾了桌上的吃食,这才去洗漱。她有人奉养,现今打着养病的旗号,四十岁也不到就过起了养老的日子来。   待梅奉林茜檀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她很高兴。   待梅曾经一度遇到歹人袭击的事情,宋氏是知道的。刚刚待梅回去之前,她们好像在门口外面看到了几个鬼祟着的人,她到这会儿也还是很不放心。   在她看来,银屏阁屋子里的丫头,自然都是极好的。待梅有人惦记,并不奇怪。   可她的思路也仅是到这里而已了。   宋氏想不到深处去,到第二天林家那儿送了报平安的消息过来,说是林茜檀不让待梅再过来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林茜檀叫待梅安心备嫁。   但这其中,其实也有不放心待梅安全的意思。   待梅还以为是郑好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前一天发现有可疑人物在宋氏家门外头鬼祟的事情,待梅没有告诉林茜檀。林茜檀自己还有事情要操心,她不打算拿她这点小事去烦她。   于是她就当真绣起了嫁衣来。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   宫宴,林茜檀只带几个会功夫的丫头跟着进去宫里去。   临出门的时候,门房上说是有个楚家的小厮给林茜檀送了一个蜡丸子来。蜡丸子里的纸条的确是楚绛的笔迹,所说的事情,不过是请林茜檀宫宴上一同游湖。   每年八月十五的中秋,大都是一些赏月之类的活动。皇宫里也不会有什么额外出彩之处。倒是今年办宴的地方边上有一个风景极好的湖面。而邀请游湖这样的事情又的确是楚绛可能会去做的。   不过,皇宫这样的地方,凡事总要小心。不管这蜡丸子是真是假,林茜檀稍后见到楚绛的时候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宫宴自然从午后时分大致开始,沈氏身子不好,照例还是要留在府里。府里的人还是跟着林阳德往宫里面去。   阴薇这段日子平静得过分,林茜檀心里早就时刻警惕。也不知道上次白云天师来了之后,有没有和林阳德说了什么。   她总觉得这段日子林阳德看上去对她态度有点古怪。   一家子的人在沈氏那儿先汇合。   要说今年的中秋宫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那也许会是出在莲妃身上。   莲妃如今虽然怀有身孕,但也仍然坚持为皇帝献艺,林茜檀听说,她跳舞不成,改为弹琴唱歌。   去了正房那儿,先给沈氏问安,然后,才在下午天光还十分明亮的时候举家出发,前往宫里。   时隔大半年,林碧香的事情也渐渐有些淡了下去,这一天里,她也跟着一道进宫。只不过她手上的疤伤终究是不能去掉,戴着个手套子,实在显眼。   就是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如果看到手套底下,会怎么想了。   皇贵妃被天隆帝勒令好好养胎,林碧香这是进宫陪伴皇贵妃的。   阴薇这会儿越是什么举动也没有,林茜檀越是小心。阴薇像是也看出来她小心防备似的,冷笑一声,暗自盘算。   面上却是再慈爱不过,拉着林茜檀的手,叫林茜檀坐她身边。 第128章 头顶刀   阴薇懂得装模作样的在那儿扮演慈母,林茜檀的演技也不会差。不过是在人前给彼此一个面子,谁还不会玩了。   只不过一触碰上对方的肌肤,还是会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罢了。阴薇肌肤微微有些冰凉,以前的林茜檀还和阴薇亲近的时候最喜欢被阴薇抱在怀里。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这是摸到蛇皮。   不一会儿。   到了出发的时辰。   外头的天气极好,放眼看去,甚至能够看到天上蓝天白云的形状。这样的天气,的确适合赏月。   宫宴。林茜檀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没什么好紧张的。但她这时候偏偏就是会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不大说得出来究竟是哪儿。   街上四处是游人。   一路上,同样也是开去皇宫赴宴的达官贵人很多。能够碰上不少熟人。   顾家、陈家、晏国公王家,还有和林家关系交好的几家。   林阳德一把年纪,还能骑马。他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的,便都是林家的女眷。   这边一辆偌大的马车之中,只坐了三房的几个人。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彼此还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干脆就是一派的寂静无声。   阴薇偶尔给林碧香亲手剥些橘子肉,虎毒不食子。   边上张成媳妇递来的果肉,她却是搁在一边,一口也不曾动过。   张成媳妇暗骂“小贱人”,她不吃,她岂不是白白在手上涂了某些东西?   林茜檀心里寻思。她的直觉还算比较准确。这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她总觉得,会有什么节目。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节目和她是不是有些关系。   进了宫里,总是不比银屏阁那是她自己的地方来得安全。张成媳妇神色鬼祟,林茜檀闻不出来一片浓香的橘子肉里,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味道被遮掩了下去。   阴薇和林碧香说话,偶尔抬起头来扫视车子里另外的两个“女儿”,脸上的笑容慈爱得,好像林茜檀和林抒尘当真是她亲生的一样。   等到了宫门口下车,林茜檀并不和阴薇他们一起。萧太妃派人来将林茜檀带了过去,说是陪着先说说话。   林茜檀于是依照命令过去了。   阴薇远远地看了林茜檀背影一眼,又扭过来跟林碧香笑着说话:“待会儿,你去你姨母那里,好好陪你姨母说话解闷。宫宴结束的时候,娘派人去喊你,你再来汇合。”   林碧香应了声,也随之跟着阴蔷派来的太监,去了。   阴蔷现今已经怀孕四月,肚子隆起,天隆帝不让她参与宴会,说是叫她待着,免得外面的风吹了着凉。   宫里宫外的人全都不免猜测这究竟是不是她失宠了……   就连阴蔷自己也怀疑,天隆帝忌惮阴家,所以说的确并不是没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不过……   阴薇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想着叫女儿不在身边,她也能专心些。一计不成——林茜檀不吃张成媳妇剥的橘子,那也还有别的大礼可以送的。   林碧香这一年以来,性子可是越发浮躁了。   虽说能够进宫,阴薇也还是不放心叫女儿跟着自己。倒不如扔去交给亲姐。   因而一时之间,她身边倒是只剩下了个林抒尘。   另外一边林阳德则是和三个儿子单独走进了宫里面去。   沈宁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群嫡庶女儿,过来招呼:“三弟妹还愣着做什么?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阴薇没理她,只最后警告了林抒尘一句:“待会儿,你给我老实点,在齐公子面前好好表现……”   林抒尘人如其名,阴薇不曾将这个被她牢牢捏在手里的庶女放在眼里。齐家那位公子身上有痨病,奔三而去还不能娶妻,两家长辈私底下商量来商量去,定了他来配林抒尘。   林抒尘心有不甘地在袖子口袋里面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   阴薇没把林抒尘当一回事,因而说话之间,竟然也下意识地有少许对她不怎么避讳了。   林抒尘于是竖起耳朵来听,就听到阴薇和贴身的嬷嬷说到什么“白云天师”之类的话。   白云观的白云天师,算得上一个在京城方圆很有名气的人。他测算天机,很是准确。这两年声名鹊起,五皇子打算将他引荐给天隆帝。   他的名号,就连林抒尘也听说过。   天隆帝作为帝王,最关心的事无非就是那些,白云天师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赚的……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辛苦钱。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白云天师也怕自己泄露的天机太多,遭遇老天爷的清算。可架不住那颗贪图钱财的心。   这才想着,再干一票,就卷铺盖走人,远离这是是非非!   因而宫门外头入宫赴宴的人们陆续到达的时候,一个隐蔽的宫门处,白云天师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请了进去……   这是天隆帝邀请他前来,为大商朝测算卜卦。   天隆帝可能会问的问题,白云天师心中有数。他明知欺君是大罪,却也不敢当着天隆帝的面,告知大商将亡。   说来也是巧合,白云天师从皇宫西门进入,又往帝王寝宫去,就那么刚好和几个女客给碰上了……   二皇子妃远远看了一眼,像是将隐匿在树影下仓惶走过去的白云给认了出来。她眸光微闪,像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知情的。   这儿可是中秋的宫宴。   一个宫外来的道士,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旁边正和二皇子妃说话的女眷看见二皇子妃走神,还特地晃了晃她,问她是在看谁。   二皇子妃笑说:“刚刚好像在那边看见我们家殿下走过去了。”   一群女眷便纷纷善意调笑二皇子夫妇夫妻恩爱。   二皇子妃看了看情况,又道:“各位长辈、姐姐先过去会场上待着吧,我这儿还得去太妃那里走一走呢。”   众人听了心中也都清楚,二皇子妃所说的“太妃”只会是姓萧。她这是去拜见她有实无名的真正祖婆婆……   关于萧太妃和天隆帝,她们这些吃瓜看戏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一个是夏朝的亡国公主,一个是大商朝的皇帝……   当年萧太妃使了计策,把二皇子弄到自己身边养育,二皇子和萧太妃的确有那么几分真感情。二皇子妃作为二皇子的正妃,也知道萧太妃和皇贵妃之间谁亲谁疏。   天隆帝对这位先帝妃嫔,的确是司马昭之心。   当年曾有传言,先帝临终时候一度病重,当年萧太妃曾经在先帝面前告了天隆帝一状,而使得先帝产生后悔将天隆帝立为太子的念头……   天隆帝杯弓蛇影,很是有些逼宫篡位的嫌疑。   这些事情,也是宫廷秘闻,她们也就只是私下说说……   她们口中的萧太妃,这个时候,刚在她自己寝宫当中,见到过去陪她说说话儿的林茜檀。   林茜檀来的次数多了,也是熟门熟路,不需要别人引路。太妃宫中,何处是门,何处是墙,她都清楚。   唯有两处地方不经常去。一处是萧太妃列为禁地的内室。另一处,则是萧太妃寝宫后门的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景致很好,林茜檀一度想去瞧瞧,却被萧太妃身边的嬷嬷委婉阻拦……   *   林茜檀人是坐在萧太妃的跟前,心里记挂着却是别的两件事,一件是楚绛,另一件是阴薇。萧太妃和她说话,她不免就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感觉。   八月十五的月亮像是迫不及待升空似的,林茜檀刚刚在萧太妃这儿坐了没一会儿,天边的颜色就有些开始转暗。秋冬时节又是昼短夜长,天上的一轮银色像是隐约浮动起来,林茜檀看了天边一眼,又想到了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二狗子。   大家看到的月亮,无论在大商朝的哪里,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二狗子八月十一送回的书信说,他那里的月亮,也是快圆胖起来的样子。   北地近来祸乱不停,年初时候天隆帝一时恼恨之下下令屠杀,像是一把火似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本来用来驻扎留守的兵马,眼下也成了用来平叛的了。   朝廷是封锁了消息,但按照王元昭所说,那儿最近半个月以来,聚众闹事的人,比起一两个月以前,更多。他这几日,东跑西跑的,就没有怎么停下来过。   王元昭收编到手里的那批人也就有了一个用武之地。只不过毕竟刀剑不长眼睛,王元昭也不是三头六臂一样,王元昭自己说,一时不慎,被一招暗箭给伤了一下。   耳边,是萧太妃带着笑意的说话声:“……来尝尝这个,这可是北边州郡进贡而来的新鲜山蟹,味道极好。”   外头分明还是战乱,这儿京城的人收到的却大多是一些报喜不报忧的消息……   林茜檀闻言,笑了笑,从善如流:“这可是少有的,要不是太妃娘娘疼我,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吃到它。”   萧太妃便笑。   蟹肉清脆甘甜,带着山里河水的清芬,林茜檀一心两用,和萧太妃坐在一块儿,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   正说着,二皇子妃来了。   二皇子妃自然是过来和萧太妃请安。萧太妃看见她,也少见有一些好脸色给对方。   林茜檀知道,二皇子最近在朝中动作又更大了一些,也更需要萧太妃的支援。二皇子妃走动频频,也是为了丈夫。   她们两个人说话,林茜檀便自觉消了音。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王元昭那儿去。   王元昭还在信上提及过自己的家人。自然,指的不是晏国公府那边的王家,而是他亲生母亲夏三娘和王大狗那里。   王元昭像是闲话家常似的,絮絮叨叨在书信上和林茜檀说了许多家里的事。   林茜檀知道,他和母亲感情甚好,这也是他出生以来活到今日,头一次和母亲分开,没有在应该一家团圆的时候,和母亲兄长待在一起。   林茜檀于是想着,等宫里散宴之后,她要不要让人去王家关照关照。   可是,又以什么名义过去?   她想这事情想得一时有些出了神,还是萧太妃呼唤了她回过神,萧太妃道:“你可听说过这位天师?”她和二皇子妃已经把话说到了白云天师头上。   林茜檀像是才反应过来,二皇子妃刚刚……像是提到了在宫道上看见了白云天师……   萧太妃于是玩笑一样又说道:“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卜卦姻缘也十分厉害,待会儿,本宫将他叫来,单独给你算一卦……”   林茜檀和楚绛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萧太妃也是好意。   林茜檀不好推辞,便全部应下,想着反正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和萧太妃还能不能碰上,也都还不一定……   再说,算与不算又如何,她和楚绛,既然成了亲,就总会一辈子都待在一起。   等到月亮开始在天边露出十分明显的轮廓来的时候,林茜檀也到了和二皇子妃一起离开萧太妃这儿过去的时候。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不算熟悉,便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稍稍落后一步,不亲不疏地走出了萧太妃的寝宫。   宫道上,已经点亮了许多灯盏。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一起,用了有一会儿的工夫,才走到会场。那儿的场地上面,已经十分热闹了。   林茜檀看到,由于是夜里的宫宴,陈设布局也和之前花朝节时候的大不相同。布置这些的礼仪官员也像是有讨好皇帝的意思,在许多方面,都花了工夫。   其中据说要用来表演歌舞才艺的台子,便是一个难以让人忽略掉的亮点。   圆形的高台被设置在广场中心,向外投射出去的,则是依照上干下坤的大吉大利八卦方位设置宾客席位。中间的舞台,以不知凡几的桂花点缀成一圈,花香一片,又有中秋节庆的寓意在里面。   林茜檀也变得对待会儿的宫宴有些期待了。   林茜檀自然而然和二皇子妃分开。二皇子妃自去找她自己相熟的朋友。林茜檀则是回归林家的队伍。   *   席位上面,林家人的情形和林茜檀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沈宁也和阴薇像是以往那样一样,在所有的场合都是尽可能分开来坐,泾渭分明。   只不过由于两个房头人数悬殊,阴薇这儿显得过于冷清罢了。   就是阴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比拼面子的时候,倒是看得出来妾室多的好处了。   分工合作,多子多孙。   林茜檀在她们中间坐下,只当是看不出来她们之间又在暗流汹涌。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反应不慢。刚刚坐下的时候,手边便被林抒尘塞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只当没这么一件事。等到桌面周围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她才用眼角余光往下看了一眼,又回头若有若无地观察林抒尘。   林茜檀不知道林抒尘这是卖了什么糖葫芦。不过她知道,林抒尘不会没事找事。   林茜檀也是过了有一会儿才找了一个机会,快速打开看了小纸条一眼,纸面上的字迹歪七扭八的,一看就知道,是林抒尘仓促之间书写而成。   林抒尘告诉林茜檀,仔细小心,说是阴薇有可能用白云天师做什么算计。   林茜檀眉头一跳,算是领了林抒尘这一份好意。林抒尘向来无利不起早,恐怕也是因为考虑到上回忠义郡王府的事情还需要她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才毫不犹豫出手帮忙。   至于林抒尘是怎么知道阴薇也许有那么一个打算,林茜檀就不清楚了。   阴薇最近安静了好一阵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而这也是林茜檀所担心的。   林茜檀不怕阴薇动手,怕的就是她像那样一样,什么也不做,林茜檀反而有一种不知道头顶上的刀子会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感觉。   林抒尘所说的事情,还在萧太妃那里的时候,林茜檀听见二皇子妃说到白云天师就已经有所猜想联系。   虽然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阴薇什么打算,可她,也是不能够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正想着,那边便有太监过来传唱说,皇帝不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席间的众人于是纷纷摆正了神色,等着皇帝带着几位在宫里有分量的娘娘过来,这主座位上面没人,怎么看着也不是个事。   林茜檀于是在思考着,阴薇是想做些什么……   说起来她还是托了萧太妃在寝宫里说过的话,叫自己一下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太妃反复在说,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叫他给她和楚绛算一卦姻缘如何……   林茜檀于是不由有些推测,别人不清楚这京城外面烽烟四起的一个情况,她还能不知道?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在意江山社稷的天隆帝,会不会就当真相信了道士的话?   林茜檀自认为,自己的猜测,绝对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白云天师,去了一趟林阳德的书房,林阳德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算了——她笑,既然不确定对方的打算,那么她干脆就主动出击,釜底抽薪好了。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林茜檀正想着这些,阴薇恰好就转了过来,和她四目相望了一眼,那眼睛里志在必得的算计之色,虽然闪烁飞快,但还是叫林茜檀反应迅速地捕捉住了。   林茜檀也朝着阴薇笑了笑,然后喊来了跟在身后的几个丫头:“你们随我去净房服侍……”   阴薇便也只当她尿急。   而林茜檀,也的确没有出去太久,不多时,便带着人仍然回来了。   四周,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各种各样的美酒佳肴,也是传唱不绝。   就在这一声声的热闹当中,天隆帝带着他如今最为宠爱的莲妃,来到了现场。   四十年纪的皇帝面相虽然有少许老迈,但依然体格健壮英伟,配上十五六岁花骨朵一样的少女,竟然也分毫没有哪里违和。就是林茜檀并不喜欢那两人,也不能不说,的确是郎才女貌。   天隆帝穿过随着他到来而纷纷跪地叩拜的人群来到上首,带着几位妃嫔坐下。莲妃盛装出席,毫无疑问吸引了众人最多的目光。   莲妃巧笑嫣然,容貌艳丽,一双狐狸一样妩媚的眼睛散发妖惑,身材如水蛇一样细腻,不盈一握。不怪天隆帝会喜欢这样一个的确颇有资本的妖女了。   妖女正有意无意以一种护卫腹部的姿势,单手抚摸自己。   林茜檀垂下眼眸,和场上许多同样各怀心思的人一样,若有所思。   同样是怀孕,胎盘不稳的莲妃能够被允许坐在席面上吹风,反而是都已经四月身孕的皇贵妃,这会儿被勒令待在寝宫里,安心“养胎”。   许多人便用若有若无的观察目光,投向阴韧,似乎期待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似的。   然而阴韧从始至终也没有多少不悦之类的情绪透漏出来,只当是没看见那儿皇帝正对新妃毫不遮掩地表达喜悦。   四面八方的视线,阴韧皆可以视而不见,唯独有一人,他能够敏锐捕捉,回之以阴邪一笑。   林茜檀被这一笑,看得背后汗毛直树。   就算曾经见多了阴韧那笑容,可不管再看多少遍,林茜檀也仍然不能适应。   那笑容,森罗白骨,犹如毒蛇吐信,令人见之胆寒。   能天生下来这么一副骇人模样,当真是了不起的天赋了。   林茜檀连忙低下头去,没有再看,心头突突跳动,很是不舒服。   因而,她自然而然也就忽略掉了另外一边位置上投射而来的目光了。   楚绛本来都已经和林茜檀“对视”上了,正露出笑容来,冷不防的林茜檀低垂了头,他也是微微一愣,直道可惜。   他最近忙于公事,也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表妹。正想着稍后找个机会去约表妹到宫里的花园子里走上一走,旁边有一人便正好举起酒杯岔了进来,将他思绪打断。   早知道,事先叫个下人过去和表妹约好了。   楚绛有些遗憾,随即,看向走来与他敬酒的人,回以公式一般的一笑,寒暄起来。 第129章 周字   楚绛忽悠走了敬酒之人,再去看那边林茜檀的方向。林茜檀已经彻底移开视线,没在看楚绛这个方向了。   她原本是想和楚绛眼神交流,问一问小纸条的事情。   殊不知,楚绛也正好寻思着,看着怎么才能找一个机会,将林茜檀约了出来,见一面。宫宴之上,总有能让人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也想和林茜檀说几句话,借以打发心中思念。   他看见林茜檀正好转头又吩咐了一个像是叫霁月的丫鬟一句什么,霁月随即就抽身离开,向着身后人群疏散处走了过去。   阴薇坐得近,倒是听到她轻声吩咐说的是:“去拿一些山楂酱来。”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霁月去的,就是宫廷人员设置后勤的大厨房所在的临时宫室。阴薇也没把霁月一个小丫头搁在眼里。   在她看来,倒是屏风和屏浪这两个不知道林茜檀从哪儿弄来的“会功夫”的丫鬟更加令她警惕。   实则不然。   霁月牢记林茜檀交代她要做的事,皇贵妃阴蔷和林碧香这会儿正待在寝宫之中歇息,宫中人迹繁杂,正是防备松懈的时候。霁月来来往往,并不引人入目。   要紧的是,她武艺不错,也跟着林茜檀进了太多次皇宫,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寻找怎么避开宫廷侍卫接近皇贵妃的宫殿。她先是装装样子去了大厨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过高墙,一路朝着目的地过去了。   就像林茜檀会疑惑夏三娘为什么要培养风光霁月姐妹去学一些寻常武功高手也都甚少去学的高端技能,霁月也好奇,林茜檀干什么就研究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道具。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若不是林茜檀专门解释,她都不认识那是威力远胜现今通行制式的兵器。林茜檀也是照着楚泠那半成品的设计方案,根据自己所学,琢磨着试做的。   结果,失败品不少,所幸,成功的,也很多。   那一边,林茜檀也估摸着,霁月能不能成事。霁月腿脚功夫不错,人也机灵稳重,把这事情交给她,林茜檀十分地放心。   霁月便是感受着怀里林茜檀交给她的点火道具,心里自个儿复述着林茜檀跟她说过的话:“中秋时候,宫里一向是有一些火烛之灾的,你此去任务,就是叫皇贵妃娘娘受一受惊。”   寻常的火折子,不过是点一簇小火苗,林茜檀给她的“火折子”,却是被大大改进过,足以在一瞬间点燃一整面的木墙。   宴席之上的林茜檀也在那儿估算着,那个自己不过实验了两三回的东西,管不管用。   宫宴还在继续,形形色色的人觥筹交错,彼此敬酒。欢声笑语,却又各怀心思。   天隆帝性情开阔,一般而言不喜欢在宫宴时候拘束着朝臣不让走动。吃过几杯酒水,就连阴薇也不能免俗地站了起来,去了帝王跟前表达忠诚尊敬之意。   天隆帝当然认识阴薇。皇贵妃的亲妹妹,也算是他的小姨子……之一。   林茜檀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过去的。   阴薇说了什么,林茜檀当然也就听得一清二楚的。   阴薇除了说些好听话来恭维天隆帝,还讲了能够令新封的莲妃高兴的话。言语之中像是并不知道眼前的莲妃娘娘和她姐姐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形同水火似的。   就是本来打算为难为难竞争对手阴蔷的妹妹的莲妃潘氏,也不由被对方夸赞得眉开眼笑的。心中也暗想这林三夫人倒是上道……   阴薇道:“外间臣妇等人早就在期盼娘娘上台赐教。臣妇等人笨手笨脚,都想再展仰展仰娘娘的优雅技艺。”   莲妃于是就很高兴。   她出身不高,最讨厌宫里的人因为这样看不起她。   不过,奉承话这种东西,谁都爱听姑且不论,也未必就要全当真。   以林茜檀看来,莲妃虽然出身不高,但未必就胸大无脑。   看着是被阴薇说的好话带着走,但其实又是笑里藏刀的,并不全信。   天隆帝也是分外满意阴薇识相。皇贵妃阴氏,盘踞宫中二十载,他早就有些不喜对方。不过是看在阴氏一族还有用处,所以不得不供养着阴蔷,给予荣华富贵。   现在燕韶没了,阴氏一族转而成了最大的祸患,他也就不用非得“宠”着对方了。   正想着,莲妃已经把话说到自己表演的事情上面去了:“本宫出身寒微,不比林三夫人自小名门教养,不过是一些区区雕虫小技而已,还怕惹来大伙儿‘私底下’笑话呢。”   天隆帝于是像打气似的,连忙握住佳人小手,暧昧地搁在手里反复揉搓,笑道:“有朕在,哪个狗胆包天的,敢笑话爱妃?”   换来的,自然是美人娇吟了。   不过说归说,那边随着一群舞娘退了下去,也的确是有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在高台中心布置了古琴,像是为即将上台的弹琴之人提前准备。   阴薇这酒敬得正是时候,就连林茜檀和林抒尘二人,也都随之向皇妃敬酒。林茜檀小心翼翼,趁着抬起手来,仔细闻了闻酒杯,确信一切接近莲妃的可疑物件,绝不会是出于自己之手。   林茜檀跟着阴薇一起退下,那边莲妃也就站了起来,准备上台。   与此同时,林茜檀也留意到,从外场上刚好也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天隆帝耳朵边上。她隔得远,听不清小太监告诉天隆帝,说:“白云天师已经准备好了。”   天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有数。   人们也许注意到了高台上一直搁置着的形同祭祀台一样的桌案台面是用来做什么的。那其实就是留着给白云天师作法用的。   中秋十五,刚好是天象月色阴气最重的时候,天地通灵,神门大开,天师说,可以在这时作法,卜卦国运。   实际上白云天师当然早就清楚,大商国运将断,所谓的算命,也只是煞有其事装模作样而已。他知道天机不可泄漏太多,尤其,是改朝换代这样事关千千万万人的大事!   他是宁可在来日砸了自己的招牌,也不肯在当下就把自己的命立刻就赔了出去。   白云天师这个时候正一人独坐在宫殿内室当中,等待皇帝传唤,不远处骤然而起的古琴琴声,将他飘飞出去的思绪勉强地给拉了回来一些。   过来传达天隆帝旨意的小太监告诉他,只等莲妃弹琴完毕,就是他等着登台的时候。   白云天师应了一下,接下去,便专心听琴,心里计算着,那莲妃娘娘什么时候会倒……   按照皇贵妃娘娘告诉他的本来计划,莲妃登台献艺,会使得之后礼拜天神得到的占卜之象显示血光之灾。   但现在计划变更。   他想到自己前两日休息的时候,皇贵妃娘娘的妹妹、东山侯府的三夫人亲自过来,将计划步骤上的变动告知给他。   白云天师反正是无所谓计划怎么变动的。   虽然他也很好奇,那位东山侯府的七小姐,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就叫继母非得把这“祸国殃民”的灾星名号扣在她的头上了。   莲妃身上被鬼神无迹地用了的堕胎药物,也是他给配的药方呢……   白云天师刚刚还在计算,便显著地听到外面本来悠扬清丽的琴声像是忽然之间骤然断了一个音节,便心里知道,莲妃身上的堕胎药开始发作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林茜檀。   林茜檀刚刚跟在阴薇身后看得清楚,阴薇敬酒,身上佩戴着荆子花的香囊。   这种花没有毒性,不过是碰上某些东西,便成了要命的催动胎气之物了。   巧合的是,这些东西,在御座之上,是全都有的。   林茜檀暗道,这种害人的法子,可不就是和去年楚家寿宴那个时候算计楚灵和燕韶的方法如出一辙?!叫她很难不联系到某人身上去。   不过,看阴韧神态形色,林茜檀又知道,这件事情,和阴韧是无关。   阴家的书房也未必只有阴韧一人进去,阴薇也能知道这奇奇怪怪的方子也不出奇。   荆子花无害,搁置在桌边器皿中燃烧着用来驱蚊的螺旋草也无害,甚至于桌面上用来点蘸鲜肉的酱油更是调味必备的东西,再配上帝王身上的龙涎香……这四样东西凑在一处,倒是有奇妙用处了。   莲妃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东西,等的就是催动的药引子。   林茜檀一回到座位上,就不动声色把绑在身上的香囊给解了下来,扔到了屏浪的手里。   这个时候,高台之上莲妃的状况像是有一些异常,林茜檀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视线可及之处,莲妃正好就倏地停止了弹奏,弓起身体,按压住小腹。   她暗想,来了。   用来堕胎的东西,当然不会让人轻松舒服到哪里去。林茜檀心道,莲妃固然是一个聪明人,但毕竟年纪轻,经验不足,再加上下手之人手法刁钻,她千防备万防备,也还是中招了。   莲妃身怀龙子,却骤然腹痛流产,可想而知宫宴现场情况一时是该有多么混乱了。   天隆帝即刻传命太医前来为莲妃诊治。太医把脉之后,如实告知莲妃情况。只说莲妃腹中胎儿难保,但却说不出,莲妃身中何毒。   莲妃越是往后,药效发作起来,她就越是痛得厉害。她这会儿,身上的疼痛感觉几乎要把她的意识也吞没了过去。   可她还是忍不住在想,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同样的问题,在场目睹事发经过的所有人,也都在想。林茜檀正看着听着,等着去接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转到自己头上的招数,顾晴萱也是在人群之中还混乱的时候凑了过来。   阴薇就近扫视一眼,对于林茜檀从年前算起,就和顾家人走得近心知肚明。   顾晴萱笑说:“说吧,怎么回事。”   林茜檀好笑:“什么怎么回事?”   顾晴萱在这严肃的场合里也知道压制自己笑意,并不敢弄出声:“你那一副智珠在手的模样,分明就是知道其中门道,还不说来给我答疑解惑,让我知道知道莲妃娘娘是怎么出事的?”   林茜檀无奈失笑,她哪里就有什么表情了,分明是顾晴萱认定自己与这些事情可能有关,过来打探情报而已。于是也不怎么绕圈子,三言两语地说了。   顾晴萱摇头晃脑地回去了,林茜檀继续在心里想到,阴蔷这会儿有不在场证据,这事情,对她好处最大,但又不会牵扯到她头上。   之后,恐怕便应该是白云天师出场了吧?!   莲妃被人抬着下去,天隆帝被人扫了兴致,这宫宴当然也就办不下去。顾晴萱也趁乱回到了顾屏身边,将这事说了说。   其实她也是多一个心眼,怕是林茜檀的继母又整什么幺蛾子坑人。问清楚了,说给祖父兄长,有个什么事,也好提前应对。   众宾客面面相觑地呆在原地,陆续回归座位。要么望着眼前还被搁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古琴,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林茜檀掐着时辰,算着天隆帝什么时候还会再出来。同一时,场面上的人们也几乎没有了彼此走动。饭菜已经凉透,那边端菜的宫女,也不知道要不要把吃食捧上来。   可这可有可无的中秋宫宴办不办倒罢了,对于天隆帝来说,这礼拜天地的事情,却是必须风雨无阻地去做的。   人们这个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这台子上那和祭台颇为相似的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用的。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天隆帝从里面出来,果然还带上了一个天师模样的人。   天隆帝脸色阴沉,视线在场上众人扫视一圈,看得众人心底发虚,再看皇帝身后道士,不由要想,这是唱得哪一出,不会是这个道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谗言吧?   天隆帝听白云天师说,太医也诊治不出病因的毒性,并非人力投毒,而是灾星克制。   而那灾星,同一个时候,就在这宫宴上。   白云天师说得煞有其事的,天隆帝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一眼,看得人心中一沉。   林茜檀更是由此七八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没有那么一个猜测倒罢了,可眼下,既然都已经猜到什么,她就不能让这白云天师有机会再说些什么把她自己搭进去。   因为,看天隆帝的模样,那目光虽然狠厉,但一视同仁,并没有刻意在谁的身上多做停留的。   白云天师也是颇有名气,不多时便有一些人将他给认了出来。不过和他的名气同时起来的,还有他贪恋财物的事情。   寻常金银珠宝还未必能够打动他,好在林茜檀从暴富以来,从来就知道银钱的好处,身上是习惯了带上几样好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的。   林茜檀摸了摸,将兜里一样珊瑚血玉的鸡蛋大的珠子取了出来。心想,可惜了,这东西,说起来还是想着带出来,顺手拿去周叔那里拍卖的。   再看台面上。   就算开坛做法,那也还要一些准备的时间。这期间,总还有空子可以钻。   林茜檀动了动心思,把东西交到屏风手上,告诉她:“拿去给顾小姐,就说,请她帮个小忙。”   林茜檀自己不方便动作太大,免得惹人怀疑,但顾晴萱却没有这个顾忌。   况且顾晴萱同样也是萧太妃跟前有三分脸面的客人,请她帮忙传递消息给萧太妃,是十分合适的。   这样的宫宴,萧太妃是不会不来的。   只不过不曾光明正大露面罢了。   顾晴萱从屏风手里拿了玉珠,也不废话,转手就请自己的丫头出去跑了一趟腿。   *   林茜檀做了一些准备,至少不用很担心白云天师胡乱说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   心里又在盘算着,那边霁月的行动如何,是否顺利。   林茜檀还在那儿计算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台上的祭祀仪式已经最后布置了起来,去了幕后的白云天师也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他一身新换过的整肃的道袍,手拿一柄天元式拂尘,当真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天隆帝命令他即刻开始作法。   他于是走了上去,按着仪式流程,开始动作。台下宾客也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阴薇看着这些,冷冷而笑,像是很期待接下去的事一样。   虽说,是在她姐姐的谋划之上,略微改动了一些东西,不过,结果还是没有变的。   莲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给弄没了。而且,从此终身不孕。   只不过有这祭祀作法之后使得天下不太平,又祸乱宫廷的祸国妖女的名头,落在了谁的身上这一丝半点的不同罢了。   *   要说阴薇的计划当中,有哪里可惜,那便是不能叫林茜檀自己亲身说法,证实自己就是那个妖女了。   莲妃堕胎,是在她本来的打算里的,不过其实她还给林茜檀安排了几个“服侍”她的太监的。   而这莲妃也原定是发作在林茜檀和几个太监宫廷厮混的丑事之后。   不过,也无妨。   可当白云天师并没有按照和她事先约好的说法,说出林茜檀就是那个妖女的时候,可想而知阴薇该有多么愤怒,又继而不安惊慌了。   白云天师也是收钱办事,林茜檀给他的东西,可比阴薇塞过去的值钱多了。况且,这还只是“订金”。谁会跟钱过不去?   白云天师在高台上装神弄鬼了好一会儿,祭台上果然便和原先计划好的一样,卜卦的结果显示了大不吉利,众人一看作法告知天意的幕布上突然无中生有出一段黑红的血书,也是一时哗然了。   白云天师转身过来,将卜卦的结果说了出来:“陛下,这妖孽果真是藏在这皇宫之中!”   天隆帝自然而然再问及白云天师口中的妖人是谁。   “爱卿只管说,任凭他是谁,朕都保准你无事。”天隆帝意有所指,目光隐隐指向阴韧,阴韧淡淡对着白云天师一笑,似乎也和皇帝一样,是在鼓励他说话。   白云天师一个颤抖。   他也的确害怕被阴氏事后清算,不过天隆帝却不管他怕不怕。他巴不得有个由头,能叫他发难起来。   起初,白云天师只说这妖人是藏在这宫宴上的。   天隆帝便理所当然以为,白云天师所说的,是在这宫宴的场地之上。而且,他心里有期望的“合适”人选。   众人于是就听白云天师接着说道:“陛下出征不利,四海天灾人祸,乃至如今莲妃娘娘胎儿不保,种种骤变,都是那妖人作祟。”   白云天师说了一段,就停了下来,看向了在场的众人,众人果然都是一副或多或少紧张的模样。   唯恐白云天师计算出来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白云笑道:“这妖人,如今正在此处方向。”说着,白云天师抬起手来,向着宫宴场地西北方向比了一比。   他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手指头比向一手遮天的左丞相。   不用天隆帝再追问,白云天师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的名字来才能够服众。   于是,正当他要继续说出林碧香的名字、阴薇也下意识觉得不妙的时候,阴蔷寝宫的方向乍然之间忽的火光冲天,不用人来禀报,所有人也都顺着白云天师的手指,看了个一清二楚。   若说本来还有人对白云天师有些将信将疑,那么此时此刻,对他的说法,众人就是听进心里去了。   滔天的大火,像是巨大的火龙一样,忽然就腾空而起。火光耀眼,像是急速显现着什么文字。底下象征大商朝的、各处房檐上的青天色龙头,便看上去浑然被压制在了光亮之下。   那边一个小太监姗姗来迟地禀报,说是走水了,天隆帝一脚踹开了他,即刻便命令人去救火。至于白云天师所说的,祸国的妖人是谁,他反而一时半刻顾不上要去问一问了。   众人慌忙跟上,又被那大火之中隐隐腾烧而出的“周”字吓了个心头突突,总觉得,风雨欲来,这大火,起得蹊跷。 第130章 伯仁   天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冲天的巨龙像是在众人眼前飞舞一样,似远还近,仿佛触手可及。   皇帝带着一众的大臣,朝着起火的地方快速接近了过去。不多时,空中的热浪便拍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阴蔷毕竟不同于寻常妃嫔,天隆帝私心里怎么看她另说,她现在身怀龙嗣,就是做做样子,天隆帝也不能置之不理。   就是对于起火原因心中有数的林茜檀,也被这实际操作之后,效果远胜她心中想象的大火惊楞了。   她这会儿首先想到的,便是霁月那儿如何了。大火无情,希望霁月平安无事。   她很清楚,她那改良之后的火折子,是不会起到这样强力的点火效果。这样的火,远超她计算。   风光也担心着姐姐,害怕是不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她跟在林茜檀的身后,来到距离火势蔓延之处最近的位置。   再往前,就有危险了。   众人只见目之所及,昔日皇贵妃阴蔷居住了数年不止的华丽寝宫,完全是被火龙吞噬了进去。虽说不是没有想过取了阴蔷和林碧香性命,却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但,阴蔷和林碧香,命数也比林茜檀想象的,要硬气许多。像是咆哮一样的大火之中,救火的人人声嘈杂,却也没见谁呼喊着皇贵妃出事了。   天隆帝刚刚问及阴蔷状况,那边就有宫人过来抢着禀报说,皇贵妃娘娘没有事情,逃脱及时,这个时候已经在附近别处宫室暂且安置了。   天隆帝松了一口气之余,这才回过头来认真关注这汹涌的火情起因。   空气之中也飘着一股散不去的松子油味道,这大火明显是被人泼了油水,点燃而成。   堂堂一国的皇贵妃的寝宫,就那么叫人想点火就点火,也不知道这一大帮子的御前侍卫是做什么吃的。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事发当时,起火地点四周居然会没有任何御前侍卫巡逻经过。   那明显出了排班差错的轮值表,上面的确明白罗列了有那么一个不小的空缺,足够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些手脚。   而霁月,就是在这混乱当中回归,还告诉林茜檀,这事情,并不是她做的。   “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行事紧张仓促之间,倒是一时没去理会。”她本来就是做贼去,巴不得躲着人走,一时没有留意,倒是并不奇怪。   霁月平安,林茜檀放了心:“人没事就好。”   又听她说,她按照她的命令,去到阴蔷那里放火,是绝不可能使用什么油水的。   “奴婢得手的时候,并未闻见这呛人的味道。”她金蝉脱壳,绕路回去宫宴现场,也是走到半路,看见身后的火光的。   林茜檀心道,也就是说,除了她们,还有别人浑水摸鱼了。   闻讯赶来面见皇帝的阴蔷,诉说的也是自己如何险死还生:“起初的火势也只是从一道墙上腾起,臣妾也是叫人灭火的。结果还来不及扑灭,忽的又从另外一处炸裂起来……”   阴蔷看上去有些狼狈。   本来华丽精致的中年妇人,被烧断了一节头发,发尾巴上还有一些明显的烧焦。脸面上也还有些因为来不及擦除而留在那里的灰痕。   吃了一脸排头的御前侍卫忙活了一圈,好歹是抓到了一个事发当时出现在附近的可疑小太监,用来搪塞失职。他们自己也没注意,怎么就叫人钻了空子,出了纰漏。   这个小太监一口咬定,皇贵妃曾经将他的亲兄弟毒打至死,他这是为家人报仇。他口口声声嚷着没能为兄弟报仇……   在阴谋阳谋里面浸泡半辈子的天隆帝,并不太相信这么个看起来便像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小太监死不足惜,但,查,也还是要查的。   天隆帝也是忙活了半圈,才像是想起来,白云天师的卜卦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这才问了问。   然而去请天师的宫婢,却回来惊慌失措地告诉天隆帝,白云天师被人发现死在了宫室之中。刀口穿心,白云天师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来求救。   刚刚,天隆帝过来的时候,白云天师并不像其他的大臣一样,是跟上了队伍的。   他被人灭口,他所知道的秘密,也就像是被掩埋了掉一样。   这事,同样不是林茜檀做的。   可,伯仁不是她杀,也因她而死。林茜檀还是微微皱了眉头。   白云天师虽然莫名死了,但他所说的话,却在众人的心里留下了影像。   他说了,这大商,有妖人,损害国运。   一个道士的死,激发不起权爵贵勋们的同情心,人们但都记得白云天师死去之前,手指的方向,正是皇贵妃阴蔷所在的方向。他们心里便都有些猜测,也隐隐兴奋了起来。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皇贵妃有可能就是白云天师口中所指的那个,影响国运的妖人?   虽说这些和林茜檀设想的不尽相同,但还是达到了林茜檀想要的目的。   至少没有一个那么一个天师在那儿,她是不用担心,那臭道士会不会收了她的钱,不办事的。   阴薇却不打算轻易就叫她这么逃了过去。   她喊来贴身的婢女,将她叫到近前贴着她的耳朵和她说了几句什么……   *   天隆帝也对白云天师临终之前所指的方向将信将疑。   他没有打算对阴蔷如何。她毕竟是阴家的人,而阴家的人现在还不适合动得太过。   虽然他很想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结果这事不了了之,天隆帝以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当做理由,敷衍了过去。   皇帝都不急,大臣们就是急,也是没用的。   出了一个这样的事情,宫宴当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那天台成了摆设,宾客们陆续沿着宫道预备离开。   不过也还是有一些皇帝亲近重用的人们被留了下来。   皇贵妃寝宫遭殃,这事哪怕只是为了一张脸面,天隆帝也必定是要详细追查。更何况背后牵扯甚大。   宫中留下了几位重臣商议,御前侍卫四处出去调查前后事件的痕迹。那些还未来得及离开、暂时逗留在宫里的人们,纷纷集中在宫室之中,等待离开。   天隆帝跟前,也就只剩下了少数的那么一些人。   *   那些逗留在皇宫当中没有离开的人之中,阴薇就是其中一个。   阴蔷是她的姐姐,姐姐的寝宫出了大事,她留下来,实在说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阴蔷,找上她正好也有些别的事情。   而顾屏几位大臣,需要留下处理的事情,性质明显属于严重一级。   事发仓促之间,天隆帝轻描淡写地将事发时候的种种琐碎忽悠过去,可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到那大火之中,显现而出的一个“周”字。   天现异象。   上天示警这样的事情,大伙儿也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御书房中,天隆帝领着一众臣子,便在议论这些。既然京中有妖人作祟,那么这场大火,也必然是和那个白云天师嘴里的妖人有关了。   这时正说着这事,臣子之中正好有一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和皇帝提了一句,白云天师虽说遭人灭口,但他的两位弟子,却还好好地在那儿。   顾屏随之看去,认出这人也是阴氏一族的人。   这人叫做阴福,算是阴韧兄妹的堂弟,也是阴薇看他很是好用就把他推荐给了阴韧调用了上来。这人也的确有本事,从而步步高升。   顾屏便理所当然认为,他会出声,也都是阴韧的意思。   就是天隆帝也这么以为。   阴福心里想的却是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报答报答阴薇对他的一番知遇之恩。   顾屏还没来得及辩驳什么,阴韧却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阴大人所言差矣。”   在场众人也都诧异,阴韧会跑出来拆自己人的台。阴福也是一个狠楞。   不过,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却是很乐意和阴韧唱反调的。阴韧说东,他就偏偏要说西。   况且,那阴福所说,本来就很有道理。   “来人,去将天师的两位弟子宣上殿来。”   于是便有人去了。   不多时,便有两个穿着和白云天师一模一样道袍的小道士,从外头进入,白云天师死,他所占卜的结果却被留了下来。   懂得解卦的,也未必就非得白云天师不可。   两个小童只知道自己的师傅和阴薇阴蔷姐妹有所联络,但却不知道他们的师傅收了林茜檀一颗珠子打算私吞。   他们从阴家姐妹那里拿了好处,当然也只会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行事。   于是,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上一些的小童,站了出来,和天隆帝说道:“回禀陛下,从这卦象上面看,也未必就不能推断出这其中所指的人是哪个的。”   天隆帝说道:“噢?”   小童牢记自己师徒几人进宫来的任务,按着原先的思路,斟酌了语句,隐隐绰绰将矛头指向了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御书房里的这些人们可没有忘记白云天师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向了的方向,分明是宫内的哪一位主子。这会儿,这小童怎的又指向了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顾屏自然要保护自己徒儿,当即就出声训斥了一句:“简直胡言乱语,陛下,这小童道行不足,解读有误也未可知,说来的话是不足为信的。”   在天隆帝看来,他可并不清楚顾屏私下收了的女学生就是林茜檀,所以这个时候的他看过去,顾屏说话,还算中肯。   小童倒也不慌不忙,当然也是清楚自己的师傅在众人跟前那一指头,还有天上那一场现在还在燃烧的大火的。   他也已经编制了理由,用来自圆其说:“丞相大人实在有所不知,听闻七小姐经常入宫拜访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之所以身体不适,不能露面,也正是因为她寝宫当中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也就是牵强附会也要把这不吉的卦象和林茜檀扯上关系了。   小童说的,勉强也算逻辑合理,包括天隆帝在内,也都凑合听了进去……   阴韧站在那儿,阴冷地看了那个小童一眼,似笑非笑,那小童本来正讨好一样向阴韧看去,忽然就被那犹如鬼魅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他心头突突,他说错什么了?   不过天隆帝毕竟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眼前的小童,看着年纪尚轻,就像顾屏所说,实力不足……说出来的话本来就只能是当做一个参考,再加上天隆帝看他,那眼神躲躲闪闪……   倒像是信口胡说在瞎编事。   皇帝当然不至于偏听偏信,可还是出于某种心思,又把林茜檀给叫了过来。   林茜檀听到皇帝传唤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所为何事了。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和顾屏关系一向不错的小太监,便私下快速地跟林茜檀说了几句简单的话用来提示,叫林茜檀知道知道里面的情况……   林茜檀皱眉了。   白云天师死得不是时候,明眼人一看也知道这是有谁在阻止他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林茜檀也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倒是将他留在宫中的两个弟子给忽略了过去。   现在这两个弟子胡说八道,将她牵扯了进去。这道家之言,最是虚无缥缈,就是反驳都不好反驳。对方也只需要一句这是上天旨意,她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莲妃流产,白云天师之死,随后阴蔷火中逃生,大火之中天上又离奇显示而出的一个吞云吐雾的“周”字。   这些,都毫无疑问对于天隆帝来说,是最能挑拨他敏感神经的东西了。   虽说小太监也给了定心丸,但她还是要小心应付。   说巧不巧,林茜檀刚要进去,外头本来还晴空万里的夜空上,竟然就掉下了大雨来。   这样,倒是可以帮着将宫中的火势给扑灭了。   霁月等人被阻拦在外,看着林茜檀往里走,心中说不焦急担心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霁月,心里也是最清楚这其中许多细节的蹊跷了。   *   御书房重地,寻常人一般不能进去。林茜檀两辈子里,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第一次进到这样的地方。   和外面的那处世界相比,也许御书房中的陈设布置还要更加严肃一些。放眼而去,一片明黄。   层层叠叠的书案之上,整齐堆放了不知凡几的奏折文书。   一张光是看形状轮廓也令人下意识觉得雄伟宽阔的桌子,正作为皇帝日常办公使用的御用之物,被搁置在最显眼的位置。   桌面跟前,错落有致地分了两排,站了好些大人。这些大人们听见身后有人进来,丝毫也不回头,却都低头处扫视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抹梨花黄的石榴裙裾,闻见一带而过的清淡花香。   窗外的秋风一吹,发丝扬起,甚至打在了某位老大人的脸上。   待林茜檀站定,那白云观的小童勉勉强强忍着看见靓丽少女的心跳,昧着良心,将这事扣在人家头上。他心里有些发虚,再被林茜檀看上那么几眼,更是有些羞愧得抬不起头。   说起来,林茜檀也是少见地在萧太妃不在的情况下,和天隆帝见到。天隆帝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本来更多也只是,东山侯府的七小姐。   林茜檀从门外而来,一举一动,都让天隆帝想到当年楚家的二小姐。   之前他就知道林茜檀和她母亲长得很像,这一次仔细再看,竟然会有一些恍然入梦的感觉。同样款式的衣裳,楚泠也穿过。   再加上有几位重臣帮着说话,天隆帝倒也没怎么为难林茜檀。   林茜檀在人群之中,早就看到了好几张平素就和她关系不浅的人。   阴韧和顾屏就不用说了,王善雅和陈瑞也都在队列之中。   林茜檀心想着,不枉费自己特意按照母亲当年的惯常装扮来打扮自己了。这一趟皇宫,进来得不容易,出去得也不容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借用借用自己娘亲当年的影响力了。   就是天隆帝,都对林茜檀那一身模样觉得有些意外。   令林茜檀不太惊讶的是,天隆帝会在宣召她问了一些问题之后,将她给留下在御书房中,叫她帮着侍奉茶水,也不避讳让她去听见朝中重大机密。   林茜檀却不会因为这样认为,天隆帝这是看上自己,要君夺臣妻。   楚绛还站在那些大臣的最尾端。   天隆帝也是一时兴起。   从前的楚泠,可是在京城里带起一片风云的女人。喜欢她的男子不少。就连天隆帝也没能免俗,有过那么一点人云亦云的欣赏倾慕。   之所以叫林茜檀留下,也不过是稍稍弥补一下年轻时候心里那点儿念想罢了。   楚绛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林茜檀也乖觉,被太监引路去了边上的屋子,也不多说话。只隔着门帘听另外一边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就算是有大臣反对叫一个臣下的小姑娘在那儿妄听军国大事,可眼下也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讨论。   林茜檀便听见,外头的大人们又说起了那人人都看见了的“周”字。   这恐怕也是天隆帝能够放林茜檀一马的一个理由。   “周”字浮现,包括天隆帝在内,不少大臣都下意识想到,这是一个姓氏。   周姓是大姓。   阴韧站在大臣之首,从林茜檀进去隔壁屋子里之后,他就几乎未曾说话。   “周”字,是他心目中自己穿上龙袍的时候,为他自己预留的国号。   他难得心中情绪有点激动,火龙升天,那底下用了金块熔炼而成的龙头全都被压制在其下,岂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想得到,别人同样也能够想得到,便有大臣在说什么上古时候的五德学说了。   商灭夏,是金克木。如今外头反对朝廷的声浪骤然而起,宫中又出现火龙,可以理解成,是有火克金的不良征兆。   “陛下,眼下这火龙出现,意味着外头有那叛逆足以成事,不可等闲视之……”   “白云天师临终所指的方向,兴许未必就是在这宫廷之中,这一方向上,岂不是正指着北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天隆帝听在耳朵里。   诚然,这火中出现字迹,绝不是什么偶然的事。这事是上天示警,应该不会有错。   既然这造反的人可能是姓周,那么,就像底下的大臣说的,他的确是应该采取一些行动,防患于未然……   今日进宫的这些人,个个都得堵住嘴巴,绝不可外泄……   这时候,宫殿外头还下着雨。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就看着那雨水慢慢地将之前时不时闪烁在窗纸上、眼角余光里那火光给按压了下去。   外头不多时果然就有小太监进来说,皇贵妃娘娘那儿的火,自己灭了。   天隆帝于是命人给阴蔷重新选一处临时的宫殿用来当作居住之处。   这儿还在议论着,那边那儿阴蔷的事自然也是有人料理。   阴薇是和她在坐一起的。   姐妹俩相对而坐,却头一回彼此无语,阴蔷神色冰冷,看着妹妹。阴薇有苦无处辩。   前前后后的变数,就连阴薇自己都以为和自己私下命令白云天师改变计划有关。一步变,步步变。   阴蔷也不听她那些解释,只知道自己险些被烧死在大火里,全是托了自己妹妹的福:“以前倒是姐姐小看了你,为了自己,可以把姐姐毫不犹豫推出去灭了!”她就说,阴薇怎么好端端的把林碧香送来,敢情是叫自己盯在原地别随便走动,好方便下手!自己知道她太多秘密,她又想借刀杀人,将这口锅盖到林茜檀头上去。   起火之前那一会儿,林碧香忽的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亏她做姨母的还担心了一下,结果人家也是事先知道,所以逃跑了。   林碧香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呢。   宫里多事之秋,阴薇盼着这不是她们姐妹窝里斗的时候,只求姐姐派人帮她去找一找林碧香,免得林碧香出个什么事,又被林茜檀那小贱人算计了去…… 第131章 坏人死于话多   阴薇说得真切。   阴蔷却不会愿意听阴薇说话。刚刚生死一线,令阴蔷感触良多。   她心里对阴薇起了疑,这个时候是不会愿意听任阴薇“欺骗”的。   阴薇看阴蔷神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意识到也许是自己不在场的时候,阴蔷的身边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   阴蔷想一想,心里便不禁一寒。火势爆起的时候实在是事出突然,她当真没有半点防备。   但放火之人也许也是没有注意,一通混乱交手之中,自己不小心从对方身上扯下一枚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   腰牌上书写了一个大大的“阴”字,这种腰牌,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持有。再联系阴薇种种举动,阴蔷的确更有理由怀疑她。   而不是长兄阴韧。姐妹二人之中,阴韧从来对她“似乎”更好一些,阴薇小的时候就因为嫉妒,数次对她做出恶作剧的行为。   阴蔷也知道,这一个中秋注定不平静。阴薇劝说了好一会儿,她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压抑着胸中火气就着台阶下了,答应了阴薇,将宫人派出去打听,林碧香好端端的,是去了哪儿。   殊不知林碧香根本不用人找,自己就知道回来。阴薇问她去了哪儿,林碧香只说自己不过出去走动,一时不小心迷路了。   这种说法,阴薇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林碧香下意识夹紧双腿,姿态躲闪,到底是心里有些发虚,并不太直视她母亲的眼睛。   阴薇也没有追问,心想着稍后一些将女儿身边的仆婢唤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外头却还有更加值得她们关注的事情。   阴薇拉了林碧香往里走,嘴上一边道:“宫里不太平,你怎么的就不听娘的话?若是有个万一,叫人钻了空子该怎么办?”   林碧香心里便有些不悦。   她早就不是几岁大的孩子了,她自己有脑子。   不过也并没有因为阴薇将她当做了小孩便将怒色摆在了脸上。   她也知道,宫中起火,她姨母寝宫遭殃,不然她也不至于顺着火势找了这么一会儿才找回来。   直到两人说到林茜檀被人叫去了御书房……   阴薇说话间有些得意:“你堂舅是个知恩的,这事,我也不用怎么说,他就主动替咱们一概办妥帖。”陛下那里,也未必就非得亲兄弟才能说得上话。   林碧香听了也跟着高兴,就好像,林茜檀倒霉,比她碰上好婚事还值得她高兴。   “不会牵连到咱们吧?”林碧香笑完了道。   阴薇呵呵说道:“就凭你亲舅舅、亲姨母如今地位,陛下就算要株连,也株不到咱们头上。”就算事情捅得过大了,大不了她到时候求一求,求哥哥姐姐把林权和一对儿女保下来,也就完了。至于其他的人,她又不关心。   林碧香想一想也是,以她堂舅那人……林碧香想想阴福那人,就很是不喜欢。中年油腻,身形猥琐。   *   不过林茜檀可并没有如了阴薇的愿,倒大霉。反而因为她主动防备应对,许多旁人也从一边帮着说话而平安无事。   她坐在御书房隔间之中,倾听着隔壁皇帝和一屋子的大臣议论军国大事,周身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她还算舒坦。   大臣们跟着皇帝一起,议论到了很晚的时候,外间的那些繁杂琐事却也没有被理出来一个十分准确的头绪。   多事之秋,天隆帝也心烦意乱,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打发了大臣们,准备再去莲妃那儿看看。   楚绛像是生怕天隆帝就那样把林茜檀顺势给留在了宫里似的,还刻意出声提醒了一句,他的“未婚妻”还在御书房旁边的小房间里。   天隆帝喜爱美人,对他的妹妹楚灵一直惦记,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隆帝却满不在乎。   “今日宫中出了这许多事,朕想着太妃想必也受惊,太妃素来喜爱七小姐,朕便有意留她去与太妃作陪一夜,明日送还。”   楚绛心里不大乐意,见帝王非得这么说来,也只能是顺势应了下。   天隆帝毕竟也是年少的毛头小子时候过来的,也是清楚少年人的心思。   楚绛出去之后刚走没几步,天隆帝忍了不快,想着卖一个好给楚家,转而叫住了他,叫他在外面等上一等,只说林茜檀稍后过去。   皇帝也还有话要单独和林茜檀说一说。   这个小姑娘和当年的楚家二小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再加上萧太妃这么一层缘故……   *   林茜檀不觉得,天隆帝能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和她说。   事实也相差无几,皇帝所说的,也不过就是几桩当年旧事。不过还没说上几句,外面便有人传话进来通秉,说是四皇子来了。   天隆帝心情正是有些不好的时候,对于这个从来就不大待见的儿子这个时候出现,便有那么一些不喜。却还是同意了对方入内。   林茜檀便也顺势告辞,往外而去,天隆帝金口玉言都说了,她是要在宫里陪伴“受惊”的萧太妃,这出去去,见过楚绛,是不和阴薇一起出去的。   四皇子从外面走进来,刚刚好就和她擦肩而过,年轻男人身上自带着一股有些古怪的香薰味道,林茜檀闻了便皱眉。   林茜檀被天隆帝留了下来的事,很快便被专人传递到了阴薇那里去。阴薇也闹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是收拾了收拾,将林碧香和林抒尘先带出了宫去。   之后,东山侯府亮灯半夜,门厅上家里几个男人全在议论这日宫中事情。阴薇一到家,就被请了过去。说起林茜檀,举家不知皇帝这般举动是何用意。   *   另外一边。   四皇子不多时就已经消失在了林茜檀身后,林茜檀看着他的背影,不能不想,宫宴上就听说四皇子身子略有不适,提早退席,这个时候倒是过来面见皇帝……   忽的,旁边一道声音岔了进来。   前头引路的太监打断了林茜檀的思路,对她说:“七小姐请跟着奴才往这边走,楚大人在那儿等着呢。”   太监看着年纪不大,声音细腻,却又略有些令人不适的粗哑。林茜檀听在耳朵里便不大舒服。不过这帝王宫殿的小太监,她也并不熟悉,就只是见面一次的人,稍后应该也不会有交集……   小太监说完一句,便在前头接着带路,转身处,却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淫光。   林茜檀对着他侧脸看了过去,下意识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小太监的确是服侍天隆帝,但主子却并不是天隆帝。   小太监感受着身后少女身上的清香气味,心旌摇曳。   他们公主说了,只要能当着楚大人的面污了这七小姐的身子,重重有赏。   这东山侯府的七小姐身材凹凸有致,让他十分喜欢。可比起和他对食的那个宫女要好多了。   *   小太监行踪鬼祟,林茜檀心里却是很有些防备的心思。   事情一件一件地来,不是步步小心,实在容易中招。   林茜檀心里有戒心,就故意带着几个丫头跟前面的小太监稍稍保持了几步距离。手指比划着,表达了几个意思出来。   她身后的几个丫头反应也不慢,当即就会意,知道了林茜檀的意思。   主仆几人正用眼神手势刚刚交流完毕,前面的小太监也正好转了回来,看了身后几人一眼。嘴里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七小姐也别怨奴才多嘴提醒一句,七小姐下回进宫,可别穿这式样的衣裳了。”不好脱。   “公公请赐教?”她倒是可以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可她是怕楚绛那儿也中招,她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   小太监意有所指:“小姐自己穿得难受,楚大人看得也不喜欢。”   林茜檀看了看自己身上这紧致的秋衣,笑了,这小太监,怕是没有阉割干净。   林茜檀早就知道,这宫里多得是那些进宫时候没处理好的“男人”,或是净身房的执刀太监偷懒,给留了一线生机。又或是某些人想着日后妄图还能留个子嗣,于是花了银子贿赂。所以有些太监,还保留了几分做男人时候的天生本能。   小太监说着话,眼神便有些无所顾忌的放肆,只当林茜檀不过是寻常闺阁的小姐,就算看出一些什么来也绝不敢得罪皇帝跟前的人。   他哪里知道,霁月风光几人早在手里拿捏好了软剑,他要是这一刻敢乱来,下一刻就保准身首异处。   *   这个叫王巴的太监,带着林茜檀走了约摸半碗茶的工夫,越走越偏僻。看着依稀还是皇帝寝宫的地界上,却是四周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林茜檀于是故作害怕,装模作样问了句:“公公这是打算将臣女带去哪里?”   那王巴公公的声音,在暗沉当中更见三分低沉的沙哑。见问便答:“七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奴才会害了七小姐似的。”   他的确是带林茜檀去见楚绛。   只不过,见的是一时没有防备,中了软筋药的楚绛和他十几个阉了一半的太监兄弟罢了。   绿春亭中,楚绛已经自己知道遭了算计,浑身使不出力气,偏偏眼前三五个太监在他中招之后聚集而来却又并不对他做些什么,令他不知道这些人脑袋里打的是什么盘算。   他自己若是有个什么倒罢了,他反而比较担心林茜檀。表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万一出个什么事……   直到那边林茜檀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他才停下思索,看了过去。   由远及近而来的人说话的声音已经能够让人听见一些了……   “奴才说得没错吧?楚大人已经在等着了。”今夜多事,宫灯又被雨水打息,一路上黑漆漆,又路滑,他们很是走了一段时间。   林茜檀像是应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消了声。   这亭子附近,景致的确不错。   林茜檀看看近在眼前的楚绛,再看看桌面上三两样贴心准备下来的小点心,心想。   又想着,如果不是有这些个看上去明摆着不怀好意的小太监就更加完美了。   楚绛一动不动,神色焦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林茜檀看他口型,依稀辨认出他是在叫她快些“逃跑”。   林茜檀动了动鼻头,试着去闻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须臾,就在唇边勾起了一丝笑容来。   又感受着身体里隐隐约约升腾而起的一点不能避免的热意,心下明白背后之人这是打算安排什么戏码给自己了。   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不过很可惜啊,这招对她没用。   *   不远矮坡上的一个隐蔽地方,正有一对主仆领着几个服侍的站在高处,在半暗半亮中将底下的情景全部看在了眼里。她们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被重重花木阻隔,林茜檀听不见。   其中站在前面,身穿华服的那个做主子的,正开口说道:“你可是确信这东西只对女子有用?”这人头戴凤翅发簪,牡丹髻雍容华贵,说出来的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不是锦华又是谁呢。   身后那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宫装妇人听见主子问话,立即微微趋前一步恭敬回答道:“殿下只管放心,老奴也是做惯了这些的人,保管对楚大人不会有分毫影响。”对女子却是要命的东西。   “那就好。”锦华在微亮的灯笼照应下,露出一丝脸庞,神态时而柔情万千,时而狰狞嫉妒。   那刚刚回话的老妇,也是宫中过了一辈子的,她看多了这些女子之间相互为难倾轧的事。她看着锦华长大,早就不由在心里感慨了多少回,公主变化之大,简直是前后判若两人啊。   一趟戎国之行,竟然是能把一个本来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地变了一副样子……   锦华也不理会身后的人这个时候心里正在怎么想她,她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是放在底下亭子内外楚绛和林茜檀身上来来回回地徘徊的。   光线不好,她眼睛微眯,眼缝里已然没有多少清澈了。   *   锦华也知道,自己这大半年以来变化多大。   戎国一趟行走,让她经历了还是待字闺中时候没有经历过的磋磨,叫她不得不被逼着……有所成长。   从前嗤之以鼻母妃所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在她看来,都成了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然后历经千帆,归来时候却仍然还有留有一份少女真心。那便是对楚绛的一分情意了。   她现在是和亲归国的公主,虽然身上有些不容易抹去的污点,但还是能够凭借皇女身份,配得上她心目中的男人的。   所以林茜檀毫无疑问是她需要排除的目标!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婚前失贞的。   尤其还是当着面前,失贞在不男不女的太监手里,经过这次的事情,楚绛一定会意识到林茜檀配不上他。而只有她,拥有皇室封号的尊贵公主,才堪配他的妻子人选。   “你们说,”锦华看也不用看身后,知道那里站着的,是她用得顺手的宫婢:“本宫来日若是请求父皇,下嫁去楚家相夫教子如何?”只要能嫁,就是舍弃了皇室成员的身份,也无所谓了。   锦华并没有听到她身边心腹的应答之声。反而是一道有些阴冷柔媚的男声在夜色之中骤然响起。   “本相倒是不知,公主殿下还有如此自荐枕席的妇德典范。”   锦华闻声,惊悚得下意识转身看去,从那“本相”两个字里,她不难判断,来的是谁。   阴韧从矮坡山路上出现,锦华看清的确是他,便立即和他打招呼:“舅舅。”   阴韧勾起唇角,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应答,不疾不徐走到锦华跟前,锦华正想和他解释,他就自己朝着锦华刚刚目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将底下的情景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   他来得正是时候,下头正是精彩的时候。   只见底下亭子那儿,刚刚从草堆里刚刚又蹿出来十个左右太监模样的人,正将林茜檀主仆五人团团围住。   其中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在试图解腰带。   阴韧笑说:“挑的人不错。”个个身材魁伟高大,看着都是宫里干体力活的大力太监。林茜檀几个小姑娘,比起个头,只到这些太监的肩膀处。   锦华不知怎么应答,只能是看着阴韧,默默无语的。   锦华被人撞破,已经有些发虚。这会儿见舅舅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又斟酌斟酌语气,这才开了口和阴韧说道:“此事还请舅舅替外甥女保密。”   这事,也就她和阴薇知情,连她母妃都不知道。宫里计划处处不顺,阴薇已经将这污了林茜檀身子的计划束之高阁了。她却坚持执行。   阴韧笑了:“好说。”   这事情,他不打算插手。有些事情,他也想看看,林茜檀自己会怎么处理。   她身边的丫头,会武。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实在不行,他也已经让人跟在后面了。他的人,只有他可以凌辱,旁人又怎配动弹分毫。再看身边这从戎国而归的外甥女,心里只有厌恶。   阴薇和锦华想必也是考虑到了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会武,派来的太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之人的,见这时四周已经没有人烟,周边又都是他们的人,言语中已然全不要脸:“咱家劝几个姑娘还是别乱动得好,咱们这兄弟几个,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下面的人不容易注意到上面,上面的人一样听不到下面的人说话。再加上林茜檀又是背对着他们,阴韧便看不到在黑暗当中林茜檀动了动嘴皮子。   “几位公公,这是想被再阉一次?”几个年纪不等的太监,净身进宫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绿林强盗的劣迹。   他们也是见惯了小姑娘羞怒害怕的模样,乍然之间碰上个不惊不讶的,一时还真的是有些不太适应。   就是本来还一脸着急的楚绛,都被林茜檀下一刻说出来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林茜檀朝着其中一位已经脱了半截裤子的,嗤笑一般和后面几个丫头道:“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就从这一位开始,都多大的岁数了,还穿这孩子似的亵裤呢。”   说话之间,刚刚才停了有一会儿的雨,就又大了起来。   再算上夜里黑漆漆,上面的人更是看不见底下了。   阴韧这才皱了皱眉。   旋即,转身离开。   锦华也为不能亲眼目睹现场而遗憾。不过她想想,自己这弄来的十几个太监,入宫之后可是受过专门特训的,再怎么,总比两三个花拳绣腿的丫头厉害。她干脆回去等消息。   一时,狭窄宫道中,就只剩下林茜檀一行人了。   屏浪贴心地将雨伞撑了起来,给林茜檀罩住头顶。林茜檀时不时钓着这些太监说话。这些太监起初也受不住激将,以为她是跑不了的鸭子,也就陪她玩一会儿。   然而等到雨水再大一些,这些假太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别人会用药,林茜檀也会,她自己弄来的东西,可比这些假太监的劣等货要好多了。   一群太监还玩味一样等着几个姑娘药效发作来求他们要了她们,林茜檀是故意拖着他们叽叽歪歪,等的也是自己掩盖在袖管底下的手上抓着的药瓶子里的东西,起作用。   大雨之中,十几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不多时挨个儿软了下去,倒在地面上昏睡了过去。林茜檀这才走上前去,将同样也吃了药力,比起别人昏睡得还更早些的楚绛扶了起来。   主仆几个在路上就已经摸黑吃了解药,自然不受影响,她一边搀扶楚绛,一边下命令道:“都宰了吧,别留在宫里祸害宫女了。”   几个丫头闻言,也都没有什么犹豫,当即就动起了手来。   不多时,这平日甚少有人过来的宫道上,便多了十几具太监尸体,雨哗啦啦地下来,没一会儿便把血气冲了个干净。林茜檀亲自背着楚绛往萧太妃那儿去,路上还有心思和丫头开玩笑:“还是娘亲说得对,坏人都是死于话多。” 第132章 灭口   秋天的大雨里面,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太监尸体倒在了亭子里,附近便是那花草芬芳的地方。林茜檀想了想,也不费劲大老远地弃尸了,这儿就是一处埋骨的好地方。   屏风屏浪干惯了这些刨坑的粗活,就叫她们把这些太监就地掩埋了便成。宫里不缺人,也是每天都在无声无息地就没了人,几个给人抬轿子的太监而已,死了便死了。   几个丫头闻言,也不啰嗦,当即撸起袖子便干活,难得的是动作利落地忙活一场,就只是裙角地方稍稍脏污了一些。   她们干活,林茜檀便将楚绛扶着,弄了起来,叫楚绛靠在她的身上亲自照顾。   秋雨冰冷,林茜檀伸出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楚绛的身上,一边看着几个丫头干活。   君埋泉下泥销骨,林茜檀想起自己如今这行事做派,和阴韧可是颇为相似。又笑着心想,毕竟是阴韧教出来的学生,还真是想不得他几分真传也不行了。   阴家的草木底下,埋的都是活人来做肥料,阴家的花园子比起这沾满鲜血的御花园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的。   黑暗之中,几个被阴韧留下来以防不测的阴家暗卫,将眼前所见记在心里,不由要心思复杂。他们总算明白这林七小姐也许是哪里被他们主子喜欢了。杀人就杀人,还得叫人死了还没个全尸。   林茜檀一边扶着因为受了药力影响而暂时失去神智的楚绛,看着几个丫头大概花了不过一刻钟工夫就把全部活计干完,一边便道:“把这切下来的几样东西,拿去喂八妹妹院子里的狗吧。”   几个丫头应了,便把黑布袋一兜,带着便走了过来伺候。   林茜檀于是又亲自扶起楚绛,这才从口袋里拿出金针,就地在楚绛头上戳了几下,叫楚绛醒了过来……   林茜檀早在几个丫头干活期间,就已经想好了借口,怎么将楚绛给忽悠了过去。楚绛满心疑惑,却一时不能够有任何办法知道真相。他也不能在宫里停留太久,他还要返回楚家,将御书房中发生的事,告诉给楚渐。   至于那敢咬林茜檀一口的所谓白云天师的弟子,楚绛暗暗记在心里,想着回头收拾……   殊不知,那乱说话的小子,根本也和他的师傅一样,连这一个晚上也没有活过去。   同一个时候屏浪便在问林茜檀预备拿那白云天师的徒弟怎么办。   林茜檀说:“不用怎么办,自然有人会替咱们动这个手的。”   白云天师受命于何人,林茜檀心中清楚。阴薇固然有一腿,可要在这禁宫之中来去自如安排这零零碎碎许多事情,光是一个阴薇,也不能够。   可不论是哪个,若是换了是她来做那个人,她说不定也会考虑,杀人灭口。   毕竟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牢靠的。   林茜檀和楚绛分开,自然往萧太妃那里过去。   天隆帝放了话,林茜檀这天晚上是出不去的,她带着人便往萧太妃那里走着,萧太妃也早就知道了皇帝的旨意,叫人提前预备着了。   林茜檀这倒是第一次在皇宫当中留宿,这种感觉十分陌生。萧太妃给她准备了一处逼近主室的宫殿,林茜檀很感激。宫室颇大,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一夜林茜檀睡得注定不太平静。宫里的陌生环境带给她太大的不安。不习惯这宫里一切的环境,让她就算睡了半夜,也忍不住被一点树上扑腾的动静,弄醒了起来。   外面隐隐有在走动的御前侍卫像是终于渐渐消了声音,林茜檀想了想,干脆穿了衣裳下了床榻,来到外面走动。   萧太妃这儿寝宫不小,林茜檀也是闷闷无聊,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之前一直试图进去的那一处假山附近。   原本以为又会有一个什么人跳出来阻止她,殊不知,这一次,却是没人。   这园子里假山嶙峋,形状设计和当今的园林风格差距不小,林茜檀看得心痒,却能够硬生生地忍住。   屏风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   屏风也知道这园景里的假山,萧太妃不让人轻易去碰,在那儿轻声细语的:“也许太妃在意独享这园子景致,这才不喜欢旁人进去。”   林茜檀笑:“也许。”   这宫里,多的是秘密,不管它究竟是不是像屏风说的一样,是太妃钟爱。她都不能再往里走去,在这皇宫之中,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了。   前天晚上大伙儿都有些忙乱,萧太妃这里也是有些受了影响。这会儿,整座寝宫漆黑一片,林茜檀走在路上,脚步声响分外明显。   萧太妃早早睡下,也许伺候她的宫人夜里都在跟前服侍。她这时候过来这儿,所以才没有之前两次委婉谢绝她入内的嬷嬷。   月影重楼之中,萧太妃却并没有像是林茜檀所以为的已经睡下,林茜檀在园中走动,她就站在窗子边上,透过那儿的窗子,看着远处的人越走越远。   她身后,一个嬷嬷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明白主子怎么就忽的不让人拦着:“那地方不是您不让人进去,怎么的如今……”   萧太妃身上仅仅穿了一件睡觉用的薄衣服,头发披肩,看着底下的少女,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那假山之中的地道,原本也是这丫头的娘亲建起来的。”   这事,嬷嬷倒是第一次听说。   林茜檀无意进入窥探,萧太妃也不太意外,转身便走回去床榻上睡觉,一边躺下一边嘴里就道:“日后七小姐如果再想进去,也别拦着了。不过是几块破石头,小丫头也未必就能发现到什么。”就算发现什么,也不过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嬷嬷点头应是。   萧太妃闭了眼睛还在黑暗中勾起笑意,嬷嬷正要走开,又听见她说:“你猜猜,本宫这地道,是通向哪里去的。”   这嬷嬷又哪里能够猜得到这些,不多时,萧太妃真正睡着了,那嬷嬷才回到她自己的床榻上保持着三分清醒地跟着睡下。   林茜檀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萧太妃寝室的方向好一会儿,半晌才低了头,只在附近继续兜了一个圈子,便往回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去看曲径通幽的假山景观了。   *   宫中的床,除了豪华一些,看上去倒是并没有和外头她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林茜檀在宫中睡了一夜之后,天刚亮起来就出宫。萧太妃亲自送她出门,才往回走。   林茜檀回到府里,不出意外会碰上被长辈抓住审问的情况,前天夜里那样的情况,林茜檀倒是不觉得这有哪里奇怪的。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的。   下过雨,本来便是将近深秋的天气,就显得更加地冰寒彻骨了。林茜檀应付过林家的长辈再出来,迎面的风那么一吹,她就打哆嗦。   她的好继母,看上去似乎很是失望呢。   一出来,她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回去给钟嬷嬷说声,严厉管教咱们院子里那些丫头们,别叫乱说话了。陛下怕是前阵子的事都还没消停下来,就又要开始了。”   一年以来这些事情,跟这次的相比,可能都还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了。林茜檀估摸着,这宫里大火的事情,能封锁起来不泄露倒是算了,要是泄露了,一定就是大事。   以她看她祖父还有伯父、父亲的意思,这次的事,他们倒是都拎得清,没再跟之前一样,上蹿下跳。不过林茜檀为着以防万一,还是吩咐了人,仔细留意家里几个男人的动静。他们就是要作死,也得等她从这林家门里嫁出去。现在,她也不能看他们出事的。   早上家族里的请安早就结束。林茜檀出来,便回了她的屋子,一早上不曾出来。   前天晚上没有睡好的觉,倒是利用一大早的工夫睡了一场回笼觉,林茜檀迷迷糊糊地躺在摇椅上,睡了过去,一不小心就进了久违的梦乡。   梦中,她并不意外自己会梦见一些前世时候的场景。前世的同一个时候,她出了董家的那件事,便因此被禁止进宫,不过,她印象当中,当时应该是没有人放火的。   梦境当中白雾笼罩,林茜檀来到“宫宴”的场地上,穿过一个又一个“人”,来到宫道上。却是发现本该在宫殿中休息的四皇子,行色匆匆像是往哪儿走去,一副满脸喜色的样子。   再之后,场景变化,林茜檀又看到,当时也是去了阴蔷寝宫之中的林碧香像是也鬼鬼祟祟躲开阴蔷,一副往外走的模样。   林茜檀半夜里睡醒过来,回想到这些,笑了笑。林碧香还真是不消停。现在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四皇子会出现在御书房中,又为什么会看上去有一种喜色当中透着嫌弃的古怪感觉了。   如果这梦境属实,那么按她的猜测,当时出现在御书房的四皇子,恐怕是和林碧香刚刚完事。可想而知风流之时看见女方那破损得难看的手伤,又是怎样一件败兴的事情。   林碧香的手,终究是难以复原了。   *   从次日起,新来的钟嬷嬷果然便按着林茜檀的意思,约束了银屏阁中的下人。至于苟嬷嬷,最近已经是不大管事的了。   她说她不舒服。   林茜檀当然清楚她的病因。   苟嬷嬷的两个儿子,苟东和苟西,狗改不了吃屎,在赌坊里欠下了越来越多的赌债。自然,这债主都是她一人。   林茜檀倒是时不时赏赐苟嬷嬷一些东西,然后这给了出去的首饰,其实也不过就是转了一圈就回到了她的手中。   他空手套白狼,苟嬷嬷为了换取更多的银子来还债,自然而然是不得不泄露了许多阴薇的秘密。说得越多,苟嬷嬷便越是对林茜檀越来越“忠诚”了。   林茜檀姑且用着她,叫她再在院子里帮着做些琐碎的事情。至于院子里的大权,则是没几天就被宋氏推荐来的这位钟嬷嬷给取而代之了。   “表姐倒是一直念叨着要回来伺候。”钟嬷嬷是宋氏的表妹,说起宋氏,语气真诚。   林茜檀知道宋氏那病看上去没什么,其实比较厉害,很是忌讳操劳。所以不是宋氏没有求过要回来,而是林茜檀一直不同意。   林茜檀笑:“她也才四十不到,等养好起来,还多的是机会,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   再说,待梅的婚事就在眼前,林茜檀也希望到时候万一她不方便亲自出府送嫁,宋氏能够作为待梅的母亲,来坐那个父母受礼的主位。   *   中秋之后几天,民间慢慢地就传出一些和宫里那场大火有些关系的传言。   天隆帝如同林茜檀料想的,一度试图封口,之后虽说大多人对这事很有自觉,并不敢多说,但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赴宴人数众多,总有那么一点风声漏了出去的。   前头夏史的事还没摁下去,这儿又有了新的事情让人闹腾的。   林茜檀就算不用出门,也能够知道外面那些城防卫又是在满大街抓人了。也不知道京中各处监牢够不够用。   火光闪耀,火中显示字迹,这件事情被人以讹传讹之后,不知怎么就连被牵扯到了夏朝的头上去。   出去买菜回来的婆子也说,外面都在说这个。   主子们严防死守不说的事,奴才们凭着自己的猜测,都在那儿瞎说,像是就有人说,宫宴当日,还有天神下凡指示天隆帝应该“退位让贤”什么的。   待梅时常走一趟宋氏那儿。宋氏住的又最是人生嘈杂的小巷子,巷子里多得是这样那样的议论声。   待梅回来便将自己听见的事情说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听了之后,想不相信这当中没有谁在其中操纵的痕迹也是不信的。   不过几天的工夫,明明大火里出现的是个“周”字,怎么传着传着,会将“周”字变成了“萧”字?按待梅那意思,居然还有人说什么夏国皇孙被人找到了……   萧姓是夏朝国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民间也说,皇孙长大成人,早晚要回来与燕氏讨回属于萧氏的东西……   八月二十,钦天监奉旨测算天象,禀报皇帝,告知萧氏皇族的确重现人间,天隆帝知道之后,果然震怒。   钦天监也说,那火中显示的“周”字,也未必就只是姓氏的意思。   于是一时之间,天隆帝密令底下的御前侍卫纷纷去查探以前那个逃跑掉的夏朝皇孙和所有姓周的人……   *   这大火中显示异常景象的事情,林茜檀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这世间都有她这样死人还阳重来的离奇事情,就算有个什么显示天象这样的,也并不十分奇怪了。   而那个“周”字……   周易云,知周乎复始,而道济天下。   “周”字本身便有重来之意。从前大商燕氏崛起,夏朝皇族大多是淹没在了改朝换代里。   嫡支几乎全军覆没,死于非命,至于那几百年繁衍下来旁支错节的分流血脉,由于数不胜数,难以逐一清算,就是天隆帝上位之后,也不曾对他们下手。   林茜檀不由去回想她前世里那个举起了反旗来,在大商灭亡时候闹起来的人里,有没有那么一个姓周的。   *   林茜檀时不时叫人留意她祖父父亲那边的动静。   林阳德这一次倒是当真说到做到。只老老实实地待在他屋子里和他那个年轻的小妾厮混。林栋管着大理寺,忙得不成样子。林权则是和他父亲一样,堂而皇之沉迷在温柔乡里。   林茜檀并不意外。   倒是阴薇一时之间投入到了妻妾斗争当中去了。   夏朝形体虽然灭亡,魂魄却还在,从这许多为夏朝说话的人就看出来,大商建立总归还是太短,根基不够深厚,少有一些风吹草动的,就能够被人利用起来搞事情。   京城里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大半个月,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进了九月。   九月本来应该是重阳登高、人人外出游玩的时候,不过近来一是因为皇帝心情不好,二来则是由于雨多,山路湿滑,就没几个人出门溜达的,就那一把火,弄得节日的气氛都没有了。   林茜檀一直在想,那一把火,是谁的手笔。   林家倒是弄了一个什么赏菊吃蟹的家族宴,虽然不敢大办,免得叫皇帝惦记上,不过还是邀请了一些亲戚到家里聚一聚的。   林家亲戚不算多,却也还有一些住在京城各处表哥表妹的。也往往总是这种节日时候,林茜檀才有机会见一见她的那些过来侯府打秋风的亲戚。   倒不是林茜檀看不起穷人……她自己就是从小穷到大,但林家那一群宗族,奇葩还真是不少。   想想也是,林阳德毕竟是穷苦孩子出身。他虽然发家,却不曾先富带动后富,若不是为了刻意作秀,林阳德自己其实也不太待见这些穷亲戚。   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算是像林抒尘这样在侯府里过得一般的庶出小姐,在一帮子极品亲戚面前,也成了巴结讨好的对象。   正院那儿正摆了饭席,正款待一帮亲戚。林茜檀过去得晚一些,临出门的时候还交代屋里的丫头小心看好院子,别叫过来“坐一坐”的什么林家旁支,顺手就牵了几只羊走。   毕竟……有前科。   林家去年回来京城的时候,一度设宴招待过京中权贵,当时家族中这帮子人就很是有些不满,认为林阳德这是忘本。   现今,林阳德总算“抽空”出来,把这些亲戚都给请了过来,大肆款待。   屏风和屏浪等人后来的,并不清楚林茜檀去见个亲戚,怎么的就一脸便秘的表情,锦荷待梅几个老字号的,倒是知道一些其中的内情。   那些粗鄙不堪的,数不过来就不说了。   其中有个和宋氏是邻居的远房堂弟,从小的时候就因为宋氏的缘故和林茜檀有很多的机会见到,由于他不知道堂亲不可成婚,小的时候就嚷嚷过长大了以后要娶了林茜檀为妻的。   林茜檀想想这个前几年见到还牛皮糖一样的人,现在又要见他,就不免头疼。   “虽说早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但同姓不婚。我看他前两年的时候还托人送了京城的特产去云州给我,就怕这小子还是没开窍。”   这事,锦荷也知道,林茜檀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那位爷,听说这两年出息起来了。”锦荷说道。   林茜檀问她这话怎么说的。   这回是待梅接的话:“宋嬷嬷说是他去读书,读出名头来了呗。”   林茜檀于是很快就见到了这位许久不见,并没有分毫血缘的兄弟了。   女大十八变,男大何尝不是如此,林茜檀再见到这人,都有一些不太能够认得出来。   都是姓林,再疏远,也是一个祖宗,那人过来敬酒,林茜檀也回敬他。   他像是也为自己小时候的童稚之语觉得不好意思:“幼年不知深浅,让堂姐笑话了。”   虽说衣衫褴褛,倒也颇有些读书人的风骨出来,林茜檀试着和他说上几句,觉得他这两年学问累积简直叫人惊艳,便动了将他推荐给王元昭的心思。   将来王元昭若是起事,不仅需要武将,也需要文臣,像是林建这样的,出身卑微,倒是正好能用。   林茜檀心里想的是这些,看在别人眼里却全然是另外的一回事。都是出了五服三代的亲戚,况且还是从别的家族过继而来,在当今律法上是允许成亲的,换言之,也可以算是外男。   自然有人因此私下讥讽,显然也还记得林氏宗族从前闹出来的笑话。   林茜檀没有理会这群人。   既然是要留给王元昭的人,那么推荐到王普跟前,应该是十分合适的。   只不过,从来都只有王普来找她,没有她找王普的,要上哪里去找人去?   锦荷倒是提醒林茜檀,要不要去王家看看。   王普既然和王元昭是朋友,那么就应该有可能也是见过夏三娘和王大狗的。而且巧的是,这林建也是和王家住得颇近,叫风光和霁月领路,还不怕见不到夏三娘吗?   林茜檀闻言,点了点头。 第133章 嫌弃   林茜檀想起自己答应了王元昭要去看一看他的母亲的。王元昭如今领兵在外,林茜檀一度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名义上门。   九月的天已经冷了,林茜檀自己就已经用上了手炉子。锦荷便提议,兴许王家会有需要一些抵御寒冷的过冬用品。王家虽说是曾经没落的大家族,可能并不缺那么一些银两。   但总有能帮着照顾一二之处,送些过去,只当是心意。   林茜檀想想,也好。   反正,也是要顺便过去看一看宋氏的。   王家既然住在那样一处巷子里,就表明王家如今虽说吃穿不愁,但也应该并没有富裕到某个程度上。   林茜檀说做便做。   待梅便收拾了收拾,备下一些有可能会被用上的,诸如实用的秋冬衣物、柴炭之类的物品,挑了隔日天光放晴一些的时辰,乘坐了车子,去了宋氏那儿。   宋氏已经待在家中被勒令养病有了许久,早就憋出霉来。她倒是想着进林家看一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可又怕万一当真是有什么病气,过过去给她可就不好了。   林茜檀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宋氏,也是十分想念。宋氏看着精神头不错。   她在宋氏那里吃了饭,陪着说了话,再少做休息,就请了小丫头,先去了王家看一看情况。她自己则是在附近走了走看了看。   这巷子,说起来离着晏国公府并不算远。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善雅私下关照,又或者是夏三娘与王善雅余情未了,心中思念了。   小丫头选着歪七扭八的小巷子便蹿进了去,王家在巷子深处,四通八达,却又有些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林茜檀记得自己听王元昭说过,中午的时候,王大狗总是要尽量回家陪母亲吃饭的。不像他,三天两头出门赌钱。   王家那边,听见有侯府的小丫头拜访,正将近吃完了饭的王大狗也很是有那么些惊讶,又和夏三娘下意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惊奇。   东山侯府的人怎么就找上了门来。   可想归想,王大狗还是朗笑着从饭桌上站了起来,笑得让人不能不喜欢:“这小院子,除了老师他们会来,还真没别的什么客人,这倒是稀罕。”   夏三娘也笑,只不过神态之间稍微有那么些不可掩饰的高傲清冷,她自以为出身高贵,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骨子里看不上某些低贱之人。他们家在千石村生活的时候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客人的。   王大狗心中也有数,他母亲,就是这样的。   住在千石村的时候也好,如今这破巷子也罢,并不是没有那些热情的邻居走街串门,不过是她总是摆出一副谢绝拜访的态度来,别人一来二去自然就不肯热脸贴冷屁股罢了。   “既然是曾经住客,那就将她们请进来,喝一杯茶水吧。稍后便由你来招待,我还有佛事要打理的。”夏三娘说完,便搁下碗筷,转身走了回去。   王大狗也是拿他母亲没办法,习以为常。母亲的出身、从前的经历,让她当真变了很多。   张铁头也偶尔说起过,夏三娘年少的时候,虽说也有些娇纵的脾气,不过总体而言,也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简直招人讨厌到清冷疏离,每每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小丫头不过是来打前哨的。林茜檀却还在后头。   王大狗一边命人去泡一壶茶水,再端来几样点心。   看来,下午是不用出去“干活”了,还得通知通知那些“兄弟们”,别等他了,开会商议这样的事情,说不急也不急。   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弄得稍微整齐一些,又将一叠原本搁在饭桌边上供夏三娘观看的纸张收了起来。等到门外正经传来林茜檀到访的消息,他便利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他没注意,他一时不慎,没把抽屉关好,风力一打,那叠纸张里面就有一张被翻飞起来一些,被抽屉卡在那儿,漏了个头……   林茜檀和王大狗只能算是见过那么三五回,可林茜檀也说不出,对王大狗怎么就是有许多亲近感。   这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就好像他一笑,旁人便总是容易喜欢他。   宋氏也说,当日她们上京,会选中王大狗,也是看穿他比起别家更有一分难以言表的贵气。林茜檀心道,前世十五六岁时候的她,当真就是个睁眼瞎子。   王大狗从各种方面来看,都是优秀的,虽说,林茜檀觉得,或许仔细说来,大狗在许多方面的确又和他的那个弟弟有些差距。   王大狗开了门便笑:“七小姐今日怎么来了我这破地方?”   林茜檀想了想,笑道:“还不是风光霁月两个丫头,说是想念老夫人了,我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风光和霁月两个,听到林茜檀的话,便趋前一步走上来,微微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   这两个丫头也是王大狗看着成长起来的,虽说如今换了主人,可他见到她们也是十分开心的。一群人在门口外面不便多说,不一会儿,王大狗便请了林茜檀往里面去:“小姐总归是大家小姐,咱们别在这门口说话了,叫人看见,对小姐名声不好。”   林茜檀从善如流,跟着王大狗便往里头走。   *   王家这屋子,林茜檀也是实实在在第一次进来。   和千石村那个大得夸张的屋子相比,这小院子的确寒碜许多,不过如果说起精致之处,这小院子又分毫也不怎么逊色的。   从细节处便可以看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并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客人来,屋子主人便敢于在院子四处大胆地留下一些自己生活的痕迹。林茜檀一走进去,当头就看见一只挂在廊下用简单材料制作而成的宫灯。   材料虽说朴素,但其花样分明是模仿宫廷样式,林茜檀看得目光微微闪动,却是不动声色。   民间的人向来都喜欢模仿宫廷花样,这也的确是经常有的事情。不过巧合就巧合在,林茜檀看到的这一盏,在某个地方刚好就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而且,还是几天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是,萧太妃的寝宫。   中秋之夜,林茜檀住在萧太妃的寝宫里面,当时萧太妃便弄了这么一样东西挂在边上赏玩,说是宫里的太监从旧的库房里面翻出来的。   林茜檀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一模一样的,心里自然要有一些活动起来了。   王大狗倒是丝毫也没有发觉什么的,那宫灯是他母亲亲手所做,说是做来玩玩,他哪里知道其中还有一些奥妙。   林茜檀将这事情按在心里。虽说是心里有些疑惑,但是这样一件东西,也许也真的能用巧合来形容。毕竟当年的宫廷样式,就算流出宫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往里,可以看到客厅之内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虽说没有什么客人,但这屋子,实在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十分习惯随时自律约束,不会因为无人观看就丢了家族教养。   林茜檀过来王家,还有她自己的目的。   一来也算是帮着王元昭照看照看家里,二来,也是试试看,能不能打听打听王普的下落。   宋氏还说她没良心,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生意”上的事情。   宋氏并不清楚林茜檀私底下在做的那些事情,林茜檀也没有和她提过。若是宋氏知道了,是一定会反对的。她也怕她担心。   王大狗哈哈大笑的:“七小姐倒是找对了人,我倒是真知道王普现今落脚在哪里的。”王普是什么人,弟弟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近来时不时与人聚会,商议大事,也算是在配合弟弟的举动。   林茜檀却并不清楚,王元昭是否和兄长母亲提起过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只说道:“那么还劳烦王大哥说一说他家住何处了。”   王普家里也是有些积蓄的,他在京城,可以凭借家里的银钱支持,在地段不错的地方买下一处不错的小屋子,林茜檀问了问,才知道王普的住处,离着晏国公府同样并不算很远。   天上时阴时晴,林茜檀在王家也没能坐上多久,外头天色又阴了,林茜檀算着时辰,从王家起身来,往外走去。   王大狗在前,她在后,走过那带着抽屉的桌子的时候,她便看到了那原先被遮住的一节纸上,露出了半截字来……   *   宋氏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林茜檀从王家出来,又去了她那里看了看,彻底放了心,又去了田小香那里。   又叮嘱了田小香再给她弄了几样珍贵的药材过去,顺便和田小香说了说近来店铺产业的事。   田小香用本事服人,从走马上任以来,到现在已经稳稳地把位置坐住。周逸也和林茜檀说,过两年他可以完全退休,把这总管家的位置给了田小香了。   “小香,前阵子我要你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样?”   田小香知道她说的是前阵子王元昭那儿索要的粮草物资:“已经分批运送出去了。顺便,还打听了打听你那异母弟弟的事情。”   林茜檀信得过田小香的办事能力,这件事情她办得很好。田小香说林子业如今被王元昭带去了身边,竟叫他管起了军马来。   田小香并不蠢笨,林茜檀起初叫她配合周逸去收集一些军用物资她还闹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到了这会儿,她若是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跟了一个想干什么的老板,就白瞎了一颗脑袋了。   林茜檀当然也不用隐瞒她:“你看着,这眼下的形势如何。前两年看着是还太平光景,可光是这一年以来就发生了多少的事情?”   田小香现在坐着的位置,手上的资讯流通大,能够获得的情报很多。她也知道,既然有些事情早晚要发生,与其到时候随波逐流,不如现在主动一点了。   田小香却偏偏开玩笑笑说:“如果我现在想下贼船,还来得及不?”大不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她再死回去“故乡”便是了。就是有些不太放心自己那便宜儿子。   林茜檀也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现在跑了,青松那儿我就不放人了。”   田小香被说得脸上一红。   田小香喜欢林青松,带着儿子田小螺大胆追求这事情,许多人都看出来了,大概也就只有林青松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田小螺那般喜欢他,他就愣是没看出来这孩子是想叫他给他当继爹。   “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乞丐出身,兴许根本也没想过自己能被什么人看上,你不点明白,他怎么会懂。”   田小香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替你做那无间道的事,哪里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林茜檀有些听不懂什么是无间道,不过田小香时常会冒出来些生僻词汇,她见怪不怪。   林青松现在在林家的门房上混得算是不错。他在明面上算是阴薇的人,现今林茜檀为了避嫌,碰上什么差事,也都尽量拐弯抹角不去打扰他,免得将他暴露。   有他在门房那里做个不大不小的管事,林茜檀在林家做很多事情的确是会方便很多。   这会儿,天上阴阴的,风一吹,人便哆嗦。   田小香这里,总归是冷了一些。林茜檀溜达一圈,也没看见她屋里点了炭盆。她正打算回去,临走的时候,说笑一般叫她别舍不得那点银子,她又不是没发工钱给她。   田小香满不在乎:“你给的工钱,已经够多。我是想着,给儿子存些银子,日后送他去读书。”不论在哪个时代,读书改变命运,都是一样。虽说是个捡现成的儿子,可也是和现在的她血脉相连。   林茜檀笑:“如今这世道,还是世家当道的。你若是想给儿子省些学费,就更应该帮着我把我手上的这些事办成了。”将来鸡犬升天,以田小香的本事,无论是拿了钱出去自立门户做些生意,又甚至是可以期待期待,入朝做官……   时代的趋势摆在那里,若是未来皇帝能够进一步拓宽寒门子弟上升的空间,将在各地修建国学的事落实下来。来日像是贫寒子弟读书,所需缴纳的入学费用自然也就会便宜下来了。   田小香也知道,世道何尝不是如此。   林茜檀离开,回去林家去。田小螺天真又懵懂:“爹怎么没一起过来?”   田小香捏了捏傻儿子的脸,道:“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现在还不能喊,等你娘我把他吃到嘴里,你才能喊,知道么。”   小小的孩子似懂非懂。   林茜檀离开之后,田小香打发了儿子,正收拾收拾桌面打算离开,却无意之中看到林茜檀所乘坐的车马后头,像是跟了一个什么人。   那人看上去,可是有些可疑鬼祟。   田小香不由动了心思,想了想,还是觉得叫人跟林茜檀说一说比较好。结果事情一多,忙了一通,回过头竟是将这事情给忘记了在脑后。   *   林氏一族的族人如今就住在了林家府邸的附近。   侯府将族人请来,以示族亲穷困,为的也是向皇帝表明侯府忠诚无害。   而天隆帝在京城里扫视了一圈,在看到东山侯府身上去的时候,果然就觉得,林家……没有什么威胁。   林阳德引虎驱狼,心中得意。   不过,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林阳德把一群林家族人给请来府里做客,说是聚聚。这般赖下来好打秋风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林茜檀知道最近侯府人员繁杂,所以进出门的时候,尽量走了后门。可她才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就被过来“看望”的堂姐堂妹给找上了。   打发了人,院子里丫头就告诉她,刚刚几位长辈刚刚过来吃过茶。   林茜檀看了看便也知道,没看见裁云还在那儿带着人收拾呢?   丫头们也不傻,管它是什么胡同里钻出来的亲戚,一律用的都是屋里品质最次的茶杯,林茜檀笑说:“做得好。”   她是有好茶叶,也有所谓的高级点心,但她可不是什么冤大头。   不过林家族人虽然奇葩,可也不是没有好的。   林茜檀冷眼看着,物色了两三个看着不错的好苗子,选了出来,想着什么时候选个机会一股脑儿全都扔去给二狗子去……   *   都说军旅生活是最苦的。   王元昭寄回来的书信一次比一次破旧,可想而知他是去了哪儿的山沟沟里,连个能写信的纸张都有些不好找。   林茜檀倒是问过他,他也说了几句他的情况。   北边不比南边,情况可比京城人想的要厉害,林茜檀知道,那儿如今就像是拆东墙补西墙一样,摁住了这儿,那儿又揭竿而起……   林茜檀心道,看来这大商灭亡的历史进程倒是不会偏离太远了。   她就是那只带来大风的小蝴蝶,有些人的命运因她从坏变好,有些人则是因为她由好变坏,可绕了一圈,历史大河流的方向并没有被改变。   林茜檀抽了个空挡,叫了人去找上王普。   而王普,就在两天之后自己找上门来。   王普是个样样都是中等的人,中等的容貌,中等的身材,林茜檀站在他跟前,勉强到他的鼻头。   王普自认为在男子之中身材已经算是不矮,可突然一看有些时日不见的林茜檀,这才发现这七小姐身高蹿得也太快了一些。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一生当中长得最快的时候。   林茜檀又一向注意自己饮食,一改上辈子不吃荤重之物的坏习惯,可不就是该长的地方全在蹦蹦蹦的长?   只见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如水,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身形更加丰满。也就是秋天的衣裳偏向厚重一些,这才叫她显得看上去平板一点,否则恐怕只会更显身材。   王普不由将眼前少女和自家姐妹比了比,真是不由感叹,毕竟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美人。像他那不过是小富之家的,可养不出这样的。   林茜檀请他在府邸附近一处和王元昭一起去过的小摊子上坐了下来。   又将自己这一段日子游走在宴饮聚会上搜罗而来的名单书写出来,交给了王普手上。   王普当然也知道,王元昭以奉命剿匪为名,正在北面的山坳子里做什么了。   *   黄沙漫天,接近燕北风声鹤唳的地方,一处山坡上,驻扎着朝廷十万的铁甲军。   营帐整齐,大军很有秩序。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帐篷中心,坐落着一处最大的帐篷。   那是主帅的营帐。   趁着天隆帝北伐的时候,凭借几场胜仗获取了统军权力的王元昭,如今就是天隆帝扔在这里的几个小将之一。   王元昭拳头硬,又懂得交际,大半年的工夫,又带着这里的士兵打了不少的胜仗。   他很得人心。   林茜檀知道,他做的不错,书信之上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从南边送来的慰问信刚刚被送到少年郎的手里。少年郎伸手从送信人手里接过书信,一把塞进兜里,然后故意板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军营会议,布置下一场大战,他们应该采用什么样子的军略。   一些跟了他出身入死积累出一些兄弟感情的人,都知道,他和京中魏氏名门的小姑娘有个婚约。   这半年来,京中书信不断,几个小兄弟都在私底下揶揄一般开玩笑说他这是有女人惦记。   王元昭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是任由让人误会。天知道,给他写信的,除了兄长王大狗和王普,再没有林茜檀以外的任何女人了。   说是和魏嘉音定亲,可双方那是根本不往来的。别说书信这般正式的文书。就是魏家仅有的两次象征性问候中,也就只是魏家管事意思意思送上一些表面的关照罢了。   不过魏嘉音送不送信,他半点不关心。那就是个占据了他妻子位置的路人而已。   他也相信,魏嘉音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魏嘉音是怎么在人前嫌弃他,他可是自己亲耳听到过的。 第134章 嫁衣   魏嘉音在家里备嫁,林茜檀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她了。   说起她和王家婚事,她也早就从最初很是抵触变到了全然接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罢了。”魏嘉音好不容易有机会被放出门,选择来了林茜檀这里。   两人颇有许多共同爱好之处。不说多么要好,但却是知音难求。   有魏嘉音这么一樽大佛,那帮子的亲戚倒是不敢变着法儿过来了。   这些林氏族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林茜檀和名门魏氏的女儿居然交好。   魏嘉音自然也注意到了银屏阁外时不时走动的林家族人,东山侯府躲避皇帝注意的方法独树一帜,魏嘉音算是领教了。   宫中大火,火中显示异常文字,这样的事情,魏嘉音哪怕当日因为意外受伤而不曾入宫赴宴,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魏嘉音还记得自己兄长说起这咄咄怪事时后悔和王家太早勾连在一起。   王魏两家都是天隆帝跟前得宠得势之人,天隆帝为了一个“周”字,如临大敌。御前侍卫、城防卫乃至驻扎京外的兵马都随之而动,秘查夏朝遗老遗少。   正说着,那儿在门外张头张的一位堂房婶娘就不小心跌了一个跟头,“哎哟”了出声来。   把林茜檀和魏嘉音都给逗笑了。   林茜檀笑说:“我祖父可被这帮人烦死了。”眼前摔了的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她和楚家定了亲,居然还想把她这个据说不受宠的嫡女嫁去给她娘家侄儿做填房。   魏嘉音听林茜檀说这所谓娘家侄儿都是三十好几的人,还吓了一跳。   林茜檀以往也不明白这样的奇葩亲戚怎么会敢这样打自己主意。现在她却明白。楚泠“红杏出墙”的事,在林氏宗族必定也有所传扬,不然上辈子她不至于在落难之时,连一个愿意帮助的林家人也没有。   那边,那位贼心不死还想游说的婶娘,痛着脚离开了。   林茜檀也没什么避讳,将自己身世说给了魏嘉音。   魏嘉音听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又想起自己即将要嫁的人,听说私底下也是个酒色之徒,便心里又不高兴了起来。   王元昭现今在燕北,平时没人提他,魏嘉音也没多少要跟这个人成亲的切实感。这会儿说起他,魏嘉音就像在诉说一个路人一般,林茜檀听了,不知怎么,反倒安心。   可也叹了气,心中莫名其妙有些不快,又逼着自己开口劝道:“他也未必就是你看到听到的模样。你何不试着去了解了解真正的他。”   魏嘉音的回答也诡异地有些敌意:“是人总有优点,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时辰不早了。   魏家和林家不同,魏家家教甚严,魏嘉音能够出来一趟,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起身离开,林茜檀便顺势邀请她到路边去吃小摊子去。   “距离这儿不算远。”林茜檀也是顺便问一问,并不确保魏嘉音会答应。   魏嘉音却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嘴里还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路边的东西。”   豪门大族之中饮**致,贵族公子小姐们往往都是看不上那些路边的小吃的。   林茜檀也是自己嘴痒,想吃了,这是借着魏嘉音的到来,想给自己解一解馋。   她也不隐瞒自己的动机,还笑道:“是我经常过去吃的。”   其实那还是王元昭以前来时,带她去过。去的次数多了,她也看上那些在大家大户看来低贱,却又十分好吃的东西。   对她这样过过苦日子的“贵”夫人来说,是不在意那些东西的。   魏嘉音当然并不喜欢,不过是给朋友一个面子。两人从正门而出,过去摊点上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林茜檀与摊主相熟,点了几样带了海外风味的东西。   魏嘉音其实有些诧异,亏得她本来还以为林茜檀说她经常过来,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想到会是真的。   看她与摊主相熟,显然当真是经常过来。   路边风景不错,人流穿行,市井百态也别有乐趣。林茜檀也很是很少大白天的就出来。   林茜檀总不能说自己是和王元昭一起过来的。她下意识有些心虚,莫名就处于一个道德低点上。   魏嘉音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一处地方,林茜檀只一个劲儿催促她吃东西。   魏嘉音试了试那些东西,味道的确不错,但她还是嫌弃那些东西有些脏,并没有多吃,林茜檀却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两个大家的小姐坐在那儿吃小吃,是一件让人感到讶异的事情,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都看向她们。魏嘉音被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喜欢被人当猴子似的盯着看。   天上依然有些阴阴的,又是九月里的天,摊子上烧了足够的暖气供应,两人饱餐一顿,魏嘉音委婉谢绝了林茜檀下次的邀约。   林茜檀笑:“倒是我勉强你来陪我吃。”   魏嘉音直接就往她那车子上走,底下的婢女正小心翼翼扶持着她上去。   她道:“既然勉强了我一回,下回你自己过来我家负荆请罪吧。”她家最近做了新酒,她今天过来,本来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林茜檀自然笑着应“好”。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方才折回。魏家的人,似乎对她不算太有好感,所以她和魏嘉音来往,往往是魏嘉音过来她这里多一些。   林茜檀也试图寻找过其中原因,并不明白,不过魏嘉音诚心邀请,她还是会迎难而上的。她也……想试一试如何获取现今存在魏家的那一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   能够被魏嘉音过来亲自邀请,林茜檀心怀感激。   魏家现在,可是风光得很。说实话,林茜檀和魏嘉音往来,还是魏嘉音对他关照更多一些。   锦荷是陪着林茜檀一起出来的,她也是等到魏嘉音那车子离开之后,这才开了口:“魏小姐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   林茜檀笑着解释:“她的心情自然好。能够出来溜达一通这是一件。家里好事连连才是主要的。”   天隆帝手段不嫌老,好用即可,眼看着靠着顾屏等寒门子弟暂时还难以对抗阴氏日益壮大,干脆就将魏家现成地利用了起来。   魏家子弟,最近升官的不少。   魏嘉音刚刚说叫林茜檀去她家,也算是一个庆功性质的闺阁茶会。   魏嘉音虽然和林茜檀结交,但好朋友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林茜檀记得,魏嘉音身边关系要好的,大多数是一些老牌世家的人。   也许天隆帝也会觉得屈辱可悲,他要打击世家,如今还不得不利用到世家头上去。   魏家固然获利不少,像是楚家,也不是没有分到一杯羹。楚家旁支的子弟也有进入朝堂的。作为交换,这些人拿了好处,就会帮着皇帝对付阴氏一族。   魏嘉音得到魏家长辈允许,这一回费劲弄上一个正儿八经的闺阁聚会,为的也是替魏家趁扬名,顺便也打探打探各家对她魏家的态度。   锦荷跟着林茜檀听了这些事情有段日子,也是渐渐通顺了脑袋,一下子明白过来。   林茜檀继续往前,刚好看到两三个身着卫兵服饰的人,正抓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从她面前经过。   林茜檀叹气,最近这风声鹤唳的,她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林茜檀名下的产业,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割那些富贵人家的韭菜,富贵人家多的是那人傻钱多的人,最近这些事情出来,他们都不太出门逛街,林茜檀可不就是少了一大笔银子可以赚的?   林茜檀想着,也不知道皇帝这劲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又或者,那所谓的夏朝皇孙究竟会不会现身!   林茜檀不曾注意,她身后正有一辆马车像是故意盯着她似的,看着她进了东山侯府,方才离开。   *   装饰华丽的马车之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在旁边人伺候之下,坐在那里。   他静悄悄放下车窗帘子,对着外面车夫吩咐了一句,说了句:“回去吧。”   那车边上,一个十分显眼的“晏”字家纹,似乎正表明他的身份。   晏国公王群,早年就将爵位给了儿子,自己做起了富贵闲人。不过他这个富贵闲人其实是并不闲的。   就是王善雅都奇怪,他父亲这么成日进进出出,究竟是都去了哪里。   车子当中,王群隐藏在昏暗光线下面的脸显得有些阴沉,他闭着眼睛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底下服侍的人递过来一碟子刚煮成的清茶,他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问了一句什么。   旁边那管事模样的人,闻言便回答了一句:“主子,这七小姐应当是不知情的。”   国公爷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又怎么会不清楚,他们老国公常来常往的地方都是哪里?   他们这也是刚刚从那个地方刚刚出来,老国公也是一时兴起过来这边。   王群喝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半晌才和底下的人单声应了句:“嗯?”   那管事又接话说道:“之前几次聚会上,三小姐也是按着您的吩咐试探了的。”   这事情,王群已经知道了,不用管事多说。   他时不时出入夏三娘那儿,本来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情,没想到会被林家七小姐身边的丫鬟无意之中给看到。   多次探查,摸底,林茜檀倒罢了……   王群半晌道:“那个叫待梅的丫头还是处理干净了,老夫还是不相信,活人能保密。”   底下的管事答应了一声,将这事情给记住了一下,一边又回想起来自己跟着王群去往夏三娘那里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和老国公爷一起,在和那据说是小国公爷外室的女子见面之后,从那里出来,刚转头便不慎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被待梅撞上了脸。   那个叫做待梅的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给认出来。不过老国公不怎么放心,便叫了他去追查这件事。   本来他以为不过是老国公爷害怕见一个儿子外室的事情传出去丢人,结果却似乎并不是那样。屡次三番下杀手,都因为待梅身边有人护着而不了了之。   不过主子的秘密也不是他可以探究的。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了。一个区区丫头,他就不信真值得做主子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地护着。   只可惜了那个丫头看上去水灵水灵的,运气可不太好。   说着这些话的工夫,晏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开出去有一段距离,朝着他们自己家去了。   *   待梅在绣嫁衣。   她的绣技算是跟着林茜檀一起学的,虽然说未必就能够比得过林茜檀,不过也是十分拿的出手的。   嫁衣大体的轮廓基本已经被她绣了出来,所缺的,也不过是最后一点点缀的部分罢了。   锦荷几个还在那儿时不时笑话她,她一边忍耐了羞意,一边只管自己一心一意地把最后的一步工作给做起来。   也因为婚期将近,林茜檀是不能够在家里看到她的。她干脆去了周逸那儿住着,到时候直接从那里发嫁。林茜檀归还了卖身契,待梅今后便是自由身。   林茜檀送走魏嘉音,回去的时候,看着她留下在屋子里的物件,便想到她,还特地吩咐锦荷:“你俩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这两日便再挑个日子过去看看她吧。”   锦荷笑嘻嘻的,一边答应着。   锦荷这两天比较闲。   待梅即将正式离职,底下几个很有资格竞争一下她身后留下的位置的小丫鬟这两天都勤快得很,像是纷纷争表现一样,锦荷可不就是闲了下来。   她和待梅从小感情就好,待梅出嫁,她也的确是舍不得。不用林茜檀说,她也会去的。   林茜檀却并不知道,她因为自己身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暂且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待梅一眼,却是因此再没有机会看见待梅了。   隔了几日,正是魏嘉音下帖子邀请她过去参加闺阁聚会的日子。林茜檀一早就梳洗装扮了起来准备出门,想说早些出发到那儿。   魏家的门槛高,从这一次邀请又可以看出京中不同的小姐身份如何。林茜檀是魏嘉音亲自过来请人的,林碧香……就没这个待遇。   她连请帖都没有接到。   林茜檀出门,她在屋子里气鼓鼓地砸了好几个碗碟。   往年这样的好事何曾轮得到林茜檀?别人说起林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先想到她?可恨自己如今有一双黑毛猪一样的手,只可恨老天爷不开眼,让恶人嚣张,她这个无辜的反而落人嘲笑。   下人们劝她消气,她也不听。正上火着,那边,却巧合得有一个小丫头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贴耳告诉林碧香,外头楚绛来了。   楚绛其实不过是假公济私,打着办理公事的名头,过来瞧瞧林茜檀而已。他扑了个空,未免正失望。林权便干脆摆了桌子,请他坐在府里亭子里吃酒说话。   林权对林茜檀再怎么不好,也毕竟是林茜檀的父亲,楚绛心里喜欢不喜欢他是一码事,不论如何也是要卖他一些面子的。   林碧香浑然不记得自己前天刚刚瞒着父母和四皇子见过面,衣带渐宽终不悔,这会儿她听说楚绛来了,只有忙不迭打扮了过去的。   她这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楚绛偏偏已经从林茜檀那儿听过几句阴薇有意把她许配给四皇子的话,再看林碧香有时做派,心里只有不喜。   秋冬之季,大伙儿都尽量穿得厚厚的,林碧香却为了凸显自己的身材,故意挑了一件薄一些、勾勒腰腹的袄子。   袄子本来就是西域风格的,脖颈处有些微漏,就是林权看了,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味。   不过,从私心说,林权也是赞成阴薇那些动作的。   虽说他母亲一再劝他,但他实在没办法真正把林茜檀当作他的女儿。林茜檀身上没有哪里像他,分明是楚泠不守妇道,与人私生。   这口气,他咽下去多少年了。   但他现在仕途仰仗楚家不少,他也乐得装糊涂。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如果有任何的好婚事,还是将那好的留给林碧香。   毕竟那才是正经亲生的。   阴薇两头下注,在沈氏那儿说着叫女儿作为姐姐的陪嫁嫁去楚家的话,一边在私底下给女儿安排了四皇子……   反正凭着林碧香如今这条件,也都是给人做妾,有些事情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绛却只能是装作不知道林碧香那些心思了。   林碧香期期艾艾地过来,林权也知情识趣。林茜檀不是一个会和他一条心的孩子。他自然不介意给林碧香制造一些机会了。   楚绛和他吃酒吃到一半,林权就自称是起身去上茅房,便半晌的没有回来。   亭子里便一时只剩下了楚绛和林碧香。林碧香时不时出声攀谈,楚绛冰冰冷冷偶尔应答那么一两句,并不热络。   楚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净房,眉头皱起,林权就是吃坏了肚子,也早该出来了,林权打的什么心思,他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瞎了眼睛了。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装作看不懂林碧香眼中暗示,心里厌恶更甚,林碧香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解释机会。她和阴槐的事情,满城皆知,想要投怀送抱,这一关是跳不过去的。   林碧香嘴里解释着:“我知道表兄认为我婚前失贞,并非什么好女子,可表兄也替我想想。”林碧香也不愿意承认楚泠的身份,不过为了能够接近楚绛,稍微坐着牺牲也无妨。   按她的说法,不论是之前马车上被马老六等人玷污,又或者是阴槐的事情,她都是被逼迫的。   不得不说林碧香的口舌功夫的确不错。楚绛若不是事先听了林茜檀打了预防针,大概也是有可能被林碧香给忽悠过去。   林碧香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楚绛,也不知道楚绛有没有将她说的话给听进去……无论是阴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她的首选,她还是喜欢跟前的这个人。   耐着性子在那儿坐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林权半晌不回来,楚绛也没了那个心思留在那儿陪林碧香做戏。他起身作势要走,林碧香连忙挽留,楚绛委婉讽刺:“八小姐,我还有公事在身,实在不能这么再逗留的。姑父若是不回来,我便只能先告辞了。”   林碧香哪里肯把他给随便放走了。   她抬脚就往前快速走了几步,也不是故意,就那么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住一跌,竟然直直就往楚绛的怀里撞了过去。   楚绛本来都已经一边说一边走到亭子台阶那儿了。林碧香那么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伸手出去就是一接,竟是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十分暧昧的姿势,将林碧香半搂在了怀里。   周围看着的人也是惊呆了。   林碧香虽说的确不是故意,但这么一不小心的一摔,能够让她有意外之喜,她当然高兴。   她一反应过来,就暗自决定,回去之后给帮她挑了这件裙摆偏长的婢女一个奖赏……   楚绛反应倒也不慢,一把人支撑稳了,便随即脱手,林碧香也不好在人前做得太过,便只好顺着楚绛的力气,站直了起来,故作矜持地害羞。   林权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就把楚绛将人给扶住那一瞬间给看在了眼里。看到这些,他心里自然而然也就松了一口气了。看来,楚绛对他这个女儿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楚绛心中却很是恼怒,却又不得不和林权开口解释:“刚刚八小姐不小心扭了脚……”   林权却是一副不很在乎的样子。   林碧香这个女儿名声不毁也毁了,正是破罐破摔的时候。楚家家大业大,又是曾经亲家,林碧香能够嫁过去,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林权笑了笑:“表兄表妹的,何必区分那般清楚?”   林权口上说着因为突然腹泻而叫贵客久等的抱歉话,实则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有神,不像是去了一趟茅房,倒像是去过一趟美人的闺房。 第135章 虚伪   林茜檀不在,楚绛留着在林家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临走时候出了这么一趟乌龙,他心里就更是不爽快了。   林碧香身上的味道,熏得他难受。   林碧香自己倒是舒坦了,心里那股快感怎么也摁不住,凡是林茜檀拥有的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   楚绛带着心中的恼怒离开,林碧香却是巴不得林茜檀早一些从魏家回来了。   她急不可耐要到林茜檀跟前去炫耀炫耀,但又知道,楚绛这块大肥肉她才刚刚闻到了味道,还没有上过嘴。   不得已,只好压抑了兴奋,带着几个小丫头往回走,却被林权给叫住了。   亭子里的事,即使不用谁刻意宣扬,府邸中人想要听说也并不怎么难的。府里四通八达,又是大庭广众之下。   银屏阁那儿当然也有人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情,跑腿的小丫头一说,锦荷就当场从嘴里蹦出一句粗话来了。   这臭不要脸的,她们主子一不在,这就堂而皇之地自荐枕席,真不愧是在男人跟前脱过衣裳的,一身的骚臭。   “这件事情,谁也不许在主子面前多嘴,谁敢乱说一句,我撕了她的嘴!”锦荷如是说道。   苟嬷嬷被两个儿子的事绊住了脚,正好请了假出府去,这会儿不在。锦荷平日又一向有几分威望,说出来的话也很能吓唬人。   锦荷震慑完了小丫头,自个儿坐下来,不由在想,这件事情,虽说是在小丫头们这里镇住了。   不过,到底要不要和主子说呢?   楚家的表少爷,是个什么人,锦荷也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一颗心简直就像挂在她们主子身上似的。   那样的一个人,即使屋子里已经有个通房的丫头,以后小姐嫁过去,也不会对小姐有任何威胁……   锦荷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件事情,又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何必凭白说了让人在那儿添堵呢。钟嬷嬷也是这么个意思,这点事情,不必要拿去恶心主子了。   另外一边,林碧香则是跟着林权去了他的书房。   林权心中默许林碧香做违背闺阁规范的事情,表面上却非得弄出个正经说教的严父模样来。   林碧香意思意思听她父亲说了那么几句,心中有些不屑。   虽说这是自己父亲,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看不上。也不懂得当年那楚泠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五朵金花”,怎么就会看上了这么一个人?还有她娘……   林权浑然不知自己被女儿在心里贬低了一遍。他道:“你也知道你如今名声不好,平日行事就更该注意,父兄在外会见外男,你一个闺阁小姐出来凑什么热闹?”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故意离开了那么许久。   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林碧香心中自然不服。林权说完也就把她放了出来。她也不多留着,提起裙摆便走。   林碧香心情颇好。就连走在拐角处被正好给林权送糖水的林抒尘给撞到,也没有怎么生气。反倒难得好心地叫人将林抒尘给扶了起来……   林抒尘满眼疑惑,不过旋即想一想林碧香刚刚传出来的新闻,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林碧香穿得花枝招展,身上随便一件,也都够抵用林抒尘好几年的月钱。   林抒尘咬牙切齿的。   都是一个爹生的,那两个就过得舒舒服服,凭什么她就每日舔着脸讨好别人。   以往林茜檀虽说日子过得穷,可起码还有一个舅家。林碧香更不用说,有一个那么权势滔天的舅舅。   心里怎么想另说,表面上却还是要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在林碧香那一碰,糖水没洒了,她还得赶紧送去给林权,叫林权吃一吃。   这不过是一件日常小事。明明是八小姐把九小姐给撞了,却成了九小姐卑躬屈膝道歉。奴才们见了也跟没见到似的,连拿来聊天的兴趣也没有。   倒是都在说林茜檀被邀去了魏家的事。   林抒尘当然也知道,林茜檀这会儿去了魏家。   魏家那是什么地方,不仅是名望深厚的世家,还是近来得到盛宠的权臣。   林抒尘心里那只名为嫉妒的小虫子实在忍受不住。以前她和林茜檀都是在一条起跑线上的。现在,林茜檀却有之前那位嫡母留下的嫁妆。   她越想越不痛快,便叫了人来,叫她想办法把林碧香和楚绛那一抱夸大一些传给林茜檀知道。   “我那七姐姐底下可是有几个忠心的仆人必定把这事情拦下来的,她自己是不会知道这些消息的。”   丫头听了便记下,林抒尘像是忽的就出了一口气似的,心情好了许多,从林权那儿出来,便也往她自己院子回去了。   林茜檀哪里会是在意那些的人。   锦荷自以为把消息压着便罢了。殊不知正好有个出门买菜的林府婆子嘴巴快,一边采购府邸里日用的菜蔬,一边就夸大其词地把府里的事情给稀里糊涂地说了出去。   林茜檀都还没有从魏家出来,就有几个茶楼说起了这个。   林碧香那两段香艳无比的逸闻,许多人都是清楚的。   这一回,她又勾上未来姐夫,那些茶客酒徒是最喜欢这些暧昧的故事,各自发挥了想象能力,将之又编造了一番。   到林茜檀刚从魏府出来时候从路人嘴里听见,还惊诧了那么一下。   她不过就是出了一趟门,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林碧香自己又弄出幺蛾子来了。   她是在路边行人的嘴里听见这些的。   “听说,那楚公子已经爬上了林八小姐的床了。”这人说得绘声绘色,像是他亲眼见到一样。   “我倒是一时不知应该羡慕这楚家儿郎一亲芳泽,还是该夸赞林八小姐风流成性了。”这说话的,是个年约三十的男子。   “要我说,既然这八小姐如此好上手,咱们要不要也试试?”走了一段,又碰上个拎着汗巾的壮汉。   “得了吧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人家再怎么也是高门小姐,就是缺男人也缺不到咱们头上啊!”回话的,是这汉子的同伴。   七嘴八舌的,说的也都不是什么好听话。   林茜檀却并没有身边丫头意想之中的难受不快。跟着她出门的几个都有些挂心,反倒是她自己满不在乎。   锦荷都能明白的事,林茜檀又怎么会不明白。楚绛生性自制,又懂得分辨人心美丑,根本不是会因为有人投怀送抱就忙不迭解裤腰带的人。   她自己大概也不想承认,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为他产生嫉妒。面对这些说得十分难听的话,她一点恼怒的情绪也没有,有的就只是理智了。   林茜檀没有恼怒,反而还十分平静地吩咐屏浪走一趟:“屏浪你去,叫锦华公主也听说听说这一档子事。”锦华公主上一回在宫中送她好大一份礼,她先略略回送一点薄礼回去。   屏浪应了一声,去了。   林茜檀送走屏浪,回过头来,接着刻意停下车子来去听路边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林碧香的名声恶臭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有她一份天大的功劳。林碧香觊觎楚绛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也还是免不了被人拖累的小郁闷。她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一样,满面含笑地听着路人在提起林碧香的时候也说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林家小姐。   “这八小姐是这样一个风流人物,想必那七小姐和九小姐也一样轻浮放荡了。”都是一个爹生的。   “你难道没听说,这七小姐也是找了好几回亲事的?若不是没问题,又怎么会这样?”还有那九小姐也是一样,连个说亲的也没有……”   林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一早就知道了。她笑,当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所顾忌,她是根本不在意林家名声如何。可今后再做什么,还是小心些。毕竟都是要成亲的人,她也要替楚家的考虑考虑。   林茜檀笑:“说来这魏家送的好酒咱们也一坛子给舅舅,他是最爱这些东西的。”   于是,本来要回侯府方向的车夫转了方向,带着一车子的人去了楚家。   楚家恰好门户大开,门前正有许多车马,停靠,看上去像是正有一些客人到了将近辰时仍然还未离开。   林茜檀以为自己去的不是时候,倒是楚家的一个管事眼尖,林茜檀一来,他就出头把人给留了下来。   楚绛从林家出来就回了家里,没有出来。林茜檀过去,倒是刚刚好就碰上了他。   楚绛还不知道,自己上了京城娱乐新闻热搜榜。   林茜檀看他一脸心虚羞愧的模样,心里就软了一些,怕他之后听说那些事情会觉得不好意思,干脆便给他打了预防针。   林茜檀顺便问起楚家这许多客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绛有些无奈:“还能怎么一回事,是江家先头的一些人进京来了。”   江家常驻京外,江芷悦就是自己一个人进来京里待了一年半载。总是说江家就要进京,就要进京,可总是不见人。   这不,总算来了。   江芷悦自己的爹娘虽然还留在外头善后,处理家族产业宅邸,进来京城的,也是一些江家嫡支的族亲。   都是亲人,又是许久不见,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那满满客厅里坐得全是江家的人,倒是衬托得楚绛这个正经姓楚的反而像个外人了。   林茜檀是从楚家侧门而进,并未惊动府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过去给江宁娘说一声她来的事。楚绛没好意思说,仆人进去禀报,他娘亲也知道了。   楚绛也是嫌着江家人喧哗。也就是和江家人寒暄了一下,正好林茜檀来,他就趁机出来,躲一个清净。   林茜檀来得突然,楚绛几乎以为自己在林家做出来的好事那么快就被林茜檀给知道了。林茜檀分文不提,他反而起疑心,叫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不知道倒罢了,知道了,又怎能若无其事?无奈林茜檀已经走了,他就是想解释一句,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回去的路上,霁月也说了,外面如果有了这些风声,回头闹起来,林碧香岂不是更有机会赖上她们跟着去楚家?   林茜檀笑说:“这些事情,本来我也是抵触的,不过仔细想想,她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一车子的丫头全部没有听懂。   林茜檀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林茜檀心说,反正林碧香都是要死的人,管她是不是兴风作浪?   说起来,冬日又要到了呢。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林茜檀才会想得起来,她那个被她亲手弄死,尸骨也早就凉了的前夫,董庸。   “屏风,回去之后你准备一些纸钱,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咱们去给‘故人’扫墓。”   屏风还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林茜檀说的是谁。刚从马老六那里回来了的屏浪却是反应快些,想到了被埋掉的某个男人。   林茜檀夜里被带走,又去了京城府衙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霁月和风光也是知道的。那会儿不是还有个樵夫指证林茜檀杀了人。   联系一下林茜檀说的这个话,也就不难知道林茜檀说的是哪个了。   说起来,刨坑埋人的活,屏风屏浪两个还有份参与。   董庸死后,林茜檀就几乎不怎么关注她那个前任婆婆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把年纪,半老徐娘,没了儿子又没钱,是不是还活着?   “活是活着,不过是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霁月会开口说话,林茜檀也有些意外。   霁月像是有些尴尬。   问一问,林茜檀才知道,王元昭曾经下过命令,叫她们姐妹帮着留意董阴氏如今动静。   王元昭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她要杀的人总有道理,这人死不足惜,但他母亲恐怕还有可能纠缠,你们二人帮着私下料理了就是。”   林茜檀听了便脸上微微一红,那二狗子私底下干了这些事,她怎么不知道?!霁月和风光轮流陈述,林茜檀渐渐知道了事情过程。   心道:怪不得董庸死后,董阴氏除了一开始时候闹腾过几回,后来就彻底消停,她那时也不曾多想。   不过,如今的董阴氏不能叫董阴氏了,应该叫做陆阴氏。   风光笑说:“那位阿姨,她又嫁人了。”   穷困潦倒,又没有依靠。也不知她费了多大的劲,将自己嫁去了一户姓陆的人家。那陆家人还是上京来寻亲的,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   姐妹二人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了林茜檀。   林茜檀笑说:“那就替我多盯着陆家人吧。”   前世的时候,她这个婆婆也没少“关照”她,她也应该好好孝敬才是。   真是一个不留神,就让她翻身了起来。   不过倒是让她惊奇,阴氏都多少岁了,居然还能嫁得出去。   按着霁月和风光所说,阴氏中年失子,悲痛之下,一度试图跳河。   这件事情,林茜檀倒是也听说过一点点。   不过林茜檀所不知道的,是,阴氏和当日把她救上来的人从此有机会勾搭上。   陆家虽说只是寻常的小商户,但再怎么也总比家徒四壁、饥一顿饱一顿要强上千百倍。阴薇兄妹几人哪里爱搭理阴氏这个没利用价值的庶出姐妹?   是陆家老爷给了一口饭吃。陆老爷没有别的女人在后院,不过是顺便娶了她,叫她帮着照看后院大小琐事罢了。   林茜檀一时兴起,听说陆家就在附近路上,干脆叫车夫顺路就开了过去陆家看那么一眼,本来以为有机会能够看到阴氏,结果倒是和陆家的少爷碰了一个正脸。   陆家的小少爷叫做陆靖远,说起来林茜檀还刚好不很陌生。   天隆帝从寒门子弟之中取人才,除了京中人口,当然也有外地的人。这陆靖远,就算是其中的一个。林茜檀第一次见他,是在中秋宫宴之上。   陆家老爷知道商贾下流,就看准趋势,从小培养膝下儿孙读书。   陆靖远十分出息,如今进了大理寺中做一个五品的小吏。虽说位置不高,但好歹是乌鸦窝里飞出金凤凰,成了官身。   如今他更加是入了大理寺主管的眼睛。   现任的大理寺卿,姓魏。   不然林茜檀又怎么会在魏家碰上他。   刚刚还在魏家碰见过的人,这会儿又碰到,林茜檀不免有些尴尬。这样子的一个情况,倒像是她跟踪人家陆靖远回家似的。   陆靖远显然也是还记得在魏家碰上的小姐,虽然惊讶会在自家门前碰上她,不过倒也没有如何戳破,只点了点头,就朝着里面去了。魏家小姐邀请姐妹们上门,魏家公子也不落后。   点了头,陆靖远就进去了。魏家颇有门路,魏家嫡长子魏嘉彬甚至许诺帮助他寻找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他母亲拼了一条命把妹妹生下来然后血崩而死,而他,年幼时私自带着妹妹出门,却把妹妹弄丢了。   所以他是陆家最日夜期盼找到妹妹的人。为此,他不惜卑躬屈膝讨好权贵。   鬼使神差的,陆靖远人都走进门槛里了,却突然回头看了林茜檀的马车一眼,心里莫名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陆家门户不大,去世的陆夫人倒是会生,陆老爷都是个须发皆白的人了,陆靖远这个幼子,却才二十上下。   人口多,事便多,陆老爷管不过来,也难怪会顺手就把阴氏给娶回家了。   再怎么也是个大家族出来的女儿,震慑震慑他后院那些歪瓜裂枣出身的妾室,还是成的。   “说起来,这陆家上京是寻的什么亲?”林茜檀问了这么一句。   风光笑嘻嘻的,那痞气模样,居然和她前任的主子很是有些相像。林茜檀听见她说:“主子等着,我这就现成去打听去。”说着,也不等林茜檀阻止,就已经跳下了车。   林茜檀这便知道,陆家要找的,是陆家遗失的小姐。   林茜檀这一天下来,又是去魏家参加聚会,完了又转去了楚家,之后又经过这陆家,本来还光亮的天都已经暗得不行了。   这陆家人找的是什么人,本来也不过风光一时调皮兴起去问了问,林茜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唯独在听说陆家那位不小心被拐子拐卖走了的小姐,据说阴差阳错被卖到京城来给不知哪家大户做了丫鬟。心里不免唏嘘命运无常。陆家人为了早日把女儿找回,并未隐瞒这段过去。风光不过使一使美人计,陆家门房上的小厮就什么都说了。   马车一路再往东山侯府开去,风光说完了那些陆家的发家史,林茜檀一边评论了一句:“这陆家重视亲情,做生意却是无良奸商。尤其这倒买倒卖赚差价坑人钱财的本事尤其厉害。”   陆老爷也就比林青松出身稍微好些,一辈子打拼下来,从无到有,挣下家业,也是很了不起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闭起来眼睛。风光一边揭开车帘,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下一个路口上。   那边道路边上一对正在吵架的女人吸引了她片刻注意,不过她也就看了那么一眼。林茜檀听见声音,正要去睁眼看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那边,晴川也被马车开动的声响惊楞了一下,她看了过去,看见是林家的车子双眼愣怔。她眼里一闪而过恨意,想到将她几乎算是赶了出来的侯府,就恨。   林茜檀是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赎身,可她也没有想到,所谓的亲戚表哥,根本就是狼窝。   抢了她的钱,夜夜羞辱她,日日奴役她。她昔日还算白皙的手指早就因为做了不知多少粗活而干燥起来了。   现在,还要站在这破摊子这里,忍受咸鱼的臭味。   那和她争执的女人长得一副鬼脸,让人看了就下意识反感。偏偏她卖的鱼干,是一整条街最好的。她表哥说要吃这,逼她来买。   小鱼看她磨磨蹭蹭,更加不耐:“你这人,究竟买不买?看不上我的东西,何必还在这里和我说这么多?你不买,还有别人买,就别占着位置了。” 第136章 花圃   晴川满腹怨怼,却也只能是忍气吞声,迅速地从小鱼手里买了咸鱼干,打包回去。   小鱼看了一眼她,心中不屑。她到东山侯府打过短工,知道这是林家七小姐那个背主的丫鬟。她这辈子可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又看了那儿马车。   那边,马车已经走远了。   林七小姐待她不错,她在京城能有那么好的落脚处,也多亏了林小姐帮忙。   正想着,如何报答呢。   另一头的林茜檀已然回去了侯府里。   侯府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有哪里不同,也只是林碧香弄了一出,下人们走动之间,对她似乎有一些窃窃私语。   她跟没事人似的。   锦荷也知道这事儿是想瞒也瞒不住,嘴里只怨怪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家伙,嘴巴这么快。   林茜檀跟她安慰道:“我那八妹妹那么想每日给我立规矩,那就让她去做好了。”   反正她也正缺一个帮她分散火力的人。   雪地之辱,林茜檀不能忘记。在送林碧香下去和董庸见面之前,林碧香也可以拿来用一用。   锦华公主会回来得这么早,并不在林茜檀意料之内。时间越是往后,便越是有些事情和林茜檀原本所想的不同。   如果是本来的锦华,也许还能够伪装伪装雍容大度,可在经历了戎国那一趟的事情之后就完全是另外的一码事了。   每每偶有聚会之处,锦华并不吝啬刻薄,官大一级压死人,林茜檀在她手上,不免吃过一些折辱。   锦华不会希望看到有一个和她条件同等的人堂而皇之在楚绛那里登堂入室的——一样是“残花败柳”,一样身上有阴家血统……   事实上,锦华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屏浪跑了那一趟,当天晚上就叫锦华知道了外面传闻的事。她正被她母亲安排着,频频与男子见面。那些歪瓜裂枣,哪一个能比得上楚绛分毫?!   现在看来,她和戎国的一场婚事就是一个笑话。   对于她这么一个没有起到她应有作用的女儿,天隆帝的宠爱就算是曾经有过,又能怎么样?亏得她还想过,父皇养育自己,自己理应报答一二,为国捐躯。   现在就算回到故国,她父皇也不再看她顺眼,就算看在阴蔷尽心尽力伺候了许多年的份上,勉强答应为她再选夫婿,大概也不会给她挑选什么好的。   阴蔷像是也知道,天隆帝心中心烦之事不少,从他那里得到将女儿再嫁一次的承诺确实不太容易。   毕竟是作为和亲的公主嫁过一次的人,一般的人家,也不会愿意要这么一个人来做家族里的媳妇。更别说这人还有皇室之尊了。   锦华听见外间消息的时候是愤怒的。   “林茜檀也就算了,那林碧香算是什么货色,也配和本宫抢人?”以往林碧香这个亲表妹就仗着彼此血脉亲缘,三不五时在她跟前争抢。   现今更是脸也不要,直接倒贴上来。   锦华气恨过一阵,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   楚绛过两日即将和好友去京郊访秋看景。她获得了这一条要紧的小道消息。正在为自己挑选衣物服饰。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也在和丫头提起锦华。   “公主归来,早就憋了许多不快,之前我就是那个出气筒,现在,还有一个林碧香。”以后看一看情况,或许她还可以把江芷悦也一起拉下水来。省得锦华全把火力搁在她的身上。   过两天,楚绛有意请她陪着一道,一群男男女女一同去京郊踏青,她于是想着,准备几样新鲜的花草制品,一同带去,既可以赏玩,又可以食用。   巧的是银屏阁的后园子刚被休整了一番,种了几样新式的花草。林茜檀走在其中,挑挑拣拣,状似无知无觉一样,从花圃里拉拔出来一株橘色小花的东西,把玩了一会儿,才扔开了去。   刚刚还算得上心情轻松的她,这会儿已然是有些眼神清冷。跟在身边的丫头距离得近,也感官敏锐,立即就察觉到了她身上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   这是有毒性的药草。   这世上,多的是世人不知的奇花异草,不知情的人一不小心得了,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有的。   锦荷等人得了林茜檀的吩咐,这才知道后园子里那看上去和菊花形态颇为相似的东西不能乱碰,便无人再去动弹。看着一样,药性大不相同。   锦荷则是好奇,林茜檀既然知道那是某些人鱼目混珠暗度陈仓进来的脏东西,怎的不去处理了。   林茜檀道:“我不过是寻常的闺阁千金,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偏门的药草知识?我如果移除了它,总是不好玩。古人也说,投桃报李,别人送我奇花,我便以这花做原料,尽一点心意,让母亲品一品我制吃食的手艺。”   看着和菊花相似,其实却能使人精神萎靡,甚至产生幻觉。秋日正渐深,时人经常饮用诸如菊花、桂花这样的东西来做饮品,阴薇这次用了心思了。这些花,她稍后拿出去自己的药铺卖了,这东西,可是值钱得很。   *   林家另外一边的一处院落当中,窗幔之内正云雨初歇,刚刚收拾了干净清爽的女人正神态妩媚地靠在身侧男子怀里,软语撒娇。   虽说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但阴薇保养得好,看上去仍然年轻紧致。林权虽然现今更多是在小妾房中歇息,但仍然给妻子脸面,时不时过来。   阴薇今日使出足够力气,很是叫林权满意了一把,这才图穷匕见,说了她的要求。林权也像是十分习惯妻子这个套路一样,每次完事,她总有话说。   说起来,楚泠当年红杏出墙的事情,也是她告诉的。   “老太太虽然也有一些叫香丫头陪嫁去楚家的意思,可有些事情,也还得咱们做父母的自己出面好。檀姐儿这这如今越发不听我的,还得老爷你这个做父亲的去说一说,方才有用。”在家从父,阴薇就不信林茜檀连林权的面子也不卖。   林权闭着眼睛,将阴薇的手攒在手里,嘴角勾着一丝弧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闭着眼睛,闻着身边人涂抹得过分的香膏,心想,毕竟还是那边那位好些,年轻,就用不着弄得妆浓味重,总是不够清新自然。   阴薇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   林权不多时就睡了过去,阴薇讨了个没趣,自己又爬了起来,去了净房再仔细清洗清洗。   张成媳妇这日正好值夜,顺道便跟了过去,阴薇便和她说起了,种植到了林茜檀屋子里头去的那些东西。   阴薇想想也是有趣:“还好年少时候有时无聊,就拿了哥哥的那些书用来催眠,没想到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到其中的知识。”   张成媳妇也是笑,这一次夫人使用的方法,偏僻刁钻,寻常的人是绝不会想到,那些东西,本来是用来专做类似五石散逍遥散这样的东西,看着就是个花,但闻得多了,是会出大问题的。   主仆二人只将林茜檀从前多次躲避过去她们的招数当作巧合,这一回她们花了血本,弄来这整整一片花圃的东西,就不信不出事。   阴薇道:“苟嬷嬷那儿你已经吩咐过去了吧?”   张成媳妇回答道:“是,已经说过。”阴薇已经很是不太信任苟嬷嬷了,那“菊花”究竟是个什么,她并没有告诉对方,苟嬷嬷不明其意,只不过是下意识觉得奇怪,阴薇怎的叫她多泡菊花茶给林茜檀吃。林茜檀同样对她甚有防备,她泡的东西,林茜檀又怎么会去喝?!   阴薇笑起来:“正好也试试苟嬷嬷的忠心。这老婆子,越来越不好使唤,叫她干些什么,她总把事情给办砸了。这一次要是不出点什么事,就想办法把她给除了吧。”正好,她两个儿子也捏在她手里……   张成媳妇点了点头。   *   次日,林茜檀一大早过来给阴薇请安的时候,就是抱着她屋子里那些新摘下来的花花草草做成的糕点来的。   阴薇前一刻还在笑着的那脸上,一下子就神色怪异了起来。   林茜檀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脸上那些不自在似的。   “这些,都是用我那园子里新弄的花圃里头的花做的。”林茜檀笑道。   阴薇自认算是和林茜檀撕破脸皮,她做的东西,就算是小衣服,她也是先检查了才拿来穿。   这些糕点,别说有毒,就是没毒,她也不一定会去吃。   看那一碟子的糕点,什么材料做的的也有。   林家人喜欢吃一些诸如此类的糕点,林权更是对菊花糕情有独钟,他自诩君子,但凡和梅兰竹菊挂钩的东西,他都喜欢。   林茜檀也不是只拿过来孝敬阴薇的。林权也在一旁,见着品相不错,就抓起来便要往嘴里塞……   阴薇看得着急。   本来还疑心这下贱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她这糕点拿过来,害她也就算了,总不可能连她自己的父亲都去害吧。想必是不知情的了。   电光火石之间,阴薇已然伸出了手去,将林权劝阻了下来,嘴里说的却是十分好听的话:“老爷这两天还身子虚寒,还是少吃一些这样的东西,不然回头闹起肚子来,妾身可没办法代替老爷难受。”   林权想想也是,自己几天前刚刚才腹泻过,这便搁下。   林茜檀笑,她就是知道林权这几日肚子有些不太舒服,这才送了这些过来的。   林权不吃,阴薇也十分有技巧地不去碰,但林碧香可没有腹泻。她可以吃。   林茜檀像是故意似的,这一屋子的人,将她弄来这本来分量也不多的几块糕点分了一个干净,唯独是剩了那两三块。   林茜檀笑:“以往这菊花糕一向有人喜爱,现在却是没什么人爱它了。”说着,还一边招呼林碧香一起吃。   当着林权的面,林碧香心里怎么想的另说,表面上偏偏要做得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阴薇于是看到,林茜檀自己抓起吃了一块,先是一喜,再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抓了起来,却又一急,偏偏苦于没有借口再阻止。   只好想着,这有毒的东西,也不是无药可解,女儿吃下去的分量应该也不算多,是没有问题的……   林碧香无知无觉,连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才刚回去,就觉得,头晕眼花,幻视幻听,更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似的。   阴薇迟了一点点,刚叫人熬着药给林碧香去除药性,那边林碧香就已经发作了一次起来。   阴薇吓了一跳,赶了过去,一边骂林茜檀歹毒,一边赶紧让人给女儿施针。   林茜檀却是半点事情也没有。   她也是回去了银屏阁,之后也是“传出”一些不好的消息出来,阴薇倒是也象征性地叫了郎中过去瞧瞧。   林茜檀送走神态猥琐的郎中,关起门来,对着底下正收拾诊脉器具的丫头们道:“出去的时候,演得像一些。你们小姐我,正看见了幻觉呢。”   锦荷笑起来:“亏得咱们小厨房还有些现成的材料。”   林茜檀刚刚在阴薇那儿吃的,是去年封存的菊花做起来的糕点,林碧香吃的,却是林茜檀特意浓缩提炼过的花汁做的毒糕点。   林碧香上吐下泻地遭了一些罪,又听说了自己母亲本来的算计,一边怨母亲不提醒自己别吃,心里更是恼怒林茜檀害她。   她出了幻觉,在梦里梦见了自己被林茜檀摁在雪地里活活勒死,想到那些恐怖的景象,那感觉真切得好像发生过,她到了第二天梦醒来还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   又过了一天,锦荷顺着林茜檀的意思,去了周逸那儿。   她和待梅是从小就在那里生活过的,只是后来大了一些,就被楚泠带回了府里。她们刚东山侯到府里不到一年,楚泠便又死了,她们年纪小,早就慢慢忘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也是林茜檀将她们带了回去,她们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出身来历。   周逸自然还记得她们。待梅跟着楚泠去的时候还是个不怎么记得事情的小萝卜头,回来时就已经是个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虽说有个十年八载的没见过,不过能看到当年的小姑娘回到养生堂出嫁,周逸十分高兴。   再过几日,待梅就要成亲了。锦荷和碧书一起过来,也是她们在待梅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待梅无论被人调侃了多少次,也还是忍不住脸红。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些的话。   裁云却没有来。   待梅觉得有些遗憾。   裁云的性子越发怪异,待梅又不在,前几日又做错了事,挨了说。   碧书道:“也不全怪她有怨气,她越是性子孤僻古怪,小姐越不爱用她。小姐越是不爱用她,她就越要弄出怪模怪样来。也是她有资历在,也算忠诚,不然按着她那人缘,换了我是主子我也不爱用。”   绿玉取得了林茜檀信任,一个后来居上的,也接替了晴川,管起了屋子里的财物来……   待梅又不由因而想到了晴川。   姐妹几人都是差不多同一时期去了林家,时至今日渐渐大了,命运也截然不同。待梅是最早出嫁的一个。如果可以,她也期盼着,这些往日的姐妹,可以都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也不知道晴川如今怎么样了。虽说晴川偷主子东西拿出去卖,又漏消息给夫人,可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彻底恼恨了她。两人也是有过玩乐打闹的时候。   锦荷和碧书看过待梅,随即离去。   她们不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待梅了。   *   九月十七,距离待梅婚礼只有三日的时间,郑好进府里给林茜檀送喜蛋以及一些别的礼品。   郑好人逢喜事,看着整个人就像二傻子一样,再没有丝毫平日稳重。林茜檀笑话他,他也不介意。   他也是刚从待梅那里过来。   喜蛋是待梅亲自弄的,几样小点心,也是待梅花了工夫做的,也全是林茜檀爱吃的口味。待   林茜檀笑。待梅和郑好都只是寻常良民,并没有那许多大户人家婚前不方便见面的规矩。待梅使唤郑好做事,也越来越顺溜了。   郑好一脸喜气地离去了。林茜檀将待梅拿来的那些东西分了分,叫大家也沾一沾待梅的喜气。   然而。   郑好是一脸高兴地离去,却是仅仅在半日以后,便神色惊慌地跑了来,与林茜檀求助。   林茜檀叫他慢慢说。   郑好说,待梅今日中午出去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本来周叔也说,待梅就是到左右的邻居街坊那儿亲自分一分喜蛋。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结果,待梅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见往回走。   当时周逸正好出门跑生意,并不在养生堂那儿待着。等回来发现不对,再问林茜檀派给待梅的护卫,护卫也说,看着待梅去了隔壁的何家,老久没出来。   护卫是这么说的:“何家婶子也说待梅和她们娘儿几个谈得来,就多说了一些。咱们几个就守在外头,便也没进去打扰。”   然而等着周逸强闯进去,哪里还有什么待梅在那儿和何家的女人们有说有笑。   林茜檀是亲自处理的这件事。   她站起来,和郑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郑好便将那周逸闯了进去之后的过程给说了。   原来,何家的婶子陈氏收了她娘家一个侄儿一笔巨大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叫陈大有的侄儿,与姑姑自称对待梅心仪已久。知道对方即将成亲,想做的事情,不过是有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能够表白心中情意。   不盼着待梅能够有什么回应,就是把心里的想法念头表白出来,死也愿意。   那陈氏想了想,自然也没什么不同意的。至于那何家的其他人,所想的或许更直接一些。   陈大有给他们一家子人又是送钱又是送礼,所图的恐怕哪里只是表白表白。何家的男人甚至会羡慕地想到,这小子,叫他们把待梅骗去何家后院净房那儿,一定是想和待梅风流快活一番。在待梅成亲之前抢先一步占据山头。   男人么,哪个不是这样。   因而,这些人也都很识相。前头替陈大有拖住林茜檀派给待梅的保镖,后头又看着屋子们,不叫家里的孩子跑去后院打扰了陈大有“办事”。既然待梅没有喊叫或是跑了出来,想必也是愿意了……   郑好越说越愤怒,林茜檀也一脸冰霜:“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姓陈的!?”   郑好道:“没有!”周逸闯了过去,何家人才发现后院那儿是人去楼空,那姓陈的,不知怎么就开了何家后门的锁头……他和周逸再到陈家去逮人,也不知陈大有把待梅弄到哪儿去了。   *   周逸带着人在外面四处走动找人,他们在找的陈大有却已经死了。   待梅看着身边被人一刀毙命的男人,心里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   原本这何家婶子的娘家侄儿来找她,她也以为只是这人起了色心。然而陈大有也不过是替人做嫁而已。   这面前刚宰了陈大有的几个汉子,目露凶光。他们一不图财,二不图色,所做的,就只是杀人。   她马上就要成亲,马上就要嫁给郑好和郑好生儿育女,她还有一锅等着发酵起来的麦子搁在厨房的炉子上,还要做了吃的,送去给主子尝一尝,她还不想死,她也不甘心死。   可她被堵了嘴,连求饶求救也不能,只能是拼命用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正把刀子从陈大有的胸口拔出来的壮汉,使劲摇头。   那动手的汉子倒是还愿意和待梅多说两句话,像是每次杀人之前例行公事一样:“小姑娘,你也别恨,咱们兄弟几个和你本来也是无冤无仇,也是奉命办事。要怪,就怪你那双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到了黄泉路,好好与阎王爷说说,保佑你投一个好胎吧。”那刀头,还在往下滴血,汉子说完,也就只是猛力甩了甩刀子,便朝着待梅走了过来。 第137章 一口气   待梅不见了行踪,林茜檀与周逸等几个人,追寻着现有的一些线索,找了一个晚上。竟是不知不觉就找到了将近城门楼那儿的地方去。   随着时辰越是往后,林茜檀的心中就越是不安。   那几个本来负责保护待梅的护卫,也心中惭愧。他们原本也是受了雇佣到了待梅的身边。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忍不住觉得待梅不过一个小丫鬟,哪里就当真需要他们费心费力。   他们还当待梅是自己惹了什么赌债之类。   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被人趁机给钻了空子。   他们也很是用心将功补过。无人抱怨夜里出勤,满城找人。   林茜檀也发了消息下去,命名下商铺的眼线也动弹起来,她自己本人则是亲自去了那待梅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   她撒了银子,四处问人,但这银钱也有不管用的时候,问了一通,也不过是有一个孩子说他看见待梅被人带上了一辆再平常不过的马车,然后扬长而去……   待梅性子温顺,又很是有几分烂好人的样子,哪里会去得罪人?要说谁会有那个动机对待梅出手,林茜檀一直认为,这些事应该只有阴薇,才会这么做。   可越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来,林茜檀就越是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些什么她遗漏掉的东西。阴薇出手,用的全是一些阴招,何曾光明正大叫人截杀过。   就像周逸所说,这世上,故意杀人的,若不是寻仇,基本便是灭口。待梅又是在哪里,碍了谁的眼睛,被盯上了?   天上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之中,万里无云的秋日夜里,冷风冰寒。大街上早就没有几个路人在走,城中也尽是守城巡逻的兵丁。   他们这一群人,都已经碰上过好几轮盘查了。   周逸也劝说林茜檀先回去:“你在侯府中,多得是人等着抓你的辫子找你麻烦的。这事,你先回去等消息。”她一个大姑娘,这大晚上的在外头走着……   林茜檀却是固执地不同意。   林茜檀道:“待梅的事,我如果不亲自处理,我想我会一辈子后悔。”   至于林家那边,现在的她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叫人拿捏欺负的。何况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人说了她是去了楚家了。   周逸也没有多说,林茜檀不乐意,他便叫了个人去了一趟楚家。林茜檀也知道周逸的意思,既然是因为留宿在外祖家而夜不归宿,总得串供了才好。   楚家那边,楚渐和楚绛父子接到林茜檀的传音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林茜檀是怎么大晚上的跑了出去。楚绛当即就穿戴了起来,非得跟着周逸派去的人一道,带上楚家的人去找林茜檀去了。   林茜檀和周逸早就不在原地,就连那去跑腿的小厮,也闹不清林茜檀和周逸是去了哪里。   说来也是巧合,这天晚上王普正在酒楼之上与人拼酒到半夜时分,正喝得有些飘飘然走过去窗边吹风的时候,底下林茜檀坐着车子开了车窗刚好便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他几乎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水产生了幻觉,看错了人。   可再眯了眼仔细地看一看,底下的人还当真就是林茜檀,并没有错。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是有些摇摆着身子站直了起来,朝着林茜檀的方向喊了一声。   夜里本来也十分安静。他那一声呼喊便十分明显,林茜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往上面高处一看,看见了正靠在栏杆上笑得有些咪蒙的王普。青色衣裳,酒气重得隔了有一丈远也能叫人闻到。   若是平常碰见,林茜檀也许会停留下来和王普交谈一二。可是这会儿待梅找不出来,她也不曾有太多心思去和王普说话,只想简单打了招呼便走。   林茜檀道:“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下回再来与公子赔罪。”   王普却是坚持要问上一问,王元昭走时可是交代过他,凡事对林茜檀多加关照。王元昭那点心思王普也知道,既然是好友心中暗暗思慕的女子,再加上林茜檀和王元昭私底下的那些合作,他作为王元昭的好友兼谋士,有义务在林茜檀有需要的时候,帮一帮忙。   其实刚刚楼下那儿就有些闹哄哄,王普也算得上听见一些底下人的对话,这会儿,林茜檀又三言两语地把待梅的事情给一说,王普心中就更加有数了。   都说这许多事情,总有它命中的路数。林茜檀是不会想到,在这个地方碰上的这么一个人还真就知道一些待梅的下落。   王普虽然喝酒喝得有一些不太清醒,却也还是清楚分辨得出,自己脑子里的那些记忆片段。   他去王家看望夏三娘和王大狗,的的确确隐约听见那么一两句。   老晏国公王群,私底下是王家夫人夏三娘府上的常客。而林茜檀所说乳母的家,不就是正住在了那王家的边上?   王普停顿了一下,把心里某些事情过滤了一遍,筛选了一下。哪些事情能说,哪些事情不能说……最后,他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七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天隆二年,桐州匪患猖獗,当时的州官亲自率军漫山遍野找人,那贼寇偏偏大摇大摆往城里躲。有时候,越是不可能,便越是可能。”   王普也有自己的立场,他知道一些事,但不能说的,他一个字也不会透漏。这一段话,已经是他能够告诉给林茜檀的最多的部分了。   他说:“……岂不知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运气这事谁说得准?说不定待梅小姑娘,就是正好撞破了别人偷情通奸,被人记恨。”   林茜檀本来心里着急,并没有那些个心思去跟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在那儿猜谜语,听他说些这边一撮、那边一撮的胡话。她原本都要忍不住不管不顾转身就走,却是忽的被王普说得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和周逸,带着这一大堆的人顺着“线索”去找人,却没有想过,也许带走待梅的人根本就没有走远。   “周叔。”林茜檀带上周逸就走:“那何家,咱们可没有仔细搜过。”   周逸听了王普的话也是一愣,林茜檀一说他旋即也反应过来林茜檀话中的意思。按这样的说法,他们岂不是被调虎离山了?   这一回林茜檀与王普真诚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身离开。倒是周逸临走之时像是心有所感下意识有些什么想法念头似的,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普一眼……   空气之中,王普笑得像是个弥勒佛一样,醉态十分明显。周逸也没有工夫去想东想西,前头,林茜檀已经走出去很多步了。王普站在那儿,看着林茜檀渐渐走远,却忽的念起了诗句来。   那是一首夏朝还未灭亡时,由他一位先祖所作,传颂了下来的。   *   林茜檀夜里杀回何家,是何家人全然没有想到的事。何家人正因为弄丢了人,心有愧疚,又因为害怕被事后追究,所以正正打算连夜收拾了家里的贵重物品。趁夜离开。他们也怕,自己这烫手银子没拿到,反而遭遇林家小姐报复。   桌面上,待梅送来的喜蛋,还完好无损地被放在那儿。客厅里,何家人走来走去,就是没有谁往那儿看过去一眼!   林茜檀破门而入。   何家再怎么说,也是民宅。何家的男人哪能愿意叫林茜檀就那么浩浩荡荡闯了进去强行搜索,就算何家人心里做贼心虚,也要争辩几句了:“七小姐,您怎能仗着侯府的势,强闯民宅!”说着,刚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何家人已经走了上前,和一群进屋的人推攮了起来。   林茜檀听了便忍不住冷笑起来:“强闯民宅?我就是闯了你又能奈我何?再说了,是谁告诉你,我仗的是侯府的势?”   那何家男人还以为林茜檀所说的背后撑腰的人,是楚家,想了想又说道:“就算你是楚家的人,我也敢告你!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不成?我家的门,岂能是你说来便来,说走就走的?!”   几个何家人还挡在那儿,不让一群跟着林茜檀过来的人进去搜捕。   林茜檀抬起脸来一脚便往何家男人身上踹了过去,直把那个人踹得下意识没站住脚,倒了出去,然后才说道:“你若是想告官,只管去,郑好,给我打进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说着,便动起手来……   何家也就是嘴上凶,可到底是心里发虚,待梅好端端一个人进来,却是不见了行踪。就连那陈家的侄儿也找不到了……   这要是只是个寻常的失踪拐卖什么的,倒罢了?怕就怕,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家会摊上大麻烦。不然,何至于要卷铺盖……   何家人也说不出怎么,心头突突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一群何家人里,尤其有那么一个看着年纪还轻的小妇人,见了这些特别慌乱……   她,是知道真相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陈大有给了银子,这只是一个套。这何家刚进门的小媳妇,便是那另一个套。有一群人给了她比陈大有还多的银子,只说叫她配合,到时候,陈大有死无对证,那百两纹银就是她一个人的。   小媳妇正想着这些。林茜檀和周逸已经带着一群人,破开了何家那些据说是用来收纳杂物的屋子,地上没有,便连用来储存酿酒的地窖也撬开来看,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两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而周围,尽是血水。   林茜檀只觉得自己在看到里头情景的瞬间瞳孔都收缩了起来,就算不用烛火照应,她也能分辨出,这何家黑漆漆的地窖当中,那血泊里躺着的女孩子,是跟了她许多年的丫鬟待梅。   *   深夜之中,晏国公府的某个大屋子里,几个一身血气的强壮男人,正跪在了一个老者面前,将之前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为首的一个,赫然就是待梅所见的那个要杀她,却还与她说了好一通话的男人了。   男人虽说看着粗壮,在这灯光照亮下,偏偏又有些温雅,他收敛了杀气,正和主子禀报说,事情办完了。   那大晚上还不顾年纪大了,在那儿抓着一支笔在那里作画的男人,是晏国公府上一代的主人,王群。只见他一勾一画,纸面上画的,是一幅松树图。   松,象征刚毅正直,王群素来喜欢。   王群一边画个不停,一边听着男人和他禀报,半晌才打断了那男人的话:“凭着你们兄弟几个的本事,怎么杀个小丫头,还要花这许多工夫。”   那男人点了点头,并不为自己找理由辩解,王群便只当他也是洗手不干这些事许多年,骤然被派出去,可不就是手段生疏了么。   王群又说道:“也罢,也许总有些意外。”之前他派去的那些废物,总跟他说那丫头身边是有人护卫的,他总是不怎么相信。   这一次,他干脆把老属下也叫了出来,果然一次成功了。   那男人又道:“如主子所说,确实有些意外。”他们是牛刀,待梅和王大有就是那被杀的鸡。他们兄弟几个,要杀这两个人有什么难的?   不过是他,临时起了一丝怜悯,故意把刀子捅偏了一些,给待梅留了一口气。他想着,这丫头能不能活下来,全靠造化了。   这男人自己这么想着,自己又忍不住笑话起自己来。那不过就是个丫头,她主子再怎么看重她,难不成还当真为了她大费周章找人?   就算找了,又怎么会去想,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何家的地底下……自己还说什么,给人留一线生机。可实际上,不还是慢刀子杀人,兴许还叫那丫头死得更痛苦。   夜里时辰不早,王群问完了该问的话,也没什么好说。待梅看见他那天在夏三娘那儿与某些人见面的情形。   虽说,那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就算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也多半不明所以。   然而,未来他和夏三娘都还有大事要做,这小丫头,他想来想去,还是杀了干净。只可惜手下这些晏国公府的护院太过没用,竟是连个丫头也摆不平。再加上他有时琐事一多,竟是干脆把这事拖到了如今。   几个带着血气的汉子便就这么从王群的书房里退了出去,他们大晚上的偷摸摸进来,根本没想过还能碰上什么知道他们身份的人看见他们。   因而,他们在路口上撞见正随意躺在一处大石头上以天为盖地为芦的王善雅的时候,还不吓了一跳?   王善雅同样惊讶。   跟前的几个人,分明是他父亲即使传了爵位给他,也没给出来的几个老心腹,这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里……   王善雅不动声色,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放了走,却是随即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跃了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灰尘,朝着他父亲王群的住处走了过去。   他父亲的房间那儿,果然大半夜的还亮着灯,看样子,是又找了那兄弟几个过去干了什么事情了。王善雅面目不善,也不用人禀报,径直走了进去。   王群对于儿子会摸了过来,也是不太意外。甚至于在王善雅问他又叫人干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没有隐瞒:“不过就是杀了一只小虫子罢了。”   王善雅知道,刚刚出去的这几个人,都是个什么用途。   他目光中很是不屑,就算不用问,也知道,王群所说的所谓的小虫子,大概又是什么挡了道的无辜之人。   王群对于自己这个和自己从来都是对着干的儿子,有那么一些不耐烦。若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出息,他何至于……   王善雅闻言冷笑:“父亲早就说过,归隐在府里后宅,不问这些外头的事情,如今怎的又心思活络起来?那边那个街道上的那个女人又跟你许了什么好处,叫父亲又干起了这些差事?”一句接一句的。   王善雅不是没有想过,王群很可能是跑了去与夏三娘联络,只是他也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父亲是发过毒誓,说了不再管跟夏朝复辟有关的事情罢了。   那几个跟了王群有些年头的人,便是当年夏朝没了的时候,有些宫里背景出身的人。这些人,一向是王群用来扶持旧主,再创江山……   王群一听便怒:“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别以为她纡尊降贵跟你生了儿子,你就能爬到她头上去当自己是个爷们了!”还有没有点儿尊卑之分?!   父子俩没说几句,又争执起来,最终自然而然是不欢而散的。王群说不通儿子,王善雅也不觉得自己能和王群说到一处去,王善雅从王群那里出来,便叫人去打听,那几个男人都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情……   王善雅毕竟是这国公府的主人,任务的目标又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王群也不怕他去追查。   王善雅问了问,便知道了这一回倒了霉的人是谁了。   他眉头一皱,怎么杀人杀到林茜檀这个小丫头头上去了?!   *   几个男人终究是留了待梅一口气息。   林茜檀找到她的时候,她当真还就留有最后一丝性命。   林茜檀看也不看边上早就尸身冰凉的王大有,也顾不上待梅身上都是污血。便走了过去亲手小心翼翼地将待梅扶了起来,战战兢兢为待梅检查着伤势。   跟着她一起的人自然懂得将火把递了过去,叫林茜檀看得更清楚些。   可林茜檀还是来得太晚,待梅的生命气息越发地微弱。虽然还有脉搏,却也已经和死了只差一步了。   面对重视之人遭遇大难,就算是最顶尖的太医,也不能够全然冷静,施展医术,更何况,林茜檀只能算得上是个半吊子。   她胸腔当中那颗心跳动得厉害,却竭力冷静下来,好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些可能碰上的情况。医药箱子是随时都准备着的。里头,也有一些急救时用来吊命的珍贵药物。   随行人员正要将医药箱子拿进来,那何家婶子却在看见心爱侄儿的尸体时,闹腾了起来。   林茜檀却像是分毫也不受影响,周逸也干脆利落,走了过去便是一个手刀……   林茜檀眼里,只有面前正气若游丝的待梅。   “待梅,坚持住,这好东西,就算你一条腿进了鬼门关,也能把你拉回来!郎中也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林茜檀努力使得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   待梅被她抱在怀里,已经眼皮昏重到撑开也不能,只能勉强在一片耳朵轰鸣之中听见虚空处传来带着回声的女声,知道是她主子来了。又用她那有如蚊呐的声音与林茜檀说了一句什么。   锦荷等人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巴,叫自己不发出哭音来,打扰了那边待梅和林茜檀近乎是交代遗言……   林茜檀靠得近,又懂得一些唇语,依稀便知道待梅所说的话是:“小姐,你怎么才来……”   林茜檀便笑着解释,眼中却有泪花,叫她视线模糊:“还不是你说,要做那什么东西给我吃,我才饿着肚皮连晚饭也没有吃,这不,特地空着肚子来找你了。”   待梅像是笑了一下,只是那面部动作已经太过无力太过微弱,微弱到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了。   这儿的人,就算都不是郎中,其实也都清楚,看这屋子里这些血流得,离着待梅躺在这儿不能动弹都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她身子里的血都流淌得差不多了,就算郎中来了又能怎么样……   待梅是救不活的了。   冰冷的地窖当中,林茜檀陪着待梅偶尔说上几句,一边就试图将那救命的药丸弄碎了给她喂下去,像是自欺欺人一样,觉得待梅还能救活。   待梅却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哪里会相信林茜檀哄她那些话!只是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能见到林茜檀一眼,她知足了。   可转念一想,郑好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怎么这老半天了,她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第138章 消逝   待梅是不甘心的。   明明再过个几日工夫,她就披上嫁衣,做了新娘子,却在这关口上,平白无故遭遇横祸。刀口穿胸,痛进了骨子里。   可是她连自己怎么招惹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歹人也不很清楚。   那拿刀捅她的人,捅了她那么一下,就带着一帮子兄弟,开了地窖走了出去,留下她和身边一具连人也不算了的尸体在这儿。   一个人躺在这地窖当中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待梅心中反复在想的,便是那许许多多自己遇上过的人和事。她想着,要把前因后果给找一找,死,也得死个明白。   也许是因为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逝,她的脑子反而因为这样清明了起来。什么样的人出现过,什么样的事发生过,她这十几年的人生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她面前闪烁了过去。   口中冰凉的药沫,被以特殊的方法渡进她的嘴里,药性沁凉,入口即化,她想着想着,突然也就恢复了一些力气,竟然能够开口说一两句声音不大的话了。   “小姐,奴婢……仔细想过了,当真是没有得罪过谁,非得叫我……死的。要说这一两年以来,碰上过怎样的怪事怪人,也许就是……”   待梅将自己有一回在这巷子口附近的某处撞见一群男人的事给说了说。   这件事情,她本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那时她为了抄捷径回去侯府,行踪匆忙,也就路过那么瞥了一眼,也无法说,就是那么一档子事情,让她倒霉。   林茜檀和她不一样,这之中许多的弯弯绕绕,待梅的确想不到太多。林茜檀想着,多半便是这个了。   待梅大概就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这才叫人惦记。不然何以解释,之后那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待梅又说,自己在厨灶上搁了东西。   林茜檀心中悲亲,很想去问一问待梅,她看见的那都是一些什么人。但马上又将自己的想法打消了下去。待梅如果知道那是什么人,早就告诉给她了,哪里还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林茜檀不问,待梅却是无论如何都想把自己想得起来的事情都给告诉林茜檀的。她死得不甘心,也希望,能有一个人能替自己报仇。   按照待梅形容,几个走在巷子口里的男人,大多穿着富贵。最差的,也是穿了上等的布料,作书生打扮。这京城,多得是茶楼酒馆,说个什么事,非得走到这贫家众多的小巷子里面来说?!   林茜檀不愿意待梅再浪费力气多说,总希望她能够省着力气,试试能不能给拉拔回来。待梅却道:“来不及了……”她知道,小姐画的画好看,回去之后总能把她说的那几个人给画出来。   这是一个令林茜檀难以忘记的夜晚。破落的何家宅院之中,冰冷而刺骨的夜风时不时从地窖入口处刮进来。林茜檀染了半身的血气,将待梅抱在身上。待梅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消退,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安详下去。林茜檀暗恨,她自己怎么就学了阴韧那半桶水的医道?又或者是来时知道绑一个郎中,现在待梅说不定便能救一救……   可那边,郑好疯了似的到处求人过来救命,却是哪里有人愿意大晚上过来。   出了人命,就得告诉官府。到了次日,京中府衙的官差闻声也赶了过来,所看见的,却就只有陈大有一个人的尸体。   官差问起事件起因经过,何家人不敢说实话。林茜檀早就在官府到达之前,将待梅带走了,何家自己贪财,害得旁人好好一场喜事变成丧事,毕竟理亏,到后来竟也毫不犹豫答应了林茜檀,将待梅在这事情里的存在给遮掩了下来。从头到尾,仿佛就只是陈大有一人惹了仇家,被人杀死在了这地窖之中。   一夜没有睡觉,甚至于身上也都还是很脏。一身的血,叫人下意识难受,林茜檀却坐在客栈中的房间里抱着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的人许久一动不动的。   待梅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最终没有了气息,林茜檀到得太晚,待梅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再好的灵丹妙药、宫中太医,也不能够把人给救回来。   屋子里的人脸上都有哀伤的神色,锦荷几个眼睛也都是红的。锦荷就不用说,就是手上沾染过人命早就习惯这些的霁月几个,也忍不住心口的滞涩。   林茜檀也红了眼睛,却并没有掉眼泪。也许对她这样毕竟死了一回的人来说,能够对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看得更淡一些。   冥冥之中,林茜檀甚至相信,既然老天爷愿意大发慈悲叫她重来一回,也许,待梅也会在这世上的哪儿再睁开眼睛来,接着活下来呢。   她怀里的待梅神态安乐,仿佛离开得没有太多痛苦。嘴角的血也凝结了起来,干涸成了棕黑色。   锦荷忍着心中难过,走了上来劝说林茜檀下去好歹换上一身衣裳。她们来的这客栈,本就是林茜檀自己的产业,后院这儿并不对外面的客人开放,所有的生活起居用品,也都是按着林茜檀的喜好用来布置储备,是等着林茜檀随时随地过来使用。   这些都是陆续布置起来的。   就是那些要紧的账册,也都移去了田小香那里,只留了少量搁着那儿随时阅览。   林茜檀听见,摇了摇头,笑道:“咱们先给待梅清洗清洗,看我,竟给忘了。”   待梅最爱干净了,这身上黑红黑红的发着腥臭,她要是醒着,肯定要说自己要去洗个澡……   锦荷点了点头,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她的那一桶水,自然也是备下的,本来也是想着,主子你去清洗,咱们给待梅清洗。”   林茜檀看了一动不动的待梅一眼,没有什么犹豫:“她这些后事,还是我来亲自处理吧。”   锦荷想了想,告诉林茜檀,郑好从回来,就瘫坐在墙角里,好半天也没有动弹过一下了……   林茜檀亲自动手,给待梅除去衣裳,再弄干净她周身的污血,再把干净清爽的衣裳换上了待梅的身上。做完这些事情,林茜檀才吐出一口冗长的浊气,闭了眼,走去了边上的屋子里,不用任何人服侍,自个儿脱了衣裳,又粗略先擦拭一遍,才一脚踩进了浴桶里面。   没一会儿,这水桶里头便多了几丝红色。那些沾染了待梅身上鲜血的衣裳,林茜檀已经叫人收拾了起来,林茜檀并不打算把那些衣裳给扔了。那是待梅留下的,她要保存着,提醒自己,去把伤害了待梅的人给找出来。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林茜檀心中有些疑惑不能够被解释。那条巷子住得都是一些家境寻常的底层人家,一般的富贵人家就算是商量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又怎么会跑去了那里。   林茜檀想着想着,脑子里浮现出了王家来。   住在那儿的人家大概都是固定的,几乎没有谁会丢弃了屋子,另外搬家去了别处。   也就是王家,是这两年刚刚搬家去了那儿。   初见王家,林茜檀便觉得十分古怪,一个小渔村的宅子,也弄得那么硕大。王元昭也说,他们家本来也算是富贵出身,那几个出现在巷子里的男人,会不会和王家有关?   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就没有。   夏三娘和王大狗的脸,在她的脑子里飞快地闪现,冰冷严肃的夏三娘,和满脸憨傻之气的王大狗……再有便是,暴风雨夜,逗留在王家的另外一批客人,王元昭跟她说过,那些是他和王大狗兄弟两个的老师。   林茜檀不知道自己在浴桶里面待了有多久。脑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过了一遍又一遍,王家房梁上悬挂的宫灯、抽屉里露出的字迹,每每她要串联起来,又好像有什么抓不住似的。   水渐渐冷了,门上终于传来丫头们轻轻的敲门声,锦荷走了进来,问着林茜檀要不要换一桶热水……   林茜檀睁开眼睛道:“已经在这儿泡了这么久是时候出去了。”这一站,才发现她泡得腿也有些酸软,站不起来。   天上的太阳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的地方。她一夜没回,接着也许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需要处理。待梅的遗体也许可以托付周逸暂时替她打理,但楚家和林家那边,都需要她自己来。   锦荷这一次上来服侍,林茜檀并没有拒绝。她在锦荷帮助下,将自己的身体从水里弄了出来,踩在了地板上,立即就踩湿了一地,锦荷随即就拿了布条上来,给林茜檀包上,擦干身子。   林茜檀不由有些恍然。   这儿这个后院,竟然是巧合得和千石村里王家分配给她居住的小屋子有那么三四分的相似。   她那时候也是沐浴完毕,叫了人来伺候,只不过那给她擦身体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这个时候已然是不在这人世之间了。   林茜檀前天一晚上也没有掉下来的眼泪这个时候倒是掉了下来。   她连忙用手背抹开了去,任由锦荷在她身上动作。锦荷给林茜檀擦了头脸,又擦了上身,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好一会儿都没有谁说话。   锦荷刚弯了腰,给林茜檀擦腿,林茜檀却突然出了声音问了锦荷一个在锦荷看来十分奇怪的问题。   “锦荷你相信不相信,这世上是有阴阳循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待梅一生与人为善,可是仍然死于非命,若是老天有眼,是不应该这样的。前世因,今生果。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锦荷和待梅是真正从头到尾在一起长大的,感情比起其他人都要深厚,待梅出了事,她其实心里比谁也难过。按照周逸告诉她们的,她们被捡回去养生堂养育的时候,是被丢在一个路边的。楚泠都一度怀疑,她们是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姐妹。   是啊,这世上应该是存在这些专门管着善恶有报的神邸的,不然好人不长命,恶人却嚣张快活,哪有这个道理。   锦荷虽是笑,眼圈却肿得像是个核桃。林茜檀想着,她们这样,是不能够立即就回去林家,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的。   林茜檀穿了衣裳,整理了情绪,却并没有急于往外走。她也知道,她要去一趟楚家,亲自交代交代情况。但她还是选择先坐了下来,在桌面上迫不及待摊开一张纸来,提笔写信。   从前林茜檀不是没有怀疑过夏三娘的出身来历。不过那时候,夏三娘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和她关系其实不大,她也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待梅的死,是她优柔寡断,一味的保护待梅,却未曾真正积极地寻找背后的人。更甚至于,到了后来,就连她自己内心之中,都会觉得,待梅身边渐渐风平浪静,也许前面那些袭击的事,不过是她想得多了。   身旁正帮着磨墨的锦荷声音岔了进来。她停下手来,抬起身子,转身去给林茜檀拿衣裳,一边道:“主子,你饿不饿?”   林茜檀愣了一下。   半晌,她才想起,待梅弄了在厨灶上的食材还搁在那儿没人动弹,周逸那儿距离这里也就是几步路,锦荷这是要去把待梅没有做完的事,做完。林茜檀点了点头,说了句饿了,锦荷便笑着去了。她的手艺不如待梅,不过,却也是懂得,如何模仿。   锦荷将一屋子的凌乱收拾了带出去,林茜檀仍然是坐了下来将书信给写完,又装了信封。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是“二狗子”三个大字,林茜檀想着,也许可以将这一夜里的事情寄信出去问问,也许……王元昭会愿意告诉她一些什么。   霁月是负责将这封书信寄出去送到王元昭的手里的。她也大概能够猜到一些林茜檀的心思。林茜檀对夏三娘起了疑心,这封信……恐怕就是送了去给她前任的主子询问详情的。   驿站每日进进出出的书信往来,寄托的全是南来北往的旅途人对至亲之人的惦念。霁月被林茜檀命令着,去给送出书信的时候,在驿站外头,碰上了宿醉刚醒的王普。   王普同样也是迫不及待地写了书信,想着送往北地。看到霁月,他不很意外,霁月也知道,这人是她前任主子信得过的好友。   王普看到霁月手里的书信,更是知道,林茜檀有可能会给正在远方的王元昭写些什么。他眸光闪烁,却是不动声色。他说,他正好也要去给王元昭送信,霁月可以把书信交给他,由他代劳。   王普是值得信赖之人,霁月曾经亲眼目睹过他和王元昭同一个床榻睡觉,林茜檀的书信由他代为送出,不会有什么问题。霁月也惦记那边林茜檀的动静,想了想,便将书信交出去,自己则是飞快转身,往回走。   九月的深秋,王普站在风口上,前天晚上的酒醉这时候还浓重。风一吹,他的头上就疼痛得更厉害了。不过倒也是因此清醒了更多。   几个时辰之前,他和林茜檀说了什么,他自己是记得的。只好笑地在恼恨自己被酒劲驱使,嘴巴……有些松了。竟是将林茜檀引去了何家不止,还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引导林茜檀……   林家的七小姐,大概是把心思动到夏三娘头上去了吧。   看着不远处霁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普才将霁月拿到他手上的那一封书信抬了起来,放在手里扬了扬,林茜檀写的字,十分好看。清秀隽永,一如其人。   虽说……“二狗子”这样的收信人,实在是……有些滑稽有趣。   不过,对不住了,这封书信,他是不能叫它被送到王元昭手里的。   王普停在那儿,对着封面看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多少的动静。半晌这才把它搁到了自己的胸口上袋子里,等着回去的时候,封存起来。   他……就暂且替王元昭保存保存这封书信吧。   王普送去给王元昭的书信当中,所说的,自然也是同样一件事情。只不过,在细节处却有所不同。王元昭在收到的书信里头,这件事情会被他巧妙地错开视线,绝不会让他,把疑心动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夏三娘身上去。   王普做完这些,往回走去,去了夏三娘那儿,夏三娘留他吃饭,他从善如流。中途碰上王群,他一个字也不提林茜檀前天摸去了何家的事……   何家的案子,最终被府衙不了了之。王群倒是听说了那么一两句。只不过,因为死得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那些个官差便也草草地带过。街坊邻里都在说这么一件事情,王群听后,并没有派人加以确认。   夏三娘同样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新来服侍夏三娘的丫头正要奉命把待梅送来的喜蛋拿出去扔了,王普却是笑嘻嘻地开玩笑一般,把小丫头截止了下来,与她将这喜蛋、喜饼给讨了过来:“我正爱吃这些,可别浪费。”   当着夏三娘的面是一套嬉皮笑脸,走了出去王家的门,王普却是沉了脸色,和送他出门的王大狗一起,将那些东西平分了。两人就地蹲在巷子深处,偷摸摸着把这些给吃了进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事情,夏三娘执拗着想做,旁人拦不住。可他们并不是没有血肉之人。待梅往来在宋氏这儿,和这儿的邻居也有接触。王普和王大狗也都喜欢待梅柔顺,能将她特地送来的东西认真吃下,也算是一些赎罪了。   王大狗吃得快些,利落地站了起来:“二弟交代你多照顾那边的,结果人没照顾多少,倒是把人家的丫头给弄死了。看二弟回来,怎么与你算账。”   王普嘴里还咬着东西没吞下去:“人死不能复生,我拦得住一次两次,拦不住三次四次。这天底下,只有王老爷子那般千年做贼的,哪有我这样千年防贼的。”   王大狗也不应声,顿了顿,便往回走,却不是回家。夏三娘把待梅送来的东西当作下贱之物,不屑触碰,他却另有想法。但他也不希望母亲不高兴。所以,他瞒着母亲吃了这些,还得等嘴里的味道散去,这才好回去……   角落里,王普也是好半晌才吃完了分量足足有两餐饭那么多的东西,支撑着站了起来。   另外一边的林茜檀则是已经去了楚家。   林茜檀在外一晚上没有回去,本来就将楚家那儿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她也是整理了整理心情,过去那边,才知道楚绛在外头已经找了她一晚上,到她到达楚家的时候,也还没回来。   林茜檀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对这个名义上的表哥,心里有没有男女之情是一码事,但是对他,她是肯定有兄妹感情的。   这么一个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就算与她时不时有些价值理念的冲突,也许,日后成亲,至少也是能够磨合着过一辈子的吧。   心里因为待梅的事情而产生的悲伤也因为这样,顿时被弱化了许多,她对着为了她留在家里等消息的楚渐笑了笑,道:“叫舅舅担心了。”   楚渐看见林茜檀平安,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边叫人去给儿子送消息,一边就把林茜檀往里头拉,一叠声地问她,前天晚上怎么回事。   林茜檀心中温暖。前一刻还一脸高兴的舅舅,等到高兴劲头过去,一晚上的担心也转换成了愤怒,将她带到书房里,便拉下脸来。   林茜檀在林家,有父亲等于没父亲,楚渐也是自认为自己对她有些管教职责的。林茜檀并不打算将待梅的事情轻易就说出去。即使,她所面对的是对自己真心疼爱的舅舅。   林茜檀找了理由,将事情给遮掩了过去,楚渐听了,也并没有怎么怀疑。林茜檀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   林茜檀却心道,真正十五六岁的她,自然是不会说谎的。但她早就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 第139章 乱   楚渐会担心林茜檀,也是情理之中。林茜檀心里感恩舅舅关心,诚心诚意道着歉。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大姑娘,本来就没有大晚上不回家的道理,舅舅要问一问,也很正常。   待梅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   林茜檀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去圆。她告诉楚渐,她去了郑国公府。   楚渐知道郑国公府最近的确有些“麻烦”事。张鲁元在风雨交加的连番打击下,病重了。林茜檀和张嫣私下有所来往,过去帮忙照应,也说得过去。   那边,自然已经有人跑出去找到楚绛,告诉他林茜檀已经平安回到了楚家的事情。   “你表哥,一听说你派人过来传递消息,他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楚渐对儿子能够这般上心,很是满意。   林茜檀心道,也怪她事出突然,没有叫跑腿的人把话说清楚。   楚渐又道:“下次再不能这样了。”   林茜檀应了一句“是”。   楚渐怅然安慰。养子如此这般的表现,也意味着,将来他和外甥女成亲之后,不说恩爱永远不变心,起码十年八载的爱重肯定是有的。   到时候,林茜檀生它个两胎三胎的,只要有一个是儿子,楚家的血脉也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延续下去。   就算是女儿……也无妨,大不了招赘。   好不容易把楚渐给哄好,林茜檀刚刚还没有坐下歇一歇气,楚绛便又被跑腿的小厮给找了回来。他找了一晚上,火急火燎,也不能怪他火气有些大。   林茜檀强忍待梅死去带来的悲伤,正扬起笑脸要跟他解释道歉,楚绛进来当头就是吼了一句“你去哪了”之类的话。语气重,面相凶,林茜檀也知道对方这样,必定是因为急切,所以并没有计较。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心情,去耐着性子做太多的勉强。   楚绛先头发了两三句脾气,像是也知道林茜檀这个事情,不能叫一些无关人士知道,不然回头说起闲言碎语来,又没有什么好听的。所以,他立即知道,压低了声音。   说起来,楚渐父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手里那些产业。   林茜檀如此想到。   林茜檀还记得周逸是怎么嘱咐她的:“这些事情,可说可不说。你娘的本意,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女子在世,行动总是受限,可往往令人讽刺的是,给你限制的,是你的父兄、丈夫甚至还有儿子。”   所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十二个字,就足以概括这世上大多数女子的一生了。   林茜檀本来没把周逸这话放在心上,还一度想着告诉楚绛知道的,后来林茜檀再去看,发现周逸所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出外行动,做生意赚钱,自己贴心贴身的乳母和丫鬟尚且还颇有微词,诸多反对。却是只是碍于主仆身份,不好多说罢了。   但舅舅和表哥却不一样。既是亲人,也是她未来的夫家。以当前的大商律法来看,女子并不被允许单独自立门户,只能依附男子。   诚然,楚家再怎么说也是舅家,再不济也总比林家要好百倍。更何况,楚家是出过女官的。   话也说回来,林茜檀已经因为自己想要应聘女官的事情而招惹得和楚绛三番两次有小小的不愉快了。   所以,她自己掌握着那么大的产业,还主动搅和到王朝更迭的大事中去,在楚绛这个表哥看来,只会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这会儿,林茜檀又确定了楚绛身上的第二个不算毛病的毛病。   她那一套忽悠楚渐的说辞,楚绛看上去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楚渐已经出去,将书房里的空间留给他们说话。楚绛毫不遮掩地表达了他希望林茜檀能改一改这总是往外头跑的毛病了。   楚绛既然是顺着林茜檀的话说,就会这么说道:“张家是什么人家,旁人躲也躲不及,你倒是好,还上赶着往跟前凑。”   若是平时,林茜檀也许会顺着他的话,应下他,哄一哄他。但待梅刚刚遭遇横祸,林茜檀可没有心情。他贬低的,是她的好友。   楚绛也是第一次见到林茜檀一副冷冷冰冰的陌生样子。他也知道,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太过了。   林茜檀毕竟是打着到楚家做客的幌子出去找了一夜的,莫名冷言冷语的刺了找了她一个晚上的人,她也过意不去。两个人相互道歉一下,倒是勉强把事情给揭开了过去。   她的人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事后总还需要做一个善后。这些,都有留在东山侯府的钟嬷嬷替她处理。   楚家也随时都有林茜檀能够入住的屋子,林茜檀也打算,顺势在楚家待上一两天。她也不愿意在这个档口,去面对林家某些讨人厌的人。   她宁可对着江芷悦。   江芷悦,最近可是活泼跳脱了许多。   江家的族人陆续进京,对于江芷悦来说,就是一件最好的事情。她有人撑腰,再也不怕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束手束脚的。   林茜檀刚和楚绛从书房出来,就碰上了她。她示威一般,当着林茜檀的面,就把楚绛带走,也不管楚绛是不是一晚上不曾歇息。   孩子似的。   林茜檀觉得,江芷悦心思相对某些人而言,其实单纯很多,再怎么也比较容易对付。   既然她将楚绛接走,她就去歇息,只当没听见江芷悦说叫楚绛陪她去“她的”院落陪她吃蟹黄膏。   林茜檀于是在江家住下,住的,依然是她大姨母楚乔旧日的那个庭院。   至于林茜檀的亲生母亲楚泠的那个院子——如今干干脆脆就叫江芷悦占为己有,不肯挪出来了。   这件事情,楚渐不满很久了。   林茜檀这会儿没有心思去应付这些,楚绛刚刚倒是和她正好说了说,就说楚渐为了这院落的事情,又和江宁娘很是不快,林茜檀跟他说:“表哥转告舅舅,住在哪里不过是小事情,千万不要为了我,去和舅母闹不愉快。”以后她会叫江宁娘和江芷悦自己把庭院交出来的。   江宁娘的心态,林茜檀很清楚。在她看来,反正林茜檀这个儿媳妇,她想不想要,都不能退货,那就干脆把该拿“回来”的东西拿回来。   家里的院落,她爱给谁给谁,林茜檀就算是想说什么,那也等她嫁过来之后再说。   江宁娘对于从来就和她不对付的小姑子半点没有好感。如果不是楚渐拦着,她老早都想挖地三尺,把那看着就怪模怪样的院子重新地装修一番。没的凭白叫那死了的人留了一块“思乡院”的牌匾搁在那儿晦气人。   林茜檀母亲的那个院子的确在很多人的眼里看来,建筑风格堪称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那种似乎是吸收了海外建筑风格的建筑风格,有着浓郁的混杂特色。从东边看,是一个样,从西边看,又是另外的一个样子。有趣新奇的构造,也是吸引江芷悦的原因之一。   楚渐有意把这院子,拿出来给林茜檀做新房。   楚绛都还记得他父亲母亲压低声音是怎么吵架的。   江宁娘无非就是说那几套说辞:“……那年楚家有麻烦,我江家人也是出过力的,如今娘家人都还在那儿看着,你就迫不及待扫我脸面,更别说以后了!”   楚渐说的也不太客气:“你倒是出去问问,有谁跟你似的,霸占人家生母故居,不让出来,你真是一年比一年眼皮子浅了!”   ……   最后还是他给劝架拉住的。   楚绛当然不知道,他的父母当着他的面,是肯定会有一些话不会说的。   楚渐每次想起自己头上那一顶绿帽子就火大。江宁娘一想到自己从前的错事就心虚,又偏偏仗着更年期脾气上来撒泼耍赖……   楚绛却是甩开了江芷悦,追上了林茜檀。   楚绛像是也知道自己刚回来的时候语气并不好,护送林茜檀过去休息的时候,便说一说府里的事情,倒是叫林茜檀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路上,气氛又恢复到平日相处。进院子之前,林茜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表哥。这次的事,的确是我做得考虑欠妥。”   但,不这么做,她会后悔。   待梅还躺在周逸那儿被看着。接下去的几天,必然要办葬礼。她大概还会在楚绛的眼皮底下,频频外出。   按说待梅的事情,林茜檀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不乐意透漏一二分叫楚绛知道知道。林茜檀也怕,如果都说了,那么她在外面做生意的事情,或许也就暴露了个干净。   前一天夜里的事情,林茜檀叫了熟悉楚家宅邸的锦荷走了一趟。   锦荷回来,告诉林茜檀,江家人那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家人住在楚家,楚家有些风吹草动,他们知道情况,也是正常的。   楚绛大晚上跑了出去,又到了次日午后才回家,竟然全没有谁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去,又是什么时候回来。   如此,倒也好。   林茜檀想了想,又和锦荷说道:“我舅母那儿也没有半点动静?”   都说知子莫若母,楚绛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也没有过一个晚上出去不回来的先例。   江宁娘那么关心儿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这儿,可是楚家,是江宁娘掌管着府中琐事,上下都在她手里的楚家。   林茜檀觉得奇怪,可她自己也实在没有多少的心情,去理会这些。她真的两日一夜没有合眼,稍后还要亲自为待梅布置身后的事,必须要休息。   林茜檀躺下睡觉,一觉把后半日全都给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都已经到了这一天的夜晚。   一醒来,锦荷早就叫人准备好了林茜檀要吃的晚膳。   她们过来做客,却是一来连人也没有露面,就睡了个天昏地暗,林茜檀却发现自己过去正屋的时候,江宁娘没有任何不满,但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林茜檀于是仔细去看了江宁娘一眼,发现江宁娘看上去,精神头有些不太好。   林茜檀也看得出来的事,楚渐父子只有更加清楚的。林茜檀从正屋出来,是包打听的风光告诉她,林茜檀睡过去的时候,她打听来的事情。   江家看着风风光光进京,不过只是强装出来的表面而已。   江宁娘和娘家分开多年,平日联络大多是靠著书信往来。江家的人在送回京城的书信上,每每诉说的都是一些江家的好事。江宁娘没有怀疑,自然也就用自己的娘家当作后台,腰杆笔挺。   风光却说,江家出事了。   林茜檀心中奇怪,便找了自己放在楚家的人来,仔仔细细问了几个问题。那人回答得也爽快。   江家的财务窟窿,扛不住了。   江家在京外,过得风生水起,林茜檀对于江家的衰败,也很是意外。这一件事情,又是她所不知道的。   毕竟,前世时候的历史进程直到她死掉为止……江家也没有进京。   那时候她又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这个和朝政走向全没多少关联的事情,倒是真的没有怎么关心过。前世的江家在楚家落难的时候,划清界限都来不及了……   下人们知道的也就一些表面的事情了,林茜檀想了想,与风光道:“问得再清楚一些。”   风光应了一声,转身当真去了。   锦荷于是趁着没人,又和林茜檀商量着,怎么处理待梅的事。   锦荷眼睛还是红着的,林茜檀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模样分外可疑。但这些事情,她们不肯对别人说。   *   林茜檀在那儿问江家的事,江家的人对于林茜檀突然到来,也正在私底下嘀咕。   这一回领着家族里的人进来京城的那几个人,正闲着没事,说起了林茜檀来。   他们这一次进京,身上是有任务的。他们现今赖在楚家住着,暂时是不打算“找到合适的屋子”搬出去的。他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江家的账房,一夜之间万贯家财全被洗劫得十室九空……   一来二去,家里便欠债欠得厉害,看着仍然富得流油,其实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一家的人都商量了一下,把债务填了,再把宅子卖了,进京投靠楚家,再图后计……   而与楚家联络感情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江芷悦……   若说本来江家人对于得到楚氏财富还可有可无,可家里生了变化,情况当然也就不太一样。   所以,作为江芷悦嫁入楚家的一个障碍。林茜檀,在江家人眼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提防应对的对象。   “她这个时候过来是做什么?!”某处客房当中,一个算是江芷悦伯父的人,说了这么一句。   旁边,一位江芷悦的叔父便说了:“还能是做什么,不过是怕咱们芷悦抢先一步,过来盯着看呢。”   几个人在那儿说着,江芷悦刚刚好就从走廊那儿走了过去,路过这儿,像是听见她自己的名字,问了句几位长辈都在说着什么……   家族里这些财务上的事情,做大人的不会告诉小辈。江芷悦自然浑然不知家中的经济情况有些困难。再加上,她的父母该给她的钱一分钱也没少,她竟是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她依然嚣张。   之后,林茜檀为了待梅的事,住在楚家,便没少和这位不知家境变化仍然鼻孔朝天的江家小姐打交道。   不过高傲的江芷悦,虽然没有发现自己家族的真实情况,但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她姑母身上的某些变化。   *   过了几日。   林茜檀听说,江宁娘和锦华公主近两日频频见面。   江宁娘打的主意,实在是直白而容易懂。   锦华公主作为曾经受宠的皇女,口袋里头自然是不会缺钱的了。林茜檀心想,如果是江宁娘打上了锦华公主的主意,锦华恐怕十有八、九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林茜檀猜想的不错,江宁娘骤然之间的主动亲近,锦华并不是傻子,稍微想想也知道其中必定是有些猫腻。   再往江家进京这事情上顺藤摸瓜一查,不说都能知道,一点风向总是可以打听得出来吧。   锦华这两天,高兴坏了。   她确实不缺钱。   江宁娘既然有求于她,她为什么不利用利用?!   从前,都是她放下自己公主身份,忍着不悦去纡尊降贵忍受江宁娘无意之中做出的怠慢。   但现在,江宁娘看重的家族出了问题,岂不是在给她登堂入室的机会。   锦荷虽说牵挂着待梅的事,但并不等于她就没把林茜檀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锦华公主没少给她们找麻烦,可不能叫她利用了机会,进到楚家。不然到时候,楚渐也不好压制她。   林茜檀却是摇了摇头,说:“我舅舅不会拿楚家的银子去填她江家的窟窿,舅母也不愿意厚着脸皮跟舅舅伸手拿钱。再者,舅母虽然如此想,但那些江家的人,甚至江芷悦,也都另有打算。”   林茜檀告诉她:“……总之,这件事情,只要表哥不点头,就算是锦华殿下也不能如何。”也不用太担心。   除非天隆帝插手,那就是她也只能“暂时”投降了。   反正,其实她也并不非得独占楚绛不可。   她表哥本来就是一只香饽饽,想要咬他一口的人从来不少,她们又不是头一天知道!   锦荷于是暗道,话说是这么说,但……   林茜檀所求的,其实就只是一个栖身之处罢了。   若是锦华还是公主,两人共侍一夫也许她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可,若是锦华不是公主呢。   按着天隆帝的性子,北边的戎国对他来说,就是不拔掉那个钉子就浑身不会痛快的事。哪怕是眼下大商遍地起了叛乱,似乎……也不能够动摇皇帝去征戎国的决心!   商朝之灭亡,已经走在倒计时的路上了。   只要商朝一没,锦华这个不单单是亡国公主又还嫁给过敌国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她若是愿意友善相处,她不介意在她来日落地成鸡的时候,帮她一把,将她拉拔起来。   可若是锦华再像现在这样,总是和她过不去,那就别怪她也和她过不去了。   *   不过林茜檀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楚家这一住,竟然会住了差不多将近一个月的工夫。   待梅的死,家里家外种种琐事,她时不时进进出出。又或是有的时候,去宫中陪伴萧太妃。   林茜檀自己出了银子,请了自己的老师顾屏帮忙,给了待梅一个“顾”姓,叫她有有名有姓,有祖宗可依,又请了得道高僧日夜做法事祈福。到了初冬,天气又是天寒地冻,待梅的遗体搁在那儿,足够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林茜檀要为待梅风光大葬。   顾屏自然也听说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待梅的死,看着就是一件小事情,没有在京城中引起任何波澜。然而,顾屏和林茜檀一样,都看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有些事情,也许坐到顾屏那张办公的桌子前面,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天隆帝对内采取强行压制的策略,再加上又是进了一年之中末尾的时候,大多数的人也都想着过一个好年,因而外面渐渐清净了下来。   但从顾屏的那些奏章上,林茜檀可以分外清楚地看到,各地官员送来朝廷的奏折,都说了一些什么。大商,就像一个暂时搁了冷水的热锅,沸腾停了,底下却在加柴……   一股蛰伏的政治势力,似乎开始毫无顾忌地透出头来,打出来的旗号,叫人并不意外,是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夏朝皇孙。   若是萧氏皇族再没有根正苗红的继承人倒罢了。百姓也会渐渐认同大商的正统地位。但实际的情况,却让天隆帝十分恼火。一场大火,一个“周”字,就毫不费力地被有些人利用了起来,用来反对他。   十月初八,桐州一个叫周扒皮的人,聚集了上万民众,立了山头,割地称王。 第140章 扫墓   周扒皮胆子不小。   许多人都听说过宫中大火像是隐隐有一个“周”字显现在火光之中,民间议论,但还没有谁闹事,敢明目张胆用“周”这个字来的。   周扒皮倒是没有算是特意。他祖宗十八代就是姓周,只不过恰好碰上时运罢了。他自己觉得自己能成,再被家里的老婆吕氏怂恿一下……   桐州距离京城并不遥远,不过就是那几日路程。周扒皮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至少目前来看,不会成大气候。   他虽说效仿典故斩白鸡起义,但说实话,不过有勇无谋之辈以及一群乌合之众瞎闹腾一番罢了。   他连马都不会骑。   周逸倒是神色古怪地告诉林茜檀,他在桐州据说还有亲戚,似乎就是一个叫周扒皮的人。   林茜檀听了,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这世上的事太过巧合。   日子飞着进了十月底的时候,天上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雪,待梅的丧事也已经进到了尾声。   林茜檀频频出门,早就引起了楚绛的注意。只是每次楚绛问起,林茜檀总说是去顾家找顾晴萱。   林茜檀想的,是将待梅下葬之后,再回去林家。所以,她一直是住在楚家的。   也,见证了,江家人是怎么在楚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朝廷已经派了兵马过去剿灭周扒皮,周扒皮是撑不住多久的。九月底的时候,就折损了过半兵马了。   周逸对周扒皮没有什么亲戚的情分,周扒皮再怎么样,也连累不到他这里来。   林茜檀和周逸站在屋檐底下说着话,屋子里,待梅躺在那儿,神态安详。   “周叔,”林茜檀从锦荷手里接过斗篷,她要回去了:“上一次叫你帮着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林茜檀就是不提,周逸也要自己说的,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这夏三娘,我实在不知她来历。”   周逸还特地叫人回了千石村打听。   林茜檀不知道自己那封写给王元昭的书信根本就没有被寄出去。还当是王元昭并没有回信过来,或是,知道什么不方便说。   她对夏三娘的来历起疑心,委托周逸亲自来做这件事情,结果动用了许多人手,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林茜檀对于这么一个结果,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周逸想了想,亲手帮林茜檀绑了绑斗篷的绳子系带,目光慈爱,又道:“当年乱世之中,本来就人员混杂,大家世族逃难的太多,难以逐一追寻踪迹。更不用说你说的这人还是个内宅女子。”大户人家的女儿经常有隐匿在人后并不随便和外人相见的,很多时候,不明真相的人,甚至是不能够知道她们的样貌究竟是如何。   距离待梅下葬还有几天,林茜檀这一天过来,离开得比平时都要早些,周逸顺便问了问林茜檀,是去哪里。   林茜檀身形微停,笑道:“还是被周叔看出来了,我想说,今天天气好,去看一看故人。”   周逸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林茜檀所说的故人,是那个一年之前被人发现埋尸郊外的董家公子,董庸。   官府虽说叫他的尸身重见天日。但阴氏怕打扰儿子安宁,草草结案之后,仍然叫他重新葬回那块地方。   那儿是山门之下,环境不错。   林茜檀想说,好歹前世夫妻一场,她是应该过去“好好”看看他的。   和一般人上坟看人不一样,林茜檀带去的,不是什么酒菜,也没有纸钱。闻着锦荷手里的那个篮子里散发出来的怪味,周逸忍不住好奇,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些什么。   那么臭。   林茜檀笑,她带去的,不过是一些以前董庸最不喜欢的东西罢了。   狗血,多么不吉利的一样东西。   董庸的坟墓在城外,看上去像是刚刚被谁特意地打理过,林茜檀想了想,董庸生前落魄的时候,已经没有和谁还有什么来往的,这会过来给他处理这些的,应该是他的母亲阴氏。   林茜檀记得霁月风光都和她说过这阴氏像是嫁去了一户姓陆的人家给那姓陆的做填房。她原本想着“问候问候”她,只是因为中间出了待梅的事情,倒是将她那儿给搁了下来。   走到坟墓前面一看,便断定来过的人的确是如今的陆阴氏无疑了。阴氏甚至精心准备了董庸生前爱吃的吃食。   林茜檀的目光,倒是被一边搁在祭拜用的碗碟里的一个小人给吸引了过去。   那用上好布料缝制的女娃子,用数十个银针扎了道士用来诅咒的符文,上头书写的,分明是她林茜檀的生辰八字。   林茜檀还有心思跟几个丫头开玩笑:“倒是忘了我的八字生辰,这阴氏是知道的。”便是当日阴薇给了她的。   这巫蛊厌胜的东西,林茜檀既相信,也不信,她自己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人,又还怕什么娃娃诅咒?   倒是陆阴氏自己,改嫁便改嫁了,还这般不安生。她的儿子董庸,前世结仇在先,屡次心怀歹意在后,被杀怪不得她。   林茜檀当场就放了一把火把这小人给烧了个干净,看着明显被人翻新修建过的坟墓,心道,也不知道这陆家人知道不知道,他们娶来管家理账的新夫人,拿了他们的钱给自己的儿子修坟墓?   陆家的儿子陆靖远,才刚刚进了朝廷,就很是得到上级赏识,这才多久,就已经被升了官。   听说她父亲林权近来就时不时与人提起这个颇有才干的后生。   雪地之中,林茜檀将乌黑乌黑的狗血浆滋淋在董庸坟头,刚刚被阴氏打扫过的坟头,便一下子散发起了恶臭来。   林茜檀待到了午后太阳升高的时候,想着反正人也出来了,不如趁着机会上山去走一走。   山里的空气清新中带着许多寒冷之意,毕竟是冰冷的初冬,就是平时进香的香客,都少了大半。   林茜檀没有想到会在山里碰上一个最不想碰上的人。   阴韧。   阴韧这个平日从不礼佛的人,居然会出现在了那里。他看到林茜檀,像是并不意外。他早就听人说过,林茜檀时不时到这白马寺里来。今日她出城时,并没有发觉他就跟在身后。   阴韧是林茜檀名义上的舅舅,又是当朝有权势的宰相。林茜檀不太能够绕得过去他不去理会,便上前和他见礼。   出来时候的好心情,不用说也是荡然无存的了。林茜檀跟阴韧一起,走了一路,直到阴韧像是逛够了,说是另有别的事情,先一步离开。   阴韧莫名其妙地说了许多似有若无的话,林茜檀有那么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阴韧这个人一向就是叫人难以捉摸的,林茜檀倒是并不奇怪。   林茜檀仍然还在白马寺中闲逛,那一边阴韧已经踏上了下山去的马车,一边上车,他一边和车边陪他一起出来的人说道:“再去查查,那兵符的下落……”   林茜檀虽然弄不清楚阴韧突然出现在白马寺中为的是什么,但却对阴韧的某些习惯十分了解。阴韧总是善于不知不觉从旁人的身上套出话来。   阴槐早就和阴韧提过,当日燕韶交到蔡将军手里的那块足够调动十万兵马的兵符不知所踪。王元昭一度就是阴韧怀疑的对象。阴韧几次试探,王元昭都不动声色。阴韧几次刺杀……王元昭也都躲了过去。   阴韧也是一时兴起起了心思试探林茜檀,结果……林茜檀也是那般的滴水不漏,对他似乎极有防备。   可,有的时候,过犹不及,越是严谨,却反而……越说明有问题。   而这也是他最终能够确信燕韶那块兵符落到何处去的一个契机。   *   十月二十八的时候,林茜檀收到了王元昭从冰天雪地里寄回来的书信。雪地湿滑,不比夏日雨水洪涝的时候要轻松,竟是不知那二狗子怎么弄的,就连写信的信纸也都像是弄湿过的。   林茜檀趁着给待梅守灵的时候,给王元昭胡乱弄了几双冬日用的鞋子过去。鞋子不过是她店里学了她三分手艺的绣娘做出来的,不过倒是够了。   本来王家和魏家的婚事定在天隆十二年初。   可天隆帝对几个小将军这么一重用,王元昭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就听魏嘉音说到,两家已经把婚事给推迟了一下,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了。   魏嘉音还和林茜檀开玩笑,说过,本来两人婚事还前后相差不远,这么一推迟,说不定就不能一起做新娘子了。   魏嘉音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其实是有一些奇怪的。   林茜檀知道,魏嘉音九月底的时候,给北边边境线上的王元昭送过一次御寒物品。林茜檀问她怎么突然想开了,她没有说为什么,只说反正婚事无法变更,不如顺其自然,做些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魏家送去北边的第二批东西,不日已经出发了。林茜檀觉得自己并不合适去给楚绛以外的人再做什么东西,更别说那人还是自己好友的未婚夫婿!所以只是吩咐了绣娘来做这件事……   很快,便到了待梅出殡下葬的时候。   *   待梅本来不过是个丫鬟,又是孤儿出身,就算是由顾屏出面,认了她做个义孙女,待梅的出身依然不高。   按着林茜檀本来的意思,既然用了顾屏那边的关系,自然只以顾家孙女的名头出殡即可,没想到的是顾屏实在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意外。   到了出殡的前一天,林茜檀才从顾晴萱手里拿到顾屏邀请的宾客名单。按着顾屏的意思,既然他接了这个活儿,就得认真地干。   这葬礼风光的程度,比起林茜檀事先估计的,风光太多了。   顾屏一向有名声,一些和顾屏素来很有交情的人虽然并不清楚顾屏是哪儿冒出来一个义孙女,可不过是随一份人情的事,不少人倒是都过来表达了一些敬意。   林茜檀感激老师,顾屏倒是捋了捋胡须,跟林茜檀说:“你也不用谢得太早,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   顾屏能有什么私心?!   林茜檀很是不解。   顾屏和林茜檀来到顾府书房当中,顾屏也没有和自己晚年唯一的女学生隐瞒。他告诉林茜檀,帮助待梅办丧事,一来,算是叫待梅这个丫头魂魄有个往生的去处,二来,则是为了他自己。   林茜檀看着老师发白的胡须,若有所思。   林茜檀想的不错,顾屏果然接着说道:“以我的年纪,这个时候若是来一场丧事,我哀痛之下,不能理事,从此告老,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屏早就有萌生了退隐的念头,只不过碍于天隆帝要用他,他不得不留在朝中效力,为皇帝对抗世家集团。太平时候倒罢了,他还可以帮着自己心目中并不十分认可的皇帝尽心尽力。   但,眼下,外头的形势可是越来越乱了。林茜檀道:“陛下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了老师你的。”   顾屏素来不喜天隆帝好大喜功,既要文治也要武功,在位前面几年,倒的确是做出一些成绩来的。   但这些成绩,大刀阔斧,却又动了许多人的蛋糕。   光是一条天隆大运河,就惹得民间诸多不满了。   顾屏指著书房墙面上那张大商朝的地图,对林茜檀说道:“本来,这条大运河的工期,少说也有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来,比了一个动作,“陛下不听劝,非得在他在位期间把河道疏通。”   林茜檀道:“若是他只做这一件大事倒罢了,偏偏对内做完了这些事,对外又要用兵。”   天隆帝太贪心了。   动作过大,又有几个人明白他是好意。   就说现今朝中这些被天隆帝破格录用的寒门子弟,从天隆帝那里拿到官职,却反过来严厉批评皇帝使用的国策。   顾屏自认没有那个精力夹在皇帝与百官上下两层中间两面不讨好,干脆想办法退下来。这大商朝才多少年,就乱了。他或许心里也在等,等着看,会不会有真正的明主出现。   不过也像林茜檀所说的,天隆帝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放人。   两人正说着,外面顾潇巍进来,打断了他们。顾潇巍进来说,外面的时间,差不多了。   待梅以顾家的小姐身份出殡,丧葬队伍自然比起林茜檀原先预估的要盛大得多。从头到尾,竟是贯穿了大半个京城。由此可见顾屏的声望。   林茜檀不方便直接出面,便和顾晴萱坐在一起。在马车当中将待梅送了出去城外。   随着棺木被抬起,然后按照位置放入顾家的坟墓墓室,这世上,从此便真真正正少了一个人了。   可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真的像是林茜檀说的一样,待梅也有那么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   等到埋葬的事情做完,林茜檀仍然还和顾家人一起回去。顾家丧事,诸如晏国公府王家这样的与顾屏交往甚深的家族在葬礼之后,并未离开。   林茜檀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林家的队伍,和林家人一起。   丧葬之后,毕竟还有一场谢客宴。   林茜檀所坐的位置,和晏国公府的,倒是正好就离得不算太远。   王家的人,除了张颖如这个国公夫人,就只是来了个三小姐王庭铃,林茜檀和她接触过几次,对她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王庭铃身上却有祖父给的任务,自然要有意地接触林茜檀。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很清楚,她祖父王群,为什么就那么关注一个小辈。   林茜檀原本正和许久不见的沈宁应付,并没有怎么留意到王庭铃的视线。   也是王庭铃动作太大,引起了林茜檀的注意。   林茜檀之前就觉得王庭铃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只是没有多想。直到之前王庭钰告诉她,王庭铃最近不止屡屡从她祖父那里拿到好东西,还由她祖父亲自做主,得到了一门特别好的亲事。   按着王庭钰的说法,王庭铃可不是什么无利起早的人。   林茜檀将这件事搁在了心上。她在楚家逗留了一个多月,早就应该回去。正好趁着待梅的葬礼,一并跟着沈宁一起,往回走。   葬礼谢客宴结束之后,她又在顾家正门外碰上了和楚渐一起过来的楚绛。   林茜檀想到自己在葬礼开始之前跟着顾屏一起出来得不巧,正好就被当时正拿着新做的文章去讨教顾潇巍的楚绛给看了个正好。   楚绛用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林茜檀。   林茜檀只当没有看见,装傻充愣。她拜师顾屏这件事情,同样也是对楚绛保密的。这一回,倒不是她自己不肯说,而是顾屏不允许她说。   顾屏自然有他的考虑。   林茜檀想着自己当时应该没有哪里特别不自然的地方,就搁下了。楚绛倒是不能不多想一些的。   楚绛记得自己当时过去的时候,林茜檀正和顾屏有说有笑。那种熟悉亲昵的感觉,可不太像是寻常的客套寒暄。   楚绛倒不是怀疑他们有什么不对头的关系,只是心中疑惑罢了。   之前就听说,顾屏收了个女学生……   今日据说是顾家义孙女的某位小姐丧礼,他们楚氏的人过来吊唁。而林茜檀又那么巧会从顾家内院当中出来。   他没机会当面直问林茜檀,倒是有机会和顾潇巍试探一二。顾潇巍倒是当真知道内情,但是他早就练就了打太极的本事。他爷爷不肯透漏的事情,他是一句也不会漏嘴的。   楚绛也有被人轻易忽悠过去的时候。林家的人先走一步。楚绛却是被顾潇巍留了下来,和顾潇巍品论学问。顾潇巍说着说着,很有技巧地,把事情说到了他爷爷有意退隐的事情上去。   顾屏在朝中地位高,他要退隐,那自然是大事。楚绛果真吃了一惊,被吸引去了注意。   顾潇巍信任楚绛的人品,说起若是顾屏退位,由谁来接任顾屏手里的大旗。他也不妄自菲薄,说道:“我想,按着陛下对我的信重,爷爷恐怕会卖孙求荣,将我推上去吧?”   楚绛沉默。   暖亭之中,两个一般年纪的少年互通有无,交换情报,几杯酒下肚,诗兴又被折腾起来了。楚绛便干脆将心里的一些疑惑暂时丢开了去,在顾家待到了将近晚膳时候,才尽兴离开。   *   林茜檀却是早就回去了林家。   为了待梅的事,林茜檀离府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之中,东山侯府也有不小的变化。   或许最大的变化,就在于林家后院之中格局骤变了。   林阳德当日从马上摔下来都没把他的老腰给弄出毛病来,倒是因为女色,而出了一身病。   他一在床上躺下,没个半年不好恢复。倒是便宜了两个成年的儿子瓜分了他的权力。   因为母亲还在,林栋和林权倒是不至于明面上闹起来,可这些,折射到后院去,就露骨得多了。   沈宁和阴薇你来我往,各有胜负,而那些被林阳德弄来林家,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林氏族人,便成了棋盘两端的棋子。   反倒是林茜檀不在,银屏阁成了没有主人的地方,倒是最为风平浪静。   待梅的死,银屏阁里知道的人同样不多。碧书知道,却能忍耐。钟嬷嬷知道,却不说。   林茜檀回来,只觉得房里没有多大的变化。   碧书被叫留在侯府里帮着钟嬷嬷看着银屏阁,林茜檀洗尘期间,她就把林茜檀离开期间府里发生的一些不算太重要的事情补着禀报给林茜檀。   譬如,那个害得林阳德纵欲过度的小姨娘,被沈氏亲自处理了,去了京郊的庄子。又譬如,林权为了叫母亲高兴,也把身边的人遣散。又比如……林子业寄了家书回来……   林茜檀对府里女人的去留不感兴趣,只心里留了一笔,叫锦荷记得提醒自己,过一段去庄子上看一看那个或许知道一些有用情报的姨娘。   另外一边,林茜檀倒是当面追问了问碧书,林子业写信回来的事情。   前世的林子业,从头到尾不务正业。这辈子,他倒是转了性,知道努力。林茜檀也很想知道,他写信回来是做什么。 第141章 代嫁   林子业现在据说在燕北大营里头,刚刚混出一些名堂来。本来只是为了逃婚而做出的事,反而成了他一处人生重大的转折点。   他寄信回来,字里行间将家里的人都给问候了一遍,尤其是他母亲,在书信当中被提及的次数是最多的。   对于这个弟弟,能够有那么大的变化,林茜檀也是颇觉意外。王元昭也一度在书信里提及,他居然能吃得住军中的苦。   也难怪阴薇最近心情好,一个劲儿在那儿张罗找人给儿子送各种过冬用的物品。   碧书说:“北边的军情,夫人是知道一些的,我看着,挑出来给少爷送东西的那几个,可都是一些府里身手好的。”   林茜檀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阴薇,当然要过去“看看”。   林家二房的几位堂姐,三房的她,要么是已经嫁出去,要么就是婚事在即,阴薇现在操心的,除去北边的儿子,自然就是自己的女儿。   林茜檀回来得巧,阴薇做了几手打算,不仅打着楚家和四皇子府的主意,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齐家那儿去。说的,还是齐家的另一位公子。   齐家四房本来看中林抒尘,想要讨了她,去给齐家公子冲喜,阴薇本来是积极同意的。但后来这中间发生了一点变故。   林子业人在北边,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对婚事不合作的态度,让齐家人心里有些不快。   自然,和齐家姑娘的事情,也就暂时被搁在那儿没有进展了。   阴薇于是想着,先把林抒尘的事打发了也是一样。没想到齐家突然又不要林抒尘给他们做媳妇了。   忠义郡王府的突然出手,实在在阴薇预料之外。郡王府为齐家推荐了另一个命格更好的姑娘给齐家公子,和林家的事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茜檀于是在从阴薇那里请安之后出来,随口问了问那个被忠义郡王府推荐给了齐家的姑娘。   那位身子不好的齐公子从外在的条件来看,的确不能说是什么良缘,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这么倒霉。   这事情,是钟嬷嬷去办的:“本来,老奴按着主子的吩咐,给那齐家找好了自愿嫁到齐家谋取富贵的。还没来得及在中间动作,池家的动作更快一些。”   在问清楚那户人家是自愿的之后,林茜檀也就没有再管这件事情了:“所以,齐家为了补偿林家,就愿意把家里一位虽然只是庶出,却颇有才干的齐八公子推荐给阴薇?”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过是帮着林抒尘不必掉进火坑,其他的事,就不归她管了。那齐八公子,再怎么有才干,也才十四岁,林碧香比她大了三岁。说合这事的说得倒好听,女大三,抱金砖。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茜檀走在前面,正听见后面林抒尘一步一步地小跑着追了上来,来到了林茜檀的身后,才站住脚。林茜檀看着她,她先开了口,说了句“好久不见姐姐了。”   确实好久不见。   林茜檀承诺过可以帮忙林抒尘处理这件事情,林抒尘听说自己不用再被齐家惦记,自然也就以为那些都是林茜檀的手笔。   林茜檀说:“谢谢我做什么,这事情,不过是池公子自己动作的。”把池家在这参与的,告诉了她。   林抒尘听了便觉得有些脸红。   她刚刚要说什么,身后林碧香也走了上来,就连说的好久不见的话也和林抒尘是一样的。   林茜檀皮笑肉不笑:“的确,一段日子不见,妹妹又漂亮了。”眉宇之间又多了三分……妩媚之气。   季节进了冬日,所有人都穿戴得厚重起来,林碧香也不例外。一身绒毛大袄,披着猩红色祥云斗篷,手上搭着个鸭毛暖布袋,是最正经的闺阁装扮。   如果不说的话,大概没人会知道这样一个艳若桃花的少女那暖布袋下面,一双手却灰黑得丑陋如鬼。   林茜檀和她不同,用的却是手炉。精致小巧的云鼎炉,看上去既美观又实用,一双白嫩的手合拢扣在上面,放置在靠近胸口的位置,像是没受过刑一样。   林碧香看得深深地嫉妒了。   一个月不见,林茜檀因为待梅的事,显瘦了一些。   身上那些本来婴儿肥似的地方也都减了下去。该丰满的地方反而被衬托了起来,显得凹凸有致。   尤其那双手,更是刺痛了她。   一样是受了大伤,林茜檀的手如今恢复得已经像是当初一样,甚至变得更加白嫩。   林茜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还将那一只手翻来覆去晃了晃,招摇在林碧香的面前,叫林碧香看得脸上都有了一丝狰狞。   姐妹俩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连面子情都没有。很快便不欢而散了。   林抒尘夹在中间,只当自己……不在。   也是到了各走各的,林茜檀像是才注意到从刚刚就一直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抒尘。   林抒尘就是这般,任何时候,要么竭力讨好一切能让她过得更好的人,要么就是像这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叫自己得罪人……   林茜檀和林抒尘也不同路,临分别的时候,看了看她,她眼睛里一瞬的嫉妒同样太过明显。两个姐姐衣裳华丽,也只有她一身三年前的旧衣裳。   林茜檀也不管她这些拙劣演技,反而在林碧香离开之后,和她直接就戳破了说:“你日后若是有机会得偿所愿,可得收一收你这心里的心思,郡王府那地方可不是咱们这小小的侯府,人口可多着呢。你这演技,有些不够用。”   林茜檀说完这些,转身就走,林抒尘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尴尬,但又仿佛当真将林茜檀说的话给听了进去,若有所思。   林抒尘的生母,说起来还是楚泠当年身边信任的大丫鬟。   可惜那位姨娘效忠主子半生,她女儿林抒尘却并没能按照她身后的叮嘱,在姐姐身边效忠。不然,也许她现在能够帮到林抒尘的事情,还会更多。   待梅的死,让林茜檀感触很多。   待梅死得蹊跷,甚至来不及说出太多有用情报。她派人追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林茜檀只有叫屋子里的丫头,要比之前更加小心一些。   林茜檀在去阴薇那里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阴薇干的。   阴薇,眼睛里完全没有得手之后的那种狂妄自信。   锦荷也觉得奇怪,如果不是阴薇,又会是谁。   直到进了屋子,没有外人,林茜檀才说:“如果是连周叔都查不出来的人,你就只好注意一下,咱们没有别处惹到了人叫人记恨了。”   夏三娘算是林茜檀首要的一个怀疑目标。然而在京城这块地方上,就是马老六这样的地头蛇,都弄出不个所以然,由此可知待梅所招惹到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   京城当中,喜好穿宝蓝色蟒袍的权爵实在太多,光是凭借那为首之人年纪很大这一点,并不能够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待梅的嫁衣被林茜檀带了回来,林茜檀打算在这件衣裳原有的基础之上,做一做自己到时候要穿的那一件。待梅手艺不错,只是……   锦荷是不太赞成的。   和待梅的感情是一码事,但主子对她更加重要。主子和待梅主仆有别,林茜檀怎么能够去穿待梅那件。光是所用的布料,便有很大的区别了。   林茜檀的心思,她也明白。   林茜檀道:“我不过是想替待梅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罢了。”披上这件嫁衣,嫁作人妇。   话是这么说,但成亲是人生之中多大的一件事?主子怎么如此草率?   林茜檀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又不是第一次嫁人的,哪里还会在意这个。”不仅嫁过,还被自己的丈夫当了礼物送了人。   林茜檀最近两年时不时便会从嘴里蹦出来一两句莫名奇妙的话出来,锦荷早就见怪不怪。但主子怎么会说她不是第一次嫁人?   林茜檀刚从董庸坟上回来,脑子里不免尽是一些自己前世时候的事情。   被董庸污了身子,最后再被林家随便打发了出去。因为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心目中期盼的人,林茜檀便也没有多少期待,又怎么会去为自己缝制什么嫁衣?   自然是草草到外头买了一件就应付过去了。   可笑的是,就算是嫁给那样的一个人,也要有人找她的晦气,林茜檀当时从花轿上面下来还没跨进董家,就被人泼了一身的狗血。   可想而知,新婚第一天就被人做了这样的事,是一件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林茜檀至今不太清楚,这件事情是谁做出来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林茜檀记起来这事情,把这狗血还回去给董庸,也就是了。   别人家的新婚之夜,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她的新婚之夜,却是截然不同。董庸喝醉了酒,不是在和她做那事,而是在徒手殴打她。   董庸说的那句话,林茜檀还记得,就因为有几个街坊多看了她几眼。   “看看你这骚样,这才刚进门,就给我戴这几顶绿帽子……真真就像我娘说的,不配进我董家门!”哪里还有楚家寿宴东窗事发时候的那一副想要事后负责的“深情”模样。   再说了,那些人会看她,不也是因为那一盆狗血!   锦荷听了,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林茜檀的眼里,林茜檀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   锦荷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她自己也许会想到。想不到……也没有太大关系。   *   锦荷的确时常会去将林茜檀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搁在心上咀嚼,也并不是没有疑惑的地方的。   但,回了林家,不会像是还在楚家时候的那样轻松悠闲,她很快就没了心思,去思考那些了。   林阳德在床上病着,府里的事便大多是两个主子爷说了算,沈氏身体也不太好,更是免除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   林茜檀记得自己去看沈氏的时候,沈氏身上的老态,又重了许多。时常是不说几句话,就昏睡着昏睡着闭眼过去。   *   两个侯府主人都不管事情,林家的那些族人,来了便像是不打算走似的。又有林栋出面,叫这帮人留着,他们更是有了撑腰的人。   林茜檀也明白林栋的心思。   林权是嫡子,自以为身份比林栋高,其实有些看不上这些林家的族人,林栋则是不同,他更需要这些族人的帮助。   毕竟老头子那边,也的确有几个林家的族老能够说得上话。   为了拉拢族老,林栋从林茜檀这里拿走了不少的钱。   钱是个好东西,有它在,寻常收买人心的事情做起来总是更容易一些。   也难怪沈宁那日在葬礼上碰见她是那样一个态度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些账目上的事情,现在都是碧书在做,沈宁夫妇有时需要钱财支援的,也都是找上碧书。林茜檀告诉她:“如果二伯母打发人来,你不必想着怎么省钱,不过,也不能太大方。”   碧书知道,主子的意思,是叫她不能教她们被人当作冤大头。   林茜檀眼看着二房的人在她扶持下,现在又得势起来,心里便畅快。   几天之后,刚刚进了十一月没几天,银屏阁里迎来了一个稀客。林权破天荒地再一次踏进了林茜檀的屋子里。那时,林茜檀正披头散发穿衣裳,林权也没有半点撞破女儿正换衣裳的尴尬。   他伸手和林茜檀要钱,也并不是第一次。林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弄来一大笔钱,族中有分量的族老竟是被他收买去一半。   阴薇虽然也拿出银子来,可那些前阵子还卑躬屈膝的族老,见了林权捧过去的银子,却是有那么点眼高于顶的味道。   林茜檀自然一分钱也不愿意给他,不过还是要演一演戏。因为林权发了脾气,林茜檀才勉为其难地开了笼子,拿了几张巨额的银票给他。   “父亲也知道,眼看着女儿的婚期没有半年了,这些嫁妆单子也都送去了楚家那儿,好些东西都是动不得的,也就这些银票,是女儿打点到时候婚礼用度需要用到,如今父亲既然有急用,女儿自然只有把它们拿出来,给了父亲拿去用的。”   这话说得,林权更是火冒三丈的。   说起和楚家这一档子亲事,没有别的不好,唯独就是这当日从楚家运出来的嫁妆,又原原本本地给拉了回去。   光是他手上这些,怎么也有上万两了,那些有来历的珍贵器皿,他也是能看不能动,怎么不叫他恼火?早知道,怎么也应该扣留一些下来。   林权拿着那说是打了借条的银票走了,林茜檀叫钟嬷嬷亲自去送。钟嬷嬷和她的表姐宋氏不同,性子更坚硬圆滑一些。林茜檀用着十分顺手。   钟嬷嬷出去,林茜檀便开始盯在苟嬷嬷的身上去看。   林权在这的时候,苟嬷嬷就一副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林茜檀好笑,对苟嬷嬷说道:“嬷嬷还是管好自己的嘴,想从我这里拿好东西,就得知道,有些事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情,我可不会放着不管。”苟嬷嬷的两个儿子,欠着的赌债可是比上一次要多上许多了,苟嬷嬷现在只想着四处捞钱。林茜檀的话,能够威胁到点子上。   碧书就跟林茜檀说过,林茜檀不在的时候。她就发现过苟嬷嬷有一回夜里甚至企图偷爬进林茜檀的闺阁里拿林茜檀的东西。   锦荷道:“当初叫苟嬷嬷留着,也不过是用她来占位,好叫她不好往咱们这儿塞人,现在夫人那边早就不怎么信任她了,主子,做什么还留着她?”   林茜檀笑说:“自然是因为,她对我有用了。”   前世的记忆有些混乱记不清楚的地方。林茜檀倒是最近才想起来,她前世时听宋氏说过,这苟嬷嬷也是做过一件叫自己一出生就吃了大亏的事情的。   苟嬷嬷不仅知道许多阴薇那里的秘密,而且,有些事情还是苟嬷嬷自己亲自参与。   譬如说,楚泠生产的时候,林权之所以会进入产房之中,苟嬷嬷从旁挑唆,可是功不可没。   许多事情,还是楚泠没了之后,宋氏私底下从阴薇院子里的小丫头嘴里问出来的。   阴薇现今不是正好怀着身孕么,林茜檀想着,不如就用苟嬷嬷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不如,就给阴薇吃些堕胎药好了。   叫苟嬷嬷办成了这件事情,之后。这苟嬷嬷是去是留倒是当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反正屋子里人员也都满额,阴薇,大概也没有工夫塞人进来。她这年纪,要是胎盘不稳,就是一个不小心,两腿一蹬,也不奇怪。   大晚上的,又下起了雪来。   林茜檀把林子业单独寄回来给她的书信拿出来看,心情复杂。   林子业突然给她寄信,是林茜檀所没有想到的。   林子业在信上所说的,是燕北地界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王元昭提到的。他提了一些。王元昭没有提到的,他也提到了一些。   他说,他知道以他母亲的一贯做法,大概并不会把自己寄回去的书信给林茜檀看。这才特地写了这一封。   林子业的努力,林茜檀看在眼里,林子业想和她修复关系,林茜檀也无可无不可。不过林子业的确是带了一件对她有价值的消息。   王元昭受伤了。   王元昭无论在公事还是私事上送回的书信上都是绝口不提自己数次遭遇惊险刺杀的。   林子业也不过就是偶然在书信上提了提。   他说,王元昭小腹上被人用暗箭打到,中了毒,虽说身体健壮,性命没有太大危险,但还是对他近来有影响。   林子业甚至于在书信上简单提了提,杀手的来历身份。   “弟弟以为,这事或许是夏朝死士所做。”   林茜檀想了想,提起笔来给林子业回信。人家捧着笑脸上来,她不说投桃报李,也犯不着得罪人。   至于王元昭那边……   隔了两日,林茜檀去了魏嘉音那里,委婉提示魏嘉音可以往大营里送一些医药之类的东西。   魏嘉音并没有听出林茜檀的言外之意,只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北边物资也许会有不足够的。又是男人打仗的地方,这些好药,倒是真的可以送一些。   林茜檀自己却是装作不知道这些。   天气冷了,她看着楚绛身上穿的衣裳像是有些不够好,想着亲自动手,给楚绛缝制一件暖和的。   多赶工赶工,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然而魏嘉音还来不及把那些个医药用品给送出去,朝廷上倒是有了新的动向。   天隆帝调兵遣将,叫几个更有资历的老将把几个小将收拾得差不多的局面给接手下来。叫几个家中都是权爵贵族的小将能够回家过一个好年。   这事情,还是其中一个小将的父亲提出来的。   林茜檀收到消息,心里也是欣慰的。想一想,也好,有些人身上又受了大伤,回京休养休养,也好。   至于他们两人在北边上的暗中布置,倒是可以暂时搁一搁。   就是王家,也对于朝廷上突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   王家和魏家都已经把婚事给推迟了,朝廷上却忽然……   魏嘉音还和林茜檀说:“这天底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林茜檀请了魏嘉音一起,到她自己的馆子里包场吃茶。魏嘉音问林茜檀要不要和她一起,出发去白马寺书签。   “求签做什么!”林茜檀有些疑惑。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鹅毛大雪的。   林茜檀话音刚落,魏嘉音笑:“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去问一问姻缘了。”   魏嘉音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窘迫了又道:“我喜欢不喜欢王元昭这人是一码事,可还是想知道,会不会和这人当真就一辈子被捆绑在一起。都说白马寺姻缘最灵验,你和我一起去,也正好替你的好表哥求一求平安符。保佑他事事顺利,也能够叫你一生顺遂。” 第142章 旧塔   林茜檀和魏嘉音约好,陪她一起,去白马寺里看一看。   林茜檀没有告诉她自己前几天刚刚就去过一趟白马寺,还在那儿碰上阴韧,其实有些不大想去。   魏嘉音和她说定这件事情,看上去很是高兴:“我家与白马寺住持很有交情,到时候,带你去寺院里寻常香客不能去的地方。”   寻常香客不能去的地方?那是哪里?林茜檀一时之间倒是想不出来魏嘉音说的是哪里。   林茜檀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魏嘉音回去之后,她也回了东山侯府。   街上很热闹。   被天隆帝留在北面大营里的几个小将,由于一张圣旨,不多几日就会返回京城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他们都是京城里平日有些名气的人,一时之间,这又成了茶余饭后可以热议的事。   王元昭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父亲王善雅。林茜檀在回去的路上碰上刚从京郊回来的他,那脸上的喜悦之情是十分明显的。   不过这种喜悦之情,在面对林茜檀的时候,看上去有那么一瞬的凝结不自然。   林茜檀看见对自己也算有些关照的长辈,自然叫停了马车下来给王善雅见一见礼。两人只在马路边上客气有礼地简单寒暄几句,倒是没有接触太多。   说过话,林茜檀就跟王善雅告辞了。   王家和林家之间有亲事,二房林茜檀的六堂姐林抒梅和王家如今的四公子之间有婚约,只因为事不凑巧,好事多磨,林抒梅血亲的外祖父归天了,林王两家商量了一下,体谅林抒梅想要孝敬长辈的心情。   再加上,现今的政局也是有些不稳,因而就做了一个将婚期推迟的决定。   林茜檀刚要把窗帘放下,王善雅把她叫住,想了想,说了句:“麻烦七小姐转告你们府上的长辈,王家有意在六小姐的聘礼上再多加一成,林家不用对应增加六小姐的嫁妆。”   这说的不过是林抒梅的事情,林茜檀和这个堂姐关系一般,没有多想,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小事,说了声“好”,就把车帘放下了。她对王善雅印象还算不错,并没有把她和待梅的事联系到一起。   王善雅则是骑在马上,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回头慢慢走开,心中思考着什么。   林茜檀的丫鬟待梅,是因为他的父亲一再动了杀念而死。虽说只是个身份不高的婢女,王善雅却还是心中过意不去。   那多加的一成聘礼,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吧。   世人都说晏国公府王家,是大商朝皇帝信任看重的臣子,王善雅更是和天隆帝有些私人交情,过从甚密。   也是因为王家的表现一向不错,所以恐怕没有谁还记得,老晏国公王群,可是从夏朝时期过来的老人。   王善雅自己嘲笑起自己来。   他的父亲王群,和许多市井之间隐姓埋名的大夏名士一样,是思念夏朝统治的。   待梅不过是不小心看见他和一干大隐隐于市的夏朝曾经的官员秘密见面,而遭遇灭口罢了。   不过令王善雅仍然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若是他调查无误,他父亲,被撞见秘密,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丫头是怎么躲过追杀活到现在?   那一边,林茜檀也在和丫头说到王善雅。   王善雅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锦荷从前不觉得,现在再看,却是觉得他和王元昭当真长得颇为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像是夜里的宝石。   林茜檀想一想,还真的是,王元昭或许和父亲更相像一些。   本来正说着,林茜檀脸上的淡淡笑容忽然便一停,锦荷觉得奇怪,问林茜檀是怎么了,林茜檀却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罢了。   以前虽然也想过,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再看,林茜檀不由要想,王大狗的亲生父亲,又是谁?   她已经知道,王元昭,也就是从前的王二狗,是王善雅和夏三娘所生的孩子。王家人都说夏三娘与前夫生育了王大狗,又勾引了当时的晏国公世子王善雅生下了王元昭。   但仔细想来,王大狗也好,王元昭也好,林茜檀好像都没有听见过他们提及王大狗的生父。但这兄弟二人在容貌上又的确相像,通常来说,不会是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一个疑惑都还没有揭开,又有了另一个疑惑。林茜檀微微皱眉,心里像是又捕捉到什么,又像是似乎没有。   回了府,林茜檀暂时便把这件事情给搁下了。   隔天,魏家来了一个魏嘉音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那嬷嬷告诉林茜檀,两人约着一起去白马寺的日子。   林茜檀叫那嬷嬷回去和魏嘉音说,过些日子也许还有大雪,如果要去,或许可以提早一些。   那嬷嬷笑着说“是”:“没想到七小姐也是个会看天气的,我也是和我们小姐这么说的,但她却是不听。”   林茜檀笑,没有做出任何评论。   这些嬷嬷,大多都是精通辨认天气变化,魏嘉音也不是不听身边人忠言的人,怎么倒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听劝。   林茜檀笑:“也许你们小姐听说有些人要回来,心里高兴,不去不行。”林茜檀自己说着这话,心里却像是隐隐有那么点不太高兴。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把那心里的不快给迅速压制了下去。   那嬷嬷听了便又笑。   和王家的亲事,她看着也觉得好,偏偏她主子对人家有偏见,不愿意接纳。最近眼看着像是有那么一点知道开窍了。她也欣慰。   林茜檀虽说也是玩笑成分居多,但说实话,她自己也发现,魏嘉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王元昭的态度,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嬷嬷说完了话,又留下了魏嘉音回赠过来的几样北式糕点,就走了。   林茜檀微笑送走她,刚要转身走回屋子里给楚绛接着把正起了个针头的冬衣给继续缝制一下,外面就有小丫头打了毡布帘子,探头进来与林茜檀说,八小姐来了。   林碧香?   林茜檀心道,这可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于是她下意识将手里的针线给搁置了一下。   林茜檀本来想着将林碧香拒之于门外,不过想想也是,林碧香又哪里会是老老实实等着她说同意不同意而决定进来不进来的人。   果然那边小丫鬟都还没说完话,背后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强行拉扯了开,挤开了小丫鬟走了进来。   林茜檀看着眼前的林碧香,心中自然只有不悦,她也不急着开口,只等着林碧香先开口说话,看看她到底是要说什么。   林茜檀和魏嘉音要去白马寺求姻缘的事,林碧香的消息倒是灵通。   她要跟个牛皮糖一样跟去,林茜檀没有同意的理由。她没有如愿以偿,便说了句:“既然姐姐不肯与我同路,那么我就自己去好了。”   林茜檀嗤笑,这人不知哪来的脸皮,居然会在两人关系交恶的时候,这般厚颜无耻地与她抢男人?   究竟是四皇子没有喂饱她,还是说,是阴槐把她喂得太饱了?   林碧香这算不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反正她又没有打算叫楚绛来护送她。林碧香要跟去,就让她跟好了。   倒不如说,择日不如撞日,林碧香不来,林茜檀倒是因为待梅突然死去,将某件无比重要的事情给暂时搁置了。这会儿正好再捡起来。   林茜檀吩咐锦荷,把柜子里的穿肠散给拿出来。   锦荷应了一声,就去了。那东西一听也知道是进去肚子里就基本没救的毒药,林茜檀拿它出来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锦荷又哪里不知道。   甚至于熟悉这些手段的霁月和风光等人,也是有意无意抬起头来看了林茜檀一眼。   在她们的认知中,林茜檀应该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却在董庸和林碧香这两个人身上出现了意外。   林茜檀想将林碧香送去地底下和董庸做阴间夫妻早就不是一两天,这不,这是没有碰到合适的日子。   现在她和魏嘉音一起出发去白马寺,林碧香自己上赶着跟去,岂不是说她有机会动手,还省了叫她弄死了人,花工夫搬运过去合葬了。   就是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据麻烦一些。   锦荷跟那狗头军师一样,趁着周围没有别人,便凑过来和林茜檀出主意,仿佛林茜檀不是要杀人放火,而是要杀猪做菜。而她就是那个在旁边打下手帮忙的。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倒是也商量出来两三个方案,锦荷是个忠仆,对人不对事,只认林茜檀这一个主子。   林茜檀看着她,想着,这一次之后,尽量不让锦荷这个傻丫头的手上再因为她沾染鲜血了。   再过一天,就像林茜檀和那个魏家的嬷嬷说的,天上果然是开始放晴了,林茜檀叫了人,跑了一趟魏家,问问看,魏嘉音愿不愿意次日就上山。   魏嘉音和林茜檀其他的好友不同,就像是单独分离出来一伙一样。她和张嫣她们截然是合不来的。林茜檀不由遗憾,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可以把陈靖柔几个也给叫上,一起去。   锦荷在一旁给她收拾替换的衣裳道:“得了吧,不是去杀人的么,难道是怕打不过八小姐,叫陈小姐她们一起帮着动手?”   随着待梅下葬,已经有了一段日子过去,锦荷像是又恢复了一些表面的活泼好动,林茜檀也知道她是有意说这样的话来逗自己,她和待梅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   林茜檀当然不可能去叫陈靖柔等人帮忙自己杀人越货。   再说,陈靖柔等人,也没那个空档,又或者是,不合适。   张嫣手无缚鸡之力就不必说了,最多只是提笔写字作画。顾晴萱比张嫣好些,但也差不多。陈靖柔倒是个徒手就能做劫匪的,可这个劫匪,眼下正被她娘广宁伯夫人强行拘押在身边约束,学习淑女风范学了一年半载了,还没被刑满释放。   况且,广宁伯夫人也还要把女儿带去各大聚会场所给人相看。   兴许是心里念到了陈靖柔,到林茜檀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广宁伯府刚好也来人了。   陈靖柔被拘束在家里不让出门,倒是也不忘记林茜檀这个唯一愿意跟她学一些防身功夫的姐妹,叫人送来的,是一套拳谱。   林茜檀看那送拳谱的丫头笑得似乎有些可疑,打定主意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先是听到丫头滔滔不绝在复述陈靖柔说的话:“……小姐还说了,七小姐小时没有扎马步,练基本功,武艺大成是来不及了。不过这一套入门的拳术,很是实用,也适合自学,叫小姐先自己看着用。她身在苦海,爬不出来,说是对不住您,不能亲自教您嘞。”   林茜檀自然不在意陈靖柔是不是亲自教。   倒是主动问了问这说是“丫头”,其实比十七岁身体年纪的她还要大的一位姐姐:“姐姐要不要照一照镜子?”那一脸碰上好事的模样,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那人也是一愣,被林茜檀说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边当真有个小丫头拿了镜面过来给她一看,她就在那儿打哈哈。这一回,林茜檀再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装傻到底,说了句:“咱们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能说的,结果还是叫七小姐自己给看出来了。”   这丫头想了想,反正也不是能瞒得住多久的事情,就简单讲了讲,想来她们小姐也是不会怪她。   她不多时便离开,绿玉送了她出去,林茜檀心想,自己这是总算碰上一件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待梅在天有灵,她离开之后,陈靖柔竟然是在亲事上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林茜檀倒是想问得深一些,可人家死死捂住嘴巴不肯多说,只意思意思说了说男方那是安阳公主家的二公子。   安阳公主不过是大商朝皇族中分外不起眼的一个人,为人低调,林茜檀并不了解她,只听说这位公主一向不被先帝和天隆帝喜欢。   陈靖柔的丫头还是太低估了林茜檀调查情报的能耐,只以为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一向对外没有名声,林茜檀又是闺阁中人,便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怕她想起去外头问。   林茜檀却笑道:“恐怕陈靖柔自己都不一定弄得清楚,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是什么人。”   林茜檀将这件事情,也在心里记录了一笔,想着稍后替陈靖柔多多留意留意。毕竟是好姐妹的婚事,她确实想着关心关心。陈靖柔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匈奴未灭不言家”,不过林茜檀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是有自己情感的需求的。   *   陈靖柔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年纪又大,长得又丝毫不像“女人”,怎么也想不通居然会有一个脑袋长坑的,居然会通过媒人,委婉地表达了表达似乎对她有意的意思。   不就是参加了一场茶会么,她自己都没留意,在哪里碰见过那样一个男人会看得上她。   本来也是不抱希望在那儿坚持不懈的广宁伯夫人,也和那喜从天降似的,被安阳公主府送来的好消息给惊讶到了。   惊讶完了,又高兴过了,广宁伯夫人便是打起精神来,认认真真去打听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才会看上她的女儿……   不过,只要不是人品上有太过恶劣的,也不是有太严重健康寿命问题的,都没事。   林茜檀还在疑惑着看看要不要派个人去问问这安阳二公子是何许人也的时候,已经紧锣密鼓查了半个月的广宁伯夫人,已经得到了十分确切的情报。   广宁伯夫人听着自己的心腹嬷嬷禀报给自己的消息,彻底目瞪口呆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个脸型如圆盘、模样忠厚的婆子,站在主子跟前,不敢隐瞒,再一次斟酌斟酌措辞,原地说了:“是。不会有错的?而且我还觉得,这事情,应该是安阳殿下故意叫人漏了口风叫咱们知道知道……”安阳公主府的人一向低调,她觉得奇怪,怎么就那么巧,会有安阳公主府的奴才被她碰到在菜摊子上买菜……   广宁伯夫人半晌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破声笑出来,心情十分复杂。   到了夜里和丈夫洗漱了上床,就说了:“……听说,那二公子是个喜欢男扮女装的……”那日安阳公主像是带了个身量相比而言比一般闺阁小姐稍微高些的小“姑娘”去,逢人就说那是她夫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广宁伯当时正搂着妻子一边喝水,闻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妻子说的话给逗得笑出了猪叫声来……   谁说这天底下的缘分,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呢。   男人哈哈咳嗽着笑完,面对妻子瞪眼,他好不容易收了咳嗽,擦了因为一时没有绷住,而湿哒了一片的嘴巴和衣裳,笑着和妻子说道:“这很好啊,不是正好和柔儿配上了?”若按这么说来,那二公子不是只到女儿的肩膀那么高。   广宁伯夫人,却是有些愁眉苦脸的,对于这事,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   林茜檀没来得及叫人去问一问那安阳公主府的二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就已经上了和魏嘉音一起去往白马寺的马车,外面风大雪大,来来往往的不那么便利,两人便早早商量着,要不要在白马寺多住上两三天。   正好,两人府里都有些纷乱,林茜檀这边是极品亲戚,魏嘉音那儿则是往来不绝的朝廷官员。于是,这件事情便被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林茜檀笑着搂住了魏嘉音,这次出行,车马都有魏嘉音全包办了。林茜檀就只是将自己素来专用的那一辆小马车拉了出来,用来装着行囊和随行的丫头,魏嘉音先是去看了看沈氏,然后才和林茜檀出来。   林茜檀以为祖父祖母求平安为由,要求在外居住,府里正没有一个章法,林权不管,阴薇又有私心,至于沈宁夫妇,则是根本不会去阻拦金主,林茜檀出来得十分顺利。   车子很快便开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林茜檀就当不知道后面跟了一辆林碧香的马车。林碧香哪怕只是赌气,也是要跟在林茜檀身后一起去的。   天上果然像是林茜檀所说,是个大晴天,虽说阴冷了些,但两人都带够了柴火。车子里暖烘烘的。   两人很快便到达了白马寺。   冬天路上并不好走,林茜檀和魏嘉音一路艰难上来,一到了寺院里给提供的厢房,就休息了下来。   林茜檀先是和魏嘉音一起睡了一觉,两人起来,去了大殿拜佛求签,稍后,又在白马寺中逛了一下。   山中空气清新,两人倒是也不嫌弃走在路上风力吹啊吹的。   林茜檀经常来,对路面也熟悉,却还记得魏嘉音告诉她,说是有一处寻常并不对外开放的厢房。   林茜檀提出来,魏嘉音自然就将她带了过去。林茜檀这才知道,魏嘉音所说的,是寺院里那一般不被人知道的一处五层旧塔。   塔身高耸,按理说不应该不被人看见。   然而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白马寺里的旧塔,被比塔身还高的一带苍天大树给密密麻麻遮掩了起来,再加上寺院僧人并不叫游人入内,久而久之,这一处地方,倒是被人忘记了。   不过魏嘉音却是不同。   魏家和住持有交情,住持自然好说话。白马寺有意修补这塔,魏家又出人出力,也难怪魏嘉音会说,她可以进去了。   高塔被封锁,林茜檀隐约知道像是和前朝余孽有些关系,塔里本身倒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就是一处用来藏书的地方……   走进去,林茜檀便可以看到里面和外面不同,十分干净整洁,分类整理过的书籍,层层摆放。   得到寺院僧人的允许,两人走在其中,时不时翻阅一下,楼层木板“吱呀吱呀”响动,声音明显。 第143章 林子   林茜檀和魏嘉音走在寺院这荒废有些时候的旧年老塔的地板上,木板被两人踩得“咯吱咯吱”发出声响。哪怕两人都不约而同努力放平脚上的力气,也还是有一种没有踩在实处的感觉。   这塔破旧,甚至在许多位置可以叫人轻易看出曾经遭遇焚烧的痕迹。   就像魏嘉音所说,林茜檀虽然经常过来白马寺,或是求签,或是和这里的小师傅聊一聊佛经,但这一处形同藏书楼的地方,她还真的是没有来过。   藏书的塔分为五层,每层以扶梯相连,越是往上面走,地方也就越窄**仄,但与此同时,视野也自然更宽阔了起来。   站在塔顶五层的窗口一看,塔顶一层外头那刚刚好能够令人看到靠着塔耸立的矮山山顶的景致也赫然眼前。   魏嘉音像是个导游似的,熟门熟路把林茜檀往那里带。两人放眼看去,还可以看到越过山顶之后,小山的另外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后山树林。   树林层层叠叠,白雪点缀,像是大海上的浪花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随风扭动腰部,发出咆哮一样的低吼声。   也不知是不是林茜檀产生了错觉,竟然会觉得,那里看上去,竟是有些阴森恐怖,不太像佛门重地的悠然庄重。尤其天色阴重,更显得鬼魅。   魏嘉音道:“天气冷了,这风景也没有春夏时节明媚好看,只能说,咱们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有大一些的雪,白中透着绿的树林看起来,倒也十分好看。”   林茜檀笑而不语,若不是雪停,她们怎么会上来山里。   这树林,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早上出来时候还挂在天上的太阳这个时候已经被云层掩盖了起来,魏嘉音自己也觉得有那么些扫兴。本来还想把心目中最好看的景色介绍给林茜檀,让林茜檀也来看看。   林茜檀笑说:“下次再来看,也就是了。”   魏嘉音笑着说“好”,两人又再度转身,朝着一边书架位置走了去。   两人又回到了塔里面。   林茜檀仔细看这高塔中深藏的书籍,兴致盎然。魏嘉音却是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这塔里的书,她早就在之前来过的时候翻阅过那么几次,并没有看到什么能够让她有兴趣的。   林茜檀却是不同。   从踏进来知道这里放着许多书本开始,林茜檀心里的某种心思就动了起来,她想着,也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有没有关于前朝的消息。   毕竟,按照魏嘉音的说法,这里会被封锁,本来是和前朝有关。现在虽说重新开放,但是那些不适合出现的书本应该都被处理掉了。不过……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寺院僧人整理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的漏网之鱼。   林茜檀有心寻找之下,竟是当真叫她在四楼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半截画像。   那是一本陈旧的《妙法莲华经》,再寻常不过,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整理书本的僧人这才没有注意到,还有半截画像,会被留在了那里的夹页里。   也由于只有那么半截,林茜檀看不出来画的人五官容貌,但从保存下来的文字倒是可以看得出来这画的,分明是夏朝公主的半身像。   画像上,显眼的“公主”二字,未被毁去。而画中人所穿的衣裳也能够叫人看出是旧时的宫廷样式。   就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是不是那位颇有名气的夏朝三公主了。   林茜檀看得有趣,魏嘉音却是一人无聊,已经去了一边随手拿了自己带来的话本观看,一边在和林茜檀说话:“没想到你还喜欢佛经。”   林茜檀胡乱应答了一句什么随口敷衍,一边将自己手里的半截画像给拿了出来,趁着看守的僧人没有防备,迅速收到自己衣袖里面之后,这才合起来经书回过头来和魏嘉音继续说话:“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不过是随缘看一看。”   林茜檀记得,曾经听周逸说过,那位三公主因为生得体弱,所以也是经常到寺院这样的地方为自己身体祈祷,这白马寺招牌大,她会经常过来,应该也并不奇怪。   两人在塔上待了有一会儿,重新下来,接着又到后山上稍微走了走,林子里有不少野果山珍,是寺院僧人一处采集食物的地方。山里早就没有毒虫猛兽,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个僧人步步紧跟她们,负责为她们引路:“两位女施主有所不知,这山后面,是悬崖,高度难以丈量,贫僧不跟着,两位女施主要是不小心走到了那儿去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林茜檀笑着对那个看着一脸和气的小和尚笑了笑,只当没听出来,小和尚话语中一丝迥然不同的生硬。魏嘉音闻言不免不太高兴。她魏家是这白马寺的金主之一,在塔上的时候,有个人盯着也就算了,下来这儿这破林子,也要盯着,是个什么意思?   林茜檀拉住魏嘉音,没叫魏嘉音继续说什么。   谁都有秘密,林茜檀心里想着。   就像萧太妃,不也有一个不喜欢叫人接近的假山林子?白马寺历史悠久,自然和夏朝牵扯不浅,有一些不愿意被旁人知道的事情,也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小和尚见状,便很是满意。   林茜檀于是在附近亲手采摘了几朵蘑菇,又等了玩劲终于上来的魏嘉音一会儿,两人准备用自己亲手摘来的东西用来当晚膳的。   小和尚年纪虽小,不允许她们继续往前走去的态度却是十分强硬的,林茜檀很识相,犯不着在这里闹不愉快。很快,就和魏嘉音一起,朝着她们过来时候的厢房走了过去了。   林茜檀不曾注意,她和魏嘉音走在白马寺的的台阶上往高台上走,身后的林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那么一下。   *   白马寺的厨房和尚手艺极好,他们自己种植的东西,又是在这吸取日月精华的地方生长起来。林茜檀和魏嘉音两人,吃到了一碗香喷喷又很有营养的素菜粥。   吃在嘴里的东西又香又甜,魏嘉音也消了对僧人的火气,林茜檀也有几日,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以魏嘉音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来这一次过来寺里这些僧人的怪异,林茜檀笑说:你何苦非得跟他们计较。”   不过两人的这种好心情,在碰上跟在她们后头一起来了白马寺的林碧香之后,就再次有些打了折扣。   跟前的少女,一身绮丽长裙,本就屋内明艳的容貌因为衣着装饰得恰到好处而更添颜色。就是女人看了都流口水,更别说是男人。   林碧香当然不会对什么佛门的道理有兴趣。她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不过可惜楚绛是真的没来,林茜檀倒是给她准备了一瓶毒药。   林碧香的想法也并不复杂,她只当林茜檀虽然没有和楚绛同行,但是这两人还是很有可能在白马寺里碰面的。林茜檀闻着,这人身上怕是又戴了什么引发欲念的香囊!   林茜檀后知后觉,想到难怪她一路慢慢行走,不急着追上她。恐怕就是企图在路上将也是去往白马寺的楚绛给“偶遇偶遇”,结果没有碰到楚绛,倒是被几个据说是北面千里而来的难民给纠缠上了。   林碧香过来的时候,林茜檀正在喝碗里最后的一口粥,林茜檀庆幸自己吃饭的心情不会被影响。林碧香过来为的什么,她心知肚明,不过林碧香不点破,她做什么就非得说破呢?   林碧香这个时候早就被一屋子的香味给馋得,可她偏偏自认为看不上这寺庙里小和尚吃的东西,更是不愿意在林茜檀跟前落了下风。   林茜檀故意似的道:“妹妹要不要坐下来吃一些?”   林碧香哪里会应承下来。   *   林碧香没有在林茜檀这里如愿地见到楚绛,心有不甘地离开。林茜檀不管她去留。她们出来的时候,天上放晴,但这种雪天,上山了就不好下去。就算为了安全,林碧香也不会急着走的。   林茜檀于是不着痕迹掂量了一下自己袖口里头的小瓶子,想了想,晚一些时候,要怎么把人给约出去,叫林碧香永永远远地上路,还不能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林茜檀想事情,魏嘉音不多时就出了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向看不上林茜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更别说林碧香做出来的那些事,又有哪些能让人对她改了看法的。   林茜檀被她呼唤得回过神来,正好听她说到:“你这妹妹,会不会是又看上了这寺院里哪个大和尚?她是饥渴到连和尚也不放过?”   林茜檀听她说得恶毒又有趣,笑出了声音来,却又一本正经:“谁知道呢,还真说不准……”   魏嘉音本来也是半开玩笑地嘲讽,谁知林茜檀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妹妹。绿玉跟着林碧香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还当真就告诉林茜檀,魏嘉音说中了。   楚绛不来,林碧香自然无趣。又想着,这白马寺里怎么应该也有那么一两个六根不净的和尚,她,想要了。   林茜檀笑说:“再盯着去,我这八妹妹,不会只满足调戏小和尚的。她临终之前,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替这白马寺清理门户。把那些假修行的大和尚给抓出来,撵出去,还这佛门一片清净。”   绿玉也知道林茜檀想对林碧香做什么,点了点头,随即就去了。   她不是锦荷待梅,没有那诸如情分。所以主子要杀人,她就算心里抵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心想着,只要能得到主子信任,刀山火海也得上一回了。   不多时,跟着绿玉一起行动的小丫头就被绿玉叫回来,跟林茜檀禀报说,那边屋子里,林碧香听上去开始营业了。   林茜檀说:“那就去通知寺院里的人,小心一点,过去捉人。就说……城里春香楼的姑娘来渡寺里的小师傅还俗了。”她这八妹妹,就是碍于脸面,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什么东山侯府八小姐的。   魏嘉音问她,绿玉等几个小丫头这进进出出的是在做什么,林茜檀笑着摇了摇头,跟她说:“没什么……”   魏嘉音也没多问。   林碧香那边自然又有一阵鸡飞狗跳的,只可惜大和尚们去得有些不够快,等到事情闹腾完,天上的日头也都掉了下来。林茜檀看着天边阴沉阴沉,心想,如果白马寺把林碧香赶出去,那么她就可以在山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动手,把黑锅随手甩给不知道是谁的山贼了。   到时候,跟着林碧香那几个人回去侯府报信,这事情,怎么也不会牵扯到她的头上来。   林茜檀想得不错,林碧香的确是在寺院里被留宿了下来。至于那几个心性不坚定的和尚,多半是躲不过去被寺院驱逐的命运了。   这天晚上的夜色降临得比起平时都要早上一些,林茜檀和魏嘉音在寺院当中早早地吃了饭,很早就歇下。不知道正有一个她们算是都十分熟悉的不速之客这个时候正骑着马,逼近了山门路口。   *   王元昭几次遭遇刺杀,都惊险躲避过去,天隆帝的圣旨送到兵营的时候,他手下的几个小将军都告诉传旨的人,王元昭中了毒,正昏迷着。   实则,躺在大军中的“王元昭”,不过是别人假扮而成的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那小太监,又没怎么见过王元昭,但是被和王元昭长得五分相像的假货给蒙骗了过去。   朝中的动向,王元昭也叫人留意过。与其说,天隆帝会突然叫他们几个回京,倒不如说,这些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意思。   只不过借着某个爱子心切的想被的嘴巴说出口罢了。   千里之外的传旨太监还在看望昏迷不醒的“王元昭”,实则王元昭本人,早就提前一步走上了进京的道路。   *   王元昭身边的贴身心腹倒是担心他这样会不会出事。   他看了一眼自己兄弟几个已经走到了接近京郊的地方,哈哈大笑的:“不怕,不会有事的。”   他自己一个正在图谋造反的人,哪里会当真管天隆帝高兴不高兴。别说天隆帝没机会知道。就是知道他提前一步擅自回京,又能如何?天大地大,也没有他自己的性命要紧。   留在军中,他都不知道在紧锣密鼓的刺杀之下,他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反正顶替他的人本来就患了绝症,时日不多,他刚刚便花了银子,买他替自己留在军营中吸引刺客注意。他自己,则是返回京城。   那人没事,自然最好,还能用最后的生命时光和妻儿享受天伦,而他大不了就是在天隆帝那里吃一点欺君之罪的苦头。至于晏国公府王家会不会因此被一并责骂,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而那人若是有事……   王元昭看着四面八方一片黑漆漆,心里抱怨这冬天来得也太早了一些,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最高的一座山,问了问身后的人,说了一句:“这儿快到了白马寺吧?”   身后随即就有人出来应了一句“是”。   他们这一行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么露宿荒郊野外喝西北风,要么就干脆往山上去借宿。王元昭本来还稍微有些犹豫着要怎么做,忽然便看见山门之处停留了一辆他看着很是眼熟的破马车,那是,林茜檀平时出门的时候经常用来掩人耳目的。   王元昭眼睛一亮,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夜幕下,尤其亮眼。   他于是也用不着犹豫什么了,随即就下了指令,一队人便下了马,往上头步行而去。一边走,王元昭一边说:“兄弟们都小心些,山路滑。谁要是不小心摔了,明日进京,这第一顿酒水,就该他请客了。”   一群性格气质都有些不同的男人们听了,纷纷哈哈闷笑起来,他们当中大多都是原来朝廷兵马中使用的几个将官,跟着王元昭混了一段日子,也都喜欢上了他。这不,这等欺君的事情,他们也敢陪着王元昭一起做。   几人笑了一下,便在黑暗中将马匹牵好,朝着那边山道走去,夜里冰冷,王元昭却觉得身上暖烘烘的。   他虽说身上有几处旧伤刚被开了新口子,但他本身就身体底子好,再加上,心中有个盼头,冬日簌簌的刀子一样的风吹在他身上反而成了鼓励他走得再快一些……   *   王元昭用了一个金蝉脱壳的计策,提早一步回了京城,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兵营当中,那顶替王元昭的男人则是将天隆帝派来的太监刚刚送走。   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以为会有雇主口中所说的“刺杀”,结果等来等去,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男人,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他想不通为什么,索性就干脆不去想了。   反正,雇主也是付了好大一笔银子的。他完成任务,可以回家去和妻子儿女度过最后一段时光,也不错……   *   同一个时候的王元昭已经爬到了白马寺寺院门口的地方,他们一行人这大风大雪的天,特地上来,又是一身兵服,白马寺的和尚没有不收留的道理。   白马寺很快就给他们开了门,他们往里面走去。王元昭心里猜测林茜檀大概又是到这里来,但是还有一群人看着,他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于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白马寺僧人,去了寺院招待他们的厢房。   不管怎么说,先睡一夜再说。   王元昭看着天上的风向气色,再计算计算,心想着,这北风来得突然,看来最迟后天就会大雪下来,若是运气好,还能和林茜檀见一见。他跟军营里的一位厨子学了好几样新手艺,正好弄来,给她试试。   就是不知道,这深山里有没有那些他要的活物……   *   林茜檀这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有那么点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脱了皮的蝉子,正有一只螳螂手举着菜刀,朝她接近过来,将她压在那儿。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只螳螂一副很想吃了她的模样,又偏偏半晌不动手,她正要出声对那只螳螂说点什么,这个时候,她看到那只螳螂的身后,正有一只黄雀捏着脚步,一点一点接近过来……   她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一头冷汗,有好一会儿都分辨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直到身边同睡的少女传来的阵阵体香唤醒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和魏嘉音一起,在白马寺的寺院厢房当中熟睡。   林茜檀看着睡着了之后下意识缠了过来将自己的身子当成抱枕的魏嘉音,就有些好笑。   魏嘉音平时高傲摆在脸上,寻常人进不去她的眼睛。她雍容大度,知礼守规矩,最是文静大方的一个人,她可没有和她说过,她睡着了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画风。   林茜檀暗道,难怪自己会做噩梦了。   梦中那种莫名其妙恐惧的感觉,叫她现在还不舒服。可看着整个脑袋压在自己胸口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魏嘉音,她又有些不忍心把魏嘉音给吵醒。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动弹,只用能动的那只手,伸出被窝,掖了掖被角,免得魏嘉音和自己着凉。   窗外,北风呼啸。   林茜檀其实并不喜欢与别人同睡,又或者说,与人同睡带给她的记忆,实在太不好。也是她拿魏嘉音没有办法,这才睡了一处。   想想前世时,不论是董庸还是阴韧,哪一个都是令她厌恶的存在,久而久之,她就对于与人同睡,有了本能的抵触。   她之所以会答应魏嘉音,也是想着自己和楚绛早晚会成亲,总不能到时候洞房花烛夜还一脸排斥的模样。于是也就半推半就随了魏嘉音,当作是适应性训练了。   屋子里的桌面上,只有一簇刚被她们白天回来时候折下的梅花插在瓶口里,在幽暗中散发着清香,林茜檀闻着闻着那好闻的香气,胸腔中的心悸,倒是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第144章 荤腥   王元昭夜里有些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想的全是第二天早上怎么去见林茜檀。两人从年初那会儿分开,就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虽然平时是有书信往来,但毕竟硬生生的文字比不过真人活灵活现有生气。   他觉得自己活脱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林茜檀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刚一时冲动,受了赖大麻子怂恿,偷了她的肚兜,也是跟现在似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于是他干脆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跃起来,穿了自己衣裳,又绕过同屋睡觉的属下,走到廊下,想着闲来无事,干脆四处走动。这白马寺,他是第一次来。   只是因为听说林茜檀特别喜欢到这儿来,他这时才抽空多看了几眼。白马寺和许多佛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建筑风格,很有海外特色。   夜里的白马寺安静而森严,又有着佛门圣地的庄重。偌大的殿堂楼宇,层层叠叠,既有中原地方的特色,也吸收了海外庙宇的圆顶构造。王元昭看得稀奇,便多看了一会儿。   夜里寂静,除了王元昭一人,再没有别的谁了。   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巨大野兽一样,在黑夜之中猛地奔跑。王元昭回忆了一下,想到那里似乎就是白马寺的后山。   后山地面宽广,把白马寺也包围在了其中。白马寺,厢房众多。   王元昭心想着,也不知道林茜檀是住在哪一个庭院厢房里。   也不知算不算是心有灵犀,王元昭走着走着,竟是就那么巧地瞥见同样是起来走动的林茜檀正好就从他眼前走进了院子,王元昭连忙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却是没看见林茜檀再出来。   林茜檀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出屋子一趟,就被王元昭给看见了。   原来,是她到了夜里魏嘉音睡着睡着就翻了一个身子,脱身出来的。林茜檀被一个大活人当抱枕勒了半个晚上,早就恨不能喘口气,正好又尿急,便爬了起来。   等到解决了身上的急切需求,林茜檀这才干脆披了斗篷,趁着夜里没人,想着看看能不能去瞧一瞧她和魏嘉音白天时候去过的那一个采集山珍的林子……   林茜檀没看到王元昭,只心里装着事,不免走神,到回到屋子里躺了下去,就再次睡了过去。   *   王元昭记了一下林茜檀厢房所在的大概位置,想着明天早一些过来再看看。他出来的时候本来就穿得不够厚重,身上忍不住有些哆嗦,看了看天色,不一会儿就回去了。   王元昭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了做些怎样的花样带过去吓林茜檀一跳。所以到了第二天晨起的时候,寺里早课的钟声刚刚响了第一下,她就立即爬了起来,往后山去。   几个负责看守出入口的和尚根本也没发现有一个人从他们头顶上跳着树枝飞了过去。王元昭偷笑着看了看几个因为守夜而迷迷糊糊的和尚在地下摇头晃脑,心里觉得有趣。   也许是因为这么树上树下的好一会儿剧烈动作,王元昭到落地的时候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胸口处稍微有些血迹渗了出来,那是他之前遭遇刺杀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一些伤的伤口处,这会儿,里面大概又裂开了。   真麻烦,回去还得再包扎包扎。   王元昭也不理会那点血,在树林子里四处走动,凭他耳力,很快就发现,这树林子果真有些不对劲。   王元昭并没有选择莽撞,一副哼着歌谣当真是来采集食材,全然不知树影后头似乎有人一样。   他心想……别说他身上还带着伤,就算没有,这树林子诡异得很,蹲在暗处是人是鬼也说不清。他一进来就觉得古怪,这四处种植的大多是一些适合藏人的、枝叶茂盛的树种不说,这树的位置,居然还隐隐有些按着排兵布阵来布置……   而这些,在林子外头,是不大能够看的出来的。   王元昭只当自己是运气不算太坏,那里躲着的人看样子不打算动手。他于是麻利地找到一只正好路过的落单的野兔、又抓来两头羽翼丰满的山鸡,徒手就捉了起来往后一扔,再往附近的水里用树枝“嚓嚓”几下就是几头活蹦乱跳的鱼,随即,就背着他肩膀上的竹篓子,迅速往林子外面去了。   在他走后,好一会儿那树丛掩映之处才有两个脑袋微微露了一个头顶,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之人的,远远看了他背影一眼,接着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又往不知道的哪处走了过去。   若是王元昭有兴趣回头,大概是可以百步穿杨一般地看见这人身上是穿着兵服的。   王元昭没有理会身后的事情,他应付这种事情早就习惯,在千石村的时候,他就总是需要应付类似的训练。   他母亲说,他们家是逃难出来的,作为她的儿子,必须要将对杀意的敏感给训练出来。   所以教导他们兄弟两个的师傅张铁头是从他和哥哥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就严厉督促他们习武的。   尤其是哥哥。   不仅习武,还要学文。不像他,不用去背那些老夫子的治国文章。至于那些笔头功夫、杂七杂八的本事,说起来还是去隔壁村子听戏的时候,和一些江湖前辈学来的。   他小时候没有多想,长大了以后,则是选择相信母亲,相信母亲逼他学那些渔夫用不着的本事是为了他好。有些事情,他也是自欺欺人一般,只当做没看出来其中的蹊跷。   可不管怎么说,王元昭还是将自己不知不觉飘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一边带着他的猎物想到,他这次回来,应该也算是做出一些实实在在的成绩。不知道他的母亲听见了,会不会夸他!   一只野兔、两头山鸡加上河里打的鱼,再配上一些野菜,王元昭带着它们进了厨房。也不管被他赶出去的给寺院里其他人做斋菜的僧人脸色绿不绿。   王元昭进去的时候天上还是阴晴没有一片雪花,结果才在里面待了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叫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的漫天飞雪了。雪花打下来,冰在胸口上,王元昭才想起来,伤口绷开,又得包扎。   这样子,这前天晚上留宿下来的人谁也走不了,倒是也好。想着,他半点不在意地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往厨房里去了。   白马寺毕竟是佛门圣地,王元昭那么光明正大带了活物回来宰杀,简直就是辣了一群和尚的眼睛。一群和尚在厨房外“阿弥陀佛”地哀嚎,王元昭理也不理他们。   谁叫王元昭拳头硬,还有帮手,一群和尚看见他身上那一套军服就已经怂了一半,是怎么也不敢去多说什么。只把肠子也悔青了。   前天晚上,怎么就把这么一个活祖宗给放了进来?!   不多时,厨房里就已经飘出来浓浓的肉味,一群和尚顶不住,干脆眼不见为净,躲得远远的了。   王元昭却是在想,也不知道林茜檀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   林茜檀一大早起来,和魏嘉音一起穿了各自衣裳,再洗漱了坐下来等着吃饭。大和尚们脸上明显的不悦情绪引起了林茜檀的注意。   林茜檀不用问,和尚们就已经自己忍不住嘀咕起来,没一会儿,两人就都知道那头有军爷在弄荤腥的东西了。   林茜檀脸上不由就露出好笑的模样来。   哪来的泼猴,欺负大和尚。   一般的人,比如说,朝廷上那有些品级的官员,到了白马寺这样形同国寺的地方,也会入乡随俗,不然寺里的僧人,是有权驱逐的。   这也被视为对僧人的尊重。   魏嘉音干脆道:这是哪里来的**?居然跑到这里来弄肉吃?!”   林茜檀不觉得如何,魏嘉音也许更加不满一些,她仔细多问了一两句,僧人们也并不清楚王元昭等人的来历,就只是胡乱说了说。   天上的雪花飘下来,从屋子里面往外看去已经是是白茫茫一片。林茜檀计算着这天气她们怕是没一两天走不了的。于是和魏嘉音商量着在寺里怎么安排……   天气的变化自然也在两人计算之内,魏嘉音已经和家人说过。至于林茜檀,说倒是说了,只怕林家大概不会有谁在意……   早膳十分轻简,两人没有食用太多。白马寺的斋菜虽然好吃,但也仅限于天气不冷的时候。   寒冬腊月将至,寺里又没有像是她们各自府邸里面有温热着饭菜的那蒸笼,吃在嘴里,最多也只是温热,并不爽口。   王元昭那几样小菜,送来得便正是时候。香喷喷的燕式荷叶香焖鸡、山菇拌兔肉、做成了热汤的新鲜野菇……   王元昭带着自己得意作品过去,是根本也没有留意,林茜檀是不是一个人来。他出现在门口,正和要往外走的魏嘉音撞了个正着。他钢筋铁骨、铜墙铁壁的,拎着麻袋那么大的食盒却是晃也不晃身子。魏嘉音却是冷不防,撞上他的胸口被被迅速反弹了回去,几乎要直直摔到地面上去。   王元昭没看清人,下意识就伸出空着的那一只手出去扶了一把,魏嘉音被他拦腰扶了那么一下,勉强站住,两人一瞬四目相对,齐齐愣住。   林茜檀落后一步走出来,看到的,就是王元昭抱住魏嘉音的一幕。   林茜檀眼睑微动,将自己心中莫名浮动起来的不快情绪给压制了下去。见到这个人,林茜檀既意外,又好像不是太意外……   王元昭也不过就是愣了那么一下,马上也认出来,跟前的女人是谁,王魏两家既然要结亲,男女双方当事人再怎么也是起码知道彼此大概长什么样子的。   他进门来笑嘻嘻唠叨的那句话还没落下声音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了?!”那最后的一个字,也在扶住魏嘉音之后,有点儿滑稽地从他嘴里蹦出来。   屋子里的三个人有那么一瞬的愣怔。   林茜檀反应快些,抢在另外两个人开口之前说了话,她走上前接替王元昭将魏嘉音给扶住,嘴里笑说道:“看来我是要托你的福,吃上好东西了。”对着魏嘉音说话,看着的却是王元昭手里的盒子。   王元昭手里提着个硕大的食盒,食盒里头散发着浓浓的叫人不能忽略的肉香。香味重得,叫就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也能把口水给流下来。   随着林茜檀这一句话落下,王元昭第二个反应过来。他似乎有一瞬犹豫,然后立即接过林茜檀的话,转头对魏嘉音说了句:“给你带了吃的来。”   只是到底说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刚刚进来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很多。   三个人这么在门口站着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办法。依然还是林茜檀开口说了话,说了句:“你们这是要在门口把这篮子里的东西给搁到凉吗?”   林茜檀说完,王元昭和魏嘉音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起朝着饭桌上走了去。   锦荷反应同样也不慢。   寺里的僧人刚离开,才在她们跟前抱怨了那边“不讲规矩”的士兵。这边林茜檀和魏嘉音居然就成了他们口中那荤腥之物的食用者了。   锦荷忽的便从外头把房门给关了起来,把香味阻绝在里面。   林茜檀不知道王元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疑惑不已。   等到坐下来,王元昭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拿,林茜檀才有机会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至于刚刚寺院僧人嘴里的那个“将军”,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   王元昭想着魏嘉音还在,有些话也就不方便多说,林茜檀听他说什么“家中有事”一听就是敷衍骗人的话。不过,同样想到魏嘉音并未参与到他们的事情中间,有些事情还是不必非得叫魏嘉音知道了。   林茜檀于是顺势向魏嘉音看去。   林茜檀想着王元昭过来之前魏嘉音还在说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坏话,还担心他们两个碰到一起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结果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再去看魏嘉音,魏嘉音的神态也并没有刚刚只有她们两人一起时候那样的反感,林茜檀松了口气。   毕竟这两个人可是相互讨厌的。   王元昭正在边上说话,说的也是一些客套话。魏嘉音也跟个机器人似的,时不时应付似的回答两句,屋子里的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两人刚刚都没有吃饱,王元昭送来的可算得上是及时雨。王元昭的手艺也不差,林茜檀和魏嘉音由他在一边亲自伺候着,吃了一些。   林茜檀看着魏嘉音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心中叹气。她要是不能确定魏嘉音是个什么心思,那可成了傻子了——刚刚还在严厉批评的人,这会儿却是非但没有一句不满,反而嘴角噙着一抹笑,在那儿吃着自己“讨厌”的人做的东西。   王元昭毕竟是擅长与人交际,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也能说些有趣的话来调节气氛。   魏嘉音想的,却是王元昭说的,提前回京是因为“家里有事”。   按着王魏两家现在的关系,究竟是个什么事,能是魏嘉音所不知道的?   她可没有听她父兄提过王家最近有个什么动向。   魏嘉音又不是什么别人说她就信的大家闺秀。天隆帝才派人去送了旨意,王元昭这分明是在圣旨送达之前就已经出发了。虽说都是回京,但真正细论起来,前者是奉旨行事,后者却是违背圣旨,要论罪的。   魏嘉音思考很快,吃了几口就已经把前后因果整理清楚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和眼前这人是绑在一条绳子上,就算明知道对方抗旨,她这个未婚妻,也只能帮着遮掩。   魏嘉音能够想到的事情,林茜檀只有更清楚。只看王元昭趁着魏嘉音低头吞食,使了好几个眼色给林茜檀,林茜檀就知道他是叫她找机会单独说话的意思。   王元昭想着,先前有些事情没有在信上说,那是怕京里的人担心,尤其是他大哥王大狗。   可现在。   这领兵在外不到一个年头,大大小小的施害刺杀怎么也有几十次那么多。他所居住的营帐之内,也时不时有旁人进入翻动的痕迹……   王元昭自认为身上并没有什么宝贝的东西,只除了两样,一样是贴身存放的红杏肚兜,还有一样……是从燕韶那里间接拿到的兵符。   那可是一支人数虽不算太多,却足以成为改变局势的利刃啊……屋子外面风声呼啸的,王元昭搁下这些心思,笑说,看来他们一时半刻斗走不了的。   林茜檀没有接话——在外人面前,她和王元昭应该是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倒是魏嘉音接着说了一句:“反正你也是偷偷回来的,能不能走,又有什么区别?”   两人实际上真正说上话,这还是第一次。魏嘉音又是个刀子嘴的人,明明想着好好说话的,可心里就是有些忍不住。   说着话,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扫成一盘的食物残渣,魏嘉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王元昭却是懒得理会她。   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做给她吃……   正说着,外面风力弹开了窗子,王元昭下意识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关窗,恰好是以一种护卫的姿态挡在两人跟前的。他身形高大,像是松柏,能够为身后的人遮风挡雨   林茜檀和魏嘉音的脸上,便都有些红。   只不过,林茜檀纯粹是因为在屋子里待得久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而魏嘉音,却是觉得有些心虚。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明明应该不喜欢眼前这个人的。   *   按着王元昭的说法,这雪势一时大,几人全都走不了。   这一天,魏嘉音照例是和林茜檀在寺院附近转转,王元昭倒是知道避嫌,没有一直赖着。到了午间的时候,两人一起躺下歇息。魏嘉音像是无意一样说起了王元昭私自回京的事。   林茜檀还没有机会和王元昭碰上一面,并不清楚他突然回来的缘故。听魏嘉音提起,她也就胡乱答应着说了几句。   魏嘉音是不是自己都不知自己对王元昭态度有些变化?   林茜檀心里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动着似的,她再一次压制了下去。   魏嘉音没有注意到林茜檀的神色像是有哪里不对劲似的,只自顾自沉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林茜檀又劝她:“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嘴里说给你的。一个人怎么样,要你自己亲自去看,才能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嘉音道:“也许吧。”   至少这人若是光说模样,的确是十分好看的。   魏嘉音说着说着便又睡了去,林茜檀等到她睡熟之后想要起身,不曾想又被魏嘉音给勾住了脖子。   林茜檀不由无奈想到,看来这又是没有机会去和王元昭见一面了。   王元昭私自回京,这事可大可小,或者这其中当真是有什么林茜檀不知道的缘故也说不定。还有,有些两人合作上的事情,王元昭虽然已经在书信上提过,但林茜檀还是想当面问一问细节。   *   王元昭这么一打岔,等到林茜檀想起来林碧香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午后两人起来的时辰。   林碧香被人当成了放荡的青楼妓子,只是因为天气缘故,并没有被驱逐出去,但也被暂时监视起来。   她将错就错地把自己“妓子”的身份认了下来,也不敢说自己真正的身份,心中却料定坏她好事的人一定和林茜檀脱不了关系。   白马寺虽然命人看管,但实际她还是行动不受太大限制,所以能够自由行走,只不过身后跟了几个秉公执法的大和尚罢了。   她东走西走,就走到了王元昭那个院子里,王元昭恰好也要往外,看见她远远地过来,皱眉起来,知道自己的确不适合太早出现在林碧香这个“别人”面前,因而给几个下属打了信号,又迅速翻身踩到了屋顶横梁上,静观其变。   林碧香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只觉得看着似乎比别处精致些。她想了想,探进头来,看了一眼。 第145章 移情   林碧香走进到王元昭那间屋子,看见门户开着,便装作偶然一样,往室内暼了那么一眼。王元昭冷眼看着她走了过去,继续前往别处,才从屋顶的横梁上跳了下来。   一边自言自语的:“她怎么会在这儿?”刚刚还好躲得快,不然被她看见又是一通麻烦。   因为林茜檀的缘故,王元昭自然是清楚林碧香的身份,两人虽然没有见过几回,但这个喜欢装腔作势、虚伪做作的大家小姐可以说让王元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随后,他也不出门,转道就正经地去问了问林家这回究竟来了几个人。   当得知只有林茜檀和林碧香两个人的时候,他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王元昭对东山侯府的人同样没什么好印象。林茜檀在东山侯府曾经过得不算好是一层缘故,东山侯府的人行事做派也让王元昭不太喜欢。   冬日深山,白雪覆盖,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王元昭索性也是没事可做,就干脆喊了几个陪他回京的大小兄弟,坐下来打牌吃酒。   林茜檀那里,今晚就算她不过来,他也要想办法过去了。也不知道林茜檀有没有看懂他这边的眼神暗示呢?   北边的地界上,埋下了他们一支兵马,还有北边的生意,诸多细节,他们也需要商议。   *   林茜檀和魏嘉音一起,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已然将近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边早就是一片暗沉。   魏嘉音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相奇差一样,看见林茜檀起来便在整理自己身上连肩头也滑落下去的衣裳,便还恶人先告状似的开口玩笑道:“你怎么把自己睡成了这样了……”   林茜檀没好意思告诉魏嘉音其中的真相。   最早认识的时候,她是怎么也没有看出来魏嘉音会是一个咸猪手……   两人观看天象,这天上的雪一下估计也要好几天的功夫,两人呆在那儿,大多时候也是无聊。林茜檀干脆用这个当作借口,和魏嘉音分开行动,趁着夜色还没彻底降下来,去了那存放了许多书籍的老塔后面那一处无人看守的矮墙根上,等着王元昭过来赴约见面。   树上的枝叶还苍翠,这白马寺种植的树木都是不容易凋零的常青树种。林茜檀站在那儿,就算有人从那里过去,也没发现她就站在那里。   出乎林茜檀意料的是,王元昭过来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   王元昭才刚刚露了个头,还没和林茜檀说上话,便有几个跟踪而来的兵被王元昭给发现了。   随着王元昭一声低喊,那边知道跟踪的事情败露的汉子,全都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他们几个,都已经尽最大可能压低走路声响了,却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看见林茜檀便笑。还有一个打头出来说话的:“嫂子别怕,咱们是自己人,看见了也不说出去的。”他们都只以为林茜檀就是那个和他们老大有婚约的魏家二娘子,便一出口就是一句“嫂子”。   林茜檀下意识脸一红。   王元昭刚想否认林茜檀的身份,可转念一想,到嘴的话又给吞咽了回去。他有私心,不介意叫人误会一回,过过瘾。况且,也的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特地去做什么解释。   林茜檀也领会到他的意思。   林茜檀反应也不慢。一看王元昭和这几个眼前的男人一副十分要好的模样,就知道这些确实不是外人。   再看对方喊她嫂子,王元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立即顺着这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叫对方几个人误以为自己就是魏嘉音。   几个**被王元昭连踢带打的给赶走了。王元昭回过头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有点儿底气不足地说了句:“我不是有心占便宜的。”   林茜檀回答了他一句:“我知道。”刚刚那个情况,这偏僻的旮旯角落里面,孤男寡女见面被人发现,总是会有些不好。两人又各有婚事,无论她承认不承认,都挺麻烦的……   王元昭松了口气,又像是有那么一点遗憾一样。他也不是没有试图追求过,但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   等他活出一些名堂了,两人又都有主了。   林茜檀当日无意之中的确说过一句男儿应当志在四方的话。林茜檀说的话,王元昭听进去了。   他跟着王善雅,回到了王家,心里所想的,一个是把父亲给认下来,另外一样,也算是有出人头地做给林茜檀看一看的意思。   他看着林茜檀,心里想到了什么。脸上笑着,说着从北而来非得亲口诉说的话语,心里早就想到了别的地方过去。   王元昭看着一年不见的林茜檀,心里欢喜。都说女大十八变,林茜檀也是一样的。   从第一次见面的青涩稚嫩,到现在,身体长高了,人也丰满了,要紧的是,神态之间,那种日趋成熟的风韵,也一点一点出来。王元昭一年没有见她,突然一看,变化自然是大的。   说起来,林茜檀跟他提过,所谓前世今生的说法。   若说之前听见的时候,他在大部分的相信之中还有那么点下意识的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林茜檀身上那些秘密,他是百分百听进去了。他很想问一问,在林茜檀的另一段人生里,有没有过他的出现。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伴随着持有共同的秘密而走近。   这个道理,林茜檀自然清楚。她看着眼前分离一年没有见过的少年,奇妙般地觉得,这个人令她感到十分的亲切。   林茜檀心里怎么想是一码事,可不会把自己心里那点“一年之前见到你怎么不觉得你如此亲切”的想法告诉对方。   她照例是绷着一张脸,尽可能严肃地告诉对方,自己这一年在京里都做了哪些哪些的事情。   林茜檀在说,王元昭也在说。两人交换了情报,那些在书信上不方便书写、以免一旦书信不小心落到别人手里,就会出事的事情,这个时候都可以拿出来问一问。   林茜檀说着说着,像是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写信问过王元昭夏三娘的事,王元昭却是一脸懵然,完全不知道林茜檀说的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给我送过那样的一封信?”王元昭奇怪地问道。   林茜檀便知道,这信大概不是送错去了地方,就是弄丢了。   她倒是没有怀疑到王普身上去。王普的个性,如非必要,是绝对不会去做私自拆阅他人书信这样的事情的。况且,他又是王元昭的好友。   两人在旮旯角落里站了有一会儿,直到再度听见动静。两人见到该说的事情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分开。林茜檀仍然往回走,王元昭则是……又去了小林子里,找吃的。   他胆大包天,疯狂试探,几次下来,倒是知道,看来无论是什么人蹲在林子里,只要他不是做得太过,恐怕对方并不会动手。他照例是抓了几头因为冬日到来而睡得傻兮兮的肥鱼回去,给自己加菜。   他走后,树丛后面的人照例是盯着他离开才敢于露出头来。   这一回,他们说话了。   其中一人道:“公子这是看上这儿的山珍水味了?!”   另一人道:“谁知道?总之这事,也不是咱们哥儿几个能做主的,我这就去禀报。”说着,便往一边去了。去的,仍然是之前走去的那个方向。   *   王元昭说的林子里古怪的事,林茜檀也听他说了。这白马寺,难道会和夏朝有什么关联不成?   林茜檀回到她和魏嘉音所住的那一个屋子,屋子里,魏嘉音正在那儿练字,见林茜檀回来,还特地问她都去了哪儿了。   林茜檀的的确确是去和王元昭说些再正经不过的事情。像是兵马粮草如何运输、藏兵地点是否更换、他们共有的兵符如何处置、京华梦景图的下落又在哪里,甚至还有朝中官员的拉拢试探……   可林茜檀莫名其妙就是觉得自己落在了道德低点上,就好像被魏嘉音捉奸似的心虚。   林茜檀随口找了一个借口给忽悠了过去,只说自己是出去四处游逛。下了雪,也有一些香客会出去玩雪的,林茜檀这么说,魏嘉音倒是没有怎么怀疑。   两人说着说着,林茜檀就顺便和魏嘉音提了提分房睡的事情:“我夜里起来得多,总是害怕弄醒你。”   魏嘉音却是听不懂林茜檀话中的意思,连说无事。林茜檀无奈,想到将来若是不出意外,王元昭娶了眼前这人,大半夜的该怎么睡?   前天晚上,魏嘉音不知怎么睡的,竟是在她的肩头上硬生生咬出来一个牙齿印,林茜檀甚至还听得见她咬了一口就在那儿嘟囔着——   这猪肘子做得也太硬了,厨子该罚。   然而清醒时候的魏嘉音,是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吃猪肘子这样的东西的。   林茜檀刚想笑,想想魏嘉音和二狗子那婚事,她又有些不舒坦。   林茜檀有意出任朝廷开设的女官这件事情,魏嘉音是知道的。魏嘉音和林茜檀不同,从来不去想这些,曾经就和林茜檀这么说过:“你的这些想法,我倒是无法苟同了。我总觉得,圣贤留下来的话是有道理的,男女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家族才会兴旺。若是女子外出,家中无人,那些琐碎家务难不成全让管事来做!”   这也算是林茜檀和魏嘉音价值观不合的一处地方了。   而这或许也是林茜檀对于王元昭能够萌生亲近好感的缘故。   面对同样的问题,王元昭的回答,和魏嘉音截然不同。   虽说他说的话,同样让林茜檀很想打他:“好吃懒做有什么不好?媳妇上山砍柴,出门赚钱,我在家里雇佣几个奴才动动嘴皮子就把事情给办了,岂不舒坦?到了夜里,媳妇泪了,我一条龙服务,从床底下伺候她洗脚到……”   王元昭说这话,还是一年之前说的。   林茜檀记得那时候她见这二狗子又吐荤段子,扔了自己一盒胭脂过去,他伸手接了过去,故意似的回了一句“谢谢娘娘赏赐”……   林茜檀忽的就想知道,这二狗子现在怎么想的。   说来也巧,那边一群男人也正讨论到各自家里的婆娘。   王元昭坐在上首,逐一给兄弟们倒酒,自己却是浅尝辄止。大家也都知道他不饮酒,也见怪不怪的。王元昭以茶代酒,陪着大伙儿唠嗑,气氛热烈。   冬日的傍晚,外头冷,喝上热汤热酒,说一说荤段子,男人们是最能满足。   只可惜是在这青烟古刹里头,全是和尚……   受不住的,总是那年轻一些的小将。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似乎大一些的男人,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念他的老婆了,小年轻不懂得黄脸婆的好:“害,老子出门在外一年,没碰过女人,就给娃儿他娘守着呢,要不是天气不好,这时候谁还打理你们这些胸膛上装了铁板的男人!”他家那个婆娘,虽说人丑了点,胸垂了点,可知冷知热,对他关怀。他也投桃报李,守身如玉,那些漂亮姑娘……最多看看就好。   有那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听了羡慕的,不过更多还是不认同他说什么给老婆守身子的话的小伙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患无妻?”在他看来,男尊女卑,男人爱护自己的女人是应该,不过也犯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   众人各执一词,说什么的都有,问起王元昭,王元昭和最早说话的那一个大汉相视一笑,灵魂碰撞,有些话,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了。   几个人便起哄起来:“得了,这儿这个也是个妻奴!”在场的几个人傍晚时候都是见过“嫂子”的,这种时候,提到“魏嘉音”,便有人故意玩笑一般怂恿道:“……反正都是要成亲,不如提前行使夫君权力,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老大是自家婆娘就在眼前,不像他们。   说话的那个小子,便吃了王元昭当头一拳:“你当我是你呢,大军营帐里头就办事了!”   那人嘿嘿傻笑:“瓜妹女扮男装特地来看我,我怎么忍得住!”   一群男人,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笑声都传出院子去。他们倒是不怕自己说话被人听见,王元昭耳朵灵敏,有人走近,总能引起他的注意……   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话头,话题被扯到了林碧香身上去,大家都说,山下秦楼楚馆里的妓子,上山拜佛来了。   王元昭听着便好笑,但是一开始说起的时候,并没有说穿林碧香的身份。   林碧香还不知道,自己被“军爷”惦记上了。   王元昭听见旁边有人说那“白日时候经过门口的,不就是那个妓子?”他笑而不语。   可等到有人说要过去照顾照顾林碧香“生意”,王元昭就有些经手不住,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得了吧,真叫林碧香在这佛寺里接客,林茜檀这个做姐姐的面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众人这时候也才知道,这所谓的妓子,竟然是东山侯府府上那位颇有“名气”的八小姐,林碧香。   *   东山侯府这块招牌倒罢了,林碧香还是当朝权臣阴韧的嫡亲外甥女。这两样摆在那里,就是本来有些玩乐心思的,也歇了下来。   等着闹腾到半夜,王元昭撵了他们去洗漱,自个儿先一步躺了下来,却是浑身发热。这些该死的家伙,又聊女人。平日在大军之中倒罢了,他眼不见也就六根清净。这会儿,林茜檀却是就在他的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他无奈心道,看来这一晚上,又不用睡了。   刚刚,几个兄弟提到林碧香,就不敢多想什么,也是有原因的。别人不知内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只说林碧香是阴韧的外甥女,她哪怕名声没了,旁人仍然要给她几分脸面。   按着林茜檀所说,这一年下来,阴韧的动作可是不少。   天隆帝和丞相之间的矛盾,早就上升到几乎撕破脸的地步,阴韧如今颇有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却又偏偏比起当日燕韶还要擅长蛰伏,不轻易出手。   他在朝中动作不少,却还有空往他那里算计刺杀。所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他手里这些东西。   *   林茜檀同样也有些睡不着。   林茜檀曾经提出,将那块兵符暂时先搁到她的身上。是王元昭不同意:“我身上有武功,出入都有大批护卫,尚且疲于应付,你这闺阁中更是危险一些,我不同意。”   林茜檀有些头疼。   阴韧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如果对王元昭起了疑心,势必会一直对他动手,直到把那块兵符弄到手里。   说不担心王元昭的人身安全,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身旁有个睡觉不老实的人,她就更不容易安睡了。   林茜檀小心翼翼给睡了过去的魏嘉音弄好被子,又躺得距离她近一些,这山里的厢房,虽然也有取暖的炭盆,可远不及她们各自府邸里面待着舒服。   看着又是一夜平静风月,殊不知到了午夜时分,旧塔后面的树林子里正有几个人偷摸摸往寺里去,他们看起来对寺院十分熟悉,不用点灯,一路快走,却是没有任何磕碰跌绊,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   不巧的却是王元昭耳朵敏锐,外面的人虽说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听了出来。   他反应很快,先不管这些人是敌是友,先抄家伙再说!   因而,黑暗之中,他便悄悄爬了起来,抽出了佩刀,甚至走了过去,正要把几个睡在屋里的兄弟给摇醒过来……   谁知,那些人像是过来旅游似的,就只是在屋子外面转了那么一圈,也不进屋,就齐刷刷往回走,王元昭也一脸懵,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那群人经过的墙头不起眼处,一个什么东西被小袋子装着,搁在了那里,像是等着第二天有谁想起,去看一眼似的。   王元昭等了有一会儿,确定这边无事之后,便叫已经被他弄醒的小兄弟暂时别睡,又把其他因为酒力睡了过去的家伙喊了起来。他自己则是不放心另外一边的林茜檀。   他再一次摸黑而出,快速走动,朝着林茜檀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林茜檀和魏嘉音那儿,满院子的安静。王元昭看了有一会儿,发现的确无事,正要转身,忽的听见廊下有人呼唤他。   他侧头一看,正是敏感察觉有人接近的霁月。   自从出了一趟花不缺的事情之后,林茜檀身边几个会功夫的丫头,便都商量了一下,几人轮班,必定有一人就连夜里也不睡觉。   这一期,正好轮到霁月值班。霁月本来没有察觉动静,还是王元昭自己踩滑了一下,发出一丝“沙沙”声响,叫霁月确定了他方位。   王元昭看见是她,同样高兴。   她和风光姐妹,对他那点心思,他知道。他也是信得过这两人人品,才把她们给了林茜檀。   这会儿,说起主仆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王元昭还大大咧咧开玩笑一样说道:“还恼恨不恼恨我把你们送人?”他又不是那喜欢红袖添香的,他母亲这马腿,拍错了地方。   霁月听见旧主熟悉的不要脸,难得不够稳重地呸了一句:“您也要点脸吧,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姐妹两人,又不是非您不可。”这倒的确是实话。   林茜檀对下人都好,对待她们姐妹,也没有因为她们的来历而放在一边不用。待梅的事情出来之后,林茜檀便更立意要把她们的婚事都解决了。林茜檀很是大方,干脆叫他们自己挑人。她没看上的,倒是她妹妹风光,最近变着法儿安慰郑好,这两天像是有些不对劲。   王元昭这才知道待梅的事。   “怎么回事?”有人盯着待梅,林茜檀倒是在书信里粗略提过。   但林茜檀可没有说,待梅遭遇横祸,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霁月朝他看去,只见他神色很是不好。 第146章 羊头   待梅的事,林茜檀只是和王元昭简单地提了提。眼下霁月真正说起,王元昭才知道事情经过。   他想到那封没有寄到他手里的书信,仔细问了问林茜檀在那封书信上都说了什么内容。   霁月又不曾在林茜檀旁边看着她书写,又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   “并不知道!那日是锦荷伺候笔墨。我和风光全不在屋子里,我去了楚家送主子缝给楚家公子的小玩意儿,风光去看着郑好去了。”   见王元昭不说话,她转而主动问起了旧主子怎么夜里跑了来。   说起这个,话题就被岔开了去,王元昭把自己发现到的人和事说给了霁月,叫她将这事转达。   霁月以为他已经把两人刚刚说的事情忘记了。谁知他临走之前,说了句:“郑好反正也从林家出来了,你问问看阿檀,要不把郑好和青松两个交给我,我正缺人。叫他跟着我,也省得他想不开,东想西想的,还能做出一些成绩来。”   霁月应下了。   他自己说是回去,实则跑了去附近的一间无人使用的小屋子里面将就着歇息了一下。脑子里想的,尽是一些他不在期间,发生的事。   林茜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霁月才有机会告诉她这些。林茜檀当时正在洗漱自己。魏嘉音就在面前不远的地方也在洗脸。林茜檀和霁月是贴着耳朵在说话的。   林茜檀心里有些感觉不好说出来,听完霁月说话,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他回去了没有?”   谁知道呢。   霁月想说,在千石村那会儿,她这旧主子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有的时候,大冬天的,哪儿都能睡。在他的屋子里值夜班,是最辛苦的。   因为,他经常不用炭盆。昨天晚上,就那么随随便便在隔壁空屋躺下了,也不怕冷……   可想归想,霁月按着林茜檀说的话,还是四处去看了一看,王元昭已经不在,只留了一堆证明他躺过的稻草。霁月放心了,林茜檀也放心了。   王元昭一回去就被一帮子男人捉住盘问了,说什么他这一晚上“都是去了哪里”?王元昭不说也不认,他们也是知道的。一群男人笑得暧昧又调侃,眼神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兴致之色。   王元昭随便应付,心里却是在想,他倒是有那个色心,可惜没那个色胆。   再说了,就算他有……他正牌的未婚妻就在那儿,他惦记别人算怎么回事。   林茜檀可不知道自己这个假的“魏嘉音”成了别人嘴里调戏说笑的对象。魏嘉音洗了脸,刚好放下了毛巾,问起她刚刚霁月过来说的是什么。   两人相处得多了,魏嘉音也渐渐知道林茜檀身边的丫头大概都有谁、又分别主管什么。霁月管的大都是一些再正经不过的事情,魏嘉音是清楚的。   林茜檀笑了笑,自然不好说实话,只随口与她玩笑一样说了一句:“不过是叫霁月帮我看看,你那未婚夫今天还给不给咱们送好吃的过来了。”这话半真半假的,王元昭做东西的确好吃。   佛门重地,王元昭却弄一些荤腥的东西过来。魏嘉音嘴上拿这些挤兑,心里也是忍不住馋嘴,但架不住就是不愿意去听林茜檀拿这个调侃她,反唇相讥的:“你就使劲拿我开玩笑吧,总有我抓到机会调戏回去的时候。”谁还没有个未婚夫了?   魏嘉音说的,自然就是楚绛。   听见楚绛,林茜檀心里一顿,被魏嘉音说得,顿时就有些心虚。一时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楚绛的事情似的,很是没趣。   正想着,魏嘉音又说话了:“再说了,谁爱吃他弄的什么东西了?这是出家人的地方,亏得他这么个岁数,还不知道这些道理。”死鸭子嘴硬。   王元昭翻过年来,其实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年纪。   在林茜檀看来,就是个初长成的大少年。   *   魏嘉音嘴上说着种种看不上王元昭的话,等着那边那人当真又送了吃的过来,她又一句话不说,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看得林茜檀觉得好笑……又嫉妒。   二狗子说,这是弄给嘉音吃的。这人也懂得讨好别人了。   像是感觉到林茜檀调侃的眼神一样,魏嘉音有些恼羞成怒的,被林茜檀看得不自在。她直接开口说叫王元昭不用再送东西来给她们了。   王元昭知道有魏嘉音在,还特地照顾她,弄了几样新鲜的山珍来给她。结果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眉头动了动,虽然不很在意,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   我又不是弄来给你吃的。   不过是去林子里一探究竟,再者想着反正也把猎物弄来了,就给林茜檀再弄几样小菜添一添福利。   魏嘉音说过这话之后,王元昭当天傍晚的时候果然便没有再来,林茜檀不确定其中原因,不过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王元昭回他那处小院的时候,在墙头发现了一枚袋子,他看过小布袋里的东西之后,神色便有了一些变化。   *   雪在中午那个时候就已经停了,几个丫头也都说未来连续几天都不会再有雪花,叫林茜檀准备着看看怎么下山回去。   “下一场大雪,大概还得四五天的时间。这几日间,寺里的僧人是一定会去把山路扫开的,咱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下山去。”   林茜檀心想,那也就是说,她和魏嘉音还会在这山里待上两天了。   魏嘉音无所谓。   她道:“我平时在家里,就是被母亲拘束在那里备嫁了。”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没有母亲在这寺里啰嗦罢了。   两人都是待得住的人。因而相视一笑,并不介意。她们不在意,有人却在意。   林茜檀像是才想到林碧香这两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特地叫人去多看一看。屏浪过去盯了一眼,问了问,说了:“盯梢的小丫头说,那边那位这两天被寺里的师傅们看得老老实实,虽说能够走动,但都有人在旁边看着,是做不了什么的。”   林茜檀道:“既然过两日山道化开,就叫她早些下山去,咱们迟一些,看看情况。”谁知道这大冬天的,会不会有谁家的汉子吃不饱穿不暖,出来抢劫的。   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出了人命了。   屏浪会意,笑着去了。   过了两天,天气果然好了一些。林碧香也果真是急匆匆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准备着下山。她是为了楚绛来的,楚绛不在,她做什么跟着林茜檀一起,在这山里吃斋念佛自己找罪受?!   天上还算敞亮,早上起来才是卯时初的时候,林碧香坐上了马车,一刻钟也不想多等,绝尘而去。林茜檀点了点头示意,风光和霁月姐妹会意,随即就施展腿脚,跟了上去。   林茜檀和魏嘉音却是没有那么快就返程的。   先不说她们这一趟上来,为的是求姻缘签,平安符。就算是没有,为了下山的时候行车安全一些,她们也想着晚一点出发,道路好走。   魏嘉音的签文早就由寺院里专门解读的大和尚给说了,是个中上的好签,林茜檀还是跟着魏嘉音一起去的。   到达白马寺的第二天求出来的签,林茜檀却是看着魏嘉音拖了两三天才去找上了寺里的和尚,问了问结果。那僧人对她们两人还有印象,是个只问签好不好,却不求签文解说的。   少女忐忑的心情跃然涌现了。   尽管,魏嘉音尽可能装作一副对签文解说并不在乎的模样。   更有意思的是,当那个大和尚问起她们两人是谁在求姻缘,魏嘉音竟然把她给推了出去,说求签的人,是她。   解签的是个颇有年纪的老僧,果然就按着林茜檀的面相,给说了说签文的含义。   林茜檀还笑说:“签文和面相两者是缺一不可的。你这只有签文,却让我顶替了你,这姻缘怎么求得准?”   魏嘉音却不太介意这些:“反正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他,这签文是个什么结果,知道一半也就好了。剩下的一半,为何不交给天定?再说了,和尚算得,也未必就准。”实则不然,她自己清楚,不过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罢了。   林茜檀也不理她,将自己给楚绛弄来的平安符给搁在了手心里,捏了捏。   和尚说,她心里惦记的那个人不日会有一些凶险的事情。   林茜檀想着,楚绛人在朝中,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足以用“凶险”二字形容?   魏嘉音像是也想到和尚说的事情,安慰林茜檀道:“我都说了,这命理的说法,也未必就准确,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林茜檀点了点头,就当做事情是魏嘉音所说的那样罢了。   也不知道,风光和霁月那里,怎么样了。   *   风光和霁月按着吩咐,远远跟在林碧香的车子后头。林碧香身边也有护卫跟着,轻易不容易接近。但是下山路远,又颠簸,按着林碧香的性子,是一定会在中途休息休息。白马寺到山下的道路上,有着一处供客人歇息的亭子,林碧香是一定会过去的。   但是霁月风光的行动并不顺利。   林碧香的确是在中午到的时候刚刚好去到了那里停下歇息,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姐妹两人正要接近过去的时候,从山路那里走来了大队的脚步声响。两人相看一眼,并没有贸然行动。   *   林碧香坐在亭子里,亭子由她身边伺候服侍的围了布,临时做了一个暖亭。亭子里只有她和贴身伺候的丫鬟,至于零星几个护院,则是心不在焉地在远处唠嗑吸纸烟。车子上倒是有一些用来蒸煮茶水的工具,但林碧香仍然是受够了车子上储存着的这些冰冰凉凉的东西,就是焖煮了也硬邦邦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山道那边像是有大队的人马从远处开了过来。起初就是一点点微不可闻的声响,到了后来,声音大了起来一些。林碧香也听得出来,并不是平常普通的人上山。   再说,这路边的雪才被白马寺的僧人扫了一半,下山倒罢了,又有谁会挑在这种时候上山?   她自然立即就派人到路口去看上一眼,看看来的究竟是谁。丫头还没走过去,那儿就冒出头来几个人。   阴槐带着一伙人出现在路口的时候,林碧香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她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将她抛弃,又将她的名声也搞臭了起来!   阴槐看见林碧香同样挑了挑眉,倒是不知道林碧香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虽说是露水姻缘一朝散,可毕竟彼此还是表兄表妹的,阴槐看见她,除了下意识的意外,随之而来的,就是见到旧情人下意识的喜悦了。   霁月和风光见状,看了一眼彼此,不用任何语言交流,双胞胎的心有灵犀也让她们果断放弃了这次行动。来的人数众多,她们有心无力。   转而,姐妹两人便以一种蛰伏的姿态继续蹲在树丛里,看看情况。   阴槐带了少说也有一百人的护卫上来,老情人见面,是喜悦和愤怒并存。林碧香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也算是在阴槐的估计范围之内,阴槐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到林碧香。毕竟,林碧香如今的名声和他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尽管,那些都是阴韧的授意。   林碧香不用问,阴槐自己便说他是带人上来打猎的:“晚些时候,说不定这山里就有什么乱箭的,表妹还是早些下山得好。”   毕竟是为自己怀过孩子的女人,阴槐怎么也还有一二分情意。他这次带人上来,还有任务,林碧香若是跟着他,大概是会碍事的。   阴槐想起自己出门之前父亲告诉自己的话。   随州军营之中,王元昭早就金蝉脱壳。父亲给他的任务,就是设下埋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以为这山路上处处惊险,不会有人,他们正好提前一天上来准备。谁知在这四处滑得不行的地方,会连着碰上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林碧香闻得到阴槐身上迎面而来的一股血腥味。   阴槐没有解释。   在上来的路上,他们这一队人是碰上了一两个说不准是下山去办事的白马寺和尚。为免走漏风声,人,自然是杀了。尸身,自然是随便扔了在草堆里。   不过眼前的这几个么。   还是算了吧。   提醒她一句,叫她早日下去,也是一样。   阴槐想到这些的时候,看人的那双眼睛也就变得阴鸷了起来。林碧香本来还想与他争辩挤兑几句,这看得下意识就觉得恐惧害怕。本来所拥有的气势也拿不出来了。   自然是阴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碧香于是在风光和霁月眼前,明晃晃地上了车子走了。阴槐看了她背影一眼,回过头来玩味地想着,听说姑母想给她张罗楚家齐家的婚事,与其去给人劈腿做妾,怎么不考虑考虑和他再续前缘?   也是这个时候,风光和霁月再次对视一眼,想着怎么等着眼前这伙人走开之后她们再撤离。不曾想风光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活物,下意识发出了一点儿动静。那边训练有素的阴家护卫便发现了树丛里头是有人的。不一会儿,姐妹两人便成了那些人追杀的目标。   好在是雪天路滑,四周又有树木遮掩,姐妹两人又一向配合默契,还能凭着地势拖延一二,但对方毕竟是人多势众又带了弓箭的。一阵梨花暴雨似的弓弩投射下,先是霁月腹部中了一箭,风光为了保护她,也接连吃了三四箭,姐妹两人相互搂抱着,故意滑下了还未全然结冰的小溪流里,不多时就顺着河流流下去。   阴槐慢了一步过来,看了一眼拉扯出长长一条血线的小溪流,想着,他的弓箭上,都是涂了毒的,被他这些箭射中,不可能再活着。于是便没叫人再追,只是到底觉得有些可惜。打斗之间他也是匆忙看了一眼的,那还是对天资绝色的双胎姐妹,若是能活捉了到身边做个禁脔,倒是也不错。   然而他以为风光个霁月是必死无疑。殊不知老天爷还是怜惜这对姐妹。只是两人也的确因为要害处吃了伤,昏厥过去,直到天色全黑,霁月率先挣扎着醒来,只见妹妹和自己已经被山脚下一户农夫给救了起来。自己只是中了一箭,妹妹却是为了自己挡了好几下,也不知怎么样了!   一栋用木头搭建的破旧房子里,有些昏暗的烛光之下,农夫正言简意赅地告诉霁月,她和风光被救的过程。   那农夫看她醒来四目相望,却又口干舌燥说不了话,又不好动弹的急切样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安慰道:“妹子且放心,俺婆娘会治伤,你们姐妹这伤,有救!”   霁月一听妹妹还活着,自然放了心。   农夫却还有半句话没有说:活是活着,不过就是一时半刻恐怕也醒不过来。   霁月担心完妹妹,又想到了还在山上的两位主子。   她和风光分明看到阴家的那一位公子带着人上山去。总不可能当真是像阴槐自己说的,只是上山打猎。   谁打猎会来白马寺这种地方。   阴家刺杀王元昭的事情,她就算之前不知道,昨天跟着林茜檀一起,也听王元昭说了一些了。阴槐这带着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主子去的。   她的念头卡在这儿,便又急了起来,可恨自己被射中要害,嘴巴一动,就浑身剧痛,也根本说不出话。再说了,就算能说又怎么样,难不成叫眼前看着就是个普通农夫的汉子替她去白白送死一趟递消息不成?!   没这个道理的。   霁月也是冷静之人,她知道自己着急也没有用,便干脆顺从了农夫的话,闭上了眼睛,心想着只有快些把身上的伤养起来,才能在主子有可能用得上的地方,派上用场。   *   霁月和风光一去不回,到了夜里也没回,林茜檀不由皱了眉头。   她是知道这对姐妹的。就算办事不成,总知道回过来给她禀报一声,告诉她情况。而不是了无音讯。   可这天黑路暗的,林茜檀总不可能再把屏风和屏浪也派出去了。   她心里有些担心,只是面上不显。魏嘉音也觉得奇怪怎么大半日过去都没叫她看见那两个稳重又能干的丫头。   魏嘉音撕开一只河蚌,将里面的肉夹出来:“机灵好用,我都想挖墙脚了。”就是她魏家算是名门,这样的丫头,也是凤毛麟角。   林茜檀总不能说,这是王元昭送了给她的吧。   王元昭人不过来,却是送了河里的东西过来。林茜檀吃着觉得不甚好吃的,魏嘉音倒是连续吃了好多。   林茜檀搁下心里的担心,笑道:“她们自然是一直都在的,只不过你没注意罢了。”两人对坐着用膳,林茜檀往魏嘉音的碗里搁了几样菜蔬,魏嘉音忙着夹起来吃,吞咽下去了才接着说了一句:“也是,这一日下来,都跟你去那什么书楼里面待着了。”   按着王元昭的意思,这白马寺可是处处有些不对的地方。本来,她也没有多想,可后来有心去看,便发现,除了小林子、老塔有些不对,就是寺中的僧人,也都有些不对。   那几个被派去盯着林碧香的僧人,王元昭告诉她说,他们所学的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和尚会去学的以擒拿为主的防御性招式,而是用来一击毙命杀人的。   一般人不大看得出来,不过不能够瞒得住像是王元昭这样对于武艺涉猎深广,又有些心得的人。   林茜檀不由要想:这白马寺究竟是什么地方?   魏嘉音道:“还好明天就回去了,可不用再陪你去看什么佛经了。我真不知怎么说,那书架上面的东西,又生涩,又难懂,有什么好看?”   林茜檀笑而不语,佛经的确没有什么好看,她看得,也根本不是什么佛经。不过是想再在上面翻一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罢了。 第147章 深夜林中   林茜檀本来和魏嘉音约好了,一起下山回去京城的。结果事到临头,出了一点差错。   魏家的人派了仆人上山来,告诉魏嘉音她的父亲忽然在家里晕倒,魏嘉音急切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同行不同行了。   魏嘉音匆匆忙忙收拾了衣裳行囊,早早躺下,到了第二天又早早起来。   天色都还是黑的,路灯也还点着。   林茜檀当然要起来去送一送她。她昨天晚上其实也没有怎么睡着,不过是闭着眼睛养一养精神。   魏嘉音满满的歉意:“我父亲身子一向康健,这一次居然会突然就晕了。我先回去,你可不能生气。”实际上的理由,魏嘉音不好出口。不过是因为她父亲背着她母亲养了外室,她母亲一时愤怒之下失手推了一下,叫她父亲磕在了墙头上……   魏嘉音说得笼统,林茜檀却是看得出这其中应该另外还有别的隐情。她记得,魏嘉音的父亲的确有些身子上的毛病。   魏嘉音说完了话,握着林茜檀的手再三依依惜别。那边魏家来的仆从一再催促,林茜檀只好跟着将她送到山门处,这才回头。   魏嘉音一上了车子,就没了在林茜檀跟前的笑脸,冷了脸问身边的人:“究竟怎么回事?”   那边一个身穿绿棉袄的管事,满面奔波疲惫,抬手擦汗,道:“听说那贱人姓夏……”这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了。   魏嘉音的母亲一向自诩栓得住丈夫的心,之前在张颖如为了女儿的亲事求到她那里的时候,还用这个嘲笑过张颖如,结果打脸来得太快。   这管事也只是知道,那姓夏的女人,已经为他家老爷生了儿子了。   *   魏嘉音一走,林茜檀同样也不会在白马寺多待了。   只是却又不得不逗留。   隔了一夜过去,霁月和风光也没有任何动静,林茜檀自然担心。她一夜没睡,精神头有些不好,肚子里空无一物让她更是焦虑不安。   林茜檀看着魏嘉音的马车越开越远,直到远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她转身往里,一边吩咐屏浪快些出去看看,又留了屏风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   屏浪答应了一声,立即就去了。   魏嘉音一走,王元昭也就光明正大地凑了过来。天边刚刚出了一丝光亮,白马寺的早课也才刚刚开始,王元昭也不问林茜檀同不同意,趁着那些跟着林茜檀一起上山的人没看见他,一个闪身,蹿进了屋子里。   林茜檀看他笑得一本不正经,正要冷了声音出口赶人,谁知他下一刻嘴里蹦出来的话,却是最正经不过的。   王元昭说,他感觉到一股杀气。   林茜檀也是一个愣怔。   林茜檀一向听说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直觉敏锐,能够对危险有一个灵敏的感知。或者有些人是经过后天训练,同样也能够察觉到自己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恶意甚至杀意。   林茜檀自己就属于后者。   于是请他到屋子里坐下,又为他倒刚泡的姜茶。他也不接茶,只状似无意一样,看了外面一眼,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又说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听霁月说过,王元昭前两天就一度在院子外面发现到一些鬼鬼祟祟的人行动着。这时候林茜檀就把他们给拎了出来说:“……是不是他们?”   王元昭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是,如果是,没有理由非但不进门,还给我留下这个。”   说着,王元昭从自己的衣裳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小布袋一样的东西。布袋里面装着的,也是一枚王元昭说不出来历的玉佩。   林茜檀将那玉佩接过去,放在手里,仔细掂量。她自己就是做这些生意的,只是看了那么几眼,就看懂这枚玉佩的手法应该是前朝时期宫廷里惯用的。   “又是夏朝。”林茜檀说道,那玉佩被她塞了回去,搁倒了王元昭的手里。两人皮肤相互接触,王元昭手掌上的厚茧摩擦到了她,她一个激灵,将手给收了回去。   夏朝看着是没了,但又像是幽灵似的,无处不在。大商根基太浅,撼动不了它,但又不能不去做蜉蝣撼树的事。天隆帝又操之过急,步伐跨得太大……   王元昭告诉她这玉佩,总有用意,她道:“你的意思是?!”   王元昭也不废话,说:“你,今晚就走。”   在他看来,如果有人想对他们做点什么,大概会挑夜里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   又或者,是选在这白日他们光明正大从山道上下去,采用埋伏的方式。   同样的道理,对方反过来也会觉得,夜里天黑,没有人会冒险顶着天黑走山路。   林茜檀并没有忽略王元昭话语之中那个“你”字。   “你不走?”林茜檀这么反问了一句。   王元昭笑了笑:“自然是走,不过不和你同路罢了。”大军之中他已经碰上几十次的刺杀,他很难不怀疑,这些人多半就是跟着他来。他当然不能和林茜檀同路,但又不放心叫林茜檀待在寺中。   是他把危险引来,自然还由他把人带走。   林茜檀听了,像是挖苦似的,故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说,跟着你的那几个小兄弟,也都留着保护我?”   王元昭被林茜檀噎了一下。   他确实就是这个打算。   林茜檀既然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用他再费口舌多说几句了。   林茜檀没有叫他冒这个险的理由。   王元昭越是想要保护她的安全,她偏偏不想去如王元昭的愿。   而且,如果当真像是王元昭所说,真的有这么一股杀气在,她就更担心一夜没回来的霁月和风光,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王元昭这才知道霁月和风光不见了。   “你要杀人,为什么不找我?那两个丫头,动起手来,哪里有我好用。”   林茜檀没有出声。王元昭对她一向有求必应。   王元昭自讨没趣,干脆也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屏浪才从外面回来了。   屏浪这一趟一无所获,并没有在山道上看见有什么别样的动静:“我已经把这白马寺上上下下走了一趟。”言下之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消息,可以是最好的消息,也可以是最坏的消息。   林茜檀担心得再次皱了眉,王元昭更是熟知两个丫头秉性,同样脸上露出忧色来。   但行军打仗的时候,最忌讳犹豫不决。   王元昭道:“眼下这外面是不是有阴家的人,还说不好。但是,万一有,霁月风光又出了事,你就更不能在这儿留着。”如此这般的,王元昭又说了一通道理。   林茜檀回头看了王元昭一眼,半晌,算是默认了王元昭的提议。   她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将她就说服了,叫她不过听她一席话,就下意识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若是待在原地那就是瓮中捉鳖。哪怕自己并不是目标,也恐怕会成为王元昭的负担……   王元昭好说歹说,总算叫林茜檀答应和他兵分两路。王元昭也退让一步,答应带上两人,走大道。   林茜檀则是走小道。   王元昭在林茜檀这里赖过了午膳和晚膳,很快就到了入夜的时分。林茜檀按着说好的,由一帮子**子和屏风屏浪两人护着,只等着天色最黑的时候,往小路上走。至于她带来的其他人,实在不便带上。   但这偌大的白马寺不至于连几个丫头婆子也保不住。   王元昭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特地和林茜檀说话吸引她的注意。他说完了正事,又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你不是说过,我是个能带着大军打到京城脚下的人物,眼下这点小坎坷又怎么拦得住我。”   林茜檀苦笑,是,你是带着兵马都打到京城门底下,却为了一个救不活的女人,放弃了绝佳的攻城机会。这个救不活的女人重来一次,说不定还会改了你的命途,也说不准。   这些话,林茜檀可从来也没有和王元昭说过。   两人站在屋子里,只有桌面上的一盏油灯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王元昭在说,林茜檀在听,有时候,林茜檀也会应答一两句。   直到,王元昭说着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云层浓密,月亮几乎被隐没,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脸上一脸少年气的小男人,用他特有的醇厚嗓音,说着玩世不恭的话:“你该出发了。”   林茜檀这一刻便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哽了那么一下,让她有话也不太能够说得出来。   桌上碗碟未曾收拾,那是他们一起吃过的饭菜。   林茜檀不爱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王元昭说了,她也就拎着已经收好的包袱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他们专门弄到屋子里的一只活物,勉勉强强没怎么回头地离开了。   王元昭没有去送,林茜檀一走,他就收了他坏笑坏笑的脸,又放下搁在桌上的二郎腿,吐了嘴里的小细梗,坐正了,神态严肃。   两个被他留着说是保护他的汉子知道,这是眼前人办正事的时候才会有的一个神态。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在战场上就是凭借着这些,迅速收服他们这些老油条的。   两人对视一眼,也看了看那正被关在笼子里的活物,相视一笑,亏得老大能想得到这种孩子似的招数来骗人。   猫不过是家家户户都见识过的玩意儿,如今倒是被他们用来救命。只见待会儿要用到的道具,正被搁在一边的墙上,只等着他们出发的时候,搁在这儿制造障眼法,拖延时间。   王元昭还有心思时不时伸出手指去逗弄正被关在笼子里那一只一声不吭的猫。   这猫性子喜欢安静,他也挑了好久。不枉他特地做了一个特制的灯笼,用来帮他金蝉脱壳。   说来其实也简单,不过是将这一个竹灯笼套在猫头上,待会儿他走的时候,就叫这猫放出笼子,好吸引屋外注意。猫一动,那个套在头顶上挣脱不掉的笼子便也跟着动了起来,随之打在纸窗上,也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了。   两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汉子,收回视线来,正想和王元昭调侃调侃这猫的时候,王元昭说了句:“张哥,李哥,你俩也走吧。”   那被叫做“张哥”和“李哥”的男人听了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跟着我,太危险了。”这一路过来,小打小闹的,他倒是愿意厚着脸皮叫一帮兄弟跟着受罪了。   可这回不一样,他胸中不安的预感太过强烈,总觉得,这一次有大麻烦。   要说他有什么后悔,就是后悔自己不应该大意轻敌,以为坐在京里的那一位已经被自己李代桃僵的计策瞒过去,从而看见一辆被栓在树上的马车,就忙不迭地往山上走,从而将危险也引了上去。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说也是拒绝了他的。汉子并不愿意离开,口口声声说什么“反正他们本来就是赤条条的一个人,还怕什么死”之类的话。   王元昭知道,叫他们贪生怕死不讲义气没那么容易,劝了几句,见软的不行,干脆就来了硬的……   *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已经在许多人的保护下,趁着一片漆黑,绕过寺院各处隐蔽的小路,找到了王元昭所说的那个狗洞。   被王元昭弄来护送林茜檀出去的人,本来还怕林茜檀一个千金小姐不肯做钻狗洞这种膝下没有黄金的事情。   谁知林茜檀在事先没有被告知的前提下,毫不犹豫地就拉起了自己的裙子,像条狗似的,动作利落地往刚刚好只容纳一个人勉强通过的洞里爬了过去,一群男人面色古怪地看着一个大姑娘以一种说得上有些丑陋的姿态撅着屁股,钻了出去。   林茜檀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人怎么想。可是像钻狗洞这样的事情,她前世早就做过许多,又怎么还会在意。   等到所有的人全都爬了出去,林茜檀又按照事先由王元昭规划过的路线,朝着漆黑的小路走了过去,山路难行,又是羊肠小道,上下堆叠陡峭,别说埋伏,就是寻常的山里活物,也不愿意栖息在那里。   林茜檀这个时候心里是焦急的。   一边又要担心霁月和风光,一边又要担心王元昭那边。王元昭虽然说了,凭他武艺,再加上一群兄弟里武功最好的老大哥,对付几个毛贼绝对不成问题。   林茜檀也是亲眼看见过他怎么和御前侍卫周旋,成为所有刺杀皇帝的人里面,唯一一个逃出去的。   可她心里,无论怎么,也是不能够平静下来。   甚至都已经走出去老远,却还是想回头……   她像是手上指头自己有意识似的,鬼使神差地探进了衣袖里,竟是将替楚绛求来的平安符拿捏了出来,放在手里祈祷。   身旁一个负责探路的小伙子,刚好在她将平安符取出来的时候回过头来跟她说了一句什么,她心不在焉,一脚差一点就踩空,那一下,在寂静无声的夜林子里,分外地明显。   好在四周没人。   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林茜檀总算是跟着一群男人,来到了稍微有些光亮的一处夹缝坡道。坡道边上,正有一条溪流,像是从更上面一些的地方顺流而下的。   “休息下吧嫂子。”打头的那人如此这般说了一句。   夜里在山林子里崎岖前行,原本就困难百倍。这些汉子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林茜檀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会吃不住苦。   林茜檀看了看几个汉子,也是想着他们可能会累,于是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一路上,这些汉子都是叫她嫂子的。   一开始的时候,林茜檀没心思去纠正他们,这会儿,有一些工夫了,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这话要说来,一时半刻的还是挺麻烦的。   她抬头往山上看去,隐约能够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到一些上面白马寺夜灯的光亮。也不知道,王元昭现在怎么样了……   *   王元昭已经按照事先的安排,明晃晃从另外一边靠近大道的一条斜坡往山下走去,一片漆黑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张哥和李哥虽说是单身没有牵挂,但王元昭知道,他们都有喜欢的女人。   就跟他似的,喜欢的姑娘年轻的时候看不上他们,到年纪大了,他们也没放弃。   王元昭料想他们不会听话,就用了手刀,将他们一人一个打晕了,又费了一些力气,小心把人安置在了白马寺中他这几日勘探而来的安全地方。   他自己,则是……   回想刚刚出来,居然能在门槛上捡到一枚林茜檀的耳环,他无声傻笑了一下。马上又像是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是在想些什么,都这种时候,还不认真些……   他也看了一眼白马寺那边的方向。   这个时候,不懂得那间他和林茜檀在一起待了一下午的屋子,是不是有人闯进去了。   他竖起耳朵,往后注意,耳垂随时一动一动,像是在辨认身后的动静……   他走的这靠近大路的小路,应该还是比较能够吸引杀手火力的。林茜檀那边,那是地势凶险的小路。可那天道上的凶险,在这种时候反而比起人为造成的凶险安全得多了。   再说,还有那一帮人护着,应该不会有事。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了一丝常人根本不能够听到的声音。王元昭停住脚步仔细去听,心道:还真的来了。   *   阴韧做事,向来求一个尽善尽美。他早就研究过这白马寺上下所有可行的通道怎么连通,自然也是包括林茜檀所走的那一条的。   不过,阴槐却并不是这样的一个完美主义者。   阴韧的确有所布置,但阴槐事到临头一看那所谓的小路,根本无法行走,就根本没有留什么人盯着。   这边阴槐正盯在一个大路边上,亲眼看着。心里有些不耐烦,想着上山去引蛇出洞的几个手下,怎么老半天也没把人给逼下来……   正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前面便像是有什么动静似的,他随之精神一振,打了一个手势。黑暗中,已经适应了光线的一群人,也都压制了自己的呼吸,蓄势待发。   阴槐知道王元昭武艺了得,之前派去军中那些,也算是一个摸底试探。   这不,这一回他挑出来的人,绝对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说起功夫,王元昭就是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更别说,还是会用毒的高手!   王元昭砍翻眼前又一个活人,眼看着自己像是踩在了包围圈当中,便毫不犹豫地往另外一头飞快跑去,那边阴槐也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顷刻之间,以一字型排开的杀手就都跳了出来,围扑而上。   王元昭心中暗道,还好,与林茜檀讨了一些万能的解毒丹来事先服下。这丞相大人为了要他的命,也真是下血本了。   剧烈的运动,他身上已经陆陆续续见了血,又毕竟敌众我寡,总少不了这儿那儿的被人擦伤一点。刀上有毒,那解毒丹却是宫里萧太妃给的好东西。   王元昭想着,看眼前这人数,他这一趟当真是凶多吉少,还好,张哥和李哥没有跟他一起。   思考之间,眼前损耗了一部分,仍然有七八十人的刺客已经来到十分接近他的位置。他再从兜里迅速扒拉一个圆鼓鼓的球儿来,瞄了一眼,然后才用力往地上一摔……   林茜檀说,这叫“烟雾弹”。   *   毕竟是时间匆忙,林茜檀只后悔自己没有多做几样便利的小道具给王元昭应急之用。   又怕王元昭拿错家伙,把霹雳弹当了烟雾弹来用,那是会把他自己也炸个稀巴烂的。   他们这边的人,已经在这儿歇息了有一会儿,正要站起来继续攀爬,那边有一人发出一句声音,告诉大家停下动作,他像是听见头顶上的草堆有什么声音传过来……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的人也都跟着紧张了起来,林茜檀听见,几声刀出鞘的声音,随后便轻轻地响了起来。 第148章 坠落   头顶崎岖蜿蜒的草堆上,像是正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林茜檀清晰地看见,微弱的月光投射而下,她身边的一个人手上那一柄刀锋反照而出银亮的光。   她也将警惕心提了起来。   草堆那头不知是人还是其他活物的某种动静动了有那么一会儿,也在靠得很近的时候,停下了动静。像是也在观望这边。   通过他的动作反应,这边的林茜檀等人基本上就能够判断他是一个人了。   既然是人……林茜檀下意识伸手,摸到了口袋里用来弄晕别人的强效蒙汗药。   两边一番试探,那边的人像是先一步耐不住这样试探似的,率先发出了说话声:“在那里的,是不是老林?”   老林,就是几个护送林茜檀的汉子中其中的一个。那姓林的男人听见声音,咧嘴便笑了一下,这来的,是自己人。   一时氛围便即刻一松,大家也都听出来这来的是老张。可等草堆上老张剥开遮挡视线的草垛,困难地爬下来,在这边的人却都是又再度紧张起来。   林茜檀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王元昭临时改变了计划,追着他们过来。但过来的,却只有老张一个。   男人们自己在那儿简短沟通对话,林茜檀嗓子眼也提了起来,老张说,王元昭根本就没有过来还不止,还自己一个,朝着另外一边的路上去了。   “老李已经追过去了。”他们老大那一下下去,也真够力气的。他没防备,当场就晕了个七荤八素,到这会儿肩膀上全是疼痛。也就是老李稍微躲了一下,又在被王元昭手刀打中瞬间咬了咬舌头,不然他们这会儿大概还在昏睡着。   那姓张的人又说:“我跟老李一醒来,商量了一下,他去追人,我来找你们。”   于是这边的人一下子就犹豫起来,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情况。也不知道王元昭和老李两个人能不能应付这些。倒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王元昭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的优先任务是将林茜檀给护送离开。   *   一向平静而庄严的古寺山路上,这一天早上到了晨起的时辰,却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原本清新而又带着丝丝冷气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石阶上、坡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许多多的尸身,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猩红。他们大多穿着整齐划一的服饰,看着便是一伙的人。   一堆人尸之中,还有一辆马车停靠着,马车普通平庸,但并没有丝毫损坏。不过是由于驱使它的车夫已经被人一刀穿胸,低着头坐着死在了驾驶座上,只留着一匹因为受到束缚而不能挣脱的马匹在那儿喘着粗气、蹬着前蹄。   普普通通的平头马车上,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和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姑娘,身穿寻常布衣,同样身染鲜血,一个趴在车窗、另一个靠在女儿身上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两人一模一样一动不动,一把尖刀甚至还将她们串在一起,死得凄惨。   这是一大早无辜路过,遭遇飞来横祸的无辜路人。   本来为的趁着一大早没人,求个阖家平安,姻缘顺利,结果母女共赴黄泉,岂不讽刺。   正好下山的小沙弥害怕却又忍不住从马车尸身这儿走去附近一看,像是还能在一射之的地方,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打斗厮杀的声响。   这白马寺僧人战战兢兢地趴在草堆里,偷眼去看那边,只看见那边婆娑树影后面正有二三十人正在围攻两人,打斗双方,人数悬殊。   可那被围攻的龙精虎猛,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沙弥不笨,联系联系一地死过去的尸身,也知道,必定是这两人杀了那边几十条人命了。   小沙弥诵念起了“阿弥陀佛”来,认出了杀人如麻的,可不就是这两三天寄在寺里居住的那一个将军?!   人群之中,王元昭和中途赶到的老李正背靠背应付着阴槐等人的攻势。毕竟打了半个晚上,王元昭倒是自以为还好,老李却是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也是因为他,才导致本来是以少打多游击的他们,被追上围了起来。   老李身上不多时就吃了好几下,他恼怒自己真是岁数大了起来,体力比不上一二十岁的时候,本来是跑来帮人,结果倒是成了拖累的。   否则,凭着老大的厉害之处,若不是为了反过来救他,早就在凭着一己之力杀了对方六七十人之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王元昭没有怪罪老李。   倒不如说,他觉得,如果没有李哥及时赶来,他也是撑不了太久的。   可事已至此,李哥不回来也回来了,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带着李哥杀出生天去。李哥还要去陈寡妇家提亲呢。   念头起,他又提起了刀,对准一个脖颈不慎凑到跟前的人利落砍了下去,一点犹豫也没有。   顿时,又是一摊血喷溅起来,洒了后面跟进过来围杀的人一脸……   阴槐很是恼火。   知道这姓王的难缠,没想到竟然会难缠到这样。一百个精心挑选的死士,如今折损过半,眼看着要杀的人身上早就挂了彩,却还是活蹦乱跳的。反倒是他们这边越杀,就越垂头丧气……   阴槐咬牙。   可他同样也是不能够停下的。不成功便成仁。   林子里,继续着血光横飞的大戏。   那李哥终究是体力撑不住了,过了一会儿就倒了下去,王元昭却是连和他说一句告别之语的机会也没有,就只能是提着他的刀,并不放弃着逃出去。   看着自己因为陷入包围之中而连续吃了好几刀子,他暗叹倒霉,躲了几十次也躲掉了……脸上不知道是谁喷上开的血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睛,差点都叫他看不清前面了。   他也只能是凭着直觉,挥舞武器,又砍翻了两个人……   他是杀够本了,可那边剩下的二三十人,却别提多郁闷。   王元昭也好,阴槐也好,都没有注意,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厮杀着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白马寺所在的这座山坡,山高坡陡,一向因为这样在京里有一些名气。其中有一处山崖,尤其陡峭高耸,不过常人一般不会来到这里。   王元昭一时没空去注意,阴槐却是在人群之后悠哉发现了那边悬空的峭壁,以及白马寺特地挂起来在那儿的标语警示牌。   他计上心来,看了看人群,打了一个暗语手势,那些死士心里明白,这个人,不好对付,既然打不死,那就让他摔死。   阴槐记得,这白马寺从下往上数,怎么也有千丈高。   他狡狯一笑,武艺高又怎么样,往下一坠,不还是跌成个肉泥?   就只是替晏国公可惜了。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马上就没了。他真是觉得对不起他呢。   不过反正晏国公能生,不还有王元暄这么一个蠢货在?跟他一起吃了几顿酒,就连家里的事也说了一些。王元昭给家里寄家书,王善雅自然也收到了儿子报平安。王元昭没有防备王善雅的书房会被王元暄所进入。   他的行踪,便是王元暄泄露给了阴槐的。   阴槐既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便也不拖拉。当即,二三十个死士就包围运动起来,有意把人往悬崖边带。   王元昭也不傻。   他虽然眼里有些看不清周遭的情况,但耳朵却总还是可以使用。   那悬崖边的小石头打下去全然没有半点落地的声响,让他心里有点数,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心想着可得设法跳出去,可不能待会儿一脚踩空,摔下去,死了都没人知道。   两边也是各怀心思,各做各的打算。   但也许这一次,阴槐的运气可能更好一些。   王元昭毕竟是耗费了一晚上的力气,他自己清楚,就是自己体力再足,那也不是用不完的。   更别说,他运气不太好,身上本来就没好全的旧伤,被这一整晚的折腾弄得又复发了起来。他起初杀红了眼睛,没怎么注意。这会儿,他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头脑昏重,眼皮也酸得很。竟像是哪儿发了炎症。   叹气。   难不成当真要死在这里了。   他还是个黄花大闺男呢。   心里想着这些,他手上越发努力不叫动作停了,可大家都是用武的人,他动作迟钝下来,总有人看得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奶奶的熊,这厮也有没力气的时候,都给老子上,趁机弄死他,将他尸首剁了喂狗!”   阴槐也兴奋了起来。   能杀就杀,不能杀就把他推下去!   王元昭冷笑,一边打一边故意道:“瞧你们这怂样,一百个打一个还打成这样,合着这么打打赢了还挺得意?劝你们,要是能活着回去,自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   那刚刚被激发起一些士气的死士们,有不少都被说得露出羞愧之色。   也是这时,阴槐自己亲自跳了起来,想说趁王元昭不备,赌一把,想将他一脚踹飞下去,省得让他再废话蛊惑人心。他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王元昭说完话,一个咳嗽,正吐出血来,正好听见破空而来的一记脚力,一时不好躲开。   阴槐也以为自己就要踢中,王元昭也以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林子边上扑腾着忽然蹿了出来十二三个人,那些人,全都穿着和王元昭一样的兵服,却和阴槐这边的人是大不相同。   北边大军特有的制服显眼,那是顺着踪迹找了过来的老张他们。   但阴槐的脚已经踩到王元昭的胸口上了。   林茜檀远远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幕。   王元却偏偏昭勉强站稳,还用刀气把阴槐给打了出去,他也听到老张等人的声音了,心里复杂。   这帮老小兄弟里也就老张和老李能耐大些,其他的人,恐怕可能不是眼前这二三十人的对手。他偏偏在这种时候成了弯过了拐点的强弩,身上的力气就跟那漏了洞的水袋似的,一下子没了。   他正在那儿想着,两帮人已经打到了一起。王元昭叹气,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还是给他争取了的机会了。他只求,待会儿自己别拖累这群特意回来搭救自己的人。   从小满山跑的少年,再一次提起了力气,心中急切,他们来了这边,那么林茜檀呢,她是不是也跟着过来了?还是说,已经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待着?   王元昭这边的人为了将人从包围圈里拉出来,铆足了劲,可对于忙活了一晚上的阴槐来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的。他爹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的,他做不成这事,回去就得被他爹扒皮抽筋!   于是正在两面的人混在一处,他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能叫这帮人把人带走……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降下了雪花来了。   王元昭能够感觉到,不断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飞落下来,掉在自己的头上,他也能感觉到,像是又有什么人朝着自己猛冲了过来。   他睁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重得眼睛,勉强一看,老张他们撕开了包围圈,要过来搭救自己。另外一边,也有个人,提着刀,飞了过来。   阴槐最后还是成功将他猛冲了一下,叫他退到了悬崖边上,王元昭又自己失力,一脚踩空。阴槐还想再补一刀,他却也反应迅速,反手就是一刀回敬,伴随着阴槐凄厉的尖叫,一只手臂腾空而起,脱离了阴槐的身体。   王元昭的身体则是在往下坠。   在那一瞬之间他所想到的,就是自己居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香味的主人,留了一块肚兜在他身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有没有弄脏了它。   *   雪大了。   王元昭意识慢慢散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等到他再恢复一丝意识,恍然之间像是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自己身上用力。   他于是下意识发出了一声轻得像蚊子呐呐的声响,却还是叫他身旁的人听见了他的动静。   谁会知道,这白马寺高得看不见底的山崖下面,会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水潭。   只是因为终年迷雾笼罩,从上头看去,就像深渊,却没有谁敢于深入其中一探究竟的。   林茜檀抬头看向根本看不见头顶的上头,再看看被她拖上了水潭,正被搁在一处平地上昏迷的王元昭。   回想到自己在关键的时候冲出来替王元昭挡了一刀,又跟着他一起被收力不及的阴槐给打下了山崖。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大水潭挡了一下,她今天真的要和王元昭一起,成了这高崖之下的一摊肉泥了。   林茜檀收拾思绪,继续给王元昭擦拭身体,王元昭一身的血水,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红色里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人。眼下条件不足,可至少她也叫他尽量舒坦一些。   林茜檀再一次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也皱紧了,这个人,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发了高热?!   她就是个半吊子的郎中,虽然懂得基本的望闻问切之术,也随身携带了应急医用的银针,但她对自己的医术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而眼前的人,除了发烧,也还有别的症结。   再加上像是受毒素影响,化脓流着青黑汁液的伤口……   她兜里仅存的救命药丸、外伤药膏,虽然的确有奇效,但也只是管一时的用,若是没人救援,他就是醒来,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落得一个活活饿死在这地下的结局罢了。   这山谷之下,最多就是长了几根野草,也不知道水里头有没有活鱼!   不过当务之急,却还是要先给王元昭收拾干净。他伤重昏迷,嘴里全是胡话,林茜檀有些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正在试图扒拉他的衣裳。   忽的,正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王元昭上身给彻底弄干净,正拿着衣裳搁到一边准备稍后清洗,衣裳里面却是掉落出来一件什么,林茜檀看了,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这人,死到临头竟然还将她那件抱腹折叠得整整齐齐地搁在自己的口袋里,用油纸给包好了。   林茜檀一时也没工夫管这。她捡了起来,又扔了和衣裳一起在那,又走了回去,费了老大的劲,勉强把一身血污的人给摸干净了,然后又给他和自己都粗略地上了药,算是应急处理了伤口。   还好,这水潭边上还有可以容纳人待着的遮蔽处。   横向延伸而出的石臂,算是一个屋顶,将两人挡在下面,从山崖上面断断续续飘落下来的雪花,一点一点落在本来就已经结冰结了一半的水面上,林茜檀没有耽搁,一给王元昭弄干净、涂了伤药,就跑了去用那冰水艰难地搓洗衣裳。   她自己,也是一身冰水。   这天寒地冻,又总要生火取暖,林茜檀冻得唇皮也发白,却不得不支撑着意志过去,将能捡来的枯枝落叶都给捡来,试着用被水湿透了一半的打火石,来点燃它们!   这儿已经有一个一时半刻不醒来的伤患了,她不能再倒下,她要是再倒下,两个人可真是算完了。到时候就是有人下来救援,那也是回天乏术的。   更何况,林茜檀自己也愿意这么做。   *   都说一个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做出来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阴槐的暗算,让她下意识从蹲着的草堆里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而王元昭,当时整个人都迷蒙了,却还是在两人摔下来的这过程里,凭着身体的本能将她扭到了上面,然后叫自己的脑袋朝下,尽可能护住她。   人非草木。   林茜檀想到这些,心里便也有了更强烈的求生意志。这个人,自己对他,也许当真是有一丝一毫的喜欢的吧。她心里有一股温柔,从来不屑给这千石村里出来的小流氓,这会儿,有多少便给多少,再没吝啬。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有未婚夫婿,一个有未婚妻子,都是有主的。   林茜檀心里有些低落。   她一边想着这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一边又勉强用打火石生了火,虽说有了火,但这火恐怕也烧不了多久。   林茜檀还是要起来,继续去捡一些柴火。   *   王元昭做了一个老长老长的梦。   梦里林茜檀死了,他抱着她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梦境那般真实,真实到他觉得,那就是现实。   梦里的那个他,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一句,可以请天师招魂,逆转阴阳……   梦里的场景摇摇晃晃闪烁,他时而到了这儿,时而到了那儿。可一幕幕的就是迷雾重重的,让他看不真切。   他感觉得到,梦外又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他身上拉扯他,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他想好好睡一觉,却又舍不得就一直这么睡下去了。   *   王元昭烧得有些厉害。   林茜檀只能时不时替他用自己的脖围弄了水,弄来降温。   他梦中呓语,林茜檀起初听不见,后来他说得多了,林茜檀能够听得出来,王元昭似乎是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林茜檀自己也弄不清,自己脸上微烫,究竟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为跟前昏睡的人了。   也许是命不该绝,水潭底下当真有些活物,林茜檀试着攀爬上去,将悬崖壁面上的木枝掰了下来,用来取暖。   更是因为这样,阴差阳错地在石头缝里,发现了两三种能够用来解毒的草药。   王元昭于是便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时不时就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贯穿了进去。   转眼之间,林茜檀也不知道在山崖底下待了有多久。上头因为白雾,遮天蔽日的,林茜檀忙着忙着,竟然也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底下待了有几天了……   她并不清楚上面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些跟着二狗子一起回来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她将自己身上配好的小道具都给分了出去,那些人会不会用?   她当然无法知道,在遮天蔽日的安静里,悬崖上面的人,是炸锅了的。 第149章 武器   山崖底下,遮天蔽日,林茜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实际上,太阳升起又落下,已经是过去了七八天了。天上的雪下了停,停了又下,这山谷底下,一片雪花覆盖,全是白色。   山坡顶上,正有来自于几家的不同的人,正在寻找施救的方法。   林茜檀是饿了便设法杀一些水潭里的鱼来充饥,或是从悬崖上她够得到的地方摘上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草来应付,顺带着照看照看昏昏沉沉睡着的王元昭。   王元昭中途倒是醒来过一次两次,萧太妃给的药效果不错,王元昭服用之后,慢慢有了起色。虽说并没有完全愈合,但是起码,性命至少暂时没有要紧的。   但仍然是昏迷的时候更多一些。   林茜檀也只有在他没事的时候,能够躺下来歇息歇息。梦里迷迷糊糊,梦见的尽是一些前世的事情。   她死后,尸身被梦里的王元昭封存了起来,他找了许多道士,居然做起了招魂的事情来,她在想,这个傻子,做这些事情,也不怕会遭天谴。   清醒着的时候,林茜檀看王元昭的目光,显然有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柔和。林茜檀悉心照料,事事努力,王元昭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只是恢复得有多好,却也是不太可能的。   为了给王元昭时不时替换干净的“绷带”,林茜檀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袖管都撕开了好多。大冬天的,她袒露着手臂,在冰天雪地里早就冻僵了。   林茜檀功夫不负有心人,王元昭总算如她所愿,慢慢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的缘故,林茜檀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睛都显得更狠厉一些。可不过是一瞬间,他认清面前的人是她,又展露出平时的那一种笑容来。   在一次又一次喂食过草药之后,王元昭总算能够用他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出一些简短的话语来。   林茜檀心神也随之而一松,当天躺下去睡觉的时候,就睡得格外沉些。   就连旁边有人用手抚摸她的脸颊,她也没有察觉到。心情好,梦见的东西也随之变化,全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觉好梦。   王元昭到底身子底子好,受了好几次伤,全部叠加在一起,又是这样简陋的医疗条件之下,他看起来虽说脸色还是差,但身形却能够站得笔直,让人看着便放心不少。   昏黑的河谷底下,除了石头就是水。王元昭几天几夜的时间里睡得太多,哪里还睡得了。林茜檀都睡过两次醒来,看他醒着,便照例是去弄些吃的给他。   王元昭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再看看那边用来烤鱼的厨余垃圾,若有所思。他这一昏迷,绝对不止一天。光是看林茜檀身上那衣裳的肮破旧脏程度就知道了。可他却是干干净净,并没有十分饥饿的感觉。   像是突然后知后觉想到某种可能性似的,王元昭忽的就心头跳动起来。他昏睡的时候,对于外界的那些感知却并没有完全被关闭。他隐约记得,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给他喂食……   林茜檀被他盯得奇怪,回头神色清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模样就好像在问“怎么了”。   王元昭下意识有些紧张,想问又不敢问,生怕是自己想得太多。说出来凭白惹人笑话。   他盯着林茜檀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深邃,像是在看林茜檀,又像是没有在看。犹豫半晌,他终究还是放松了自己,将都已经吐到喉咙头的话给吞咽了回去。   梦里的事,他可还记得呢。   梦境流转,真真假假,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他虽说还很不确定自己梦见了哪些东西,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说不定那就是林茜檀所说的前世的事了。   毕竟是一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王元昭看起来,像极了虚幻。但又似乎有一股声音在冥冥之中在告诉他,那些都是真的。   少年的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神态凭空比起受伤昏睡之前多了三分冷硬,倒是不像一个偶尔小赌怡情或是和下属说笑的少年郎,而是像一个真正身经百战的将军了。   他醒来的时间里,全在观察周地势围。   好几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整理清楚这当中空白的一部分记忆。   他当然记得自己是在悬崖顶上踩空了一脚,摔下来的。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和时辰了。   林茜檀也许是因为照顾人而看上去似乎有些抹不去的疲惫之色。她睡了起,起了睡,他稍微动静大些,就能把她给弄醒……   王元昭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搁在林茜檀的身子上,自己却是走到了附近,继续探寻逃生的路径来。   林茜檀可能是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咕哝了那么一下,王元昭听见,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看了许久,又犹豫了一下,最后才轻轻在她发顶碰了碰。   这高崖之下,虽说有些活鱼暂时可以提供粮食,但并不是久而安定的办法。   不仅要等待上面的人设法救援,他们自己也要积极想办法。   可这四面都是石壁,唯一的出口就是山涧,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出得去……   林茜檀对于睡梦之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久违地睡了一个安心觉。王元昭看她睡得比起前两次都要深沉,就没有打扰她。到她再醒来,意外地看见王元昭不知从哪儿刨出来几个形同地瓜却又不是地瓜的东西来。   再看那边地面上被挖了一个一个的深坑,林茜檀才知道,这水潭子底下,竟然是有一处溶洞的。   王元昭身体还“虚弱”,嘴唇看上去也有些发白,但他昨天夜里已经吃了三大头肥鱼,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林茜檀睡着,他便设法用那随他一起掉落下来的刀鞘,循声辨位,找到一处地面之下空荡的位置,挖凿了起来。   王元昭笑道:“咱们应该是有办法出去的了。”说着,挥手示意,叫林茜檀跟上。   林茜檀于是跟着王元昭进去溶洞,惊讶地发现溶洞尽头的一处,竟然存放着十几个箱子的兵器。   有兵器,也就意味着这儿曾经有人来过。   “这里怎么会有兵器?”林茜檀抚摸上去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这些兵器都是干净崭新的。   王元昭调侃一样:“不仅有,还是今年兵器库新造的。”   朝廷新造的兵器,却会成箱成箱地跑到这里来……   这起码说明,这一处地方,和外头某处应该是相通的。   林茜檀简直是对王元昭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王元昭居然能够发现这么一个地方。   王元昭笑:“这也不怪你发现不了,不过是你没有专门学过那些奇门遁甲之术罢了。”   的确,她虽然会一些,但并不精通。也没有想过,能凭借两个人的力量就从这里遁地离开。   王元昭在带林茜檀过来之前,就已经将这一处全部看过,这个时候再来,看到的东西又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溶洞尽头的屋子里,同款的刀具像是多了二十件。   林茜檀也发现,这批武器虽说是朝廷制造,却又在细节处和朝廷制造的略有区别。   林茜檀随手抓起一根,便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刀身处,也有一个类似于标记符号一样的纹样。   “走吧。”王元昭说了一句。   林茜檀便将手里的东西搁下,跟着王元昭暂时离开。   这存放兵器的空间,大概在建造之初一定没有想过这水潭底下也会有人掉下来。   房间正经的出入口被做成精巧的密码门,然而王元昭轻轻松松就挖通了的地方,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石土。   既然这儿有一道门,那就必然能够有机会打开。不过他们不能一直留在那里。敌我都没分清楚,万一摔没摔死,倒是被不知底细的人砍死。到时候,可真是冤枉了。   林茜檀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看,出去的时候,才看见他们闯入的地方,那些头顶上的土并不像是多年没被动过,反而是新土。   “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弄了这样一个武器库,又经常出入?”林茜檀回到水潭边上,就忍不住开了口。只不过比起原先肆无忌惮说话,她下意识压低了一些声音。   王元昭也有所顾忌。若是平时,他直接提刀从暗门打出去就成,可他受了伤还没有好,又带着个林茜檀,本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密室的存在倒是罢了。   既然已经知道,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说话太过大声而引人注意。   两人坐下来,王元昭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才说:“不管是什么人,咱们都先好好商量商量,今日暂时这样。咱们休息休息,商量妥当,明日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不知道什么人弄的兵器库,出去。”   林茜檀点了点头。   王元昭心中思考,他挖的那一个地方,肯定是有谁偶尔会进进出出的,他们两个掉下来这少说几天,却没有被发现,应该有些运气。   兴许,是负责看守的人偷懒耍滑,偶尔到这水潭处跟他们一样打鱼。只是正好这些日子不曾来。   两人商量着,把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抹除了,躲避到了大石墩后面。这样一来,万一有个什么动静,也容易应付。   可他们一等,就又是两三天,期间,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也只是确实听见地底下像是有什么钢铁碰撞的声响。声音太细小,他们听不清。但回头过去一看,那儿的“藏品”必定又是增加了的。   至于活人,却是并不出现在他们跟前的。   就在王元昭以为自己的判断可能有失误的时候,他们终于迎来了他们等候许久的救援。   一条足足有碗口粗的大绳子,像是垂降下来的大蛇似的,张牙舞爪,然而随时留意动静的王元昭,却是立刻就发现了它。   他睁开睡眼,马上走过去,将绳子给抓握住,用力拽了拽,又将绳头上绑着的、写着黑字的布条给扯了下来。   林茜檀还在睡着,王元昭没有随意就行动,他再次谨慎地拉了拉绳子,给予了上面的人回应。之后,便是漫长而耐心的等待。   同一个时候,接受到悬崖下面反馈的楚绛和王善雅,却是莫过于喜从天降。   按照白马寺僧人的说法,这高崖深度,他们也不知道。从这儿掉下去,哪有生还的道理。   楚绛本来想要自己下去找人,但是他周围的仆人全都拦住了他。就是一起同来的王善雅,也并不赞成他下去冒险。   下面的林茜檀和王元昭有些摸不准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头,上面的人却都知道,时间早就进了十二月多一些。京城里开始热闹起来,全是过年的气氛。   他们早就觉得疑惑。   一个只知道未婚妻去了白马寺小住,按着两人平时联络的频率,林茜檀怎么不给他送消息?更别说还是年关时候,又怎么会去了山上就不下来?   王善雅则是恰好并不在京城之中。等他回来,听说除了王元昭之外另外的几位小将都回到了京中,心里当然要怀疑。   说起来,还是那帮跟着王元昭回来的人,想办法将事情告诉给了王善雅。   王善雅一听,这还得了?自然立刻就找上了楚绛。两个人偷摸着组织了人,找了过来。   那一根足足能够悬挂千丈、经得起反复磋磨不会断的粗壮大绳子,他们也是花费了一些工夫才弄了出来。本来以为生还机会不大的,却是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回应!   王善雅是知道一部分王元昭在做的事的,他一时急切,倒是没有考虑某些事情。到和楚绛碰上了头,才发现楚绛根本就不知道,林茜檀私下和王元昭达成协议,共谋大事。   这可真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了。   不过好在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把人给救上来,楚绛倒是没有工夫多想。   两人看见绳子明显地又被什么力道拉扯了好几下,都十分高兴。   *   林茜檀看着挂在绳头垂落而下的布条上熟悉的字迹,就知道上面的人是谁了。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也就可以相信,他们会想办法,将自己弄上去了。   只是,这底下的兵器库怎么办?   王元昭明显也和林茜檀想到了一个地方去。不过,这兵器库既然是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机会再来一探究竟。   想必,和给他留下玉佩的人有不小的关联。   可这上下千丈的高度,要上去,也还是要小心!   *   楚绛和王善雅都没有注意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在那儿等候多时,远处草堆里却还有一些别的人等在那儿,观望形势。   一个个身穿阴氏制服的侍卫在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的领导下,站在那里。树木葳蕤,距离又远,王善雅又救子心切,哪里会去注意。   这是,阴韧。   阴韧亲自出马,大冷的天来到这山里的旮旯角落。他肤色本来就白,白雪映衬,他一身玄紫斗篷,更加让他看起来,笑如鬼魅。   他之所以来,为的,也是摔下悬崖的两个人。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男人,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却十分年轻,那是阴槐。他老老实实低着头,用他剩下的那一只手,替父亲捧着一件女式的桃红色斗篷。   阴韧一边玩弄摩挲手里的珠子,一边笑道:“你猜猜,是谁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却还没事?”风一带,正好将他原本被头发遮盖的发丝露了一些出来。   阴槐看见其中森绿之色,战战兢兢,有些不敢说话。   他办事不力,虽说把目标人物给弄下山崖去,可也捎带上了一个不应该下去的人。他把林茜檀也不小心弄下去之后的头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捂住了。   可阴韧是谁,他就算一时不知道,又能瞒得住几天?   阴槐想到跟着自己出来那些人的下场,就不寒而栗。   他这个儿子对阴韧来说还有用处,那断了的一条手臂却被剁了馅料,喂了狗。阴韧养他长大哪里是养儿子,根本就是……   至于那些死士。已经死的倒罢了,反正不怕开水烫,尸身如何被处理,反正也不知道了。那些活的……其实还不如死了。   阴槐事后总想着,那林家的七小姐怎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就跑了出来!   可把他坑惨了。   这不,堂堂的大丞相,居然将手里的事情都给丢在一边,跑来这山沟沟里等着王家和楚家的人救人。   不仅如此,还放出风声去,说是东山侯府的七小姐,现在去了阴家做客。用这种方式,替林茜檀维护名声。   阴薇自然是怀疑兄长的说辞的。但她就算是对兄长有什么怨言,也是不敢打上门去怎么样的。   阴韧说是这样,就是这样。一时之间,原本侯府里那一些针对“失去”了主人的银屏阁的动作也就消停了下来。无论是阴薇也好,还是林碧香也好,都不敢动作太过。   由此可知,林茜檀这个和他没有一丝一毫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表妹,对他父亲而言有什么分量了。   阴韧也在想,这丫头在他这儿算是什么分量?   阴韧想来想去,也只是觉得,她不过就是他心目中那一道白月光的替身罢了。   阴韧问的问题,阴槐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阴韧带了的这些人,摆明了就是来杀人的。可这会儿,他偏偏又直觉知道,在这里自然要将林茜檀给推出来。   他想了想,这么回答了一遍。   阴韧笑了:“林家丫头命格坚硬,没那么容易死,王家小子,恐怕也还在。”那么一根粗绳子,没有一定的力气根本是玩不动的。林茜檀一个半大姑娘,怎么想也不够……   事实证明,阴韧的猜测是正确的。   阴槐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元昭和林茜檀两人全都一条胳膊也不少地爬了上来,这千丈的高崖,竟像不存在似的。   *   王元昭将绳索套在林茜檀身上,又将自己也绑住,然后上面的人几乎同时发力,将两个人稳稳地往上拉……   崖上。   楚绛很是着急,看着那绳索像是蠕动的毛毛虫似的往上移动,他既因为希望是林茜檀而高兴,又怕上来的不是她而紧张。   完好无损站在他身后的屏风和屏浪,同样脸上也露着紧张的神色。   她们和张哥等人一道,平安无事。   也是她们,去了楚家那儿报讯。   至于东山侯府……她们根本想也没想过告知。   倒是不清楚侯府里是从哪里最早传了风声,趁你病要你命!   起先还只说是林茜檀久久不从白马寺回来,会不会是跟白马寺的僧人有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   再之后,银屏阁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骚扰。   钟嬷嬷干练,稳稳守住,不叫有些人越过雷池一步。不过钟嬷嬷还没收拾干净,就又有人说,林茜檀是出了事,死了!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侯府里自然没人关心。只除了沈氏这个病中的祖母想起叫人上山问一问情况,其他的人都是各过各的,也没谁想到要问一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林茜檀遇到危险,她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家。   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楚绛和楚渐一商量,楚绛就用出京办公的名义与朝廷请假。   朝廷上的公文也很快下来,左丞相亲口发话,同意的……   等到林茜檀千难万险地被弄上来,楚绛嘴边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绽放开来,就看到了放在林茜檀腰腹上紧紧约束她的大手。   楚绛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这千丈的悬崖,他也担心林茜檀在被带上的过程里,被一路上的石壁磕了刮了。   王元昭出手保护,把人一路护持,他自然感激,但那紧紧贴身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没有一丝缝隙,还是让他觉得很是扎眼。   不过他的担心很快就将这些醋意盖了过去。林茜檀身子刚上来,他就急急上前,亲手将林茜檀拉了上来,叫她稳稳站在悬崖边上的地面。 第150章 误解   林茜檀刚刚露出来一个脑袋,那边楚绛就已经一个兴奋,快步走上去将林茜檀给扶持住,往上带。林茜檀还没看清伸手过来的人是谁,就已经腾空而起。   王元昭则是顺势松开了手,叫楚绛把人给顺利地接手过去。两人身上都还套着绳索,他倒是不担心会因此脱了手,给林茜檀带来危险。   两人解除了身上的绳索,正经站稳,众人这时才有工夫看向他们,不免脸上都有一瞬间的古怪之色。   王元昭倒罢了,脱了上面的人扔下去的护甲,一路带着林茜檀上来,护甲是被岩石锋利处剐蹭得破破烂烂,里面他自己本来的衣裳倒是完好无损的。   反而是林茜檀,衣裳还是那些上山时候穿戴的衣裳,但是两边的袖管却是断了个干净,说是长袖不像长袖,说是短袄也不是短袄。再加上发丝凌乱,面色潮红,活脱脱一副刚被山贼糟蹋得模样。   白花花的手臂实在令人浮想联翩,甚至隐约露出胳肢窝处肚兜的一角,裤腿上更是破了一个坑,直接袒露出一个大约碗口大小的洞,能叫人看见她的大腿。   楚绛神色于是一冷,立即从自己身上脱了斗篷,给林茜檀披上,遮挡旁人视线。虽说事急从权,但他可不愿意自己未婚妻的身子被人随便乱看。   林茜檀和王元昭两人在崖下待了许多日,这个时候他们刚刚上来,谁也顾不上问他们太多。王善雅出了声音,叫他们先回去:“天大的事,也等清洗清洗,诊脉之后再说。”郎中已经随时待命了。   魏家之中知情之人也派了管事驻扎,得到他们没事的消息,他还要回去跟主家禀报的。   再怎么说,也是他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若是没了,可是事关重大的。万一有人因此诬陷他家小姐一个克夫的名声呢?!   魏家的人离开,林茜檀这一群人也不在那里多待。就像王善雅说的一样,林茜檀觉得自己一定浑身发臭,真的要立刻洗一洗了。   眼前的人因而成群结队离开,远处的树木后面,阴槐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阴韧,阴韧背对着他,他也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神色,不知道对方这个时候是在想些什么。   阴韧似笑非笑,眼睛盯着那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这个,眼睛里一闪一闪的,也不懂得是在高兴个什么。   林茜檀很快就被带着返回到了白马寺厢房之中,那里已经有现成的热水。林茜檀将自己浸泡到里面去,却并没有只顾自己舒坦。   她还记得霁月和风光,屏风和屏浪说,这两人,都受了大伤,眼下正在山脚的农夫家里休养。她们是叫了农夫帮忙,给城里的周逸送了消息,这才和锦荷等人联络上的。   听到她们没有事情,林茜檀自然便安心许多,这才真正享受起了这热汤热水的沐浴来。   她把脑袋枕靠在那儿,尽量使得肩膀不碰上水。她半晌没有出声,任由婢女在她身上动作。她脏得像是发霉的破布,恐怕洗上一遍还不太够。   屏浪像是拿了替换的衣物进来,问着林茜檀白梅肚兜行不行,林茜檀说了一句“可以”,忽的顿住了。   她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将一趟要紧的事情给忘了。她忘了回收被那二狗子顺手牵羊拿走的小衣服!   林茜檀睁开眼来,闷哼一声。仔细想来,二狗子从醒来之后就衣裳不离身。她又高兴于对方醒来,所以是真的一时忘记了。现在再看,那个二狗子分明就是自己做贼心虚,难怪穿衣服也要像跟她抢似的。   林茜檀有些遗憾。那个家伙,怎么这么……下流?大姑娘的私人物件,他贴身搁在身上?   她脸上有些烫。   耳边,是丫头窸窸窣窣为她清洗身体的动静,屋子里热气氤氲,她也不愿意去多想那些,便跟一个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埋了起来,只当自己是被蒸汽给弄得。   这一回的事情有惊无险,这几乎不能生还回来的事,也叫她如愿以偿爬了上来,林茜檀又想到自己和王元昭在山崖底下碰见的那个兵器库,心里的跳动又平复了,脸色也正经了起来。   回头叫人去京郊探一探了,天子脚下,居然会有人胆敢盗窃朝廷的兵器私铸,天隆帝怕是根本不知道。   同一个时候,也在清洗自己的王元昭,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他身上伤口不少,只简单擦洗。随后,又有王家的郎中为他看诊。郎中说,王元昭身体底子好,虽说这次有些伤了元气,但趁着年轻,好好调整几个月,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王元昭无所谓,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只是郎中又像是意有所指似的,特地说了句:“忌讳女色。”   王元昭本来正在穿衣,听见郎中这话,下意识一顿。   他还是黄花大闺男,这个,和他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若是按着郎中的这个意思,他岂不是又有理由将王魏两家的婚事再往后推?   最好推得魏家不耐烦,将魏嘉音另外嫁人,省得他还要和魏嘉音相看两厌,却不得不应付。   王善雅却想歪了。   他是过来人。   儿子刚刚被拉拔上来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注意到儿子和林家小姐的亲昵姿态。他刚刚就一直在想,自己之前一力促成儿子和魏家的婚事,会不会是弄错了?   可,就算元昭喜欢那林家小姐,眼下他们各自有婚约,又怎么可能各自背信弃义,另外缔结婚事?再说了,还不知道林家丫头怎么想的呢。   所以刚刚听了郎中的话,王善雅心里一个咯噔,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儿子和那林家丫头孤男寡女的,在山谷底下发生了什么?   王元昭脑子里想的,更多却是自己误打误撞发现的兵器库,一时也没有留意那边他父亲脸上的神色。   都不知道他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已经把事情想到不知道哪儿去了。看着山谷位置,应该是挖通了地道……   可心里生出一些小九九的,也未必就只有王善雅一个人。   *   林茜檀梳洗干净,也跟王元昭似的,由郎中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慢慢说起了崖下的事情来。   林茜檀和王元昭商量过,只是说了底下有一个大水潭缓冲了他们掉下去的力道,至于那兵器库的事情,倒是暂时没说。   楚绛察言观色,觉得林茜檀似乎有在哪儿瞒着他,可犹豫了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去问。脑子里忍不住就回想到年初时候还有去年时候他在东山侯府外面碰到王元昭的事情来。   将大致经过说了那么一遍,林茜檀也觉得很是疲累了,楚绛不得不跟她道:“今日先将就着睡一夜,明日看看,能不能下山。”   林茜檀沉默,她确实是在山上待了很久了。   楚绛于是配备足够侍卫,保障林茜檀安全,然后就在同一个小院里的另外一个厢房歇息下来,就近看顾。只是心里莫名烦躁,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另外一边,早就有人领了命令,下山去各处报平安去了。楚绛找到了人,却只是高兴了那么一瞬。寺院里的僧人也跟他说,之前这几个当兵的,就已经借宿进来了……   他下意识皱眉,闭上了眼睛。尽量不叫自己想得太多。   这一夜平静而无事地过去了,他睡了一觉起来,可巧第二天就是个晴天,正好适合下山。   两家人于是商量了一下,决定休整一两日。郎中也正好给林茜檀和王元昭看一看身体上的情况。   这两日里,楚绛忙前忙后照顾,林茜檀看在眼里。她这次出意外,不知连累得舅舅和表兄怎么担心呢。她言笑晏晏,楚绛也发现这一次事件之后,林茜檀似乎对他温存了些。林茜檀自己却知道,自己这就是心虚。   也是趁着这两天里,林茜檀叫屏浪设法往山下去了一趟,知道了霁月风光现在的情况。   霁月说起当天的事,也算是证实了她和王元昭的猜测。对王元昭动手的,果然就是阴家的人。   然而她直到真正下山,都没有再看见阴家再有什么动静。来的既然是阴槐,那就说明这件事情是和阴韧有关了。   阴韧看上了王元昭手里那块十分好用的兵符,打的也许是拿不到就连人带符毁掉的心思。   天光晴好,地上的雪像是都稍稍有些融化。十二月十八,林茜檀和王家人一起,从白马寺下山。   她在山上这些日子,简直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京中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楚绛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告诉她,郑国公府在她待在山上的时候,被天隆帝夺了世袭罔替的铁券了。   林茜檀吓了一大跳。   这般要紧的事情,怎么没人来和她说一声?!   *   无独有偶。   另外一边的马车里面,王家的父子也在说这个事儿。   王善雅说得更详细些:“……张家运气好这,老陈家……也就是广宁伯府那旁支被抄家下狱,还有西宁伯、平鼎侯、瑞国公三家,也是一个下场。”   王元昭沉默,王善雅说到的这几家,都是当日或多或少和燕韶走得近的。   本来以为皇帝已经不再追究,殊不知天隆帝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一来心情好时尚可宽恕,二来为免动作太多,动荡朝纲,这才徐徐图之。   外面作乱的人多了,想必……皇帝心里不太爽快吧?   “夫人……怎么样?”王元昭说得,是王善雅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张颖如。   王善雅苦笑,也不勉强王元昭改口叫张颖如母亲:“她是张家的女儿,自然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波及。”不过以她在王家的地位,除非她自己乐意,不然是不会被撼动的。   这便是儿女众多的好处了。王善雅又不好女色,一蜂窝的儿女都是张颖如生的。   眼下张家就是风雨飘摇,这下子,天隆帝找了借口夺了他家的世袭罔替,张鲁元的病,恐怕更重了吧。   王元昭对张颖如没有什么好关心的,但是林茜檀和张家的小姐一向是交好的。   于是他又问了问张嫣是个什么情况。   王楚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往下,在他们后方大约一射之地的地方,还有另外的马车跟随在后。   马车低调而诡丽,就是护卫在旁的那些人,也是冰冰冷冷,就像车子里的主子一样。   阴韧坐在马车里,拿着一本医书翻看,正看到要紧精彩处,冷不防阴槐自以为时机合适,开口打断了他,令他不悦。   阴槐一开口就后悔,知道自己惹了父亲不快,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父亲不对那姓王的动手?”本以为摔下去必死无疑,谁知这王元昭不但一点事情没有,反而还带着林茜檀一起活着上来。   阴槐心里恼火得不行。   要么是这王家小子有什么妖术,要么就是这山崖底下有什么蹊跷……   阴韧冷冷看了阴槐一眼,口中哼笑:“我做事,什么时候要你教了?!”   阴槐连忙低下了头。   阴韧继续看他的书,阴槐不敢再说话。仅剩的一只手局促不安地放在大腿边上,心里敢怒不敢言。   阴韧六亲不认,从来没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他那条喂了狗的手臂,虽说是被王元昭砍下来的。拿去“处理”了的,却是阴韧。他心中不平,却又畏惧父亲的手段。   *   再次踏进京城,林茜檀不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冬日未过,却已经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把对联贴了起来,彰显喜庆。   东山侯府也是不例外的。   楚绛按着林茜檀的意思,直接把林茜檀送回了林家。   林茜檀离开数日,这一次再回来,发现钟嬷嬷将她银屏阁看守得好好的,颇有一些意外之喜的感觉。   林茜檀目露赞许,一边由着钟嬷嬷服侍她往里,一边心道不愧是乳母推荐给她的人,忠诚可信。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经黑了。   虽说相处不长,但是却能在她不在、还风闻四起的时候,坚定立场。这份忠心,算是经得住考验了。   主仆跨过门槛,进到屋子里。   这么出去一趟,院子里有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又给照妖镜照了一遍。钟嬷嬷笑道:“主子看看这个。”   钟嬷嬷给了林茜檀一份名单,上头全是林茜檀不在期间,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做出来的背主行为。   林茜檀看了看,几个婆子丫头花银子想着主子没了,早一步另谋高就,也是人之常情,这倒罢了。   倒是还真有一两个平时看着老实,到了关键时候会出卖她说些什么出去的。   这些,都是锦荷帮着钟嬷嬷抓出来的。只等着林茜檀回来将她们发落了。   两人多日不见,彼此都很是高兴,尤其是锦荷,之前听说林茜檀从崖上掉下去,她也一度惊慌,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努力为主子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顺便收拾了几个不老实的。   林茜檀回来,这整个屋子也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前几天还垂头丧气的丫头婆子们,一下子都有了精气神了。   锦荷自然要问一问山上的事情,又问霁月和风光怎么没有跟着回来。   林茜檀道:“晚些时候,让周叔叫个人,把她们接回来,送到养生堂那儿住几日。她们两个这一回是遭遇大罪了。”   和她不一样,阴槐对她们两个人下起手来没有什么犹豫,霁月倒是还好,已经回复了行动能力。风光却是严重得多,刀光剑影之中,据说风光为姐姐挡了好几下,也不知怎么样了。   “叫上郑好一起去。”林茜檀道。待梅的事,郑好没有那么快走出来,给他找些事情来做,也好,省得他想七想八!   锦荷应了。   林茜檀去了白马寺好多天没有回来,她身上有些轻伤,从外表看来像是没事,但实际上却是抬不起胳膊,她本来想着回来时间不早,想必长辈们都睡了。   不过阴薇那边会派人来请,她倒也不奇怪就是了。   林茜檀没有搭理阴薇。   如果是别人倒罢了,她还给些面子。可如果是阴薇叫她过去,她为什么要给对方这个机会,跟她自己的手臂过不去?   阴薇派来的婆子回去了,阴薇气不气的,她不管,只管叫人收拾了,她换了药,就去睡觉了。   这次的事,并没有对她名声产生什么不好影响。令林茜檀有些意外的是,阴韧居然会放出那样一个消息出去。对外而言,她去了丞相府做客,阴薇恐怕也是叫她过去试探虚实的吧。   林茜檀想得不错。第二日她睡得神清气爽地过去的时候,阴薇果然就问起了她阴家的事。   一会儿说问她有没有去看过丞相府西北角的慧芳园,一会儿又问她姓陈的厨子做来的菜品怎么样。林茜檀心里笑,看来阴韧说那话,阴薇是半点没有相信,想从她这里打探。   可惜如果她没有在阴家生活过,阴薇看似无意问来的那几个问题,她大概都会答错。   慧芳园她去过,擅长云州菜式的陈厨娘她也知道,且和前世的她交情不错。阴薇问不出什么来,照例找茬为难了几句,林茜檀也没有让她占到什么便宜。   林茜檀早就在进门的时候就留意到,内室之中像是有什么动静。事后差人打听,原来是阴薇叫了几个“老姐妹”上门说话,她来得“正巧”。   阴薇是个什么居心,不用她说,她身边的人也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借着几位客人的嘴,把她实际上并没有去了阴家的事若有若无地透露出去。   锦荷扶着林茜檀的手臂。   伤在右边肩骨,用郎中的话说,不好动手,是需要人服侍的。林茜檀想着,这事阴薇总不会叫她好过,果不其然到了傍晚的时候,阴薇便又与沈氏提出,沈氏身子不好,小辈们都应该尽孝心,她抄了几份经文,为老太太祈祷。   林碧香也十分乖巧地拿了两三份出来。   “孙女抄得不好,还请老太太不要见怪。”   林碧香道。   林茜檀笑,这经文怕不是为了老太太抄得,是为了她抄写的才对。   怪不得一早过去的时候阴薇看起来显得很没精神。   原来当真是连夜加班了。   就连林抒尘,也勉强交了几页纸出来,倒是显得她是那个不孝孙女了。   林茜檀没觉得这种招数对她有用:“孙女还没抄完,明日给老太太送来。”阴薇大概并不清楚,她不仅右手能写,左手也可以,甚至于还特地练过,左手一样能够写出和右手差不多的字迹来。   沈氏自然看得见林茜檀手臂上受了伤,也明白阴薇也许又有什么用心,只叫她好好养伤,抄经文的事情,是真的不急。   林茜檀却是在一回去之后,就叫人铺了纸张,开始抄写。阴薇像是认为她多半会找人替抄,还特地喊了嬷嬷过来,那嬷嬷本来还想看林茜檀笑话,然而等她看见林茜檀左手熟练地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起字来,嘴巴也大了。   不过到底不如右手熟练,又连续抄写了一天,林茜檀不免觉得手酸,看得锦荷都心疼起来了。   林茜檀这在桌子前面一坐,就坐到了傍晚。   那个本该被拘束在家,且说过无事不轻易来的二狗子,到了夜里大伙儿都差不多躺下的时候,出现在了窗子那儿,他看了看,嘴上在笑,神色却冷:“林权还是阴薇?”   深冬的夜,天上没有雪花却隐隐有些白霜,林茜檀看他身上还有些伤,怕他冷着,便将他放了进屋:“这么冷你发什么神经过来?”   看他那模样,就好像她只要说出一个名字来,他就敢把她爹和继母怎么了似的。   林茜檀避而不答,王元昭也不回答,过去提起笔来,对着林茜檀的笔迹依样画葫芦地写出了几个字来,半晌才道:“自然是有事才过来了。”这一句,是实话。   东平郡王燕韶的遗体,他弄出来了。   林茜檀先是看他写字,乐了,想着有人过来帮着抄写。可听到他下一句话,又讶异了一下。   燕韶的遗体?   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151章 浑水   燕韶出师未捷身先死,名下多少势力,全像个大糕饼一样,被人瓜分。昔日效忠郡王府的大臣之中,就有一部分被天隆帝、阴家等几家吸收了的。   魏家和齐王府几家则是闷声发大财,分了燕韶留下的财物,而兵权……   分了两部分。   明面上的那些,自然改头换面,成了天隆帝的人,反正在那些普通的士兵看来,郡王爷也好,天隆帝也好,都是姓燕。天隆帝将那些信不过的将领全给换了,也就安心了。   而先帝时期留下来那块堪称是燕氏定鼎江山的利器,就全归了王元昭一人所有。可怜燕韶人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像个玩物一样,被阴韧“养”在府里,时不时赏玩。   王元昭笑道:“就在咱们从白马寺下来的时候。”   说着,这人已经坐了下来,模仿着林茜檀的笔迹当真抄写了起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写起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居然没有多少违和,惟妙惟肖。   林茜檀道:“你那时看见什么了?”   他们两人从山崖底下被人拉拔上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他们身上。包括林茜檀在内,谁也没有留意远处林子后面有人窥视,并不奇怪。   但王元昭不同。   “一处树林里,鸟雀不敢停留,岂不就是在说那里有不少的人?!”   林茜檀已经知道他感官很是敏锐,况且他所说的又极有道理,也没有什么不信服的。   又听他说:“我们下山的时候,咱们的大丞相就在后头跟着呢。”王元昭说着这话,嘴边露出愉悦的笑容来。可那愉悦里又像是有一丝讽刺似的。   这件事情林茜檀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想来也是有意思。京中有那么多事要他一个丞相处理,谁会想到这个。   林茜檀一边和王元昭说话,一边就已经坐了下来,他来得巧,锦荷正在屋子外面用小炉子做了一锅小火锅。她前些日子在山崖底下吃足了苦头,这几日总想在吃食上多多犒劳自己。   她一个人吃倒罢了,加上王元昭,那点东西恐怕就不太够了。   林茜檀没有说让自己这大晚上还在抄写这些的人是谁,但并不等同于王元昭自己不会想。   他的确想做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也许林茜檀并不希望他插手这些。   再说了,他用什么名义来插手?那天他们从山崖底下上来,楚绛光明正大地将林茜檀给抱上去,自己就只能像个外人一样站在一边。   一念转过,王元昭又道:“咱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的人就动了手。丞相府的人没有防备。”他可不是什么吃了亏往肚子里吞咽的人。阴韧捅他不止一刀,他就到他府邸后院偷个尸,顺便……再顺走几分不知道是什么的机密文件。   眼下燕韶的遗体从冰窖中取出,已经交给专门的人准备秘密而盛大地下葬。   倒不是说他对燕韶这位旧主怎么忠诚,除了偿还一些知遇之恩这个理由之外,也主要是为了他自己。燕韶这人怎么样姑且另说,不过他在那些废太子燕勇余党的眼中拥有难以割舍的地位。他对救出燕韶遗体这么上心,所图的,是人心。   王元昭很快就抄写好了几张纸,转手递给林茜檀。林茜檀这个时候才留意到,王元昭身上像是有一股血气味道。   锦荷对于这个男人夜里会出现,丝毫没有哪里觉得奇怪。看见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而已就自觉地往锅里扔了两三倍的肉块,又喊来了屏风屏浪守住门口,别叫不相干的人接近。   尤其,是阴薇派来的那个嬷嬷。   苟嬷嬷这是知道自己彻底被那边的主子放弃,也是把心一横,干脆主动请缨,去挤住雷嬷嬷,不让雷嬷嬷有机会继续监视。   苟嬷嬷一家子的人过两天说不准便要被阴薇卖到不知道哪里去。林茜檀十分“好心”地答应她,帮她弄出家人,替她还清赌债。不过苟嬷嬷毕竟是阴薇硬塞进来的人,她用着膈应,想着打发去京郊她庄子上替她做些农活。   这血气的味道……   林茜檀皱了皱眉头。王元昭这前几日才受了伤,又是和谁打起来?还是说,是伤口又裂开了?!林茜檀没有问,王元昭自己自然会说,只说起那边不断透过门缝飘进来的肉香:“云州快马运来的特产牛肉,你也尝尝。”   王元昭于是也不啰嗦地停了笔,又拿起了筷子。牛肉切城薄片,配上酱汁,煮熟了,再佐以葱蒜配料,另外还有一些清淡小菜,作为夜宵,未免太过丰盛。   “几日之前,我一察觉不对,就叫了人下山去布置。”锦荷一把汤锅端进来,王元昭就迫不及待一边给自己喂了一片已经烂熟的肉,咀嚼着说道:“也许是踩到了某些人痛点,这两日,国公府外头,挺热闹。”   林茜檀像是玩笑一般:“那你还敢往我这儿跑。”岂不是把人带过来害她?!   王元昭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等到把嘴里的肉吞咽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地说了一句:“我想,阴大丞相,大概并不会对你动手。”   林茜檀垂下眼睫毛,并不否认。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山崖上的那场战斗里,当林茜檀在阴槐面前冲出去替王元昭挡刀,阴槐那一瞬间的反应,两人都还记得。   这件事也是林茜檀这两三天反复在想的事情。   阴槐为人,不过是图一个鱼水之欢的酒色之徒。他当时看见林茜檀急急收刀时候的模样,与其说是他自己不愿意伤害林茜檀,倒不如说他是对什么有所顾忌。   前世今生的阴韧在性格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对她的态度,同样是阴晴不定,不可捉摸。   有的时候,林茜檀觉得对方似乎成心要和自己过不去。但有的时候,又像是可以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一种畸形的“保护”。   林茜檀睁开眼睛:“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他对我母亲钟情过。”   王元昭点了点头。   林茜檀想到,前世时候自己就是被阴韧禁锢的。那时候自己对阴韧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玩物。   高兴的时候,就赏自己一些饲料,带她去街上买一些珠宝首饰,甚至教她读书识字。不高兴的时候,自己就是鞭子下的鞭打对象。   而且还是不让穿衣服的那种。   眼中闪过屈辱之色,她说起这些,一下子没有了刚刚王元昭进来时候的温暖之色。   王元昭敏锐地把握到了她这些情绪,眼皮动了动,只当做自己是看不出来,敷衍着一笔带过了。既然她不爱提,就不说了吧。   深冬雪夜,年关在即,一个小炉子里全是香喷喷滚烫滚烫的肉香。屋子里的气氛很快就又温馨起来。   王元昭说完了正经的,却并没有马上就选择离开。   两人吃了分量十足的小火锅,王元昭依然跳窗离去,分毫也没有做出什么冒犯举动。只除了,当着林茜檀的面……拿走了林茜檀一根簪子。   林茜檀也不理他,命人收拾了碗碟,再过来书案前面一看,她不过站起来去了一趟净房,王元昭手起笔落的,竟是又抄了好些经文放在这里给她。   再加上原先她自己弄的,搪塞应付早就绰绰有余了。   *   第二日,林茜檀便拿了这些东西去了沈氏那里。沈氏也十分惊讶林茜檀竟然抄写那么多。林茜檀只粗略解释了一句,沈氏才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侯府里的人照例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什么“何时练的左手字”之类的话。林茜檀不爱和她们待在一起,早早出来,连忙送了一封书信去了张家,问问看张嫣的情况。   她记得楚绛当时在山上是这么告诉她:“这些日子上郑国公府讨债的人颇多,你若要探问,也最好晚上一些。”   林茜檀这才耐着性子等待了几日。   本来,郑国公府还有个世袭罔替的招牌在那里,那些想着落井下石的人也会在心里想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这牌子一摘,以往国公府上捕风捉影的那些债主也都跳了出来,恨不能比别人快一步……   人情冷暖历来是这样,林茜檀不用问也知道,恐怕那些债主之中,三分真七分假,多得是趁你病要你命的人拿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欠条浑水摸鱼的。   偌大一个府邸,现在是日渐连奴仆也请不起,遣散大半了。   张嫣回信说,感谢林茜檀的提醒,她会小心甄别,不叫人凭空占她家的便宜。书信上的墨迹很淡,看着便不是什么上乘笔墨。   实际的情况到底是如何?林茜檀觉得,自己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林茜檀想着,按着她现在的伤势,过几日的宫宴她反正是去不了的。   而这样出风头的机会,自然也多的是人不愿意让她出现。   林茜檀想着,到时候也许可以到郑国公府去看上一眼。   这件事情自然有锦荷去打点。林茜檀首要的任务不是别的,正是养伤。肩膀上吃了阴槐不轻不重的一刀,又为了照顾王元昭劳累不曾停歇。早就起了炎症,筋骨疼痛。   就在侯府里正急急忙忙准备着新年的时候,门房上突然就递了消息进来,说是林子业从北边军中回来了。   林子业的回归,算得上是林茜檀意料之中的事。沈氏的身子越发有些虚弱,做孙子的,是应该回家看看,否则就算能在军中混出来一些名堂,恐怕也名不正言不顺,早晚要被人顶下来的。   林子业风尘仆仆的,和离家的时候相比,变化大得就是亲身的母亲也几乎有些认不出来。   分明是差不多的长相,半大的少年已然又是拔高了一大截。手臂粗壮而坚硬起来,皮肤也粗糙,脸上更是有着明显的胡渣不曾来得及清理,阴薇看得心都软了。只可恨一堆人围着,也没机会说话。   等到晚上好不容易吃了一餐团圆饭,正想与儿子私下说说话,林子业却是出门去,不知去了哪儿。   阴薇只当儿子是在外面饥渴了一年半载的,是去秦楼楚馆泄火。嘴上虽然怨怪,但是心里却是明白的。   林子业却并没有去什么秦楼楚馆。   离着晏国公府不远的一处茶楼雅间之上,林子业正与王元昭坐在一起,林子业斟茶,王元昭也不客气地享受着他的服务。   两人在随州的时候,有过不少的接触。   王元昭调侃:“你就这么出来,也不怕你娘满府邸找你?”   林子业道:“就是不喜欢她尽说一些长姐坏话,这才躲了出来。”按着阴薇以往作风,恐怕叙完亲情,就是念叨林茜檀又怎么怎么她了。   本来王元昭对林子业这个林茜檀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没什么好感。但没想到的是,这人却算是带了惊喜给他。不仅弃暗投明,还愿意历练自己。看他年纪不大,已经在军中后来居上。   王元昭离开军营提前返回,林子业帮他掩人耳目,也贡献了不少力气。   深冬的夜里,两人楼边煮茶,林子业早就想问一问王元昭为何不爱喝酒。王元昭笑而不语。有人不喜欢他身上酒味,他早就戒酒了。   林子业却是喝酒的,他喝得酩酊大醉的回去,阴薇忙着照顾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工夫去问什么话。再看看儿子变成的邋遢模样,心里再一次决定,这一次儿子回来,可不能再让他由着性子出去了。   和齐家姑娘的事,这下子可以加快速度走起章程来。   齐家姑娘齐沁月,容貌中上,品行端方,齐家又有实惠可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齐家家大业大,林茜檀曾祖父的谥号,就是齐家给帮着办下来的。   “人家齐沁月多好的一个姑娘,子业倒是罢了,如今还知道上进,摊上阴薇那么一个婆婆和林碧香那么一个大姑子,有的受。”两家婚事,林茜檀本来就不赞成,早就想着搅黄了,还以为林子业要在边关待个几年的。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林子业自己也说了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以前是为了玩乐不受拘束,如今的目的却是截然不同。   林子业不过才回来几日,就被阴薇催婚催得烦,干脆就跑了出去,不曾回来。   阴薇只当他是恼羞成怒,费了一些力气,和齐家正式走起了章程来。   很快,日子就飞着就到了新年宫宴的时候。   这一天,林家里处处披红挂彩的,一大早起来林茜檀便闻见一股浓烈的鞭炮味道。这一天早晨,林子业倒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不曾出去乱走。   林茜檀手臂伤了,正好用这个当作理由,不必进宫。   不过一家子的团圆饭却还是要吃的。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一家子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一半,林茜檀和林碧香自然还是坐在一起,上首坐着的,却只有林阳德一个人。   沈氏的身子今年看来和去年相比已经差了很多。去年的时候她尚且可以出来应景应景,今年却是不成。   老妻越发不行,林阳德看上去兴致也淡了许多,一家子的人吃过了饭,还要进宫去,林茜檀干脆去了沈氏那里,陪伴沈氏。   沈氏看上去精神不济,林茜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说着说着,老太太便闭起了眼睛,呼吸慢慢绵长。   没了主子的侯府空落而安静,沈氏睡着,林茜檀便随手在林阳德的书架上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来随意翻看。林阳德看得,不过就是一些装模作样的经济仕途的书籍。整个书架,也就这么一本能看的。   这还是一本海外传来的书。书皮虽然发黄,却十分平整,可以看出,这本书已经在小架子上摆了许多年没被人动过,不过就是用来当作风雅的摆设罢了。   不过林茜檀倒是正好在这本书里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天隆初年的时候,曾有几个海外传教士进到帝京,要求天隆帝臣服于他们的神命,天隆帝一怒之下,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传教士给投入了监狱。   后来这几个传教士死于非命,他们带来的大量书籍,也被留在了京城一家当铺里封存。   林阳德的这本书上所记载的,就是当时的一些事情。不过是因为书本是用鬼画胡一样的文字书写,林阳德想必根本看不懂,也就更加不知道这本书传记一样东西的价值了。   如果这本出自海外人的书本记录没有差错,那么那些书,应该记录了一部分夏朝的历史。   大商建立,先帝燕坚曾经下旨焚毁大量历史记录,林茜檀忽然觉得有些兴奋。也许她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只不过,这些夏朝历史,又怎么会由传教士带了回来中土?   不过,她更想知道两件事。一件是有关于京华梦景图的记载,另一件则是她想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夏朝末帝三公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怎么现今还反复有人在提到她。   夏朝三公主萧宸,夏末帝嫡出,传闻死在宫廷兵乱之中。但是却没人知道她的画像!   刚要把书本翻过去一页,那边沈氏刚刚好咳嗽了一下,林茜檀连忙将书本给放了下去,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沈氏迷迷糊糊地像是醒了过来,说着“肚子饿”的话。   林茜檀便把她小心扶了起来,一边又有丫头去拿水拿饭。沈氏却像是睡迷糊了似的,对着林茜檀叫“阿泠”。   她祖母把她和她母亲弄混了。   林茜檀解释自己并不是楚泠,沈氏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嘴里絮絮叨叨的:“当年我不该贪心啊。就为了贪图八丫头她娘一点孝敬,答应进门……”   沈氏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许多。   这事,林茜檀也是第一次知道。不过想想也是,沈氏当年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婆家和娘家都要她支援,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贪财。再加上……阴薇又和林权婚前有了夫妻之实。   林茜檀照顾了沈氏重新躺下,自己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丫头端了稀饭过来,不过沈氏已经没有机会去吃了。   *   天色渐渐有些黑了下来。皇宫之中应该就是最热闹的时候,陪着睡觉老人的时间安静又无趣,林茜檀干脆走到了屋檐底下,状似无意地和几个伺候沈氏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聊起了旧年往事来,也许,还能问出一些什么来。   看来,张家也许未必去得成了。   另外一边。   皇宫之中,一片歌舞升平。皇帝高高坐在上面,底下群臣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就仿佛没人知道桐州、云州等地都烽烟四起似的。   只不过宴会上的菜式还是泄露了一些端倪。有些大臣便发现,吃在嘴里的菜蔬,似乎并不十分新鲜。   京城的一些菜蔬需要连通天隆大运河从东部南部运输。运输过程又要经过几个正闹乱子的地方,被劫掠了一部分,绕了大远路送到京城的,又必然迟了一些,难免吃在嘴里有些生涩。   不过论起粉饰太平的本事,谁也是不会落伍的。   这过年过节的,也没谁想找晦气。   人人都听说天隆帝将会在宴会之上论功行赏,从北而归的几位小将深得天隆帝赞赏,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将,便成了这席面上最受欢迎的人。   气氛热烈,在一首歌舞之后,天隆帝终于把论功行赏的事情提上台面。几个小将应声而出,跪在中间的位置上。   王元昭被封了个正三品的忠勇将军。   王元昭觉得好笑,又觉得讽刺。自己招兵买马的准备造反呢,哪来的忠诚。   不过面子上,总要和旁边的人一起整整齐齐跪下去,高呼万岁。   几个小将顿时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目光,其他几位各自的家族都是为自家出了受帝王赏识的儿子而与有荣焉的。但王家不是。   晏国公府王家会为此感到高兴的,大概只有王善雅一人。其他的人却是或多或少笑得有些勉强。尤其王元暄的脸色,很不好看。如今说起晏国公府二公子,谁不知道是王元昭。可有谁记得,他才是正儿八经从正房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嫡子? 第152章 事例   所谓忠勇将军的封号,并不是没有实权的荣誉称号,而是真真切切掌握着兵马的。   虽说也就好几千,但也聊胜于无了,一个人,一份力,说不准就有用上的时候。   王元昭也不跟天隆帝客气,收了兵符,回归原位,寻思着怎么从宫里溜出去。他还想过去娘亲那里看看娘亲和大哥。   无意之中一回头,就和王元暄眼神对上了。   王元暄眼神不善,不知又在寻思什么歪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被王元昭给教训多了,王元暄不甘地率先低下了头颅,躲开了视线。   两个孙子的互动,王群看在眼里。平心而论,王群更喜欢从小被自己带在身边的王元暄。但王元昭身上,偏偏又有那人的血统……   他也不是不知道王元昭把他疼爱的孙子摁进茅坑吃屎,可……   王群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不去想令自己愤怒的事。正好面前有人过来敬酒,他就干脆就着坡下了,只当没看见眼前的一幕。   宴席已经过半,整个大殿尽是酒肉香气,温暖如春,外面的风吹不进来,却也让人憋着十分难受。   王元昭领完了皇帝赏赐,坐在座位上,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斜对面,就是魏家的人。   他刚坐下来,魏嘉彬就过来了。   出于礼貌,王元昭端起了酒杯,小口微抿。魏嘉彬看在眼里,更是满意。   魏嘉音坐在女席上,装作巧合地看了看那边哥哥和未婚夫。魏嘉彬走回来,调戏似的说了一句什么,魏嘉音只觉得脸上微烫。   哥哥说,宴会之上知道节制饮酒,有君子风范。   其实,以往王元昭是最会喝酒的人,魏家兄妹刚说着,那边王元昭就闻不得这些味道引诱,干脆站了起来,往外去。   外面的风一吹,人又精神了一些,他本来便身上有伤,根本没有喝酒。   还没独自享受上一会儿外面的安静,背后已经传来了几声脚步沙沙声响。   王元昭于是回过头一看,来人是楚绛。   楚绛今天在却宴席上喝得有些多,这个时候看上去脸色便有些红。   不过他走起路来,又十分稳健,并不用让人担心他会跌倒。   两人还算有些交情,王元昭等他走进,让了一让,叫楚绛站到了他的身旁。两人对着红墙白雪,聊起了天来。   *   林茜檀照顾完沈氏真正睡下,便将老人暂时交给了过来接替她的大伯母王雅心。   她自己,看了看天色,料想着距离林阳德等人回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就回去换了丫鬟的衣服,从后门溜了出去,径直去了张家。   郑国公府被天隆帝反感,已经成了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白天的时候大马路上姑且还有那么几个行人路过,到了夜晚,家家户户热闹地等着守岁过年,只有张家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   放眼看去,整片宅子竟然都没有多少灯火,可见张家是为了省钱省到了什么地步了。   就连大街小巷玩闹的孩子也不愿意到张家的门口来放鞭炮了。   林茜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叩响了张家的大门。   亲眼所见,才知道短短时日里张家破败到了什么地步,作为门面的中庭院落,府里的主干道上居然看上去有两三天没有打理。一地的枯枝落叶,随意翻卷,甚至还有不知何人丢进来的碎鸡蛋,和一只掉落的纸鸢。   虽然还有一个国公府的名头在那里,但张家这样子……   张嫣看到她来,分外惊讶:“你怎么来了?”本来听说外面有个东山侯府的小丫头过来,她怕是林茜檀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结果一看,竟然是林茜檀本人。   张家的门房本来是认识林茜檀的,不过最近换上去的那个,是原本在后门茅房看守的——本来的门房辞职不干了。   张家现在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进去之后,林茜檀没有看到张鲁元。   是郑国公夫人亲自招待了她。林茜檀在张家待不了多久,就回去了。她踏进东山侯府的后门,便听说前面林家的人早就已经回来了。   林茜檀来不及回去沈氏那儿做孝顺孙女,便干脆回去银屏阁换一身衣裳。她还没有走到银屏阁的时候,就在后罩房上一处墙根边上的小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天色漆黑,林茜檀其实看不清对方是谁,只想着装作是府里的婢女,掩人耳目快些离开。那人却是笑嘻嘻地把林茜檀给拉住了——这人,恰好认得林茜檀的声音。   她急于在别人发现她不在之前回去,那人却不放过:“七小姐这是从哪儿来,又往哪里去?”   林茜檀一个踉跄,不小心撞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的绣线凸得她不舒服,男人的声音又在头上响起,林茜檀自认还记得,这是四皇子的声音。一定是碰上的时候那一声下意识的尖叫,引起了注意。   林茜檀没有理会四皇子,在四皇子正自以为拿捏住林茜檀什么把柄伸手过来朝着林茜檀胸口轻薄的时候,林茜檀抬起脚来,往四皇子腿间就是一脚,只冲撞得四皇子立刻就跪在了地上,痛得说不出话。   “四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好。欺君在前,擅闯臣子府邸在后,现在更是意图奸污臣女。四殿下若是聪明,还是等痛完了赶紧走吧?至于我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四殿下想必是不会说出去的。”   这话说得正在痛的四皇子脸上下意识一白。   话虽如此说,林茜檀对于在自家偏僻处碰上同样鬼祟的四皇子,也是心里疑惑的。   可不管怎么说,先发制人再说。   一瞬之间的突然情况令林茜檀心头突突地跳动。但冷静下来之后,又知道去想,四皇子为什么出现在东山侯府。   四皇子还弓着身子,痛得不行,稍微缓过劲一些,刚想说什么“你胆敢袭击皇子”的话。又被林茜檀抢白一通。   林茜檀说得没错,他是不应该生事。   林茜檀不多时就扬长而去,被她一膝盖弄得差点断子绝孙的四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两条腿哆嗦着站了起来。   他可不知道,东山侯府的七小姐,是这么一个性格。   心中更是后悔,怎么就一时冲动,把人给拉住了。   林茜檀不管四皇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几乎一回去就叫来了人,去打探打探情况。   林茜檀一语中的,四皇子会出现在侯府,果然和她那个破罐破摔的八妹妹有关系。东山侯府的八小姐大年三十开门营业,睡得还是龙子龙孙。   *   据林茜檀所知道,四皇子这两日自称感染风寒,并没有进宫过新年宴。   天隆帝反正对这个四儿子一向不看重。他进宫不进宫的,天隆帝倒是当真不怎么在意。   可若是四皇子大年三十的不去宫里给父皇祝福,反而到臣子家风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林茜檀不担心四皇子将碰到她的事情说出去。四皇子不傻,也就是一时起了色心胆大包天罢了。   不过林茜檀意料之外的是,她那一脚,踹得太狠了。   四皇子本来就刚刚从林碧香那里出去,正是身子发虚的时候,林茜檀那一脚,让他受足了罪。到了夜里,他更是忽然某处疼痛难忍,府里也是急急请了太医回去,外人只当是四皇子伤寒没有好,也没当回事。   太医走后,四皇子摔了好几个杯碗,一肚子火。   太医说,他那处遭受重击,一时损伤。虽说不至于从此不中用,却恐怕从此以后也不好用,在女色一事上,更是要节制了。   全不知情的某四皇子府姬妾正端了补品过来红袖添香,结果只换来一个“滚”字。   *   林茜檀还不知道自己做出来的好事。   回去之后她就脱下了自己所有的外衣,交给了婢女,叫婢女拿去扔了,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了小姐衣裳。   林家人从宫里回来,还要守岁。林茜檀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一个了。   不过倒是没有谁说什么。   林茜檀发现,满屋子的人神色都有一些不对头,林栋的脸色像是有些不好,而林权则恰恰相反。   林茜檀不由在想,林家在皇宫之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很快,她就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之中听出了门道。原来是林阳德借着给天隆帝敬酒的时候,跟皇帝提了提侯府世子的事。   不用说,林阳德提及的,自然是林权这个嫡子了。   没想到,他们这进宫一趟,还发生了这些事。   也难怪没人对她晚到颇有微词了。   林权心情好,看待林茜檀自然也就更顺眼了一些。虽说不是他亲生的,却给他带来了不错的运气。   众人对话语焉不详的,林茜檀听着听着就皱眉,看她们说话的意思,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和她有关?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林子业告诉给林茜檀的。   林子业也是正正经经第一次踏入林茜檀的屋子,不免有些好奇。林茜檀端了东南海商那儿买来的茶,他才回神过来。   林子业一来是说林家在宫中的事,二来则是提及自己不愿意耽误齐家小姐。林茜檀问他有何打算,他只说自己还想回前线。   说起宫中的事,林茜檀这才知道,林权是怎么蹭了她的便车。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萧太妃在宴席之上和皇贵妃阴蔷无意之中提到的一句话。   林子业当时就跟在祖父、父亲的身后,还听见萧太妃跟天隆帝特地提起林茜檀的手之前是怎么在皇贵妃宫里受伤的。   天隆帝既有心讨好萧太妃,又还记得楚泠的好,林茜檀是她的女儿,天隆帝于是顺嘴说了句夸赞的话。   侯府世子的事,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提起来的。   林子业回去之后,那儿沈宁也叫了小丫头过来,说是有事和她商量。林茜檀与沈宁约了次日。   两辈子情况不同,林阳德却最终还是决定叫嫡子来做继承人。但她不打算食言而肥。   *   刚刚翻过年头,第二天新年初一当然还有不少的事情。   林茜檀睡了一觉起来,先是跟着林家人一起去了宗祠祭拜。到了时辰,她依然是在府里留守,林阳德他们还要进宫去朝拜。   林茜檀不管她们,只自己一人去了楚家。   冬日还没远去,街道上仍然是到处咳嗽的人。   天隆十二年的春日到来,在楚家赖了好几个月的江家终于舍得搬出去了。而江芷悦,也不好再以没有亲人在身边做理由,住在楚家。   林茜檀过去得正是时候,江家人正在收拾行李。林茜檀进门,江芷悦正在正院和她姑母道别。思乡院本来就是林茜檀生母曾经住过的闺阁,江芷悦鸠占鹊巢,已经占用得够久。   林茜檀觉得好笑。分明是她将生母故居借给江芷悦居住,对方怎么反过来像是受了她多大迫害似的,用愤恨的眼神看她?   只可惜妾有意,郎君却无情,从头到尾楚绛也没有看她一眼。   看江芷悦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家是因为什么缘故举家迁移到京城的。   江家家财散尽,固然是他们自己自作孽。不过,林茜檀好像也不是没有在其中帮忙的。   起码……江芷悦的爹娘留在老家卖祖宅,通过打压价格买下了它的,就是她。   有了卖宅子的钱,江家怎么说也可以在京城里偏僻一些的地段买上一栋足够居住的房子。就是不知道,江大小姐过去看到新居,会不会后悔自己轻易就答应跟着家人搬出去了。   林茜檀不过是顺便经过,然而在江芷悦看来,自然就只成了炫耀,林茜檀人还在楚家没走,就听见江芷悦把楚泠屋里留下的一樽珊瑚玉佛给磕出一个角来。   林茜檀只当她是个孩子。   做大人的不跟孩子计较,却可以跟她的家长讨债啊。江家不是也有些祖传的宝贝存放在她的当铺里么。她就……随意地摔坏几个,然后赔些银子给江家,再把亏了名声的店铺给关了便是了。   大年初一是个不错的日子,江家大概也是盼着能用这好日子给家族转运似的,故意挑着这日子搬搬运运的。   林茜檀在楚家待到了傍晚,那个时候江家的人已经离开。她才去了思乡院。   楚绛本来要陪着她一起去,被她婉拒了。   楚绛于是想着也许她只是单独和故去的姑母待着,就干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茜檀甚至连丫鬟也没有带着进,独自一人进入了这阔别许久的院子。   江芷悦总还算识相,这院子里花花草草一砖一瓦的她并不敢怎么动弹。不用林茜檀说什么,她舅舅楚渐自然也会警告妻子看好侄女。而江宁娘哪怕因为子嗣这么一件事情而心虚,也是必然会有所妥协的。   这处思乡院是整个楚家最好的院子,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就是隔壁王家王善雅所居住的正院。前朝山阴公主的府邸豪华,这两处院落,一向有日月同辉的齐名。   她清楚,在旁人看来,也许这小院子不过就是她阔别了几年的。但对她而言,其实是真正失而复得的。   前世里楚家蒙难,宅邸也被旁人买去,至少到她死的时候,也未曾筹够哪怕十分之一的银钱能将宅子买回来。   不过现在却不一样。   舅舅和她商量过,这院子,拿去稍微改造改造,正好用来当作新房。   想必下次再来,这儿会有许多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林茜檀在楚家待到了夜色几乎黑的,才离开。   树上的迎春花开得不错,夜色下有一种别样的美,马车行走在路上,踩在夜晚的京城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回去侯府,都已经到了很晚的时候。   这一次,林家人却是还没有回来。   闹了半天,宫里才传出消息来,原来是天隆帝在新年初一的金銮殿上突然晕厥了片刻。一群妃嫔臣子的就没有不惊吓的。但林茜檀并不觉得意外。   心想也难怪林阳德进去之后,连带着一家的人也没有回来。   林阳德毕竟年纪大了,身子之前本来就因为纵欲过度而带着一些病痛,跟着别人在那儿站它个大半日的,总是受不住,回来之后就干脆和沈氏躺到一处去了。   林茜檀想着,她好像好久也没有进宫去看过萧太妃了。   *   天隆帝到了年纪,又疏忽养生,难免出一些健康问题。看着威武雄壮的一个人,谁知道他埋下了多少病根?   林茜檀进宫去,找上萧太妃,所为的,算是提醒萧太妃留意某些事情。   她懂得一些偏门的药理,也是阴韧教的,她懂得积极和海外商人做生意,也算是受了阴韧影响。中原人一向自持天朝上国,不太和海外商人接触,自然对于海外优异的那部分文明成果是从来也看不上的。   殊不知世界无奇不有,也总有一些奇花异草,是中原的郎中所不熟悉的。   林茜檀记得,前世天隆帝在位的后期,分明是和阴韧紧张敌对,却在一场大病之后,突然就和阴韧君臣相知了似的。   阴韧甚至因此一度全然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大概就是从天隆帝晕倒的那一次开始。   林茜檀曾经日日夜夜待在阴韧身边,对于阴韧的行动毫无疑问是有机会窥视的。   以她后来的眼光来看,天隆帝突然和阴韧关系变好,应该只是被阴韧以某种药物控制了,不得不受制于人。林茜檀便知道海外有那么几种作物,食用过度,便有精神依赖。其中上瘾程度远胜中原的五石散。   当时太医给皇帝诊脉也看不出是怎样的一个情况,林茜檀想着,历史也许会重演。   因为她的重生,历史轨迹虽说在大河流方向没有改变,却在许多事情的细节上有不小的不同。   天隆帝第一次晕厥的时间,也比她前世的时候早了太多。   既然是这样,或许她应该做的事情,是使得这时间往后拖一些。   但愿……萧太妃在天隆帝心目中的确是有一些分量的。   林茜檀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第二天大年初二,她递了牌子,进宫见到了萧太妃。她经常进宫看望陪伴,也有一个缘故,便算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的。   萧太妃虽然厌恶天隆帝,却总是希望天隆帝能够长长久久待在那个皇位上,这样才能保证她这个身份尴尬的亡国公主平安无事甚至永享富贵。   林茜檀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要说的话一定会发生,便只好迂回地劝说萧太妃,叫她对于天隆帝的饮食上心一些。   “陛下操劳过度,宫里也没有皇后娘娘坐镇,还是太妃娘娘这个做长辈的多多操劳一些,为陛下打点,总好过那些鬼魅魍魉的趁虚而入,兴风作浪。”   萧太妃拿捏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林茜檀等萧太妃回应。   萧太妃装着听不懂似的,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女哪有什么别的意思。”林茜檀也是难得看见萧太妃对她露出犀利眼神。她装完傻,便寻机举了一个前朝的例子:“听说夏文帝时期,一度有宦官干政,当年文帝也是一时不慎,中毒在床,从此朝政被阉党把持……后来这祸国殃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九千岁被除,大快人心。”   萧太妃是夏朝公主,当然不会反感旁人在她面前说到夏朝。她不但喜欢听别人说,她自己也会说。刚刚萧太妃正和林茜檀提及夏武帝时期的事。   林茜檀也是见缝插针地提了一下那个事。   夏文帝是夏武帝的哥哥。而武帝在位时,正是萧太妃母族最为兴盛的时候。   可萧太妃总不会把林茜檀说的话当成是对她刚刚说的话的一个回答。林茜檀一开始说的“注意身体”的事情,她可是听进去了。   萧太妃看着林茜檀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这小丫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想着婉转地告诉她?   林茜檀完成任务,在萧太妃这儿坐了有一会儿便离开了。萧太妃思索片刻,站了起来,决定主动去天隆帝那里看一看。这个男人,最好是多活几年,这样她这个先帝太妃才有可能长命百岁…… 第153章 相似   说来也巧,萧太妃去往天隆帝寝宫看望,居然会碰上左右两位丞相。   天隆帝晕厥得突然,皇帝本人也不敢轻忽自己的身体。但新年期间朝廷里里外外许多事情仍然需要有人帮着去处理。   两位丞相会出现在宫中,并不奇怪。   不过,谁也看得出来,两位丞相之间的地位差距。   顾屏已经数次表露退隐的意思,而天隆帝至今尚未同意。   至于另一位……   阴韧如今在朝中,权势比起以往更大了。   天隆帝磨刀霍霍向世家,有些家族就干脆选择依附阴韧,互惠互利。   实际,萧太妃看见他们觉得奇怪,他们看见萧太妃,更加觉得微讶。   谁不知道,萧太妃并不喜欢天隆帝?!   不仅他们觉得有些新奇,就是天隆帝本人,都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萧太妃不过是到皇帝身边点卯,又不是真的来看他。扫视那么一圈,她不动声色地发现到天隆帝寝宫里,的确像是多了那么几张她没见过的面孔。   回去叫人仔细一问,这些人个个都有来头。   “看来皇帝这一病,里里外外的好些人都有一些坐不住了。”萧太妃觉得有趣。   几位成年的皇子就不用说,都是有意争夺太子这个位置的。天隆帝身边的一个洒扫太监,就是五皇子的人。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萧太妃觉得可疑,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头的。说来说去,朝廷如今有能耐做到这个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夜半三更,萧太妃坐在寝宫走廊下,看着面前一片假山,一边拎着个小酒瓶,一边思考。仿佛那么盯着,她能看透假山怪石嶙峋中,那隐藏起来的秘密。   林家丫头究竟是想跟她说什么呢。   前朝夏文帝被阉党投毒控制……   *   林茜檀猜想,凭借萧太妃这么多年下来在皇宫之中的人脉积累,应该足够将天隆帝的寝宫上下摸排一遍。   不说阻喝,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令那些心里活动起来有心做些什么的人下手的时候有所顾忌。   天隆帝必须也必然按照原有的轨迹走向死亡。不过,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是在现在。   深夜时分的银屏阁同样安静,树枝头沙沙响。冬日还没远去,一些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枯叶断枝就在地上打旋,蹭蹭着发出动静。   碧书磨墨,锦荷打炉,林茜檀坐在二楼窗边,照映着烛火,研究已经被她弄到手中的京华梦景图碎片。   五分之三的碎片,已经能够拼接出来一个大致的原图容貌。林茜檀看来看去,这画当真只是一副描绘帝京街道风物的图画罢了。她也不曾在其中发现什么五行八卦的设计,或是暗藏于景的文字。   林茜檀倒是知道,有些特殊的手法,或是用水浸泡可以显示字体图案,又或是使用火烤也可以达到同样效果,但一来这真迹宝贵,她不舍得也不敢动手。二来,也是因为她想等到所有碎片全都在她手上,再来探究。   可是除了知道有一个碎片在萧太妃的手上,林茜檀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一个碎片,是身在何处。   时间不早,钟嬷嬷早就在房门外催促过一两遍睡觉,是林茜檀自己说,肚子饥饿,钟嬷嬷也就任由锦荷弄了炉子,做些夜宵。   白天时候,她出宫时在宫门口碰到了阴韧和顾屏两人,这时想来,心里仍然有些不快。   顾屏是老师,早就避嫌离开。而阴韧却是非但不上他自己的车,反而喊了下人过来找上了她。   也就是正好碰到广宁伯夫人进宫,正好路过相助,她才得以脱身。   阴韧请她去外面的酒楼“坐一坐”。   林茜檀不喜欢阴韧那时看着她的眼神。   眼前,桌子边上正搁着王元昭给她送过来的一份书信。书信说的是日前他们掉下山崖爬上来的时候,王元昭的人手从阴府里拿出去的几份情报资料。   情报小心翼翼用暗语书写,王普花了数日工夫勉强破译一份出来,其中提到的,是阴韧在东都的产业情况。   林茜檀搁下碎片,又把它们收进暗格上锁,端详了书信那些破译内容好一会儿,才躺下睡觉。   林茜檀知道阴韧手下有许多的财产进项,东都和帝京作为并列的皇都,商业繁华,一向是有聚宝盆的美誉。   她也在那儿开了许多店面。   可别人卖金卖银,阴韧倒是独树一帜,开了几家雕刻馆……   林茜檀心里装着事,也就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到了天光刚亮起来,外头孩童玩闹的声响又将她吵醒了过来。   林家的那些亲戚,至今还住在侯府之中,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一大早的,跑来银屏阁燃放鞭炮。   林茜檀不该被吵醒也被吵醒了。干脆就爬了起来,走出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调皮。几个孩子看见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故意将鞭炮往她脚下扔。   林茜檀冷清冷清的全然不为所动,几个孩子无趣,骂骂咧咧地各自散了。   锦荷脾气大一些,见状就想教训人。林茜檀拉住了她。   锦荷不解。   林茜檀指了指其中一个戴着围帽的小女孩,笑了:“你看她,是不是和待梅有五分像?”   锦荷睡眼惺忪出来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嘴里嘀咕着走开了,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这会儿一提,她也看了看那个孩子。   那是个跟着几个哥哥一起玩耍的孩子。   林茜檀不说,她也没有注意,林茜檀一说,她一看,那孩子,果真是和待梅……很像。   待梅死得不明不白的,她们至今也没有为待梅将真凶找出来。宋氏每每提到待梅,更是自责地想哭,她家也因为这么个原因,搬家离开。   因为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锦荷不用林茜檀吩咐,自己就知道去问一问,查一查,不到中午的时候,便问到那个孩子的来历了。   那孩子不过是林家旁支的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父母还算老实人。   而这孩子,以前也并不是这么一个性子。   也就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从昏迷之中醒来便一改以往被哥哥欺负的软弱之态,成了个又疯又野的丫头。   林茜檀听说这些,笑了笑,喊锦荷给那家人私下送些银钱去,又叫人多盯着。   锦荷知道林茜檀的意思,林茜檀说了,她就去了,不一会儿,用了午膳,林茜檀躺下歇息。待梅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别人?她生前性子软……下辈子,可别再这样了。   林茜檀躺在床上睡着的时候,锦荷便去了那家,偷摸着给塞了银钱。林茜檀给他们这笔钱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家父母必须用相同的条件抚养一对儿女。   林茜檀心想,她宁可觉得这个孩子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是什么巧合的事。   林家族人总不能一直在侯府里住着看人脸色,那孩子的爹娘也迟早会搬出去。林茜檀希望,能将自己对待梅的遗憾寄托在她身上。   而那小姑娘也大概并没有想过,这个时候的自己无意的一次捣蛋调皮会给自己结下一辈子的善缘。   待梅的事,林茜檀只知道很有可能和夏三娘扯得上什么关系。但是深挖就挖不出什么来了。   夏三娘几乎闭门不出,平日作息又一贯谨慎,实在没有多少可以叫人查阅的地方。   林茜檀派人在她家附近调查她,全无收获。   *   粗糙简陋的小巷子里,一个身材粗壮、肤色有些黝黑的男人,正拎着一头刚刚被人屠宰的活物走到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大屋子门前。   王大狗刚刚在外面干活回来,这是他和旁人买来的。   路上的行人看到他,都被那大狼吓唬得退避三舍。又说这一头狼这么肥壮,怕是够吃好久了吧。   王大狗嘿嘿傻笑,当真像个没有城府的粗糙汉子似的,可等他在自家院子里落下脚来,却又是另外的一副模样。   屋子里面的人也像是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王大狗正把自己手上的大肥狼小心搁到地上,交给陈文陈武,看见由婢女服侍着走近的夏三娘,笑了一下。   夏三娘点了点头,陈文便出去门外兜了一圈,确信无人,夏三娘才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陈武便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从那肥狼的肚皮剪开,将里面埋藏起来的许多物件都给取了出来。   稀稀落落的宝石掉了一地,夏三娘随手接过一块宝石,也只看了一眼,就扔开了。   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嫁妆。   夏三娘像是絮絮叨叨似的,又说起了旧事:“若非当年那般剧变,本宫也不必像个过街老鼠一样狼狈出逃,还窝窝囊囊过了这二十年。”这些嫁妆,全是五颜六色不同的珍贵宝石,随便一颗拿出去,也是价值千金的。   王大狗连忙过去扶住母亲,连声安慰。   夏三娘又继续说道:“你取出这些,可有被人发现?”   王大狗按照夏三娘所说,到京城外一处长满了松树的地方,找到了夏三娘所说的东西。   王大狗回答道:“不曾。儿子很是小心。”   夏三娘再次点了点头,道:“这就好。只是回来得慢了一些。”她本来就是大夏根正苗红的金枝玉叶,王朝覆灭,她被忠诚护主的禁宫侍卫护送着诈死而逃。   走时匆忙,那皇后宫中整整半个私人库房的东西,都是她母后预备给她,却便宜了姓燕的,只有这些宝石因为正好被拿去交给工匠打磨,在她走时,有机会带上。   王大狗道:“时隔多年,沧海桑田,母亲所说的地方被人买了去做农庄,这才费了工夫,慢了一些。”   夏三娘就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满不在乎说了句:“不过蝼蚁,杀了便是。”那儿本来就是皇庄,是她的产业。   王大狗却也并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对母亲毫无原则遵从。至少这一件就不是。   人都有妻有子,他虽是带着人手去,但实际上,并没杀害一人。为了把农庄上下的人迷晕,又刨坑挖土,这才耽搁半天。   只是在嘴皮子上,王大狗是不会和母亲辩论的:“自然是杀光了的。只是那户人家正好在埋藏地点的上头搁了一个仓库,不搬开货物,宝箱实在动弹不得。”   夏三娘看过这些宝石,交代了一下用途,就径直往屋里走了。王大狗却是能够从对方冷硬僵直的身体线条上解读出她的肢体语言:这些下等贱民,花样就是多……   夏三娘了却一桩心事,又正是午后春困的时候,她回去屋子便关起门来,不多时就已经睡着。王大狗料理完了这边宝石的事情,这才再次往外走。   母亲是夏朝公主,心里执着的,不过是完成亲人们的遗愿,恢复萧氏的天下。然而招兵买马需要钱财,他们从各处搜刮回来的银钱全部像是扔进水里似的,这儿的珠宝,是最后的一份了。   他感叹,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陈文陈武看见王大狗又往外走,立刻将干净的外衣取来,交给他穿上。   王大狗身子强壮,并不怕冷,只挥一挥手,就往外去了。   然而,门外却并不是夏三娘所以为的“没人”。   正有一群脏兮兮的乞丐围攻一个布衣的年轻男子要抢走布衣男子的衣裳和钱袋。王大狗过去帮了一下忙,那人才得以脱身。   那小厮模样的人一步三回头,看见王大狗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样受困于几个乞丐,也就放了心。   他不过是奉主家的命令,在这王家附近装模样打探,结果被乞丐子给包围了起来。   这王家的大爷倒是人不错,幸亏是他过来帮忙,才驱散了这些乞丐。   可话虽如此,今天他是不能再在这附近转悠了。都已经被人看见踪迹了,还怎么刺探?   因而他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消失在了这巷子口里,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一幕。   巷子里,刚刚被王大狗驱散了的那些乞丐又从各处纷纷蹿了出来。   王大狗说了一句什么,他们低声答应后,便都退了下去。   只有其中一个穿得还算整齐的,仍然跟在王大狗的身边,王大狗一边往前走,他就跟在后面。   那人生得中等身材,有些干瘦,乍一看没几两肉,可却不经意露出一些铁画银钩的肌肉。趁着无人处,更是收拾了不正经的神色,满面认真。   再看去,竟然也是个很有精神的小伙子。   小伙子算是乔装在附近暗中保护夏三娘母子的人。京城不比千石村民风淳朴,危机四伏,可不能像是在千石村的时候一样,不需要人保护了。   那人一路跟着王大狗走进一处小巷,一边汇报着这半天以来,都有哪些可疑人物接近过这里。王大狗偶尔点头,给予评论。   小伙子说完正事,欲言又止,王大狗于是看向他。他也是第一次没有忍住。将心里的疑问都给问了出来:“主子,咱们何必这么费事?”   王家真正的底细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谁会料想,多少人口中铁口直断说是已经死了的大夏三公主萧宸,会隐姓埋名重新回到京城脚下来?   他们身份敏感,若是老老实实不动便罢了,一动,就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然而身为主子,王大狗却一味将来人放过……   身为护卫,他不能不逆耳忠言了。   王大狗也只是说:“若是来者不善,你杀了便杀了。对方横竖也不是知道了什么,何必多添杀戮。”   有些事情,其实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愿意做,但是大家都逼着他做,说那是他的责任。那也成——做便做吧,可是,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滥杀无辜。   小的时候他还年幼,许多事情他也无力做主。但长大之后,他下的命令,还不至于没人不听。   那小伙子见自己劝了也不管用,干脆也不说什么了。事实上,他的主子,不单单要求他们将那东山侯府派来的探子放过,还让他们瞒着公主……   王大狗回来一趟还要出去呢。可没有工夫在这儿与他说这些。他看了似乎还想再说的那小伙子,冷笑道:“不听我的话也成,今后也别认我这个主子。母亲要光复大夏,你们好好辅佐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小伙子听了便诚惶诚恐,几乎就要当场跪下:“主子说得什么话!您可是根正苗红的……”   王大狗冷声打断道:“既然你知道,我叫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不必多说了。”说着,便转身走开了去。   那小伙子无奈至极,站在原地,半晌才叹了一口长气,转身往角落里去。他行乞的装备还丢在那儿,还得回去做他的丐帮弟子。   想当初他父亲也是效忠大夏御前的侍卫,临终遗命就是叫他这个儿子继承衣钵,匡扶夏室。   嫡皇孙萧胤血统纯正,其姑母萧宸护着他隐姓埋名,不知不觉,当年的孩子长大起来,长公主也就退居幕后了。   虽说忠仆不议主,可他这个主子,有时候真是让人不知心里怎么说!   心里再叹,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屁股坐到了脏兮兮的地上。恰好,他眼前路过一个路人,看他一眼,扔了一个铜板下来,敲在缺了一个大口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另外一边,王大狗已经走出去老远。弟弟离家一年,兄弟俩还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聚聚。前两天弟弟回家,母亲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母子二人吵了一架。他今天是过去劝说弟弟的。   新年期间,正是喜庆的时候,王大狗本来因为刚刚那一番对话而有些不好,在街上走着走着,心情也好了起来。弟弟请他到城中茶楼小聚。他因为回家一趟,已经耽搁。想必弟弟应该已经到了。   王元昭的确是已经在包厢之中等待。兄弟俩感情不错。由于母亲偏心的缘故,很多时候,王元昭都是由长兄照顾的。   兄弟见面,王大狗老生常谈的,不过是叫他和母亲相处得好些。   王元昭也愿意给大哥面子。   弟弟做了大商的忠勇将军,做哥哥的还没有恭喜,王元昭笑:“不过是个三品的小将罢了。”   王大狗笑了:“你怎么还在跟母亲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王元昭失笑摇头,刀子嘴是没错,不过豆腐心可未必有。   王大狗见状,也跟着苦笑。   母亲是夏朝公主,也是他的姑母,她这半生,复国简直成了她心中的执念。那天大年三十,弟弟拎着特地赶去城外山里打来的活物兴冲冲地跑回来说要叫他和母亲尝尝手艺。   然而面对几乎一年不见的儿子,母亲一听说弟弟被天隆帝册封了一个“忠勇”将军,就勃然大怒起来,直说他是不忠不孝。   弟弟莫名其妙被泼了一盆冷水,怎么能不恼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会儿就把一个好好的大年夜弄得不欢而散。   王元昭嘴角勾起一丝讽刺,他这个亲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把他当儿子。满心满眼的,只有他大哥。   王大狗也不说太多,省得王元昭不耐烦。   说了片刻,又扯到王魏两家的婚事上。   “等你成亲,将儿媳带给母亲看,她便高兴了。”   离着婚期不过半年,两家却像是儿戏一般。不过因为天隆帝说了一句“早成家早立业”,就又动了提前的心思。   王元昭年初一碰到魏嘉彬的时候,魏嘉彬还玩笑一样和他说过这个。   不过按他的意思,他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王大狗还记得母亲跟他说,“敲打敲打”王元昭的脑袋——“那魏家也算是能用的,告诉他,少弄幺蛾子。”   王大狗想了想,母亲这话还是给他吞咽了下去,没说。   兄弟俩见过面之后,王元昭送走大哥,自己则是去营地上见了见自己那归他管的千百个兵。   新招募的兵正在兵营中分配兵器。王元昭到军营中亲自查看了一下。这批新兵的武器虽然也是新造,却是有些缺了斤两。   有人在这中间做了手脚,胆大包天到连朝廷的军备都敢贪污。 第154章 宝宁   朝廷招募新兵,兵马自然需要配备兵器。而这些兵器,又必然有专门的的官府衙门负责锻造、分配。   看来那些负责的官员之中,恐怕混入了夏朝的奸细了。又或者说……人家本来就是长了一颗忠于大夏王朝的心,只不过在改朝换代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王元昭想着,之前待梅的事,还有他自己从小到大在母亲身边所见所闻,母亲要他必须学会的书,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住客……   心里的怀疑就像破土而出的芽苗。   天隆帝给他封了一个忠勇将军的职位,他在想,他母亲生气的原因,难道说当真是他猜测的那个?   营帐四周,雄壮的练兵声时不时响起。   他笑。母亲虽然一向偏心兄长,但对他还是疼爱,也不像是个会说谎话的人。他或许不应该这么怀疑母亲。   正想着,旁边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与他说事。他被分了心思,便将这事给暂时搁下了。   天隆帝将他们几人召集回来,不打算立刻将他们分派出去。林茜檀告诉他,天隆帝征讨戎国之心未死,恐怕是……   一千多人的兵马,聊胜于无。王元昭巡视过一遍,离开营地,回了王家。   晏国公府。   张颖如刚从郑国公府看望过娘家亲人归家,刚好就在府邸门外碰上了王元昭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继子。王元昭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两人除了面子上的互动,平时再没有其他接触。   可眼下,为了娘家,张颖如居然开口跟王元昭主动说话了。   张颖如的心情王元昭能够理解,张家现在就像是被去了毛的鸡,随时会被宰杀。张颖如试图拉拢一切可能帮助娘家的人,不想得罪任何一个有可能起到作用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天隆帝对他们几个北伐小将的重视,众人也看在眼里。   王元昭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十分友善地回应,张颖如也是第一次发现,以往觉得粗鄙没有教养的人,竟然还有沉稳内敛的一面。   晏国公府中王元昭的屋子里,正有几个负责打扫的丫头脸红如霞却又谨守规矩地在打理卫生。王元昭从外面回来,她们屈膝行礼的姿态,也像是受过军训一样,整齐划一。   王元昭刚刚在屋子里头坐下,外头就进来了一个来做客的人,国公府里的四小姐王庭钰,是王家兄弟姐妹中,对王元昭还算是友善的。   王庭钰来得正好,王元昭知道晏国公府因为她腿上不便,特地在京郊给她留了一处温泉庄子。说是多泡泡那儿的泉水对她脚伤不错。   王元昭在京郊正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便开口和她借,她很是爽快地就答应了。   王元昭记得,那一个庄子离着白马寺并不算远。   王庭钰本来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寻常借宿。王元昭所想的,却是借着这个机会,就近查一查那武器库的事。他往来兵营,正需要它掩人耳目。   王庭钰关心这个十分有趣的异母哥哥,王元昭也愿意和她去打听庄子上的事情。   王庭钰告诉王元昭,她那个庄子里哪儿都有哪些景物,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快王元昭心目中也就对庄子上下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庄子也是外祖母从前朝某位高官那里购买了过来,经过改建,是不太看得出来本来面貌了。可是庄子上下那许多的古井,却保留了下来。”王庭钰还说了说古井的布局。   王元昭于是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想起来王庭钰的那个庄子,它的前一位主人似乎就是鼎鼎大名的山阴公主的驸马背后家族所买下的。   既然是这样,也难怪会有兴建井水的兴趣了。   这偌大的晏国公府,加上隔壁的楚家,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山阴公主府旧址。两府之中,同样也有许多井水,星罗遍布。   王庭钰腿脚不便,又不爱使唤奴婢,王元昭为了听她多说,便没事剥一些果子瓜子的给她。   王庭钰并不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她反应不慢,已经发现王元昭并不是漫无目的在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不过……她对这位新二哥没有什么恶感。她本来就因为腿脚残疾而性情有点古怪,对将她害成这样的双胎姐姐更是从来没有好感。   王元昭也不喜欢王庭铃。   也许是因为林茜檀的缘故,王元昭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堪称厌恶。   正月期间,各种各样的宴会从来都是不少的。像是王家这样的大家大户,更是不会缺席。   王家姐妹尚在闺阁,自然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去。王庭钰是不和她姐姐一起同坐一辆车的。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很多时候甚至会干脆使用轮椅。   王家人下车,对于要过来扶自己一把的姐姐,王庭钰干脆是一把推开。   京中贵女对于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的。   林茜檀有时也在想,王庭钰之所以积极和她来往,很大程度上,也许也是为了和她双胎姐姐对着干。   *   天隆帝在床上躺了几天就能够起来了。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在金銮殿上昏厥,各家都不清楚。不过倒是敢于举办一些宴饮聚会来迎接新春了。   王家姐妹和林茜檀等人一起去的,是皇家某位公主家举办的迎春宴。   林茜檀也是和林碧香分开了坐车过去的。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碧香想和她母亲说些悄悄话,因而林茜檀自己求之不得地去和林抒尘拼了一车。   皇家里公主不少,她们今日去的这一位宝宁长公主,在先帝时期不算被宠爱,但也有些地位。   因为是相亲性质的聚会,可以看到席面上有许多正是适合婚龄的公子小姐。   林茜檀自然不属于这些人的队列,她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真正的主角,是林碧香和林抒尘。   林抒尘倒罢了,对于阴薇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   她们今天过来,为的是林碧香。   山上的事,也许是太过丢脸,林碧香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而林茜檀给林碧香准备的那一瓶毒药没有用上,实在太过可惜。林茜檀于是想着,叫林碧香多活一年两年,或许也无妨。   她十分乐于在林碧香去世之前,叫林碧香更放飞自我一些。阴薇给林碧香选定了齐家和楚家不够,还要广撒网,多捞鱼。   林碧香曾经那些丑事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退了下去,也有那么几个人家愿意搭理阴薇。   林碧香本来就生得好,又有一个现今大权在握的舅舅,当然有些乐于讨好阴韧的人,捏着鼻子在那儿夸赞林碧香如何如何贤淑。   林子业和齐沁月的婚事,被阴薇给单方面定了下来,齐家那边也同意,自然是不可能再要林碧香的了。   虽然林子业并不会愿意叫阴薇插手他的婚事。林茜檀同样也不会。   *   林茜檀本来的打算,是把林碧香的名声搞臭之后送进四皇子府去。以四皇子的性子,荒淫无度。林碧香去了那儿,不会好过。到四皇子死的时候,她更是守寡。说不定一个想不开自杀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样的场合,二皇子等人同样也是会来的。几位皇子妃都各自在人群中拉拔了一群人,说说笑笑。   阴薇不理会林茜檀,林茜檀乐得自由自在,她干脆走到了边上,也和自己相熟的那几个人凑成一堆,自己说自己的。   只当是没有看见四皇子投射过来的目光。林茜檀眸光闪烁,四皇子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与其说是对自己擅闯臣子宅邸被发现、被袭击的恼怒,倒不如说那神色中有一股杀意。   陈靖柔说话的声音适时响起。   陈靖柔同样也不喜欢参与那些内宅女眷的事情。她现今已经把亲事给定下了。陈夫人也就不怎么拘束她,她反而自由起来,只除了还是被勒令不准穿男装。   林茜檀指了指人群里的二皇子妃,叫陈靖柔看。陈靖柔看了一眼就笑说:“她僭越了。”   天隆帝是个有意思的皇帝,几个儿子一个封王的都没有。即使二皇子是萧太妃抚养长大的,也是一样。   二皇子妃这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穿了个只有亲王妃才能使用的配饰,招摇过市。   林茜檀道:“也许只是对陛下的一个试探。”二皇子这是有些急切了。   众所周知,皇贵妃阴蔷老蚌生珠,日前一时不慎,没能保住孩子,已经算是被天隆帝厌恶了的。   由此也连带得皇贵妃一向宠幸的五皇子也受到一些连累。   今日五皇子自然也来了,只是以往的风头这时已经没了。只有少数铁杆的支持者,还围绕在他身边。   人群之中,二皇子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来。老五阴沟里翻船,从此成不了大气候。而他反而因为一向和亲生母亲不亲近,而得到父皇额外恩遇。   他像是唯恐不知天隆帝刚刚赏赐了一个真皮骨扇给他似的,天气凉爽,他也要拎着个扇子扇啊扇的。   而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不足以成为二皇子的威胁,二皇子妃这举动,应该也是和她的丈夫商量过的。   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京城外头到处都是闹事的人,烽烟四起的,现在看着是随随便便就压下去了,可将来的事情鬼知道呢。   想着,她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陈靖柔便问她笑什么。   林茜檀自然是说:“没什么。”她也不能说,她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鬼,可不就是知道一些未来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发生的事?!   林茜檀想了想,这么说道:“眼下局势不定,这个太子可没有那么容易做。”所谓枪打出头鸟,这种时候上去做这个太子,岂不是做了那个箭靶子?再说了,就是做了太子又怎么样,有没机会更进一步。   陈靖柔道:“确实,朝堂上乱着呢。”   眼前无意走过一个装扮不男不女的女子,正好听见她们看似闲聊的对话,停下了脚步。   林茜檀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眼前的人,她知道。   林茜檀记得在天隆帝御前使用的那些女官里,除了她的大表姐楚佩,还有好几人也都是天隆帝有在惯用的。   眼前的人就是。   曲芙和楚佩还算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听见角落里两个姑娘正在说些朝政,便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还是她好友的表妹。   然而也只是停了一刻而已。   林茜檀和她同样不太熟悉,也只是友善地一笑,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正在议论朝政而感觉有所羞愧的。   曲芙同样也是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朝廷上的女官不少,天隆帝更愿意叫这些女子和宦官瓜分前朝某些权力,像是楚佩这样的人,自然而然也就有了一个用武之地。   曲芙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算是天隆帝有意为之。那身不男不女的官服,就是曲芙官位的象征。   曲芙也只是对于听见同道中人在议论这些而感到兴奋罢了。   也因为这一幕,林茜檀和陈靖柔也将话题转了一个边,说到朝廷上的女官身上去了。陈靖柔知道林茜檀有些想去朝廷担任女官的意思。   林茜檀笑:“一时半刻也弄不成这事。”   陈靖柔也知道林家的情况。林家那边的人她是问也不用问的。   所以说,“是你表哥不同意?”   陈靖柔想到了楚绛,那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林茜檀点了点头:“舅母现在看着还好,可也是一年比一年走下坡路。他希望我在家持家,也是人之常情。”本来以为新年时提起或许能成,可楚绛在这件事上,却倔强得很。   就连她舅舅也拿他没办法。   这是楚家的家事,陈靖柔也不敢多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那边顾晴萱走了过来,她们才将话题停下。   “刚刚那边一堆的人在说话,就是没看到你们两个。”顾晴萱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笑道。   林茜檀笑说:“你家的爷爷现在要从位置上退下来,大伙儿都想着能不能跟你这里走一走后门,叫顾大人在陛下面前推荐推荐呢。”   话是这么说。   林茜檀从来不在人前叫顾屏一句老师,也是顾屏的意思。顾晴萱自然知道。   林茜檀想,她老师也是个狡猾的人,多少人给顾家想着办法送礼,却是连顾家的门也进不去,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而顾晴萱这个孙女又在各种各样的宴会上不和旁人客气,这样也就不会太得罪人。   顾晴萱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非要问林茜檀的手。   林茜檀伸出左手在自己右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只除了头两天抬也抬不起来,这两天倒是好得多。”   阴槐那一刀,正好捅在她关节处,太医也说,日常生活要小心谨慎。魏嘉音知道在自己从山里离开之后林茜檀不小心“被挑水的和尚用竹竿捅伤”,便自责不已。但与此同时,又很是高兴的。   林茜檀还问她笑什么。   魏嘉音这么跟她说的:“我和王家的婚事,多半还是在年中那时候,你本来早些,可这一受伤,不能自己做嫁衣,怎么也要休养几个月吧?”   如此一来,两人的婚期也就十分接近了。   回过神来。   林茜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将顾晴萱的手往她肩膀上搁着,顾晴萱摸了摸,脸上红扑扑的:“你这个暴发户,真该拖出去打死,你这一件衣裳怕是就顶我这一身了吧?!”   林茜檀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暴发户没错。   顾晴萱又像是想到什么东西似的,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张家姐姐今天没来,咱们几个,可是许久没有凑齐过了。”   林茜檀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个臭嘴巴。   “正说着好的,你就要来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   顾晴萱笑了笑,面露歉意。   郑国公府如今那光景,就是张嫣想来,也是来不了的。林茜檀大年夜时候过去,张嫣居然连个半新的衣裳都还弄破了,又叫她怎么来?   就是因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都已经动了把自己屋子里那些书本拿出来卖了贴补家用的心思了。   顾晴萱也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故意高高兴兴的,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   *   天隆十二年春天没有往年来得太平。   刚开春没几天,歇息了一个冬天的起义军们,又闹了起来。   商路上把这些消息不断送到林茜檀的手里,林茜檀再转手把消息送去给王元昭。   新年期间宴席最是多,林茜檀反正胳膊肘抬不起来,正好有借口尽可能不去凑这些热闹。   林家人出门去的时候,她有的时候就去张嫣那儿瞧瞧。张鲁元现今躺在病床上,天隆帝兴许就是在等张鲁元一命呜呼,将张家彻底给弄垮了。   林茜檀想了想,将自己思考了有几天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名下产业不少,若是张嫣不怕抛头露面,其实完全可以到她那儿,做个打工的。   “小香只有一个女人,成天要应付那些男人有事没事的调戏轻薄,一边带着孩子还要替我干活,我总觉得她一个人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嫣笑了:“就是你不提,我也想着怎么跟你说呢。”张家现在处处都要用钱,她的母亲也是在替人私下做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她没出阁,又还是名义上的国公府小姐。一般的商户的确没有愿意要她的。   况且陌生不熟的地方,她也不敢去。   张嫣的强项,莫过于她所钻研的地理知识。   林茜檀笑说:“倒是不用你每日过去报到,有时候过去帮着教一教我手底下那些小子,让他们不至于出个门连个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张嫣笑了笑,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的。   她知道,林茜檀手下商队众多,许多人甚至还需要深入戈壁荒漠这样的地方和一些边陲部族做生意。   但地理上的一些经验,又实在不是一些年轻小子能够立刻就懂得的。有张嫣这么个专门研究这些的高级知识分子,教导起来恐怕也是事半功倍的。   屯扎在北边的总计三十万兵马,南边和东边的商路,西边的大片农场……   她要用人的地方多得去了。   *   新年初,朝廷的第一波贡品被送到了京城。   天隆帝前阵子晕倒过,这一期运到京城的东西里面,便有许多都是药材。   其中便有林茜檀自己做的生意。   林茜檀人在家中坐,自然有人把账册什么的送到她跟前来。她尤其多看了几眼几家药铺的经营情况。   朝廷或是京中的大户或多或少都在她这里买过东西,林茜檀看了看,其中就有几种药材是一些十分敏感的。   林茜檀也不确定自己上一次跟萧太妃说的那些话萧太妃听进去了没有。   有些本身没有毒的东西,凑在一起,也能成了穿肠的毒药。   林茜檀于是仔细看了看都是谁跟了她买了什么。   一列一列看过去,林茜檀并没有在其中看到阴府的名字……   元宵过后,天气也开始回暖起来。   朝廷上也慢慢恢复了办公。   天隆帝休息了大约半月,身子像是好了许多。到正月下旬的时候,大臣们便能够看到他又像以往一样精神奕奕,一个个的都放心了。   林茜檀却是不能放心。   林茜檀听说太医开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给天隆帝服用,天隆帝每日汤药不断。   但凡是涉及了吃食上的东西,都是容易叫人钻了空子的啊……   一月二十二这天,萧太妃正好宣了她进宫,她就顺势,亲自进去宫里问了问。   萧太妃最近心情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服用了太医开来汤药调养的缘故,天隆帝每日里总是嗜睡得不得了,自然不能再没事过来骚扰。   萧太妃无人滋扰,又怎能不开心。   林茜檀便委婉关心了一下天隆帝的饮食情况。   萧太妃自从被林茜檀提醒过之后,就留意了皇帝身边的吃食:“是有那么几个奴才不老实,本宫已经敲打收拾过了。” 第155章 地道   萧太妃说得,还是没几天之前的事。   帝宫的奴才不老实,由萧太妃出面,亲自带人收拾,帝宫那儿的奴才至少一时半刻的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   不过几个奴才,萧太妃尚且可以随意整治,天隆帝绝无二话。皇子那儿她就无能为力了。   天隆帝偶染微疾,几乎的皇子皇女都会到父皇跟前尽孝。萧太妃喝下茶水,像是借机斟酌措辞似的:“幸亏有你提醒,不然真叫这些魍魉魑魅的得逞,那还得了。”   几位成年的皇子尤其是天隆帝跟前的常客,侍奉老父跟前伺候疾病可是送分题。傻子才不做。   林茜檀心想,如果换了她是天隆帝,前些日子他刚刚晕厥的时候倒是罢了。如今明明自己已经大体“康复”,几个儿子却还在眼前给自己侍疾,若是她,大概也只会觉得十足晦气。   萧太妃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爱和林茜檀说这些朝廷上阴谋诡计,她握住林茜檀的手,故意问起了她的婚事转移话题。林茜檀假装羞涩,避而不答。   “快成亲了吧?”萧太妃笑。   林茜檀想了想,敷衍着说了句:“手上的骨伤没有愈合,太医也说最好先做休养。舅舅和表哥的意思,也是稍微缓一些来得好。”林茜檀总觉得萧太妃的笑容令她有一种熟悉感。   萧太妃的神情十分慈爱:“如此也好。”毕竟是故人的女儿,嫁的又是楚家……   多少年前,萧太妃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想过那楚氏宅邸里面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只可惜她当时身份十分尴尬,大夏灭了,她求生存都来不及,也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心目中的那栋宅邸越来越远。   萧太妃看了看就在她宫室庭院外连绵的那一片小假山林子,眼睛里浮现起来几分的回忆之色。   林茜檀到她宫里来,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试图接近过那片假山林子。萧太妃也注意到,后来即使她暗中许可,林茜檀也没有再接近过那儿了。   谁都有秘密。   萧太妃心想着她的这个秘密,一个人憋得久了,也会想着去和别人分享分享,谁知林茜檀并不领情。   “那儿,你去过没有?”萧太妃想着,干脆明知故问。   林茜檀顺着萧太妃手指看向假山,口中自然说着:“没有。”   “那么想不想去看看?”萧太妃笑意之中似乎有一丝探究。   林茜檀犹犹豫豫的模样,看在萧太妃的眼里更让萧太妃觉得满意。萧太妃既然愿意,林茜檀想着,她为什么要拒绝呢。萧太妃,犯不着用这种低级的方法害她。   萧太妃的这处假山林子,很多人都知道萧太妃并不喜欢别人进入。   曾经还有跟着家里的长辈到萧太妃宫里玩耍的大臣家的女儿,就因为顽皮擅闯而遭遇萧太妃打板子的。就连天隆帝都给了面子不擅闯的地方,寻常的旁人更是不敢。   林茜檀跟在宫嬷嬷的身后,走到那假山的入口处。宫嬷嬷面上没有一分多余表情,对她说:“姑娘自己进去玩一玩吧,没有太妃娘娘的命令,奴婢等人是不能进去的。”   萧太妃一番心意,林茜檀领情。既然宫嬷嬷都这么说,林茜檀便抬起脚来,往里走。她并没有忽略萧太妃叫嬷嬷带她过来时候眼里的得意之色。   进去之后,林茜檀才算是发现这里面根本就是别有洞天。看着就是那么不大的一个地方,却是一重空间套着一重,四面八方,设计得十分立体。   由于有萧太妃的吩咐,林茜檀走在其中没有任何阻碍。藏身其中守着的人,并不现身。   林茜檀走了几步,先是觉得疑惑——她之前还一直以为这假山林子里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奥秘。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了不起。   似乎就只是石头而已。   远处,萧太妃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子里偶尔还能露出一个头来叫她看见的林茜檀,面露微笑。   “她可比本宫厉害多了,本宫当年第一次进去,根本就摸不着北。”   *   林茜檀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有些迷路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留意。然而等到走到深处,这才渐渐发现这里头竟然有好几种阵法被布置着。   为的,也算是迷惑误闯进入的人的方位。   林茜檀不怕这些阵法。   萧太妃让她进来,不应该只是令她见识这里的阵法。或许是在告诉她,她可以分享她的秘密。   萧太妃已经渐渐地看不见林茜檀在林子里的身影了。   她笑着问身后的人:“你猜猜,她能不能发现本宫的秘密?”   身后那人听得出主子的心情这时候还算不错,斟酌着说了句:“七小姐比起一般的闺阁小姐似乎有些不同。”一般而言,这阵法布置,足够困住大多数的人。可这位七小姐走在其中好像并不会受到阵法迷惑似的。   没说“会”,也没有说“不会”。   萧太妃笑:“的确是,本宫记得朝中有几个女官也很有本事,之前楚家那个大丫头进去,就彻底失了方位。这丫头可比她表姐厉害。之前她还跟我提过想要加入她们,看来,平常是没有少读书的。”   那老嬷嬷又附和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在阵法里越是走,越是神色好笑。   她还以为是自己想错了。结果这里的法阵,居然果真和她母亲留下的书籍所说的,有不少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进宫来打探消息,变成了进宫挖宝。   她哪里知道这一处地方根本就是楚泠的杰作。   她拾起地上的石子,在沙子上勾勾画画,计算阵眼在哪里。   暗处盯着的人无意一看,有些惊讶。这七小姐还是个破阵的行家。   于是叫人去把这事告诉给了萧太妃。   萧太妃心情似乎更愉悦了一些。心里想到,不亏是楚泠的女儿,这些东西天生就应该是会的。   林茜檀计算结束,花了一些工夫,找到了阵眼。阵眼是一个狭窄得只能容纳得下一个女人通过的矮洞。林茜檀估计了估计自己的身材,试着挤了挤,发现自己刚刚好能够过去。   林茜檀进去之后,再看了一眼前面脚下的东西,心想,这就是萧太妃想要告诉给她的秘密吗?   本来以为假山之内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洞,结果却是与外面空间设计一样,另有乾坤。一个通往低处的阶梯入口十分不显眼,有两个小珠子散发着光亮,指引方向。   林茜檀犹豫了犹豫,终于抬起了脚,朝着洞口深处走了下去。   *   萧太妃等着林茜檀走通地道,回来见她,她一个人待着无聊,刚要午睡,就正好迎来了一个她一点也不想见到的人。   外面的宫人告诉她说,天隆帝来了。   萧太妃那些不耐烦便全都写在脸上,可却不得不把人给放进来。天隆帝照例只是坐一坐,但也足够令萧太妃觉得厌烦不已了。   回想当年,她这个被新朝俘虏的亡国公主原本就算是天隆帝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特地安插到先帝身边的一个棋子。   天隆帝的太子之位,她也颇有功劳。   但这个人,滋扰了她半辈子,她讨厌这人入了骨。   天隆帝也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人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盅据说是小国进贡的补品。他闻着那味道便觉得不喜,又想到萧太妃素来爱吃这些汤汤水水,便亲自带来。   可但凡是天隆帝送给的东西,除了这么一座她自幼居住的寝宫,萧太妃还能接受什么?   萧太妃随手便招呼来一个平时看着还算顺眼的宫人,将天隆帝送的那一盅不知是什么怪东西做成的汤水赏赐给了她:“小心些,别叫别人看见了。”   宫人凭白有好东西可以吃,自然忙不迭地点头——这可是皇帝的贡品。   宫女端着汤盅去了。   天隆帝这一来一走,也算是替萧太妃打发了一些时间。她再看天色,像是变得有些阴冷阴冷的了。   “什么时辰了?”萧太妃今日没有午睡,过了那个困倦的点,已经不觉得想躺下了。   一边便有宫人上来回答萧太妃,说了个时辰给她。   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时。   “这丫头,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到出口了吧?!”她不过就只是自言自语,自然没有指望会有谁来接她这句话。一时屋子里十分安静,萧太妃说完这句,也没有再说话。   萧太妃估计得很准。   林茜檀在无数夜明珠的照射之下,顺着地底下的路一直往南而去。就在她都想要放弃折回的时候,终于在有些昏暗的地道里,发现了前方某处的轻微亮光。   林茜檀感到有些振奋。   她立即加快了脚步,朝着光亮走去,发现了那所谓的光亮,是一个打通了高处垂直而上的出口。   这倒罢了。   真正令林茜檀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又很是惊讶的事情是,那儿,应该是一个古井。   萧太妃本来还在猜想,这条通往宫外的密道尽头已经多年没人使用,林茜檀最多就是站在那早就干枯了的井底抬头望天。   是爬不上去的。   但她漏算了林茜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   林茜檀蹬着水井石壁上一些凹槽处,小心翼翼地攀爬上那并不很高的水井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景象,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只见古井四周杂草丛生,正对着的是一栋同样荒废了的五开间大屋子。屋子周围修建了精致的抱厦和凉厅。早就枯烂的藤蔓和藤蔓下的破秋千似乎在告诉来客,这里曾经可能有过一位小姐居住生活。   可这儿的房屋,林茜檀分明是早就已经见过了。她脸色古怪地扫视了扫视这院落两头的墙壁,又下去了古井。   她费了老大的劲,踩着原路一路回去,萧太妃还等着在小丫头跟前揭开谜底,惊吓惊吓她。   谁知她自己就知道了。   那口井,分明就是晏国公府王家,和楚家中间作为分界的那个荒废的庭院。   萧太妃倒是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无趣,反而想着这丫头身手倒是敏捷……那个地方,本来是收着一条绳梯用来上下,以前有个男人,便是从那儿下去,和她在地底下私会。   林茜檀步行这么一来一回,本就是耗费了不少时间,萧太妃也无意一下子将埋藏的心事全都告诉给她。   于是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有什么疑问,下次你来的时候,本宫再给你答疑解惑。”   萧太妃都这么说林茜檀还能如何。   自然只有告辞。   天色,也的确是乌黑乌黑的了。   看着林茜檀离开的背影,萧太妃前所未有地觉得轻松愉快。林茜檀是个口风紧的人,她知道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说出去,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林茜檀的确不会说出去。她只觉得心情很是复杂。   这天之前,她最多以为萧太妃是把什么宝物之类的放在假山林子里搁着。谁知萧太妃会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吓。   锦荷等人只是在萧太妃的寝宫里等待林茜檀回来,并不知道林茜檀去了那么久究竟是在地道里看见了什么。   林茜檀没打算叫锦荷她们知道这个。   说得不好听一些,当朝太妃的寝宫居然会和两家臣子的宅邸相通,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叫多余的人去知道,徒增她们的危险?!   更别说这其中一家,还是她的亲娘舅。   可话也说回来,萧太妃做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这地道又是什么时候由谁修建起来?皇帝究竟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的存在?   锦荷等人见她一路出来宫门也不说话,便也不怎么出声打扰她思考问题。   不多时,阴灰色的天上下来一点儿小雨,打得人心里拔凉。   林茜檀回到东山侯府,强压着心里的那些想法,又应付了侯府里几个讨厌的人,吃过晚膳回了自己院子,便一个人待着了。   *   到了第二天,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就去了楚家。   只是她去得不巧,楚渐并不在家,只有一个对她实在不能说是上心的舅母还在那儿。   江宁娘也不管林茜檀,林茜檀倒是刚好因为这样自由起来。林茜檀先是装模作样地在楚家里到处逛了逛,中间路过了已经交给匠人修补的思乡院,最后才掩人耳地朝着她的目的地走了过去。   隔着一道围墙,和在废园子里张望外面的角度自然完全不同。这园子因为什么缘故荒废?从前的主人又是谁?林茜檀脑子里的谜团一个比一个多。   正看着,她忽然便听见什么动静。只见隔着老远的对面王家的墙头,露出一颗她所熟悉的脑袋来。   林茜檀唇角勾起轻笑,这人,怎么就像是长了狗鼻子一样,她一来楚家,他就知道了。   高大而精壮的年轻男子并没有说其实自己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也不像去林家那样顺着墙头就直接爬溜过来,只坐在那边王家的树干上,看着她用口型说话。   林茜檀辨认出他嘴里像是在说:北地通往戎国各处小国部族的商路,通了。   王元昭就是为了用说这个来做见她的借口。说完就跑,也不停留。而林茜檀也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商路通了,收入便更多起来,将来起事,绝对不嫌钱太多……   林茜檀来楚家,为的是舅舅楚渐。但楚渐半天也没回来,林茜檀反而慢慢就不想找他了。倒是楚绛,听说林茜檀过来,特地赶了回来,林茜檀在楚家和他一起吃了一顿饭。   想想也是,为什么非要证实一下自己心目中的某种猜疑?   萧太妃的寝宫会和王楚两家那个废弃庭院相连,林茜檀很难不联想到,这其中没有一种可能,会是男女奸情。   但说实话,林茜檀怎么想,也不觉得他的舅舅或是王家那位,会是背叛妻子,去与深宫之中妃嫔有所牵扯的人。   再说了,萧太妃让她知道这些,不就是已经将她会猜测到这种可能性计算在内了吗。   林茜檀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林茜檀走了之后,楚渐才姗姗来迟地回到了家里。   听说外甥女来过,楚渐虽是叹着不巧,但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林茜檀是寻常的走亲访友。   *   当天晚上,皇宫之中出了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萧太妃宫中的一个宫女突然就发起了疯病来……那边闹腾得,都将天隆帝也给惊动得从莲妃的床上爬了起来,穿了衣裳就去了萧太妃宫中。   这宫女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最终被御前侍卫当场砍死在了宫道上,一了百了。   萧太妃被吓坏了。   天隆帝只当这是寻常的疯人。萧太妃却有一些后怕地告诉天隆帝,这个宫女就是吃了他送来那一盅汤药的那一个。   天隆帝一时还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经过萧太妃仔细说明,他才觉得背后一凉。   萧太妃的确无凭无据,至于那一盅用来装汤的瓷盅,更是早早就被清洗了一个干净,没有药汁留下。但萧太妃说的话,天隆帝是愿意相信的。   凡是要给皇帝吃到嘴里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层层把关。从御膳房到传唤太监,再到桌面上还有试吃太监和太医……   至少在太医看来,那一盅汤水的确是安全的无疑。   可现在,却有一个宫人因为吃了那一盅汤水疯癫了,岂不是在说,有这太医也验证不出来的毒?   还是说,根本不是验不出来,而是太医没说真话?   大晚上的,萧太妃的寝宫里却鸡飞狗跳地闹疯子,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后宫各处。   不少宫中妃嫔都在私底下抱怨:“不过是个宫女,这老女人也太上纲上线当回事……”   在确保天隆帝皇位平稳这件事情上,萧太妃和他还算是有很多的共同利益。这件事情,天隆帝打算冷处理,萧太妃不会有意见。   那死了的宫女早就被人拖了下去。至于那当时层层为皇帝把关吃食安全的那些人,也都被皇帝给捉了起来,逐个审问。   宫里不知情的妃嫔们自顾自地睡了,殊不知多少奴才本来正在梦乡,却被人突然闯入拽了起来,扔进天牢,严刑拷问。   林茜檀也是到了天亮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王善雅正是那大晚上被人叫了起来,负责四处捉人入狱的苦差,他知道的事,林茜檀当然能够从王元昭那里立即知道。   林茜檀将王元昭不知何时丢在她床头的一个纸团看完之后,就扔进了火堆里烧了,就连吃早饭的时候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这件事,不用证据,她也料定多半是阴韧做的。因为,这件事,阴韧必然获益最大。   现在的朝廷,阴家不说是一手遮天,也是势头无双。   阴韧恐怕是最希望天隆帝疯而不死的人了。   可不管这是或不是,想必经过这一回失手,天隆帝应该是有了警觉。就算不用萧太妃在旁边越俎代庖,他也……暂时不会有事。   吃过早膳,林茜檀陪着身子越来越差的沈氏说了一会儿话,温情脉脉。   同一个时候,天牢之中,却是哭声凄厉的。妄图叫皇帝疯癫,这和行刺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王善雅负责捉人, 负责拷打的,却并不是他。而是大理寺中魏家的人。   之后的审查结果,是连王善雅也不尽清楚的了。   天隆帝判断的是对的,他寝宫当日值日的太医的确是有些不干净的地方,那太医像是知道自己横竖是死,竟是早早就在牙口里藏了剧毒……   林栋参与这事,林茜檀想要知道,也并不太难。   不过是老规矩,给钱罢了。   林阳德想要把林权立为侯府世子,林栋还不肯放弃。既然不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林茜檀估摸着他应该是会拿了手里的银子去接着收买人心、打通门路,乃至给将来自立门户留后路。林权能不能如愿就那么做成他心心念念的侯府世子,还很不好说。   林栋收钱,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不会管林茜檀一个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反正在他看来,他弟弟的这个女儿,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第156章 老字号   那个太医不过就只是替别人做事,死了也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王善雅奉命带人过去捉捕的时候,这人早就把家里的人全给送走了,显然是早就有准备。   也因为这么一个人,整个太医院也被连累,天隆帝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摸了一遍底细,还不放心。   林栋不关心这些。倒是最近他手下有个叫陆靖远的年轻人近来名声鹊起,对他似乎有威胁……   不过有件事,他和林茜檀分开之后才想起来忘了跟林茜檀说一说。   那姓韩的太医服毒自尽,官差从他的身上搜索到一枚香包。****图案。   香包本身不过是叫人拿来赏玩怡情的东西,但是问题就在于,那只香包所用的,是京中知名大家族忠义郡王府家传的特制手法。   林栋懒得回头再说一遍,便将这件事情干脆给放下不提。   横竖,忠义郡王府死不死的,也和他们姓林的没有多大关系。再说,这事情就是他不说,也许也一样会自己传开。毕竟,忠义郡王府的名气摆在那里呢。   几个衙门联手的审问,天牢之中多少人哭爹喊娘的?外面的世界却沉浸在新春喜庆里,一墙之隔,两重天地。   忠义郡王府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们家的名字被有关官员递到了天隆帝跟前了。   元宵在一片热闹里来临。天隆帝与民同乐,甚至亲自登上城头,陪京城百姓观赏烟花灯火。城门楼一度人山人海挪也挪不动腿。   满城披红挂彩。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捏糖人的,满大街的高兴气氛。无数孩童穿裙期间,顽皮捣蛋。   林茜檀胳膊肘的地方刚刚回复一些,已经能够自如使用。楚绛又提前邀约过,元宵这日,她先是在家中陪着林家长辈们简单用过饭。等到时辰,就出门。   不过一起出门的,却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楚绛是和忠义郡王府的公子池荀凑巧在街道口碰上,干脆一起来的,再算上林家的林子荣和林子业。林茜檀数上她自己以及林碧香、林抒尘,总共也有六七个人。   楚绛对于不能和林茜檀单独相处,很是介意遗憾,林茜檀对他也很抱歉,不是她不想,而是临时出了……一点点的意外。   池荀会来,目的自然在林抒尘上。他把林抒尘的事给家里一说,家里自然是不同意聘林抒尘做的。他不肯妥协,元宵之夜甚至赌气离家,跑来林家。   而林抒尘是三房的人,池荀的目标是她。林子荣想在这中间为他牵线搭桥,就需要林茜檀的协助。否则以林抒尘的出身,可能连那道门也出不来。   林茜檀想着帮人帮到底,就答应了。再说,她也有一些私心。有林子荣和池荀等人在,她总觉得,似乎更自在一些。   至于林碧香,的的确确是中途插队,硬挤进来的。不过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林茜檀不打算带她,是她自己硬上了车子。她也没办法。   四男三女分别坐了一辆马车,四匹大马,再叫上一群护院、丫头、婆子和小厮跟随,前前后后的,人数也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隆帝登上过城门楼的缘故,今年的元宵非但没有受到外面战事的影响,反而还更加热闹。   从东、西、南三个城门仔细数过来,人满为患。除了京城本地的人,自然还有外地赶来的。   林茜檀等人才走了几条街,就已经因为在人群里拥挤,而生出一些薄汗来。林茜檀庆幸自己穿了一件薄纱的流仙裙出来。   林茜檀距离某人太近,对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渐渐被热汗挥发出来,熏得她在人群里更加难受。林碧香究竟涂了多少脂粉?   林碧香自己也狼狈得后悔。   几个人先是来到了城东各种杂技表演、戏曲演唱十分多的一条街上。京城素来有名的景点——一座每年元宵时候都会专门堆叠起来的灯山,耸立高处。   楚绛紧紧跟在林茜檀的后面,与她一起看着这些美丽景色。这个时候的他,只以为今后还有许多个这样的元宵佳节和林茜檀一起欣赏,殊不知这机会,也就这么一次罢了。   他们做主子的在步行,自然有奴才开着马车紧紧地跟在附近,以便于能够随时给主子提供服务。有买了什么东西,也是随时叫人穿过人群,送到车子上面去存放的。   人潮拥挤,出来玩的人却都是反而开心得很。也许,这过年过节的……图的就是一个热闹。楚绛贴心地给林茜檀挡住了旁边人的冲撞,目光柔和。   他早就迫不及待把梦里那个他在外奔波一日回家有她备好热汤热菜的美好情景给实现了。   “小心。”他们时不时停下脚步观看舞龙表演,人群里人挤人的,林茜檀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肘子突然给顶了一下,险些一个踉跄摔了。是楚绛及时发现,扶持了一下。   林茜檀说了“谢谢”。   楚绛的眼神却有些冷。   林茜檀刚才背对别处,没有看到。他却是正好看到了,且还看得十分清楚。是林碧香使了眼色,叫她自己的丫头装作不小心干出来的。   她这是做什么?想叫林茜檀出丑?   或是干脆就是,想叫她出一点事?   林碧香就是想叫林茜檀出一点事。她就是见不得属于自己的位置被林茜檀霸占着。   谁不知道,每年过年过节的,总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踩踏事件?林茜檀怎么没有被人群给踩死?!   楚绛冷笑。亏得他娘亲还跟他说,林家还妄图将林碧香这样的货色硬塞给他……   *   这些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一样的事。也许是因为楚绛那一眼看过去,很有威慑作用,林碧香之后倒的确是老实了一些。可是心中又委屈,觉得楚绛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   舞龙表演之后,便是游行队伍从那边开进过来。各种各样的表演人员依次经过,花样繁多的节目引来一阵阵的叫好。由于表演的人尽心尽力,周围的观众都很尽兴。   这样一个热闹的日子,也不知道风光好一些了没有?!   林茜檀想到了还在昏迷养伤的风光。   林茜檀亲自到那个救助了霁月风光的人家看了一眼。霁月明显好得多了。农户一家费心照顾,林茜檀也不吝啬珍贵药材,前后将近一个月的工夫她已经恢复得极好了。   是林茜檀叫她留着照看受伤明显要重上许多的妹妹。   还有郑好……   林茜檀想到郑好,就会想起待梅。待梅被安葬下去已经有了小半年的工夫,她也好,锦荷也好,都会时不时就想起她。今日元宵美景,本该是待梅幸福地和新婚的丈夫一起出来逛街才对。   可凭她现在手上的财力,却没办法查到夏三娘的底细。查不到,其实就说明恰恰是有什么被刻意掩盖着不让查到吧?   甚至于,她其实已经委婉地问过王元昭,居然就连王元昭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夏三娘要查,不过眼下也许可以先和阴槐算算霁月风光的账。   一声卖饼郎的吆喝将林茜檀呼唤回来。林茜檀往声音处看去,没注意卖饼郎,倒是看见一个令她有些惊奇的人。   元宵佳节,秦楼楚馆的姑娘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林茜檀居然在河面上看见了她曾经的丫头晴川,正衣着暴露着在画舫上揽客……   林茜檀没那么多菩萨心。   游行队伍过去之后,他们这一行人也走到了差不多另一条街道上,已经看不见穿行京城的内河。   说来也巧,他们逛着逛着,逛到了她自己的首饰店里去。   一行人之间并不能算是关系很好的亲友,走在路上同行游玩气氛也很微妙。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些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店铺,林茜檀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多走多看。林碧香也顾不上跟她找事,她干脆无聊得,趁着没谁注意她,去了店铺二楼的走廊上,对着外面灯红柳绿的张望……   楚绛随时留意她,跟了过去。   林茜檀还没在凭栏前面站住,楚绛的声音已经在后面传来。   “表妹怎么不看首饰?是不是不喜欢这一家店,要不要换一家?”楚绛说着,已经负着手背走到林茜檀的跟前。   林茜檀笑,这话让她怎么接。谁会在自己家惊叹装修布置!   不过楚绛的动机不过是想和林茜檀多说一些话。当然不会把自己注意放在这上面纠结。   林茜檀一副不爱答的模样,他也不纠缠着这么一个问题。转而又说起了其他。京中近来又有哪些趣闻……林茜檀其实比起成日在外忙碌的楚绛还要熟悉太多。   楚绛说,林茜檀听,直到另外几个人发现他们不在,找了出来。   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买了许多东西了。   一群跟着来的丫头婆子小厮手上,哪个不是抱着一点重量?   林茜檀买得最少,她的丫头反而是最轻松的。   远远的,林茜檀又看到了个不算熟的熟人。一个容貌丑陋的小姑娘,正堵截路人兜售她的鲤鱼灯……   林茜檀刚刚要开口告诉楚绛这家店的老板是她,就被林碧香突然给打断了。   楚绛不免觉得,有那么点儿遗憾。   表妹刚刚明显就是想跟他说什么,话都到了喉咙口了,林碧香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林碧香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不是时候一样,故意挤入林茜檀和楚绛中间的位置。   “姐姐和表哥在这里做什么?”林碧香沉迷在这家店漂亮的首饰里,一时没有留意林茜檀的动静,倒是被她钻空子,和楚绛去到这没人地方,也不知说了多少不知羞耻的话……   林茜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心里一定没有在想她什么好事。   所以她也不必给林碧香留什么面子:“我们‘亲’表兄表妹的在这儿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很明显,林茜檀加重了的,是话里的那个“亲”字。   林碧香便浮现恼怒的神色。   是啊,她和楚绛的所谓表兄妹关系,其实不过是蹭了林茜檀的。她亲表哥,是阴槐!不像林茜檀,和楚绛的的确确就是“亲”的。   她当然不清楚,楚绛和林茜檀,同样也不是有什么血脉联系的表兄妹。   林茜檀不由想到楚绛那个亲生的爹来。只可惜无缘一见,不知是何许人物?   林茜檀乐于气一气林碧香,却也知道林碧香不过是代表另外的几个人上来叫他们下去。也不多说。   几人从店里依然出去,继续顺着城东街道陆陆续续往南移动,东街有热闹,城南却有不少特色美食。林茜檀对店铺掌柜装作和她不熟的快速反应,十分满意。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众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很晚的时候。   几人游玩了一晚上,早就疲累。月上中天,也不急一时,于是来到一处路边摊子上,正要坐下。   同样是面对摊子,几人的态度也不一样。儿郎们大体都是无所谓的,林抒尘虽然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坐在路边吃东西好像不妥,却也客随主便。至于林茜檀,哪里会在意。   也就只有林碧香一个,觉得这路边摊子配不上自己了。   摊子旁的大木杆上,一方硕大而破旧的旗子,正迎风招展。一个“李”字是在告诉众人,这儿,是一个老字号了。   林碧香偏偏一副嫌弃十足的样子。站在那儿要坐不坐的。见到其他人都陆续找了位子坐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那儿不是有个店,咱们为何不去那里?”看那长条凳子,何等粗糙?   没什么人理她。   只有忠义郡王府的公子池荀见林家人一副她爱吃不吃的样子,替她觉得尴尬,出口说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也随后出声了:“八妹妹若是要去那边的‘高档’茶馆,自己去就是,不用勉强和这边凑一处的。”   林碧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是选择坐下。   李记的摊主见多了林碧香这样的客人,倒是见怪不怪。这几位公子小姐,一看就都是大户人家。一上来就把他的摊子包场……   他心里虽然下意识因为自己祖传的手艺面点被人看不起而不悦,却是绝不敢表现出来的。   林碧香心有不甘地在那儿坐下来,等着上吃的。李记的混沌、锅边糊都十分不错。物美价廉。在京城里十分有名气。   锦荷负责点单,林碧香因为心里有怒气,就根本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说了一句:“和表哥一样。”   锦荷于是十分“好心”地提醒老板:哪几碗几碗的,多放一点辣,还顺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好东西”亮了出来……   这老板同样也见多了这些豪门贵族私底下彼此算计的把戏,他一个也惹不起,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架不住锦荷拿了三个硕大的银元宝出来,晃瞎了他的眼睛……   锦荷嘻嘻笑:“老板看清楚了,这里可有三百两,你在这儿干了大半辈子,最多就是赚了其中一个零头是不是?”   那老板便在心中接话道,何止。   他在这儿干这个干了半辈子,他几个祖宗更是干了一辈子。父传子,子传孙。一碗混沌一文钱,就是干一年下来,也不一定赚得到三四两……   锦荷时间也不多,只长话短说了:“我给你这东西,不过就是一些叫人腹痛难忍的。你多放些辣遮遮味道!你如果怕,你干完这事,只说出门探亲,出去躲一躲,过个个把月的回来,何愁这老字号的名声受影响?”也不怕林碧香万一想起来,跟他算账。   摊主也不是个啰嗦的人,当即生怕锦荷反悔似的,收了银子飞快掂量掂量重量,回头便往林碧香的馅料里,加了别人几倍的辣!   锦荷回到林茜檀身边,林茜檀乘人不备,捉了锦荷便问:“你刚刚和摊主叽叽歪歪了什么呢。”   锦荷又不是喜欢和陌生人闲聊八卦的人。   锦荷嘻嘻笑道:“果然瞒不住主子你。”   锦荷于是飞快说了一下她大概干了什么,见林碧香看过来,闪身跑了。   林茜檀不免觉得好笑。   这事虽说不是她授意,但她倒是并不反对。这一路上林碧香没少恶心她,锦荷就是不动手,她也打算等回府之后给点颜色。   眼下锦荷不用吩咐,自己就知道给林碧香的吃食里加料,倒是也好。   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她要贴补锦荷多少钱了。   摊主动作很快,十几碗热腾腾的、品种不一的吃食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摊主按着吩咐,将特地标记了的那一碗,给了林碧香。   林碧香浑然不知锦荷当着她和她丫头婆子的面前就敢坑她,意思意思吃了小半碗,就嫌弃一样丢了汤匙不吃。   一边上,楚绛却是吃得还算习惯。   几人在外头逛了一圈,又吃了宵夜填饱肚子,早就想回去。于是众人休息了一会儿,依然上了车子,往回走……   林茜檀看林碧香一路上也没怎么特别不适的地方,心中有些好奇林碧香那肚子怎么没动静。又猜想是不是那摊主收钱不办事,根本没有按照锦荷的话去做。   殊不知戏在后头。   等到林碧香回府之后肚子发作起来,想着与摊主算账。那摊主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   *   元宵当夜,京城里是必定会闹腾一个通宵的。他们回去的路上,街道上依然热闹拥挤得车子也不好走动。林茜檀心里有那么一股疑问浮现了起来。这年元宵,街上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这种古里古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林茜檀也无法形容。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想到似的。只是毕竟夜晚不早,马车一开进巷子,就安静下来。周围光亮打进车里,斑驳着光点。   车窗子开着,只楚绛和池荀偶尔说话。林子业一整晚安静得简直有些可疑。   回去之后,林碧香本来正要沐浴,却忽的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腹部剧痛灼烧起来,惊吓得一院子的人赶紧去禀报了阴薇。阴薇又火急火燎地去请了宫里的太医。太医院最近正因为之前被天隆帝整治了一番而不敢随意到臣子家看诊,林碧香受了好大一通罪才把太医等来。   阴薇气坏了,反应却不慢。问了一遍,跟着林碧香出去的那些人将林碧香半日下来吃进去的东西仔细数了一遍,竟然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到她们想破脑袋想出一个结果,大街上还有什么李记摊子?   就在阴薇把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的时候,林子业从林茜檀那里借了盘缠银子,再次不告而别,往北而去。阴薇发现了想去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天隆十二年正月,元宵才刚刚过去不到几天,雍州就爆发了有组织的反商复夏动乱。   且这一波,还像模像样。仅仅几日,就迅速占据了附近的城池。林子业这个时候北上,阴薇一个做母亲的,不担心就见鬼了。   天隆帝反而是用这个做理由,再次在朝廷上提出亲自平叛。朝中对于此,意见并不统一。   清流一派反对,算得上是忠君爱国。主要起了分歧的,是那些世家。   天隆帝两度北上。一次小胜,一次因为意外而大败,花的银子不都是跟他们讨?怎么会在朝上局势这样的情况下,还想到亲征?   对于阴韧而言,他首要思考的目标,却算是知道天隆帝目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单纯是想这么做,借着这事做跳板?还是说,是故意离开,漏出破绽,意在关门打狗?!   林茜檀听说之后,当时就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王元昭说,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你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林茜檀这么跟王元昭说。   王元昭看向她,等她解答。   林茜檀道:“陛下不过是一心念着把戎国打下来仅此而已罢了。”   自然还和前两次一样,那些大臣哪有那么容易就松口。朝上争执了两天,一时没有结果。王元昭告诉林茜檀,军中有些动静。 第157章 狗啃泥   军中有些异动,是天隆帝放出来的信号造成的一个结果。朝廷上如何议论,军中将领自然有消息渠道。   军中的大老粗和朝廷上那些心眼多的大臣不一样。他们是武夫,而武夫解决问题的方式当然就是动手。   这些人去年早就在随州那儿憋了一股火气,他们和天隆帝一样,希望有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先是踩过雍州,再挥师北上。   雍州那样的地方,距离戎国已经十分接近了。   “军中无论意图一雪前耻者,或是有心立功的,都会响应陛下号召。问题在于,陛下如果亲征,朝中由谁说了算?”   天隆帝去或者不去,意义太不一样了。   两人坐在墙头,喝着与清水也没有多大区别的小酒,意思意思满足酒瘾之后,王元昭跳下墙头,将林茜檀送回东山侯府里去。   晏国公府牵涉其中甚深,王善雅是朝廷各个势力必定争夺的一个人。而王元昭,同样也不轻松。   王元昭临走之前,林茜檀将他叫住。   王元昭回过头来,林茜檀笑着问他:“城防卫都慰将军朴会是不是你杀的?”   王元昭不否认:“若是按你所说,天下必定会乱,咱们自然要将碍事之人除去。这朴会,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绝不是什么良臣,杀了便杀了吧,还能空出一个肥缺来。”而以王善雅的地位,又正好能叫人卖个面子,把这个位置给了他。他正好将自己认识的某个人给安插上去!   林茜檀笑:“我又没说你杀得不对。只是你下手匆忙,自己也没留意被他扯走一个香囊。这香囊现在落在我的手里,一闻就知道是你的。”   说完,林茜檀从墙头跳进了府里,没了声音。王元昭刚想说什么,看到的就只是东山侯府一面黑漆漆的墙。她,爬墙越发顺溜了。   夏三娘还在家里等他,他还要过去一趟。说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夏三娘要的“外祖遗物”,他始终也没有在晏国公府找到。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已经把那些被夏三娘轻描淡写成普通画作的京华梦景图的碎片,给了林茜檀。   夏三娘自然怀疑过他,但对于这个儿子,她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不好逼问太过。   王元昭看着母亲的眼光之中就更多了许多失望。   母子两个又是闹了一些不快,夜深了,王大狗挽留弟弟在家里睡上一夜王元昭坚决不肯。   “母亲就是那个脾气,你何必总是与她?”   王元昭气闷得很:“大哥不必说了。”自从来了这京城,他在母亲的心里更加没有地位。   王大狗叹气,说的话也是意有所指的:“时局不安,母亲也是动乱过来的,难免睹物思旧。”   王元昭压制下去心里再一次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就破门而出,回去了晏国公府。   *   林茜檀说的不错,天隆帝心里有那个心思,别人说什么他又怎么听得进。他心里筹谋不是一两天。   雍州他要去,就非得去成。朝廷上的大臣激烈辩论了几天之后,天隆帝终究还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这一回天隆帝吸取了上一回的经验教训,再没有声势壮大的阅兵仪式。悄无声息地点齐兵马,等到天气刚刚回暖一些的时候,任性妄为的皇帝就带着他战力不错的兵马朝着北方去了。   谁都知道天隆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谁又能说什么?   天隆帝一走,郑国公府也就松了一口气出来。   林茜檀去看张嫣,张嫣说起父亲:“咳嗽都好了许多。”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柄宝剑被移开了似的。   张家现在这样的景象,林茜檀自认为是有责任的。所以她给张嫣开出来的工资很高,也算是目前境况下对张家的一个补偿。张嫣和田小香商议之后,决定编著一本小册子,批量印刷,商队成员可以贴身放在身上背诵,也可以随时查阅。   林茜檀开辟北边商路,已经初见成效。远在戎国境内的分店,也能时不时穿越国境,送回一些要紧的情报了。   张嫣调侃她:谁知道你还是个情报头子。”   林茜檀不介意让张嫣知道知道她的秘密。张嫣品行,足以让人信任。   “嫣姐姐有没有听过,消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林茜檀亲手将自己送给张嫣的一支发簪,插在了她的头上。   张嫣也一直弄不懂林茜檀对她那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意是从哪里来的。   “就你道理多。”张嫣刚将海外已经被探知的小国名单罗列了一份出来,林茜檀刚刚收了,卷到了袖子里。   她凭劳动在好友那里挣钱,问心无愧。   二月春暖花开,张嫣已经待在府里很久没有出去,林茜檀便劝她出门:“姐姐如果再待着不出门,就要发霉了。”张嫣那些平时看来无用的知识,对她而言却是宝藏。   林茜檀记得前世的时候曾经爆发过一场大疫情。阴韧闲时曾说那是九州没有过的疾病。所以她一直在留意海外商人。   从张嫣手里拿到资料,她就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了。   张嫣想想也是,她最多就是前几日去了一趟林茜檀的店,她家这个情况,叫她怎么出去?   元宵林茜檀逛街时发现了几家风味不错的摊子,也有那个意思带张嫣去看一看。陈靖柔也凑这个热闹,已经在摊子那里等着了。   张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张嫣于是点了点头,跟林茜檀约了时间往外去。   张夫人神色憔悴,必定是因为操劳家里的事累得。她因为儿女婚事,和丈夫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因为不舍得一对骨肉,这才没有在张鲁元倒霉的时候弃他而去。   “张姐姐有没有想过嫁人?”陈靖柔这张嘴巴,和顾晴萱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自己的婚事解决了,就关心起自家姐妹。一时嘴快,把这话说出来了。   张嫣和陈靖柔不同,她是想嫁的。且不单想,她心里大概还对前任的未婚夫念念不忘。只不过她和那人显然不会再有什么缘分了。   陈靖柔也没恶意,张嫣自然并不怪她,只是心里到底有些怅然。   *   林茜檀带着张嫣和陈靖柔两个,在外面逛了逛,又把张嫣送了回去。   她自己则是与陈靖柔去了陈家。广宁伯见到她,很是高兴。   林茜檀在陈家待足了小半日,广宁伯亲自作陪,令林茜檀下意识有怪异之感。甚至于林茜檀回家,都是广宁伯“顺路”送一送的。   好不容易把广宁伯给送走了。   林茜檀放下车窗帘子,好巧不巧就被林权给看见了。林权脸色不太好看,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林茜檀没有看到他。   锦荷还记得林茜檀跟张嫣提过,叫张嫣暂且忍耐一时。   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好的年纪这么耽搁过去,到时候就算张家有什么机缘回复荣光,年华也是不可弥补的。   马车里,锦荷正把下面的人送来的报告整理了递给林茜檀,林茜檀一边接过去,仔细翻看。一边自言自语:“当时我哪里会去管她会不会因为我拖了姻缘?”   锦荷不懂。   “眼前这一个,因为我被影响了命途,我尚且还能帮衬。那看不见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很快,前线传回兵报,说天隆帝已经到了随州。   天隆帝其实前不久才刚刚晕厥,他是明知支持他亲征的那帮人没安好心,却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也说明,天隆帝有多么执着于戎国那一亩三分地了。   天隆帝也算是被林茜檀影响的人之一。   要知道,他前世时候三征戎国时,身体比起现在要好太多。   天隆帝这一走,顾屏告老归田自然又辞不成。   过了两日。   林茜檀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正在书桌前面批阅朝中的公文。   见她来,他又分了几份给她观看:“你看看,这事怎么处理会比较好?”   林茜檀知道这是老师又在考她了。她干脆坐下来,拿起了笔,模仿起顾屏的笔迹,在上面写了起来。   顾潇巍过来的时候,刚好就碰上了她。   林茜檀听说,顾潇巍被顾屏推了出去,经常代替爷爷在皇帝跟前侍奉。天隆帝也乐意去用顾潇巍,所以……顾屏把顾潇巍教会了,他也许就可以退休了。   然而顾潇巍像是和爷爷对着干似的,平日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到了朝廷上,偏偏就资质愚钝起来,吏部月度考核,就只是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   顾潇巍离开之后,顾屏看着孙子的背影冷哼出声:“这臭小子,越大越不可爱了。”   林茜檀听着便笑,老头子大概是对顾潇巍不叫他“爷爷”,反而叫他的名字那般没大没小耿耿于怀。   顾潇巍虽然没有父母,但有顾屏这么一个爷爷在,也是十分不错。总比她好,有家就跟没家似的。   锦荷掐着时间,到了时辰就催促林茜檀回去。最近东山侯府的后门去了生人看守,林茜檀还没来得及收买。她今日出府,也是走得后门。   林茜檀算着后门那儿应该还没有换岗,于是告辞,往林家回去。   林茜檀从府里溜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她院子里的人也不是万能的。挡得住一次,挡得住两次,可她老是不在,总有机会露馅。   林茜檀才刚刚走到府邸外头,正想着赶上了后门看的换岗时间,便有一个被碧书派出来通风报信的小丫头张头张脑地在那儿看着。看见林茜檀,连忙跑过来告诉她,那边夫人正在银屏阁里坐着。   林茜檀说了句:“知道了。”   又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这会儿别回去。锦荷,给她几文钱,让她去买糖吃。”   锦荷于是从兜里掏了几文钱,给了那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收了银子,一溜烟便跑走了。   *   林茜檀既然知道她的地方进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当然要赶回去看一眼了。   银屏阁中。   阴薇正吃着丫头们端上来的茶,看似一味在喝茶,实际上那双眼睛却是贼溜溜地在扫视着闺楼里的一切。   她因为厌恶林茜檀,竟然已经有少说一年半载的工夫也没有再来过。   以往林碧香总是跟她提起这银屏阁里如今怎么怎么富丽堂皇,她还觉得女儿说的略有夸张,谁知一看,还是她女儿恶意贬低了的。   随随便便一样东西,竟然都有历史。既不僭越凌驾于皇室之上,又体现持有者的风仪修养,阴薇是看一次便心疼一次,心里名为嫉妒的那只小虫子就又亢奋起来。   这些,本来应该都是她和女儿的。可恨林茜檀这小蹄子将嫁妆给讨了回去!   阴薇的衣裳已经有一个季度没有新样式了。   如果林茜檀没有记错,阴薇的嫁妆里头,有大半都给了出来,交给了丈夫。林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这也不是他主动讨要,而是阴薇上赶着给他……   所以阴薇也穷困得很了。   阴薇看这满屋子的财富,不免想到自己不仅给出去大部分,剩下的里头又要分出大半给儿子女儿预备婚事,她看着林茜檀的眼睛便带了凶光。   林茜檀笑。   摆在阴薇面前的那只千手观音像,是前朝文帝时期的遗留物。阴薇坐着的那只看似平常的凳子,其实也是名家的手笔。   阴薇自然以为,这些好东西,都是当日楚泠所拥有的,并没有想过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然而事实却是,这些东西,都是她后来新赚的。   林茜檀还没站定,阴薇就发起了官威来,先是质问了一通林茜檀去了哪里满府找不到人,又杀鸡儆猴一样要拿锦荷几个开刀。   林茜檀眉头微皱,几个丫头在外走了一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洗,那一裤腿的灰尘是那般的明显。   大意了。   “将这几个怂恿主子出去晃荡的丫头拖下去打二十板……”   林茜檀笑起来:“母亲急什么?”那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叫阴薇气坏了。   阴薇跟来的人,便在张成媳妇的带领下,作势要上前。   林茜檀一个眼神都不用,屏浪便知道在张成媳妇经过的时候,悄无声息伸出一只脚,绊了那么一下。屏风随即配合着一个巧劲,阴薇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落下,就看见她的心腹管家媳妇跟个滑稽的狗子一样,不知怎么忽然倒地滚了好几个圈子,然后“砰”得一声巨响,脑袋重重磕在门槛上,随即一声尖叫。   一时满屋子哭爹喊娘的混乱,张成媳妇摔了一脸血,把阴薇也给恶心到了。阴薇一时也没有心思再去跟林茜檀过不去,张成媳妇出师未捷身先死,是被人抬着出了银屏阁的。   阴薇刚走,林茜檀便将周围的丫头叫来,让她跑一趟沈氏那儿,来个先下手为强。   然后才问起了事情经过。   “夫人怎么会过来的?”她这地方,阴薇不是一向嫌弃么?   碧书便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本来主子你不在,奴婢就想着,领着几个小丫头四处打扫打扫。”钟嬷嬷不在,院子里就是她和绿玉最大。   也是她有些运气,正趴在院子门口擦窗的时候,无意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看到阴薇杀气腾腾地过来。   绿玉于是风风火火地把屋子里一些不大方便叫阴薇看见的东西都给急急收拾了起来。   “做得很好。”林茜檀心想,自己大部分的账册和现金虽说并不在屋里,可也不能保证如果阴薇就是那么巧把她留下的东西给看见了,没准就要和她“分一杯羹”了。   也就是碧书这个实心眼的,都知道把好的茶杯收起来了,居然把她拿来招待贵客的好茶给拿出来来了。   碧书也很是尴尬:“奴婢就是想到霁月跟我说的话,晃神了……”说起这,碧书的神色便暗淡下去一些。   林茜檀便问,郑好说什么了。   碧书说:“说是风光昨天晚上醒来一阵的时候像是受了烫……”   碧书说一半留一半的,没敢说她哥哥是照顾伤患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热茶扑洒了出去,风光一个伤患,被热茶烫了一手不止,还被脚上打滑的郑好就那么扑到身上去了。   霁月当时听说是听见屋子里动静打开了门,看见了屋里的情景……   郑好一时半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亏得风光反应快,用手打了一下,可还是起泡了。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林茜檀倒是没有注意到碧书话里的那些暧昧。虽说她这个做主子的有那么点意思,但对于郑好来说,恐怕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忘记待梅的。   风光是为了保护姐姐而受伤的。   林茜檀想着再去看看:“看看她现在能不能移动了?若是可以,还是接进城来。”总那么寄住在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锦荷道:“主子偷溜出门的事情如今给抓了个现行,夫人这两天怕是会叫人管好了咱们,不让咱们再有机会出去吧?”   不仅如此,应该也会像是今天这样突击检查,没事就过来看看。   林茜檀笑:“谁说出门一定只能是白天了。”她挥了挥手。   锦荷和碧书便都看了过来。   春日里百花盛开,银屏阁里正有几个小丫头正趴在花圃那里收集花瓣制作花露。林茜檀又道:“锦荷,待会儿去格子里拿几瓶花露出来。”   锦荷记得,救助了霁月和风光的那户农家,那个女医似乎格外喜欢做些香喷喷的东西。   锦荷只以为林茜檀是要把那对的礼物送给合适的人,没有想太多,林茜檀想的,不止这些。   王元昭跟她说过,那白马寺山脚下,几乎没有什么人家。霁月和风光顺流而下,那么巧就被农夫一家救起。倒不是说她怀疑救命的恩人。   那农夫的确是个农夫,多半不会错。但那女医,谈吐气质,都不是一个乡村里普通的农妇会有的。   更别说还精通医道了。   所以她也想借着送礼,摸一摸人家的底细。   *   林茜檀说是说要夜里出门,可后门这会儿又给看住,她要怎么出去?锦荷更加了解林茜檀一些,知道林茜檀可能是动了……爬墙头的心思。   傍晚那时候。   林茜檀偷偷出门的事,毫不意外被捅去了大家跟前,当着长辈的面,她怎么也要做出一副恭敬柔顺的样子,可她又不会把林家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几个惩罚。   她准备齐全,被罚跪抄写女诫也全无所谓。当日林子业送的那两个厚棉护膝也派上用场。至于抄写几个字,更是不在话下了。   这倒罢了,要紧的是,阴薇又有借口往她这里塞人。锦荷嘀嘀咕咕的:“走了一个姓苟的,又来一个姓毛的,还真是猫猫狗狗都往咱们这里塞了!”   然而毛嬷嬷却和苟嬷嬷不同,是个一开始就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一样是家里有人被阴薇捏在手上,却知道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好下场的道理,刚进来磕了个头就投诚了。   “这个毛嬷嬷倒是很有意思。”林茜檀知道,这毛嬷嬷和苟嬷嬷都是阴薇身边的老人。论起忠诚度来说,应该都是一样,不然也不会被阴薇派出来。   林茜檀刚刚罚跪完了回来,丫头就说姓毛的嬷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本来以为这嬷嬷和苟嬷嬷一样,还要收拾收拾,谁知毛嬷嬷早就眼馋苟嬷嬷拿到的红利,一副钱财面前没有圣人的样子。林茜檀是这么跟她说的:“毛嬷嬷既然要投诚,也要拿出些诚意来。”   毛嬷嬷也不多犹豫道:“夫人除了叫老奴盯着七小姐这里的动静,也叫老奴想办法博取七小姐信任,实不相瞒,就连这番话都是夫人授意的。但奴婢知道忠仆不事二主。愿意改弦更张……”   又道:“实际上,夫人派去后门看门的也有猫腻,小姐只要拿钱财去收买,不管多少,是一定会成功的。”   林茜檀笑:“噢?”毛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58章 尴尬   毛嬷嬷解释道:“夫人也知道七小姐不缺钱,所以换到后门去看着的,早就被夫人喂了毒了,小姐就是有千金万金,也不可能叫他被小姐你收服。”   林茜檀便问是什么毒药。   这个,毛嬷嬷哪里知道。   “她这回倒是真难住我了。”没有接触过人,她怎么知道对方是被投了什么毒?没有解药,对方又怎么会愿意被自己轻易收买。   想想也是郁闷,难道以后进进出出的,全得爬墙不成?   这毛嬷嬷说的话,诚意十足,林茜檀便叫她暂时顶了苟嬷嬷原来的职务。   还是锦荷一语惊醒梦中人:“主子你就是个猪脑袋,天上不行,咱们就不能走地下,您忘了那条地道了?”   锦荷吃了林茜檀一个爆栗子。   可锦荷也给林茜檀提供了灵感。上面不行,还有下面。   嘴上虽说埋汰锦荷,却是认真思考起了可行性。   她正好想起萧太妃给她答疑解惑,告诉她的一些事。说起来,那条地道本来就是她亲娘楚泠的手笔。   不过这事一天两天的也不能成,倒是不急。   到了夜深人静时,屏浪被留在屋里盯着毛嬷嬷,林茜檀带上了屏风,爬上了银屏阁的墙头。   这对林茜檀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以往是王家那个二狗子带着她,现在却是她自己一个人。若是被林家的护院捉住,以她现在的模样,会被当成小毛贼。   她平平稳稳在一处漆黑无人的地方落下,夜晚的巷子里,寂静得一个人也没有。   屏风在前面打头,林茜檀跟在后面,等到出了路口,一下子就喧哗起来,夜市还算热闹。   谁也没有注意,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穷丑小子,会是两个大姑娘。   屏风也是第一次看到林茜檀打扮成男装,那惟妙惟肖的丑陋模样,她看了便觉得好笑。   林茜檀却像是对自己这么一副样子并不怎么陌生。从前不止一回跟着阴韧出门,不止她要扮丑,就是阴韧,也做了这个装扮。   前尘往事暂且不提,林茜檀很久没有夜里出来,都有些不太记得这里夜市的模样了。   就连她以前和王元昭经常去的那几家摊子的店,也没把她认出来,她就更放心了。   不过可不包括王元昭。   王元昭早就想念这边这条街的吃食,侯府他可以不进去,但是没人规定他不可以过来胡吃海喝。林茜檀刚刚在面摊座位上面坐下,都还没有开始吃,就看见那边走过来一个她十分眼熟的人,那人除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是他不认识的,还有什么是她没看过的?   那不是王元昭,又是谁?   屏风自然也看见他了。   也许是因为春日回暖,王元昭又穿了个无袖的短襟。下面贴身的裤腿将他身体曲线都给勾勒了出来。   他手捧一件天青色的外套,光洁精壮的手臂,便露在外面。   林茜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上有些不自在。屏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那时候两人一起摔下山崖,王元昭发着热,身上又是脏污又是伤痕,又是一身冰水的。林茜檀为了救治,将他扒了个干净。   都说医者父母心,她是救人,当时情况特殊,自然不同。男子躯体,她也见多了,自然没有什么旖念。   可现在再想起来,她反而觉得有些心虚,也有些羞意。   她就没见过身材好成那样的男人。   林茜檀自己做贼心虚,形态举止上便露出了破绽。   王元昭本来还没有留意道路边上一堆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子”,林茜檀那么一扭捏,反而露出一点破绽来。   王元昭便有些疑惑。   林茜檀的身体线条,他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那边那个麻脸小子,好像就是林茜檀……   王元昭也只是愣了一下,立刻也就反应过来。他还没说什么呢,那边某些人就已经自己急急低下了头,难道不是不打自招吗。   林茜檀自己那一个低头下去,她就暗叫不好。她心虚个什么劲?这么一想,她又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来,只是气势上已经落后。   果然,眼看着那边王元昭已经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了。   林茜檀暗叹一口气,只期望对方没有把她认出来吧。   林茜檀本来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上王元昭的,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婚期已经定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对方婚期也已经定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想到了什么令人心虚的事。   如此这般,王元昭来到她跟前,她便先声夺人地装作不认识。   开了口,又后悔得要死,她这不是显得更心虚了?   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她那句话话音都没有落下去呢。   “这位兄台有何事?”   王元昭听了也是一愣,心里好笑,反应倒是也快。他也不急着把林茜檀身份给说破了。他唇角一勾,嘴唇一动,立刻就知道顺着林茜檀的话接了一句:“噢,小兄弟,不知道这边的位子有没有人坐?”   林茜檀身边的确是有一个空位。   她看了一眼,心道早知道就应该叫屏风坐这个位置了!   她于是像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心虚似的,自然是毫不犹豫请王元昭坐下。   王元昭笑了笑,果真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鼻子还算灵敏,不动声色闻了闻身旁人身上的味道。这身子自然而然的体香,不是林茜檀是谁?   他想了想,仍然是选择装作一副和林茜檀并不认识的模样。   林茜檀点了面,王元昭坐下来,也点了面,林茜檀开了一个说谎的头,就不能不接着装下去了。   林茜檀现在心里有好几个疑惑。   王元昭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林茜檀自己否决掉了,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呢?   想一想,又觉得,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她?   林茜檀于是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林茜檀还在想着,那边摊主就刚好端了他们的面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摊主自然认识王元昭,王元昭出门在外大约一年,最近才刚刚回来京中,林茜檀看王元昭一副和摊主依然熟悉的模样,就知道他回京之后应该是不止过来一次了。   摊主也正和他絮叨说:“你昨天去吃的,是对面那家老张的面吧?今天尝尝我的!给你加了肉,可不输给他。”   “谢谢陈叔!”王元昭露出亲和无比的笑容,看得那姓陈的老板慈爱地一笑。   林茜檀笑,这人,对着不同的人,全是不一样的面孔。偏偏没人觉得他不够真诚,看这些摊子的老板,一个一个的,是不是都把他当自己邻居家的侄儿了。   摊主又看了看林茜檀。   摊主没有认出林茜檀那变装,便理所当然认错了人:“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赖兄弟吧?”   王元昭笑:“不是他。他今日出去与人拼酒呢,说是晚些时候再过来拜见陈叔了。”   陈摊主刚刚要说什么,那边又有客人招呼,他便“诶”了一声,甩了甩身上的粗布到肩膀后面,就过去了。   赖大麻子来了京城?   林茜檀虽然没有见过,但赖大麻子的名字,她是听过的。   用王元昭自己的话说:“本来以为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月老手,其实就是和我一……就是个连姑娘的大腿也没见过的童子鸡,尽是吹牛皮。”   林茜檀当时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留意到王元昭说着说着中间那可疑的断句。   这会儿,居然会从摊主的嘴里听见这么一个人的名字,林茜檀不免有些惊讶。   王元昭回过头来,留意到林茜檀的神色,偷偷一笑。她是不是想问一问赖大麻子?   他要做掉脑袋的事,林茜檀已经自己卷进来便罢了,本来他是不想拖累在老家的那些最多打打渔的兄弟们,赖大麻子去年听说他在北边打仗带着村里几个弟兄自个儿北上支援,这才无意之中发现了他暗地里的秘密。他私下囤起来的兵马,被几个兄弟给瞧见了。   赖大麻子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王元昭看了看像是有些呆愣的林茜檀出声轻笑:“小兄弟,再不吃,你的面就要凉了。”算了,今日暂且不提,等下一次见她再说。   林茜檀才像是反应过来。   两人吃完了面,王元昭配合着林茜檀站了起来。莫说他本来不是来这里看林茜檀的,就算是,林茜檀人就在这里,他也不用进去东山侯府了。   林茜檀也在看王元昭。   见他并没有往侯府去,便知道并不是来找她的。林茜檀也说不来,自己心里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对于王元昭来说,她应该就只是一个凑巧坐在一起吃面的人,是不会再同路的。   王元昭还知道演戏呢,他站了起来就没有和林茜檀一起走,只当做不认识。   林茜檀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王元昭说她身份。她带着屏风,往街道外面的方向去了。   王元昭看她并不是往侯府去,反而更惊讶一些。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的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跟了上去。   *   林茜檀是往城外去,又是特地地乔装打扮过。只是夜晚毕竟不太安全,她当然要走在人越多的地方更好一些。所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的王元昭跟着。   农夫家在城外,林茜檀想出城去,不能够走正门。不过她知道城门哪里有狗洞可钻。说起来,这洞还是王元昭告诉她的。   林茜檀出了城,到农夫家的时候,农夫家还没有睡下。   风光已经醒来,身子也有所恢复,看见林茜檀,自然很高兴。   林茜檀留在屋子里和她们姐妹说话,屏风则是和农夫那位医术厉害得不得了的夫人站在屋檐下闲说一些家长里短。   却也不是一味地闲说。   屏风记得林茜檀交代她的事:“由我来问她来历,并不合适。你是丫头,可以顺其自然地和她聊这些。她应该不会有防备”   那妇人也没觉得眼前跟自己聊天的小丫头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也的确是放松了警惕,让屏风知道了一点自己的事。   王元昭就蹲在树上。   春天到了,夜里也已经有了蚊子,王元昭心想,这天晚上又要喂蚊子了。   正说着,王元昭伸手就在黑暗里一拍,一只正吸血吸得高的蚊子便归了西,他笑。   话说回来,眼前正和林茜檀的丫头说话的那人,还是他见过的人。   虽说,只是个很小的时候见过两三次的熟人。   世界还真是小。   千石村的人都知道,他王家宅邸很大,除了做些客运生意,也常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入住,算是半个客栈。   王元昭虽然不太记得眼前的人姓甚名谁的,但是并不影响他记得这个人。   原本听说霁月和风光受伤在哪儿养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一问这两个丫头在哪儿,只听说没有性命大碍,他便放心。   这会儿倒是正好。   这个地方刚好就在白马寺的下游,风光和霁月当日两个人跳进小溪流顺流而下,到了这儿已经是一条大河了。   四通八达……   出于职业素养,王元昭觉得,这白马寺山下,就是一处适合兵马转的交通枢纽……   不多时,林茜檀从农夫家里出来,王元昭也收回了神,只见林茜檀并没有马上回去。   反而是朝着农夫家的后面去了。   那后头就是山上。   她似乎是和他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王元昭眉头一皱。   出城来就算了,怎么还往山里去,万一碰到危险怎么办?   王元昭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刚说着,前面山里便有一个什么活物嗷了一声。   林茜檀却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王元昭待不住了,只能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林茜檀吓了一跳,屏风也吓了一跳,屏风刚要洒毒粉,就被林茜檀制止了下来。   王元昭没好气:“是我!”屏风见是他,赶紧就收了自己的手。   林茜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王元昭声音冷硬,而且还有几分怒气:“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出城看望受伤的风光和霁月也就罢了,这后山靠近白马寺的地方到了夜里是有危险的。也就一个武艺半吊子的屏风在旁边护着,万一碰上什么事怎么办。   王元昭凶巴巴说完一句,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太重了一些,自己补了一句:“前面林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   林茜檀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王元昭话中好意她不会听不出来。可她这时却没工夫和王元昭说话。   “你赶紧让开,”林茜檀很尴尬,农夫家的恭桶脏了,一时没法用,她哪里是往后山去干别的:“我尿急!”   说完,一巴掌拍开听见她的话,愣住了的少年。   这电光火石之间,林茜檀也忘了自己出来,画了麻子妆,只在想,这二狗子长的鼻子也太灵敏了一些,怎么就跟着她,来了城外了!   千急万急的,也不如自己的尿急,林茜檀这时候也实在没有心思管那些尴尬不尴尬的,赶紧跑了过去一处草丛后面,酣畅淋漓了一回。   林茜檀出来的时候,王元昭已经不在了。   她虽说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屏风:“人呢。”   屏风也尴尬,可还是给林茜檀指了指,那边树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一条腿在那里摇晃,不知道那人在那里干嘛。   算了,她现在有点不想看到这人,不去喊他了。   排泄干净,林茜檀的冷静也回来了。她要是还弄不清楚王元昭就是跟着她出来的,也白活了。   想想,她还有点恼意。自己这是早在摊子上就被认出来了。   说了一句“走了”,林茜檀就往城里去,王元昭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盯着,直到确认对方安然进去城里,方才转身往后面去了。   皇帝没在京城,京城的城防反而严厉了一些,林茜檀熟门熟路地踩着各处的小巷子返回侯府,到落地在院子里,才算松了一口气出来。   锦荷说得不错,若是有一条地道连通,她进进出出的也更方便。虽说在林家也许待不了几个月,可这条道如果弄起来,也更方便她掌控林家动向。来日就算嫁出去,她也能随时随地借着地道自由进出。   想着事,那些个尴尬自然而然地也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就拿来东山侯府的地图仔细观看,选择了一处地点,又把楚家的地图拿来对此,之后修筑的事……找谁好呢?   那个有能耐帮忙监工的人,自己凑上了前来。   马老七又男扮女装混了进来。林茜檀看到他,问他有没有认识懂得挖掘隧道的高手。   马老七嘿嘿笑:“七小姐何必费劲去外面找,我可以毛遂自荐的。”   马家兄弟两个,马老六力气大,学了一身好气力。马老七文不成武不就的,这才钻研一些偏门的技能。这不,男扮女装的模样不也是惟妙惟肖的。   不过马老七也不是工匠,她挖这地道可是准备长期使用的。   马老七又笑道:“嗐,这有啥?有钱还怕没人?”   马老七觊觎林茜檀神色,并不确定林茜檀知道不知道当年楚泠修建地道通往皇宫的事。楚泠会死,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那之后,他们几个知情的人便都对当年真相闭口不言了。   不过,若是并不涉及旧事,他们兄弟几个还是可以重出江湖的。   马老七接了这活,这才记得说自己过来林家找上林茜檀的目的。   “六哥说,待梅姑娘的死,有眉目了。”   林茜檀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林茜檀叫马老六详细跟他说。   马老七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辞,仔仔细细地说了:“本来,待梅姑娘怎么死的,是没人看到的。可昨日却忽然有人趁着我六哥与人赌钱的时候,往他兜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说,哪些哪些的人在待梅死的那天,有出现在过案发现场。   马老六在业内还算有些威望,这是林茜檀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他很是上心地办了,一有了消息,就叫马老七来告知了。   “怎么说?”   马老七又道:“六哥的人杀了过去,两边刚打了一个照面,就打了起来,对方武艺高强,不过咱们用了阴招,捉是捉住了,可当场就咬舌自尽了七个,只一个动作慢些,被六哥活捉回来,正拷问着呢。”   林茜檀眉头皱紧。   若是按照马老七所说,不过是一般的“上门寻仇”,会有几个江湖人士被捉住了就全部自尽的?   “那一个活的,可别叫他死了?”林茜檀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物件来:“这东西,弄不死人,却能叫人全身巨痒生不如死,你带回去,也许有用。”   马老七领了瓶子和解药,回去了。   毛嬷嬷在那儿张头张脑的,林茜檀看见了,便叫她进来,毛嬷嬷也不废话,进来便说:“小姐,夫人正往这边过来呢。”   林茜檀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叫她出去了。   “锦荷。”林茜檀道:“你说,这毛嬷嬷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一上来就这么献殷勤?”   锦荷就无所谓道:“还能为什么?要么是有求于人,要么就是非奸即盗。”至于贪财,当然也有,可毛嬷嬷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毛嬷嬷说的没错,阴薇果真是领着一群人过来了。林茜檀“快要出嫁”,她“做母亲的一直没有怎么尽过责任”,这是要过来告诉她,明日开始,她要跟她待在一起。跟着学习管家呢。   阴薇这只黄鼠狼,摆明了是在给鸡拜年。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做戏:“楚家可比林家大得多了,你又没有做过理账本的事,可得恶补恶补。”   林茜檀笑,也不知道是谁,从她小的时候开始,就蛊惑她专心做些女红,直到十五六岁还不识字?   不过林茜檀还是答应了。   阴薇达到目的,也不多留,随即带着人走了。 第159章 慈母   东山侯府嫡支人丁相对而言单薄,四个房头加起来,其实也就那些人。但自从林阳德自作聪明把林氏宗族那些穷亲戚接来之后,就变得大不一样。   被填塞得满满的客房活脱脱像菜市口的街坊,各种三姑六婆、家长里短。   府里本来的那些主子苦不堪言。这些人,时不时打秋风,到各个院落“走亲戚”,逼得府里的人都习惯了在屋里准备一些劣质的茶叶了。   虽然这些族人里有一些人有些骨气,不愿意在侯府打秋风,蹭饭吃,被人看不起。但同样也多得是人唯恐有便宜不占,吃了亏。   这样一来,沈宁这个掌管府邸中馈的人上要在沈氏面前尽孝,下要约束家里成百上千的奴才和一群极品亲戚,自然就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分出一些担子去给阴薇这个比较而言不受婆婆看重的妯娌,叫她帮忙。   阴薇又不傻,家里轻松的时候,她分不到多少掌家的权利,这下子一堆人了,沈宁反而想起她来了。真当她是那冤大头不成?   所以她也依样画葫芦,把林茜檀三姐妹都给叫上了。   明面上的说法自然是好听的,说是让她们几个老大岁数也嫁不掉的大姑娘多学一学管家的本事。可实际上,说到传授本事,恐怕也只对林碧香一人真心而已。   锦荷不解地问林茜檀:“主子既然看出来夫人的目的,怎么还自己往套子里钻?”阴薇说做就做,当真带了林茜檀忙活了一天,这会儿,林茜檀好不容易回来歇息用饭毕了,裁云正领人收拾。   阴薇把三个人叫上,脏活累活全扔给林茜檀和林抒尘,林碧香则是坐在阴薇屋子里“帮忙”阴薇一起看账本。姐妹三人分工极其不同,不怪锦荷抱怨。   林茜檀等着屋里其他丫头出去,才道:“一来她是拿我当苦力使,二来也是故意折腾我,不过她既然叫我管人,我叫几个人在府里敲敲打打的,岂不就顺理成章了?”   林茜檀心想,还真是她瞌睡了,就有人给她递来枕头。她正想修建一条地道,害怕工程声响引起注意。   锦荷也反应过来,“噗呲”一声,想想还真的是。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再者,修一条是修,修两条也是修,林茜檀还想着,干脆再挖一条道,将她和周叔之间也连通起来。   马老七效率不错,答应了林茜檀给找人,过了两日便传音告诉林茜檀,说是干活的人都有了。   林茜檀派了绿玉去做验收这个活,绿玉去看了一遍,说是个个“贼眉鼠眼”,不像好人。   林茜檀笑说:“不像好人就对了。”   马老七也说,他有一帮兄弟,因为长相不好,被人嫌弃。   绿玉虽然爽利能干,但和碧书一样,心性当中还是一味良善,看人也太过片面。以后倒是可以叫她专责和小香接洽,帮她经营产业。   锦荷就不和她们一样。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好人坏人?”锦荷很不当回事。   林茜檀无奈看她,也正是因为锦荷看得开,林茜檀要干“坏事”的时候,大体会想到她。   若是按照绿玉和碧书的看人标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好人”能进她们的眼睛了。   林茜檀又笑,点到即止:“你和碧书,也该学学锦荷。”   实际上,马老六他们那帮人,在这京城地界上坏事没少做,好事做得同样也不会少。亦正亦邪,全看是谁在用他们。   马老七找来的人很快就按着林茜檀花了两三天工夫丈量出来的图纸干起活来。   林茜檀为了给他们打掩护,特地说是侯府后花园“年久失修”,需要重新修缮,自己掏腰包找人来,在银屏阁后头日夜不停“砰砰砰”。   反正钱是林茜檀出的,林阳德等人被林茜檀一“提醒”仿佛也觉得那园子的确是年久失修了一样,林茜檀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他们当然不会不愿意。   就是苦了那些住在附近的奴才,大晚上的不好睡。   没过几天,府里便有那些闲言闲语的在捕风捉影说林茜檀的坏话。林茜檀于是又光明正大叫人去挨家挨户送吃的送花的,堂而皇之收买人心。   锦荷笑得不行:“夫人看见咱们这样,她却只能看着,大概会很不高兴。”   林茜檀笑:“她自然不乐见了。”不过她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包工头身份么。这话还是阴薇说的——“你也该学着怎么和最底下那些下人相处了。”   这么一圈下来,到了三月的时候,府里的舆论风向便又转了个弯,一味地在说林茜檀的好话了。   阴薇的注意力全被地面上的事情吸引了过去,倒是没注意到地底下的那一点声音。等到府里的后花园休整完毕,马老七早就带着工程队修地道修出多远去了。   林茜檀可算是见识了马老七的厉害之处了。   往往是前一天他跟林茜檀说他修到了哪儿哪儿,过了一天就飞出去一段路似的修到了哪儿哪儿,速度十分快。   地道从京城地底下过去,马老七他们夜里休息,到了白天则是正好借助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哗吵闹遮掩动静,这样一来,的确是没什么人发现。   不过林茜檀有一个疑难杂症,那就是怎么在不惊动楚家和王家的前提下,把终点线给接通了?   也不知道当年她娘亲做这事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方案?   这种“不君子”的事情林茜檀当然也没法告诉表哥和舅舅,舅舅那头便罢了,她表哥是不会同意的。   她都能想象到楚绛会怎么柔而不弱地教育她了。   林茜檀正想着这个,没来得及问一问马老七有没有什么建议,王元昭自己找上门来。   “正要叫人去请你呢。”两人数日不见,林茜檀倒也能渐渐把那天在城外的尴尬给忘记了。   王元昭现在在王家生活,这些事,林茜檀想着或许可以求助于他。   王元昭答应帮忙,却也提出一个附加条件来:“再修一条去城外吧。”   林茜檀挑了挑眉毛,其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意思,不点破。   王元昭也像是故意恶作剧一样,开玩笑说道:“虽说是有那么几个狗洞,可是我总觉得……你钻狗洞也太难看了一些。”   林茜檀便瞪他:“难看?难看不也是你给教的。”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醒她那天两人多尴尬。   王元昭开过玩笑,说起了正经的:“有备无患,说不定就用上了。”   他突然不笑,林茜檀被他骤然正经的模样给吸引了过去。她知道,既然眼下有那么一个遁地的高手能用,就弄一个通道。战乱一起,有个万一,进可攻,退可守。总比临时抱佛脚来得好。   林茜檀答应了。   王元昭又说:“过两日,给你消息,我叫我那打架不靠谱的爹出面,帮你这个忙。”毕竟王善雅才是王家的家主。   *   同一个时候正在没有风的书房里作画的王善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而然就打了一个喷嚏!屋子里有地龙供暖,哪里会冷。   王善雅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下笔的画,心道,好险,这画差点就毁了。   画上画的,是张颖如年少时候的样子。   张颖如因为娘家的事已经一两年没怎么开怀,他就时常想办法给妻子画些美人像,做一做笨拙的讨好。   他刚打了喷嚏,还没提笔,被关紧的门外头就响起了敲门的声响。   “是谁?”王善雅沉声问道。   “父亲,是我。”是王元暄。   张颖如常跟王善雅秋后算账,就为了王善雅年轻时候红杏出墙而耿耿于怀,连带得王善雅对张颖如所生的几个孩子也一并都有愧疚。   于是便将王元暄叫了进来。   王元暄于是进到屋子里。   他刚进,先是看到父亲又在画母亲,心里高兴。然而转开再一看,又在一边一堆纸里看到一幅被压了半截的别的画像。   那画的,又明显不是张颖如了。   王元暄看了看露了一角的画,脸色一沉。   其实包括他和母亲张颖如在内,晏国公府里好像没谁知道传闻之中那个被王善雅养在外面过的外室究竟是谁。   有人说那就是个秦楼楚馆里的娼妓,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说那是个哪家背夫出逃的有夫之妇,因为见不得光,这才没有被王善雅带回来;更多的人都说,和王善雅几夜春风生下了王元昭的女人,可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最有力的证据大概是,张颖如提出把夏三娘接回来看看,王善雅没有拒绝。   王元暄收回视线,努力不叫自己去看那边的那幅画,和王善雅说完了正经的事,也就出去了。   王善雅也不管他,仍然继续抬起笔来,将记忆中张颖如的模样勾勒出来。张颖如和张嫣一样,张家的女儿都不能算什么大美人,可情人眼里出西施,王善雅就是觉得妻子最好看。   王元暄出去的时候,兴许是没有关紧那边的门,夜晚的风一吹,门便被弹开一点。虽然门口的小厮立即就重新把门合上,但还是让一阵风,把桌案上的纸片刮了起来,露出被遮盖的那幅画来。   王善雅却是几乎看也没看一眼。   萧宸固然是倾国倾城,更甚至是金枝玉叶的出身,但两人那一段露水夫妻的日子本来就是荒唐,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君臣之义,没有男女之情。   桌案上一堆等待处理的旧物刚刚忘了收拾,他居然就那么扔在那边。   想到她的画像,又想想她现在在做的事,王善雅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和儿子再提醒一声。   王元昭从东山侯府回到晏国公府已经不早,整座国公府是一片漆黑的。路上的灯具闪烁摇曳,把树影也弄得模糊了。   王元暄从王善雅的书房出来,王元昭从外面回来往王善雅那里去,两人正好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正着。   王元暄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有着本能的畏惧,看到便又恨又气地离开了。每次和他打照面,分明相似的脸,他这个本来正牌的二少爷硬生生被衬托成了劣等货。   王元昭看了看他背影,随手从旁边叫来一个正在王善雅院子门口守门的管事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管事恭恭敬敬,一点不敢倚老卖老,甚至于连王元昭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清澈却让他总是有一股看不到底的感觉。明明连二十岁都不到,就令人被他的威压制服。他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回二少爷的话,三少爷过来,似乎是与老爷说银子的事。”王元暄和王元昭不同,他那个挂名的职位是供不起他花销的。   王善雅平时不管这些,他便只跟张颖如要钱,今日居然要钱要到王善雅跟前来了。   由此可见,多半是因为郑国公府财务捉襟见肘,连带得张颖如那个私下帮衬娘家的出嫁女也一并得捂紧钱包了。   王元昭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而去,那管事在他走后,才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小厮等着王元昭走了,才跑过来。他是这管事的侄儿,托了叔叔的面子刚进王家做小厮没几天。   嘴上也因此便不知深浅的:“叔叔,这就是那野种二少爷吧?来说什么了?”   换来的只是他叔叔冰冷的一眼。   “管好你的嘴巴,别跟着那起子不长眼的蠢货一起背地里骂人,小心得罪了大佛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元昭耳朵十分灵敏,又特意竖起耳朵去听,自然把那边叔侄两个说的话给听了个大概。   这管事,倒是个沉稳的……   王元昭听见“野种”二字的时候就已经对那个小厮起了杀意的眼因为这管事说这话而平息了下去。正好他已经走到了王善雅书房,王善雅也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是不是阿昭在外面?”   王元昭不用像王元暄那样老老实实等着才能进,王善雅声音还没落下去,他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王善雅也不生气,反倒是笑。   他不由想到林茜檀就曾经和他开玩笑一样说过:“你也别抱怨人家王家人不待见你,你一去,他们兄弟姐妹的父爱全被你抢去,不讨厌你讨厌谁?”   王元昭深深赞同林茜檀这个话。不过,林茜檀说的话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说的是,王元昭自己也没把自己当王家人。   在王元昭看来,他认的从来就只有父亲,而不是父亲以外的其他人,自然也更加不是什么晏国公府。   王元昭一进门就看见他娘亲的画像了,他却不在意王善雅喜欢谁,更不会因为王善雅画的是谁就不高兴。   他更不喜欢进来了还多说废话。   他一进来,开门见山就请王善雅帮他一个忙。王善雅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王元昭离开,王善雅才将那些特地找了出来的萧宸画像拿了起来,亲自蹲到火盆边上付之一炬。回想年少荒唐,悔不当初。   *   这一晚,林茜檀又一次梦回前世。   只不过这一回她梦见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一片白雾中,她看不清梦里那人容貌,却鬼使神差地知道那个人就是她探寻无果的夏朝三公主,萧宸。   大夏末年,天下乱,萧氏皇族在动乱之中近乎是凋零。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旁支四下逃窜,隐姓埋名。嫡系一脉更是堪称几乎无一幸存。   林茜檀像是看见三公主在近臣的保护下,逃出宫廷,她的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那孩子,不断用懵懵懂懂的眼神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喊着“姑母”……   *   王善雅睡得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配合父亲救助夏朝皇室血脉的一桩旧事来。   他用了一个掉包的计策,把三公主萧宸从宫里平安地运送出了当时的是非之地——京城。   夜里急行,到了桐州却不得不停下,只因为三公主因为过于担心和她兵分两路逃跑的侄儿、那个萧氏皇族根正苗红的血脉而骤然发病。   王善雅甚至一字不漏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有父亲护送,殿下不必担心,眼下殿下只有自己安全,才有办法再想其他!”   当时的萧宸兴许也是因为知道皇家嫡支只剩下她和萧胤两人,不能把鸡蛋搁在一个篮子里。又或者因为王善雅温柔可靠,让她下意识信任,但她仍然发了烧,生了病,王善雅便设法将她原地安置起来。   那是一段后来回想十分跌宕的日子。紧张的时局当中,懵懂无知的少女将保护她的年长男子当成唯一的依靠,甚至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不顾自己金枝玉叶,甘愿献身,跪下恳求王善雅在她身上留下一条萧氏的血脉。   若是萧胤死了,这个孩子,便是替补。萧家也还有一个传承的人。   王善雅一时心软,实在看不下去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要命地在他脚下磕头哭求,便答应了她。   可是这些事情,王善雅又要怎么去和妻子解释诉说。   王善雅并没睡着,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正习惯性地翻了一个身子,伏到他的胸膛上,像是睡得有些不大安稳。   他轻轻在妻子额头印下一吻,在心里不知第多少回说着“对不起”。   不仅是为了那些陈年老账,也是为了现今他无力帮助妻子的娘家脱困——张颖如为了娘家的事东奔西走的,甚至于因此都愿意接纳元昭这么一个私生子了。   而王元昭投桃报李,就算只看在林茜檀的份上,也会在张嫣家的事情上出力。   至少,是替张家把朝廷没收去的某一份田产给弄了来,交给了张家。   为了这事,张嫣特地上门,和姑母说了谢谢。   张颖如知道这件事情是王元昭帮她出了力气,毕竟张家被收走的那块地,朝廷可是转手就赏给了王元昭。如此一来,她就更不好意思去排斥王元昭了。   王元昭不求和晏国公府的人怎么亲近,有个彼此尊重,便也差不多了。   张家人是舒坦了一些,然而魏家那边,却是因此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说起来,还是因为张家的那块田产。   林茜檀知道这事,还是魏嘉音自己跑了过来告诉她的。   两人约在外面见面,闲聊的时候,魏嘉音提了提张家那事。   林茜檀听了,只觉得事情实在太巧。   张家的那块地,是京城方圆出了名的好地。山上有一处温泉庄子。魏家的几个宗室子仗着和嫡支有些关系,一听说一整片地方都被给了王元昭,就觉得这里是他们“小舅子”的地方,他们去去无妨了。   结果要求入内却碰了一鼻子灰,丢了脸。   魏家里面也因此闹了闹。   魏嘉音看不上那几个堂兄弟:“还‘小舅子’呢,不过是同堂的兄弟,我大哥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他们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茜檀睫毛颤抖:“那块地上上下下都是肥沃土地,也不怪人惦记。”就算是魏氏名门,传承久了,也难免出几个不肖子孙。   魏嘉音笑了:“说是这么说,但就算惦记,那也是我亲大哥。”   林茜檀知道,那块地之所以价值高,说白了,其实和白马寺是挂钩了的。白马寺后山的活水流到这边,把这边的土地都给养育得肥沃了起来。   又是和白马寺有关……   于是她道:“你们家给白马寺修那什么塔修得怎么样了?!”   魏嘉音听了便笑:“别提了,钱是砸下去了,可工程却停了,我娘神神叨叨的,说是破土动工冒犯了佛祖了。”   魏嘉音的大哥魏嘉彬受了一些伤,据说有人毛遂自荐,给魏家算了一卦。   魏嘉音道:“那个和尚也没说我大哥有血光之灾是因为什么缘故,家里的长辈怎么商议的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最近,那个白马寺的大和尚,就住在她魏家做客人。   两人在外面一起喝了好一会儿的茶,魏嘉音由婢女提醒着匆匆告别:“先不与你说了,我娘请了那师傅看了良辰吉时,说要给我也算一卦呢。”   林茜檀便笑,没有挽留。   魏嘉音迅速下了楼,林茜檀看着她上了车子,飞快离去。 第160章 知情   魏嘉音离开以后,林茜檀也没有在茶楼上坐得太久,不多时便下楼离开。茶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少书生,虽然不敢再像前阵子那样口无遮拦,但仍不改对朝廷的讽刺态度。   那部夏史林茜檀前世的时候就在阴韧那里瞻仰过了,其中的确有一些内容笑里藏刀,用心险恶。   林茜檀到了门口,她那车子也差不多被拉了过来。   按着魏嘉音跟她说的,前几日魏家的那事看起来仿佛只是魏家是有人看上了张家的那片地,可事情真的像是魏嘉音说得那么简单吗。   也许是两辈子以来习惯使然,林茜檀宁可多想一些。   魏家堂房的那些人,会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和许诺帮他们“飞黄腾达”的人相互勾结起来?!   “卖糕饼咯!”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声大喊,把林茜檀给拉了回来。   “走吧,”林茜檀道。她踩着踏脚上了车子:“咱们回去,府里还有咱们的事呢。”   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便都应了一声。   林家后园子刚刚经过一番修缮,焕然一新,阴薇私以为那些造价不菲的添置日后都会是她儿子所拥有的,林茜檀说要出门,她吃人嘴软,也愿意答应。   沈宁更是奉她做金主,自然更加不会插手啰嗦。宫宴上林阳德那么一提世子的事,林栋有了危机感,对她也更加言听计从了一些。   她在府里做这些,有几个工匠还是沈宁弄来的。   明面上的大动静结束了,府里却还有一些工匠时不时在走动,这儿敲敲,那儿打打。林茜檀的确还需要回去监工。   因为,地底下的工程同样也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掩人耳目。   说来也巧,林茜檀前脚从茶楼上下来,就碰上了魏嘉音口中那些来自于白马寺的和尚。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傅身穿的僧衣十分明显,林茜檀一眼就看见。那小师傅对于林茜檀还十分眼熟,看见她,也主动上来和她打招呼。   “两位小师傅怎么这?”   “师傅说,前阵子后山上着火,烧毁了一些树,叫咱们师兄弟两个出来添置一些日用之外,也买些树种树苗。”   原来,是几个被师傅派出来采买生活用品的。   不过……他们所说的后山,难道是……?   小和尚说完了话,就回去了,林茜檀和他们南辕北辙,并不是资格方向。   白马寺着火了……   京城里头却没有什么消息……   *   另外一边,魏嘉音刚刚回到魏家。   魏夫人一看到她,就十分着急:“你这孩子,叫你早一些回来,怎么还让法师等你!”   魏嘉音连忙上前去和法师道歉。她恭敬行了一礼。   一个两鬓斑白、身穿红色袈裟的大和尚正坐在那儿,见状连忙跟着起身,将魏嘉音扶了起来,微笑着直说无事。   魏嘉音知道,白马寺这些师傅本来不用在魏家待这么多天的,还是因为她母亲特意挑了今天这个据说十分吉利的日子为她捕算,他们这才留了下来……   一群人立即换了一个屋子坐了下来,那法师上前,用一条纱布隔着手随意摆弄起魏嘉音。一会儿看看魏嘉音的五官,一会儿摸一摸魏嘉音的掌心纹路。魏家替魏嘉音求的,自然是她的姻缘——她的姻缘,其实就是魏家的前程。这法师算命十分精准,包括魏嘉音自己在内,都对这事很上心。   一通繁琐过程之后,算命便结束。   白马寺僧人这就立即启程返回了。   魏夫人神情淡淡却竭力礼貌地把白马寺的人送出去门口,魏嘉音有些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一起。   法师给出的结果不能说是坏透,但也绝不算好,魏嘉音心里有些不快。   魏嘉音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和林茜檀一起住在白马寺里的时候,也求过那么一道签文,是魏夫人说,解签文的和尚也许不够老道,这才……   结果眼前的大和尚却反而给了她一个还不如那天的结果。   于是心里忍不住又生出一些抱怨来,抱怨母亲为什么非得叫她再算一遍……   法师体谅魏家人的心情,对于他们失礼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半路回来的、不知情的两个小和尚像是有些不满。   魏嘉音落后一步,便听到他们偷偷嘀嘀咕咕……   “师傅说的,何时不准了?”这是其中一个看起来更高大一些的小和尚在说话。   另一个也说了一句附和的话。   还是他们的一位师兄听见了,小声训斥,话里话外的,让魏嘉音有意无意听出来一点什么。   年长六十的法师窥测天机,说她和王元昭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批语有两句,有可能是前面一半,却更有可能是后面一半……   法师说说她和某些人,既无缘,也无份,若是到了离缘的时候,不必强求。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能怪她和娘亲脸色不好了。   魏夫人还在和法师在前面寒暄,魏嘉音终于听出哪儿不对,抓了小和尚过来窃窃私语,有话直说地问:“王家二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白马寺?”   小和尚吓了一跳。   前段时期,她听说林茜檀在白马寺出了事,很是担心。   是她大哥回来告诉她,她所知道的那个过程。   她本来就奇怪,她大哥怎么会突然去关注白马寺里那么一个事情。   是她大哥跟她说,她和林茜檀是好友,他做大哥的,多留意一下妹妹的交际圈子,也很正常。   现在听小和尚说起,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样子?!   现在看来,就连王元昭奉旨回京都有蹊跷。她就说,王元昭怎么会突然因为和她魏家有亲事,就冒着抗旨的风险跑去了白马寺找她。   小和尚说了一件,干脆把知道的都说了。   魏嘉音这才知道,王元昭也是和林茜檀一起,掉下去山崖的。   小和尚有些被魏嘉音惊住了:“女施主,小僧跟你都说了,可不可以别再捉着小僧的手了?”僧俗有别,男女不同。   魏嘉音这才松开了脸上通红的小和尚。   然后,小和尚服侍着他们师父上了车,离开了魏家。   魏嘉音却是被留在原地,思考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魏夫人知道她是刚从外头和林茜檀见过回来,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应该是累了,便喊她去休息。   魏嘉音脸色看起来,比刚刚知道批语的时候还差了一些。   本来,魏夫人是对林茜檀这个小姑娘很是喜爱的。可从听说她和她准女婿两人孤男寡女的在山崖下面一起待了那么多天,那心里就有些不对味了。   不过这些事,她是瞒着自己的女儿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刚刚和两个小和尚在那边私下说的话……   *   林茜檀也正是清楚魏嘉音并不知道坠崖事件的细节,才一句也没提王元昭。她想,将心比心,是她,也不会希望听见自己的未婚夫和好友两人在山崖底下患难与共。   虽说,她的确清清白白。   为了救王元昭一条性命,她是和对方有一些在世俗看来是亲密的举动。但只有老天爷知道当时她扒开对方衣裳,小心翼翼帮着清理那已经流脓的伤口时,心里有多么紧张。   生怕草药无用,生怕她金针技艺太过粗浅,生怕没人救援待着等死……   不过好在,这二狗子非但没有事,还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活蹦乱跳得像什么似的。   不过林茜檀也还是会心虚。毕竟,她心里对王元昭,好像的确也有那么些和友谊没有关系的东西。   她当然并不清楚,同一个时候的魏嘉音,正心情复杂地想着她。   林茜檀回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工匠进进出出的搬运石土。   这两日人尤其多。   特别是银屏阁的附近,因为是重点工程的区域,所以走动的人,就更是多。   这几日,银屏阁的门窗尽量都是锁起来的。   只因为……有一些男人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看。   沈氏曾经就因此提出过反对,认为这些外面的人在那里,若是有那些个心思不纯的,岂不是有可能坏了事?   更确切地说,是坏了林茜檀一人的事。   林茜檀自己倒是不担心什么闺誉不闺誉的。   不过不担心,也不等于她能叫人当真来爬她的窗子。   “这一次,母亲这么好说话,恐怕也有打着这方面的主意的意思吧。”那些外面进来的汉子,一个比一个壮!   这事,锦荷几个却是没谁当真会害怕的。   锦荷也说:“上次那个叫什么‘不缺’的采花贼再厉害不也没怎么样,不也是栽了?”   林茜檀笑:“可你也不能大意。”   说着话,她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人是林茜檀弄进来的,自然是人家宴怎么看,她便叫人家怎么看。几个汉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苍蝇是不可怕,但是在眼前飞来飞去,也是很烦人的。   到了夜里,还当真就有那么一两个色胆包天的,趁着收工的时候摸了到银屏阁来,却是还没有翻墙进去,就无声无息地被屏风屏浪处理掉了。   马老七帮着把人往地道里拖:“七小姐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林茜檀笑:“老规矩,送去鸭馆吧,会有王孙公子喜欢的。”   马老七嘿嘿笑,幸灾乐祸。自从七小姐买下鸭馆,那鸭馆的生意,可是十分不错。但凡是那些以欺负良家少女为乐的市井恶棍,她都按着罪行轻重,一并送去羞辱,叫他们知道知道被男人侮辱的痛苦。   还真别说,还真有那么几个知道改过自新了。   林茜檀又问道:“王家那头怎么样了?”   这事既然是求到王善雅头上去,马老七当然是直接和王善雅接洽了。   马老七站在地道入口道:“王家那边,是二公子亲自负责。”   林茜檀又问细节。   马老七就说了:“二公子说了,那废园既然本来已经有了通路,咱们就不用舍近求远另外再修建。那院落,本来就被划归王家,只不过后来用来当作了分界线罢了。”   这样一来,就更好了,不用惊动楚家。   马老七又说:“七小姐要不要现在就下来看看?”因为毕竟是偷偷进入林家,马老七说话也不敢说得太大声。   林茜檀看了看时辰,正是大半夜的时候,也没什么犹豫,答应了。锦荷被留下把守出入口,碧书帮着望风。   林茜檀跳坑跳得爽快,马老七便顿时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来。   要知道,他再怎么,也是行走江湖的臭流氓……   地道底下,干活的又是那样的一群三教九流,她却没有什么犹豫……   马老七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既然七小姐信得过我,我马老七就肝脑涂地了。”   林茜檀笑。   其实她也有点在赌的意思。   马家兄弟仔细说起来其实只能是她娘亲留给她的人手。他们之所以帮她做事,更多是看在去世楚泠的面子上,而不是当真就在乎她给的那么几个银子的工钱。   她这样,算不算收揽了人心了?   地道之中的建成程度比起林茜檀想象之中的,要好上太多了。   虽说还是一股浓重的泥砖土味,但地道之内墙面的平整程度简直超乎了林茜檀的想象。几盏灯火一路照亮,让人看清。   甚至于每走一段路途就有一个相对宽大的休息区,休息区已然搁置了零星几袋干粮和水囊……   大晚上的,地道之中一群大男人,却只有林茜檀和屏风屏浪姐妹,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可她淡定大方的模样,迅速地得到了马老七那帮弟兄的认可。他们是好色之徒不假,却也不是不讲江湖规矩的人。也素来敬重胆色过人的女人。   夜里安静,地道内呼吸可以被轻松地听见,地面之上,偶尔也有巡逻的士兵走过,那脚步声踩在地面上,也是十分明显的。   直到,穿过无数的府邸,听了夜里地面上无数这样那样的声音,他们终于来到了,王家……   按着王善雅所说,这院落曾经由一位出身尊贵的人短暂住过。   贵人走后,这院子便被废弃。平日又没人来打理,这才生了满院子的杂草。两家之间只是默认以它分割两家宅邸。   站在井底,林茜檀已经能看到头顶了。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   之前,她从萧太妃的话语中,已经怀疑萧太妃是不是和谁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现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跳了出来,她忽的一个惊吓,看了看这处名义上属于王家的院落。   难道说,曾经和萧太妃在这地底下秘密见面的,是王善雅?   平心而论,如果非要林茜檀认为萧太妃和哪个臣子有奸情这么一件事情,在她舅舅和王善雅之间,她会倾向于认为王善雅更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不过也有可能是两家府邸里的其他人!   马老七指着面前被伪装过的出口:“七小姐,可以上去了。”先一步探路的人已经打了信号,确信上头没有别人。   林茜檀应了一声,在看她上次来过的这地方,在短短的时日里,这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原本的那条看上去相对而言旧上一些的路和新开出来的这个路像是互为人字一样,彼此岔开。林茜檀还看到,井口处贴心地打了一个钉子,上头挂着一个连着绳索的五爪勾……   上到地面之后,林茜檀站在这位于王家和楚家之间的地方左右看看,然后没说什么,就还是照着原路回去了。   她很满意。   另外的那条通往京外的地道自然还没完工,马老七说:“等这里这个全弄完了,就弄你那个……”   *   林茜檀回到林家的时候,天光都已经微微发亮起来,东山侯府里的奴才也已经陆陆续续地爬了起来,准备一天的活。   林茜檀一晚没睡,本来想说沈氏身子不好,免了早晚请安,她正好补一会儿觉,结果却有人找上门来,还非得把她给叫过去!   锦华公主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林茜檀面前,听说是在她那个公主府里过了好一段的老实日子。她生母失宠,父皇又厌弃她,她不能不暂时老实……   林茜檀一大早在长辈那里看见她,也有些意外。   锦华看上去显瘦很多,却依然美丽。要说有哪里有不同,那就是她的眼睛不再纯粹,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算计。   林茜檀几乎没有睡上一会,到得自然晚些,锦华已经在那里待了有一会儿,林茜檀进入的时候,屋子里正说说笑笑。   锦华怎么会想要见她?   锦华看见林茜檀就笑,林茜檀下意识就警觉起来,她们两人又不是什么朋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过公主殿下。”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   锦华也不多说废话,有些话,刚刚她已经和在场其他人提过一遍了。她说她府上暖房里的牡丹开了,想叫她去她府上赏花。   谁不知道这是天隆帝出发之前给了锦华的。锦华得了几盆,随即命人费心栽培,唯恐别人不知道天隆帝对她还十分重视似的。可锦华自己大概也忘了,天隆帝之所以出京,为的就是去攻灭她前夫……   锦华会这么好心,邀请她去?   林茜檀嗤笑。   果然锦华接下去便近乎不太掩饰地说出她真正的目的。   锦华如今基本只在她自己家待着,这特地上门邀请,总不会只邀请她一个。   林茜檀不太想去。   她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倒是林碧香出声,说了一句:“这事七姐姐怎么会不去?前两天姐姐还跟我念叨公主府上的牡丹呢。”   虽说不满锦华,但对于林碧香来说,这个时候她和锦华的目标是一致的。   锦华说了,她请人赏牡丹,是要携眷的。   这事对林家也有好处,林阳德也好,林权也罢,都不会愿意任由林茜檀胡来,锦华再落魄,那也是公主,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林茜檀皱着眉头,看着林家的长辈替自己就把事情定了,有些好笑。   她不想去的地方,凭如今的锦华公主,已经是逼不动她了。   锦华公主说完这事,自以为得逞,便回去了。她府上的牡丹的确开放得正艳丽,她想叫喜欢的人看看。   赏牡丹不过是在两日之后,锦华就像笃定林茜檀会去似的,甚至还事后补了请帖过来,做足样子。   所以到了当日,林碧香和林抒尘二人一大早就起来打扮了,只等着林茜檀一个人。林茜檀却临时闹了病,发了高热。   林碧香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不过林碧香又立刻想到什么,转怒为喜。林茜檀不去,楚绛有去,不是一个样?!   林茜檀躺在“病”床上,看向过来“看望”她的林碧香:“妹妹还在这儿待着?难道叫公主等你一个吗?”   林碧香听了,果然立刻就赶着出门去了。   碧书还有些担心林茜檀不去会不会得罪锦华公主。   林茜檀没说话,是锦荷替她解释:“要我说呢,公主恐怕巴不得咱们主子不去,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林茜檀笑,锦荷变聪明了。   一堆被锦华邀请去的人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大白菜,用来充场面而已。锦华想见的人从始至终也只有楚绛一人而已。   锦华挨家挨户、纡尊降贵地亲自邀请宾客,也不单单只是给她一人脸面而已。   自然也是去了楚家了。   她不去,楚绛还真有可能会去的。   这也是锦荷不解的地方。   “主子既然不去,做什么不跟表少爷说一下您不去?”   林碧香一走,刚刚还软绵绵躺在床上的林茜檀跟个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这事,我没办法要求他,也做不来这种事。”   摸了摸滚烫的脸皮,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躺下来再装上一会儿,这伪装发热的汤药果然好用,弄得跟真的似的。   绿玉也装模作样地去叫郎中去了……   锦荷嘻嘻笑:“也是,表少爷去不去,不要紧,王……”   不用林茜檀瞪她,她自己就闭嘴了。   好在,林茜檀根本没注意她。   她发烧,整个府里也就沈氏和王雅心派人过来问了一句,其他人是根本不管他的。而这些,就是她的亲人了。 第161章 赛马   锦华公主府的牡丹会的确有些内容,林茜檀没有去,自然有她的耳目跟着林碧香一起去。   那丫头说,赏花会上大家玩了少说十几种的小游戏。   锦华有备而来,为的是亲近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也的确是去了。   “齐王爷的小舅子生得可俊俏了!”   “顾三公子压了魏大公子一头,夺得诗文头筹!”   “阴家去的那个什么二少爷听也没听过的……”   “……”   小丫鬟毕竟见识有限,说出来的话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林茜檀只有自己提取有效信息。   “对了对了,”小丫鬟又想到什么:“公主给了每位赴会宾客一个香囊,听说装的是种子。八小姐收到的就是种子……奴婢还看见楚家少爷拿到的那个,看起来式样就比别人的看起来精致得多了……”   林茜檀听了,也说不上吃醋不吃醋的。楚绛生来本就是个会招蜂引蝶的人,这一点和他自己乐意不乐意关系不大。她如果要吃醋,那个醋她吃不完的。眼前看到的是这几个,暗地里还不知道有谁想着他。   况且她也相信楚绛的为人。洁身自好,除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顺着江宁娘的意思碰过屋子里的一个丫鬟以外,再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过什么接触。   小丫头毕竟是偷溜到银屏阁这边通风报信,还要马上回去。   林茜檀没有留她。   小丫头当然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公主府那么大,她最多只能说是帮着留意留意罢了。   谁又知道深宅后院里,有没有人故技重施,衣带渐宽自荐枕席?   想一想锦华公主那个执拗的模样,林茜檀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应该不会吧?   结果还真让她猜中了。   锦华公主府正房公主居住之处往外走几步的书房里,还保留着白天的时候挣扎过的狼藉。几件衣裳零星分布在地面上,是锦华不让收拾。   楚绛说话的声音言犹在耳……   *   楚绛觉得,自己白日的时候对锦华公主说出来的话可能过火了一些。   “殿下是公主,也学得那些青楼女子一样不知羞耻,真是令臣失望……”   但被强逼着欢好的他,当时实在是愤怒的。   一个一个的越是那样不知道自爱,楚绛就越是喜爱表妹清冷疏离。楚绛几乎是一回去楚家,就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叫人拿去扔了。   楚绛回家回得晚,没有赶上和父母一起用饭。他干脆将自己关在浴室里一个时辰也不出来,像是个大姑娘一样,泡得香喷喷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才出来。   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楚绛这才满意了。   屋子里服侍的人面面相觑的,彼此对视,隐约猜到自家主子大概是又在锦华公主那里碰上了不愉快。说来,也是艳福。锦华殿下以前还知道节制自己,可是自从去了一趟戎国回来,变了不少。三天两头的给主子送这送那的,主子不收还不行。   那些送来的东西,除了吃食被打发给了下人,那些用的,主子也只是吩咐人小心谨慎收拾好了,集中起来封存。   这些事情,主子可是下了死命令,不准让林家那位表小姐、他们未来的少奶奶知道的,“平日表妹问一些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这事谁给说出去,我亲自扒了他的皮!”   也不知,这锦华殿下又做了什么妖,把主子恼怒成这样……   心里想,嘴上偏偏还不能说。既然主子说了扔,那就扔吧。   就是可惜了这一件锦姑娘刚刚做出来才穿了两次的新衣服。   锦姑娘,就是院子里给楚绛教导人事的那一位。虽说还没正式收房做姨娘,但谁都知道,她名份是定了的。等的就是林茜檀进门,她给敬一杯茶,由林茜檀亲自同意。   这么想着,这一个和楚绛说话的妇人就揣了一团绣工精致的一看就花了真心实意做成衣服布料出去,心里又是一桩为难:还得瞒住锦姑娘,省得她知道了,伤心。   同一个时候的锦华府里,锦华正趴在她自己的枕头上嘤嘤哭着。她自降身价再一次委曲求全,心上人还是不愿意看她一眼。   “不就是因为嫌弃本宫身子脏了么。”锦华哭了不知多久,等到终于醒来的时候,眼睛都已经红了。   抬起自己手臂看了一眼,那肌肤,洁白得像是玉,又像是羊乳一样嫩滑,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她就是不信邪楚绛是那柳下惠下凡,当真就没能毫不起心动念。   身边伺候的宫嬷嬷嘴上微微动了一下,却是丝毫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拿真话去劝说她。   就算是人家楚少爷动了念头,那不也是男人的自然反应么,都这样了也还不肯碰主子您,您也该死一死心了。   不过想想白天那时候,又惊奇,他们主子那是整个人扑上去黏在楚家公子身上了,那楚公子竟能把公主当大白菜一样,就在他们主子以为对方伸手过来触碰自己腰肢、就要成事的时候,峰回路转,被对方抱了起来,扔上了床,然后……这男人自己转身,怒气冲冲地踢开门走了。   *   楚绛事后想到自己白天的时候再一次被锦华给抱住,仍然十分恼怒。他不是嫌弃锦华嫁过人,也不是觉得说女子没了贞洁就不能追求改嫁。而是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对锦华上过心思。   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是见了光溜溜的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反正他并不是!   说起来,他还从锦华公主府带回了一个香囊。   他后知后觉的把香囊给打开,看了里面一眼。赏花会上每位宾客都可以得到一个神秘礼物,他还以为锦华会在他的这一份里面塞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看,就只是一袋普通的种子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出来。   还好。   锦华却是哭着哭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叫了自己心腹的太监进来,问了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太监说,东西已经交出去了。   锦华听了便放了一些心,当真是郎君心如铁,妾身志不移。她又忐忑起来,不知道楚绛看见里面的东西会怎么想,会不会更生她的气?   她哪里知道,小太监忙中出错,给到楚绛手里的,根本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花种。   至于她给了出去的那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包,却被阴差阳错地送去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锦华邀请到她府上参加赏花会的,大多是京里一些身份地位不低的人。   能够叫小太监搞错,又送出香包的,身价自然和楚绛相差不远。   京城的某个府邸里面,正有一个还没有把白天时候穿的衣服脱下来的少年拎着个模样精致的香包正在端详。他是爱美之人,对于精致的物件,天然就会喜欢。   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看他一眼,就会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衣裳正好和楚绛是十分接近的。   而这个少年,这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只是被认错。他刚刚回京,对于京城里的许多事,都很不清楚了。   他拿着锦华的香囊并不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点古怪。偏长的脸型,略显青灰的眼珠子,尖细的下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少年抬起头来,问了问外面是谁。   外面便出声回答道:“二少爷,老爷请你过去。”   那人于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又打开了门,跟着那小厮离开,走了过去。   这少年有着一张和阴韧、阴槐都很接近的脸,阴家的人都多少知道他,但是又不熟悉他。   目之所及处的府邸和这少年印象中的一样,好像没有多少变化。阴柩走在府里,既熟悉,又陌生,但没有多少回到家里的感觉,倒更像是一个住处。   想想在雍州虽然时不时战乱,但那里起码还有生活气息。   他问了小厮一个问题:“父亲这一次还没将那姑娘弄来府里服侍?”   小厮答了一句。   他看到二少爷的手里像是抓着一个十分好看的香包,但是他想不到别处去。只以为是随便哪个相好的。   阴柩刚刚云游四海回来京城。刚一回来,就被莫名其妙请去了锦华公主府赏什么牡丹。   他跟小厮一起,不多时就来到了他父亲的书房。   阴韧说是叫他过去,然而他都已经在屋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阴韧还拿着一支笔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阴柩没有去叫他,像是十分习惯这样似的。   窗外的小厮看了,心里想到,这二少爷果然像是传闻里面说的,比大少爷还不受老爷待见。父子几年不见,竟是这样一个相处的方式。   “今天去了公主府有什么收获没有?”好半晌,阴韧开了口。   阴柩却已经神游天外,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   阴韧也不管他,自顾自画他的画,阴柩自己知道回过神来,将白天的时候在公主府所见所闻都说了。   齐王府的小舅子,那不是被他杀死在城外那位蔡将军的侄儿?阴柩说起那人亲近之意,阴韧心道,这蔡家倒是识相。   燕韶虽死,名下势力各有去向。这蔡家,再怎么说也是行伍之家,还有利用价值。   不知齐王殿下如果知道自己的小舅子不单单是东平郡王府余留,而且还主动投诚,会做什么想法?   又听阴柩说,锦华还给了一个香包?   “是,父亲。”说起香包里面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   阴韧笑起来,恐怕这香包并不是给他的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阴柩也就没什么用了。   纸上的画已经渐渐落成,阴柩关门出去,把门给带上,屋子里一时就只剩下了笔落在纸面上沙沙的声响。   阴韧画的,仍然是那个他画了很多遍的少女,等到最后一笔也被抬起来,他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狼毫搁下。   东都的宣纸用起来似乎也比京城的要好一些,这《少女受刑图》一旦画成,就是绝唱。   月亮渐渐升上枝头,他走到书房外面的庭院里,拿着一柄扇面扇啊扇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漱了睡觉。   那柄扇子被他随手那么一扔,就掉在了边上,露出黄白色扇面来。   小厮战战兢兢地过去,把那扇子捡起来,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比较好。   管事却知道主子意思:“这东西主子嫌脏了,不要了。”这扇子,可不是普通的扇子。   阴韧最近又新做了许多扇子四处送人,凡是和他有些亲戚关系的,一概都收到了他的礼物。   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几个外甥、外甥女。   三月初的时候,阴府上新做成的几面扇子被装着盒子送到了林家,几面扇子全被被林碧香拿了去——林子业再次出京,林抒尘不敢争抢,林茜檀不爱要他阴韧给的东西。   林碧香说不上缘故,他舅舅送她的这些,她都十分喜欢。明明是手工的东西,这“人面扇”竟然当真能做得像是真正的人皮一样逼真,摸着手感极好。   林茜檀跟丫头们揭晓答案:“那哪里是什么仿制品,也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的人得罪了他,被他扒了皮做成了扇子。”对于阴韧某些癖好,林茜檀可是清楚得很。   分明说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刑罚,林茜檀却轻松得像是在说笑话,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就是钟嬷嬷见多识广一些,也忍不住打了寒颤。   大户人家之间偶有传闻丞相府私设监狱,听说的人往往一笑置之,并不怎么当真。林茜檀却亲眼见过,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她自己就因为不听话,上过那刑架。不过是因为是对方喜欢的玩具,所以免于被扒皮罢了。阴韧所说的话,她也记得:“自古帝王将相入葬,素来有将人尸身泡在防腐药水里永葆青春的做法,丫头你要不要现在试试?”   想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林茜檀就身上很不舒服。   过了大约两日左右,京城里才传出一个新闻来。说是担任进谏之职的一位陈大人和一位李大人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回家。就连一概的亲朋好友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众人于是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两位大人因为两个月以前的事,得罪了阴韧,被灭口了。   但捉贼拿脏,许多人都猜测着这事是阴韧的手笔,但别说是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谁能拿阴韧怎么样?   两家大臣家里的亲人自然是哭天抢地的,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办不办丧事一时都不能决定。   两位大人失踪得不明不白,众人都猜测起因多半就是他们胆子太大,当着阴韧的面,就在天隆帝跟前告发了阴韧一把,阴韧当时没说什么,却特地选了一个上路的黄道吉日,把那两位管不好嘴巴的人永远送走了。   林茜檀猜着,这会不会是阴韧对天隆帝的一个试探。   这就好比两个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本来正厮杀得如火如荼,忽然其中一人突然收招,转身而去,往另外的方向跑。   换了是谁,也要多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阴韧心思多,在这件事情上,反倒是中了天隆帝的空城计了。如若不然,趁机起事,倒也不是不行。   他在朝中杀人,这些事想当然会被人送进天隆帝的耳朵里,陈李两位大人刚死,留守在京城的驻军就有了些动静。   这是天隆帝在警告阴韧了。   阴韧手中虽然也有一些兵力,但还不足以完全撼动京城。天隆帝敢于离开京城,想必也是有所防备才对。   阴家的二少爷阴柩在这个档口上回京的事,不多几天就让人都给知道了,林茜檀印象中的这位阴家二少爷,性情比起他父亲阴韧的古怪也不遑多让。   但他尽管性情古怪,却为人正派得多,甚至经常甪直得浑然不像是阴家的孩子。   林茜檀很快就在郊外赛马的时候看见了他。   齐王镇守京城,也不妨碍他举办一些娱乐活动丰富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林茜檀是和林子荣等人一起去的。   沈氏身子又有些不好,两个儿媳妇都要留在婆婆跟前服侍。林权等人也没有来。   三月初八这天的太阳格外灿烂,林家的人到得稍微晚一些。他们下车的时候,已经陆续有几个人在宽阔平整的土地上赛马起来。   作为赛事的组织者,齐王早就一马当先带人在马上驰骋。一望无际的郊外草地上,旌旗飘舞,四周全是卫兵。   齐王办赛马,倒也不全是为了娱乐娱乐。大家都知道,齐王就是天隆帝的一个跟班,他做什么都是跟着天隆帝走的。办这活动,大概也有点向阴氏一族继续示警的意思。   别人都下了战书,阴家人也不会不来。   林茜檀刚刚下车没多久,就看到那边写了一个“阴”字的马车开了过来。阴韧坐在车里,两个儿子一左一右。   阴韧来了,齐王也不再自顾自骑马了,众人便看他熟练地操纵马匹过去,停在阴韧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蔑视。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味,就连他们身边各自跟着的大臣,也都是隐隐约约有些对垒分明的意思。   齐王先动的嘴巴挑衅,可是他一个武夫,又实在说不过阴韧。不过阴韧毕竟又是文臣,虽说也是会一些武术,但在大伙儿看来,毕竟术业有专攻,是比不过齐王的。   齐王在嘴上吃了亏,便非得一根筋一样叫阴韧和他赛马,阴韧若是不答应,仿佛就落了下乘似的。   吃瓜群众看热闹看得高高兴兴,只知道左丞相和齐王这两个同样都是当朝响当当的大人物的人,要赛马。   齐王一副志得意满得仿佛已经赢了的样子。他似乎料定阴韧一定会输,他皇兄临走之前,是交代了他压着阴韧的。就算压不住,也不能叫对方太嚣张……   阴韧应了。   于是便各自有人下去准备马匹,神仙打架,路人吃吃瓜就好,可不想遭殃。   林茜檀心想着要不要在赛前给齐王稍微提个醒,阴韧虽说并不是像齐王一样待在马上,但他的骑术,也是不会差的。   她的骑术就是阴韧教的。   不过也有人提议,就只是左丞相和齐王殿下两人赛马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比一场,才有意思。   大伙儿像是才想起来,他们也是来骑马的。   这个时代,女人会骑术的还不很多,所以像是林茜檀这样跟着一起来的人,一般就是在旁边做拉拉队,喝喝茶,说说话,顺便偷看偷看好看的小郎君。   不过像是陈靖柔那样的人,是绝不会在这行列之中的。   从刚刚阴韧和齐王还在争执的时候,陈靖柔就没有理会他们的热闹。   只是自顾自在那里骑着自己的马。   到了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她还是在那里不管旁人眼光,逗弄胯下的白色大驹。   林茜檀笑,她什么时候能像陈靖柔一样,彻底不去在乎这些闲杂人等的看法?   林茜檀对那边男人们的赛马不怎么感兴趣,她干脆叫上了顾晴萱,去找陈靖柔去了。   达官贵人要赛马,这里一片地方自然要有士兵清场的。   四周方圆早就一个平民百姓也没有,周围都是卫兵护卫。林茜檀和顾晴萱、陈靖柔一起,去了边上坐着,一边说话,一边看男人们跃跃欲试地在那边集合。   成群的妇人小姐分别站在赛道边上的安全地方,自然有仆人端着一个有井口那么大的竹篓上来跟女眷们讨一些金钱做彩头。   就算是林茜檀她们走得远了,她们各自的家世背景,也让那些仆人很难把她们忽略过去。   林茜檀刚刚还在被调侃着那边楚绛要下场去,那里仆人就走了过来。   两个仆人,一人穿着阴家的服饰,一人穿着齐王府的衣服,却一起抬着这这会儿已经装满了分量不等的银子的框子四处与人讨钱。   林茜檀笑,这恐怕也是两边的人有意借着这个,看看各家女眷所属的家族分别是什么态度吧。   顾晴萱毫无疑问是投给了齐王府。再怎么说,顾屏明面上也还是皇帝的嫡系人马,是不可能投给阴韧的。   陈靖柔看似随意,赌了她自己家的父兄,实际也是粗中有细,躲避锋芒。   于是,连带着两个仆人身后拿着个小本子记录谁家投给了谁的小太监,也跟着抬起头,朝着还没下注的林茜檀看了过来。 第162章 下注   大家都在看林茜檀,林茜檀不紧不慢从屏浪手里接过五两银子,齐王府和丞相府,她哪个也不投,打算就跟陈靖柔一样,下注给自家的人。   “我便投楚家吧。”林家的人不在她所认为的“自家”范围内,她所说的,自然是只有楚家。林茜檀将手里的银子扔进了竹筐里。   一声清脆的“哐当”响声才刚刚落下,那手拿着毛笔随手记录的小太监便开口说话了:“林七小姐可以考虑换一个人选,这楚家的公子刚刚一不小心崴了脚,并没有参加赛马。”   楚绛受伤了?   林茜檀微微意外地抬头看去。两个跟着小太监一起过来的小厮也点头表示附和,他们的确看见楚绛脱了鞋袜叫了郎中揉腿正骨。林茜檀却是想,刚刚那会儿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说伤就伤了?   林茜檀连忙去问是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就说了,眼里居然还有两三分挑衅:“锦华殿下刚刚要坠马,楚公子扶了她一把。这会儿,殿下亲自叫了人,伺候着呢。这腿骨的伤呀,最忌讳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这楚公子可是有福气的人……”   林茜檀于是明白了。   今日齐王举办这样的赛事,锦华于情于理都是会来凑一脚热闹的。不仅为了见一见心上人,也为了舒缓心里那些憋闷。   她喜欢楚绛,主动追求之下做出一些什么来,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小太监也是有意思,这带着一些暧昧说法的语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招惹她生气吗?   小太监自然是宫里的人,齐王叫了包括他之内的一群内侍出宫来帮忙。他的心里是站在锦华一面的,锦华虽然没有授意他对林茜檀这个楚绛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示威,他还是自作主张,自认为可以凭借这些讨好讨好。皇贵妃眼下虽然落魄,但她有两个儿子。   林茜檀可不会理会这样近乎幼稚的挑衅。那小太监也算是自讨没趣。   那阴府来的小厮却意味不明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同情,仿佛这小太监这会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小厮贴身跟随阴韧,对于阴韧的某些想法十分清楚。这一位,可是他主子未来的玩物,说不定还会有机会给个妾室做做,这小太监胆子够大,简直不要命了。   小厮心中议定,正想开口暗示林茜檀应该把彩头投给他主子,林茜檀先开口了。   既然楚绛不参加,她要下注给谁?   林茜檀自然不想投给齐王府,齐王好女色,比起四皇子也不遑多让,之前还挟恩图报一般骚扰过如今落难的张嫣。张嫣说过,齐王一度想要将她收入府中。   至于阴韧,林茜檀同样也不想投。   她于是放眼望去,在远处人群里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正和顾家公子说话的王家二狗子,眼珠子一转,想着,便把那五两银子投给了王元昭。   几个男人外加一个太监这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不多时就抬着一筐子的钱走了。也只有那阴府的小厮回过头来看了看林茜檀,目光闪烁。   林茜檀、陈靖柔和顾晴萱三个人便继续说她们自己的话,直到那边赛马开始……   连带齐王、阴韧两人在内,总共大约三十人参与到第一轮的竞赛里。大家都知道这一场比赛,是齐王和丞相之间的较量,所以大多不会去和这两个人争风头。   不过也总有人不走寻常路,就像那典故说的,人人都说楚人不穿鞋,便没有商人愿意到楚地去卖鞋,王元昭就是那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怪人。   陈靖柔道:“你觉得……谁会赢?”   三十人比赛,胜者当然只有一个。她们投票是一码事,但心里或许都有别的理想人选,认为那人有机会胜出。   林茜檀指了指那边一声令下之后,一马当先驱使着一匹成色一般的马匹走在前面的二狗子,笑说:“投给谁自然就是谁了。”   陈靖柔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话的工夫,王元昭又将身后的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顾晴萱笑了:“齐王要下左相的面子,这王二公子真有趣,还故意压齐王府一头。”说归说,但顾晴萱也忍不住为那边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小鹿乱撞了一下。她没见过未婚夫长什么模样,欣赏美好的异性,也是人之常情。只见那人神情飞扬,眼底偏偏又有一种沉淀朴实,看上去并不特别光鲜的衣裳虽然令他在人群里容易被忽视,但这时候的顾晴萱却分明从那人的脸上看出一份仿佛更加震动她心灵深处某种东西的气势来。   她们都不是寻常的闺阁千金,更由于各自父兄的缘故,自小熏陶,思考起问题来并不和现场其他的花痴小姑娘一样只是觉得这少年郎皮囊好看又骑术精湛。   乍一看,齐王和丞相争执,齐王赢定了。而阴韧虽然表现出同样不弱的骑术,也的确难以超越齐王。不过他也没有非赢不可的必要。   所以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跑出来充当这个吸引众人注意的箭靶,是有它的意义的。   一圈跑下来,众人都看到晏国公府那个嚣张痞气的年轻公子不太出人意料地夺得了头名。   而齐王仅仅险胜了阴韧半个马头……   齐王怒目圆睁,盯在王元昭身上,王元昭也不在意,横竖他也达到他的目的了。   这样一来,只要有一个他挡在那里,齐王府和丞相府谁输谁赢也就不重要了。人和人之间,没有永恒的敌对关系。他不介意和阴韧合作一把,让齐王赢得不那么爽快。   林茜檀也不介意。平衡齐王府和丞相府,甚至利用其他势力去达到牵制目的,对于她来说,可能是最有利可图的。   眼下齐王恼怒归恼怒,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风度的。不仅不能发火,还要说几句话来给自己找一找脸面。   至少那种两方对垒的、剑拔弩张的气味被削弱了很多。   林茜檀从头到尾就坐远处的草堆上看着比赛。她从王元昭冲出头的时候就猜到结果了。   不过她也有没猜到的东西。   赛前那个下注的彩头满场过去少说也有千八百号的人下注的,众人要么跟风在齐王府和丞相府之间二选一早早站队,要么就是选择自己熟悉的亲友。   因为都给了彩头,所以也就有那么一点小赌怡情的意味。王元昭在王家尴尬,他又不怎么与那些王孙公子厮混。一整场下来,除了林茜檀一个人,竟然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将彩头投给他!   因而那一筐从她们面前被抬走的银钱又被原样地抬了回来,成了林茜檀的战利品。   她是不缺钱,不过对于“钱”这个字,同样也是多多益善的。   一人少说三五两,多则上百,累计下来凭空赚了几千两,林茜檀心里偷笑了一下。她这五两银子花得值。   不过令她讶异的,是魏嘉音分明也来了,却没有把自己那一份彩头投给王元昭。据她所知,那三十来号人里面,并没有魏家本家的人,或是魏家的什么亲戚。   从上次和魏嘉音分开之后,林茜檀明显地感觉到她似乎有意无意在躲着自己。虽然她不清楚个中原因,但也十分礼貌地没有去拆穿。心想着若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还是早一些解开得好。   她在山头上,留意不到底下那么多人。魏嘉音站在下头,想从矮坡上看到她却并不难。   魏嘉音难忍心头不快,想到自己认为的好友却做出背叛自己的事,就觉得愤怒。而且令她愤怒的,也不止是白马寺中的那件事。有些事情当时没有觉得,事后回想,只会发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林茜檀没想那么多。赛马几轮下来,她一会儿给这一个下注,一会儿给那一个下注,反正楚绛不下场,她尽是挑那几个看着顺眼的给银子。   王元昭刚刚听说有一位小姐眼光十分独到,将彩头给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是谁,就被他亲父喊了过去。王善雅来得晚,他来的时候,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他没有下注。   “你倒是不怕给我惹麻烦。”王善雅自然听说了比赛的结果。表面上是在骂着,可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却分明写着“自豪”两个字。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城之外并不安宁,京中这两家都颇具实力的,最好是不要闹起来。他和父亲王群不同……   儿子这个风头出得恰到好处。   王元昭撇撇嘴:“你要是连这点事也处理不了,也不用做这晏国公了,趁早传位得了,省得丢人现眼。”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王善雅多半要不悦一下,不过这人却是王元昭……   王元暄进来的恰好是时候,他没听见前面,就只听见王元昭跟父亲大不敬,父亲却一点没有生气……   王元暄默默垂下眼睫毛。父亲的心也偏得太明显了。   第一轮比赛结束,后续还有别人上阵,王元暄也要下场比一比。他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比王元昭这个野种来得差。他是过来叫王善雅过去看一眼的。   王善雅本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急着和王元昭说的,因而便跟着王元暄去了。只可惜越是求成,反而越是耽误事,别说头名,他连前三名也没有挤进去。   王元昭不管他。   他一个人待着没事,就去找了一棵树爬了上去靠坐下来居高临下观看。   没了齐王和阴韧这几座大佛,后面的那些场次各个选手的发挥都还正常。这边二皇子刚刚赢了一场,那边顾潇巍就把齐家人的脸面搁在地上踩……   自然,照例还是需要与看客讨彩头的。   王元昭看着看着,无聊得有了睡意。便干脆真的闭起了眼睛,用耳朵去仔细辨认周围的动静。   他听见马蹄声踢踏在草地上,也听见呐喊助威的声音,还听见有人朝着他的位置走了过来的脚步声。   等到树底下的那个人走到距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时候,他撑开了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   是楚绛。   玉树临风的佳公子,容貌的确好看,不怪就连林茜檀也喜欢他。王元昭唇角勾起,露出一丝像是愉悦又不是愉悦的笑容来。   他和楚绛两个人,私底下是有一些来往的。   王元昭一来到京城的时候,最早接触到的王孙贵族子弟中,就有楚绛的名字。   他欣赏楚绛的能力,也佩服楚绛出身富贵却还愿意凭借自己本事打拼。不过最早知道这么个人,的确是因为林茜檀。   而楚绛同样也对王元昭抱有纯粹的欣赏之意。   就是对方和他看上的是同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不仅是自己的表妹,现在还是自己的未婚妻。   王元昭重新坐直了起来,看向树底下。楚绛也已经抬头看向树上的人看了有一儿了。   王元昭对别人的敌意一向敏感,楚绛眼神当中不自觉的防范与不善,被他感觉出来。   楚绛为了什么过来的,王元昭心里也有一点数。   楚绛知道林茜檀投彩头给王元昭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是不舒坦的。而这件事,说来也巧,是林碧香和锦华公主聊天的时候“状似无意”说出来的。   他明知那两个人没安好心,却不能不上当。   *   楚绛虽说是崴了脚没错,但哪里就弱不禁风到连马都上不了?不过是因为他被锦华给纠缠住,不得脱身罢了。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只是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远处正有一群少年骑马争球,齐王等人也早就坐下来在一起喝酒吃肉。美人怀中坐,琴律盘旋在耳。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王元昭也能够听得见。   就像是无声的对抗一样,两人比的是气势,谁都在等对方先一步说话。偏偏王元昭耐性极好,楚绛自认自己是输了一头,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王元昭有可能一直不说话。   “二公子怎么独自一人坐在这样的地方?”   王元昭想了想,指了指前面正在玩耍的少年们。他们也不过比他小上几岁,王元昭只是透过他们想到了自己十二三岁在千石村和赖大麻子等人一起玩的时候。   他刚刚是在想,一群老朋友特地从村子里找来,他应该怎么安排?   千石村在江流边上,他们家一向以打鱼拉客为生——至少明面上的确是这样。   他小的时候经常拉着赖大麻子一起,帮着招待住客,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也因为是这样,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实在见过太多,只要不是平庸无奇的人,他都留有一些印象。   话说回来,他突然想起那年母亲身上不大爽利,正好就有一个行医路过在王家住宿的江湖女医给母亲把了一脉。   这位女医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七八年以前不过匆匆被看见过一面,当年的孩子竟然把她记了下来。   那时候母亲就是吃了那人给开的药,好起来的。   楚绛也跟着王元昭的视线看去,只见几个贵族的少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就和两三个看上去衣裳寒碜一些的少年郎争执了起来。   楚绛眉头皱起。   那边很快就有人围上来劝架,吵架的少年也很快就各自散开。   楚绛说道:“看起来,是为了争执一颗用来玩乐的蹴鞠。”   本来看似混成一团的两拨人也算各玩各的。大商流行骑在马上用曲棍击球,据说是从海外传来的一种玩法。刚刚那几个世家子弟似乎是把球不小心打破了,这才去争抢另外一帮人的球的。   楚绛有意借着争球的事说话:“本来人家玩得好好的,偏偏有人横岔一脚,破坏了他们玩球的乐趣。”   王元昭笑道:“楚公子恐怕没看见,刚刚明明是涠洲侯家的四公子带头劫球,旁边的济宁侯世子和李六公子都是劝说过的,岂可一棍子打死。”   楚绛又道:“二公子又怎么知道他们劝说过?说不定是在旁边出馊主意,想着怎么欺负人家。”   王元昭又笑,再说了句什么。   身穿华丽衣裳的,出身都自然不低。而那些看上去没有什么好衣服的,当然就是朝中一些寒门官员家的孩子了。   新上来的那几个慢慢脱去自卑,敢和权贵争场地。那几个出身好的,看不上那些祖宗三代是奴才的下等人和他们同场竞技。   王元昭当然听得出来楚绛话中意有所指。不过,他不觉得自己在楚绛和林茜檀之间有恶意做过什么搞破坏的事。   硬要说有,也就是他偷偷拿走过林茜檀一件小衣服,至今还收着。   王元昭想了想,没有再说话。楚绛觉得就像是扳回一城似的,心里突然就舒坦了一些起来。   说实在话,不过就只是一个赛马的赌注。他不下场,林茜檀自然会随意选择一个熟悉的人来下注。   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林茜檀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和这王家的公子有所接触,他很难不生出醋意。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自从婚事定下,他便对从前不甚管束的表妹有了占有欲,恨不能娶回家藏起来。   两人便都一起在那里看向远方。   半晌,等到远处玩球的少年不击球,王元昭才再度开口,不过这一回说的是锦华。   楚绛正对着大树,并没有看到锦华正和林碧香一起朝着这边走来。王元昭提醒了他一句:“殿下过来了。”   楚绛回头一看,还真的是。   楚绛叹气,用了好一会儿才将锦华打发开去。回过头来再看树上,哪里还有什么王元昭的身影。   宽阔的草地上仍然还有人时不时在赛马。   楚绛回身看看,好像还能够看到远处林茜檀正和顾家、陈家的小姐坐在一起,他没有走过去。   *   刚刚王元昭爬上树去的时候林茜檀就已经算是留意到了。   楚绛随后而来,更加是被她看在眼里。   那边两人一个在树上翘着二郎腿,另一个一本正经站在树下。两边说了不知道什么,过去了整整一刻钟之后,林茜檀才看见锦华走来。随后,王元昭趁着楚绛和锦华说话的工夫,用身轻如燕的方法跳去了另外一棵树上。以此类推,竟然没让楚绛察觉他已经离开。至于锦华,根本就没看见树上还有一个人了。   身边的陈靖柔推了推她,告诉她那边有人过来。林茜檀看了一眼,是之前见过一面的女官曲芙和她血亲的大表姐楚佩。   林茜檀这才想到锦华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楚绛“扣留”下来。应该是利用公主身份,将许久没有出宫过的楚佩给带了出来。   为了见上楚佩一面,也难怪了。   曲芙和楚佩则是特意找上她们几个的。   林茜檀在顾屏那里修学的事,别人也许并不清楚,但对于曲芙来说,想要知道却不难。   顾屏已故的夫人便是姓曲了。她和老爷子也有一些非正式的师徒情分。   林茜檀写的文章,曲芙无意之中看过,很是赞赏。再加上有见过那么几面,曲芙便对林茜檀留心。   林茜檀想加入她们成为女官的事,她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楚佩为此也问过楚绛,但是平时好说话的楚绛唯独是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固执得不行。   曲芙道:“虽说是个馊主意,但你也未必就要父夫同意的。现今朝堂上说了算的人是阴相,你如果不介意,不妨走一走他的门路。”   阴韧这个人人品如何姑且不论,但在用人才这么一件事情上,倒是十分真心。尤其对于女子才能能够给予认可,也算是值得肯定的地方。   这一点,不用曲芙告诉,她就深有体会了。说起来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还是阴韧给教的。   曲芙见她并不很感兴趣的模样,也不在意,仍然端坐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离开,楚佩却留了下来。   陈靖柔和顾晴萱看楚佩东拉西扯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有话想和林茜檀说,都十分知趣地站了起来,往一边避嫌去了。   林茜檀笑笑,看向楚佩,也很想知道楚佩是想和她说些什么话。 第163章 黄鼠狼   林茜檀想也没有想过去找阴韧帮什么忙。单不说那些陈年旧账,就算只说阴韧一向做派,她也不愿意去的。与虎谋皮,能省则省。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她不去找阴韧,阴韧却去找她。   日头偏向西边的时候,闹腾了一日的郊外终于渐渐回归了宁静。所有人纷纷收拾行囊,套好车马,排着队似的,依次进城。   他们身后却留下了一地的狼藉无人收拾,那些权贵又怎么会理会去管这些。赛马的人弄坏了附近瓜农、菜农的田产,却还叫他们去收拾乱扔得漫山遍野的垃圾。   光是这一份粗俗傲慢,也足够让林茜檀对齐王不喜了。前世的齐王不得善终,死于乱刀,也和他平时作为有所关系。天隆帝将他留在京中压制阴韧,说不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齐王行事,粗莽。百姓不喜欢阴韧奸相祸国,但同样也不喜欢齐王。   齐王临走还不忘给天隆帝拉低分数。一个齐王府侍卫不知怜老惜弱,竟然当众就将一个年约花甲的老者一脚踹开。老人的菜农儿子跑来扶起父亲,敢怒不敢言。   林茜檀将这些看在眼里,特地落后一步。又叫屏风跑腿一趟,进城去请城里闲散的人出来帮着收拾。她给了市价三倍的工钱,多得是人愿意。   不过林茜檀也的确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并没有和林家的人一起回去城中。反正长辈没来,无人管束。林碧香临走的时候还跟她说了那么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姐姐这又是去哪儿?难道又是和谁私会?”   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过这一回还真让她说对了。   她就是与人“私会”。   马老七还在城外某片小树林里地道挖掘出口处等着她。目前他们暂时只挖通了隧道,但后期的修缮巩固工程还有不少。马老七请她过去亲眼看看,确定一下方案。   她撒钱撒得毫不犹豫,很是赢得了瓜农菜农的好感。   楚绛就在边上,林茜檀看他在那儿,不由想到,她可能没有办法去见马老七了。   于是使出一个眼色,让屏风走一趟,去跟马老七说一声。   屏风应了一声,去了。临走的时候看了楚绛一眼,暗想表少爷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她们本来都已经和林家在路口上分开,表少爷是中途折回,也不知是怎么知道她们落在后面没有走的。   楚绛像是有什么恼怒的情绪萦绕在身上似的。林茜檀也是难得看见他不快全部写在脸上的样子,心里于是便有些观望的态度。   他看负责打扫的人已经来了,就对林茜檀说道:“你要的人来了,咱们回去?”   林茜檀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本来她也不是非得将这处地方清理干净不可,也有一半原因是算是因为楚绛而找的借口与理由。   那边马老七听说林茜檀不去,还愣了愣,他挖地道不小心挖到疑似夏末帝时期的物件,还想说顺便拿给林茜檀看一看。   谁知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   *   楚绛言出必行,当真是寸步不离把林茜檀看着送进府里才转身走了。林茜檀有些闹不清楚绛突如其来的情绪从何而来,不过他将她送回家,倒是替她免除了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的麻烦。   至少不会有谁拿她晚回家的事情说她什么。   况且阴薇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工夫理会她回来了没有。   阴韧从城外回来,不回他自己府邸,反而难得到林家登门做客看妹妹,把她吓了一跳。   阴韧纵容阴槐伤了林碧香颜面的事很是伤了兄妹感情。阴薇见到兄长却不敢有什么怨气表现。   阴家上一代的老一辈早就没了,阴韧就是阴家的主心骨。阴薇求着他的地方还多着,根本就得罪不起。   林茜檀看见阴韧会坐在阴薇旁边一副“和善”的模样,就是觉得想笑。   在她看来,阴韧眼里恐怕根本没有把阴蔷和阴薇两个当作亲人,又怎么会来看一看妹妹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更别说会因为林碧香喜欢他送的东西,就格外上心。不知道林碧香如果知道自己钟爱的、拿在手里时不时把玩的扇子真的是人皮做的,会作何感想?!   林茜檀意思意思叫了一声人,就想走。   阴韧笑道,   “我是来找七小姐的。”   林茜檀不叫“舅舅”,他也不管她当什么外甥女。本来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何必叫得那么亲。   不仅是林茜檀,就是阴薇和林碧香也十分讶异。   林茜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碧香拿着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了。想也知道,楚绛怎么会那么巧合跑回去,还不是林碧香“善意”提醒。   恐怕她以为楚绛是回去捉奸,结果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地回来,她是不是很失望?   嘴上随口敷衍着应了一句什么给阴韧。   林茜檀对这人阴影重,很不愿意和他单独相处。但似乎是形势比人强,她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阴韧也不会让她拒绝。   阴韧手中拿捏着把玩的,分明是锦荷回来的时候自称掉落了的单个耳环,林茜檀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两人从阴薇那里出来,去了附近的一处八角凉亭,已经有丫头在那里摆了瓜果点心了。   “不知道丞相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能和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说?”林茜檀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几乎是开门见山。   阴韧也不急,请林茜檀坐下,又慢吞吞倒了茶,却也不急着说话,只将手里那一只耳环扔到了林茜檀跟前。   路口那边自然有一个嬷嬷鬼鬼祟祟地在那里盯着,看上去像是阴薇的人。亭子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当回事。   阴韧的茶艺不错,林茜檀早就见识过。如果只从学生的角度来看,她这位令她厌恶的老师事事学,事事精通,十分用心之下,煮出来的茶水非常地道,更有林茜檀熟悉的味道。   林茜檀闻着这味道,想到自己第一次被董庸送去阴家“服侍”的情形来,那时候阴韧也是在煮茶,只不过,那时候她梳的是妇人髻。   物是人非。   林茜檀倒也耐得住性子,既然阴韧不说话,她就捏着鼻子陪他喝茶好了。   林茜檀这样,阴韧的心情反而变好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十分得他喜爱。他都几乎以为自己动了真心了。   两人喝到了第四趟茶的时候,阴韧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说到了白天时候赛马的事。华灯初上,东山侯府到了掌灯的时辰,亭子里悬挂着的灯笼也被亮了起来,阴韧的面相显示在灯光下,看上去总没有阴黑阴黑的可怕。   “七小姐以为,”阴韧翘起半个兰花指来,要笑不笑的:“齐王骑术如何?”   林茜檀嗤笑,不知道他这是抽得什么风,忽然跑来林家就为了问她这些?还是说,他想说的是别的什么。   林茜檀如实回答,齐王常年在马上待着,又是一贯领军的人物,骑术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自然不是阴韧可以比较。   林茜檀又道:“丞相大人特地来林家一趟,总不会是专门为了这一句‘废话’。”   明明说的是不太礼貌的话,阴韧却没有任何恼怒之处,反倒是十分愉快。   林茜檀皱眉起来,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了。   阴韧看她还敢在自己跟前流露厌恶之色,唇角的笑意荡漾开去,有灯光,他看起来倒是不会显得那么阴森可怖了。   阴韧笑:“我是否得罪过七小姐?”   他的父母实在给了他一副十分有趣的皮囊,再配上他的后天修养,就算是敢于在皇帝面前弹劾他的大臣被他一眼看去,都会忍不住露出恐惧之色。   但是林茜檀却并不怕。   林茜檀其实想说,她不是不怕,只是怕着怕着,就怕习惯了。   林茜檀道:“似乎不曾。”今生的确不曾,但是前世有。林茜檀是念在阴韧屡次三番对自己留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讥讽的话语。   “非但不曾,丞相大人的确‘帮助’过我几次,在此谢过。”上辈子的羞辱之仇是一码事,但这人同样对自己有恩。传道授业在前,许多次帮扶在后。   阴韧也不接这话,反而是顺道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不过他心中的确因为林茜檀说了这话而愉悦起来。   阴韧心情正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吓唬吓唬林茜檀。于是他在放下茶杯之后,说了一句话……   却也是这句话叫林茜檀在阴韧面前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反应来。   阴韧走了之后,阴薇还装模作样将林茜檀叫去,试图打探一些什么。   林茜檀又怎么会把他和阴韧的对话告诉她?!   但阴韧说的话,也足够林茜檀引起警惕了。   “你说,如果叫皇帝知道知道,燕韶那块兵符现在在你手上,会怎么样?”唇齿清香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浸泡在毒汁里面一样。   阴韧善于攻心,看似是和林茜檀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地喝茶,实际上却是在施压。从心理上施压,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林茜檀前世时太习惯这种威压之感,但是说实话她也不太能够确定阴韧有没有在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里看出什么。她已经尽快掩饰下去了。   阴韧如果想要图谋大事,兵力不可少,这也是为何不论前世今生阴韧都积极渗透军中。文臣之中虽然被他收服一半,但真打起来,比的是拳头。   前世的天隆帝也许以为他三次征戎国都不太顺利也许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不配合他,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阴韧会在身后给他拖后腿。   但他当真没有想过,阴韧在军中插入的钉子比他想的要多。   但即使如此,阴韧仍然想要燕韶手里的那块大肥肉,兵,多多益善。   林茜檀本来不太明白阴韧为何不趁着天隆帝在军中的时候一了百了干脆谋篡了皇位。但后来发现不是阴韧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就像现在她所看到的一样。   要说有什么变数,也就是她复活而来带来的变数了。   这次天隆帝出征,用来护驾的心腹亲卫是前世同一时候数倍之多。前世时候的林茜檀曾经亲耳听阴韧和下属商议的时候提到过皇帝身边护卫的数量。   如此一来,那些混杂军中的士兵捣捣乱就罢了,但天隆帝的帐篷他们是无法接近的。   但燕韶的那支兵马就大不相同了,说是兵马,但每一个士兵都有以一当十之勇。   所以即使他不缺人,那也不能把一柄锋利的宝剑放在别人手上。要么自己用,要么毁了。   林茜檀确实表现得不错,阴韧的确无法肯定林茜檀知道不知道兵符的下落,更无法肯定,林茜檀是不是知道兵符自身所存在的天大秘密。   他想得不错,自从坠崖的事情发生之后,林茜檀便从王元昭那里拿过了兵符,封存在她京中数百家店面之中其中的一家。又在上方移植了大树遮掩,安全无虞。   *   林茜檀只是觉得,阴韧也许发现了什么。   阴韧的性格就是这样,古里古怪。他就像是一个作案之前有可能提前告知被害人的怪盗,就算被害人知道他的预警,他也一样可以得手似的。   林茜檀却忘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忘记了她曾经被阴韧关在身边做女奴的时候的日子。   另外一边的马车里,阴韧坐在正中闭眼假寐,正有一个他的心腹在边上给他捶腿。作为从头到尾听到主子和林家小姐对话的人,他替主子觉得不快。   借着和阴韧说话的机会,他就顺手说了几句。   “主子对那七小姐不错,为何不告诉她?”   阴韧眼睛也不用睁开,过了有一会儿才回答道:“念在你伺候我这许多年,这次便罢了,下次若是再问,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立即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不过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而已。   外面的天色又更黑了一些。   *   夜色早就降下了,满天的星辰照亮了夜空,王元昭便是在天上景致最美的时候来的。那个时候林茜檀已经坐在桌前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大字,平心静气。   他刚来便嬉皮笑脸的:“你倒是难得主动找我一次。”   林茜檀笑,也不多说,赶紧请他入内,他犹豫了犹豫,像是顾忌到白日的时候楚绛说的那些话,有些不肯。但看林茜檀神色认真,便进了。   林茜檀亲自过去朝着窗户底下看了看,确信没人,又叫屏风屏浪两人守着门口,这才和王元昭说了说傍晚那会儿亭子里的事情。   王元昭听着听着便渐渐收了笑容,使得他的面部表情和他身上的煞气更加匹配。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时不时飞出来,扑到林茜檀的脸上。林茜檀知道王元昭这大概是不知又从哪里动过手直接就过来了他这边。   阴韧说的,自然不止兵符的事情。   林茜檀说:“我怀疑,他之所以在这个档口积极支持陛下这个恨不能手刃他的人去征戎,也许是有借机对陛下做些什么的打算。”   天隆帝如果死,他准备不足,也许即使强行登上皇位,也不太能够服众。   所以他最想要的事情,可能是能够以某种方式控制皇帝,叫他慢慢地死。就像上辈子的时候一样。   就像林茜檀曾经提醒萧太妃的一样,饮食是最容易叫人钻空子的。   但皇宫里一向戒备森严,阴韧唯一的一次有机会,还叫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宫女误食了给做了替死鬼。阴韧并不放弃下手,所以在明知道天隆帝有可能故意计算他的前提下,还坚持支持他出征北戎。   不过是彼此利用,彼此防范,又彼此算计。   王元昭明白林茜檀的意思了。   他沉吟半刻,对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便有人出去了。   林茜檀道:“何时开始配备暗卫了。”   王元昭不答反问:“如果不是你不肯,我简直都想给你也配上一个。”一边说话,一边回过头来。   锦荷正好进来,刚好就看见王元昭那两幅脸孔的切换。心想,她主子知不知道在她面前嘻哈没正经的人是用什么表情去和那不知道在哪里的暗卫说话的?   王元昭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就交给我来处理。”   林茜檀于是送他出去。   林茜檀这才将锦荷呼唤过来,问锦荷怎么进来,锦荷这才说了句:“小香姐说,有人在查咱们。”   林茜檀看了看勉强还能看见一点影子的王元昭,问了具体的情况。   那边王元昭已经翻墙走出去很远,不多一会儿就顺利落在了侯府外面。   正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立即凑上前去,与王元昭说道:“主子,咱们的人刚刚在侯府外面发现几个行踪鬼祟的,您要不要亲自‘问问’?!”   “前面带路。”王元昭沉声。难道是跟着他过来的?   另外一边锦荷则刚刚和林茜檀说到要紧处。   田小香说,最近总是有些可疑分子,在她们店铺外面装作客人在徘徊观察。   不知道目标是什么。   林茜檀沉思片刻,仍然想不出多少头绪。按照锦荷提到的几家店铺,那都是她经常进进出出的。难道是说,有人发现她手上有京华梦景图不成?!   又或许这只是普通的商业竞争对手?还是说是别有所图?   那边王元昭的拷打审问也许能够提供一部分答案。   嘴巴没有拳头硬,王元昭亲自动手。几个年轻男子被架在架子上用刑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什么都说了,说来好笑,四皇子居然会派人跟踪林茜檀。   四皇子府的小厮又不是什么刚烈不屈的,他们主子要他们做的,不过就是抓着机会把林茜檀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去四皇子府玩弄而已。   王元昭笑了——这位四殿下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难道说,这中间是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那几个小厮自然知道一点,王元昭也不用怎么逼她们,他们就跟那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就说了。   王元昭笑了。   他倒是不知道,林茜檀还对四皇子做了那种事。   不过她这事做得的确不地道,既然要阉,为什么不阉得干净些——王元昭干脆笑出声来。   这么一点小事,也没必要特地回头一趟再告诉林茜檀了。王元昭将他们交给下面的人,自己走出临时用来审问的破庙,他还有事,需要……见血。   过了没几天,三桩震惊了整个京城的灭门大案第一时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死的还都是兵部主管文书往来的重要官员。外头的人不知道内情,只知道三位官员自己死还不算,还带累家人。舆论大多斥责凶手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到了四月初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既害怕又兴奋地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林茜檀去别家闺阁聚会和京城贵女联络感情。聚会上大家都在说这。就连顾晴萱也忍不住跟着别人一起说两句。   林茜檀丢下她去堵截魏嘉音去了,她一个人无趣,和旁边那些人又有些说不上话,便干脆自顾自站到角落里,无聊等着林茜檀回来。   顾晴萱撇撇嘴,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么,怎么还成了没同情心了,她哪句说错了,那几个死了的,哪个不是名声在外的贪官污吏?哪个家里的亲戚又不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   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阴韧这个大丞相撑腰,所以才无所顾忌。   和林茜檀说起,林茜檀道:“你没说错,只不过……说得不是时候而已。”   顾晴萱有时性子太直,说起话来有些不顾后果。和陈靖柔也算是臭味相投了。但林茜檀不清楚,她也有心思是永远不敢说的。   林茜檀不仅赞同顾晴萱的想法,认为那几个官员死有余辜。而且还知道凶手是谁。   只不过那个凶手……根本就没有将人家一家灭门。   这事王元昭已经跟她提过了,他杀的,就只是那三个官员,根本就没有对无辜的人动手,谁知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出了这大事。 第164章 离山   灭门血案过去已经有些日子。   一般的人最多只是觉得这个案子恐怖如斯,看不到内里的弯弯绕绕。但对于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来说,并不一样。   死的人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不过就是他们身上的职位。他们的死,还会在朝廷上激起许多后续联锁的反应来。兵部传递文书的工作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即使事不关己,市井坊间也还是不乏有人议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人心惶惶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把两年前几件旧案提出来冷饭新炒。其中还有董庸的那一桩案子。   好事之人终于发现昔日董阴氏已然低调改嫁,陆家躺着中枪,面对各种窥探,全部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   他们是来找遗失在外的那个女儿的。   声名鹊起的陆靖远现今在大理寺过得风生水起。人人都听说他素有怜香惜玉的名声。但凡年纪十几岁的少女囚犯,他下起手来往往留情,却无人知晓他真正原因。   京城府衙的官差加强了治安巡逻,却还是遮挡不住攸攸众口,连日总有不绝的议论。更甚至有人利用机会趁机作案,伪装连环案件。   闺阁之中同样也有一些这样那样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二狗子这是被人当了垫背踩了。   在回府的路上,林茜檀这么想到。   王元昭看着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其实心思自有细腻的地方。他就算要杀人全家,怎么可能会蠢到还特意留下证据,让人发现。   但官府调查的过程中却从案发现场碰巧发现了一只荷包。荷包做工精致,用的还是前年外地官员进贡上来给天隆帝的料子。满京城也找不出几家来有这个料子的。   当天晚上,林茜檀从停靠在窗边的信鸽爪子上面取下来一封书信,书信被卷成小纸条,摊开来一看,林茜檀就知道是王元昭的笔迹。   这人,现在怎么改用信鸽传音了?   王元昭在书信上说,他要出一趟京城。估计着,没有几天,回不来。   林茜檀不由有些疑惑。官府虽然在现场找到一只荷包,但并没有就牵扯到他身上去,他畏罪潜逃个什么?   也不和她说说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门外响起了一点动静。   “主子,”锦荷开门走了进来,将宫里赏赐的血燕窝端了上来:“煮好了。”   盖子一开,浓香四溢。   这是萧太妃给的。   林茜檀搁下王元昭的书信,端起了装了燕窝的碗轻轻抿了一口,问起了前几天正在追查的事。   本来,王元昭告诉她,四皇子派人跟踪,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后来却发现,她店铺外面那些人,和王元昭找到的那些人,似乎不是同一批。   王元昭叫人把四皇子派来的那几个人扒光得只剩下一条亵裤挂到四皇子府门口,叫四皇子丢了好大的一个人。然而她店铺外面的那些人并没有因此就收敛了。   这件事情,她没来得及有机会告诉给王元昭。   况且……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解决。王元昭对她颇为关照,她不希望凡事都推给他。   锦荷摇了摇头:“这些人滑头得很,一发现咱们注意到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再出现过了。”四皇子的人,没有这么聪明。   “是吗。林茜檀将吃不了几口就没的血燕窝全给吃了下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对着一摊燕窝发起呆来。   萧太妃平时对她的确是不错,偶尔也会有赏赐什么的,但像是这一次给的这种血燕窝,就算是她现在开店开遍天下,也不容易弄到的,就这么给了她。   锦荷看着那瓷盅里面那些像是血液一样粘稠的东西,不由啧啧称奇。一般品种的血燕窝她们也不是眼皮子浅没有见过,但是萧太妃给的这种……   “主子,这是哪里的产品?我原以为咱们云州生产的血燕窝就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林茜檀笑:“雍州以北出品的血燕窝,自然不是咱们这样南边的地方能够轻易吃到。”   锦荷“噢”了一声。   林茜檀看她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正好手里有一本讲中原历史的书,干脆找了一页翻给她看,“喏,你看。”   锦荷于是把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看见是一页地图一样的东西。   林茜檀再找了一页,翻给她看,又跟她说:“你再看看这个。”   锦荷于是再凑过去看了一眼。   两张都是地图。   林茜檀手指在上面划拉过去,嘴里还一边轻声解释:“先帝建立大商,天下归附,却有一处地方在战乱的时候被戎国人趁机割据而去。”   那里据说还是萧氏皇族的龙兴之地。   所以,“太妃娘娘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样东西给咱们,是在告诉咱们她是夏朝公主,要咱们敬着供着?”   林茜檀把碗拿给她:“也许有这个意思,应该也有拉拢示好之意,不过我想,她主要的目的,大概还有什么我目前也没有想到的。”   锦荷于是把碗给收了下去。   林茜檀却是对着一本史书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宫中。   萧太妃有些睡不着,正站在窗前自斟自饮。   耳边尽是自己的下属告诉给自己的话,说是她费心寻找的京华梦景图也许和林茜檀有些关系。   身为大夏现存至今的公主,萧太妃自然清楚得很当年夏朝宝藏的某些事情。虽然并不是全部,但对于宝藏图大概被怎么分割,还是清楚。   “属下查证,虽然齐楚秦魏四家都声称失落了碎片,但魏家明显是故布疑阵。”   “齐家、秦家的确已经弄丢了当时一分为五的碎片。”   “楚家情况不明,但有证据显示恐怕就是楚家人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手上有这么一样东西。”   她不过是一个世俗庸人,自然对于偌大的宝藏秘密会有兴趣,所以一直暗中追查。   只可惜一直没有查到什么结果。她的下属发现线索到林茜檀身上,其实也是偶然。   赐下她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极品燕窝,并不是她好心。   而是她犹犹豫豫要不要在那好东西里面投下诡异奇怪的毒,用救命的解药去交换她想要的宝藏。   不过是顾念当年楚泠恩情,不忍下手。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吃完了夜宵,正坐在窗前随手翻看早就看烂了的医书。待梅的事,给她触动不小。前世她跟着阴韧学习粗浅医术,最多就是学了个望闻问切。   基本的药草异味,她都分辨得出来。   直到看得太晚,钟嬷嬷忍不住催了再催,林茜檀才从桌前站了起来。钟嬷嬷忍不住啰啰嗦嗦:“叫表姐知道了,还不得说你。”   宋氏本来身子都养得好了一些,受了待梅的事的影响,精神上又受了打击。她家里人商量着带她去云州,说是那里让她最习惯。   她当然放心不下自己带大的孩子,可身体比人强。林茜檀干脆叫她家帮着管一管云州的店铺产业。云州离着东都不算远,她来日若去东都看望姨母,也可以顺路过去看看宋氏。   宋氏走的是水路,说来也巧,正好要经过千石村。   *   王元昭说要出京,当天晚上就出去了。千石村那里的村民托人来告诉,说是王家旧宅被匪人砸了个稀巴烂……   那里是王元昭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形同家一样的地方,莫名出了这事,怎么也要关注一下。   林茜檀还是事后从宋氏寄回来的书信里知道的这事。   过了两日,小鱼又到林家做短工,林茜檀跟她说起这,小鱼竟然也知道。   小鱼笑说:“大狗哥和我提过。”   林茜檀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小鱼和王大狗是认识的。   林茜檀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王元昭就像是故意疏远她似的,先是信鸽,又是叫别人来告诉她他消息。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大事,林茜檀也就放心了。   但为什么千石村的房子会被砸个稀巴烂?   林茜檀和小鱼闲聊,无话不说,说完了这个说那个,林茜檀无意听了几句晴川的消息。   小鱼告诉她,那叫晴川的人,现在已经在画舫上混出一点名堂来了。   “我天天在码头那儿做生意,怎么会不知道她?她成天见人就说自己遇上黑心主子,害她命运多舛……”   作为那个晴川口中的“黑心”主子,听了这话,心里没有怒,只有笑。   *   王元昭也很想知道,他家怎么好端端就被人给砸了。千石村民风淳朴,又不是什么大富贵的地方,他王家的宅子里更是没有什么值的。   这件事情还是夏三娘告诉他的,他知道之后,想着京中暂时无事,便亲自回去看一看。宅子里还有一个看房的老伯,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元昭也就无缘看见一向和母亲感情极好的大哥,会和母亲夏三娘有所争执。   行人往来的街道巷子里,鸡犬相闻,那一栋宅子里,母子两个正关起了门来说着外面的人听不清的话。   王大狗声声质问的,不过就是一句“母亲有没有把弟弟当儿子”的话,指责母亲不尽母职。   夏三娘来来回回说的话里中心意思,也就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如果在,咱们该怎么办事?”夏三娘也不想生个儿子当贼一样防着,但她实在无法确信自己密谋那些大事,能不能叫他知道。   想到这个,夏三娘冷笑:“你如今倒是大了,翅膀硬了,也有自己的见解了。我倒是要问问你,当年又是谁拦着我不让告诉,说什么‘弟弟还小,别叫他沾染这些’?”结果这一瞒,就是瞒这么久。   这话夏三娘说的没错,王大狗没法反驳。   夏三娘说完了人,见王大狗神色不快,像是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一些,又松动了神色下来,“胤儿,你身上还有责任的,就算我有不对,你也应该想着你死去的父亲!如果不是姓燕的那群狗贼,你现在何必在这破烂屋子里,自然应该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现在你觉得做这些事对不起弟弟,但是等到事成,他会感谢你。等咱们取回家业,你随便封他一个……”   “母亲不必说了。”王大狗忽然就觉得很疲惫了。   他说他想静静。   母亲所做一切,既是为了他,又不是为了他。他不愿意弄清楚,如果自己没有了身上那些血,母亲还会不会对他这么好!   夏三娘没有拦着他。   不多时。   宅邸里陆陆续续搬进来许多箱子,全是他们从各地劫富而来的财物。一时之间王家成了窝藏赃物的地方。   王大狗对母亲又失望了一分。   *   王大狗比王元昭大一些,王元昭还不记得事的时候,王大狗就已经上山下水的适应了寻常渔夫的生活。然而夏三娘却并不一样。   她不肯接受现实,一直在找京华梦景图的下落,也总是跟他说,等他们找到之后怎样怎样。   从前几年开始,虽然也还是在派人找,但明显积极性大不如前了。   转而,动起了歪脑筋。   为了复兴萧氏。萧宸可以做任何从前的她不屑去做的事。取人钱财也振振有词:天下都是姓萧,从奴才那里取一点钱来花花,怎么了。   这些眼下刚刚拿回来的赃物,就是证据。   为了窝藏,成天回家看望母亲的儿子反而成了她藏匿这些宝贝的障碍。   王大狗越想越是心情不好,干脆出去喝酒解闷。   *   王元昭日夜赶路,终于在两天之后抵达了千石村。   正在夜里的时候,村子里一片漆黑,就连烛光也没有几个。   他顺着熟悉的路线回到自己那个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屋子,屋子果然像是报信的说的一样,被人打砸过。   屋子本身倒是没有多大的损伤,只是屋子里面的财物却被人搬运一空,就连几张破床也没被放过。   乍一看,满地狼藉,的确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抢劫财物。   可王元昭眼睛犀利地蹲下去身子捡起一块碎木,思考了好一会儿,碎木本身没有什么,上面却有刀剑痕迹。   与其说是寻常的盗匪,倒不如说是有备而来故意而为之的。不然谁在抢劫没有主人的屋子的时候,还记得整整齐齐用刀剑切开一块又一块小木块?   王元昭命人将屋子收拾了,自己又在村子里住了一夜一日,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到了白日里,就往京城走。   但他这么一来一回的,怎么也是耽误工夫,再回到京城,已经是消耗了两三日过去。   他先是去了母亲那里,诉说了老宅的情况。夏三娘留他吃了一顿饭,王大狗脸上的神色才好看了一些。   “一路走来,”王元昭从身后下属的手里接过一个圆形兰花青瓷:“看见母亲喜欢的胭脂,便买了回来。”   夏三娘听了有些难堪不自在。   王大狗看着,忍不住面露微讽,讽的是他母亲,也是他自己。弟弟重感情,走到哪里都惦记自己在意的人,小的时候他就是去一趟村口,回来的时候也记得在树上摘几个果子回家孝敬母亲。   只不过夏三娘不怎么领情罢了。   这次为了大规模动作,不单搬运几个箱子,还频频有昔日将领进进出出王家,夏三娘怕儿子撞破,就干脆自己自导自演,把王元昭骗出京去,来回奔波。   云州初灵阁在桐州开了许多家分店,王元昭看见,就花了上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夏三娘的确喜欢,就收下了。   王大狗有心补偿弟弟,于是便在王元昭从母亲那里出来之后,将弟弟给拐去了他屋子里说话。   王元昭自然不只有给母亲带了东西,也给大哥带了土产:“这些东西,别人可不知道它的好。”王大狗最喜欢的家长臭豆腐干,夏三娘一向嫌弃那是贱民吃的,并不让大儿子碰。   王大狗笑:“还是自家兄弟了解我!”   兄弟俩一起说了一会儿的话,王元昭才从王家离开,临走还提醒兄长记得在嘴里的味道散开之前,别到母亲跟前露馅。   王元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回头地离开了。   林茜檀身边死去的丫头和他血亲的祖父有关,但待梅死的地方却是这儿!   *   昼夜转换。王元昭照例回了林家睡觉。   夜半三更,京城之外某处草堆后面,正有一阵一阵动工的声音。那是马老七正带着一群人在那里加班加点干活。荒郊野外的,一群男人连个茅房也没得去,实在忍不住了,就只有随便找个草堆解决解决的。   马老七正站在树后方便,却无意之中看到远处山里像是有几道明显的火光闪烁过去,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就没了影子。   马老七将这件事情留心了一下,到了第二日去给他老板林茜檀送了送消息。山里有人,林茜檀并不稀奇。   马老七所说的,正是白马寺所在的位置。   林茜檀叫他继续盯着。   不由想到那个寒潭。   既然那山里有些猫腻,那么那批做工不差的兵器,又是存着给谁用?又是谁,每年花费心思从朝廷兵器库里一点一点“借”东西?   送走女装的马老七,林茜檀执起了正好回来府里报到的霁月的手,再一次全身上下地把霁月看了一个遍。   霁月心里暖洋洋的,随她看。   风光伤得重些,现在被接到周逸那里养着,林茜檀还没去看过一眼。霁月倒自己回来了。   “她现在好不好!?”   霁月笑,意有所指的:“她啊。好着呢。”   说来霁月还有些吃醋。风光没有受伤之前,和她这个双胞胎姐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虽然对郑好萌生了一些好感,但那也只是好感而已。   霁月便半开玩笑地控诉妹妹这段日子怎么有异性没人性。   有郑好在,她连吃饭也吃得多些。   不过那两人也并没有点破,郑好心里念着待梅,早就发过誓要替待梅守个三年的,风光也不急,她也念着待梅对自己许多照顾,根本不提感情的事。两个人便都哥哥妹妹的相处,好像当真是什么兄妹似的。   林茜檀不由要想,待梅如果知道,可能也会放心的吧。   “那么你呢。”林茜檀问道。   霁月微微愣了那么一下。她的心里自然还是有那么点某人的影子了,但那又不是什么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和那人之间,好像又有那么点亲情的味道。   她于是笑:“主子若是不嫌弃,奴婢就跟锦荷一样,一直在主子身边待着,哪儿也不去吧。”   林茜檀还当她是玩笑话。   霁月了还得回去,走到门口像是才想起来自己住在农夫家里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一件事。   “后山上,每日晚上都有些动静。”她和风光都是从小习武的,耳朵本来就比一般人要灵敏,尤其到了夜里,声音更是明显一点,两人仔细辨认,确认了方位。   本来她一来就要说的,还不是被进来禀报消息的丫头打断了话?   阴薇折腾了一圈,齐家楚家哪个也没捞上,倒是四皇子捷足先登,正式跟林家提了提,将林碧香讨去。   霁月走了,林茜檀则是冷静下来,回头去想林碧香的事。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一本正经地上门来,林家怎么也得考虑一下。如果阴薇打算买定离手,那动作可得快了。   毕竟,沈氏身体不好。   沈氏现在也像是知道自己身子越发虚弱似的,每日都是尽可能想办法让自己活得长一点,免得耽误几个还没嫁出去的孙女的婚事。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按照阴薇来说,不会犹豫很久。   而林抒尘……   并没能如愿和忠义郡王府达成亲事,忠义郡王府此前遭遇天隆帝斥责,眼下哪怕皇帝不在京中,也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也因为这样,府里小辈的婚事也就耽搁掉了。   听说林子荣也都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好友了。   林抒尘自然着急得很。   林茜檀想着,过两日镇南侯府上小儿满月,忠义郡王府的人多半会去,到时候她可以探探忠义郡王府的底。 第165章 老态   四皇子向阴薇讨要林碧香的事,还不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家就都知道了。作为那个当事人,林碧香的心情当然是复杂的。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看林碧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碧香对此说不上多么意外,但又觉得十分不甘。   尤其是当她觉得林茜檀正在跟她炫耀的时候。   四皇子不差,但她想嫁的人由始至终都是楚绛一人。林茜檀觉得,楚绛自身优秀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对林碧香来说,她的择偶标准恐怕是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她都想来爱慕爱慕。   这件事情,林阳德等人早就心里有些数了。也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才会对阴薇脚踏好几只船的求亲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   大家都是来沈氏床前看望沈氏的,所有小辈围在沈氏的床前,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人。明明子孙满堂,沈氏却好像感受不到其中的幸福感。   一家人离心离德,林阳德约束不住,各房头各有打算,就连同睡一张床的夫妻都是同床异梦,林权是这样,林栋也是这样,林栋夺取世子之位暂转弱势,沈宁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沈氏越来越老态龙钟,有的时候说几句话眼睫毛也要垂下来。这些事,她心里明镜一样透亮,但已经没力气啰嗦了。林茜檀将沈氏的虚弱看在眼里,猜想沈氏的寿命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老实说,作为孙女,林茜檀希望沈氏能够活得越长越好。   但是作为一个从地府爬上来的人来说,她又会觉得生死有命,说不定沈氏离开,对这一家子的人眼不见为净,重新投胎,反而还会高兴一些。   大伙儿都走了,大伯母王雅心留在婆婆跟前照顾,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这也是个一辈子被埋葬的人。   说起来,王雅心还是王元昭的姑母。   她年少守寡,常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吃斋念佛,并不出来。只有在公公婆婆需要侍奉的时候才会出来叫人见一见她。   林茜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得到她许多照顾,所以真心希望她能够过得好。   前世时候沈氏的寿命其实并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还能苟延残喘着躺在病床上。这个时间点上,她早死了。   林茜檀至今记得很清楚,那年大年三十的夜晚突然传来噩耗,说是老太太没了,林家人匆匆忙忙从皇宫宴会退场,就是因为沈氏突然就死了。   不过那时候,她不能算是林家人,她已经嫁给了董庸,以董夫人的身份进到宫中参加宫宴。董阴氏当天夜里以此为由,说她娘家死了人,晦气,逼她在冬天雪地里站在走廊下。   也是从那一次起,她开始学会反抗的。   看如今沈氏那个模样,说走就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些话,犯忌讳,丫头们其实心里都有想到,却并不敢说。林茜檀的婚期最终被敲定在六月二十八,距离现今还有一个多月。丫头们是唯恐老夫人走得不是时候,耽误了她们主子的婚事。   也就是锦荷胆子大些,等到她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林茜檀对于锦荷,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她说:“祖母自己大概才是最不希望自己死得不是时候的那个人,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至于她,其实并不怎么非得急着嫁出去不可。   和刚刚复活时候急于摆脱林家不同,现在的林茜檀自认为已经有底气。这林家,待着凑合过,也未必就绝对不能忍受。   不怪乎她娘亲会在笔记上留下一句“女人有钱横着走”了。   她又不是林抒尘,命脉全被阴薇捏得死死的。   忠义郡王府的确算得上一门还算可以的婚事。以林抒尘的庶出身份,别说现在忠义郡王府还健在兴旺,就算是之后忠义郡王府很有可能衰败,其实平心而论,林抒尘也配不上池家。然而池荀“痴心”,不要大把名门淑女,非要盯在林抒尘头上。   林茜檀在林抒尘和池荀之间牵线搭桥的,也借机和池荀套来不少的话。譬如……京华梦景图。   池家作为当年夏末帝跟前有几分脸面的将军,会听说一些隐秘也并不奇怪。虽然池荀并不清楚自己口中那“古里古怪”的羊皮画的价值和意义。   林茜檀于是以为,最后那一块碎片,有可能是落在了池家。   “九妹妹且耐心一些。”林茜檀在路口和林抒尘分开。林抒尘有求于人,想发火说“嫁不出去的又不是你”这样的话,又不敢。   林茜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会派上用场的人。   池家也许可能衰败,但池荀却可以说是池家一代的人里面最有前途的。   林子荣看人的眼睛,还是很准的。   *   林茜檀白天的时候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处碰上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林子荣介绍说,那是他的新好友,陆靖远。   陆靖远是大理寺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林栋对他一度十分防备。然而这陆家的公子不愧商贾出身,最会八面玲珑讨好人心。   林栋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对他也忍不住推心置腹了。甚至于还把自己的儿子也给介绍给他,叫“年轻人多多认识认识”。   林茜檀和陆靖远有过几面之缘,曾经还因为她前任的婆婆阴氏现在改嫁在陆家而跟踪过对方。结果自己被人发现了,十分尴尬。   对方却像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的模样。看见她也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都说什么样的人都是人以群分的。林子荣和陆靖远也不例外。林子荣是个闷骚的葫芦,陆靖远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子为什么会在意这位陆大人?”碧书一边给林茜檀脱下衣裳,服侍她洗漱之后睡觉,问了一句。   林茜檀一边伸手叫丫头们把她的衣裳给扒拉开去,一边道:“自然是因为这位陆大人前途很好啊。”   这也不是说假话。   根据林茜檀所知的历史,陆靖远在她死的时候,将近坐到了林栋的位置上。三十岁都不到,就已经爬上了多少人在官场熬了一辈子也没熬出来的大员位置。   那时候就听说陆家和林家关系不错,林子业生辰的时候还邀请过他。   碧书笑说:“前途再好,也没有咱们未来姑爷好啊。”   楚绛既有家世背景,又肯努力拼搏。不过两年时间,整个兵部都几乎交给他说了算。现在还在位置上担任兵部尚书的王大人,也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等着卸甲归田的时候退位让贤。   林茜檀笑了笑,不由觉得与有荣焉,但这种与有荣焉里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甜蜜羞涩在。   她至今觉得,婚姻,就只是搭伙过日子,仅此而已。   这一夜过得快,大夏日酷暑刚刚来了没有多久。林茜檀一整晚都是睡在火炉里的。   外面的知了叫啊叫的,没完没了,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结果一大早起来,林茜檀还得叫人弄水洗澡。粗使的丫头回来的时候,说府里好几个主子都在讨水沐浴。   银屏阁外不远处的工程早就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这天早上就是收尾的最后一天。林茜檀本来想着洗个澡出去,再看一眼。沈氏当然知道她花自己的钱替林家修园子的事,清醒一些的时候也和林茜檀说过“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这样的话。   林茜檀修园子,也有一部分原因,算是为了沈氏和王雅心。   一个垂垂老矣寿命不多,另一个哀莫大于心死,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在林家守寡。   可以说,将来无论谁来继承爵位,那位未来的世子爷,都要将她们供起来好好对待的。   林茜檀所做的,也算是给来日王雅心留一个能够赏心悦目一下的地方。免得四方围墙枯坐,一生蹉跎得连彩色都没有。   忽然,她听见雕成牡丹文案的窗子外面像是有什么动静。她抬头一看,看见那里像是有人的影子在动来动去。   这世上,一向只有人千年做贼,是没有人千年防贼的。锦荷等人天天抓到一两个“不小心”误闯林茜檀闺阁的人,早就有些疲惫腻味,难免有所疏漏。   林茜檀也想知道知道,这会儿又是谁,怎么就突破了锦荷她们的防线,跑了来偷香窃玉。   她还真是和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有缘分。不过,这世上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叫王二狗,值得她破例原谅的。   林茜檀不慌不忙的,从边上拉过来一条白布,将自己包了起来。她也不急着喊人,倒是起了和外面的这人玩一玩的心思。   上次做出来的毒粉还没找活人实际试过,拿这小贼试试倒是不错。   外面那人还自鸣得意,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头戴玉冠,身穿锦袍,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还算端正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浑浊之色,不是阴槐,还是谁。   林碧香忽然传信给他,说是叫他上门寻求和解。他不过想着也许有便宜可以占,就将信将疑地来了。   谁知老情人没会上,还被林碧香威胁上。   阴槐长年做惯了与他人妻子私通这样的事,和朝中好几人……的夫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碧香前阵子跟着阴薇在外面收人白眼可不是白收的。   一来二去竟还真让她知道了所谓的证据。   如果叫人知道几位皇子乃至皇帝的后院全叫他染指,拖累阴韧大事,阴韧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碧香交出证据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叫他潜入去银屏阁中,等待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之后,再做动作。   阴槐又不傻。   他爹对待林茜檀的态度是怎样的,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林碧香非要不顾亲戚情面把事情捅开,他也没办法。   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   林碧香这才提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条件来。   阴槐想着,不过就是让他往林茜檀的屋子里走一趟,吓唬吓唬人就走,应该也不会出事。可等他当真接近香闺,闻见净房里隐隐漏出来的香味,又色令智昏。   林茜檀忘记了是谁跟她说过人都是犯贱的这么一句话。一方面,阴槐怕阴韧怕得要死。   另一方面,他心底又有一种莫名的反抗意识。   越是不能碰的女人,碰一碰越有偷香窃玉的兴奋。   林茜檀于是十分耐心地等着他打开了窗子翻了进来,只装作半点没有察觉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一面小镜子隐藏在浴桶之中,朦胧地反射着那边阴槐靠近过来的身影。   *   当天夜里,京城的丞相府阴宅当中,阴槐被人抬着进去的。   他本来就残了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被谁在哪里又给清算了一顿,身上一块好肉也没有,红黑红黑的,形状可怖。   林茜檀阴凉阴凉的玩笑声在他耳边回响着。   眼前是阴府的丫头走来走去伺候,两三个太医正在他的跟前商量着怎么替他排毒抢救。   阴槐想到自己轻轻松松就被林碧香坑了一把,真要把肠子也悔青了。   当时他自以为从后背偷袭要成功,结果猝不及防被当面洒了一把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全身巨痒了起来,连嘶哑的声音也发出不了了。   为他诊治的太医分外惊奇,这阴家的大公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这一身的毒粉不知是何物还不止,竟然还有合欢散的药力。两者相互融合之下,竟是能要命。   阴槐想想林茜檀说话时候的表情就打寒颤:“表哥这合欢散可是浓缩提炼过的极品,寻常人若是中了它,没有个一日一夜也难消除药性,表哥想得周到。”   那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还不是林茜檀想怎么他,就怎么他。   阴槐怎么说得出来,自己采花不成反而被自己要采的那一朵花喂了合欢散这样的东西。所谓活人被尿憋死这样的事,以前他不明白,现在懂了。   但似乎有些迟了。   *   另外一边的林家,上演的则是另外的戏码。   林茜檀听说林碧香邀请了几个还逗留在林家的旁支女儿在府里游园。春夏之交,花草繁盛,园子又是刚修建的,只有零星几个工匠正在收尾。在那里玩,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了。   天气晴朗,一群大小年纪不等的小姑娘在园子里走着走着,出了园子,就走到了银屏阁的附近。   有人说她走得累了,便有人提议去找林茜檀讨杯茶水。林碧香在心里看不起这些个小姑娘,分明是去打秋风占便宜,还非得弄块坑坑洼洼的遮羞布掩耳盗铃。不过她也是算准了这些人贪小便宜的行事做派,特意带她们过来这边的。   林茜檀那时早就把阴槐给“摆平”了。听见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林茜檀反应很快,锦荷几个听见她的呼唤进来。她叫她们帮忙一起把阴槐给塞进箱子里,直接上锁。   林碧香满以为哪怕弄不成事,也能叫林茜檀一身骚。结果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她们进去的时候,人家正好端端坐在那儿叫丫鬟弄头发不说,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   林碧香找理由借林茜檀屋里净房一用。林茜檀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叫人带她去。林碧香理所当然不能在里面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剩下的,不过是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热气升腾和地面上偶尔可以看到的几摊水而已。   哪里有什么阴槐的影子。   阴槐就只能被人堵了嘴巴、绑了手脚塞在木箱里,和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一起,差点没被憋死。   之后的事,就是林茜檀将一群小姑娘打发出去,然后将他连同那一整个箱子一起,阴槐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弄出了林府,送回了阴家。   林茜檀虽然没有对阴直接下杀手,但阴槐毕竟是因为她,被“憋”得近乎脱阳。太医看了他的情况,也直说“不好”。   阴槐却根本就不敢说出自己这样的真正原因。   当天晚上,府里的丫头们就从他的屋子里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这件事情还是被报告到了阴韧那里去了。   阴韧回答的,不过就是“知道了”三个字,便算是对儿子的最大关心了。   手里的笔没有被停下。   那笔像是有灵性似的,落在纸上写写画画,画里的少女已经渐渐成了形了。   他画画的时候,除非是大事,不然下人都不敢吵他。   他一笔又一笔,心无旁骛。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说得是天隆帝的事。   “主子,陛下身边的人已经买通了,随时可以下手。”那人进来,说得是这个。   阴韧同样也只是应答了一句“知道了”。   就好像他的江山霸业和儿子一样,都不如眼前的一张纸来得要紧。   在这人来过之后,屋子里便都回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雨来。   雨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阴韧记得,东山侯府的银屏阁,好像也有这样的树。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搭理外界。好像刚刚从来没有人过来找他说事似的。   而实际上,他的大儿子同一个时候是当真处在一种危险的情况当中。   阴府的下人不敢招惹活阎王,只有想到府里的二公子如今刚好就在,急急忙忙过去找上他。   不过一日半夜,阴槐就尝到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滋味。林茜檀这回做得太狠,根本不管他死活。他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某处像是要炸裂开一样的痛。   几个太医忙活了半个晚上,全在那里束手无策,一会儿这个说要先用止痒的药,一会儿那个又说要施针刺激疏血。   阴槐感觉得到他自己的生命像是在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逝一样。   他这个样子,府里却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过来看一眼的。廊下正有一个阴槐院子里的管事和跑腿的小厮在说话,“老爷来了没有?!”   那小厮简直快哭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爷是什么人,哪里是咱们请得动的!?”   那管事一副焦急的模样。他是跟着大少爷一起去的林家的,主子没让他跟着一起进去,所以他想着应该没事,这才去了附近喝酒听戏打发时间。   结果谁知道……   “那么二少爷呢?二少爷总能来吧!”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好歹也是血脉相连。   阴柩同样没出现。   小厮说,阴柩根本就不在府里。据说是有一个他的朋友,弄到了珍贵的字画请他去欣赏,他到夜里也没回来。   *   阴槐自然是林茜檀动用了地道搬运出去的。   夜里将近二更,地道尽头才有人慢腾腾地回来。   林茜檀效仿她母亲,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墙缝的地方弄了一个出入口。屏风和屏浪大晚上地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林茜檀叫她们休息了休息,才问了问情况。   屏风道:“按主子你说的,远远看着阴府动静呢,没敢惊动。只知道阴大少被抬回去就没有再出来过。”也没有什么声响。   碧书于是对林茜檀道:“主子,会不会出事?”   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大少爷?   林茜檀指了指该做什么做什么的锦荷:“你也学学她,多么淡定?”瞧那瓜子给磕得脆响脆响的。   锦荷听见自家主子说到她,停了嘴巴里的动作:“主子可别又拿我做榜样,要是都来学我,这屋里可乱套了。”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阴槐人给送出去了,那搬运的箱子也扔了,屏风屏浪负责干体力活。绿玉跑腿出去负责打探府里动静。而锦荷,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净房里阴槐所有留下的痕迹清理过了之后,就坐在那里负责“麻痹敌人”——吃东西。   林碧香学聪明了,杀了个回马枪,结果一进屋子看到的不是银屏阁的人慌慌张张的模样,反而是一群丫鬟淡定如斯……   锦荷当时翘着二郎腿,活脱脱是好吃懒做奴大欺主的样子,林碧香也不得不信,阴槐是当真没有来过了。 第166章 擅入   林碧香根本没有想到,阴槐会死得那么突然。   听见阴家的人来报丧,不仅是林碧香,整个林家的人都是没有料到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报信的小厮也只是说阴槐是突发急病。而前一天夜里太医院的人又的确去了阴府,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人不死也死了,作为亲家,林家怎么也要表达一个态度。可笑林家竟然没有几个人知道阴槐前天白日的时候进过林家的门。   林栋和林权一前一后地去了,阴槐死的时候,连成亲也不曾,更别说有亲生的血脉为他守孝。林权回来把事情一说,正好也在人群里给沈氏请安的林茜檀也就知道了阴家那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阴槐没有儿子,便跟别人借了一个来负责哭灵。阴家效率很高,从棺木到灵堂,全都是一条龙服务,事先准备好了的。   而这个别人家的儿子,还是他亲弟弟的。   众人这才知道那个低调的阴家二爷阴柩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众人猜测孩子的生母是谁,不免有意观察那个孩子长得什么模样,阴柩像是不知道客人们的眼神目光似的,随便他们观察。   阴韧不关心儿子,自然对于所谓的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也不会在意。   孩子才刚刚学走路学说话,怎么可能在灵堂待得住?自然由嬷嬷抱着,勉强履行责任。   凭着阴韧现今在朝中地位,死的又是阴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子阴槐,到了正式吊唁举丧的时候,宾客云集,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到丞相府参加什么喜宴。   林茜檀是跟着阴薇一起去的。   阴家对阴薇来说是娘家,阴家又没有女主人,她理所当然就帮着阴韧打理接待女眷。   就连林茜檀和林碧香两人也被她分配了招待的任务。   林茜檀觉得这事分外有意思,并未找理由推辞。前世时候她不是一两次以外甥媳妇的身份帮忙阴韧去做这做那。故地重游,居然又做起了这事来。   她自己没觉得,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阴薇看在眼里,也不禁吃惊。她本来故意为难,把最麻烦的事都交给林茜檀去做,也是想叫她在婚前在众人面前出一出丑。   她安排的几个阴府的管事嬷嬷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只等着林茜檀撑不住场子与人求救。   林茜檀看着这阴氏宅邸熟悉的人和事,不由感慨。   宽阔的抄手游廊九曲十八弯,清澈碧绿的湖水全是冬日时候看不见的景致,就连那些府里做事的人都有大半是眼熟的。   林茜檀安排完阴府府里账房、器具、人员诸多琐事,还有空在府里走动走动,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些踪迹。厨子上的雷姨‘管花圃的春娘还有二进月亮门上又聋又哑的吴大叔。   相比之下,她的游刃有余反倒是把初次上手的林碧香衬托得手忙脚乱的。   阴韧素来关注她。她的动静自然被有心之人报告到阴韧面前去。   阴韧仍然是在他的桌子前面,拿着他的笔写写画画,仿佛他死的不是儿子,不过是哪里捡来的猫猫狗狗,葬礼也只是一件不值得亲自参与的小事。   一如平常的穿戴,毫无悲切之意的脸,外面那些丧葬的事,他分毫也不用操心。   听人说林茜檀把账房上的张管事给发落了,他还笑了,姓张的那个管事从他还是少爷起就一向有些倚老卖老的,林茜檀又不是阴家正经的表小姐,他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阴韧听完下属汇报,好奇道:“她是怎么知道张道眉私下贪墨了大笔银子?”在他看来,那张道眉不过是蝼蚁,不值得他记恨在意。   不知怎么,阴韧凭直觉总觉得,林茜檀并不是随口瞎蒙知道的。   林茜檀前世和张道眉也有些过节,张道眉仗着自己在阴家的资历,一向看不起林茜檀这个主家少爷床上的玩物。   心里看不上,态度上便有所展露,而林茜檀又不愿意跟阴韧“撒娇”。   没想到这辈子这么快就有机会自己报仇了。   张道眉一辈子的老脸也没了,含恨退了下去,对付这种人,让他没脸比夺他钱财还让他痛苦。   林茜檀除了清算一点小仇,还见到了前世时候的几个老熟人。那些被阴韧养了起来,当作侍书婢女使用的人……   她们正好从阴府的账房前面路过,林茜檀和她们友善地点了点头,她们也下意识回以一笑,但是对她这个并不熟悉的表小姐突如其来的示好只有疑惑。   林茜檀并不遗憾。故人相见不相识,林茜檀只是表达对她们曾经照顾自己的一番谢意。   这一趟没有白来。   托阴薇的福,林茜檀看到了一部分阴府的账册,对于阴家的资金流向能有一些了解。阴韧做事从来谨慎,许多事情都是她在外面查不到的。   一整天待下来,林茜檀也没有想过要去阴槐灵前看上一眼。人是她弄死的,但她是明知道有可能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还是将身上中了药力的阴槐关进木箱里的。   到了时辰,阴薇去哪,她便去哪。阴薇回林家,她也跟着回。   在她走后,阴韧才传唤了府里的管事,将“表小姐”在府里期间做得事问了问。   回话的这管事可比张道眉之流机灵多了,知道主子问的,是哪一个“表小姐”,当即把林茜檀白天的时候翻过动过的册子逐一说给了阴韧知道。   “长胜坊的店面?”阴韧咀嚼着这么一句话。   那管事回答道:“是,表小姐似乎对那儿的店面格外感兴趣。白天的时候她料理丧葬物件,府里的衣物、厨具、面点三项被她单独拎出来计算,结果一算,还真叫她算出问题来。”丞相府这次办丧事,进出物品都是从长胜坊来的。   府里的事务一向是阴槐在管,阴槐这个管事的人死了,阴韧又对那些钱财上琐碎的管理流程并不上心,以往被压制下去的弊病就都浮现了上来。   张管事也是因为这样而栽了的。这些事情,阴韧本来并不关心。既然林茜檀不喜欢这张管事……   “处以面皮之刑。”   阴韧像是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轻轻一句话,在阴家干了一辈子的“老人”,便成了黄泉路上正排队准备上路的孤魂野鬼了。   管事的听命下去办事去了,阴韧若有所思地将林茜檀特别关注过的几样搁在脑子里继续思考了一会儿,手里的笔却没有停,在画纸上不停地动作着。   *   “主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夜幕的地道当中,绿玉正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小声地对着身后问了一句。林茜檀正身穿披风,紧随在后。   林茜檀早早“歇下”,屋子里也关灭了灯,她带了个绿玉外加一个保镖屏风,就下了地道,朝着长胜坊的方向走了去。地道被马老七梳理过一番,城中一段已经能够正常使用。   她早就奇怪阴韧既然有称帝称王的野心,又是如何在铁器、粮仓等要紧产业上没有作为?而前世的她对此未加留意,以致于两眼摸黑。   搞了半天,他用的可能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   其中长胜坊是他在京城当中店面最为集中的一个地方。   另外一边,阴韧刚刚画完了画,将自己的决定吩咐下去:“既然她喜欢这些店面,就将这些店面送给她。”成千上万的银子进账,就这么说给就给的。   当即就有人按照他的话去取来地契,等着次日送去林府。而画纸上又一副少女画像,已经画了七八成了。   同一个时候正在地道中熟练走动的林茜檀,还浑然不知自己满满打算去摸摸阴韧的底,阴韧就将那些店面全部都给了她。地道冗长,一来一回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林茜檀在外头转了一圈,最多也只是看出那些店面一些皮毛的不对劲之处。而这些,也是以往她来长胜坊没有注意过的。   正要回去,谁知大晚上的,突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分明是阴府小厮打扮的人,脚步声清脆而明显,一下子就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林茜檀便躲在角落处看他鬼鬼祟祟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阴家店面的铺子。   林茜檀暗道,若不是事先看了账册,她也不会知道这几家都是阴韧的产业。而这小厮,每敲门三下,都要停顿轻敲两下,应该是暗号。   林茜檀不知道那小厮是打算做什么,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色,就往回走。心里想着想着,想起一件事情来。   这长胜坊,距离她几家店铺,十分地近……   是巧合吗!?   回到府里,屋子里仍然安静得像是她不曾离开似的。她窸窸窣窣在黑暗里换了衣裳,脱了衣裳躺下。空气中都是一股浓浓薄荷的味道。   她累了,要睡了。   但她闭起眼睛还没一会儿,窗纸上就响起了什么东西啪啪的脆响。林茜檀心有所感爬了起来,过去打开窗子一看,竟然是王元昭的信鸽。   林茜檀说不出自己看到信鸽的瞬间是个什么心情,王元昭有事说,不自己来,反倒是派了一只鸟过来。   林茜檀先不去管这些,将信鸽上的小纸条取了下来,想着看一看王元昭说的都是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怎么就很是烦躁,这人在她面前臭不要脸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抗拒。但这人每次要是冷待了她,她心里又不痛快。总是这么矛盾着。   看了信,林茜檀再躺下,却俨然没有了刚刚那浓浓的睡意,却并不是因为王元昭提到的内容。   王元昭在短信上言简意赅地告诉林茜檀,他们在北边安置下来的兵马已经化整为零地陆续迁移到了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位置。   这批人,王元昭交给了赖大麻子等几人,天隆帝大军北上正好为这些人提供了掩护的机会。他们堂而皇之地从北面以百人作为一团,下来了。   这事也是林茜檀和王元昭商量过的结果。擒贼先擒王,有志天下,京城这一块兵家必争之地就是重中之重。而燕韶带给他们的那一支兵力,也已经埋伏起来,等着用了。   只是,大量兵马无论再怎么化整为零,也还是难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都很熟悉的桐州就成了这两只兵马一处极佳的去处。桐州到京城不过一日工夫,就犹如一柄宝剑在侧,随时可用。   林茜檀发着呆,好不容易刚刚再次酝酿出一些睡意来,天上又稀里哗啦地降下雨水来,那电闪雷鸣的,又让人没得睡了。   她心想,这是又到了夏日雷雨众多的时节了。   林茜檀在雷鸣轰响的声音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送礼的人高高兴兴,收礼的人倒是脸色黑如锅底。左丞相府派人来说给林茜檀添妆,长胜坊那里一条街的店铺从今而始便是林茜檀的地方了。   就算是嫁,也还有一个多月的。   送地契房契的小厮不管这些,按着吩咐,当着一众林家人的面前说的话,林碧香先是以为自己幻听,随后反应过来,红了眼睛往林茜檀身上看了过去!   长胜坊,那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段。那里的店面,据说墙上随便一块砖头都是用大元宝银两计算的,光是装潢就是真金白银。   林茜檀脸色自然不好,真是永远也闹不清阴韧这人的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居然就这么大张旗鼓地给她“添妆”,这是发的什么神经,不收还不行。   长胜坊的店是个什么价值,林茜檀只有比林碧香更清楚的。她前一天刚刚在阴家多看了几眼账册,阴韧第二天就送这个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林茜檀当阴韧是巴掌和甜枣一起给。   阴家的小厮给完东西就回去了,只留着一群林家人面面相觑的。而林权看向林茜檀的目光也热忱了一些。   就是沈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是见过世面的,一辈子经历的大风浪多了去了。见过给人添妆的,可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又蛮横粗糙的添法。   沈氏不由拉了林茜檀的手,想说问一问前一天在阴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林茜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要怎么告诉沈氏?   可即使这样,沈氏也还是将她留了下来,在正屋待了有一会儿。   同样是添妆,阴韧这个亲舅舅,给即将被送进四皇子府的亲外甥女林碧香的,不过就是不知道哪儿旮旯角落的一处庄子,庄子不算小,但人比人得死,林碧香就是觉得看不上。   她嫉妒得眼睛上的血丝就没下去一点过。   凭什么叫林茜檀处处比她过得好?   明明是她的舅舅,却对她比她要好千万倍。亏她还觉得舅舅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结果三番两次被亲舅舅打脸……   母女两个回去,还没坐下来就气鼓鼓地砸了一地瓷器,林碧香当着母亲的面就已经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娘,那小贱人凭什么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丈夫、抢我的弟弟,现在连我的舅舅她也要来抢!”林茜檀是她见过的,天底下最厚颜无耻的人了。   阴薇同样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怒不可遏。前两年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怪怪的地方。   后来许多的事,她虽然有那么点察觉,但还是愿意自己忽悠自己。   可现在,一样是外甥女,真凤凰不过拿了一个庄子就算打发了,那山鸡却拿了一整条街的金矿银矿……   被女儿哭得有些不耐烦,阴薇忍不住出口喊着打断了她:“哭什么?”   可林碧香真气坏了,哪里听她的。   阴薇算是过来人,也见多了内宅中那些东风压倒西风的事。虽然不知道她大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也凭直觉知道林茜檀恐怕是用了某种方法得到阴韧的喜欢了。   想了想,将女儿拉扯了起来,告诉她:“还不是你太不争气!你小的时候你舅舅多疼你?哪一次不是好东西给你送来?你自己不懂得嘴甜,还能怪狐狸精抢了你的舅舅?”   林碧香似懂非懂的,好像也记得一些幼时的事。她只知道她母亲应该是叫她去她舅舅跟前争宠。   她被财物熏了心,这会儿也看不到什么楚绛不楚绛了。   又想着明个儿还得再去给阴槐那个死人守灵,有机会讨好舅舅,便点头如捣蒜地跟她娘亲保证:“我明日便去和舅舅说说去!”   她就不信,她和阴韧才是血脉相连,哪里就能输给林茜檀一个不过占据了个名义的假外甥女?   林碧香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回去之后,阴薇头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女儿傻乎乎的,只知道表面上的东西,她可是清楚的,这些店面做的可不止地上的生意,还有地下。   对阴韧来说,也许那就是手头漏出来一点钱,但对她们母女如今来说,这些房契地契被她们眼睁睁看着落在林茜檀的手里,教他们怎么甘心。就是拿那地契去煮火锅,也比给了林茜檀强。   第二日再去阴家,林碧香便言出必行,果真是带上她亲手做的雪花糕等几样小吃食,朝着她舅舅的书房去了。   阴韧不出现,外面自然会有人趁机巴结阴相一定是伤心儿子的死,所以不忍见到儿子遗体。更甚至还有人说阴韧其实已经病倒的。   林碧香这才特意做了清淡的小吃食,想说慰劳一下舅舅。   林茜檀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最了解林碧香的人了,看她叫丫鬟带着一个食盒篮子一起,往后面宅邸走去,就知道她这是上赶着找虐。   心里喜不喜欢阴韧这个人是一码事,但她的确比起大多数的人都更了解阴韧的脾气。甚至毫不讳言地说,阴韧这人,哪里有什么心肝。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说不定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下一刻就砍过去,他也无所谓的。   正想着,林碧香主仆已经走远了。   阴府对林碧香来说同样也不算太陌生。   阴韧的书房和他寝居是连在一起的,林碧香自然知道路。她信心满满,仿佛手上提着的不是一篮子小吃,而是一篮子的地契房契。   不过很可惜,她去得有些不是时候。阴韧并不在书房之中,说是去了前面。倒是有两个黑脸的侍卫守着门外的正路口。   侍卫自然认识林碧香。但就在林碧香自以为不过是进个书房这样的小事的时候,她却被拦了下来。   林碧香道:“劳烦两位大哥通融,我不过是想把这新鲜做的东西送进去给舅舅。”阴韧不在,的确是林碧香事先有些没料到的。娘不是说她舅舅这几天都待在书房吗?!   她必须要舅舅吃到她做的东西。   两个侍卫却面无表情的,对美人计全然不吃。其中一个伸出手来,依旧阻拦在林碧香的跟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着的话令林碧香很是不快。   “表小姐有什么东西,交给属下,这书房,没有相爷同意,别说是您,就是当今陛下来了,我兄弟两个,也是不放行的。”   这话说得,简直是叫阴韧的野心昭然若揭了。但这也是阴韧同意了的。   林碧香也听过许多外面的人对她舅舅的议论,然而实际听到,还是觉得有点儿惊吓不肯当真。“谋反”二字,听来就足够可怕了。   侍卫坚决不予放行,林碧香忍了火气,并没有把手里的东西就那么交给了对方,“我还是亲自交给舅舅吧?想请问两位大哥,舅舅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   侍卫告诉了林碧香之后,林碧香却并没有在转身离开之后,返回前院。   林碧香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了,这书房附近虽说把守严密,但也不是没有缝隙可以钻空子。   她小的时候来阴府玩,那时候的阴府还不像现在这样,五步一个岗,所以她和林子业两人调皮玩闹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小缝,是可以从外面进去书房的。 第167章 私生   阴韧打发了前来找他拿主意的下属官员,赶回书房想着完成他那幅画了一半的画。他那画中少女清新而纯真,又有一丝她自己不曾察觉的妖娆。   画的再没有别人了。   阴家很大,但他如履平地。从前院到后宅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穿过守卫门楼的侍卫,又快步踩着石子铺就的甬路,走到书房门口,还没走进,就敏锐地听见书房里有人正发出一些动静。   阴韧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住,他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他走路本来就没有声音,故意之下,更是像鬼魅似的隐藏了身形。他心道,看来这些看门的侍卫不必留了。   屋子里的人丝毫也没有察觉,自己被发现了。   林碧香刚刚自鸣得意地带着她的点心小菜从年久失修的小墙洞里挤进院子,又做贼似的进了屋子里,正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篮子里的吃食拿出来,装了小碟摆在桌案上。   正是那瓷盘触碰桌面木板的声响最先引起了阴韧的注意。   阴韧来到窗前,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正在里面背对着他,他唇角露出冷笑,背在腰部的两只手青筋凸起。   林碧香,是不是活腻了。   林碧香摆完了她的菜碟,坐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她盼着能把舅舅给等回来讨好一番,可惜她等来等去也没能把人给等回来。于是不得不算着时间回到前院。   想到自己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得让她舅舅知道知道这些做工精美的吃食都是谁做出来的。于是把视线投向了那边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的、搁着纸笔的书桌。   她刚刚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在四目张望,只不过出于直觉,似乎并不敢擅自站起来再四处乱动。她本来就是偷偷进来,万一惹怒舅舅,怎么也要挨一顿骂。   巧合的是,书房地底下的地牢之中,正好也有一个来路不明还嘴硬不说的丫鬟,被用刑的地牢侍卫施以幽闭之刑。   她同样也没有看见,屋子的主人就正在窗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眼里淬着危险的光芒。只要她稍稍有些僭越的动作,就会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上的世界消失。   林碧香分毫不觉阴韧在注视。她犹豫着走过去近身看了看。只看见桌面上摆着一张画纸,画纸上画了一个正醉卧美人榻的少女。   这其实是阴韧梦中所见的场景。林碧香自然认不出来这画的是谁。他将梦里的情景,如实反应在了纸上。所以林碧香看见的,是少女的脸被障碍物遮挡住一半的样子。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画的右下方写着的,是阴韧亲自所题的诗词。   阴韧的画技惊人,分明没有一丝一毫宽衣解带的画笔,展露眼前的图画却还是给人一种活色生香的感觉。画上的视角似乎就是作画之人一样,让看画的人也不住甘愿入画了。   画没画完,就已经这么美,如果画完,那还得了?   林碧香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走过来的目的。她看了看桌边停靠的笔和现成磨好的墨,拿了一支起来蘸了蘸,又取来一张干净的纸张,书写了起来。   林碧香做完这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守门的侍卫离开了。阴韧悄悄跟在她身后,冷眼看着她怎么离开。   在她离开以后,进来看也不看她留下的纸条,径直走了过去,重新拿起画笔,继续作画。   林碧香照例又在阴府待了一天,阴槐死得突然,虽然棺材木板都是现成,但阴府里多久也没有办过丧事,就算有她们林家来的亲戚帮忙,也还是不免忙乱了一点。   到了当天下午客人都散场离开,丞相府里的仆人也开始把一天下来客人进出积累出来的垃圾清扫到一个地方,一起处理。   这些东西自然会有专人前来弄走它们。   只不过林茜檀和阴薇她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馊水桶里几样似乎有些眼熟的点心小菜。   由于阴府大厨房上面也有做这些给过来吊唁的客人食用,所以她也说不好,这些是不是林碧香做给她“舅舅”的了。   希望,这些就是。   阴槐的死,就像地面上搁着的烟火炮仗。炮仗本身看着丑,没人喜欢,但只要引线烧着,“砰”的一声响,所有人便都去看天上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又有谁注意竹筒里那些漆黑的火药?   林茜檀倒是终于想起来在这一天临走前去灵堂看了一眼阴槐的遗体了。   因为她听说,到阴家来吊唁的客人们对阴槐可以说是“十分盛赞”。   毕竟,很少有死去的人能够像他一样红光满面成那样的。   到底是用了合欢散而不能疏解,活活爆阳而死的!   林茜檀趁着无人留意,扔了一样什么东西进去。锦荷用她胖乎乎的身子替林茜檀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阴槐在京里也没少糟蹋良家的姑娘,她扔一瓶腐尸散进去,也算是做了一些功德吧。这样一来,阴槐的遗体只要一入了土里,没了空气,不出半日,便会化得连骨头也不剩。   林茜檀自己坐了一辆马车回去,阴薇和林碧香母女的车子就在前面开着。车里的丫头看林茜檀不怎么说话,便也不说话。   她只是在想,可惜当时事出仓促,她没有想太多,不然把这男人送到林碧香的床上,这事情不知道要精彩多少。   马儿蹄子咯噔咯噔的响,到了林家,进了二门,又见过长辈请过安,去了一天的几个人都没有什么精力再斗嘴斗心眼,这才各自散了。   趁着林权还没有回家的工夫,阴薇捉住女儿便问白天时候的进展如何了。林碧香无不遗憾地道,舅舅不在,只留了吃的。   林碧香还想着,阴槐停灵还有一天,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亲近舅舅。四皇子已经说定要她过去,她希望自己能多整些嫁妆,底气足一些。虽然看不上四皇子,但四皇子未必就没有坐上储位的希望。   到了第二天,林碧香果然又带着她自己做的吃食去了阴韧的书房,只不过这一回不用她偷偷摸摸,阴韧是在书房之中的。听到她来,还请她进去。   林碧香早就知道她舅舅喜欢绘画,也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每次到舅舅家里玩,舅舅都是在画画。   印象深刻的是她还因为曾经不小心弄坏了舅舅一幅画而遭遇过舅舅的怒视。年代久远,她自己也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   林碧香趾高气昂地当着守门侍卫的脸,将新做的点心送到书房屋子中。她看见门口侍卫身上重伤了。她心里高兴,觉得这一定是舅舅疼爱她的证据。舅舅又亲口放行,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识见识。   舅舅一定是因为昨天吃了她做的东西而觉得满意。   她进去的时候阴韧正提笔书写着什么,林碧香被他专心致志的气场压制,自然而然也就不敢开口说话打扰他。他也不管林碧香在不在,只管自己。   林碧香看得无聊,便不知不觉发呆了起来。   平心而论,她舅舅虽然长相令人有诡异的可怖感觉,但也没有谁可以否认这人诡异的外表下气质也同样出众。   中年男人一枝花,更何况还是有才能的花。再配上这书房清净优雅的环境,也算得上一副很有意境的写实画了。   不过这幅画很快就被吵闹声打破了。外面连着两声不大却清晰的狗叫声,一个蓝衣小厮正牵着一条狗走了过来。   林碧香惊奇着院子里居然会多了一只狗,问起阴韧,阴韧也十分好脾气地告诉她,光是守着院子的人看着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够,必须要多一条狗。   说完,那长相凶恶的狼狗像是配合阴韧说的这话似的,又对着林碧香嗷嗷叫了两声。   *   林碧香再回到院子前面的时候,前面的庭院里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不同来路的客人,全奔着阴韧的面子过来。满满当当的人。   阴薇本来正跟几家公侯伯府的夫人在说话。见林碧香脸色不好地回来,只可惜没有工夫去问一问她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也是佩服这对母女。话说回来,当日就是阴槐在那儿上蹿下跳把林碧香的事捅得漫天飞,才直接导致林碧香身价跳楼式暴跌,如今阴槐没了,这两人又马不停蹄跑来给人家张罗丧事。那些和阴薇站在一起的夫人们心里指不定是不是正在笑破肚皮。   林碧香忍着心里的感受,努力露出笑容应付客人。但是她笑得实在比哭还要难看。林茜檀也好奇她在阴家后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阴薇好不容易抓到了空档叫女儿过来说一会话,问起她这回有没有和舅舅讨到店铺地契,林碧香既点头,又摇头。   林茜檀一边和顺昌郡主等人说话,一边留心解读母女两人的唇语,她“听”到林碧香和阴薇说,再也不去舅舅跟前了。   林茜檀于是不自觉笑了起来,看在周围的人眼里便成了美人如画。阴韧的性格说是古怪阴森也不夸张。林碧香虽然如愿以偿讨到地契,但应该是在阴韧那里吃了什么苦头了。   还没想出个什么来,那边正主就自己出现了。   阴槐停灵三天,作为父亲,阴韧一直也没有露面。一概的事情不是命令亲戚帮忙,就是交给管事。他这样的表现,既有人给他拍马屁,将他说得无比慈父心肠。也有许多反对他的人,说他冰冷无情、毫无人性。   他自然是后者。   他象征性地说了一些场面话,就将众人打发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棺木中的阴槐一眼。   林茜檀注意到,林碧香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那么明显缩了一下,她越来越想知道阴韧是做了什么了。   后院子里,一只狼犬还趴在一个食盒篮子上,嫌弃地吃着里面的东西。它已经好几天没有食物。有的吃,就不错。   林碧香正是看到阴韧当着她的面前,把那些她做来的吃食扔在了狼犬面前,叫狼犬吃。   这倒罢了。   在她跟前看起来凶猛的狼犬,在阴韧跟前却老实得跟什么似的。就因为吃得慢了一些,被当场斩去了一只后腿,那狗居然像是不知道痛一样,立刻就加快了速度,任由腿后血流如注……   阴韧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她索要的地契房契放到她的手里,她已经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拿着的地契是哪里的店铺。   阴薇可不管这些。她为了帮林权争夺世子之位,已经赔出去大部分嫁妆。平日已经捉襟见肘。   她也不想眼皮子浅跟娘家再伸手要钱,但是形势比人强。   周围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方便和女儿说得太多。   于是母女俩使了眼色,各自散开。   等到人少了一些,她才有空找上女儿,掂量了掂量女儿从她兄长那里讨要来的地契。   地是好地,房子也是好房子,阴薇高兴,可高兴完了又是恼怒不已。   想想自己以前,哪里需要这样。   想到这里,再对比对比林茜檀屋子里那些几乎闪瞎了她的眼睛的钱财,她一下子就又不爽快了起来。   林茜檀像是感应到她似的,故意柔柔一笑……   阴槐只停灵三天,按着阴府的打算,明天就要拉去下葬的,林茜檀看着棺木中安静躺着的独臂男人,记忆追述到了前世的时候。   林茜檀的思绪飞出去有点远,被外面传来的一声呼喊呼唤了回来,她听见门口的阴家管事说,晏国公府王家来人了。灵堂里一时窃窃私语。   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碰到王元昭。   林茜檀结束了和几位公主、郡主的对话,和她们一起看向那边入口处。   只见那边以王善雅为首,走进来几个人。站在王善雅身后的,就是他的两个儿子,王元昭和王元暄。   宾客之中,尤其是女客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王家血脉好,聪明的人不少。美貌更像是偏心眼一样,传男不传女。三张颇有相似之处的脸却有着不同的气质。其中,王元昭一枝独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茜檀也在一群人之中自然而然地看了王元昭一眼,想到前世的时候,王元昭并没有认祖归宗这么一件事来。   这一次,他却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的。   他一来,还在灵堂里的女客就更没有看棺木的了。林茜檀从不否认,王元昭是一个容貌俊美到犯规的美男子。尤其那一双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璀璨夺目,又清澈纯净,兼具“男人”的成熟野性和“男孩”的纯真清爽。从军一年的经历更加升华了的肉体,让他本就高耸的身材看起来像是提炼过的绸缎一样,让人忍不住想上手在他微微敞开一点胸口露出少许胸肌的位置上摸一摸。   这种雄性的美,伴随着他逐渐崭露头角,被越来越多的女人发现了。   林茜檀就算不需要耳朵尖,也能清楚地听到身边两个成了亲的年轻少夫人正在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他。他前不久的时候还刚刚在赛马会的时候出了一回风头,正是京城贵女圈子里,理想夫婿的模板人选。就连这嫁了人的,看到他,耳根也红了。   林茜檀和他在空中四目对视一瞬,他没有特意移开,反倒是林茜檀自己莫名心虚,率先躲了开去。   转开了,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别扭地转了回来。   晏国公府王家和阴家算是政敌,所以王家只是意思意思过来,不过也因此,林茜檀见到了有段日子没有见到的王元昭。   王元昭也有些天没见到林茜檀了。   这个时候的他面上虽然是一本正经的,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开了,又怨怪自己,怎么又没有忍住,跑来见她。   本来王善雅是只自己过来走个形式的。是王元昭知道林茜檀这几日在阴家帮忙打点,故意提出跟着王善雅过来的。   至于王元暄,恐怕是为了跟他唱对台戏,一起来的。   *   王元暄其实也有自己跟着来的正当理由,他和阴槐有过私下来往,所以来看一看酒肉朋友,也说得过去。   阴槐似乎对王元昭很是感兴趣,他装傻充愣地给对方透漏了不知多少王元昭的事。   而这些,他以为王元昭并不知情。   落崖的事情,可也有他一份功劳。王元昭笑笑,他不过是看在王善雅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罢了。若是王元暄再私下做一些越他底线的事,他不介意手足相残。   前面,王善雅正在给阴槐上香。   他于是再看向林茜檀。   而林茜檀同样也在看他。   林茜檀对于王元昭不来见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其实略知一二。她从理智说是赞成的。只是情绪上的事……实在不是人力能够随意控制。   倒不如说,反而因为去刻意压制,起了反作用。   没见到的时候还好,她还能装装傻。见到了,既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   还好,现场的事情让她也没有太多的余地去东想西想的……   直到这天全部结束,林茜檀也没有再在阴家看见过王元昭。   这天晚上回去,林茜檀做梦,久违地梦见了二狗子,她梦见二狗子趁着她睡觉的时候,趴在她的窗边看着她睡觉,却并不进来!   林茜檀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第二天起来洗漱了,又出了门。   连着三天,阴槐的丧事也终于办完了,这日出殡。   林茜檀离开之后,这屋子里才有丫鬟进来收拾。裁云带着几个小丫鬟将林茜檀睡过的寝室收拾了收拾。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的,就是没有人搭理裁云。   碧书留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待梅在时,还有个人说几句话让她听一听。待梅不在之后,裁云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裁云也不在意的样子,她清扫窗户上,发现那儿沾了两处污泥,心中疑惑林茜檀要怎么弄,才能把窗子弄成这么脏?   *   阴槐毕竟是阴韧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出殡仪式同样热闹。阴家的祖坟被建在城外。他的棺木被运送出城去,队伍老长。京中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去了。   阴槐这一死,有些问题也就倒退回了和前世一样的局面。   林茜檀的前世里,阴槐死了之后,董庸这个没有背景、容易操控的外甥成了阴韧手中可用的一个工具人。   而这一次,后来居上的人,成了阴韧并不喜欢的儿子,阴柩。   其实在两辈子里,有一个疑惑是林茜檀一直没有弄清楚的。阴柩的性情虽然古怪,但能力并不比阴槐弱。   阴韧反正只是需要一个替他管理家事的人,用谁不是用?他连贪财粗鄙的下人都可以凑合着用,怎么反而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讨厌到了一定程度上。   长长的送葬队伍一路往城外而去。阴柩骑马走在最前。阴槐的棺木被送到了祖坟上。随着棺木进了土里,黄土一盖,他便成了个这世上再也不存在的人了。   人一入土,葬礼便算是结束。阴家在城外家庙准备了丰盛的菜席,邀请宾客歇歇脚。这也是阴柩第一次作为主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等到菜席上来,便有一个婆子抱了那个之前负责守灵的孩子上来,被他安置在了主位之上。   谁都看得出阴柩对这个孩子十分疼爱,不像作假的。   这个孩子,虽然也会因为害怕陌生的环境而哭闹。但只要有阴柩在身边,他就不哭。   他不皱着眉眼的时候,还真别说,五官容貌还真的挺好看。众人多看他几眼,看他可爱,便对他先喜欢了三分。   林茜檀早就觉得奇怪。阴柩清心寡欲,不像是会未婚生子的人。前世的时候她就从来没听说阴柩有孩子。   还有一处不免奇怪的地方也是众人都好奇的。这孩子看上去大约一两岁的样子,却从来没人听说孩子的母亲有什么动静。阴柩在外游历,四处漂流,就连林茜檀也一度觉得会不会是真像是外面说的,这是哪个不方便露面的女人为阴柩生下的私生子。 第168章 孩子   阴柩将孩子抱在手里亲自照顾,更加惊了一群妇人。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很少有亲生父亲会自己照顾孩子的,更遑论是在公众场合将孩子抱在身上不吝疼惜了。   于是便有不少人注意被吸引开去,妇人们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们家中的丈夫,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林茜檀总觉得那个孩子令人觉得五官熟悉,但是孩子年纪还小,轮廓没有撑开,一时之间她倒还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像谁。   阴家祖坟离着白马寺不算远,菜席无趣,借着去净房的机会,林茜檀走到外面的露台,犹豫着要不要中途跑路。郊外风光正好。   这样的场合,几位皇子也来了,世家豪门来得更多。林茜檀听见身后明显步伐有力的脚步声,本来以为会是楚绛或是陈靖柔,等来的,却是四皇子。   那一夜的事,当事双方对外都几乎闭口不提。没人知道四皇子怎么突然转了性,放着一屋子莺莺燕燕不去碰。四皇子想起林茜檀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就恨得牙齿也咬碎了。   也就四皇子自己清楚,不是他不想碰,而是那玩意儿实在有些不好用了。   从那之后,但凡是在公共场合碰到,他看着林茜檀的眼神便总是带着一些不善之色。林茜檀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那一脚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不过不踢也踢了,说些自己不是故意的话,反而显得虚伪。   *   毕竟是在外面,四皇子没说几句便走。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林茜檀没有理他那句“若是可以,入我四皇子府的,本应是你”。   但四皇子眼神中志在必得的光芒,还是让林茜檀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人在她表哥舅舅跟前说了什么。联系楚绛最近对她态度中的确有些古怪的地方,林茜檀皱起了眉头。温柔体贴倒还是温柔体贴,只是好像多了一分烦躁的意思。   阴槐下葬,楚绛确实也来了。只是还没碰上面。   四皇子走,她想说再往前看看董庸的坟头是不是长了草。不远处又叽叽喳喳地走来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   小姑娘们在说今天过来的几个好看男子。并不奇怪这边有人。   其中还有一个是林茜檀认识的。   魏嘉音看见林茜檀也是愣了一愣,两人莫名疏远了一段日子,几乎没有来往。她就像以往一样,是众人围着讨好的中心人物。   林茜檀也怕自己又热脸贴人冷屁股,只礼貌地和她点一点头。这会儿人多,她就是想和魏嘉音说什么也没多少机会。之前魏嘉音的怒意太过明显,她也想等着对方气消一些。   阴氏家庙盖在矮坡上,往下看去就是魏氏的一处庄园。说起来,魏嘉音日前还邀请过她。只是两人闹不愉快闹得突然,那庄子自然也就没有去成了。   魏嘉音像是也想到自己和林茜檀这么一个约定。但是她心里仍然恼怒不快。林茜檀深究原因,想来想去两人之间要说有什么冲突点,大概也只有一个二狗子了。   林茜檀还是想着能有机会和对方好好地谈一谈。不过也要看对方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魏嘉音自己凭白闹了一通脾气,其实也想听听看林茜檀本人怎么说。   到菜席结束,大家用了午膳,填饱肚子,各自上车离开,魏嘉音收到了林茜檀本人当面的邀请。   魏嘉音想了想,答应了。   林茜檀在城门楼开有酒家,两人便去那里坐下。阴薇看她是和魏家人一起,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在酒楼上摊开来说,魏嘉音心里舒坦了不少。   但也将自己对王元昭一番心意都给暴露在了林茜檀的面前。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就算是魏家没有纳妾的家风,也是不能够免俗的。   所以魏嘉音不快的,也许从头到尾就只是自以为是好友的人背地撬她墙角。   林茜檀和王元昭两人确实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却实在和男女情爱没有半点关系。兵马江山,银两生意……   可有些事情,也的确不好明说。   魏嘉音看她藏着掖着,像是仍然有在隐瞒着什么似的,心里不高兴,本来想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却还是坐了下来。   林茜檀不太确定自己一番说辞,能不能让魏嘉音真正理解。   不过看魏嘉音对她态度似乎有些软化,总是好事。   她自己的确有些做贼心虚,莫名就落在道德低点上。对魏嘉音来说,她和二狗子是因为她这个魏家小姐而认识,但她又没和魏嘉音说过,自己不单单认识那二狗子早得多,且还有一段前世事情的纠葛。   魏嘉音说了自己的心思,林茜檀在想着,也不怪对方恼怒。   “你这几天在京中贵妇中得到的风评似乎不错。”魏嘉音还是忍不住出口微讽。   林茜檀只当是没有听出来这其中的讽刺之意,也想适量透漏一点自己的事:“嘉音信不信梦里前生的事?”   魏嘉音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突然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句“信不信又如何”。   林茜檀笑说:“我经常梦见。”   林茜檀有时候梦里梦得多了,不禁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其实她也许根本没有嫁过人,又或者根本也没死过?而一切都只是像南柯一梦一样,总会醒来。   但那所谓梦里的许多事,又发生得太过真实。梦里梦外,她会觉得有些弄不清楚。   魏嘉音信,她也可以和她说说那些事。魏嘉音不信,她便只当是说个故事,娱乐娱乐。   街上车水马龙。   佛家有前世今生的说法,但那些也是忘却了前尘旧梦的脱胎换骨。林茜檀说来的故事却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魏嘉音心中不信,更加以为林茜檀在敷衍她,嘴上却说一个“信”字。林茜檀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相信,却同样没有点破。   说了一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心里话,彼此也算勉强解开一些心结。之后各回各家。   魏嘉音虽然并不相信林茜檀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但心里却又隐然愿意试着接受。   两人婚期前后相近,到了最后一个月里,是真的要被约束起来,准备嫁人。   她也不希望,在这种本来应该高兴的时候被一些不好的事情牵绊而烦扰。   *   林茜檀早就准备好了嫁衣,剩下的就是一些琐事。银屏阁里的丫头们现在就是千盼万盼着沈氏能够在病床上支撑得久一些,不然有个什么万一,她们的主子就要再在林家多拖个一年半载的,凭白生出多少变数。   林茜檀却并不在意这些,她每日里除了在院子里做些针线上的事,除此之外就只是去沈氏那里看一看祖母,或是将阴薇扔过来的事情随意处理了。她要成婚,魏嘉音也要成婚,魏嘉音嫁的那一个,还是二狗子……   林茜檀每次过去祖母那里,都可以看到林碧香和林抒尘也在那里。这两人,一个被定给了四皇子府,另一个连个婚配对象也没有。   她们才是最关心沈氏长寿与否的人。   沈氏活了一辈子,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小姑娘的心思,面子上却装糊涂。谁对她是真心,谁不是,她看得明白。   林茜檀去得恰到好处,沈氏看见她来,反而心里舒坦。   就在沈氏的身子越来做消沉下去的时候,林阳德将册立世子的折子给递了上去。林权如愿以偿,成了折子上那个被请立的人。   可他还没有得意两天,这道折子却被驳了回来。林栋以为是林茜檀说通楚家从中阻挠。实际上林茜檀清楚得很,这件事情大概是阴韧的手笔。丞相可以凭借手令干涉各个衙门运作,林阳德和林权都认为阴韧是林权的大舅哥,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使绊子。   但事实大于雄辩,且不仅阴韧发了手令,就连顾屏这个还没退休的老头子也横插了一脚,两个丞相都这么说,有关衙门哪里还敢通过他的申请。   到进了六月,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林抒尘的婚事,也终于有了眉目。   林茜檀从中运作,帮着她和池家沟通联络。池家方面答应要林抒尘,但并不是叫她做正室夫人,而是妾室。这已经是池家一个让步。   一字之差,身份地位差距便巨大,但是面对随时有可能会死的祖母,林抒尘并没有太多犹豫和选择的机会。她咬一咬牙,答应了。   池荀倒是高兴。在他看来,只要把人弄到手了,其他的事通通可以推后。   这样一来,林家三房三位小姐的婚事便都有了眉目。   林茜檀做完林抒尘的事,便不再去管。   而林抒尘也并不太让她意料地过河拆桥。她以备嫁为由,不再积极地走银屏阁,讨好林茜檀了。   自然有人觉得看不上她的。锦荷就说这是个唯利是图的白眼狼。   林茜檀道:“她生母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受我娘拖累,才会被阴薇整治得年纪轻轻就没了,她从小又夹缝中求生存,也不能怪她这样。”   林茜檀所希望的也不过算是将林抒尘嫁出去,让她至少不必再受阴薇时时牵制,也算是偿还了她生母对自己的照顾了。   四皇子府和忠义郡王府的动作都不算慢,一前一后地来送了帖子,商量了过门的日子。   林茜檀是三房长姐,阴薇却迫不及待绕过了她,将女儿送出门去。六月初八,东山侯府也算关起门来小小热闹了一把。   四皇子府抬着大轿子来接林碧香,林碧香穿着银红色的喜服,被二房堂兄林子荣背上了花轿。没有多大的宴席,没有满座的宾客,就只是几个关系亲近的好友送了一些礼物过来,意思意思。   林碧香不甘心地坐进花轿,她心目中的婚礼并不是这样的。   被抬起来送走之前,她掀开轿帘子看了一眼,林茜檀站在人群里,梳着个少女头,看着她。   她分明先一步嫁了,嫁的人身份也不低,甚至于皇子一旦封王,她好歹也是侧妃,但她却没有一点优越的感觉。   几声唢呐响,四皇子府的人抬起林碧香,不多时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徒留一路过去象征性扑撒的花瓣。   林碧香还在轿子上想着,好歹还能想办法从四皇子那里博取宠爱。她娘说得对,四皇子也不是没有希望做太子的。就算做不成,起码也有荣华富贵。   等她过得好了,回来看她怎么把脸面找回来。   四皇子人道方面有些不行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林茜檀也是因为觉得四皇子之前对她态度有些古怪,才去四皇子府问了问。   当天晚上,霁月奉了林茜檀的指令,翻墙去了四皇子府。听说林碧香新婚之夜是一个人过得。四皇子根本就没有理她。   林茜檀道:“等着吧,今后独守空房的机会应该还多着呢。”   虽然是给人做妾,但四皇子府的妾,自然和别人家的妾大不相同。她又是头一个有名分的。才嫁出去三天,就有机会像平常人一样回家一趟。   林碧香早就不是完璧,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初血,没人知道林碧香成亲三日,四皇子根本没有进过她的房。   不过这不知道的人里面可不包括林茜檀。   林碧香又怎么会愿意叫人看笑话?她自己一个人回来,四皇子不在,她就替四皇子找理由,“四皇子殿下忙于朝政,没有空档过来。”   没有人会去拆穿她。   天隆帝不在京中,阴韧恨不能独揽大权,又怎么会让几个皇子有事可忙。   林碧香这桩婚事是阴薇自己亲自凑成的。阴薇最关心她过得好不好。看到林碧香笑容灿烂,她勉强也能放心。   等到那些看笑话的都走了,阴薇才有机会抓住女儿,问一问真正的情况。林碧香想了想,没有隐瞒。   “娘,四皇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早就听说之前一向喜好女色的四皇子最近清心寡欲得像是个圣人,就算是偶尔有碰女人,也是固定的那么一两个。   原本阴薇还跟林碧香说四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娶她,那是看上了她,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不然四皇子哪里有什么改过自新的样子?   阴薇于是又问女儿用了熏香没有。   林碧香道:“我倒是想用,但也得男人愿意来我屋里,不然点起来,到最后难受得不是只有我自己!”   周围的丫头婆子不免有些啧啧称奇的。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和自己的母亲这么大大方方的说这些私房秘事?   这对母女也算是奇葩了。   林碧香在林家待了一天,做足了样子。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离开,四皇子倒是亲自过来接她来了。   林碧香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倍有面子,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四皇子将她亲自给送回去皇子府里。   这一夜,四皇子去了林碧香的房中。   他是不容易做那事,不是绝对不能,只不过每一次之前都要用药刺激刺激。   等到云雨停下,四皇子已经累得像一只狗。林碧香渐渐平复呼吸,像是终于放了心。四皇子起码对她是有兴趣的。   四皇子不能人道的事,林茜檀知道,四皇子找太医看诊开药的事,林茜檀也知道。   甚至于林茜檀还弄来了四皇子正在服用的汤药的药方。   药方上的用药自然都是一些药力霸道的东西。不然也不能够叫四皇子威猛如昔。   但是药三分毒,敢开这种虎狼之药用来服用,四皇子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林茜檀知道了一下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她觉得好笑的是,上辈子的四皇子死在梅疮手里,这辈子,有可能还是死于梅疮……   毕竟,据她所知,林碧香身上似乎有些瘙痒,而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长了疮。   霁月刚刚回来做事,她略知药性,闻得出来林碧香的屋子里用了熏香。林茜檀暗想这人婚前好歹还拿一块遮羞布遮一遮,现在是连遮羞布也不要了?   霁月道:“主子咱们是不是给四皇子增添一点药性?”   林茜檀摇了摇头:“四皇子和我可没什么仇,不过就是一个意图不轨却没得逞的好色之徒而已。”   就算她不做什么,四皇子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了。   按着林碧香那股骚劲,四皇子那一碗汤药,大概是不够用。多来几次,就算不是因为梅疮而死,也会燃尽阳元。   林碧香嫁了之后,便是她自己,楚家已经派人来她这里测量过屋子里的家具尺寸。她这儿也开始把一些东西运送到楚家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嫁人,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楚家是她自己选的,回到那里尽一份责任,也是她已经接受的既成事实。有些话,舅舅虽然没说,但她自己也想得明白。   楚家这一代血脉中断,能够为楚家延续血脉的,真的只有她了。   若不是这样,说不定她还真想不顾道义,去和魏嘉音争一争了。   听说她婚期近了,乳母宋氏专门叫人送了云州的平安符来,林茜檀便也想着上山去白马寺给宋氏也求一求,   这个时候的白马寺和冬日的时候又不一样,第二日林茜檀去的时候,那儿人山人海。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去过的旧塔,塔底翻新了一半,上面却是破旧,看起来不免有一些滑稽。   守门的和尚或许还认得她,对她礼貌点头,她要绕到后面去看,也没人拦着。   这一次她先在那里,又听见了脚步声。屏风姐妹却丝毫没有动静,林茜檀就知道,来的一定是熟人。   王元昭看见她来,也很是惊讶。他们并不是约好。王元昭旧地重游,为的也是调查这片林子。   林茜檀同样惊讶。   若是叫认识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在这里偷着见面。   王元昭心里倒是没她那些心虚。他刚刚已经在寺里转了一圈,看出了这白马寺的不对劲来。   林茜檀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那次坠崖之后,她就已经派人在这寺庙里溜达了一圈,什么也没查到。   王元昭笑:“那个时候好歹也是出了事的,就算是有个什么,人家也会有所防范。”   不像现在。   王元昭道:“首先是寺里的人,然后……便是这寺的建筑格局。”   白马寺的格局和一般的寺院截然不同,林茜檀原本只以为是巧合。   可听王元昭说来,这其中又像是有猫腻。   王元昭道:“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奇怪,这寺里……”说着,王元昭指了指远处一栋圆顶式的阁楼道:“这寺里,这种建筑很多。”   林茜檀一看,那是是海外商人之中流行的某种宗教建筑。   王元昭三言两语直奔主题:“最早的时候,我只当这白马寺就只是吸收了海外建筑的风格而已。直到我在山脚底下寻找不到我们那天发现的那个兵器库的入口。我突发奇想。”   王元昭又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叫林茜檀往山脚下看。   “你看,从这儿,到这儿,”王元昭比划了比划,林茜檀有些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他们都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兵器库在山脚下,所以出入口也在底下,但山脚那样的地方往往土石坚硬,也的确很难有人会去想,谁会耗费工夫从山上往下修筑……   王元昭自然还没有证据。许多寺院的厢房也并不怎么让人随意进入。如果他的假设成立,那么……   “走吧。那边还有人盯着呢。”林茜檀注意不到的事,王元昭却可以凭借耳力轻易发现。林茜檀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有谁在那儿观察着他们了。   两人于是往回走。   林茜檀是来求平安符的。王元昭只和她在路口就分开。   两人走得块,只注意到树后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和尚,倒是没有留意还有一个人正站在很高的地方看着他们。   到了傍晚的时候,林茜檀下山,王元昭并不和他同路。王元昭自己还留在山上。   王元昭走在白马寺的山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竟然像是看到楚家的马车。   不多时他就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边上才有一辆马车从暗处开了出来。那正是楚家的马车。 第169章 厚颜   江宁娘身子不好,楚绛便想着上山来为母亲求一求平安符,没有想到会在白马寺里那么巧地碰上林茜檀。那时他正和白马寺的师傅说话,一时走不开,这才没有立即上前如叫住她。   林茜檀并没有看到他,他也不在意。等他和老师傅说完了话,问了问看见她的小师傅,小师傅都说她往寺里一个破旧的塔过去了。于是他也跟了过去。   林茜檀靠在栏杆处吹风,发丝也被风力托了起来。   原本要出声的他,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抢先一步。王元昭从他跟前走了过去,却同样没有注意到树后的他。   于是他找了一个高一些的地方,靠着阁楼的窗子,偷眼去看那两个人。   他记得林茜檀有告诉过他,她似乎要待在家里做些绣活,给林老夫人做些内衣内裤。这会儿却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这里倒还不止,还和别人约着。   至少在他看来,那两人分明就是约在了一起的。   他距离太远,听不见林茜檀和王元昭说话,只能依稀从那两人肢体动作之中做一些猜测判断。   两人倒是没有任何逾越尺度的动作,王元昭从头到尾就只是在那儿说话。中途他甚至看到王元昭好像手指这儿比划那儿比划,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而林茜檀,也探出脑袋去往下张望。林茜檀侧对着他,他眼尖,看得出她分明皱了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天色黑了下来,林茜檀才和王元昭散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没有露面。还悄悄跟在后头,看着王元昭把林茜檀给送出寺院山门去。   楚家马车上下,没有一点声音。   跟着楚绛一起出门的那些人,也都看见了他们再过不久就要过门的少夫人,居然和别的男人孤男寡女地私会不说,还待在偏僻处一待就是好一会儿。   他们公子的身上明显就是低气压啊。   偏偏这一位心里生闷气,表面却不动声色,还要跟在林茜檀的身后,随同她一起下山。   林茜檀于是在进城的路口上“偶遇”了他还觉得十分惊讶。   “表哥这是从哪里来?”林茜檀并不知道她舅母这两天老毛病又犯得厉害。   楚绛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手撑着车窗,尽量隐藏自己心里的情绪,对林茜檀解释道:“去了朋友家。”   他和白马寺的几位师傅一向一起讨论佛法,说是朋友其实也不算错。只是这京郊之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朋友”,也就只有寺里那么一个去处而已。   林茜檀笑了笑,心中明白。   她那一笑,楚绛反而尴尬起来。   他们这是在马路上一边走一边说,天色暗下来,他们都要尽快进城去。   林茜檀在想,也不知楚绛和白马寺的和尚这份交情能不能为她打探白马寺提供一些便利?   白马寺历史悠久,深山古刹的,连带得寺里的和尚也因为这样水涨船高,硬是比别家都要硬气一些。她虽然也算是白马寺的常客,但在白马寺没有门路。   没有门路,有些地方还真进不去。   楚绛见林茜檀自己猜出他去处,倒也不尴尬。又看她一点也没有和人私下见面的心虚,心里忍不住有着生气。   于是他像是故意似的,问了一句林茜檀是从哪里回来的。问完又觉得自己蠢。   城外能有什么去处?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茜檀倒是没有隐瞒:“我也是刚刚从山上下来,居然这么巧,没有和表哥在寺里遇上。”   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楚绛心里那股憋闷就又更明显了一些。   他道:“早知道表妹’一个人‘上山,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我也护送护送。”   林茜檀笑着回应了,说了个“好”,并没有听出楚绛话中的言外之意。   林茜檀分毫没有解释,楚绛心里便有些拔凉拔凉,但他又很快振作,更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掩藏下去。   林茜檀身体里毕竟住了个比起身体年纪实际大了一轮的灵魂。真要有心演戏,楚绛又不怎么了解她,是很容易被她敷衍过去的。   林茜檀在白马寺是为了给家里人求签,并不是什么不能开口来说一说的事情。她和王元昭碰上,也不是有意事先约好。   但却还是会心虚。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林茜檀这才听说她舅母身上不太舒服,自然提出要去看一看。楚绛在无人处暗暗叹了气,心道,她要去便去吧。也不知道,某些人走了没有。   江宁娘前两年开始就觉得身上哪儿像是不舒服似的,最近几个月身上的病症更是明显了一些。   楚绛一边走,一边道:“人到了年纪,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总是难免。”   林茜檀安慰了他一会儿,很快两人就开到了闹市区,周围人声越来越大,他们也就没怎么说话了。   街上繁荣景象就和林茜檀“刚刚”从云州回来的时候一样。非但没有因为京城外面的那些叛乱而受影响,反而还变得人更多了起来。   放眼看去,各种各样的摊子小店热闹得不行。尤其六月夏日酷暑,到了傍晚的时候凉风习习,更是有许多人都出来散步乘凉。市井民情十分有趣。   林茜檀自己就注意过这两年京里进出流动的那些商人,因为他们的到来,京城里的人们物质生活的确更加丰富了一些。   但与之相对,三教九流,人员混杂,各种各样的人也不少……   林茜檀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脑子里想得却尽是王元昭告诉她的那些话。如果王元昭猜测不错,那么这白马寺和兵器库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寺里的人究竟是知情多少?   来来回回的孩童不小心撞到了林茜檀的马车,孩子的父母急急忙忙道歉,林茜檀一边笑着说“无事”,一边继续想着她的那些事情。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刚刚给她道歉的那对父母袖口中不小心露出来的刀锋了。   楚绛看着她神色又有些飘忽恍然起来,眼睫毛垂下。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表妹好像让自己很多时候都觉得,越来越陌生。   马车开着开着便开过去了,留下一地的街道繁华和道路两排的茶楼酒馆。迎风飘扬的酒旗上面,窗旁站着个身材不错的男人,男人手上捏着两个圆佛珠,淡淡笑着看底下的人。   夏日的暴雨下一阵,停一阵的,地面上有些湿哒哒的,尽管这样,大家也还是愿意在外面走动。阴韧见车子开远,也转身往里,继续去听下属禀报边关动态。   但有些人,想出门也出不了。   楚绛并没有对他母亲的病情夸大其词,江宁娘自己也活见鬼了。起先以为是寻常受寒,结果这一寒着,好几天也没有好起来,就连原先身上那些小不适也厉害了起来。   郎中说她需要冲喜。   林茜檀面对从来没有那么亲热过的舅母十分不适应,不过她舅母那么热情,倒是也好,起码不会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在这婚礼即将举行的档口弄什么幺蛾子了。   江宁娘也是相信了自己年轻时候给丈夫戴绿帽子的报应,林茜檀虽然不认为她好了之后还是会对自己这么好,但眼下……聊胜于无。   江宁娘生病,身为楚绛的爱慕者,某些人会出现实在是半点也不奇怪的。   江芷悦现在已经跟着父母搬家出去,也知道了家里现在的窘迫,如此一来,她就更加不愿意放过表哥这块大肥肉了。   甚至于,就连锦华公主,也好巧不巧地来凑热闹。   林茜檀一看这么多人,已经想转身就走了。倒是她舅母不让。一屋子的女人,热闹极了。   算命的道士可是说了,林茜檀有旺夫相,命中有福,也能……帮助她去除疾病。   林茜檀可不知道她舅母那笑容下面还有这些心思。看过江宁娘,锦华不方便逗留太久,不甘不愿地离开,江芷悦却厚着脸皮说了:“姑母生病,我应该在姑母面前服侍,来报答姑母的疼爱。”   江宁娘当然没有不愿意的。不过,要把江芷悦安排住在哪里?   府里几处大院落都有了用处……   江芷悦看向了林茜檀。   林茜檀简直笑了,等着看江芷悦能说出什么来。   “以前住在思乡院就十分喜欢那儿,不知道林家姐姐能不能割爱?毕竟那里距离姑母这边也很近,我一来一回的,也方便。”   听她这话说的,屋子里的奴才也替她觉得尴尬。   现在谁不知道,楚家和林家的婚事就在眼前,那思乡院是已经被装修改建了等着用来当新房的。这江家的表小姐亏得有脸提这个要求,住了一次不够,还要住第二次?   这不故意恶心人么。   林茜檀哪里会理她。   这些楚家的奴才,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从前江芷悦有钱有势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见到江芷悦不是堆着一副笑脸的?   这会儿,江芷悦家里败落了,给不起金子银子的打赏了,他们便很快就对江芷悦嫌弃起来,表情上可都写出来了。   她道:“这可不成。”林茜檀拒绝得毫无余地。   江芷悦像是习惯了在林茜檀跟前颐指气使,高人一等似的,并没有想过林茜檀就算是拒绝,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江芷悦这恶心人的手法,可以说光明磊落得没有任何心眼可以说的。   新婚夫妻的新房,她一个惦记着楚绛的人先去睡一睡那张婚床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到时候她和楚绛洞房花烛,表妹来负责暖床?   任凭江芷悦道德绑架,林茜檀就是不动如山的样子,反正楚家的屋子太多,根本不缺给江芷悦睡觉的地方。   江芷悦自然不甘心,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以往她只要撒娇,别人也大多会答应她的请求!   但好歹她还是死皮赖脸着留下了,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趁着表哥和姓林的贱人成亲之前,先一步拿下表哥,甚至于有机会在那之前,被抬入楚家,做成楚家的姨娘。   江芷悦看着江宁娘虽然是在笑着,但她的眼精里闪烁的却是不满和鄙夷。她嫌弃江宁娘没用,连儿子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害得她拖到现在,还要用上一些非常规的办法。   江宁娘亲手弄了几个果片过来递给她,她却生怕自己沾染了对方身上的病气!嘴上说的话,却又只可能是江宁娘爱听的。   等到林茜檀终于熬不过她回家去,她也跟着楚家的丫鬟,去往临时整理出来的一个住处。那住处比起思乡院自然差的远了,江芷悦心中对她姑母就更加看不上了。   她从小被父母长辈宠坏了,就是养成了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格,就是面对身为皇家公主的锦华,她也未必就退让多少。   江宁娘对她目前是起不到多少帮助的作用了。她只能依靠她自己。她喜欢楚绛,想嫁给他,只不过从前是一颗真心,现在更多了利益算计,而她的父母也是默许的。   谁让江家现在不行了?   虽然遗憾就算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做一些什么,恐怕也不可能做正妻,但起码,先把大腿抱住,妾室干掉嫡母,转正上位的,也多的是!   她的父母都默许她这么做,倒是她的乳母这会儿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劝她:“我的好姑娘,咱们何必自轻自贱?听你三叔的安排,嫁去那余家,虽说日子穷了些,可那余公子知道上进……”一边说,还一边看了看楚家亭台楼阁之间有没有谁在听她们说话。   江芷悦嗤笑:“嬷嬷可听过一句话?宁做凤尾,不当鸡头!”   乳母还想再说一句:“那林八小姐没安好心,黑了心的给你出这主意……”还没说完,就给江芷悦截断。   “她是没安好心没错,”江芷悦冷笑,林碧香自己现在成了四皇子后院里的一个玩物,便来怂恿她对着表哥自荐枕席,可这事情,也要她自己愿意:“但她的确说到了我心上去!我从小就认定了表哥的!反正都是他的女人,何必纠结虚礼?在这楚家,虽然做妾,但一来表哥比起外面那些歪瓜裂枣好了不知道多少。二来也可以帮衬家里进出开销,三来,林碧香说得不错,做什么看林茜檀那小贱人那么舒坦?”   几句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又走了老远的距离,没过多久,就一脚跨进了楚家安排给她们小住的院子。   江芷悦到底年纪轻,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她和乳母的对话不多时就传到了如今掌控家里的楚绛耳朵里,楚绛恶心得皱了眉头,没想过江芷悦会变到了现在这样。   他正在亲笔书写婚礼时候的请帖。   一边的桌面上,是林茜檀刚刚在时,留下给他的一个荷包。林茜檀陆陆续续做了一些东西送他,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楚绛是第一次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的让他喜悦。   在白马寺中看见的那一幕,还有之前断断续续看见听见的许多细节……   那王家的公子,距离她近身距离,她似乎并没有推拒。反倒是他,走得近些,她便表现出一副疏离的样子。   *   林茜檀是故意将做给自己的荷包留下给了楚绛的。   她心里其实有所怀疑,怀疑楚绛是不是看见或是误会了什么,但楚绛不说,她又不方便明说,所以才用一种有些迂回的方法去委婉示好。   好在楚绛的态度,并没有像是魏嘉音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茜檀自己不觉得,倒是锦荷替她心疼:“主子就那么大方,把那个荷包给送出去了?”   荷包不仅手工一流,就是面料,都是不好寻找。再加上款式独特,她们也是花了心思,才捣鼓出来一个双面三层绣法。   林茜檀笑:“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我有什么不能送他?倒是你,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着点了点锦荷的额头。   锦荷救命似的把自己的鼻子抢救了出来,缩到一边去嘀嘀咕咕的:“谁心疼面料了,那分明是……”旁观者清,林茜檀做这些手工的时候,锦荷经常在旁边帮忙的。   锦荷自然注意到林茜檀做这荷包的时候,在荷包上都绣了什么图案。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林茜檀,林茜檀无意之中,在荷包上面绣出来一个十分隐晦的“昭”字来。主子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样一个东西也能送给未婚夫?   不过想了想,锦荷还是收了心思,想着还是算了。反正也是送出去的荷包泼出去的水,都到了表少爷手里的东西,难道还能收得回来吗。   天色已经黑透,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起来,马车飞快地走在回侯府的路上,都到了侯府门前的一段路,居然也能生出一些事情来。   车夫眼尖,看到就在距离他们侯府不过一射之地的巷子口,一辆装饰不俗的车子正停靠在一株早就干枯了枝条的柳树下头,林茜檀听见车夫动静,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锦华公主的马车。   锦华公主按理说早就离开,大晚上的却是有自己家不回,却跑来这东山侯府的外面做拦路虎,林茜檀想着,她必定是在这里等自己。   果然,那边的人看见这边车子,便立刻动了起来。林茜檀出于礼貌,叫车夫主动把车子停靠在锦华车子的旁边。   林茜檀都还没说话,锦华就忍不住自己隔着窗帘布开口了:“表妹真是好大的排场,竟然叫本宫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话中的火气难以遮掩。   林茜檀懒得跟一个半疯癫还比她地位尊贵的人计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打定主意,锦华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想理会。   锦华的确在这处等了许久,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可是她也知道,时辰不早,她还想着回去洗漱睡觉,所以忍了怒气,跟林茜檀道:“本宫要和你谈一谈。”   林茜檀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鸡,而锦华就是那只来拜年的黄鼠狼。她们能有什么话好说的?要说有什么利益冲突的地方,不过一个楚绛而已。   平心而论,锦华公主人品如何姑且不说,但她对待楚绛又的确出自真心。林茜檀想了想,答应了锦华公主的请求。   锦华笑,神色高傲而倔强。她不是在请求林茜檀和她说话,所以林茜檀答应不答应并不重要。   两人于是下了车子,走到了边上无人处站着。说了大概有那么一会儿,锦华看上去心情很是糟糕地转身上了车子,车子立即动了起来,往回走去。锦荷几个也就懂得,大概是,说了什么,却没谈拢!   回去之后,锦荷便问林茜檀锦华都说了什么。   林茜檀一边脱衣裳,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公主说,只要我答应把婚事让给她,可以安排我诈死离开京城,她堂兄瑞毅郡王现在在云州驻守,据说,容貌也十分俊美。”   不仅是锦荷,听见林茜檀这话的,都有些目瞪口呆的。   “公主怎么这么……”听了简略的始末,碧书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锦荷却是直白得多:“亏她还是公主,如此臭不要脸!”   林茜檀笑,也不拦着锦荷以下犯上说大不敬的话:“公主以往一向横着走,她会说得出来这些,没什么奇怪。”   楚绛成亲在即,锦华公主心有不甘之下,便想到了叫她这个未婚妻自己退出,然后由她填补空位。   而锦华口中的那位郡王,林茜檀不否认的确十分俊美。只不过是和四皇子一样,那方面有些不行罢了。   说话间,衣裳尽褪,又丰腴了一些的身子,毫无遮掩地显现在丫头们面前。   其实锦华完全可以用一些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比如杀了她!但锦华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这么做!   林茜檀不明白,并不是锦华没有想过简单明了的办法,而是她派出来的人全被某几个积极主动的护花使者暗中处理掉了而已。锦华自知林茜檀不是她用粗暴手段对付得了的,这才转而走了这温雅的路子。 第170章 宝珠   夜里突然打起了响雷来。   一道狭长的闪电打了下,劈在地面上,震天的声响,将京城中不知多少的人从睡梦当中惊醒了过来。   城里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树硬生生被打成焦炭,狠狠烧了一会儿之后,黑如干灰。   雷电打了半个晚上,人心惶惶,自然也就没人敢于随意出门去看到那棵兀自燃烧的树。   好在除了那棵历史悠久的老树遭殃,倒是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着火起来的。   第二天人们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棵树也有猫腻。   一个硕大的“周”字显现在了烧毁的树干上,分外地明显。   人们好不容易淡忘的某些事情,像是一下子复燃起来一样,出现在了人的脑海里。   前年中秋宫宴的时候,皇宫里的那一场大火,被人们翻了出来冷饭新炒。大家都在说,那场大火里显现的,不也是个“周”字。   一传十,十传百,不用一天工夫,整个京城的人也都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说,前天夜里,那漫天的雷电似乎还隐隐带着紫气……   “主子怎么看?”锦荷在给林茜檀梳头,一梳梳到尾。   林茜檀越来越爱用她,她也乐得能者多劳,为林茜檀做更多的事,这梳头的差事,原本是待梅做的。待梅不在,便由她接手。   待梅空出来的位置,也不了了之,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荷和碧书,都不愿意太快叫别人顶替了待梅的位置。   林茜檀顿了顿。她又没有见过外面人现在在说的那棵大树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也不好断言。   “那咱们去瞧瞧?”锦荷分明是自己想出门,却用这个来做借口。林茜檀一下就看穿了她。   林茜檀无奈看她。一来,她要准备婚期,二来,侯府的琐事也的确需要她协助处理。   林碧香被嫁送出去之后,阴薇像是松懈了担子一样,更有工夫掉头过来和林茜檀过不去。   她们这几天,就算有事出门也都是挑在大晚上的时候从地道走,白天真正人多热闹的时间点上,她们都只有待在家里。   不止是她,另外几个,大概也有些憋坏了。   林茜檀于是道:“就算要去,那也得等晚一些的时候。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把这些府里的账册给看了。”   锦荷于是垂头丧气的。就是图一个白日热闹才出去。又是夜里,也没意思了。   林茜檀心道,阴薇美其名曰是叫她做些管家理账的事,其实就是把一些容易出篓子的麻烦事扔给她。   阴槐葬礼上的事情阴薇根本就只当是巧合,她就不信她这样做还不能试出林茜檀的深浅来。   林茜檀不动如山,随意那些个婆子怎么挑衅使绊子,都恰到好处地将事情给处理了过去。   锦荷和碧书几个人被林茜檀逼着认字,现在的她们不说做什么学贯古今的大才女,起码寻常的文字一定能够看得懂,已经能够帮上林茜檀许多的忙了。   两人说完了话,锦荷认命似的,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到了夜里,主仆几人果真收拾了行囊,从地道进去,去了传闻中被雷火打中的那棵大树。   大树的树干上,也的确有一个“周”字。   只是和白天的时候全然不一样,因为闹出了动静来,所以朝廷派了人将那棵大树给围了起来。大夜里的灯火通明,把树也照亮了。   林茜檀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树干上面的字就像大家在说的,确确实实显示着一个十分自然的字形,任凭谁去看,也会相信这个是上天的旨意。   林茜檀看过一眼,转身便走。她们出来了好一会儿,她还想早一些赶回去睡觉。   林茜檀不说话,锦荷便也不问。林茜檀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是喜欢别人插嘴打断她的。   看守大树的军官正好往偏僻角落里一看,看见一抹影子闪了过去,于是喊来一个下属,叫他一边跟上。   那小兵不多时就回来告诉军官,他跟丢了,并没有把“大晚上不在家里待着还出来乱逛的不轨之徒”给捉住。   那一边,林茜檀却是分明就蹲在树上,看着那边军官和小兵的对话。而底下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天隆帝不在京中,京里守备的兵马自然都是丞相府的人。阴韧这么看重这棵显示天象的大树,是否表示他就是背后操纵这些伎俩的人?   林茜檀很快就带着丫头们离开了那里,下了地道,又回去了林家,那边军官想了想,最终是把事情告诉到了丞相府里去。   军官并不认得林茜檀,也说不清对方样貌,却懂得自家主子大事要紧。   他说了,阴韧还以为是谁家不起眼的苍蝇。   “不过是几个人,这也抓不住?那么本相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那时候刚刚好还未躺下睡觉,这点小事,他不过就是下了个“再有下次玩忽职守,格杀勿论”的命令。   手里的画笔不停,画的依然是心目重永恒的少女。   林茜檀没有证据,不过是在看到字体的瞬间,凭直觉觉得这大概和上一次的“天火”并不一样。   第一次宫里起火,那显示在人前的“周”字的确货真价实是天意,断然不可能被伪造。这第二次,却有不小可能,是人为。   林茜檀觉得,如果她是阴韧,就算这事和他无关,恐怕他接下去也会趁着天隆帝还没有回来,设法将舆论最终牵引到自己身上,用来为自己造势。   她想得不错,不过翻了一个晚上的工夫,就有人“机智”地发现,左丞相阴韧阴家祖宅所在的地名周郡,对应的正是一个“周”字。   这些话当然是在茶楼酒馆闲聊的书生无意当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但百姓这群淳朴的生物最是容易被风向带着走,有人恶意一煽,他们很快也就自己议论了起来,越说越真。   也正是这个时候,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天隆帝打了胜仗的消息传了回来。像是有意而为似的,将京中其他的风浪暂时压制了过去。   而实际上,阴韧作为掌握朝政的那个人,也许对于近在眼前的造反叛乱更加清楚一些。   天灾**的,虽然朝廷可以采取开仓放粮食的方法来缓冲矛盾,但就是阴韧,也不得不承认朝廷上的公文从他那里传下去,一层一层欺上瞒下的,那些灾民真正分到手里的粮食根本就是少之又少。   天隆大运河带动的,更多是沿岸城镇的经济民生,对于那些偏远得多的城镇,平时普通的年头还好,碰上有天灾的,几场灾害,也就全完了。   阴柩就是从外面刚刚回来的,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很清楚。西南西北的一些城镇已经出现了起义的农夫草寇,反抗天隆帝。   而阴韧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京中的人们却还都沉浸在京城围墙营造的太平假象里面,两耳难闻窗外事。   街头巷尾那些茶客酒客姑且不论了,就连一般府邸之中那些寻常的黄毛丫头也在兴趣盎然地说皇帝怎么怎么打了胜仗。   林茜檀无聊的时候也会听她们说一说。实际上她也知道,真相自然不是那样子的。   大军的确是打了胜仗没错,却似乎和天隆帝没有多大的关系。据可靠的消息,天隆帝实际已经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大营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地方,就算是探子,林茜檀这个做东家的也没有让他们去拿性命冒险的道理。   她只知道,最近的几场仗,都是军中的将领自己打下来的。天隆帝突然就“不适”,无法亲自作战了。   阴韧听说天隆帝不适,已经安排了人不日出发,去给皇帝送药。林茜檀听见消息,皱起了眉毛来。   她也无法确定天隆帝在军中这“不适”,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了。也许是真,也许……是她心里所想的另外一种可能!   *   到刚刚进了六月中旬的时候,林茜檀的祖母沈氏,第一次陷入长达一日一夜的昏厥当中。   林茜檀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被两个儿媳妇围在中间,去请太医回来的小厮当时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林阳德刚刚好出城访友去了,这个时候并不在府里,一时之间,倒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了。   林茜檀不动声色地找准机会靠近到沈氏的身边,偷偷探了探沈氏的脉象,脉象虽然平缓,但却明显地呈现一种衰微的迹象。   时间太短,林茜檀没有机会进一步观望检测情况,就被迫站了起来。只因为院子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点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院子门外才消停下来。是林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林栋虽然不是沈氏亲生,但母子感情一向真挚,也是因为顾忌着母亲的感受,所以他才在很多事情上对林权这个能力并不如他的弟弟有所退让。   林栋脸上关心着急的神色并不是演技可以轻易演出来的,林茜檀之所以选择试图帮助这位二伯父上位,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对他的一番孝心所感动。   “母亲!”林栋身上一身尘土气,明显是从哪里才刚刚赶回来。人到中年的男人说跪就跪,扑腾一下,就在沈氏的床边趴了下来。   沈氏却是昏迷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   满屋子的人无不是为了这个而动容,只有阴薇一个,眼中不加掩饰地露出不屑的颜色来。   林茜檀刚刚还在继续想着沈氏怎么会突然就昏迷了,就被林栋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栋连声呼唤没有结果,便站了起来。他常年钻在刑狱里,凶狠起来,很能唬人。   就算是看多了她哥哥那阴冷的样子,阴薇也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口气出来。   这时候,是沈宁出来回答了他。   林茜檀这才知道,沈氏突然昏厥的缘故,而屋子里的人,也都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了阴薇。   沈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说老太太身子不好,腿脚也不利索,就在院子里扶着走一走就完事了,弟妹倒是勤快,非得怂恿她去后园子看什么新修的花园。”   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只差去说这人心怀不轨了。   阴薇冷笑:“我是说了叫母亲去看看,二嫂难道有反对过?”想把盆子扣到她头上来,也没那么容易。   被阴薇打断了,沈宁也不生气,也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我还没说完,三弟妹急什么?”   又道:“咱们之后扶着母亲往外面走,也叫母亲坐着轿子过去,本来母亲见了园子里新修的那些东西,心情的确是不错,结果刚下地没走上几步就……”   人上了年纪,头晕脑热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乍一听,好像的确是因为沈氏在屋子里闷得太久所以身体无法适应,一时晕厥,可过了半日之后沈氏依然没有苏醒过来,大多的人这才知道着急起来。   林茜檀并没有在沈氏的脉象里摸出什么不对劲的脉象来。   太医也说了,老人家身子不好,突然晕厥过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叫屋子里的人都不必担心!   可身为家人,又怎么能够不担心。   也是到去了城外的林阳德都被请了回来,一院子里的人,却唯独没看见三老爷林权,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想起他……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候,林阳德火气上来,捉了人就问林权怎么没有回来。   问了几个人,都说他们满城把林权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没看到林权人在哪里。   林阳德气得摔了手上的杯子:“亲娘在这里病着,他跑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不知道回来!”   阴薇听得心中便不快,十分刺耳。   她也渐渐到了人老珠黄的岁数了,比拼硬件,许多地方当真比不过年轻的小姑娘柔嫩朝气了。林权对她这个老妻还有尊重,但越来越不爱睡在她的床上了。   所以林阳德说的,虽然只是一时嘴快的气话,但又的确有可能是一个事实。   林茜檀叹气,心里担心沈氏,终于决定叫碧书出去一趟,给马老六传个信,叫他们兄弟帮着看一看。   这一回,马老六效率极快。   林权不是在秦楼楚馆,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他最近认识了个在家“经营”的守寡小妇人,正和对方打得火热。马老六打听这种风流韵事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就把林权的位置给找了出来。   林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小妇人的床上翻滚。   等他被告诉一声,也着急着往回赶,距离沈氏昏迷过去,都有了大半天的工夫了。   和林权一起回来的,还有碧书。   碧书眼睛里都是不屑:“说是那妇人虽说带着个儿子,却也才二十出头,没了男人,便做起了私妓。”私妓在当今世道,说起地位,可能还比不上那些公开营业的。   林茜檀看得出碧书的内心活动,心中感慨,这时候的人一般都有比较强的贞洁观念,虽然允许寡妇改嫁,但守着牌坊却给亡夫戴绿帽子的,也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按照林茜檀的想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田小香或是张嫣一样,要么自己有一技之长,要么就是有家人支撑。   女子求生存大多不容易,碧书口中的那个人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从事卖身的工作,也未必就一定是人品有问题。   “碧书,记得’自古侠女出风尘‘这一句话怎么写得吗?”   碧书笑,不过当着人的面,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她们说话间,林权已经来到了母亲跟前。   林权对待母亲同样真心,只不过比起林栋要差上一些罢了。   太医用了金针之术,好不容易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将沈氏给勉强弄得醒了过来。只是昏睡了一天下来,滴水未进,沈氏一开口说话,嗓音就是沙哑得叫人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林家人于是商量着,轮流在沈氏床前看顾。   林茜檀知道沈氏的脉象有些不好,便留了心。林阳德父子拉了太医到一边说话,她也跟过去偷听。   太医毕竟是专业人士,一看沈氏的脉象,比起林茜檀这个半吊子总要判断得更精细一些,说是老太太像是有那么点中毒的迹象。   这里只有林阳德父子、太医,和躲在暗处偷听的林茜檀,太医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少顾忌。   “侯夫人本来五脏虚火,行阳逆阴,但经过之前长期药物调养,本来是勉强压住的。可刚刚一看,侯夫人的脉象像是又跳脱了起来。”   太医的意思,说得还是比较浅显易懂。   沈氏一直养尊处优,又是年事已高,一切吃喝拉撒,都有专门的人精心伺候。这一点,没人马虎。   平日吃个饭,一份甜,一份咸,都要精心地计算。   按着太医的说法,沈氏身上竟然像是出现中了含笑毒的症状。   太医又道:“这种脉象寻常医者容易和普通虚弱混淆,而这也是前朝宫中流行的害人之法。”   太医说得,几个男人全是神色一整。   林茜檀唇角勾起。   林阳德父子三人对她如何姑且不论,但对于沈氏,这三个人都是真心的。一听说沈氏有可能是中了毒,都心头火起……   听得差不多,林茜檀就转身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要回去银屏阁。   “祖母到了年纪,说走就走,若不是请来的是这个一贯钻研偏门医理的杨太医,恐怕也需要费些事,才知道其中蹊跷。”   无人处,林茜檀和丫头们这么说道。   几个丫头才刚听说沈氏中毒的事。   杨太医说,如果他的把脉没有出错,沈氏身上的毒素分量很轻,一般来说不会使人昏厥。   不过……   “老夫人年纪大,又一向疾病缠身,身体根基早就亏损,因而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能把她撂倒了。”碧书接了一句。   不过丫头们不太明白,如果是食物中毒,这毒是怎么进到老太太的肚子里。   林茜檀刚刚走到银屏阁的附近,她抬手往园子里伸出墙外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把脉她没有太医在行,但比起辨认气味,太医恐怕也不如她。   这世上,也有能伪造食物中毒的办法。   “祖母的吃食全都有人仔仔细细把关,通过那个途径去做手脚,太容易叫人想到,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但,刚刚沈宁不是也说了,沈氏一度来过她银屏阁附近这小园子?   手中的叶子有些不同寻常的香味,若是不仔细闻,还真闻不见。等过两天,就算有谁回过神来,想起来到这后园子来查,这……树叶上处处涂抹的毒物,也应该挥发得差不多了。   这个害人的法子,可比之前的歹毒多了。   进了银屏阁,周围没了旁人,丫头们也都反应过来。   “一定是那边那一位!”锦荷先骂起来了。   是啊,如果查不到,证据自己随便碰上个风啊雨的,没了个一干二净,沈氏出点什么事,林家就得办丧事,这样一来,林茜檀的婚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下来了。   而万一有人想起到园子里去看一看,也是无妨的。别说不一定找得到问题出在哪里,就算找得到,林茜檀这个出钱修园子、又住在附近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都惹得一身骚了。   甚至于林茜檀都会怀疑那个杨太医是不是都受了阴薇的收买。不然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偏偏就来了这一位?   林茜檀叫屏风走一趟,“你去找三老爷屋子里的宝珠姑娘,叫她想办法叫三老爷看到这本书。”说着,将手里的一本断案集放到了屏风手里。   类似的作案手法,林茜檀手里刚好就有这样的一本书。   林权这个人,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软弱妥协,但唯独在生母沈氏的事情上,既聪明,又强硬。林茜檀想把哪儿甩过来的锅甩回哪里去。   屏风接过书本,当即就跨出门槛,朝着宝珠的住处去了。   宝珠是林权屋子里一个服侍林权笔墨的婢女,虽说没有名份,但谁不知道她能在林权跟前说上话。 第171章 太医   屏风去了一趟,将宝珠的意思带了回来,宝珠承诺说会帮着林茜檀办成这事。林茜檀应了一声,便算知道了。   宝珠是被女主人逼着做了林权房中人的,为的也是替阴薇固宠。阴薇又不肯给她名份,偏偏白白糟蹋了她一干净身子。   从此以后,这被主子用过的女人要么给一个比自己大了两轮的男人做小妾,要么就是等着主子恩典将她放出去低嫁。宝珠心气高,本来自诩能有一段不差的姻缘,自然为了怨恨上阴薇而投向了林茜檀。   林茜檀也不用她替自己做什么,平日也只是收一收消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种时候就大用上了。   当天晚上林权正好就叫了宝珠伺候他笔墨,伺候着伺候着,忍不住就动上了手,宝珠忍辱负重,趁着林权床笫之间最好说话的时候,把林茜檀告诉她的故事,转述给了林权。   林权不说聪明,但也绝对不笨。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宝珠,却并没有揭破,反正宝珠说来的故事有理有据,他姑且一听。他还顺势问了问,宝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宝珠识字,会读书,听了林权的话,就下了床,装模作样去把本子拿了来。   林权看了原文,若有所思,却是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披上衣服,穿戴整齐就往外面走去。嘴里一边说道:“你自己收拾了回去,别把我的书弄乱了。”   宝珠眼里飞快闪过愤怒,看他走路的方向,像是往阴薇那里过去的。她拢了拢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两片衣物,露出耻辱之色。   不过,七小姐交代的任务,这算不算是完成了呢?!   想了想,当真收拾了自己,看看林权没有回来,就自己绕着路,去了一趟林茜檀那里。   林茜檀那边,只让人盯好了一切进去沈氏屋子里的人。   谁诊断出来的病自然由谁来负责医治,那姓杨的太医不出意料地被人留了下来。沈氏从苏醒以来,便比起原先还要发虚发弱。一整天下来,最多就是清醒了一两个时辰。   林茜檀也怕这杨太医有鬼,命人时时盯着,还真就在这太医身上看出一些问题来。   杨太医开的培元养气方,本来是不错的方子。不过这杨太医每次有意无意都酌量多添一些药材进去,事后又都亲自处理药渣。若不是蹲在他头上一眼也不放松地看着他做事,还真以为他多么用心了。   用药最忌讳剂量不分。   林茜檀便一边让人摸排这杨太医的底细,一边直接叫人把送去给沈氏的汤药替换掉。杨太医看沈氏连续几天服用他给开的药却是半点事情也没有,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调查杨太医的消息很快也被送了回来到林茜檀的手上。这杨太医的孙子一年前犯了命案,出了事的对家说来也巧,就是阴薇名下的产业。杨太医求到阴薇跟前,阴薇当时没说什么。也就是前几天找上了杨太医,只提出让杨太医帮她做一些事,便放了他的孙子!   杨太医那孙子,都在地牢里熬了半年了。   “这么说来,这园子里的手脚也是杨太医出的主意?”林茜檀正在那儿看她店铺的情报汇总。   风光身子又恢复了一些,霁月也就有心思回来做事了。   霁月道:“这倒不是。这应该只是夫人自己的主意。”   是了。   林茜檀倒是忘了,阴薇一向也懂一些偏门刁钻的医理。   林茜檀于是真心夸赞道:“咱们这位夫人,这一次出手,可算是花了心思了。”   现在沈氏病着,虽说被她发现了猫腻。但人到了年纪,去病如抽丝。长辈有事,小辈又怎么能开开心心出嫁?   说来说去最低也还是想坑她一个“不孝”的名声。   林茜檀再怎么说,也是阴薇养大的。她于是寻思着,能不能在出嫁之前,回赠一份什么礼物给阴薇,让这位捧杀溺杀了她的好继母,好好尝尝滋味!   正巧,萧太妃发了旨意邀请她进宫。   林茜檀出嫁,萧太妃像是给林茜檀撑场面似的,一边派了太监过来邀请她,一边像是作秀似的,明晃晃地给林茜檀送了许多礼品添妆。   对于现在钱袋紧张的阴薇来说,那一箱箱的东西简直就是刺痛了她的眼睛。珊瑚嵌珠镯、珐琅团花翠纹瓶、蓝釉白花三鼎炉……   每一样都是世上难寻的珍品。   林茜檀当着阴薇的面前,将这些瓶器一个不落地收了。回了她自己屋子里,却是不能不想想萧太妃这是做什么。   六月初时,萧太妃同样请林茜檀进过一趟宫。当时这位太妃拐弯抹角地和林茜檀提过几句京华梦景图的事。   她们现在彼此都知道对方手里有这么一样东西。按理说,之前两人其实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林茜檀感叹太妃和她母亲那一点情分,可能真的比不过宝藏带来的诱惑。   就是不知道,萧太妃这次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萧太妃给的物件,林茜檀叫人登记了,照样是直接送去了楚家,连个渣也没有留下。到林权晚上回来,阴薇和他提起这事,话中不乏酸意。   阴薇不过是日常叨叨两句,平时林权听一听也就算了。阴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挨了丈夫的骂。   “太妃给不给她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权语气有些不善。   阴薇敏锐读取到丈夫语气中的那一抹不快,有些惊讶。两人夫妻这么多年,林权很少把怒气写在脸上。   林权想到自己按着女儿的提醒,查到的事情,就火气一阵一阵的。那姓杨的太医,根本就和阴薇是有关系的。   林权查明真相的瞬间,生吞了老婆的心都有了。只是念在对方确实尽心尽力照顾自己,也给自己生了唯一的儿子,而有所忍让。   再加上,他不确定他那个大舅子会不会因此对付他。   阴薇白天的时候已经受了一肚子气,到了晚上,丈夫也这么对她!   她满腹的委屈。   林权却并没有因为阴薇忍让,就上了她的床。院子里现在新收的姨娘论起年纪来,自然比阴薇要年轻太多。   阴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走了出去,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林茜檀记得周逸告诉过她,她娘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被阴薇这个更年轻貌美的勾走了魂魄的。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   这些新姨娘,哪一个不比阴薇小了将近二十岁,又有哪一个没被阴薇打压过。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茜檀时不时给她们搭把手,她们这些人里,背地里傍上林茜檀的,也不止一个宝珠了。   林茜檀私下和自己的妾室结交这件事情,林权也不是半点都不知道。那几个人身上穿的戴的,有些根本就不是他给的。   他心里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没有尊严。但谁会跟钱过不去。   林茜檀同样不很介意自己给的东西间接地流到林权手里去了。   和她给了林栋的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林栋在妾室那里待到了不早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地去了阴薇那里。阴薇一闻就闻见丈夫身上那浓郁而明显的香水味道。指甲嵌入了手心,可还得微笑相迎。   巧合的是,阴薇刚好穿了和二十年前第一次献身给林权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牛郎织女”式肚兜,只唯独在细节处不太一样而已。   当时的她抢走的是楚泠的丈夫。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在林家后院独领风骚了十几年之后,她不再年轻了。   林权却并不记得二十年前他第一次碰阴薇的时候阴薇穿了哪一件肚兜。最多也只是偶尔想起阴薇年轻时候肌肤的柔嫩紧致。   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老爷是不是要沐浴?”阴薇当作不知道林权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强忍心酸,伺候对方脱衣。   林权“嗯”地应了一声。   阴薇于是又叫人准备汤水。   等到老夫老妻再躺下,阴薇主动往林权怀里凑,林权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脑子里想得却是大约半个月之前,有一回阴薇外出去参加聚会,他就是在这张床上,把阴薇的丫头给办了。   “那边睡了?”另外一边,林茜檀对着正和她禀报的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接过林茜檀给的银子,笑说:“老爷和夫人刚刚确实睡下了。”   林茜檀又问:“香姨娘呢?”   小丫头一副泥腿子的模样:“香姨娘可还没呢。”   小丫头是香姨娘的人手,而香姨娘又和林茜檀交好,她想了想,不用林茜檀问起,她自己就知道说:“香姨娘按照七小姐说的,这会儿在练保宫操。”   林茜檀笑。   所谓的保宫操,不过是一种有助于女子受孕的方法。阴薇送了她一份大礼,林茜檀想来想去,也许给她父亲增添几个孩子,应该会是叫阴薇最高兴的。   于是连夜给三房几个院子处人手一份地送了那样一个东西去。   林茜檀道:“那可要盯紧你们姨娘,让她好好练习了。这套法子,说起来还是前朝皇宫里传出来的,不说百发百中,却能开宫促血,至少于身体无碍。”   那小丫头自然是嘻嘻笑连连的。   小丫头说完了话,就回去。   林茜檀本来也是随便披着外衣在接待小丫头,送走了她,披风一扔,就可以躺下睡觉。   *   林权陆续往后院里纳了几房姨娘,又或者沾染像是宝珠那样有实无名的通房丫头。   耕耘得勤快了,总有人会怀上。   林茜檀没两天就听说,他们院子里有一个姨娘刚刚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传出来,林权毫无疑问是最高兴的人。然而阴薇相反,是最不可能高兴的。   沈氏听说自己可能又要添孙,精气神都因此好了一些。她压箱底的东西还有一些,便叫人赏赐了过去给郑氏。   林茜檀作为金主,当然也是需要有所表态的。   林茜檀让绿玉去跑一趟:“转告郑姨娘,就说,这檀皂也是目前最后一块了,叫她省着用些,眼下外头不太平着,货物运输没有之前便利了。”   绿玉明白主子意思,点了点头,转头去了。   绿玉刚出去,锦荷便笑:“这郑姨娘,还真拿咱们当冤大头呢。”   林茜檀也笑。檀皂虽然是特产,但也不是绝对弄不到的。这郑姨娘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有些贪得无厌。   不过。   “我可没有说谎,外面如今确实乱着呢。”   林茜檀所说的,正是眼下和官府官差打架打得热闹的那几个人。   天底下各处都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乱子,所谓浑水好摸鱼。林茜檀便和王元昭商量着,把他们各自手下的人送几个出去,到各地闹事去。   王元昭那边,把除了赖大麻子之外的几个小兄弟都给派了出去。   林茜檀这边,她也打算等到风光的身子好些,叫郑好出去历练历练。   根据她自己的商行汇总而来的情报,现今整个大商朝光是规模达到一万人以上的闹事者,就有八人。   其他那些小打小闹的,就更多。   有意思的是,作为皇帝,天隆帝却执着着非得把戎国给打了,才肯收手回来处理朝政。他也许是觉得,时间不等人,等再过两三年,他的身体可能便不如现在,还有几分年轻的余晖了。所以大臣们拦不住他胡闹!   可出师未捷身先死,林茜檀虽然无法确切知道天隆帝为什么闭门不出在大军营帐里,但也有些猜测。   *   绿玉去了一趟回来,脸上像是有一些不屑之色,林茜檀心里有点明白,也不问,只看她自己想不想说。   绿玉脾气相对急,果然自己就忍不住嘀嘀咕咕:“不就是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就开始嚣张,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出身!”   一两句话,林茜檀已经知道绿玉过去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茜檀反过来劝她:“本来不过只是合作关系,你做什么这么上纲上线跟她生气?”   郑姨娘出身秦楼,还未破身,就被林权买了回来。她为人贪财,目光也短浅,并不会是这后宅里活到最后的。现在最将郑姨娘看做是眼中钉的,并不是她,是阴薇。   阴薇也是才惊醒过来似的,她在关注女儿,关注儿子,甚至将注意力放在林茜檀身上的时候,后院的这些女人简直反了天。   绿玉还说,郑姨娘正盘算着去白马寺为自己肚子里的“儿子”求平安符。   林茜檀不置可否。郑姨娘自己非要找死,不关她的事:“还求什么平安符,她是怕自己过得太平安了。”   同一个时候,阴薇也在和张成媳妇说到郑姨娘。   “要去白马寺求签?”   “是,口气嚣张得很呢。”   阴薇冷笑:“那就让她去,那白马寺不是有一处悬崖?听说那里的平安符最灵验了。”   张成媳妇会意,和她主子一样,眼睛里面都是冷冷的锋芒。   不过令林茜檀和阴薇都没有想到的是,郑姨娘并没有死在阴薇的加害里,反而是遭遇了流民抢匪袭击,孩子没了不止,还人财两空,既丢了名声,又丢了性命。   天子脚下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么恶性的案件?   由阴韧主管的朝廷对此还算重视,立即就派出了一队人马出城查看。   众人都还只当是普通的山贼,结果才知道附近城镇的乱民,都已经跋山涉水走到了京城的地界上了。   而郑姨娘运气最差,碰上了好色之徒。   因为城外有徒步而来的流民,京城一度关上了城门。虽然的确有一些人趁机作乱,但城外的百姓,大多数还是良民。   像是阴韧这样掌控情报资讯的人,心里自然最清楚不过这些流民是从哪里来,但对于京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他们却是并不清楚的。   就像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时京城的人们才意识到世道也许并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么盛世太平了。   对于要不要把城外的流民放进来这一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好争论,那些流寇该杀便杀,但良民都是要保护起来的。   京城城门一开,城外的人便都蜂窝似的往里进。朝廷在几个城门外设置了帐篷开仓放粮,赈济流民。   本来这个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对,但是林茜檀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不起来。   直到距离婚期只有不到几天的时候,她在侯府里听见两个丫鬟的对话,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   记忆之中就像笼罩的白雾被骤然拨弄开来一样,林茜檀可算记得她前世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来。   天隆十二年前后,当时有传闻说东南海地有人传人的时疫,这时疫不知从何处传来,只知道严重起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因为感染了它而死亡了。   林茜檀一想到这些事情,脑子里就一阵一阵嗡嗡嗡的。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去想到更多似的。   她突然因为头上疼痛而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是身边跟着她的丫头眼疾手快扶持住她,没有让她当场摔倒下去。   “主子你怎么了?”林茜檀和锦荷提过自己的头痛之症,锦荷看她模样,估计是她毛病又犯了。   两年前她们刚刚上京的时候,林茜檀的脑袋重重磕了那么一下,当时谁也没有怎么在意,可现在看来……   林茜檀心里有鬼,知道自己这还阳重来的事情匪夷所思的,便也没有去和旁人说起。这时候,锦荷看她这样,忍不住开口:“主子都这样了,还不去看郎中?!”   林茜檀没有反驳她。   她这头一发作起来,脑子里就一片空白的情况,找一个郎中来看看,也好。   林茜檀回到银屏阁中休息了有一会儿,便觉得好了许多。她只要不去想那些,就不会难受!   不过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的。   她既然想到了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时疫传染,朝廷上却一无所知。   东南沿海,那是海外商人经常逗留的地方!   林茜檀将自己的猜测写成书信,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给了自己的老师顾屏,另外一份则是给了朝中另一位丞相,阴韧。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但涉及到人命的事情,又是朝廷大事,林茜檀绕不过阴韧。   这书信由屏浪去送,屏浪去了半个时辰,方才回来,说是已经将书信交给阴家的二少爷阴柩了。   阴柩为人还算诚信,应该是会把书信送到阴韧的手上的,林茜檀对这位阴家的二少爷印象倒是不坏。   阴柩一手托着那个眉目有些张开的孩子,将林茜檀送过去的这封书信放在了他父亲的桌上,阴韧到了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才勉强看见。   阴韧看见这封信的神色是复杂的。小丫头对他的厌恶是那么的明显,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他写信?   书信没有太多多余的寒暄内容,说得就是流民疫情的事情。阴韧居然连求证也不用,直接就将这事给吩咐了下去。   大晚上的,城门原本就要关闭,所以当丞相府的传令兵把命令送到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门这么一关,意味着什么。   而顾家那边,自然也对林茜檀说到的事情是很重视的。   听说阴韧传令关闭城门,顾屏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他就知道谋算那个位置!”   阴韧是不在意百姓是死是活的,他做这些决定,不过是因为这是小丫头第一次求到他头上罢了。   而顾屏所顾的,显然更多一些。   “三郎,你怎么看?”与寻常伤寒颇为相似的急病……   顾潇巍就站在爷爷的跟前,闻言便道:“阴相下令关门,眼下京里京外的人都还察觉不到,但最多不过隐瞒到明天早上。所以,当下咱们要做的事,很多。”例如,储存粮食。   林茜檀不是危言耸听的人。她说东南海商可能存在有疫情,那就是有疫情,那确实是不需要怎么证实的。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眼下最重要的事,也就成了在一个晚上之内,筹集尽可能多的必备物资,以防止不测。 第172章 妆奁   林茜檀第二天自己去了老师的府上,顾屏告诉她,城门楼附近已经吵闹开了。   林茜檀道:“阴……阴相这次其实莽撞了些。”她对他而言,不过是见面过几次的名义上的“外甥女”,当不得这样的信任。   头几天不让进出,还说得过去。但久了就不一定。   顾屏却道:“他怎么想的,另外再商榷。但现在如你所说,有那样的疫症,他的做法其实也早有先例,不算反应过度。”   封闭城门,分配太医、民间郎中进行义诊,甚至是叫仵作验尸。种种举措,确实没什么问题。   林茜檀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起初这些医者也都只把流民当中一些病患当作普通的伤寒来看。结果一摸脉门,还真摸出了问题来。   接下去的事,不用说了。   朝廷可有得忙了。   好在这时疫不是什么无药可治的,就是传得迅速。顾屏道:“我已经和阴韧商量,发布丞相指令,并快马告知远在北地的陛下。”   林茜檀心道,天隆帝搞不好已经遭到变相软禁,就是把这奏折送去那里,也未必管用。   顾屏不想在林茜檀好事已至的档口说那些公务上的事:“你即将成亲,还是别说这些朝堂上的事了。”   林茜檀笑笑,她的兴致早就被阴薇扫了一半了。沈氏现在躺在床上吊着命,她也跟楚家说过裁剪婚礼用度的意思。   现在阴韧关了城门,将这疫症的事当作一件大事来做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为了避免婚宴上彼此感染,宾客的名单也还是要再变动。   最多就是一些至亲关起门来热闹热闹罢了。   顾屏看她冷静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谁跟你这丫头似的,自己成亲也不当一回事,弄得好像你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一样。”   林茜檀这才有些脸红。这也不能都怪她。   她心想,也许因为自己毕竟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上辈子糟糕的婚姻生活,让她对这些事天然就少了许多的期待。   她也没有上辈子那样的贞洁观念。总不可能因为她重来一次,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就都一笔勾销。   林茜檀笑起来:“老师也别五十步笑百步,我可听晴萱说了,您年轻时和师母成亲,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说是差不多,简直还客气了。   顾屏叹着笑了。   就是因为他少年时那样,这会儿才会来说。   不过顾屏说的,林茜檀也听得上心。她也确实对婚姻大事太没有激情了一些!   于是像证明什么似的,当天晚上她回去的时候,就叫人去楚家给楚绛送了一些点心。点心热乎,都是她亲手所做。   跑腿的小丫头回来说,外头街上似乎一下子便多了许多的疫症。小丫头有些怕,便特意绕开人群。   林茜檀苦恼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呢。   疫症并不难解决,朝廷也不过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动员起来。   但就像她老师说的一样,最难的地方是他们发现得不够及时,这满天下的病人到处走,这可如何是好?   再有便是,熬药所需的药材就怕是杯水车薪。   屏风等人自己就是穷孩子出身,最是清楚这些疫症发作起来,她们底下那些穷苦人,那都是熬着赌命……   这么一想,对天隆帝便有抱怨。   “天底下篓子这么多,那北边一块地,做什么非得去了一次又一次?!”又费人力又烧钱。   林茜檀一边书写送去给各家掌柜的命令,打算叫他们将各地分店能募集的药材全都送去官府交由官府统一应急。另一边道:“如果连你也这么想,那么外面的人就更加是这么想了。”   有些事,林茜檀其实很能理解天隆帝。   东北戎国,其王室祖宗往上数,本来就是中原分割出去的一个诸侯。天高皇帝远的,他们生出了不臣之心,分离出去又已经很久,早就不和中原王朝一条心。   这些事情,还是林茜檀在传教士私藏的夏朝史籍中看见的。   天隆帝虽然确实好大喜功,又是修运河,又是建行宫,但对于灭了戎国这件事,也未必就是只有私心。   说起来这事,前朝夏帝,也似乎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如若不然,大商属国不少,为什么天隆帝只和戎国过不去。   想了想,林茜檀又道:“你放心,这一次之后,陛下不会再打戎国的主意了。”   是的,不会了。   运气好些,这大商朝还能再活几年,运气不好,分崩离析,也就是眼前的事。   写完手上的东西,叫锦荷来办这事:“亲手交给周叔,这事要紧。”   锦荷点了点头,知道厉害,随即就去了。   只是,朝廷行动迅速,医用资源也还算充足,然而就算调配了足够的资源,朝廷也不可能管住那些流民的腿。   为了避免人心惶惶,朝廷暂时没有对外公布这所谓伤寒真实的情况,只是私下里行医用药。一时之间,大伙儿倒是真以为就是寻常小病。   而与此同时,朝廷上下却在争分夺秒布置防疫。   几天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林茜檀婚礼的前夕。   里里外外这样那样的事,叫她这婚事比起林碧香,也热闹不到哪里去。甚至于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免除了人流巨大的喜宴。   楚绛身在朝中,自然清楚那些外面人不能轻易知道的事情。他心里有些不甘,为这婚礼寒碜而觉得对不住林茜檀。   锦荷偷摸着爬了地道过去楚家看过,楚家已经是满眼的喜红,相比之下,林家这边到了婚礼的前一天,才刚刚开始准备这些婚礼的布置,态度十分敷衍。   林茜檀虽然不在乎这些,但她身边亲近的人却不能不在乎。   倒是林茜檀这个准新娘反过来安慰她们。   过了两辈子,这是第二次成亲,林家的态度……再怎么说比起上一次其实还要好得多了。   毕竟……上一次她是出了大丑。   婚礼的一切物品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并不举办喜宴,所以府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忙的。林茜檀看着从前天起,就搬运一空的院子,也没多少留恋地去了沈氏那儿。   沈氏以为是因为自己病情加重的缘故,所以导致林茜檀的婚礼被裁剪了。林茜檀将安慰锦荷等人的那些话再在沈氏面前重复一遍。好不容易才将沈氏安抚住。   沈氏不能动弹,外面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热心人士”,大概就是阴薇了。   趁着没人的工夫,霁月过来告诉林茜檀,那杨太医往沈氏的汤药里加了要命的东西。   林茜檀笑了:“那还真是多谢母亲百忙之中还记得我这边的事了。”   之前阴薇小打小闹的,只当沈氏运气好,普普通通的加大药量吃不出问题来。   为了搅黄她的事,还能一箭双雕把婆婆给送上西天,阴薇还真是下了决心。   “那就叫杨太医的孙子也来尝一尝好了。”林茜檀如此这般的,轻飘飘的,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霁月领了命令,随即就去办了。这一边,煮出来的汤药照例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替换成了安全无害的。至于原先的那一碗,则是被倒进了酒囊里,带去了天牢。   林茜檀进去继续陪着沈氏说话。   沈氏就是吊着在那里,凡事都需要照顾,林茜檀进去的时候,杨太医也在屋子廊下的位置上随时伺候着。   杨太医岁数也不小,能够和沈氏聊到一块去。林茜檀进来,他们的对话,就终止了。   “祖母刚刚在和杨太医说什么?”林茜檀其实听到了,却是明知故问。   沈氏便告诉了她。   人到了一定岁数,说得不外乎就是子孙辈的事情。   刚刚杨太医和沈氏在说的,就是他那个孙子的事。   说是有求沈氏出个力,保他出来的意思。   林茜檀觉得好笑,一边做着害人性命的事,一边请求被害人帮忙,杨太医的逻辑也是有趣。   林茜檀迎合着沈氏,说了几句杨太医孙子的好话,但实际上,林茜檀了解过这位太医的孙子,绝不是杨太医口中不会作恶的“好孩子”。   和阴薇名下店铺的大管事为了一个妓子争执起来,扭打期间不小心打死了人,如果不是这样,阴薇要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把杨太医收为己用。   反正本来也是犯了命案的人,死了便死了,还省得她从林家嫁出去之后,沈氏的事没人盯着,凭白让人害了性命。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杨太医神色慌张地奔着大牢去了。   林茜檀心知肚明,知道是这杨太医的孙子,没了。   另外一边的阴薇同样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她确实是用杨太医孙子的性命去威胁杨太医,但并没有想着马上就动手,而是想着等老虔婆没了,她再将这杨家祖孙杀人灭口的。   “真真一群蠢货!”她只说了准备动手,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动手了?   张成媳妇也弄不懂这些,“也许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又或是这姓杨的人,自己熬不住。   阴薇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哥哥……”   她打着阴韧的旗号,擅自将手伸进地牢里,现在那杨太医的孙子没了……   张成媳妇也觉得有这么一个可能。   阴薇又道:“你也知道,哥哥对待那个小妖精,是有一些不一样。”不然又怎么会眼睛也不眨一下,把一条街的店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张成媳妇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确实是舅老爷下令,那咱们还继续不继续?”   阴薇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现在咱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暂且算了吧。”省得惹恼哥哥。   就当是小贱人运气好!   杨太医没了孙子,也就没了把柄在阴薇手上,自然也就不肯再被阴薇随意驱使。   而她,又不肯亲自在这件事情上沾染了血腥,免得和林权夫妻生隙。   这天晚上,杨太医没有回来,家里另外给沈氏请了别的太医帮着照看。府邸上下多多少少贴了喜红,可那姓吴的太医刚一进来,就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人家。   到了夜里,林茜檀在屋子里躺下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外头才有人进来告诉她,杨太医从太医院辞职了。   效率很高。   林茜檀道:“这姓吴的太医我知道,孑然一身,钢筋铁骨,人品可以放心。”   至于那杨太医,能不能活着把孙子的丧事给办完,也要看运气了。   不多时,没人说话,林茜檀不知不觉就慢慢睡着了,殊不知,天上开始滴滴答答掉下来几滴水,不大不小的雨里,一个少年拎着个水囊,久违地蹲在她窗前看她。   底下庭院守着的霁月叹气着选择装作没看见,甚至还犹豫了犹豫,帮他把了把风。   *   晏国公府的婚事同样也是在没几天的时候。   王元昭这个准新郎官朝思暮想的不是魏家里的那一个,而是林家这边的这一个……   也许也是因为婚期将至,他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比以往要华丽一些。   他沉沉看了有一会儿,方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离开。回到那个已经铺天盖地张罗喜红的府邸去。   王家和林家全不一样,喜欢不喜欢王元昭这么个人是一码事,在不在意婚礼又是另外一码事。虽然也确实因为时疫原因,削减婚礼规格,但该有的,还是有。   王元昭回到晏国公府的时候,王善雅正好还没有睡着。他便邀请了儿子陪他喝上几杯小酒,小酒怡情。   两人所在的这处亭子,也是红彤彤一片。   王善雅原本就有一些醉意,话也比清醒的时候多了一些。他说他知道,儿子喜欢的是哪一个。   “可人家明天嫁人了,没你什么事了……”   王元昭笑:“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乱点鸳鸯谱?想要魏家小姐的,是你另一个儿子,不是我。”   王善雅却像是听不到王元昭说话似的,呆愣了有那么一会儿。又继续道:“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我和你大娘,年轻时候我不也嫌弃她……”   可后来,两人感情也变好了。   王善雅也是过来人:“所以啊,你也得听我说两句。夫妻感情这东西,也是处出来的,你别跟你爹我似的,虐妻一时爽……”   王元昭嗤之以鼻的:“我跟你怎么一样?你又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我有。”   王善雅也不是非得叫别人听他的,王元昭不听,他也不再劝,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事……   这亲事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挣着来的,王元昭自然也就无所谓。那魏家的小姐,他最多只能承诺以礼相待,不至于给对方弄它十个八个姐姐妹妹,也就是对得起了。   和他的清冷态度不一样,有些人却对这婚事,期待得很。   魏家的宅子里,魏嘉音正亲自拉着几个大丫鬟为自己挑选婚礼上可能用得上的首饰。丫头们看她高兴,便都随着她热闹。   “只是可惜这几日阴相突然不知为什么突然关了城门,害得咱们小姐这婚礼也被影响了。”其中一个小丫鬟这么说道。   另一个便驳斥她说:“你懂什么,你没听见主子们怎么说的?”   两个小丫头自己争辩了起来。   魏嘉音心情不错,还有工夫给丫头解释:“大哥说,是海外有商人把时疫带到中原来了。”   说起那些海商,丫头们又有话题。   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是没有什么好评价出来。   有的说海商肤色迥然于中原,是不毛之地的蛮夷。   也有的说,海商带来的东西,都是歪门邪道,违背圣贤教诲的。   魏嘉音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受了林茜檀的影响,有些不同寻常的看法。   她道:“中原固然先进,但也不能忽视谦卑的道理。海外国度自有它一番美景。这群海商,每每唯利是图、与民争利不说,还总是寻衅,这些大哥都是亲眼见过的。不过,你们也不能说,海外就没有任何好东西。”   她们墙上挂的南洋时钟、如今在各地颇有普及的几种学科知识,也都是一向被中原人忽视,而海外又十分流行的。   魏嘉音都这么说,丫头们便也换了口风了。   这些,最早也是林茜檀给告诉的。   说起来,明天她成亲……   魏嘉音自己也要嫁了,自然不能亲身前去祝贺,便叫人带了礼物过去,估计着,这个时候的林茜檀应该是已经在做出嫁之前的最后准备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明天之后,她和林茜檀又能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了。   “你们说,那楚家公子如何!”见丫头们越说越远,都说到海外地名去了,她干脆转移了话题。   丫头们见她又说到楚家去,一下子又跟蝴蝶似的,小姐指着哪儿,她们便聊什么。何况说的又是她们感兴趣的人。   魏嘉音笑,果然没有人不喜欢美男子的。   其实,在被许配给王家之前,就连她也对楚绛有过那么一点好感。   尤其明天还是楚绛的婚礼,丫头们说到他,就更加兴奋了。   “之前就听说楚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担任兵部侍郎了,现在竟然又有高升的消息!”   “何止?据说这还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老大人们都夸他!”   “两位丞相也都说了好的,就说六部对他而言还是太屈才了!”   魏嘉音听得就更加放心了。   楚绛那么优秀,能够嫁给他,是大多数女子心里的梦想,林茜檀和楚绛成亲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要芳心破碎了。   似乎包括一点点曾经对对方有过好感的她。   外面的雨又大了一点。   于是又有丫头说道:“这雨来得也太过不巧,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林七小姐可有得哭了。”   明日可是婚礼。   有人这么一说,旁边人便都迎合,一边又希望到她们魏家办婚事的时候能够是一个大晴天。   “我们那位准姑爷也不比楚公子差啊?”魏嘉音没听清是哪个说了这么一句。   王元昭容貌俊美,确实是有目共睹,浑身上下唯独只除了一样出身也许比楚绛差上一些——据说就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其他的,随便哪一样也不落人后。   魏氏宅邸这小屋子里,姑娘们说说笑笑的,笑声都传到外头去了。   本来要进屋给女儿说说王家情况的魏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晚一些再找上女儿。何况她也作为魏家的代表,要去楚家喝喜酒,不方便聊得太晚!   到了第二天,是林茜檀成亲的日子。   因为恰好赶上了雨天,显得婚礼更加冷清了许多,只是林茜檀还是要按着时辰起来梳妆打扮的。   看着丫头们一脸不高兴的脸色,林茜檀自己也不知道第多少次劝说她们了。她是当真不在意这些。   前世那时候,董家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不也敲锣打鼓地热闹了一场?到后来还不是人还没有走茶就凉了。   两个人成亲,要紧的,说到底就只是怎么过日子罢了。   可再来一遍,林茜檀还是没有逃过被涂成大白脸的命运。必须的步骤,一样也没有少。   本来还因为外面的天气而有些郁闷的丫头们,在看见林茜檀发丝后面用黑笔画上的大乌龟的时候,都笑出了声音来。   林茜檀吓了一跳。   可转念一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她心里骂他个一百遍,却不得不先加快速度,把脖子上留下的“名画”给涂抹掉了。   丫头们个个憋着笑,有的帮着取水,有的拿毛巾,那笔墨还不好擦干净,林茜檀心里咬牙切齿地盘算着,晚些时候,怎么跟那个臭流氓算账!   等到重新开始化妆,又是过了有一会儿。   锦荷忙着替林茜檀戴上首饰,于是在首饰盒里翻翻找找的,一时看到一对有些陌生而又崭新的首饰,还愣了一下。   旋即,她将已经挑选出来的首饰拿起来,走到林茜檀的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林茜檀弄好妆容再说。而那熠熠生辉的晶亮耳坠,就躺在林茜檀那妆奁里,一动不动。 第173章 二婚   一夜降雨,到了第二天晨起,外面依然是湿哒哒的。枝头全是前一天晚上下雨的时候挂在枝头的水滴。   人走在路上,就算再小心,也要招惹一腿泥泞。如非必要,尽量不出行。   这样一来,就显得婚礼更冷清了。   林茜檀甚至还有心思把书本拿起来,趁着迎亲的队伍还没有来,看上那么几眼。   锦荷怕她晚些时候上了花轿就没机会吃东西,赶在她上唇妆之前,弄了几个小碟子的吃食送进屋子。   吃进去,既可以填饱肚子,也不会让人多尿。   这样不讲规矩的事,钟嬷嬷照例要忍不住唠叨唠叨。   “我的好小姐,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这可怎么能成?待会儿要是走到半路上,尿裤子了可闹笑话了!”   钟嬷嬷和宋氏不愧是表姐妹。在偶尔古板不通这件事上,还真是一模一样了。   林茜檀还没说话,倒是锦荷“哎哟喂”的开了口,故作调皮:“我的好嬷嬷,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要是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和表姐交代!”婚礼本来就弄得不三不四了,还这样胡来。   想到宋氏,林茜檀便觉得十分暖心,她是乳母拉扯大的,说是主仆,其实情同母女。可惜她成亲,宋氏却远在千里之外,不能赶来,只托人送了几件亲手缝制的小衣裳。   “钟嬷嬷,”林茜檀见锦荷几乎就要挨打了,赶紧出声救场:“不过是一点子小食罢了,不妨事的。今日必定冷清,婚礼的步骤却一样不少,不吃饱一些,可没有力气。”   钟嬷嬷和锦荷投缘,说着话,已经揪上耳朵了。   钟嬷嬷闻言,就看向林茜檀还没有戴到头上去的那个重不知有几斤的凤冠,面露不满。   林茜檀成亲,林家不上心,大多数的事,还要新娘子自己动手操办才能放心。   可唯独在头戴凤冠这件事情上,林茜檀不是自己处理的。   沈氏状况好些的时候,开口发过话,说什么“什么事都要你自己做了,还要伯母婶娘做什么吃的”。老人家本来是好意,只不过叫阴薇给钻了空子罢了。   沉甸甸、真金白银的顶冠可说是加足了材料,拿在手里都觉得有些费劲。林茜檀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戴一天下来,能有多难受。   还真是谢谢阴薇了。   有这么一顶东西在,钟嬷嬷看了看,果然是闭嘴不再说了。   一碗下去,林茜檀整个人都热乎精神了起来。   一群伺候的,正好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进进出出了好几趟了。   她刚刚把手里的碗给放下,就听见外面不远处像是有什么吵吵闹闹的声响。   林碧香光鲜亮丽地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由远及近。她特地打扮过,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最主要的,是她还穿了和新娘子的喜服颜色十分接近的银红色衣裳。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亲的人是她。   她人没到,声音倒是先到了。“姐姐成亲的大喜日子,做妹妹的,怎么也要亲自过来恭贺!”   这不,不枉费她特地为了林茜檀起了一个大早,赶过来看笑话。林茜檀见她来,笑意便淡了。   “咦,姐姐这儿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她这话,知道的,会说她是在讥讽婚礼冷清。不知道的,也许会觉得,包括锦荷钟嬷嬷等人在内的奴才们,都不能算是“人”了。   林茜檀笑意不达眼底:“妹妹不也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来?”   这会儿,天光也才刚亮起不久,顶多也就是刚刚过了吃早饭的时候。林碧香这会儿过来,能有什么人。   又或者说,是她笃定她这儿不会有什么客人?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她真心朋友不少,点头之交也有那么一些,别人她不敢讲,陈靖柔那几个,再怎么也会过来。   林茜檀也不叫人驱赶。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大喜日子。   林碧香一来,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刚刚的欢笑声荡然无存,林碧香见状,反而高兴了。   林茜檀也不管她,该做什么做什么。   陈靖柔等人,是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到达的。那时候,林茜檀已经和林碧香“友好相处”了大半个钟。   有她们在,林碧香也不想自讨没趣,为了免于被排挤孤立,她自己离开了。   “她怎么来了?”陈靖柔一屁股坐下去,大大咧咧。   林茜檀吃了东西,也已经上了唇妆,外面厅堂上也有了些动静。客人来得多不多,姑且不论,但唢呐管弦之类的东西,是肯定有的。   林茜檀笑:“我成亲,她如果不来,才是活见鬼的。”口口声声的都是四皇子怎么宠她。   就是不知道这位林八小姐知道不知道,银红色,那是媵妾穿的衣裳?   不管这事四皇子知情不知情,林茜檀都觉得很有必要帮忙一把,她不介意在这件事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知道四皇子知道自己的爱妾至今“对姐夫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在姐姐大喜的日子穿成那样,以表决心,会做什么感想?   几人聊了有那么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女眷,都是和早年时候楚泠有那么一点交情的。林茜檀对她们不算熟悉,自然只是草草应付。   新娘子早就打扮完毕,沈氏那边便叫了人过来问一问林茜檀这边的情况。林茜檀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按照规矩,先去见过长辈。   她以往在林家没有人缘,也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林碧香才会觉得,她的婚礼不会有什么客人。   但看到好些在她嫁给四皇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来的亲友在林茜檀成亲的时候都出现了,她嫉恨得咬碎了牙齿。   林茜檀的脸被遮盖在红纱之下,走到厅堂正中。她奇怪地透过红纱,看着围在正房那些她甚至见也没见过的客人。   甚至于其中还有那么两三个,早年虽然和林家有交情,但后来随着家声此消彼长,对方看不上林家,从而不来往的。   林茜檀眼睛里有些疑惑不解。林家不会为她的婚事去费心邀请这些宾客,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而她自己,更不会想到有那个“必要”非得去邀请不可。   心里疑惑归疑惑,可该做的礼仪动作,还是一丝不苟地做了。   阴薇神容憔悴地坐在上面仅次于沈氏的位置上,像是前一天夜里没有睡好似的。   一边的林权则恰恰相反,看上去红光满面。如果不是知道他为人,林茜檀都要以为自己的父亲这是对自己还有那么点父女之情了。   做长辈的一般都需要照规矩,对即将嫁到别人家的新娘子说一些训诫的话语,在林家,这个活却是沈氏这个做祖母的人亲自支撑病体来做的。   林茜檀心里有些酸楚,祖母和大伯母王雅心,是这林家对她唯二有过关心的人了。   也是因为这样,阴薇不敢再在这个档口上明目张胆地和林茜檀过不去,下她的脸面。沈氏也是知道这些,故意强撑着出来的。   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她虽然缠绵病榻,可是那天出去逛园子,出事出得也太“巧合”了。   沈氏谆谆教诲,虽然不算贴心贴意,林茜檀仍然感念老人心意。至于那些“敬夫从夫,以夫为天”的话,她……还是算了吧。   沈氏将说话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她话音才落下,外面刚刚就有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厮跑了进来,让众人知道,新郎官来了。   天气湿漉泥泞,却并不影响门口鞭炮冲天。   楚绛带着一大队迎亲队伍,正来到东山侯府的大门前面,驻足站定。   高大的大马上,已经像一块被雕琢出来的璞玉一样,华美的大少年,喜色不能掩饰。他本来容貌就好,真心发笑起来,那笑意更加魅惑人心了。   他身边的人也是真心为他高兴的,他们都是跟了楚绛有几年的人,是亲眼见过楚绛怎么暗地里为了挑选合适的小礼物送给林家表小姐到处奔波的。   而眼前,他们主子已经来过多次的这道门槛,俨然成了获得美人垂青的最后一个关卡。   林家的门房立即上前来将他迎接了进去,又将他带去了二门。   而里面,接到消息的林茜檀,也刚好准备着往外走了。   三房唯一的男丁林子业这个时候已经顺利出了京城,并不在家中,背着林茜檀出去去到二门的这个重任,自然也就成了由二房的林子荣来做。   林子荣显然早就有所准备,时辰一到,他就自动自发地在林茜檀跟前蹲了下去,将林茜檀托了起来,一路背着到了二门。林茜檀趴在他身上,头上的红盖头偶尔飞起,让她再仔细看一眼这再怎么说也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生活过一半时光的地方。   楚绛已经在那里等待。   因为担心好不容易雨水停了一会儿的天会不会突然就再下起雨来,自然也就没有了“考新郎”这样的环节。况且,林子荣自认为自己也并不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林茜檀轻易地就被交到了楚绛的手里,楚绛在那一瞬,觉得像是大半个世界的重量现在都在自己的身上了。这个时候的他,哪里还会记得之前在心里搁着的那些疙瘩。只想快些将新娘子接回去楚家。   林茜檀于是觉得,前面那个平日一向算得上稳重温柔的少年走起路来的速度似乎有那么一些急促慌张。   她都有一点点踉跄。   但想一想对方的心情,林茜檀又忍不住笑了。原来表哥,也有这个样子的时候。   路边为数不算很多的围观人群很快便看到刚刚才进去的新郎官,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把新娘子给带出来了。   于是才安静一些的奏乐声音又响了起来。   “咱们回家。”心里喜滋滋的新郎官终于像是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太过着急,在林茜檀上花轿之前如此这般耐心地说了一两句。林茜檀却是并不方便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往里去了。   随着那一帘子的轿门掀起又落下,不仅遮挡了新郎官的视线,围观人群也同样不能够再看到林茜檀。   人群之中,便有一个身形尤其高大的人不再去看,转身往一边走去。他还和好友约定了在附近的地方见面。   随着他大步伐迈开,身后的喜庆乐声,也仿佛让人听得不再清楚。不多时,他就已经来到了两条街道之外一处茶楼上。   一个襦衣秀士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那人不等来人站稳,就已经悠然开口,语气很是有那么一些调侃戏弄:“叫你别去看,你非要去,可不就是自己找虐?”   王普一边说,一边执起桌上的茶壶,茶壶里是茶龄十年的老君眉,茶香浓郁。   王元昭膝盖腿一开,外八字坐下,拿起茶杯就当是个白开水似的,豪饮起来。任凭是谁见了,也会觉得他暴殄天物,浪费好茶。   “我可不是请你来跟我聊这些私事的。”王元昭放下茶杯,也不喘气,就问道:“叫你布置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他不想多说林茜檀,王普也不多问。按着他的问题就先回答起来:“按你说的,天下凡是在朝廷管制之下的州郡,全都有咱们的人,只要有人起事,他们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帮着把人给带到你的麾下。”   比起自己一刀一刀地打拼,不如捡现成来得划算。能一次做完的事,为什么要花那许多工夫去南征北战?他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优秀的将领人才网罗过来。   王普笑:“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准就有那么一两个自己家里有些家底,本人也有一些野心的,就不会服你的管束。”   王元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服气,那就老规矩,战场上打一遍,也就知道了。”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令人不会觉得只是吹嘘之词。   王普便像是很愉快。   王元昭能文能武,手上要人有人,要兵有兵,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还有一个小富婆源源不断给他提供钱财招兵买马。   而今日正是这个小富婆成亲的日子。   再次想到这里,王普也不再去说那些公务上的事情了。犹豫再犹豫,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以你的本事,真的要抢亲,也是很容易的。”王普看了一眼还没走彻底走远的迎亲队伍。   王元昭摇头:“你不懂。我要是敢这么做,她必定招呼我吃一顿耳光。”他只知道林茜檀对他有当作一个好朋友,却根本不清楚,这人心里有没有他一点点的位置。   强扭的瓜,不甜。   王普又道:“你说你是强扭的瓜,你又怎么知道,楚家那一位不是?”   王元昭这回没有应声。不管是不是,她起码选了人家来嫁。   两人说话之间,那边的唢呐吹奏声音也渐渐小了。   王普摇了摇脑袋,也不再说。   实际上,按着这人平日行事作风,非但没有去抢这亲,反而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不然林七小姐的婚礼上,怎么就有那许多的宾客。   还不是这人私下奔走,极力促成。   王元昭又和王普在茶楼里坐了有一会儿。   两人说完了正经的事,王元昭就站了起来,往他自家去。他又有些时日没有回过家里看一看亲娘了。   晏国公府的那个王家,眼下张红挂彩的,也让他很是心烦。   他走了之后,才有一个身上看起来有些粗糙装扮的男人正好走了进来,接过王元昭留下的茶杯,也不嫌脏,张口就往嘴里用:“阿昭走了?”   王普笑道:“不错,这会儿你若是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王大狗哈哈笑:“我去追他干什么,我这是来找你的。”   王普也笑。   说着,王大狗收了笑容,神色认真,说得话也和他弟弟一样:“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   不多时,楚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接近楚家门口的地方。   一样的路,因为目的不同,意味也就不同。   花轿里,林茜檀偷眼看了好几次外面的街景。   眼看着,楚家门就在眼前。   楚家这日宴席规模不大。前前后后也就只摆了个十几桌子。   新人进了礼堂,拜了天地,林茜檀先被送去新房,而楚绛则是留在外头,招待客人。   心里再怎么成熟,有过经验,可一旦身临其境,林茜檀还是从新房里龙凤蜡烛的烛光中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没什么人说话的新房里,林茜檀耐心等待着楚绛回来,可真的把人给等到了,她又忍不住想桃之夭夭了。   和她的消极态度不同,楚绛却是真心期待这价值千金的春宵一刻。看着新娘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他去掀开盖头,他就心里雀跃兴奋。   接下去的事,完全是顺理成章的,楚绛换下了一身外袍,又洗漱了一通,灯火一灭,锦被之中尽是红浪。   林茜檀觉得,这一次,夫妻夫妻,是真正相敬如宾的。至少,同床共枕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匹畜生。   等到风停雨也停,楚绛带着她躺在那儿说了有一会儿的话,他自己先沉沉睡去。本该已经睡着的林茜檀,却反而醒了过来,眼睛圆睁。   微暗的光亮之中,一片白色的方帕之上,一抹暗红十分明显。那是,每一对新人新婚之夜必定都要摆上用来验证新媳妇贞洁的东西。   林茜檀也许是受她娘亲留下的手记影响,只觉得这种东西,就只是对女子的枷锁而已。   楚绛睡得深沉,林茜檀越过他,下到地面,他也丝毫没有什么察觉。林茜檀刚刚经历一场,身上觉着有些不适,便偷偷叫了锦荷,弄了一桶汤水,给自己清洗了清洗。   凭着直觉,林茜檀发现楚绛睡前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太高兴。   这种“不高兴”,看上去是从他们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开始有的。   林茜檀呼出一口气来。   像是有些郁闷。   锦荷是听了一些墙角的,林茜檀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把自己听墙角的事给暴露了。   “主子,我瞧着,刚刚姑爷是不是有些不大高兴?”   林茜檀本来闭着眼睛在那里给自己清洗,闻言,回过头来瞪了锦荷一眼:“锦荷,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没脸没皮的学别人听墙角!”自己老脸皮厚是一码事,可被人当面提起,还是让她红了一张脸。   锦荷嘀嘀咕咕,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她又不打算嫁人,脸皮这种东西要来,又没用。   林茜檀又哪里会去和锦荷分析,楚绛为什么会不高兴。   确切的原因林茜檀不得而知,但自以为对男人心思有些了解的她,还是能够猜测到一点点。   锦荷看她没有想说的打算,便也不提,伺候着她清洗干净了,又送她回了屋子里。   楚绛还在睡着。   林茜檀回想一整个晚上下来,心下怅然。楚绛刚刚从前面宴桌上面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说话的兴头极高。可两人行过周公之礼之后,他虽然也说话,情绪却明显低落了下去。   想想也是,新婚之夜,新娘子半点没有羞羞答答,倒是在很多事情上淡定得根本不像 第一回 ,任凭哪个男人,应该都会有些在意的吧。   这身子的确是元身,可她事实上的确就不是头一回,那羞涩清纯的少女模样,早在前世时候遭遇董庸暗算的那会儿,就已经没了。   林茜檀一去一回,都小心翼翼避开楚绛,楚绛直睡到一夜天明,也没有察觉到林茜檀中途起来过。   晨起的太阳升起,到了第二天,楚绛醒来的时候,林茜檀还在沉沉睡着。他前天夜里喝了酒,到了这会儿,酒也还没有完全醒来。就是夜里的事,也不全都记得。他看了一眼就睡在身边的人,心情愉悦,时辰还早,他便没有惊醒对方。   林茜檀就像是察觉到旁边有什么动静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楚绛看见了,小心翼翼替她将被子遮好,甚至神态温柔地在她睫毛上印了一下。 第174章 胜仗   林茜檀夜里本来就累了一场,又睡得迟,几乎是躺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她一看时辰,就知道误事,不由抱怨锦荷等人怎么不叫醒她。   “公子呢?”林茜檀说得是楚绛。   两人既然已经成亲,彼此之前的称呼也应该是时候改变过来,再叫原来的称呼就已经不合适了。不过林茜檀又觉得叫“夫君”有些别扭不习惯。   她睡到这会儿,却不见楚绛有在,心里有她自己的猜测。   锦荷等人一边上来伺候,一边告诉林茜檀:“公子说了,叫主子好好睡着,让我们都不许打扰。”枕上男人躺过的温度已经冰凉。   这一回还是碧书反应快些,知道林茜檀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事情。   她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林茜檀的衣裳过来,笑道:“老爷夫人那里,公子说,他自会说明。”   林茜檀便有些脸红。这才是新婚的头一天。   夜里是她大意,原以为能够爬得起来的。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在床榻上躺着,于是赶紧收拾了下了床,洗漱更衣去了正房那里。   新的生活环境里,一切的景物又都是熟悉的。不过是舅舅成了公公,没有血脉联系的表哥,成了丈夫。   从思乡院出去那条甬路,直通正房,一路上的人喊的都是“少夫人”。   就像楚绛说的,楚渐和江宁娘那里他已经说过,林茜檀姗姗去迟,江宁娘出于各种各样原因的考虑,给了儿子这个面子,并没有当面为难。   就是心里不快,新婚头一天就这样,她还指望这儿媳妇能怎么孝敬婆婆不成。   心里怎么想是一码事,她还是在林茜檀给她敬茶的时候送了她一枚成色不错的玉镯子当见面礼。林茜檀看一眼就知道,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凭白送这,难道是转了性子。   事后出来,林茜檀才知道楚绛这是一大早就被叫着去了丞相府,说是有公务上的事。   “哪个丞相府?”楚绛现在的确很受看重。   霁月回答说:“阴相。”   林茜檀于是皱眉。   新婚使用的新房才刚刚翻新过,从大老远就看见崭新的粉面。说话间,林茜檀已经回到了那里。院子里的布置,也依据林茜檀的使用习惯,做了少许的改变。看上去和银屏阁里的,有三分相似。   甚至于还在屋子的旮旯角落里,找出来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用了两块棉布料做成杯碗形状,两端缝制了布袋。有资历的老嬷嬷还记得以前的事,“二小姐说,这东西叫’胸罩‘。”这是楚泠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不过后来因为布料太少,而被淘汰。   说是不伦不类,就连青楼女子穿的,都比这遮挡得多一些。   这东西被林茜檀收了起来研究,这会儿……   林茜檀在想,阴韧将楚绛叫去阴家,是做什么。   两家非但没有交情,还因为上一代人的事而有些旧的仇怨。   锦荷安慰她:“等公子回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她们还要看一看楚家的账本。   本来,按着楚绛的意思,是叫林茜檀在新环境停留几日之后,再来考虑这些。   不过林茜檀新婚头一天就睡迟,江宁娘要把这些推过来,她也不好推辞。   本来楚绛还担心她从来没怎么管过这些,会不太适应,结果回家来一看,林茜檀不过是花了半天的工夫,就已经把楚家这些账本给收拾清楚了。   楚绛从门外跨进来,林茜檀正准备将最后一册账本收拾了,她给出的理由的是她出嫁之前那一段日子,阴薇给她分配了不少事情,让她练习如何操持。   楚绛想一想阴薇,也就了然了。不过……他神色一冷,按着阴薇那个性格,又怎么会真心教导什么,恐怕也是想办法给林茜檀制造麻烦吧。   楚绛想着,已经走到了林茜檀的跟前,温柔地笑道:“这些事情,晚一些再来看就是了。”说着,拉起了林茜檀的手来,仔细问她半日是在做什么。   林茜檀笑起来:早一些是做,晚一些也是做,也没什么区别。”说着,又把自己半日以来做过的事,简略地说了。   在看习惯了自家店铺那些繁琐得多的东西,楚家这点账本,根本就是小儿科了。   楚绛拉着林茜檀起来。   前天晚上两人在经过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之后,关系的确有了一些变化。林茜檀很自觉,也尽快让自己能够融入楚家这个环境。   “早上看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楚绛自己倒是解释了起来。   林茜檀笑:“你应该叫的。”婆婆本来就不喜欢她,还巴不得捉她错处,楚绛这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楚绛并不在乎:“这里本来就是你舅家,谁会多嘴这个。”   林茜檀叹气,这只是男人的想法。   身份不一样,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就跟着变,以前她是楚家的表小姐,江宁娘管不到她。现在她是楚家的儿媳妇,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于是她问起楚绛,都去阴家做了什么。   楚绛说:“不过是一些公务,你也不爱听,说了做什么。”   林茜檀笑了笑,也不追问。   在楚绛看来,她也许当真就只是当年那个十分依赖他的小丫头罢了。   不过没关系,以前没机会说的事,以后总有机会慢慢地说。   林茜檀想了想,笑道:“等晚一点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我店里看看吧。”她想着,百闻不如一见,她说得多,不如像是带张嫣去看一眼一样,让楚绛自己去看。   楚绛不以为意,笑着答应了。   之前林茜檀其实也已经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过一两句,只是每次都没机会细说。他也只以为林茜檀是要跟他说些小女儿家赚些脂粉钱的小店铺罢了。   这事情便算是说定了。   新婚的头两天里,林茜檀没有出门,而是忙着理清楚家宅邸的头绪。只有霁月时不时夜里走那地道回去看看林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婚礼之后,银屏阁就正式成了一处没有主人的地方。按着阴薇的意思,林茜檀三朝回门之后,那院落就要被拿去另做他用了。   沈宁本来就和阴薇喜欢对着干,更别说还能借此讨好林茜檀了。不过这院子,说到底还是在三房的地界上,沈宁鞭长莫及,拿阴薇没办法。   阴薇打算把这处改了做林子业的新房。   房子终究只是死物,林茜檀并不在乎。但却不喜欢阴薇这一副难看到极点的吃相。这就迫不及待恶心人了吗。   到了成婚的第三天,按照习俗,楚绛陪同林茜檀返回林家。林茜檀去了一趟银屏阁。   林家也就只有沈氏和王雅心对林茜檀真心欢迎,林茜檀只陪着祖母说一会儿话,又去了王雅心那里坐一坐,便算完事。说实在,林家今后是荣是衰,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在林茜檀和楚绛从林家出来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林茜檀正准备上车离开,林家出来送她们夫妇的人也还没有走远。那边刚好有林家出门办事的小厮急忙忙过来报信,说是边关上传回来了新消息。   朝廷的兵马大胜,这是捷报。   传信的人也不清楚这其中的许多内幕,侯府这里已经为这个好消息高兴起来了。   打了胜仗,也就意味着皇帝心情好,心情好,也就有利可图了。   这消息还是走的官方渠道送回来的。朝廷也张贴了公文昭告。林茜檀留意到楚绛对此并不惊讶,这说明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楚绛这一回倒是没有隐瞒:“那天阴相叫我过去,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现在消息确切了,他自然也就说了。   天隆帝出现在大军之中,打消了之前人们对他身体健康的怀疑。林茜檀心惊的是,这事被封锁得死死的,直到发了公文,大家才知道。   问题是,这事连顾家都给蒙在鼓里,顾屏都不知道的事情,阴韧为什么可以让楚绛知道?   阴韧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大军现在就在返回京城的过程之中。楚绛告诉林茜檀:“阴相叫我去迎接圣驾。”   他们两人已经上了马车,楚绛是在路上和林茜檀说这些的。   回去之后,林茜檀便着手安排楚绛出门需要用到的物品。   按着行程规划,天隆帝会在北边一个城镇上从水路转陆路,楚绛就是去那里。   屋子里的喜红布置还没有拿掉,还是新婚的时候那模样,龙凤蜡烛也没有烧尽了。   楚绛很是歉意,总觉得对不住林茜檀:“婚礼本来就已经不三不四的了,结果就连新婚期间也不能够陪你。”   林茜檀笑:“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的新婚夫妻,也不用讲究这些虚礼,日久天长胜过朝朝暮暮,你只管去。”   楚绛看她一副当真“贤惠大度”的模样,心里反而十分失望。   林茜檀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叫楚绛留下。   不是她眷恋那些小夫妻关起门来的事,而是信不过阴韧。   楚绛搁下心头的不对,搂了她,亲了亲额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林茜檀:“不过还好,我还可以在家里待个一两天的,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女人和男人不同,身上总是又软又香,楚绛喜欢新婚妻子身上别致的味道。   林茜檀笑笑,正好有丫头进来送衣服,她顺势便和楚绛分开。一边寻思着,待会儿晚些时候,他们吃什么。   还没成亲的时候,林茜檀就已经知道自己和楚绛在一些饮食习惯上很是不同。   实际上手做了这楚家的儿媳妇,这些因为生活细节不同而导致的差异,就更加明显了一些。   尤其楚家也不像林家,人口少却反而不怎么同桌吃饭。   楚绛父子平时在外忙碌,江宁娘和江芷悦这个侄女待在一起的机会说不定还多一些。一家子的人,都是各吃各的。   现在加上她,也不过是新婚的小两口自己弄一张桌子,简单吃一吃罢了。   因为楚绛要出门两三天,林茜檀这天晚上弄的饭菜就格外用心思。两人高高兴兴地用了饭,到了时辰一起躺下。   新婚燕尔,又是小别在即,楚绛难免性子急了一些。   等到月上枝头,巫雨初歇,林茜檀照例是去了净房一趟,回来的时候,楚绛已经沉沉睡去了。   林茜檀于是过去给他盖了盖被子,自己却是转身去了外面廊下。   霁月已经准备好装备,只等着林茜檀出来。眼看着林茜檀吞咽下去一枚药丸,像是解除困倦的。   于是不由要想,所谓的成亲,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日夜就看见疲惫了。   林茜檀见她发呆,说了句:“走吧,看时间不早了。屋子里的安神香烧完之前,咱们还得回来呢。”   霁月于是应了一声,飞快地跟上了林茜檀,朝着地道的入口走了过去。   林茜檀运气有些不好,本来想着楚绛大概会一觉睡到天亮,结果她才刚走了一会儿,楚绛便迷迷糊糊地转醒了来。   负责拖住他的碧书听他呼唤,便走了进去,他问起林茜檀去了哪里。   碧书道:“少夫人去了净房了。”   楚绛“嗯”了一声,也没有多想,旋即就又蒙头躺下了,只不过有些睡不安稳而已。   碧书却是被吓出冷汗来。小姐走的时候就交代过了,遇上情况,先说她去如厕,但她生怕楚绛会突然站起来,去净房看一看林茜檀在不在里面。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正带着霁月,走在地道之中。她要去自家药铺处理一些事情。   一样是夜里出行,只不过入口不一样了罢了。   从东南海边传来的时疫正以一种迅速的速度,传遍了大商各地。她需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些药材调配得怎么样了。   去的时候没事,回来的时候,却在那废旧的院子里,碰上了王元昭。   王元昭看见她,也是同样十分惊讶的。他不过是半夜出来喂蚊子,顺便在这离着楚家的宅子最近的位置看看那边根本就看不见的人。谁知道突然就听见一点点轻不可闻的声响从地下传了上来。他倒是忘了,林茜檀有时候,半夜会出去!   “你怎么在这?”林茜檀比王元昭还要惊讶。   王元昭倒是反过来跟她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说起来,这里还是晏国公府的地方。   躺在树上的少年嘴里像是叼着什么似的,说话有些叫人听不清,只穿了一件短襟上衣的男子健硕的肌体在月光下散发古铜色的诱人光芒。   林茜檀被他一个反问,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暗笑自己犯傻。这里是他家,他怎么不能在这。   王元昭道:“你进进出出小心一些,这里不比林家,不是只有你的人,出来的时候,看清楚一点。”   林茜檀知道对方是好意,便答应着下来。既然碰上了,王元昭便问林茜檀是去哪里了。   林茜檀如实以告。   这件事情,王元昭也有份参与。   外面的情况比想象中厉害得多,恐怕就算有再多的药材,也不够用。   两人商量了有一会儿,林茜檀才回去。楚绛还在屋子里睡得深沉。林茜檀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在楚绛旁边躺下。   成了亲,就是这一点最不好,林茜檀想着,还是要找一个机会和楚绛将某些事情给说一说,至少希望对方不会像是在进宫做女官这件事情上一样,给她卡脖子。   林茜檀闭起眼睛来,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人轻轻动了那么一下。   碧书虽说林茜檀是去了净房,但是林茜檀这净房,去得也实在是,太久了一些。   楚绛睁开眼睛,又闭了起来,只当做不知道。   *   第二天,林茜檀没有再像前一天一样,再在床上躺它个天昏地暗,而是早早起来,去了正房那里给父母请安。   从今往后,她是楚家媳妇了。   在楚家的生活并没有太本质的变化,但的确比起在林家的时候少了许多的糟心事。   只唯独是在出门这件事情上,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方便。   就像楚绛希望的那样,林茜檀刚进门,就扛起了帮着江宁娘分担家务的事情。江宁娘和阴薇不一样,她巴不得有个人帮她分忧,即使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她并不喜欢。   楚林两家再次缔结好事,楚家打算给各家送些礼品过去,算是一点表示。   楚绛从家里出发的这一天,林茜檀送走了他,就开始跟江宁娘一起,准备给各家的礼单。   林茜檀是新娘子,本来是并不清楚楚家人情往来的一些事情。也是看了礼单,才明白阴家送过来的礼品超乎寻常的贵重。各家一般送的不过就是一两件珠宝玉器,阴家送的……却是一整套二十四件的景窑琉璃彩釉大玉瓶。   阴家送来的礼品太过贵重,以致于就是楚家这样的家族,都会觉得回礼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江宁娘说,楚绛那天去丞相府,也未必就没有还礼的原因。   江宁娘自然以为这是丞相府看重她的儿子。   婆媳二人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把账目全部理清。   江宁娘不得不承认,别的姑且不提,光是在管家理账这么一件事情上,她的侄女的确是比不上林茜檀的。   明明是一样的账本,江芷悦根本就坐不住!   林茜檀自然知道,江芷悦现在就在楚家。   她和江宁娘一起,将楚家的事情处理了一半,江宁娘便叫人去把江芷悦给请来了。   林茜檀本来还觉得奇怪,按着这一位的性子,怎么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原来是脸上长了痘子,根本就不敢出现!   江芷悦似乎也没有想到林茜檀这个时间会在这里,而且一看,简直……就像是在帮着江宁娘管理账本。   她一脸痘痘的事情,就这么被林茜檀看见了。   这么一想,她就抱怨姑母。明知道她在乎面子,还把她骗过来!   可她实在是误会江宁娘了。   江宁娘想着,把江芷悦给叫过来,也是让她和林茜檀相处相处。毕竟,如果想进门,没有正妻同意,也不好办。   江芷悦差点就转身便走,可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林茜檀看见他那滑稽模样便笑。   江芷悦觉得,没有什么比在情敌面前露出丑态更丢脸的事情了。   她哪里知道,本来她都打算好了在林茜檀婚宴的时候出去“帮帮忙”的,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起了痘子……   另外一边,一大早从楚家出发的楚绛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到了城外了。   他有些不放心家里,一步三回头的,好像多看几眼,江宁娘就不会跟林茜檀过不去了似的。   跟着他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刚刚成亲的,倒是理解,心里也同情他新婚燕尔被派了出来,做这差事。   楚绛又想到江芷悦这个表妹,差一点就把他忘记了。   跟着楚绛的小厮倒是猜到一些主子的想法:“公子不在,夫人忙也忙不过来,大概不会跟少夫人过不去的。”只会叫她帮忙。   “但愿吧。”如果只有他娘亲一个,他倒还好,可问题不是。   小厮知道江家那位表小姐脸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正是他们的公子做的。恐怕到了这会儿,表小姐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吃多了什么东西造成的。   公子为的,就是不叫她在某些事情上制造麻烦。   想想这位表小姐,小厮心中就觉得很是不屑。   居然学某些人做那宽衣解带自荐枕席的事!   也就是他们公子定力好,这才没被得逞。不然这正妻还没进门,就纳贵妾,也不太好看。   他想出神了,楚绛声音便传来:“发什么呆呢?还不跟上!”   这时候的天隆帝,还在千里之外,他却要提前过去做一些准备的。   看着一路上衣衫褴褛的流民,楚绛忍不住皱眉头。眼下这天灾人祸的,苦的全都是百姓。   这最近京城附近治安也不好,时不时就有盗匪出没。楚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到了十里坡的地方了。   他本来以为,有护卫兵马在,山贼不敢动手,但事实却证明,情况不是这样的。 第175章 乱子   为数不多的人马还没走出去多远,就遇上了一队不怀好意的劫匪,劫匪不是卫队对手,闹了一通乌龙之后,被朝廷驱散开去。   这事还被有心的路人传回了京城里,江宁娘为了这个,还担心了那么一下。   这事很小,掀不起什么风浪,楚绛走了一两天,这大大小小的劫匪,碰上了好几波。   他还记得往京城里送信报平安,家里的人收到平安信,自然也就放心一些了。   书信一式两份,写给母亲的,和写给新婚妻子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新婚的丈夫不在身边,对于林茜檀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她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将楚家上下给熟悉了一遍。   楚绛离开得有些不是时候,中元节就在眼前,江宁娘正好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就把那些像是祭祀之类的琐事交给了林茜檀。她自己则是将江芷悦叫到身边,亲自教导。   林茜檀身边的人当然要为主子抱一抱不平,祭祀是家族大事,就这么交给一个新媳妇来办,也不怕出篓子。偏偏在这些事情上,楚渐也是赞成的。   林茜檀本人也不反对,还跟丫头们说,“我本来就是楚家的外孙女,祖宗往上数有谁我都知道,也没有什么难的。母亲的确有给下马威的意思,不过应该也是知道这些事我能应对,才交给我。”   楚家这一代人丁稀少,几乎接近断绝,在楚渐之前,嫡支子孙也是繁盛过的。而她就是这一代楚氏嫡系之中唯一的血脉了。   接下筹备祭祀的事,无疑对于她扎根楚家有莫大的好处。哪位先祖有几个子女,又都有妻妾几人,族谱上都有记载。每年祭祀时候需要使用的牲口、花果、纸钱纸人、坛炉器具,也都有现成的例子可以参照。这些都不算问题。   唯独是林茜檀对楚家的人事并不熟悉。江宁娘也是因为这些考虑,所以才敢大胆把家族重要的活动交给一个新媳妇来做。   林茜檀说得不错,包括钟嬷嬷等人在内,在操办这些的过程里,她们碰上的最大麻烦不是来自于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楚家上下那些早就混成了老油条的管事们。   都说上行下效。这些效命于江宁娘的管事,当然对于自家主子喜欢谁、不喜欢谁清楚得很。就算江宁娘明摆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也会自以为体贴主子心意,争着抢着给林茜檀使绊子、找麻烦。   离着中元不过几天,府里居然会连基本的白蜡烛存量也不够。林茜檀笑眯眯看着正和她耍心眼讨银子的姓陈的管事,语气温柔得过分。   “陈管事有没有合适的店家推荐?”   这姓陈的管事不过想贪图几个银子,又能替主子教训教训眼前这个新少奶奶,一举两得。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刚刚一番说辞简单粗陋得很,不过也是料想林茜檀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一定不会在明面上跟他们过不去。否则岂不是一进门就得了个跋扈不敬婆母的名声。   听说这位新少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并不受宠,想来根本不懂这些庶务上的弯弯绕绕,到时候他以次充好,再忽悠忽悠,这少说也有上百两的银子,自然也就进了他的口袋了。   钟嬷嬷等人估计也就是考虑到了林茜檀的名声,所以做起事情来,对这些人颇有顾忌。也因此这姓陈的管事才敢把主意打到了林茜檀跟前。   钟嬷嬷在一边气得身上发抖,只不想让人小看了林茜檀,所以并没有开口胡乱插嘴。   听林茜檀问他有没有合适推荐的店家,他就心里一喜,以为轻轻松松就成事了。谁知等他把店名说来,林茜檀直接就让人把他堵了嘴巴架了出去,送去了那家店里,和那店老板当面对质。   回过头拿了供词,再当众仗责一顿,以儆效尤。   之后再有一两个仗着资历不服气的,林茜檀同样没有客气。一来二去,不过一两天,这些老油条就暂时老实了。   这样一来,从林茜檀屋子里发出去的命令,一下子就令行禁止了。   可相对的,不过一两天天工夫,下人之中,便有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议论声。   “少夫人你冲动了。”钟嬷嬷设身处地,忍不住多嘴说上几句。   钟嬷嬷说这话的时候林茜檀正收拾了一日的事,坐在那里独自吃饭,钟嬷嬷一番好意,林茜檀不能不领。不过,钟嬷嬷担心的贤惠名声的事,在她看来是完全没必要的。   朝廷已经露出招聘女子为官的趋势来,固然是她的一个底气。   但她更多还是受了前世自己的影响。   钟嬷嬷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为她是仗着年轻、又得姑爷宠爱,所以不把这些世俗人情当回事。   刚要再说,林茜檀倒是先开口了:“我给嬷嬷讲一个故事吧。”   钟嬷嬷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看着她。   林茜檀笑说:“我认识的一位姐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嫁给了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   钟嬷嬷于是在心里腹诽:盲婚哑嫁的,运气不好碰上糟糕婆家的,也不是少数。这有什么可说的?   林茜檀也不管钟嬷嬷这会儿是在想些什么,只管自己继续说:“丈夫和婆婆不喜欢她,她便事事恭顺,以为能水滴石穿,但也最终不过是闹了笑话罢了。”   林茜檀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也并不是说强求钟嬷嬷就能把她说的给听进去,不过是把自己以前的经历拿出来分享分享。   林茜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钟嬷嬷却听得怅然,倒是没有再阻拦林茜檀什么了。   林茜檀故事中的那个人,死得惨,令她心里动容,女子都不容易。   钟嬷嬷到她们中间到得晚,许多事情并不清楚,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锦荷从小到大就和林茜檀待在一起,她可是清楚得很,林茜檀认识过哪些人,又经过过哪些事情。   “主子,”锦荷正好走了过来,将给林茜檀端来的消食茶水端了过来:“你说的这事,是你自己的吧?”   林茜檀看了她一眼,没肯定,也没有否认。   这世上听过她半开玩笑一样说过前世故事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锦荷便算得上其中一个。锦荷这会儿会这么说,分明就是信了她的话。   林茜檀半晌才应了一句什么,锦荷听着就笑了。   锦荷聪明地不去问自己在林茜檀所宣称的那个前世里,是一个怎样的结局。不用想,她也知道,肯定不好。这也能够解释主子怎么自从在上京途中撞了脑袋之后,就对她大不一样了。   做完了这一日的事情,林茜檀早早地躺了下来歇息。楚绛不在,她可以独占一整个床榻。却是不知怎么,就是心里不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夜色掩映之下,燃烧在城郭之内的火把再次拉动了反对天隆帝、反对大商朝的幕布。幕布被一点一点地拉开,露出里面真正的样子。   流民、疫病、天灾乃至是天隆帝为了实现他一统天下的美梦而耗费的国库资源……   一声轰鸣巨响在上空炸开,那是军中使用的信号弹。   林茜檀是睡到一半,被外面的火把光亮以及喧闹声响弄醒的。   大晚上的,声音大到能把睡梦之中的人们给吵醒。林茜檀皱着眉头,有些迷迷茫茫地从睡梦之中脱离出来。   “怎么回事?”屋子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是锦荷。   正在隔间守夜的碧书也匆匆忙忙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开了门,将锦荷放了进来。   锦荷进来还没站稳,就已经开口说了:“主子,不好了,城里打起来了!”   林茜檀剩下的瞌睡虫也一下子都被赶跑了。   这时候的她,已经听到隐隐约约的兵器碰撞声响了。   不管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林茜檀也就是听到瞬间愣了愣,随即就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下到地面,叫丫头们伺候她更换衣裳,她要去江宁娘那边。   外面正有两帮人混在一起厮杀着。   林茜檀起来套了足够暖和的衣裤,披了披风,带着一群婆子丫头,去了正房。   而正房那边,江宁娘也早就起来了。   屋子里头一片昏暗,江宁娘只点了一盏灯来照明。她的动机林茜檀能够理解。   动乱的时候,尽量不引起人注意,算是一个十分理智的做法。不仅是这正屋,刚刚她一路过来,也被下令熄灭了灯火,只保留几盏必要性的。   *   这一场在后来被看做大商朝灭亡的关键变动,持续了整整三天。   大多数的人都只是知道一向平静繁华的京城突然就起了乱子。成千上万的“反贼”不知道是怎么在守城兵将的眼皮子底下混入了京城,并和京城的守军纠缠了起来。   眼下,就是林茜檀也不知道这一场动乱,是由谁而起。   历史的大方向似乎并没有因她而改变,但细节处实在有许多让人猝不及防的细节是林茜檀也不知道的。这时候楚家里没有男人,就只有她们几个女人,也不怪江宁娘会露出惊慌害怕的神色来。   江宁娘不仅是担心她自己,也担心她在意的那些人。   楚绛倒罢了,这会儿估计远在千里之外。但楚渐,林茜檀的舅舅,前一天朋友家里喝酒,夜里并没有回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茜檀一到,江宁娘就慌不择路地问起了她来。   她又怎么知道。   刚刚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江芷悦也来了。她睡得死一些,过来的时候又因为府里路黑而跌了一下。江宁娘只叫了她一个过来,却是林茜檀先到了一步。   大事当前,倒是没有谁在这种时候挑起事端来。江宁娘说着话的工夫,楚家各处的防御工作就已经有人去做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进进出出打听情况的小厮管事一刻也不停地迈着步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管事进来告诉屋子里的女人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有大胆的小厮为了向主子邀功,爬上墙头往外面偷看了一眼,也隐约听见外面喊打喊杀的人们都是在说些什么。   林茜檀听了,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外面正和城防军交手的,居然会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朝嫡皇孙萧胤。   小厮说得一边喘气,显然也是有些惊慌的。像是证明他并没有胡说似的,补充了一句:“我看到那写了个’夏‘字的旗帜了!”这小厮,还是个认字的。   外面的人眼下正喊着什么“光复夏朝”的口号,人数也丝毫不比朝廷的兵马少。   夏朝皇孙……这是以一种令人突然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了啊……说到这位殿下,屋子里有些年纪的人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来。大商朝建立不过两代帝王的事,很多人都是从夏朝那个时期过来的。他们的骨子里,都没有对大商产生不可撼动的认同。   林茜檀分明看到江宁娘脸上的神色十分明显地变了那么一下。她所想到的,却是城外山脚下那个神秘的兵器库。   外面的喊杀声持续了一个晚上,却分毫也没有停止的迹象。府邸里的人们大多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熬夜熬得脸色都白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楚家的大门已经被人用力冲撞了好几次。亏得是楚家的门槛防备还算坚固,再加上对方并不执着,因而他们将外面的冲击拦了下来。   每次到乱世,一些有钱的世家大族,都会成为劫掠的对象。楚家更是庞然大物。   只是林茜檀心里惊讶的,是进来禀报的管事告诉说,那些持有强力武器的人,并没有杀死楚家任何一人。她想了一会儿,想通了,便淡淡地笑了。   江宁娘担心了一整个晚上,正有些浑浑噩噩。江芷悦更是年纪轻轻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阵仗,两人都看着有些不好。江宁娘无意之中瞥了林茜檀一眼,只看见林茜檀一脸淡定地坐在那里,竟然被屋子里的暖气烘托得脸色十分诱人红润。   她不由怒从心头起。   林茜檀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江宁娘的眼睛里冒着火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似的。   林茜檀笑。   虽然不知道江宁娘突然在生的什么气,不过,她也不会随便叫江宁娘骂她的。   江宁娘自然是生气的。   她在这里为丈夫和儿子担心,而林茜檀这个给人做儿媳的,却淡定得像是没事人一样。真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亏得她舅舅那样疼她!   再看她的侄女,那一脸担心害怕的神色,一看就是在念叨她的儿子……   林茜檀自然不担心楚渐和楚绛。   楚渐去拜访好友,那好友家里穷得响叮当,房屋地段更加是偏僻,楚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己往街上跑。   楚绛就更不用说了。至少,和京城里的这些事,绝对搭不上边。   江宁娘,还是太不了解楚渐。   即使退一万步说,就算楚渐运气不好,落在什么人手里,以他的身价,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会把他留着用来跟楚氏索价。不然这一晚上外面也不会有人时不时试图翻墙进来了。   面对江宁娘的火气,林茜檀无奈解释:“母亲且看那些围攻楚家的人,口口声声只要求府里的主子出去谈谈,由此可知他们也是有求于人,不会把事情做到太绝。”   至少总不会伤他们性命。   江宁娘实在压制不住心头怒火,斥责道:“你懂什么……”   林茜檀也不解释。   事实证明,林茜檀的说辞,是正确的。   外面围着府邸的人不一会儿便消退了声势。人暂时还在,却没有多少动静了。   她们想要知道楚渐的下落很难,楚渐要叫人把消息送回来,却容易得多。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在乱糟糟的厮杀声中,一只羽毛上带血的信鸽悄无声息落在了楚家廊下的房檐上,叫霁月给看见了。   霁月把纸条取了下来,递给林茜檀,林茜檀又转而叫人去通知了江宁娘。楚渐好好的待在他的朋友那里,倒是比较担心家里的人。   知道丈夫没有什么危险,江宁娘心情也放松了一半下来。但外面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仍然不能够放松警惕。   江宁娘倒是还好,毕竟有过许多应对经验。江芷悦却不同,紧张得没有心情动筷子。偏偏要和林茜檀比较,强撑着也要往她自己的肚子里塞一些吃的进去。   人是铁,饭是钢,林茜檀从来都明白,填饱肚子的重要性。   江宁娘在大事面前,也不至于拎不清。见自家侄女不顶用,便和林茜檀商量着怎么办。府邸里没有男人,让人十分地没有安全感。   林茜檀提议道:“咱们可以去隔壁王家问问看。”   这事,江宁娘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早些年两家就没太多来往,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江宁娘有些丢不下面子。   林茜檀却没有这许多顾忌:“母亲德高望重,就算有什么人闯进来,出了事,歹人也不会对母亲太过分。我若是碰上什么事,不过是抹脖子以全楚家媳妇清白而已。但是悦妹妹还是没出阁的小姐,大好的年华如果就交代在这里,岂不是可惜?”这种时候,当然不是讲面子的时候。   林茜檀就是知道江宁娘看重江芷悦这个侄女才故意这么说的。而江宁娘也没有让林茜檀失望。一听江芷悦可能有危险,江宁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家派人过了那废弃的院子,去了隔壁的王家。王善雅同样不在府中,但张颖如却是对林茜檀颇有好感。楚家人求援,王家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插手。   王家派人将楚家这边三个女人接了过去,一并安置在一处由护院护着,有人气在,果然叫人安心了不少。   外面这事态,王家应对得却半点也不突然。一切井井有条的样子,就仿佛王家的人只是在家里闭门谢客似的。   她们是客人,张颖如叫她们暂时到府里一处大院落待着,既能随时进出两家交界的地方,也不至于有危险。   林茜檀记得王元昭告诉过她,这两天他出门去有事情,所以这个时候他同样也不在晏国公府!   林茜檀在王家人中扫视一圈,和王元暄对上了眼睛。   王元暄一向知道林家这位七小姐有些姿色,但原本并没有十分在意这么一个人。不过从他发现林茜檀私下和王元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便对这人上了心。   外面的打杀声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夜里,才稍稍安静了一些下来。江宁娘为着安全起见,选择留在了王家暂时居住。   林茜檀服侍她收拾干净,才有工夫自己躺了下来,思考起眼前的对策来。   霁月冒险到街道上溜达了一圈,回来告诉林茜檀,并不是外头的打杀停下了,而是王家和楚家这一带地方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只有一地的尸首,   那些白天时候还叫着里面人开门的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就被人弄死了。   而,仅仅隔着一条街那么远的位置上,战斗却还在继续。血溅三尺,说是一片人间地狱也不夸张了。   林茜檀说不出的古怪,难道说是楚家这条路上这里有什么神灵保佑吗?   王元昭夜里回来的时候,找到了林茜檀这儿来。他低垂着脑袋,像是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似的,将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给说了说。   林茜檀看他这讲规矩的模样,反而好笑,“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你羞答答个什么劲?怎么不往下说了,这夏朝皇孙怎么了?”   王元昭苦笑。   他道:“没什么,不过那人好像有几分眼熟罢了。”   他浑水摸鱼经过的时候,那位皇孙殿下,似乎被人团团保护在中间,蒙着围帽,又是夜里,叫人不容易看清。王元昭又说,“不管这夏朝皇孙是真是假,对于咱们也未必就是坏事。朝廷力量毕竟会被削弱一些,如果想起事,比起原来肯定要容易得多了。” 第176章 变   王元昭身上带着一些血气。看上去平整的上衣却在脖领处有些明显翻折,似乎是他刚刚整理过,却遗漏了一个地方的证据。   林茜檀仔细想来,从他到京城以来,身上就越来越频繁有这样的气息了。甚至于她还眼尖地看到王元昭袖管里黏钩住的两根稻梗。   林茜檀说完话,少年才敢抬起头来,像是在叹了一口气似的,看向林茜檀。眼睛里一瞬的惊艳闪烁,旋即恢复平静。   王元昭说他刚从城外回来。   白日里,大家都只知道他在屋子里“不舒服”着,倒是没什么人去他那里看望。这会儿,他刚从地道底下爬上来,还没来得及回屋看看,就过来了。   “我去迟一步,”王元昭在绣墩上大马金刀地坐下,灯光打在他脸上,把他脸上的胡渣也照了出来。让他看起来,更老气一些。   白马寺一间用来收纳杂物的仓库里,有一个暗门,王元昭花了好些工夫才找到。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混入其中,打探虚实。   林茜檀给他倒了一杯刚煮的茶,热气熏得他眉目立刻就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道:“……兵器库被搬运一空,只留了一些老弱看守,看来这城中所谓的夏军,就是这批兵器的使用者了。”   这些物件倒不说,更让王元昭在意的,还是那个出现在乱军之中的人。他对那个人莫名其妙就是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说完了事,王元昭照例离开,趁着他那一只比她大了一圈的手掌还没有触碰到门把手上,林茜檀提醒他:“这毕竟是晏国公府的地方,多得是人盯在你身上,这几日,你且别来。”   王元昭胡乱点头答应了,最后转身出去的时候,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兜里一样东西掏出来递给了林茜檀,林茜檀一看,竟是她在萧太妃手里的那一枚京华梦景图的碎片。   她自然要问一问,那是哪里弄来的。   王元昭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林茜檀微愣,两人自从认识以来,王元昭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一丝明显的情绪来。   王元昭自己也像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在生的闷气,明明托了这场动乱的福,他和魏家的亲事不得不另外选择好日子,但他心里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恼怒。   尤其是在看到林茜檀的时候。   林茜檀现在已为人妇,并不再是以往那样梳着一些姑娘头。一个沉稳不失年轻妇人俏丽的百合髻,将她身上的美感都给勾勒了出来。   而这个女人,他连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他想到自己前几日在山顶上看见底下一条长蛇似的队伍前面,楚绛那意气风发的身影的时候的一幕来。   他没有再犹豫地一脚踩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林茜檀则是起身悄悄去看了一眼就睡在隔壁的江宁娘和江芷悦,这院子又不是她自己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和丈夫以外的男子见面,她加倍心虚。   打杀声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十六,将中元直接就给一笔带了过去。七月十六这天的中午,一股兵马突然进城,和城防军合流。自称是大夏兵马的那一批人,寡不敌众。不多时便都从西门破防而出,往北而去了。   战后清点尸首,敌我双方死掉的、再加上那些事情闹腾起来的时候躲避不及时遭遇飞来横祸的无辜百姓,零零总总死了少说两万的人。京城中太平了许多年,什么时候这样过了。   即使打完了,京里的人们也还是观望着不敢出来,林茜檀叫了霁月去看,霁月说,城里已经有负责清理战场残余的,是一个姓魏的小将军。   姓魏的人?   那就多半是魏氏家族的族人了。   *   王魏两家本来的打算,是在七月十二这日就举办婚礼。被这么一折腾,这事情自然办不成。林茜檀再一次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她实在不想去面对,就只能像鸵鸟一样,期望着推迟些、再推迟些。   王元昭送来的京华梦景图碎片被她贴身搁在胸口最隐秘的位置,只等着找个机会回到楚家她现在居住的院子里亲自放进那个在定制家具的时候特意做起来的暗格中。   又想到王元昭可能是私自进去宫中顺手牵羊,她有些后怕。   不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又受了伤?   城中乱,皇宫里也不乏些浑水摸鱼的。   林茜檀之前听说,萧太妃的寝宫里进了偷盗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洗劫了不少东西。林茜檀本来还在想着那人是谁,现在知道了。   京华梦景图的碎片对于萧太妃来说,同样也是重要的。林茜檀心想,萧太妃会不会认为,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   这天夜里,江宁娘跟着王家一起,组织了几个胆子大又机灵的,出去街道上看了看是个什么情况。   回来的小厮说,带着兵马去追击那支突然出现在城里的兵马的,是广宁伯家的公子,陈方。   陈靖柔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也是广宁伯府唯一的嫡子。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还是个小将,这就担当重任了。   林茜檀叫屏风和屏浪也走了一趟。问了问,这事还是陈家公子自己争取来的。但根据林茜檀所知道的,陈大公子一向只是在京城军中挂一个虚职,怎么会突然成了领军的主帅?!   都说穷寇莫追,林茜檀一个不懂得用兵的人都知道这差事没有去争的必要,难道陈家公子是为了去捡这军功吗?京中四品的虚职,陈大公子确实坐了好几年了。   “柔姐姐怎么说?”林茜檀问道。   屏浪想了想,道:“她说,她大哥为了这事,固执得古怪。”   也就是说,陈靖柔可能也不清楚为什么了。   又或者是,她知道,只是不方便说。   她印象中的陈家公子陈方,是一个十分稳重的人,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追击夏军,虽然功劳来得快,但风险同样高。   会不会和他妻家有些关系?   陈方的妻家,也是来自魏家的人。   可陈家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和丫头们可没什么好说的。林茜檀把这事情暂且摁下,也为陈靖柔祈祷起来,期望陈大公子一切顺利。   陈家和楚家相比,算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陈家的公子陈方,是广宁伯府唯一的儿子,他是稳稳的世子,但也正是因为是独苗,所以弥足珍贵。陈家的子嗣传承,全部靠他一个人。   陈靖柔有时也跟林茜檀说,他大哥陈方,对自己要求太高,给自己的压力太大。   他有雄心壮志,偏偏在太平年月里,家里从来不让他去往边关争取军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没几个人能够轻易免俗的。陈家人同样不行。   随着兵马远去,京城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两日,大马路上终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出来清理道路上的狼藉。那些尸首,能有人前来认领的,便发还家属,给予抚恤金。即使是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也早就被一并安葬到城外群葬墓里去了。   这一年的中元,当真成了鬼节了。   祭祀先祖是大事,不可轻忽。   楚家也不例外,在中元过后,外面的风声稍微平静之后,补办了祭祀。只不过由于城中一场骚乱,中间七砍八砍的,这其中流程被省略了不少。   去完宗庙回来,就是晏国公府和魏家的亲事了。   日子虽说又推了几天,但那也是个不错的好日子。批示批语的天师也说,好事多磨,这也不是坏事。   可这些话,不过是骗骗人再骗骗自己罢了。   七月十九,京城里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魏嘉音成亲前夕,林茜檀叫人去给魏嘉音送了一份独立于楚家之外,以她个人名义赠送的礼物。   魏嘉音收到礼物之后,回过头来也回赠了几盒糕点给她。礼物分量不重,只是胜在心意。   魏嘉音不太高兴。   本来应该喜庆的氛围,因为外面乱了几天而大打折扣。   说来也巧,林茜檀和江宁娘姑侄那天临时居住的屋子,其实就在用来当作新房的那间屋子后面的不远处。   张颖如无心插柳柳成荫,将新房后面的那一排倒厦给了林茜檀她们。   再过两天就是婚礼的时候,这新房的位置也渐渐布置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红绸喜字,王元昭心里排斥,便有一些不乐意回晏国公府了。   眼下外面时疫正是厉害的时候,王元昭也乐得以执行朝廷布置的任务做借口待在外面不回去。但再怎么躲,也就是躲那么一两天罢了。   张颖如感念王元昭在张家的事情上出的力气,在布置新房这件事上,她便十分用心。   到了七月二十五的时候,王元昭还是不能不返回一下王家,做他的新郎官。   最好的料子、最好的手艺做成的喜服,将王元昭的身材完美地烘托了出来。但穿着它的人却一点也不高兴。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事!   王家和魏家的婚礼,就比隔壁的楚家热闹得多了。   零零总总的也来了许多宾客,楚家就在旁边,过去自然是十分方便的。   林茜檀以楚家儿媳的身份上门,也是第一次正式在人前亮相,只是扶着江宁娘身边的人,却不是她,而是江芷悦……   林茜檀一副不在乎丢脸的样子。江宁娘的脾气时而上来,时而不上来,谁也摸不准。   女人到了她那个年纪,就是那个样子,大家倒是也清楚这个年纪的女人会有的症状,林茜檀也没有和她计较。她自顾自地带着江芷悦,也不管自己的儿媳妇会不会尴尬。   张颖如有心给林茜檀找一找面子,因而将她叫到身边,殊不知林茜檀根本不在意这些。   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魏嘉音成亲,那就是王元昭成亲,她心里,有些难受……   王家在中庭摆了大约五十桌的席面,邀请的也都是一些和他们家交情不错的人家。迎亲的步骤被省略掉了,但宴席的部分却很盛大,就像是刻意弥补。   宴席上来的也都是一些十分有分量的人物。林茜檀和一群年轻的女眷一起,待在廊下说话。   那些做婆婆、太婆婆的人,则是等到女眷这边宴桌散了之后,进了暖阁说话。年轻的媳妇们三五成群,同一个交际圈子里的人,当然也都是相互熟悉的。   新娘子被抬进来,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之后,很快就被送去了新房。新郎照例是留在了宴厅里,招待大家的。   一整个晚上下来,王元昭便跟一个陀螺似的,这边桌子转转,那边桌子转转,他会交际,就算是一些不熟悉的人,他也能够很快就和对方打成一片,整个庭上的气氛还算不错。   喝得多,也就需要方便,王元昭借着尿遁,从正庭上面出来,去茅房,在茅房的门口碰上了从隔壁女用净房出来的林茜檀和江芷悦。   林茜檀当然和江芷悦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在宴席上做做样子。她要用净房,江芷悦擅自跟了过来。   两人碰上新郎官,林茜檀没觉得怎么样,她本来就习惯和王元昭相处。江芷悦却讶异新郎一副和她十分熟稔的样子。王元昭也是到林茜檀刚刚那一桌子敬酒过的,那时候两人之间一片尴尬。王元昭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这会儿虽然看上去也是清醒的,但明显的,话比较多。   几人在路边寒暄了那么一会儿,各自分开,不多时,有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便传去席上,不知怎么就成了王家公子调戏江家小姐了。   林茜檀啼笑皆非的。王元昭都不知道江芷悦是哪块地里的哪根葱,凭什么就勾勾搭搭了。王元昭又不是那些随随便的公子哥,见到个女人,就走不动。   两人心里都有那么点意思,彼此也有些心照不宣的。可到了这会儿,男婚女嫁的,反而各不相干了。   这些小事,有眼力的根本也不会把它传到里面新房去。但王元暄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王元暄看来,魏嘉音本来应该是配给他的妻子,结果一来二去,被抢走了而已。这夺妻之恨,不可不算。   魏嘉音本来在新房里好好坐着,偏偏就有那么两三个丫头正巧从新房前面路过,嘴里嘀嘀咕咕就说到了外面的事……   这不算什么事,却足够恶心人的。本来这婚礼就已经不像样子了,外面还有那起子的狐媚子和这嚼舌根的奴才……   魏嘉音毕竟有良好的世家教养,心里怎么想的,是一码事,还是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等着王元昭从外面回来。   一边又叫人去盯着王元昭,别叫他喝得太多了。   王元昭到了将近三更,才满身酒气地回到了新房里。   人还没进屋,外面院子里便已经有了嘈杂的动静,旋即,王元昭走了进来,魏嘉音便叫人帮他洗漱,他五分清醒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刚刚他去敬酒的时候,敬酒敬到了林茜檀那里去……   想到当时林茜檀那个淡定模样,心里那股闷气就忍不住上升了起来。   魏嘉音服侍他躺下。   他于是压制了心里的郁闷,看向这个据说已经成了自己妻子的人,有些迷茫:“你不用忙,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来帮我做这些?!”   想娶的人娶不到,娶到的不是想娶的,但他不是不讲道义的人。他不想娶,对方也未必就愿意嫁给他。既然都成了亲,他最起码还是要给对方基本的尊重。   魏嘉音却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婚前对这个男人的排斥,在这时候看起来尤其可笑,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那么快!   王元昭无心插柳的举动,看在魏嘉音眼里却成了温柔体贴。她要蹲下给王元昭拖鞋,伺候他洗脚,却被王元昭给扶了起来。   喝了酒的青少磁性,配上夜晚的安静,无比撩拨人心,“你坐下,这些不该你来做的。我自己来就好。”   于是,他自己收拾了自己,又熄灭了灯,最终还是没有临阵脱逃,从新房逃出去。虽说也没有碰过魏嘉音,但好歹还是和她躺在了一张床上睡觉。魏嘉音看他闷头就睡,只当他是喝多了,正醉着,便也将就着过去了。   可王元昭酒量好,哪里会醉,不过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等到魏嘉音沉沉睡了过去,他睁开透亮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一夜过去,两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那铺在床榻上的白色帕子,却分明需要交代。王元昭眉头也没有皱上一下,割了自己的血滴在上面,蒙混过关。   一大早的,晏国公府门前放响了鞭炮,响了足足一百二十八下。这是中原人一贯的婚俗,新嫁的新娘子如果是完璧的身子,第二天夫家就会放鞭炮,告诉众人他们娶到了贞洁的新娘……反之,亦然。   林茜檀就在隔壁,一大早起来,就听见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   新婚夫妻洞房顺利,可喜可贺——林茜檀心情复杂,这么想到。接着,晏国公府又按照传统的习俗,给左邻右舍送了几样代表吉祥如意涵义的点心,楚家也收到了。   和晏国公府的点心一起被送到楚家的,还有楚绛的家书。   楚绛说,他已经平安地抵达目的地,只等着迎接到天隆帝了。   书信往来总是需要时间,林茜檀从信上的语气判断,楚绛写信送出的时候,恐怕根本就并不清楚京中发生的那些事。   而与此同时,从时间上又可以判断,她收到信件的时候,楚绛应该已经接到了天隆帝。   *   陈大公子已经带着人追出京城去好几天了,至今没有个动静传回来。   林茜檀随时叫人留意打听。   王元昭成亲之后三天过去,陪着魏嘉音返回娘家。小夫妻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就是一些刚开始不看好他们的人,也真心说起这桩婚事结得好了。   之后,两家再次设宴,表明两家已经正式缔结了婚姻,夫妻“琴瑟和谐”。   但是没有人知道,现在被人称呼一声王家二少夫人的魏嘉音,成亲三天,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而同一个时候,京中的讯息才慢了一步,被送到了凯旋而归的北地兵营之中。   知道京中剧变,军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惊讶,天隆帝更是尤其愤怒。就在大家以为他有可能会借此与阴韧问责的时候,他却雷声大雨点小地放下了。   但也因为这样,他们加快了行程,往京城去。   与此同时,广宁伯家的陈大公子,刚刚好追着夏军到了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地处。陈方急于求成,中了埋伏,损耗兵马虽然不多,他本人却受了不轻的伤。   消息送回广宁伯府,陈家人怎么担心是一码事,之后那被追击的夏军,却凭空不见了。   陈方被连夜送着往京城走。还没到京城,伤势就变更重,一度还昏迷了过去。虽说有军医抢救,但伤势不轻也是事实。   他到京城的时候,七月都要过去了。   怎么医治陈方的伤势,这是陈家的家事。   人们或许更加关心那支打出光复夏朝做旗号,在朝廷的追击之下,消失在了哪里的万人之师。   林茜檀也去过陈家,看望了陈方。陈方膝盖骨上中了毒,京外的郎中,京中的太医虽然全力救治,却还是免不了陈方下半辈子走路不便的命运。   陈靖柔笑得豁达:“活着便是好事了。”   陈大公子一向是十分稳重的。这一次一系列的举动,就连林茜檀这个外人都忍不住有疑惑,更别说是陈靖柔这个亲妹妹。   那个从魏家来的陈家少夫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不好了。   陈靖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虽然哥哥没说,但我想着,他也是为了用功业挽回嫂子。”   陈魏氏认为丈夫不思进取,终日就是在家待着,不如她偶然因为宴会认识的某位小将军——她兄弟的同僚吸引她。陈魏氏受大家教养,原本忠贞,但水滴石穿的,终于还是变了心。 第177章 毁前程   陈靖柔三言两语把前后事情经过一说,林茜檀自然也就明白了。   “有些事情,是我自己猜测,你听听便好,也未必算数。”   说是这么说,但她又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多半有可能是事实。   林茜檀听了就叹气了。如果是这样,那么陈大公子现在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一个腿脚不便的将军,哪怕是手上舞刀弄剑的功夫再好,又能如何?   不也一样是前程没了。   陈靖柔情绪也有些低落:“家里就大哥这么一个独苗,爹娘这几天也是唉声叹气的。娘尤其自责。早年的时候,大哥总说要建功立业,爹都答应了,是我娘把事情给拦下来,想着让他就在眼皮子底下太太平平,结果……”   都有人上广宁伯府的门不怀好意地开始怂恿起一堆歪主意了。   魏氏没有生育,“这种时候,如果有人生下你们陈家的第一个孙子,那就毫无疑问占据先机。”林茜檀道。广宁伯府不说权势多么繁盛,起码也在京中排得上中上之流。   陈靖柔笑:“对,就是这样。”陈大公子是膝盖骨伤了,那方面却不是不中用,给女方授孕还是不成问题。要是生了男丁,过了些年,广宁伯府的家业当然也就是他的了。   可在那之前呢?   陈瑞这个广宁伯身上也有痼疾,也总会老去。他又能支持多久?   陈靖柔告诉林茜檀说,她还是没有放弃那个想去从军的想法。   陈靖柔说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林茜檀答应她,帮她问问门路。朝廷既然愿意招女人做一些文书辅助工作,那么将来说不好也会接纳女人上战场为国效力。   林茜檀也一直觉得,陈靖柔巾帼不让须眉,前世时候她做出来的成绩,其实已经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了。   林茜檀的手上,自然是有一些门路的。而且想把陈靖柔这样一个女人塞去军中,也不过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她只是怕自己“谋反”的事情会吓到陈靖柔,所以犹犹豫豫不敢说。   林茜檀想了想,还是给王元昭送了飞鸽传书去,问他:“用不用女人帮他扛大刀!”   从鸽子身上将纸条取了下来的王元昭当时当下正在他书房里拿着一块黄色的棉巾布在擦拭他的佩剑,魏嘉音正好端着一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进屋,对他说:“夫君来尝尝我新做的莲花羹?”   王元昭将纸条摊开又迅速合上的动作,自然而然也落在了她的眼里,魏嘉音不动声色,心里怎么在偷偷猜测那是另外一码事。她面上笑意盈盈的,一身绫纱裙,梳着个流仙髻,一对玉清石耳坠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的。   魏氏养得好女儿,魏嘉音的肌肤,比起林茜檀,虽然少了三分白皙柔嫩,却自有她独特韵味。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元昭也只是在她出声的时候,认真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露出任何类似于惊艳的情绪来。   林茜檀说得,“扛大刀”是什么意思,王元昭自然清楚,就是他们沟通用的黑话。   也不多时就想到,林茜檀所说的那个女人,大概是广宁伯家的大小姐,陈靖柔。   同时,魏嘉音已经把汤水和几碟糕点送到桌上放下,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桌面上的兵书,心里百转千回,想得却又是那些困扰了她几天的烦恼。   跟在魏嘉音身边的婢女看王元昭并没有给予什么积极的回应,不由替她的主子感到不平。这看着一盅分量不多的羹,她家小姐亲自盯火盯了一个时辰呢。   魏嘉音搁下汤水并不急着离开,王元昭便有些尴尬,他还有秘密的事需要处理,涉及军中,也是和魏家利益有所冲突的事,魏嘉音在,怎么让他当着面去做。   魏嘉音于是便更是觉得有些失落。   王元昭赶人的意思表现得委婉而坚定,她看出来了,所以不得不主动提出离开。尽管她十分地想要待在书房里,做一些红袖添香,增进夫妻感情的事。   想到她自己三朝回门的时候,娘家的长辈自然犹抱琵琶半遮面问起过她夫妻生活如何,也仔细观察过她容色、身形,她虽然极力掩饰,却也心里没底,并不确定她们有没有看出来她至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她心里疑惑不解。   成婚以来这么多天,王元昭待她,堪称又尊重又温柔,哪里是她最初所看不上的粗鄙野蛮。但那温柔之中,又总有一股她感觉得到偏偏抓不到的疏离和客气。   都说男人热衷于房中之事,可到了王元昭头上,却换了一个样子。   她若为他服侍宽衣,他便好言好语哄她一边坐着看,说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做习惯了,连丫鬟代劳也不愿意叫她们近身。   她脱了外衣往他枕头那里靠,他就推脱说自己累了,虽说也意思意思搂了自己,但她分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有任何因为亲近异性而产生的变化。   实在推脱不了,他甚至还告诉她,有些事,日久天长,她还在长身体,再晚一些受孕,对身体也好。   就说现在,一盅羹汤,王元昭吃得一滴不剩,还连声夸赞感谢,但魏嘉音总觉得,那态度里少了一点什么她追求的东西。   “很好吃。”王元昭搁下汤碗,丫头便上来收拾。   “那么夫君,我出去了。”丫鬟已经故意慢吞吞地为自家小姐争取时间,但一两个小碗和桌子上不多的肮脏,又能换来多少时间?!魏嘉音说着最后的一句话,真的走了。   王元昭轻轻叹气,心道魏家小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明明婚前还那么嫌弃他。   他这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就清楚,放在别人那里反而成了不可理解的。这世上的感情,哪里是人力可以全然控制的。他若是能控制,也不至于和魏嘉音躺在一张床上,想的却是另一个了。   他将那“另一个”送来的纸条销毁,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那边魏嘉音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魏嘉音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有一点自欺欺人。她心里,是有一个怀疑的目标的。   去年那时候,天寒地冻,有个人和她丈夫在山崖底下被困了很久!   谁知道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而眼下,她嫁来几天,早就发现总有什么人用信鸽和丈夫联络了。   但她也想着,男人总是忘性大,她努力努力,将他心里那一抹影子抹除掉,替换成自己,不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魏嘉音回去了她的小院。   *   朝廷虽然采取了及时的医疗策略,但架不住南来北往的人相互走动,反复传染。大臣们为了这件事,天天议论得焦头烂额的。   魏嘉音的家族中,就有不少人负责带领兵马护送太医,排查身上有时疫的人。有时琐事一多,就干脆住在营帐里了。   家里的男人全部不在,不免有那么几个女人无所事事,四处串门,魏嘉音也跟着她们一起,偶尔聚会。   长辈们无不传授御夫之术,魏嘉音仔细听讲,暗自记在心里。   到八月初,北上回京的大军停靠在了距离京城大约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天隆帝改乘寻常金龙御车,前往京城。   由左右丞相带领,留守京中的百官纷纷前往拜见迎接。城外平原路口,人头攒动而又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人们事后听说,那个场面十分盛大。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龙似的,由卫队开路,依次进入城中。但是大街上却几乎没有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明黄色的榜单还贴在城门上,天隆帝只需要轻轻揭开车窗,就能自己看到。   天隆帝当然也听说了眼下包括京城在内的许多州郡,都爆发了时疫的事。阴韧和顾屏两人,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官府开放粮仓,派出太医、募集民间郎中,患病的百姓也都尽可能被集中到一处,降低时疫风险。   但是庞大的医药支出,仍然叫朝廷承受不轻,加上天隆帝在位以来,大商穷兵黩武、皇帝四处修建行宫、疏通运河,国库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一下子瘪了下去。   天隆帝知道,以国库现有的钱粮,他不能再对戎国用兵了。   这么一想,不甘心变老的皇帝心中闪过一丝遗憾。虽然这一次出去,他算是打赢了,但戎国健在,终究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百官将天隆帝迎接着返回皇城,皇宫之中先是摆了简单的宴席,用过饭菜填饱肚子,天隆帝坐到大殿高处。两位丞相在下方禀报皇帝不在京城期间发生的大事。   天隆帝自然最关心才不久之前出现在京城之中的“夏末皇孙”。   “丞相能否和朕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百官就没有几人不看向队伍最前面的位置的。   或者……说得更具体些,他们是在看阴韧。这才是那负责管事的。   顾屏一副因为年纪大了,像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心里发笑,这些事,皇帝就是奔着阴韧去的,和他可没有关系。   他脑子里想起小徒弟林茜檀跟他开玩笑一样说过:“这次陛下回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会问起之前京城里那几天动乱的事。阴相大权在握,这是奔着他去,但老师也有可能被牵连。”   林茜檀建议他装一副老态给天隆帝看。他为了逼真,干脆熬了熬夜。   天隆帝一看他那满脸褶皱又疲惫的样子,果真是跳过了他,只看阴韧。   不过令众人都有些惊讶的是,天隆帝虽然问这事,却和风细雨得像是和阴韧是关系不错的君臣似的。   自然,大臣们惊讶归惊讶,却是分毫不表现在脸上。一场朝会,和谐得像是普普通通的聚会一样。   夏朝皇孙,连同那些“造反”的兵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沿途地毯式搜索过去,也一无所获。   天隆帝恼怒,究竟是找不到,还是阴韧不想找?!   天隆帝回京,也就意味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文武大臣同样也返回了京城。朝会散后,楚绛几乎是急不可耐想要回府,可惜以他现在的职位,天隆帝御书房议论,他不能缺席。   楚家之中,江宁娘等人,自然早就听到消息,准备了给去了一路的楚绛接风洗尘。楚绛一忙完了外面的事,就往家里赶。   到底是新婚,再加上小别数日,刚刚在新婚妻子身上尝到甜头的年轻男人目光火热,甚至于在父母跟前,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   这就像是一盆冷水似的,浇在江宁娘的身上,看着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儿子,江宁娘怎么也忍耐不住心头的不快。至于江芷悦这个客人,她姑母都没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强忍心头醋意了。   当天晚上,被翻红浪,男人像是要把自己和妻子分离数日以来的劲头一次用了似的,林茜檀只觉得一夜过去,自己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上酸疼到就是走路都有些打飘。   王元昭回府无意路过楚家门前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林茜檀活脱脱一副像是在胭脂缸里泡过一晚上的模样。他心下黯然,却并没有说什么。   林茜檀没事便走一走陈家,一来是看望陈方这个平日对她像是兄长一样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将王元昭的回复,委婉地传达给陈靖柔。   陈家和燕氏的关系也十分紧密,林茜檀也有些拿不准陈靖柔会是什么态度。   谁知当她遮遮掩掩告知对方自己和王元昭正在做的事,这祖宗大大咧咧的,一点不当回事:“嗐,不就是谋反吗。”   林茜檀反而被吓唬得愣了那么一下。   陈靖柔当时就笑嘻嘻地答应了:“我也不怕直接跟你说,不管你是干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全家……除了我娘,都会眉头也不皱一下跟着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太过夸张,但林茜檀仔细想想自己亲娘当年和陈瑞一度有过关系,又不觉得惊讶了。   搞不好,陈瑞还以为自己是他陈家的骨血。   这会儿,她也是刚刚从陈家回来。   她看见王元昭,也是下意识的一个发愣。王元昭面无表情地奔驰过去,“看也没看”她多一眼,林茜檀心里莫名其妙就发虚,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奇奇怪怪。   *   如果说,天隆帝刚刚回来的头天里,大臣们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么等着他们发现天隆帝回来休养的那几天里,频频召见阴韧进入帝王寝宫,就总能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阴氏和魏氏都成了势力越发变大的祸患,但天隆帝对两家所采取的态度,出去一趟回来前后,却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若说原先天隆帝是用老招数,拿魏家挤兑阴家,那么眼下皇帝却是反了一个边了。   先是给阴韧加官进爵,加封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太保。虽是荣誉职位,却似乎在表达什么态度。   转头过来反而给了之前一度宠幸的魏氏一族一个训斥。   天隆帝的这番举动,令很多经验老道的大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作为知道一些内情的人,林茜檀可以十分精准地猜到,天隆帝并不是突然转了性子,而恐怕是有什么地方受制于人了。   王元昭近距离观察过天隆帝的神色,道:“皇帝看着满面红光,可一点不像生了病的模样。”不光是他一人留意,恐怕整个朝廷的人都在留意。   林茜檀这才想到她还没跟王元昭提过她前世里天隆帝和阴韧身上发生的某些事情。   “我跟你说过,上辈子的事……”   王元昭很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听她又道:“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皇帝有可能被阴韧用药。实际上,这件事情,我上辈子的时候,也有过。”   而且林茜檀从王元昭所描述的天隆帝的五官神色中,还隐约想起自己在阴氏宅邸珍藏的典籍里,看过几种效用十分神秘的药草。   听完林茜檀说了一通,王元昭同样也觉得,林茜檀的猜测,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秋天这时渐渐深了,王元昭还是穿着个短短的锦衣。   废旧的院子四下无人,两人夜里出来,讨论一些秘密事。落叶沙沙响,孤男寡女的,林茜檀却很放心,不觉得王元昭会对她做什么。   “既然是这样,”王元昭轻笑:“何不添把火。”   如果林茜檀说得,是真的,那么就是说,在这一轮里,吃亏的一定是魏家。王元昭也见过他那个名义上的岳父。满心意图的就是把魏氏给带起来,成为天底下一等一的世家,甚至还对皇室血统有插手的欲望。   那位正在宫里做妃嫔的魏家女儿,便是一枚将魏氏血脉掺和进皇家的棋子。还有那些各家各户府里,同样也有操持家务的魏姓儿媳。这些,也都是魏家这么多年下来持续经营的一个结果。   林茜檀笑:“所以你是想叫魏家知道知道天隆帝和阴韧之间的这个秘密吗。”   把情报卖给最想知道它的人,魏家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所动作。他们可以借魏家的手,牵制住阴韧。最低限度,也可以确信确信阴韧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事情是真是假,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愿者上钩。”王元昭也笑起来。   林茜檀不免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住魏嘉音。   王元昭却没有她这些顾忌:“她是她,魏家是魏家。”   林茜檀于是沉默了。   魏家肯把魏嘉音这个嫡女嫁给王元昭这么一个“出身低下”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切割和出卖。   这么一想,她也通透了。   不过,这要怎么传达到魏家人耳朵里?   王元昭想了想:“靖柔的嫂子,或许可以帮咱们这个忙。”   林茜檀听了,便愣了那么一下,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旋即,“你也知道她的事?”   这件事情,从陈靖柔的嘴巴里出来,进林茜檀的耳朵,林茜檀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王元昭会心一笑:“看来,你也知道了。”   陈家的世子夫人魏氏,和外面的男人生出了感情,一心想着丈夫能够给她一封休书。   可陈方不肯,瞒着父母各种挽回,于是拖着拖着,一对有情人不能在一起,那男方自然黯然憔悴。   先前市井坊间说陈家公子在酒楼和别人喝醉了打起来,林茜檀还只当是陈方一时喝酒误事。   王元昭道:“陈方就是去与奸夫摊牌的。”一言不合,这才动手。   说着,像是由此及彼似的,王元昭笑着笑着突然想到自己和林茜檀,不也是有点像这样一个状态?于是心里头,便不舒服了起来。   那吕笑勇,能够和魏氏有机会发展出感情,和魏氏的哥哥关系不小。魏氏的哥哥,就是那天城里骚乱结束之后,在城里因他种种安民举措而深受百姓好评的那一个人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林茜檀再去了一趟陈家。只不过这一次去,不是为了陈氏兄妹,而是为了魏氏了。   陈靖柔和她也是相互熟悉的,看她这么快就再次出现,直接就戳破了:“说吧,为的什么来的,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林茜檀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谁是那面目可憎的黄鼠狼?”   林茜檀进了陈靖柔的屋子里,就自行坐下。她是不需要把自己当外人的。   说明了来意。陈靖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林茜檀的提议:“趁着她还在这陈家待着,你赶紧去。”   林茜檀闻弦歌而知雅意,“你哥哥嫂嫂……”   “嗯,”陈靖柔应了一声:“应该要分开了,这两日,我娘把我嫂嫂叫去了好多次。。”   断了腿,陈方苦闷之下,便什么都跟妹妹发泄出来,事实也证明,陈靖柔将她哥哥嫂嫂那点事情起因,猜测得七八不离十。   本来是为了捡军功去的,结果得不偿失,反倒是给了一直想要被休下堂的妻子一个再合理不过的机会。   林茜檀心道,难怪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去见广宁伯夫人的时候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 第178章 疑心   魏氏和林茜檀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少女气的人。如果不是知道对方其实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林茜檀只会觉得,她只有十四五岁。   少女的皮囊加上二十多岁女子成熟的而又恰到好处的风韵,性感与纯真并存,使得她足以吸引到大多数优秀男子青睐的目光。   即使她已经嫁做人妇。   林茜檀忍不住要赞叹,也难怪那吕家的公子不顾同僚之谊,也要横刀夺爱了。   魏氏坐在林茜檀的跟前,容色有些许清冷。但她良好的家教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在怠慢客人。   她追求自己心目中的真爱并不顺利。吕家那边姑且不说,婆家、娘家,全是阻力。   不过林茜檀找上她,也不是为了和她说这些。林茜檀和她寥寥数语,就算是完成了自己这一趟的任务。   魏氏眸光闪烁,显然是把林茜檀“无意”之中说的话给听进去了。   以林茜檀的直觉,她认为魏氏是一定会把她说的事传达过去给魏氏一族的人的。   魏家好,嫁在别人家的魏氏女,才会好。娘家就是依靠!   至于她自己……   魏氏和吕公子,就像一面摆在眼前的镜子一样,令林茜檀感到十分地受刺激。陈大公子没有过错,甚至于对待魏氏很好,只是两人三观不合,碍于父母之命勉强结合,到头来还是在柴米油盐的磋磨中丧失了经营婚姻的耐心了。   反正两人之间也没有孩子,魏氏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做法,林茜檀记得她娘亲似乎就并不反对。   楚泠的手札之中,明文写过类似的内容。   “当时当下的女子大多没有选择结束不幸婚姻的权利,就算是公主,也难以例外。”   所以林茜檀觉得,魏氏简直胆大。   回去的路上,钟嬷嬷就与林茜檀忍不住啰嗦唏嘘:“魏氏这样,根本不守妇道,魏家名门,也不过如此。”   钟嬷嬷的这一套价值观念,基本就是同一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想法。圣贤之道,三纲五常。所谓的女官,对于包括钟嬷嬷在内的许多人看来,可以和进宫做妃嫔架设一个跳板是一个性质的。   锦荷却知道得多一些。   钟嬷嬷看林茜檀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以为她多半是也在不喜欢魏氏。看她不回答,说了几句就停下了。殊不知她是在心虚。   马车上毕竟不方便说话,回到家里锦荷才开启了她的嘴巴来:“当日宋嬷嬷怎么说的来着,那时候主子还满嘴不喜欢那一位,后来怎样了。”   林茜檀斜斜看她一眼,道:“我何时说过,喜欢那人?”   锦荷道:“成,主子没说过,是我瞎扯。”说着,给林茜檀准备午膳去了。   林茜檀一边吃着午膳,一边就在想着魏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话语言犹在耳。   魏氏算是魏嘉音的堂姐,和魏嘉音母女也一向有些往来,魏嘉音的母亲魏夫人私下里和她也说过一点女儿的事。其中自然也包括几句对林茜檀的不满。   林茜檀和她说话之间,总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可她和魏氏也不一样。   魏氏的婚姻是父母包办,但她却是自己选择了舅家。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楚氏血脉不断,她也只能嫁到楚家。   当前,她必然是要将受孕生子,放到计划当中的。   在这一件事情上,就算是江宁娘也不敢使什么幺蛾子。林茜檀必须生下可以继承楚氏血脉的孩子,这样才有可能化解她和丈夫这二十年来的心结和矛盾。   林茜檀待在家里,等到晚上楚绛回来,问起林茜檀白日斗做了什么,林茜檀告诉他自己去了陈家。他一身风尘,看上去忙了一日。洗了手,过来揉揉她脑袋,“还好,还知道回来。”   林茜檀知道楚绛这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委婉抱怨她一个劲往外头跑。   况且她最近去陈家的次数,也确实多了一些。   楚绛也会猜想林茜檀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人帮忙的,这才找上陈靖柔?犹豫了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林茜檀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帮靖柔一点小事而已。”   楚绛于是便问,是什么事。   林茜檀试探地看了看楚绛的眼睛:“我手上有些门路,能够帮助靖柔解决’难题‘。”她看向他。   楚绛便想当然想到陈大公子受伤的事,笑着捏了捏林茜檀的脸:“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门路。”   林茜檀看他那样子,便猜到大半他的想法。她轻轻将他的手拿下,放到边上,正经道:“说的是正经事。”并不是陈大公子。   说着,将她和王元昭的一部分谋划,水月镜花地和楚绛说了说。   “靖柔想去入伍,我便托了一个朋友……”   林茜檀说得不清不楚的。楚绛只以为她是胡闹,不过,林茜檀说得这事,朝中还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提议过。   他心里觉得这事并不靠谱,不过看妻子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忍心说什么扫兴的话。   朝廷的确是有打算扩招女官,却绝对和军中无关。女子大多柔弱,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陈家大小姐一样,勇武似男人。   于是他又笑道:“哪个朋友?”据他所知,林茜檀在闺中一向低调,也没有什么在军中有些职位的亲戚,陈家自己就是行伍之家,又有什么事会需要求到林茜檀头上……   林茜檀移花接木,只说那门路,是母亲留下的一个人。   她暂时不打算把王元昭的名字给暴露出来。   正好,将周逸介绍给他……   楚绛也是第一次听说周逸这么一个人,更是惊奇小姑母居然还有一个周逸这样的故旧。   林茜檀说:“周叔年轻的时候,颇受娘亲照顾,这么多年下来,娘亲留给他、叫他转交给我的产业,一文钱不少。”   “姑母还留了别的产业给你?”   林茜檀点了点头,总算把话说到这里了。“早就想告诉你,不过每次提起,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被耽搁掉,居然拖到了现在。”   楚绛这会儿倒是想起林茜檀曾经确实说过,像是有一个什么店面之类的东西,叫他陪着一起去看看。他一忙,倒是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林茜檀道:“我成亲,周叔也很关注。他说你小的时候,他也见过你的,也一直想叫我给他引荐引荐。”   楚绛是当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于是他道:“你安排吧,我也想看看这位周叔,你把他说得这么好,如果名不副实,可是要罚。”   他说得暧昧,林茜檀脸上下意识一红,却并没有多少心跳加速。   楚绛倒是没注意林茜檀这会儿的神色,他所想的,是周逸。他必须帮妻子把好关口,免得万一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打着小姑母的旗号,接近她。他要亲自看一看,才能够放心。   按着妻子所说,一笔巨款在那“周叔”那里放了那么多年,这姓周的男人面对钱财却一点不动心,反而将那笔钱滚雪球一样翻了好几倍,交给林茜檀……   怎么想,也可疑。   林茜檀笑道:“那我安排了。”楚绛眼睛里面的疑惑,林茜檀看到了,也知道像是周逸那样的情况的确是令人难以相信。   这件事说定了,夫妻俩便坐下来,又说了一些别的。   到了夜幕降下之后,白天一本正经的郎君,就成了热情的风流子,夫妻之道,本来就是这样,夜色掩映之下,守在门外的丫头脸色通红,咬着嘴唇,一副想溜之大吉却偏偏走不开的样子。   风雨之后,林茜檀起身去净房清洗,楚绛则是躺下靠在枕头上,他也不想去想自己脑子里那些念头,但那些念头总是自己擅作主张不断地往外跳。   林茜檀对于丈夫的这些心思,是真的无能为力,她是真的装不出来一个“没有经验”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前世那些事,都是客观存在的。她甚至经常会觉得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应该耽误他!   净房那里传来隐约的水声。   楚绛听着水声,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碧书遵照吩咐,看了一眼楚绛,然后进到净房之中,告诉林茜檀,楚绛已经睡了。   林茜檀这才将自己的身子,从浴桶里面拔了出来。她并没有忽略碧书脸上的神态扭捏,这才想起碧书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里平静无波……毫无醋意。   擦干净自己,回去之后,楚绛果然已经呼吸清浅地躺在那里睡得没有半点知觉。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在楚绛旁边的位置上躺了下来。   那边,刚刚伺候她清洗的锦荷和碧书已经回到了主屋旁边的耳房里歇息。   两人没有立即睡觉,却是说起了前面的事。   碧书犹还觉得难以理解,道:“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怎么故意等着姑爷睡了……”说着说着,像是也觉得难以启齿似的——她虽然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对于夫妻之间的事多少知道。这世上最亲密的人,难道不是都恨不能彼此多说两句话的吗?   锦荷当然清楚林茜檀那点心思:“说不准,是姑爷痴缠得厉害,主子怕了呢。”   这是借口,却也是事实。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碧书听了,就相信。   锦荷三言两语,把话题绕开了去,碧书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带偏了。不多时屋子里的话题,就说到了明日起来给主子做什么早膳去了。   看着碧书慢慢没了动静,锦荷吐出一口气来,在心里想到:她们主子怕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姑爷吧。   新婚那两天便是这样,小夫妻每每事后,楚绛总喜欢拽着林茜檀说些亲昵的话交流感情。偏偏姑爷说好几句,她主子才应答个一句,她无意之中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她虽然没有成过亲,不过,林茜檀的心态,她多少还是能体会一些。   想当年,她和待梅,还有如今跟风光黏在一起的郑好还比较小的时候,也莫名其妙有过一段时间,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   屋子里,楚绛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林茜檀分明困倦,却有些睡不着,便起来为他掖了掖被子。楚绛也许是白天时候工作太累,一点也没有察觉。   一夜过去,林茜檀再睁眼的时候,身边的枕头上,已经没有了人,摸一摸凹陷的地方,那里又似乎还有一些温热的感觉。   外面的丫鬟婆子也已经起床干活。林茜檀甚至还能听见锦荷正在小声地和谁争执着什么。   外面。   锦荷正拦着裁云,不让对方前进。   而裁云,手里握着一柄扫帚,像是要去打扫哪里的样子。   碧书则是正在旁边一人拉一个,绿玉资历不如她们,钟嬷嬷又不在,也不掺和,就只是站在靠近院门的位置上驱使着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丫头们让她们走得远一些。   碧书见没别人,道:“这有什么好争执?不就是扫个地!”   锦荷嘴巴虽然毒,但并不是会没事找事的人,反倒是裁云,平日闷声不响的,大家却都不太喜欢她。刚刚她也看过了,这两个会有所争执,确实是裁云过错多一些。   心里便不明白主子做什么还留着裁云。   锦荷急急道:“你不拦着她,过来拽我做什么?一大早的,也不知道她在想的什么,主子还在睡觉,她就眼巴巴非得进屋里清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裁云随即辩解:“不过是在正间走上一圈罢了。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我一个负责洒扫的,是不如你这’副小姐‘金贵,所以不像你,不用担心手上的活干不完,还得拖拉到第二天。”   碧书叹气:“都给我一人让一步,这才多大点事?你们这样,是不是打算让主子一起来就处理糟心事?还是说,叫待梅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两人一听到待梅的名字,就都一起安静了下来,碧书又劝了有一会儿,两人总算各自退了一步,不再固执。裁云自个儿带着她的东西,一边儿待着去了。   谁也没留意窗户里面林茜檀正自己披了衣裳,站在那里将她们几个的动静都给看了去。碧书正和锦荷拉拉扯扯的,朝着廊下走了过来。   林茜檀出嫁,裁云理所当然也是跟了过来楚家的。她原先在林家干的是什么活,到了楚家,还是干什么活。倒不是林茜檀不念旧情,而是她实在不喜欢裁云。   这人性子确实太过乖戾,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到了楚家,一样也是和周围的人相处不好。林茜檀也是想着,裁云年纪到了,到时候她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替她准备一份足够吃喝一辈子的厚重嫁妆,将她嫁出去,便算全了主仆一场。   可惜一时之间,又要人品好,而且门当户对,还要脾气好到能接受裁云这般性格的人,还真是不好找。她自己嫁过一回中山狼,便对这种事情尤其注意。   她看了一会儿的戏,终于弄出动静来,让外面的人知道她醒了,丫头们开门进来,就好像之前在外头那一点争执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裁云进屋清理,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锦荷眼睛毒,皱着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   八月十三,中秋前夕,天隆帝再次下旨,增加阴韧俸禄,赐给田庄、房产,不可谓不又惊讶了一群人的脸。   本来还犹犹豫豫观望形势的人们,又凑了上去给阴府送礼。丞相府就像是本来就沸腾的热水,底下又加了一把火,更加门庭若市了。相比之下,另外一位丞相的家门前,却冷清得不行。   不过阴府的人以时疫未除为由,委婉地将众人拒之门外,那些人也不气馁,阴韧本人没看到什么礼物,倒是阴府门房那些奴才发了大财。   八月十五,天隆帝也是以同样的理由来取消了中秋宫宴。林茜檀却并不意外地收到了宫中萧太妃的邀请,萧太妃说,宫中寂寞,请林茜檀在中秋当日“抽空”进宫一趟,陪她“说说话”。   太妃宫中失窃的京华梦景图碎片,眼下的的确确就藏在林茜檀那一架大床某处暗格里。林茜檀既然知道萧太妃叫她进宫为的是什么,就不能不做一点准备。   和萧太妃虽然有些交情,但在巨型宝藏面前,她不能不多一分小人之心,宁可事后惭愧,也不事后后悔。   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丸、金针,甚至还有跟马家兄弟讨来的暗器。做了一些准备之后,林茜檀才暂时宽心了。   没有宫宴,各家各户自己却还设置家宴,楚家也不例外。中元时用不上的某些家当到了中秋的时候倒是被用上了。   为了感谢之前在动乱之中王家给予的帮助,楚渐特地给王家送了帖子,提议两家搭伙过一过中秋。   王善雅对此欣然同意。两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平时并没有来往。这一回,一起过中秋,可谓是破天荒了。   也因为这样,林茜檀和王家的女眷便有一些接触。大家商量了商量,将家宴放在了两家交界处一个叫做平芳园的园子里。两边府邸本来便是一体的!   巧合的是,这平芳园距离那废旧的园子,并不远。   张颖如便想到,将那废旧园子收拾收拾,临时用来搭设厨灶。林茜檀于是忍不住担心,地道的事,会被谁无意发现。   不过事实证明林茜檀这份担心,其实有那么点多余。   不用她交代,王元昭便替她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八月十五当天,林茜檀去了一趟皇宫中,陪着萧太妃坐了一会儿。萧太妃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倒像是真的叫林茜檀去陪着坐一坐似的。   宫中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据说是……因为天隆帝没有心情。萧太妃说她桌上的月饼反正也吃不完,便随手给了林茜檀。   林茜檀飞快闻了闻,没闻到什么明显的不对劲。   林茜檀不由更加疑惑,又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匆匆忙忙坐了一阵子,就离开出宫了。   宅邸之内,平芳园连同旁边的佳慧院一带地方,全部暂时连通起来。这一座前朝山阴公主的府邸这样看起来,才像是有一个完整的样子。   两家的人按照辈分尊卑坐下,楚家人少,便都坐在上首的位置。   林茜檀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晏国公府上一代的家主,老晏国公王群。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由于只是普通的家宴,除了一开始正经严肃一些,到后来,小辈们也就各自三五成群,四处行走游玩了。长辈们并不拘束。   主座之上的人却都还在。   王群慈眉善目地坐在那里,对待楚家的人似乎十分和善。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因为到了年纪,收敛了锋芒。   见林茜檀在席上少用了几口菜,甚至还不忘记对她嘘寒问暖。如果是王善雅这样年纪的人做这样的事,会令人觉得误会。   但王群却是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了。   他对周围小辈时不时的关心,只被人理解为是一种长辈的慈爱。   他自然也不会只关心一个人。   趁他转头去看别人的工夫,林茜檀看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杀意骤起,皇城方向的天空升起一阵子的烟火。看来是宫里的贵人正象征性地燃放几下烟火,庆贺节日。   这烟火,将林茜檀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待梅喜欢看烟火,以前在云州的时候,每年到了节庆时候,她总喜欢到街上去溜达的。就是这两年,她们上京来之后,许多事情总是不太安稳,待梅就总是陪着她一起,就算有个什么日子,也只是留在屋子里。   皇宫方向的烟火,自然不是外面的普通人家能够相比的。尤其因为时疫,有许多事情并不方便。宫里正在燃放的,还跟一般的烟火有些不同。   林茜檀不禁想念待梅,如果她还在,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应该会非常开心。 第179章 宫寒   两家合办家宴,为冷清的节庆增添了几分喜悦之色,行宴过半,众人都有了些微醺,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自寻找合适的角落待着去。谈话的喧闹声,饭菜果酒的清香,还有五彩缤纷的锦绣华服。朱门酒肉未必臭,路边却是一定有冻死骨的。   楚家人口不多,倒没怎么。以王家的人口,就分明可以看得出来各个房头都是谁和谁比较亲近。   除了老国公王群之外,几个辈分和王善雅一样的,都待在一起。他们都是同一代的兄弟,关系自然亲近。   但到他们各自的妻妾子女,却没有他们那样的情分。就是同一个父母生出来的,也亲疏有别,各有想法。   最典型的莫过于王庭铃和王庭钰这对双胞胎姐妹了。   王庭铃不喜欢林茜檀,王庭钰就偏偏和林茜檀亲近。林茜檀名下妆品店里的一些赚钱方子,还是她免费提供的。   这样的日子,她也和林茜檀凑在一起。今日来,林茜檀送了分红过来给她。她坐轮椅,林茜檀就推着她,两人绕着平芳园走。   王庭钰拜她的双胎姐妹所赐,从小腿脚不便,也因为这样,所以根本不怎么出门,对于这样因为时疫被困不能上街的情况,倒是不觉得难受。林茜檀喜欢她毒舌坦率,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楚绛看林茜檀和王家四小姐一道,倒是放了心,王家公子邀请他暖亭中坐,他欣然接受,一群年轻公子仰慕楚绛年纪轻轻就已经官至参知典事,都有个跟他取经的意思。   参知典事,位尊于六部之上,相当于是链接百官和丞相的一个重要职务。   楚绛在意妻子,反过来也一样,林茜檀也重视楚绛态度,想努力收心,和他过日子,就会去尽量在意他的动静。   看了一眼,回头过来,对上的却是王庭钰揶揄的眼神。   “就这么一会儿,都要看来看去,就这么一刻也不舍分开?不怪别人说楚大人’温柔乡,英雄冢‘,看来还是我的不是了,居然这么不解风情,拉着你一起,真是该打。”   王庭钰也有牙尖嘴利、十分可爱的时候,只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见识罢了。   林茜檀脸上忽的一红,“说什么呢。”说着,又将王庭钰的轮椅推得更远了一点。   “我家其实景致不错,”王庭钰这天心情还算不差,再加上相处着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人,话也比平常多一点,“这里往北走大概半盏茶就是我的院子,可惜你一直没怎么去过。每次叫你来,你又不来。”   林茜檀有些歉意,“不是我不去……”   话说一半,就被王庭钰给截断了:“是因为我那个好三姐姐吧?”   提到王庭铃,王庭钰不像以往那样不喜,幸灾乐祸之色不加掩饰。林茜檀听说王庭铃被人以“身有恶疾”退婚,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庭钰这个双胎妹妹。   按理说,双胎应该最是相亲相爱,但王庭铃害人在先,又明里暗里打压在后,王庭钰早就不把她当姐姐:“她害我这一辈子都是个走三步就要歇一歇的瘸子,我也叫她尝尝身上带着不好名声的滋味。”   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准哪里就有一个人听见她们说话,王庭钰却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说这些被人听到。   林茜檀却有所顾忌,她不能不顾名声。而且王庭钰做这事,她也出了力气。也正是因为这样,王庭钰对她比起之前更加亲近。   王庭钰说这话说得巧,王庭铃就在旁边几步远,将她这话听了去。林茜檀扶着王庭钰走出一个十字岔道,刚好和她迎面碰上。   王庭铃几乎用吃人的目光看着自己在娘胎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妹妹,如何赌咒骂人,自然不用说,林茜檀也遭了池鱼之殃。   王群本来安排王庭铃嫁去陆家,是王庭钰背后算计,现在谁不知道王家三小姐那方面可能有点问题,生不出孩子来。这件事情,本来知道的人不多,王庭铃还想不动声色将自己调养好。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王庭铃狠狠瞪着妹妹和林茜檀,王庭钰反而更高兴了。   陆家,就是如今风头正的那个陆家。   林茜檀不想叫她前任的婆婆过得太舒服,这门亲事,也是曾经的董阴氏、如今的陆阴氏从中牵线,让阴氏不痛快,她义不容辞。   何况阴氏同样也惦记着她。   她出嫁,身边的丫头或去或留,不免需要另外再买的。这事她交给沈宁代劳,结果沈宁请来的牙婆事后被查有些问题,她收受金钱,暗行不轨。   陆家的公子陆靖远就是王庭铃的原婚约人   两姐妹又有些争执,王庭铃顾忌着家里长辈对她的态度,并不敢在中秋家宴这天弄什么太大动静,王庭钰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大胜而归。   一场热闹,当然并不只是这一对姐妹几句口角而已。王家的兄弟同样不落人后。   林茜檀推着王庭钰走到平芳园的抄手游廊下面,王家的两兄弟在那里同样也有一番对话。   张颖如和王善雅夫妻恩爱,所生育的子女不止王元暄和王庭铃姐妹。正和王元暄来到角落里说话的,是王家的嫡长子王元曜。   “你说你,不是人家的对手,还上赶着找虐,图的是个什么?”这说话的人,林茜檀觉得陌生,应该是王元曜。   剩下一个,自然是王元暄了。   “我不过是看不得他嚣张,一个私生子也敢在这家里横行,如今就连母亲也对他改了态度。”   像是听见轮椅滚动在草地上的声响似的,那边的对话戛然而止,但无论是林茜檀还是王庭钰,都猜到兄弟俩话中所说的那个“横行的私生子”是谁了。   也不怪王家人里大多并不喜欢王元昭,王善雅的确是偏心得很。据林茜檀知道的事情,就有好几个。她开地道,也是王善雅私下安排的。   就是不知道这二狗子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王元暄按捺不住出手了。   王元暄看是自己的四妹妹和楚家的少夫人,眸光闪烁,他本来想说,王元昭拿了王善雅的兵符,私自调人帮他“打群架”,这样的事情,王善雅也纵容他。   “想知道?那你自己去问如何!”王庭钰好笑,她也想知道她那个二哥是做了什么了。她好说歹说把林茜檀骗去了她的院子,周围没人,她更是放开了说。   林茜檀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和王氏兄弟碰面的场景里,她只知道前两天王元昭手上有规模不小的兵马调动,不知动用晏国公府自身兵力,是不是和这有关。   她们和王家两位狭路相逢,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她却忍不住去想这些。王庭钰的打断,来得及时。   作为王家唯一知情的人,王庭钰也许比起其他人都更加清楚和自己颇有交情的一对男女彼此之间那点心思。   不过这世上的姻缘难说得很,她其实老早就觉得林家姐姐喜欢她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所以才会惊讶于对方到最后还是选择一路推进自己和舅家的婚事。   而她那个二哥,自然也就在那之后无所谓一样地答应了和魏家结亲了。   林茜檀却没在家宴上看见王元昭和魏嘉音。   按照王庭钰的说法,这对新结成的夫妻回了魏家,稍微晚一点才有可能会回来,应该还可以赶一个家宴的尾巴。   *   到了月亮升得老高的时候,王元昭和魏嘉音果然姗姗来迟地从王家赶了回来。   隔着人群,林茜檀看到魏嘉音面色红润地站在王元昭的身边,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去魏家过节,大概是不虚此行了。   林茜檀再去看王元昭,而王元昭有意无意地也扫视过来一眼,像是也在看她。因为是在魏家的地盘上,他不能不配合着魏嘉音,魏嘉音高兴之下,回来的路上突然往他脸颊上吧唧了一口,他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到底人多,那一眼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只除了个别有心之人。   楚绛便是这有心之人之一,然而他掩饰情绪的功夫很好,甚至于还在中途入座的一对夫妻坐下之后带着酒杯过去敬酒。   魏嘉音尤其高兴,楚绛敬酒,她也不用王元昭再替她挡酒,自己咕噜咕噜地就喝了三杯烈酒下去。   中秋宴举办得十分成功,中间虽然有少许瑕疵,但宾至如归。大家都喝得有些上头。   到入夜,林茜檀便觉得,楚绛……似乎比起平时要疯狂一些。   楚绛在那种事情上十分勤奋,除了因为出京而不在京城的几天里,只要他有在家的时候,可谓都是加班加点的。林茜檀开始时不时抚摸自己肚皮,猜测里面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真正传承楚氏血脉的孩子。   过了中秋,天气便急转直下一样,迅速变冷,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火炉,本来已经开始落下的叶子就落得更多。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每天都在忙着热火朝天地清理飘了一地的枯枝败叶,忙碌得很。   楚家大厨房的采买置办了一堆鸡鸭鱼的,再加上一些珍贵药材,特地按照楚家祖传下来的药膳做了许多吃吃喝喝的,秋季干燥,正是需要好好补补的时候。   为了让林茜檀能够尽快怀上子嗣,那些汤汤水水的里面则是加了许多调养女人身体的东西。至于楚绛的那一份里,加的则是促进气血的药材。   因而中秋之后的那几天,林茜檀简直就是遭罪。   到最后,楚绛也心疼,干脆就是要么去书房待着去,要么就是去了通房妾室的屋子里。那些汤药,是江宁娘逼着他喝,汤药一进肚子里,有些事情,就确实不是他能够随便控制的了。   林茜檀也只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才会睡得舒坦一些。江宁娘用的那些汤药,一味只是对男子身子好,哪里管她。反正对于江宁娘来说,只要她能够受孕,其他的事情,江宁娘才不理会。   江芷悦就是在这个时候,凑了上来的。   府里弄了汤药,江宁娘也给江芷悦弄了一份,说是她早晚要嫁,不如趁早调养。那些汤水并不好喝,但是江芷悦是一滴不剩地喝进去了。   江芷悦装傻充愣,又跟个牛皮糖似的,在楚家一住就赖着不走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去赶她。只要楚绛有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总是会时不时“偶然”出现在楚绛出现的地方。   林茜檀一副知道了也无所谓的样子,倒是钟嬷嬷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看林茜檀全然不动弹,她反倒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林茜檀是真的并不介意楚绛在屋子里安置一两个人。说到底,她对于他,可能更多是当成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男人。   既然是把对方当成兄长,又怎么会从心底去介意他今天明天的是睡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林茜檀宽松的态度自然让江宁娘和江芷悦都十分满意。江芷悦更是铆足了劲。   楚绛却无意把江芷悦给弄进府里,别说他根本不喜欢她,再说了,如果把她弄进府里,本来应付婆母就已经头疼的林茜檀,岂不是还要再烦恼一个江芷悦。   钟嬷嬷也是这么一个说法。   林茜檀安慰钟嬷嬷说:“别说眼下多事之秋,表……夫君是不会轻易松口。就算是让她进了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嬷嬷有一些不解。   林茜檀道:“嬷嬷认为,母亲和表妹是个怎样的人?”   钟嬷嬷心道,夫人和表姑娘行事做派都有一些任性妄为,胸大无脑,一切都是因为她们的成长环境太过顺遂。   不过以前是这样,从今而始,就有一些不好说。   钟嬷嬷于是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茜檀低下了头,并不去接钟嬷嬷的话,江家遭遇变动,江家姑侄只有更加用心惦记楚家的财产,在这一件事上,她和江宁娘、江芷悦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因为对丈夫心虚愧疚,所以在嫡出子嗣的事情上,江宁娘并不会很明显地使绊子,但只要江芷悦能够嫁到楚家,还是能拿楚家的钱,去填补江家的窟窿。   不过,就算是江宁娘心里有什么想法,只要楚渐还在一天,她的地位就绝不是江芷悦之流可以撼动。楚渐保楚氏血脉不断的念头是更加不可以妥协的。等到将来,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楚渐没了,不出意外她的孩子也大了。   这时候是八月底,林茜檀已经连续吃了数日的大补汤,郎中进进出出为她把脉开药的,也有两三次,郎中每次都说她身体健康,受孕不过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个,林茜檀本人并没有什么喜色,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又不是没有过相关的经验……   高兴的,除了楚渐和楚绛父子,就是林茜檀身边伺候的人。   林茜檀像是嘲讽似的,想起了董阴氏,口口声声说她的肚皮不干净,嚷嚷着要给儿子纳妾。现在的阴氏在陆家过得实在不算好,对上没有姿色,对下没有子女,虽说是个蹭饭吃的工具人,不过手里有钱,也能够时不时给她找一些小麻烦。   令林茜檀觉得奇怪的是,陆家的人都对阴氏不太好,却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陆靖远……   林茜檀每每还给阴氏的招数,像是都被陆靖远给拦截了下来……   林茜檀叫人把例行公事过来给她把脉的太医给送出去。心里对于太医说的那些话,并不当回事。   楚绛回来的时候自然要问起太医过来都说了什么。   林茜檀据实以告。   楚绛这才知道,林茜檀有轻微的宫寒之症。   林茜檀道:“宫寒是女人常有的毛病,太医们通常为了稳妥,一向喜欢把事情夸大了说,以引起病人重视,不必担心。”   楚绛自然不能不上心的:“那么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他委婉推却了林茜檀伸手过来帮他脱去沾了外面一身灰尘的衣服的那只手,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   所谓宫寒,不过是用药调理而已,男人又能做什么。   林茜檀虽然说了不用,楚绛还是上了心,当天晚上就去不知道问了谁,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做夫妻该做的事,而是用学来的按摩说法,帮忙林茜檀舒展筋络血气。   林茜檀觉得,很是暖心。   夜深人静时,楚绛再一次半梦半醒之间伸手过来拥抱她,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就顺从地靠了过去,心想着,这样子,或许也不错。   楚绛这天晚上于是梦见自己做了父亲,梦里他和林茜檀生活在现在这个庭院里,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妻子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玩耍……   这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梦境,美妙到楚绛再次醒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着的。还是丑时的时辰,外面天还黑着,他已经要起来,出门去上早朝,林茜檀还在睡着。   只不过和平日他起身来林茜檀也毫无察觉不同,这一次,林茜檀睡得十分充足,他刚动弹身子,林茜檀就像是察觉到了,蠕动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你要去上朝了?”   “嗯。”楚绛心里的喜悦淡了一些,两人这都成亲多久,她怎么……   以前还知道喊个“表哥”,现在却是成日“你”啊“你”的。   喊一句“夫君”就那么难吗。   不过林茜檀笑意盈盈的样子,又很快取悦了他:“我去给你选衣裳。”说着,就要坐着楚绛旁边的床位,挪着屁股踩出床去。   太阳还没有升起,屋子外面清冷无比,禁闭的房门之内,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火盆子和逐渐用起来的地龙,将屋子烘烤得暖乎乎的。   锦荷起得早,却还有一个人比她爬起来得更早。她到的时候,只见碧书正满脸通红地站在主子屋子前面的台阶上,蜷缩着身子揉拳头。   碧书看到她,连忙将她往外拉。锦荷也是渐渐灵敏,看她这个动作,就知道屋子里怕是又有什么动静。   她却像是故意不知道似的:“昨天晚上,主子屋子里不是你值夜?你怎么站在这外面。”   碧书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碧书心道,就是因为她在屋子里值夜,这才要躲出来。两位主子如今总算开始有点夫妻的样子,她心里欣慰。有些事情,旁观者清,林茜檀自己恐怕都没有注意过,和楚绛成婚都已经将近两个月,她对待丈夫,哪里有一个妻子该有的样子。   既然不能打扰,两人便干脆走得稍微远一些,等着楚绛出门,她们好该干什么干什么。   楚绛还要上朝,自然不能多耽搁,不多时,他果然便衣冠楚楚地自己开了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屋子里的林茜檀不一会儿果然叫她们外面两个去准备汤水。   两人答应着,将厨灶上看火看到睡过去的婆子给叫了起来,准备了一大桶水。婆子嘀嘀咕咕的:“大早上的,还让不让熬了一晚上的人睡觉……”   一大早的,屋子里就有些忙忙碌碌的。林茜檀休息了有一会儿,起身来去了江宁娘那里。 她面色红润,本来就因为年轻而紧致的肌肤看上去更加光亮润泽,江宁娘看得心里有一只名为嫉妒的虫子狠狠地啃食着她的心……   江宁娘更年期来得早,身上痼疾也多,一来二去,不仅脸色变差,就是肤质也差了不少,这世上就没有女人愿意看到自己变老的。   林茜檀也并不意外,江芷悦会出现在江宁娘那里。   看见林茜檀来,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屋子里,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仿佛在诉说着对她的不欢迎似的。林茜檀当不知道,仍然从容进入。   楚渐和楚绛一样,也是要去朝上点卯的,一大早就出门了。   家里也就这么两三个女眷,自从楚灵远嫁,家里更是没有人声了。   江宁娘于是想着,趁着冬日还没有来,她想着带上林茜檀和江芷悦上山。只不过这一回,求的不止是平安,还有孩子!   自然,江芷悦才是她主要想带的人,至于林茜檀,自然是次要的。 第180章 生父   江宁娘提出要去京郊庙宇上香,林茜檀并不阻挠反对。她也很想去白马寺看一看,现在的白马寺怎么样了。   王元昭事后去看过那深深藏在山涧底下的兵器库怎么样了。由于在那动乱中使用到了大批兵器,兵器库中自然已经被搬运一空。   偌大山脚一片全是空洞……   由此,她答应了一声,这件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   之后,再和江宁娘坐着说一会儿话,外面管事的进来请求示下,林茜檀站了起来,去了隔壁暖阁处理。   江芷悦对此很是不满:“姑母怎么把掌家的事分给她了?”   江宁娘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真以为这掌家的位子是好做的?”   由于要去白马寺,当天晚上林茜檀特意早一些洗漱了睡下,楚绛又刚好回得晚,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茜檀已经睡下有了一会儿了。   去白马寺的事,还是丫头告诉他的。   廊下。   绿玉正站在楚绛的跟前,楚绛问,她答。   楚绛除了问一些林茜檀日常之外,还问一些诸如林茜檀喜好的事,绿玉挑选着可以说的事情,说了。   他没有再进屋打扰,说完了话,转而去了他就在隔壁不远的书房。   大晚上的,思乡院书房的灯亮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尤其的明显。   明显到过路的奴婢都看到了楚绛那里的灯光。   远远的,岔道光线黑暗之中,有一个探头探脑的绿衣小姑娘看了一眼,立刻就往某个方向去了。不一会儿,这消息就被她送进了江芷悦的耳朵里。   本来正坐在桌面上百无聊赖翻看闲书的江芷悦,一个兴奋,立即就站了起来,“当真?”表哥既没有留宿正房,也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书房!   绿衣丫头点头如捣蒜:“奴婢还特地多看了有一会儿,听见表少爷吩咐人若非急事,不要入内打扰。”大概会在里面待上好一会儿。   江芷悦于是高兴地拍了拍手,笑得十分灿烂:“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过去!”   刚说着,又停顿了脚步,“对了,炉子上蒸的鸡蛋羹好了没有?”   当即就有机敏的婆子跑了出去,去另外一边屋子里催促去了。   这东西本来是她自己叫人弄了解饿用的,正好,带过去,就说是特意给表哥弄的吧!   那边东西出炉还要一点时间,江芷悦想了想,干脆折返了小跑到妆奁前面,翻翻找找的,特意往自己脸上涂了几样时新的花样……   楚绛忙活了一日,的确是正好空着肚皮回来的。他想着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肯定要睡觉的,所以根本不打算吃一点什么进去。   江芷悦的鸡蛋羹,来得正是时候。分量刚好,又是新鲜出炉。江芷悦满脸笑意:“我记得表哥最喜欢吃这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大晚上的特地冒着风寒跑来,楚绛也不忍心把人给直接打出去。   再加上鸡蛋羹的味道确实十分香醇,他食指大动。   江芷悦于是让人把汤碗搁下,亲自给楚绛装碗,盖子一开,香味更浓。   接下去,楚绛吃人嘴软,江芷悦要留下,他也不好态度太过强硬了。   “表哥对我最好了。”江芷悦笑咪咪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   楚绛愣了愣,说起来,他和江芷悦相处,其实比林茜檀要多得多,他道:“你表嫂对你也不错。”同样是表妹,眼前的这一个,对待那边睡着的那一个,态度可并不友善。   江芷悦学聪明了,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却并没有在楚绛跟前非得说一些对方不爱听的话,反而是乖巧地答应,让楚绛确实有些意外。   江芷悦的耳边,回荡着她母亲前一阵子教她的话:“没有男人会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女人的,你就是看那姓林的不顺眼,想做一点什么,那也得偷偷干,别叫你表哥看见听见!”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前,也许江芷悦只会嗤之以鼻。但现在的她……被现实毒打过了。她想进楚家门,姑母点头没用,还得表哥和“表嫂”同意。   她也不吵不闹,楚绛看着时间不算晚,便也随她,本来他是打算在书房睡下的,结果江芷悦这么一来,他只能等到把江芷悦哄回去了。   屋子里,女子虽然心里觉得无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坐着。而那个男人,干脆提起笔来,处理了一会儿公文。期间,看也没有看一眼江芷悦。   半开的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力道不小的风,把江芷悦身上的味道都吹到了楚绛的跟前。楚绛下意识一阵心旌摇曳,随即就皱了眉头。   可恶!他回家进门来时,也不知他母亲又叫人给他吃了什么汤水。他外出应酬,不免有些酒意,以往家里也有这样,交代门房准备了这些。   这也叫解酒汤?   楚绛感觉到身上不对劲,也就不肯再和江芷悦待在一个地方了。   可江芷悦,又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叫人送江芷悦回去,江芷悦故意说什么“小时候表哥也是这样一边做功课,我在一旁玩的”,勾起楚绛心软。   楚绛越发觉得药性难忍,要把江芷悦送走的决心就更大了。   江芷悦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表哥赶我走,可以,好歹站得离我近些!”   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楚绛无奈,他也怕离得太近,受不住江芷悦身上味道的刺激!   江芷悦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立刻故作天真地纠缠上来,楚绛一不小心,被她碰了一下,身上立刻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喷涌了出来。   江芷悦再有意无意趁热打铁……不多时,外头的人也只是看到江芷悦羞羞答答地从书房里跑出来,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看她衣裳虽然略有凌乱,却丝毫不像……   想问一问里面怎么样了,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书房里没再有谁追出来,江芷悦的那些婢女,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终究是没有犹豫地跟上了江芷悦,走了一个无影无踪。   另外一边。   屋子里,楚绛却是满面的恼怒,他就不应该心软答应江家表妹什么。刚刚他一个不留神,险些被汤药带着走,竟是没有推开江芷悦。好在神智清醒,及时刹车,没叫江芷悦更进一步!   可这会儿,最要紧的事情,却并不是算这些账本,而是疏解他自己!   楚绛没有回到房中打扰林茜檀,林茜檀一觉到天亮。因为要去白马寺,她早早就爬起来穿衣洗漱。   枕头边上那么明显的没有男人睡过的痕迹,她一边清洗自己,一边问了问楚绛。   钟嬷嬷已经把夜里发生在书房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脸上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姑爷没有搭理她……”   说楚绛后来去了妾室屋子里。   一大早的,院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的叽叽喳喳原来是在说这个。   林茜檀放在耳坠上的两只手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笑了笑:“知道了。”   她倒是小看了这位江家的表小姐了。   “替我梳一个牡丹头,”林茜檀一边对婢女吩咐,一边又转头跟钟嬷嬷闲聊似的,开起江芷悦的玩笑,浑然不受这事情的影响似的:“嬷嬷大概不知道,表妹之前其实已经做过其他的尝试了。”   钟嬷嬷其实也听锦荷她们说过一些,道:“再怎么,这大晚上的,您还在旁边屋子睡着,她就敢……真是欺人太甚!”   林茜檀闻言冷笑。   在旁边屋子算什么,正妻就躺在床那里睡着,有些人就登堂入室,不要廉耻。有些事情,她还是后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一次病得实在厉害,迷迷糊糊之际,像是听见床边有什么动静。   林茜檀笑了:“这件事,我若紧张在乎,那才能说是一个’欺‘字。但如果,我并不介意呢。”   她相信楚绛的人品,是不会在他们还是新婚的期间,就做一些伤害她脸面的事的。   可她并不清楚,她说这话的时候,后窗上正站了一个人,这人刚刚从别处过来,是钟嬷嬷口中,去了妾室屋子里睡了一夜的楚绛。   他听见林茜檀这话,转身就走,当然也就没听见林茜檀说的下一句话:“她江芷悦也太低估夫君,也太低估我了。夫君自制力强,而我……只当她是个不甚懂事的小孩子罢了。”   楚绛没走几步路,手里捏着的一支金簪子便被他手上的力气弄得微微有些弯曲,这是他在外面偶然看到的一支,本来要昨天就送给林茜檀的,只是回来得不巧,林茜檀已经睡了,于是他把东西带去了书房。   结果昨天晚上一通事,差点忘了……   既然是已经损坏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想了想,他转身赏给了自己身边的人,“可别都拿去赌钱了,好歹拿回家给你媳妇过一眼,知道没?”   那被赏赐了东西的小厮忙不迭地答应着,看那表情,摆明了是受宠若惊。一支足足有十两重量的实心镶嵌宝石金簪,他发财了。   楚绛笑了笑,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走了出去。他这日虽然沐休,但还是有些事情需要出门,是没空陪母亲、妻子一起上山的。   另外一边,林茜檀浑然不觉楚绛曾经来过,收拾了收拾,过去了江宁娘那边。   *   一晚上的时间,江芷悦去了楚绛书房这事,该知道的几位,也都知道了。江宁娘自然也不例外。   侄女不争气,不能让儿子喜欢,她心里失望。可侄女当真做了什么,她心里同样或多或少有些郁闷。楚渐一大早的,就为了这和她很是有些不快。   于是只好寄希望于儿媳妇能够因此黯然神伤一下,让她高兴高兴了。   但林茜檀进来大厅和她汇合的时候,那一张脸上,满满地写着“贤惠”两个字。   江宁娘又不由心思复杂。林茜檀没有不高兴,她心里欣慰儿子娶到一个合格的妻子。   但她自己要不痛快了。   相比之下,在旁边几乎只记得一个劲地挑衅林茜檀的江芷悦,看起来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一刻,就是江宁娘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比起实力,她的侄女确实不是林茜檀的对手。   这就好比一个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吃了零食,却以为大人发现不了一样。   就算让她坐上正妻那个位置,她也撑不住。   江芷悦很是郁闷。   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林茜檀的反应,让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她才不信她前天夜里那些动静林茜檀会不知道,可是不管她怎么眼神暗示,林茜檀永远在跟她友善地笑着!   “母亲打算什么时辰出发?”林茜檀只当没看见江芷悦,她知道,她越是这样,江芷悦只会越难受。她只和江宁娘说着话。   外面的马车已经套好,只是这个时间段外面的阴风有些大,这才耽搁了一会儿。江宁娘看了看天井,乌云遮蔽,虽说不像是要下雨,但……   “走吧,”江宁娘作势要起身,林茜檀乖觉地凑上前将江宁娘给挽住,三个人就这么上了车子。   早去早回。   她们出门,府里的侍卫带得自然是足足的,天隆帝回来之后,虽说严厉打击京郊那些胆大包天的盗匪,但就像水瓢似的,按下去这边,那边又起来了。   点齐五十个好手——不然,出了事,都没地方喊冤叫屈。   楚绛自己虽然没有空,府里的好手已然倾巢出动,有他们在,她们走在路上,再怎么也能够安心很多。   “这天气,也太阴冷了一些。”钟嬷嬷跟着林茜檀一起,她生怕天上下雨走山路会出事,“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怎么这样的天气,还要出门!”   “她自然要出门。”   林茜檀话语简短,仿佛只是在说江宁娘做的事都是为了丈夫和儿子。   但不知怎么,林茜檀看见江宁娘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就忍不住发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说不定,人家别有所图呢。就像钟嬷嬷说的,都看了天气了,却仍然义无反顾出门,说没点非去不可的理由,林茜檀也是不相信的。   马车先是出了城门,然后沿着官道从下而上,大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进到了白马寺的地界上。   故地重游,林茜檀忍不住惊叹这里又是一番变化。就连魏嘉音嘴里所说的“已经停止修建的旧塔”,也又新修了一层。   林茜檀暗叹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又好笑自己曾经过门而不知入。   王元昭说,那兵器库秘道的山顶入口,就在这塔里。   亏得她还连续好几天都在上面翻翻找找,却看不出来半点不对。   现在再带着答案去看题目,这塔的位置,分明就蹊跷十足。   前面江宁娘和江芷悦已经走出去老远,林茜檀最后远远看了一眼高塔,迈着略微急促的步伐,跟了上去。   也因为一开始林茜檀就看出来江宁娘身上的情绪像是有哪里不对似的,所以当江宁娘叫她和江芷悦“自己去玩耍”的时候,林茜檀分毫没有奇怪。   霁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就赶在江宁娘的前头回来了。   她附着耳朵把江宁娘私下会见某个一看便是贵族之家的男人的事一说,林茜檀便笑了。   她一直就好奇江宁娘那个老情人究竟是谁,谁承想她在做了她儿媳之后,这人在时隔多年之后自己跑了出来,霁月虽然不认得那个男人,不过却听清了他和江宁娘说了什么。   江宁娘这个时候也是十分恼怒的。   她早就有自己的家庭,儿子虽然不是丈夫亲生,但父子俩感情却是实打实相处出来的。   怎么会想到,那人和自己分手这么多年之后,还会想到自己,找上门来!   林茜檀却是心道,天隆帝这两年没钱拿大臣们开刀,因此败落的家族,可是数不胜数的。   家里穷了,风雨飘摇了,想起来跟前女友伸手借一点永远不会还的钱,也没什么好奇怪。   还钱与否,全看人品。   不过这钱,江宁娘可能还真是不得不给。   霁月道:“奴婢看着,那人穿戴也还算可以,只是是两年前的样式。”   林茜檀笑:“这才对。”没有钱,当然没办法做时下流行的衣裳。   霁月心头有点儿突突的,她是当真没想过,偷听听出一件陈年旧事,还知道了姑爷的身世。   看锦荷等人不在跟前,林茜檀压低了声音,玩笑一样跟她道:“那人只要拿夫君身世威胁,母亲这银子,愿不愿的,都得愿意。”又或者,那人人品好,但江宁娘自己会心虚,会急于用钱封口。   谁让她真爱她的丈夫?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呢?   秋天的山上,气温更冰凉一些。林茜檀、江芷悦各自求了签,江宁娘又“和法师聊了一会儿佛道”,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楚家,她们并没有耽搁。   楚家的马车离开了,有一人站在隐蔽角落目送,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方才离开。   *   毕竟是多事之秋,她们三个出城一趟,回去的时候一在半路上因为碰上一两个熟人而耽误了一会儿,回到家里的时候,立刻就发现楚渐父子看见她们回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么明显。   刚刚见过老情人——哪怕是没有好脸色给老情人,江宁娘面对丈夫,也是分外心虚的。   好在楚渐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并不敏感,楚渐于是发现,妻子这天晚上对他殷勤得过了头。   反倒是楚绛当时就疑惑地扫了母亲一眼。林茜檀笑,江宁娘自己大概不清楚,她心虚起来,有些肢体动作,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   楚绛还指望林茜檀能够跟他说一说,可林茜檀又怎么可能去说?难不成直说,他不是他爹的亲生儿子?   毕竟是车马劳顿了一日,林茜檀筋骨上还是有些疲惫,没说几句话,就眼皮沉重地沉进了梦乡之中,楚绛看她累得睡着,也就没有再打扰他。   隔着这屋子不算太远的王家里某棵树上,有个人这大晚上的不睡,躺在树干上不知在干什么,对着远处熄灭下去的灯光,嘴里念念有词的:“王普说得对啊,我这不就是上赶着找虐吗?”   林茜檀也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才知道东都方面楚乔送了东西过来。楚绛报喜不报忧,拦着东都眼下被叛军割据的事情不说,以为林茜檀一个内宅妇人就算是听说,应该也是很久之后。   林茜檀却是在拿到大姨母给的东西的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东都的事。而且知道的还比楚绛要详细。   因为知道叛军的底细,也知道他们军纪严明,林茜檀并不十分担心姨母。反倒是对于东都的局势本身更加在意。   有组织、有纪律,林茜檀心里有她怀疑的对象。   楚绛意图转移林茜檀的注意力,反而和林茜檀提起周逸来:“……说了引荐我认识认识,怎么总不见你有什么动静?”   林茜檀笑了。想想也是,还真给忘了。择日不如撞日,于是道:“就是不知道,周叔现在有没有空了。不然,现在便去。”   夫妻俩说走就走, 反正也才是刚刚用过早膳的时候……   楚绛连着两日不需要上衙,林茜檀早就觉得有些奇怪。   楚绛道:“这是预支给我的,因为,过几日,我恐怕就会忙得脚不沾地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   楚绛见自己这么说,林茜檀也没有多问一两句,当真就是“贤惠”得不问那些“男人的事”,心里自然是失望的。   两人往府外去,那边屏风先走一步,去往周逸那儿打个招呼。周逸的确正好在养生堂那里,林茜檀带着楚绛过去,能够碰到他。   有些破旧的小巷子,并不怎么显眼的大屋大房,楚绛眼前的地方和林茜檀过来一路上为他介绍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有一处是林茜檀从头到尾没有提过的。他可不知道,周逸会是一个面相并不显老的儒雅秀士,容貌俊美,身材颀长,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并非池中物。 第181章 争强   周逸的风流俊美令楚绛心惊。虽然比不上他所见过的那些俊秀男子,但也十分不错了。中年的岁数和阅历更是增添他男性魅力。这可不像是林茜檀口中那个平平常常效忠主人的“老仆”角色。   就算说是哪个大富大贵之家的家主,也没什么奇怪了。   其实楚绛的这种猜测,也不无道理。   林茜檀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还给自己留下了一笔她难以想象的家业,同样不可思议。   至于周逸,本来就不是什么池中物,若不是为了她母亲,何至于只是在养生堂做一个小小管事。   周逸请他们入内,他们从善如流。周逸就看着楚绛把林茜檀扶持着下到地面,动作轻柔小心,会心一笑。他毕竟关心旧主的女儿,看到她嫁了一个懂得照顾她的人,怎么也是欣慰的。   早年时,是楚泠临终千交代万交代不让他太早找上林茜檀,否则……   养生堂所在这城南,本来就是城中相对贫困的人们群聚的地方,然而还要走过去里面第一进院门,来客才能看见里头别有的洞天。   虽说不至于装潢得太过夸张,但相比附近街道的破旧,还是鹤立鸡群。几个被养起来的孩子,正在庭院里玩过家家。   林茜檀的来意周逸已经知道,也特意展示了一些金钱实力给楚绛看一眼,几人进到屋子里坐下来,就连给他们上茶的小丫鬟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刻意打扮过了的。   林茜檀心道,这样一来,楚绛心里也就有了一个过渡性的心理准备,回头就算知道她手下在做的那些事,可能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楚氏家势远不如全盛,林茜檀多次劝说舅舅顺应时势,将“世家”转化做“大户”,如今初见成效。   从周逸那里出来,林茜檀又选了一家经营情况还算不错的门店,带着楚绛过去看了看。   楚绛见了,便眼里眸光闪烁,门店的豪华程度的确超出他的想象。更甚至他自己还到店里消费过,而不知道这是表妹的产业。   招待的店小二显然不知道东家的真实身份,只当他们是寻常的客人。用“老爷”、“夫人”来称呼楚绛和林茜檀。林茜檀头上梳着个妇人的头饰,一看就是成亲了。   二楼设有私人办公的屋子,是林茜檀偶尔经过的时候,会上来坐一坐的。两人上去去了那里,有店里小厮端来茶水,两人对着窗户坐了下来。   “我这店……怎么样?”林茜檀一边给楚绛斟茶,一边试探地问道,语气不乏玩笑之意。   林茜檀问完,便看到楚绛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十分赞许的样子。   楚绛道:“我还真不知道,我娶了一个小富婆。”   这家店的店面,地段优良,往来的客商说是熙熙攘攘也绝不夸张。看妻子的意思,这样的店面,她似乎还有好几家。   林茜檀却是在心里说道:不是还有好几家,是仅仅这京城地方,就有好几十家。   眼下生意不好做,都尚且日进斗金……   不过,也不好一下子就让丈夫知道太多。   外面的风声一点一点传进京城,林茜檀也下了指示,叫专门的人第一时间就把赚来的银子转移到安全地方以便转换成供应兵马使用的粮草兵器。至于储存货物的仓库,更是隐秘了再隐秘。   她也知道,底下的人一度颇有微词,认为这“太平”世道,哪里需要那么夸张,但最近一年下来,底下唠叨这些的人,少了大半。   比如上个月,开在东南沿海闽州的一家大粮食店,就被当地饥饿的百姓给劫掠了一通,损失惨重。   看着这些男掌柜被打脸,最高兴的莫过于在她手下招募来的女下属们:“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什么’娘们就是不会做事‘的话了!”   想着,林茜檀道:“所以你如果哪天做不动了,我来养家,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不说多么风光显赫,起码在物质上绝对是丰沛。   林茜檀其实意有所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眼下外面各地发作起来的反叛势力,已经越来越多,就是天隆帝也不能完全堵住京城人的耳朵了。   这朝廷,还不知道能走到什么时候,战事一起,什么世家名声地位都是虚的,还不如粮仓里头几袋粮食和护院手里锋利的武器。   楚绛所说的“过几天会忙碌”,应该就是和外头那些动乱有些关系吧。   楚绛心里知道外面的一些情况,却并没有把林茜檀的话想到那里去。他伸手捏了捏林茜檀的脸颊,笑意盈盈的:“家里多的是钱,怎么就要你来养了。”他希望能为她遮风挡雨,那些心烦的事,就不让她知道了。至于她自己赚钱,正好拿来花销,于是又补了一句,“那这银子你可得藏好了,叫母亲知道,看她啰嗦不啰嗦!”   这自然是玩笑话,有些话,楚绛这个做儿子的能说,不等于她做儿媳的,也能跟着说婆婆的“坏话”。   楚绛脸上笑是笑,但也被林茜檀提醒了一下,想起家里的确是时候多存进一些粮食,多招募几个护卫了!否则像是之前京城里出了事……   林茜檀带着楚绛过来这一趟,收获不小,她心满意足,和楚绛一起,干脆在店里吃了午膳方才折返,深秋天黑得也比之前早上一些,两人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夜色黑透。   就像楚绛说的一样,从第二天开始,他的确就忙碌得脚不沾地,林茜檀睡着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林茜檀醒来的时候,他又已经出门。两人竟然是全然不能在清醒的时候碰上头。   也亏得是还有个小厮在中间负责跑腿,传递消息,让林茜檀知道知道楚绛是在哪里做着什么。   这么一晃,日子便悠悠荡荡进了九月多,平时里,事情一多,林茜檀倒是也没有感觉到楚绛不在家里。楚绛不在,那张大床便只有她一个人用。   她反倒觉得,还是一个人用着大床,舒坦。   只除了偶尔会感觉到睡梦之中有人伏在自己身上蹭过来蹭过去,因为知道是谁,她也就没有挣扎着非得醒来,把那登徒子打下床去。只是第二日脖颈处偶尔会有一些“罪证”被留下来。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嗜睡了一些。”又是一个天气昏重的早晨,秋风猎猎的,让人舍不得离开被子里的温暖。楚绛那个妾室又一大早照例是来请安,顺便送来了一件说是缝给主母穿戴的衣裳。   林茜檀这个主母说了多少次让她不必时时过来,扰她睡眠,她就是不听。   别人家的通房妾室往往仗着和男主人有自小情分而嚣张跋扈,林茜檀就没见过有人给人做妾,老实本分成这样的。   钟嬷嬷笑说:“就这样的天气,我也是强撑着爬起来了。那些个小丫头,比少夫人还懒呢。”   其实钟嬷嬷从林茜檀成亲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默默观察。她心里盼着林茜檀怀孕,也有一种猜测觉得林茜檀就是怀孕了,但林茜檀上个月还来了月事,她便很不敢肯定了。   钟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伺候着林茜檀爬了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来。   林茜先是檀去了正房给父母请安,之后又拿了各处的对牌、钥匙,到花厅主持府里庶务,忙得像是个陀螺一样,匆匆吃一些中饭,到了下午,又看起来她自己的那些账册。   多日“不见”的小夫妻,到了这天晚上总算见到了。   身在“副丞相”的位置上,楚绛可谓是被公务硬生生扒下来一层皮了,短短半个多月不见,他就已经瘦了一圈。林茜檀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年纪轻,不免有人背后说嘴,我不拿出一些成绩来,也的确难以服众。”楚绛眉宇之间是不容易掩饰的疲惫之色,林茜檀看着便觉得有些心疼。   两人多日未曾亲近,楚绛心里想要,林茜檀虽然身上十分不适,却并没有去拒绝。只忍耐着接受了。   林茜檀时刻叫人留心,唯恐阴韧没安好心,可这一段观察下来,阴韧似乎公私分明,并没有对楚绛特意为难算计。   如今她老师顾屏终于如愿以偿从丞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也许眼下朝中事务众多,阴韧也确实需要人手帮他分忧。尤其,是在天隆帝疏于朝政之后。   东想西想之间,两人不知不觉完事,林茜檀身上被汗水弄得黏黏的,其实想去清洗清洗自己,然而楚绛实在忍不住在事后说起外面的部分的事,林茜檀只好安静地听着他说了。   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又说说那个。他只挑那些能说的说一说,又把不好的事说得有七分趣味,林茜檀也爱听。   “真是不知道陛下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莲妃!”所谓的“从此君王不早朝”如今这么早就在大商上演了。   林茜檀听过这事。   可她心里毕竟有数,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楚绛委婉提示。魏家人最近活跃得很,大概是从陈魏氏那里得到了提醒,采取了某种行动。而天隆帝,也满意魏氏反应迅速,懂得私下和他接上头!   但从不知内情的人眼睛里看来,天隆帝可不就是只沉迷女色而已。   林茜檀身上不适更重了一些,好不容易等到楚绛困意上涌,睡了过去,她自己也起身来,去了一趟梳洗。   *   当郎中告诉林茜檀说,她身上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的时候,林茜檀还很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自己不是没有过猜测,也自己给自己把脉过,但也许真是学艺不精,并不能摸出来。   郎中笑眯眯的:“夫人身上这脉象并不十分明显,却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老夫不会看错的。”   林茜檀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对她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情。楚家血脉急需传承,她也是为了这……   楚绛已经出门去,这会儿,府里就她和江宁娘姑侄,林茜檀也是熬不过钟嬷嬷,这才姑且请了郎中。谁知道能有这样一个结果。   又不免想起夜里楚绛一场动静,不免又担心。若是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她是不会任由楚绛胡来的。   郎中果然便道:“怀孕前三个月,胎盘未稳,房中事夫人还请节制,免得惊扰了腹中的小少爷,叫他待不住。”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意思就是,行房会滑胎!   林茜檀自己就是学过这些粗浅医理的,哪里还用别人说这些。可这郎中真心实意的高兴模样,又让林茜檀无奈。   她当然看不见,这被从府外请来的,据说是全京城有名的老郎中,出了楚家的门,转头就朝着隔壁的晏国公府去了。他是王家常客,新来的王家的二少,和他很是投缘。   二公子听说楚家的少夫人最近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的地方,便特意请了他,“反正您看也要来给我家的人把平安脉,何不顺带去楚家看看!”   结果一看,就看出好事来了。   王元昭问了问,知道是怀孕,沉默了那么一下,随即就在老头子也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收拾了他眼中真正的情绪,嬉皮笑脸了起来。   老头子和他是忘年之交,他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江湖郎中就像一般贵人那样对他高高在上。   这老郎中只听王元昭说,他和林茜檀是拜把子的结义兄妹。   老郎中一辈子见多识广,从来不信什么干哥哥干妹妹的,居然也被他轻易忽悠了过去,把林茜檀的事跟他一说,见没别的事,便走开去,他还要去给王家其他的人把脉。王家的二少夫人也请了他过去。   王元昭则是在书房躺椅上躺了下来,闭了眼嘀嘀咕咕,“真是,忘了问怀孕应该注意什么了。”   林茜檀身上有了好事,自然也要将这件事告诉给亲近的人。锦荷、钟嬷嬷亲自跑腿,分别去了江宁娘和楚渐父子那里说了这件事,一时之间,府里的人便都陆续听说了这个。   喜欢不喜欢林茜檀是一码事,但江宁娘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喜欢自己的亲孙子的。   刚听说,江宁娘就跑了来,难得和颜悦色叮嘱传授了一会儿,然后又兴奋地跑了出门,说是去城里的某个知名道观请教天师去了。之前别人跟她说林茜檀好生养,她还嗤之以鼻。   和真心盼望楚家子嗣的人们截然不同,林茜檀听说江芷悦当场就掉了眼泪,竟是连这样的情绪也掩饰不住……   钟嬷嬷亲自去了楚绛那边,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楚绛,楚绛当时正在府衙里和同僚议事,不免有人窥探出门道,特地问了问,楚绛无法掩饰自己的喜色,也不愿意掩饰,打发走了钟嬷嬷,进屋对着各位同僚说了句:“内子有孕了。”如果不是还有事,他都恨不能跟着钟嬷嬷一起往回走。   众位有些岁数的大人不免便有那么一点心思复杂。   这就是所谓的“春风得意”吧,金榜题名开了花,洞房花烛结了果!   楚绛也知道见好就收,免得刺激得他们一个不爽快给自己下绊子就不好了。随即,又和他们说起了再正经不过的公务来……   也因为楚绛如此这般的把事情给一说,不用人特意打听,这消息就自己长了翅膀,飞进了阴韧的耳朵里。阴韧现在是楚绛直属的上司,底下那几个人有什么动静,他又怎么不知道。   听说的时候,他便勾唇笑了起来,“有孩子了?恭喜啊……”   他分明是一边自言自语地在跟前公文上写着字,但把这事告诉给他的人,却不寒而栗。还没多想,阴韧便叫他走了。   东山侯府那边,却是最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阴薇听了便恼怒,暗骂林茜檀的运气实在太好,她的女儿如今去了四皇子府,四皇子日日去她屋子里,可也没见肚皮有动静。如果能生下儿子,那就是长子……   屏浪走了一趟地道,打探打探林家是个什么风声,林家的那些“亲人”也确实没叫林茜檀失望。   意思意思送来的礼品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还不如隔壁的晏国公府出于礼貌送来的东西。   也就是沈氏这个缠绵病榻的老人还记得将她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送过来,林茜檀一看,是一阴一阳的一对玉佩。   老太太的原话说的是:“如果是儿子,便用阳佩,若是女儿,便用阴佩……”   林茜檀感念祖母和大伯母心意,随即也让人回送了一些礼物回去,礼物人人有份,就是阴薇,都得了一件南方的珍贵布料,说是可以做一件衣裳。这样的表面功夫,再怎么也要做好。   沈氏的身子越发不好,东山侯府的形势也越发微妙,林栋和林权为了争夺世子的位置,竞争激烈。来送礼物的,还是沈宁的人,趁机便问林茜檀讨银子,像是生怕林茜檀嫁出去就反悔似的。   林茜檀叫绿玉跟着婆子走这一趟,亲自给林栋送了三十万两银票。   绿玉一是监督这笔钱能够顺利到达沈宁手中,二也是为了传话:“主子说了,二老爷和她拿银子,可得用到实处。若是再叫她发现他拿着这银子私下置办生意,给自己留后路,她可不做这冤大头。她要看到二老爷拿到世子之位,或是二老爷名下产业的店铺入股书!”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沈宁当时脸上就全是火辣辣的尴尬,绿玉回来告诉林茜檀说:“二夫人很是恼怒,可偏偏还不敢和奴婢发火,那模样又怒又笑的,可滑稽了。”   林茜檀笑,有钱就是任性,换了以往,她二伯母可不是这样,又说:“我这二伯,虽说贪财了一点,但比起我那亲爹,也还是孝顺了不知多少。他不是祖母亲生,甚至于他的生母还留了临终遗言要他跟祖母过不去,但祖母终究是用真心诚意水滴石穿,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由此可见,有血缘的亲人,也未必就一定是亲人不可。她舅舅和表哥的父子感情,也是一个例子。   正说着话,外面有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急匆匆地跟林茜檀说,外面丞相府叫人送了礼物过来,说是“舅舅”给的祝贺礼,这样,林茜檀和绿玉的对话,自然而然也就被打断了。   林茜檀听了就神色古怪,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外甥女,他又哪根筋不对劲,跑到她亲舅舅跟前找不痛快?!可心里怎么想另说,表面上也还是淡定吩咐,将礼品收下。   倒不是她想收,而是丞相府都说了,这是舅舅给外甥女的,她如果不收,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楚家,都会有一个名声上的凭白拖累。   林茜檀想的不错,到了晚上楚渐从外头回来,脸色果然黑得像锅底。随即,像是跟阴韧打擂台似的,各种好东西不要钱地给,林茜檀发了大财。   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的珠光宝气往林茜檀屋子里搬运,有些人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只是,阴府送来的某些东西,很是古怪。   底下清点入库的人不认识好些好东西,请了锦荷等人去看,锦荷也不认识,就把物件送到了林茜檀跟前,林茜檀看了一眼,那是北洋上传来的一种武器,两头圆柱,中间以铁链藕断丝连,就是林茜檀也只清楚它的名称叫做“燕葛”,而不知道具体的用法。   不过是个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物件,林茜檀当然不会多想,“收起来吧,压到箱底去。”估计也是用不上,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熔化成铁水,重新铸造,也算废物利用。   楚绛回来看见整整堆了三个院子的好东西,也稍微愣了一下,还故意装作吃醋一样,亲了亲林茜檀:“都说做公公的疼儿媳妇,这话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可算服气了!这些东西,我娘跟父亲讨,他也不给的,如今倒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全给了你了!”   林茜檀也笑。疼儿媳妇是真的,不过楚渐这举动,其实也是顺水推舟,说起来也算是将楚家最值钱的东西,过一趟明路,交到她这个真正拥有楚氏血脉的人手上。以免将来他万一不在之后,楚绛难违孝道,受江宁娘掣肘。 第182章 离开   楚渐的那些心思,不好明说,但又没什么不好明白的。他没有去动那些账房上的银票,给的都是一些并非现金的物品。   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那压在珠光宝气之下,一些用木盒谨慎包裹的古董字画才是最有价值的。   大家世族所注重的“传承之物”都在这了。   林茜檀想着,等到明天,她大概在江宁娘那里有一场口舌硬仗要打的。   不过……她摸了摸肚皮,里面还没有一丝一毫胎动。但这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能够保护母亲了。   只要看在他的份上,江宁娘应该也不会太过分。   周围的仆婢们还在忙碌。   林茜檀却站得有些疲乏了:“咱们进去吧。”   林茜檀趁着楚绛没有注意的时候看了楚绛一眼。这些东西,公公说给就给,也不知道楚绛的不在意是不是装出来的。   这么明晃晃的偏心……   江宁娘本人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楚绛回来之前,锦荷自己擅自跑了一趟正屋,听见里面有些利器甩到地面上的清脆声音。   楚绛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并没有意识到父亲做的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那一边,江宁娘没办法做到不在意。   楚渐的确就在面对妻子的情绪。   “虽说这些东西到最后都会落到我的孙子手上,但老爷的做法,也实在令妾身心寒不已!”简直把她当贼一样防范。   楚渐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句话就够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当年之事我没跟你计较,你倒是又惦记楚氏的财产来了。”   江宁娘屈辱,又无言以对。   两人不轻不重地关起门来折腾了好一会儿,到了夜里,江宁娘还是忍气吞声伺候丈夫睡下。刚刚见过老情人,她哪怕没再做什么背叛的事,也仍然心虚。这几天她生怕那个人嫌钱太少,又找上门来。   这么一想,本来就睡不着的江宁娘,更加睡不着了。   夜露深重,楚氏宅邸之中,睡不着的又何止一人。   江芷悦红了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从小也是见多识广的,傍晚那会儿搬去思乡院的大箱子,那本来应该是她的!   丫头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只好看着她在那儿哭得眼睛也肿起来。   好不容易用热汤热水给她擦了擦,去了肿,丫头们惊讶地发现,她们的主子再睁开眼睛来,眼里的光芒好像也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思乡院中。   林茜檀和楚绛一起站在庭院子里说着话。   林茜檀问起楚绛这一日在外都忙了些什么,楚绛告诉她,衙门上的大人们在说,出兵平叛的事。   大商朝现在就像一只突然到处漏水的大船一样,就是船夫撑船技术再好,也不免手忙脚乱,顾着这儿,丢了那儿。   再加上时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也注意些。”两人看完了那一箱又一箱的好东西,回到屋里。时间不早,林茜檀吃过晚膳,楚绛却没有。屋里人自去准备。   楚绛答应了一声,搂着林茜檀坐下。林茜檀陪着楚绛用过了晚膳,再等着屋子里没有了别人,这才意有所指殷殷道歉:“身子可还好?”他的手抚摸上了她这个时候还平坦如平原的肚子。   林茜檀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事,”林茜檀没有拒绝对方拉她坐到大腿上,只是觉得有些不习惯:“郎中说了,虽然有少许不稳,但只要寻常注意遵医嘱调理,一定就能恢复。”   楚绛却仍然不很放心。   林茜檀似乎对朝堂上的事情更感兴趣一些,楚绛被她不知不觉带偏了话题,两人说着说着,一时说到了被派出去南边的人选。   晏国公府的二公子王元昭曾经在燕北立下汗马功劳,这一次的名单上便有他。严格说来圣旨在早上那会儿已经下来,但这件事情,王元昭没有和林茜檀提过一字半句,林茜檀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窗边装门给鸽子准备的饲料全然没有被食用过的迹象。   楚绛却是并没有放过妻子脸上的神态变化。林茜檀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观察着。   因而也就不知道自己一瞬之间的神色变化,全都在落丈夫的眼里了。   楚绛犹豫了犹豫,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暂时没有告诉林茜檀他也曾经有打算自荐督军,参知典事的职位,说来已经十分显赫,不过他这分管兵部的典事官,至今却都是没有实际去过战场的人。往往有不服气者,一概是拿他上位的资历说事的。   他的有些见解提议,看在那些老资历的人眼里,那就是纸上谈兵。   林茜檀看他并不回答,于是便又笑了笑,说道:“正好你不在家,我调理调理,养白胖些!”   楚绛嘴里答应着——另一方面,他确实不舍得刚刚怀孕的妻子。   自荐书是他前几天就投上去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如果他能够提前预知,他是不会去申请的。   不多时,林茜檀说她困了。   楚绛便笑,她现在的确是嗜睡很多。   于是扶着妻子站了起来:“那便睡。”心想,反正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上面的人……也未必就会同意。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楚绛就收到了上头下发的任命书。总共四路平叛军,楚绛随军监督,实际行驶钦差大臣之职,顺便排查南边近来声势崛起,渐有垄断之势的林氏商行。   林茜檀还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在南边商贸发达的地方弄起来的生意,居然已经招了朝廷的注意了。   公文上盖着丞相印鉴,似乎在说楚绛去督军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楚绛叹着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家跟家里交代了。   楚绛即将再次离开家里,楚家这时却迎来了一位很久没来的客人。林茜檀有了身孕的消息理所当然在第一时间传到了隔壁的王家。魏嘉音反正在家无事,便走几步路过去看她。   魏嘉音笑得真心实意,林茜檀有孕,对她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心里总觉得,这样,自己就能安心了似的。   两人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有些怪怪的,虽然还能在一起说说话,但总好像没有以前亲近。即使是在之前说开了之后。   问题出在哪里,林茜檀也早就引起注意了,可破镜难圆。两人现在是带着一道伤疤在维持友谊。而自己,莫名成了过错方。   魏嘉音在林茜檀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两人从这里说到那里,魏嘉音羡慕林茜檀怀孕,林茜檀当是没看出来对方眼里的闪烁光芒,安慰道:“你也是够心急的,这才多久。”   这就着急要生了。   别人成亲几年才怀上的也不是没有。更何况,以王元昭在王家的尴尬地位,恐怕从上到下也根本不会有谁去期盼他生下什么儿子的。   林茜檀哪里知道,魏嘉音别说怀孕,成婚至今,王元昭根本就没碰过她一根毫毛。她仍然是个黄花大闺女。   她都自己脱了衣裳到丈夫跟前献身了,对方却目下无尘得活脱脱就是个柳下惠。还跟她说什么,再晚一些。   魏嘉音笑:“话虽如此,但这子嗣的事,自然是能多快,就多快的,早日开枝散叶,长辈们开心,我也安心。”   林茜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   魏嘉音在林茜檀这里坐了半个上午,跟着一起用过午膳,方才离开。   *   楚绛被授予督军之职,以典事身份跟随兵马出发的事情,当天晚上家里就知道了。   林茜檀随即亲手给楚绛动起手来,收拾简略的行囊。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扭捏。楚绛却是看得心里一片柔软,从后圈住林茜檀,甚至把头埋在她的脖子处。   两人再亲密的事情也都做过,林茜檀却反而对楚绛这样浅尝辄止的亲近动作觉得很是不适。她身子一僵,差点就没忍住给挣扎开。   楚绛只当作半点没有发觉。非但不松手,反而约束得更紧了些。他的腰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在林茜檀的后背上,两人的身高差距在这儿便显示了出来。   虽说没有二狗子高,但也绝对不矮了……   林茜檀正拿着个热布包给楚绛熨衣裳,好叫他路上穿得松软些,刚说着“你这样让我怎么干活”,就一个不小心,惊叫出声,脸上被人轻轻啄了一下,满屋子的丫鬟全在,她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楚绛声音柔柔的:“你心里是不是不高兴?”   林茜檀眼睫毛动了动,眼睛里的流波并没有太大动静。她确实是觉得有些遗憾。楚绛再怎么说也是她现在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孩子刚刚上了身,做父亲的,就要出门,又怎么会愉快得起来……   嘴上却笑得温温柔柔的,一边和楚绛说着话,一边帮他收拾着。秋冬时节外出,各种加厚的袄子一定要足够,剩下的,或可叫楚绛自行去她门店之中支取……   关心楚绛的却不止一人,林茜檀准备的已经是十分地充足,但第二天江宁娘也送了几样东西来。   林茜檀给江宁娘好歹也做了那么久的外甥女,现在又是她的儿媳妇,对于她的审美,多少清楚。   据说是她叫“嬷嬷”打包送来的东西里,有好几样怎么看着就那么像是江芷悦的手笔!   钟嬷嬷也看出来了,就十分不屑。她本来就和宋氏不一样,对楚家没有什么主仆情分,由此对江芷悦这个不过是表小姐的人贬低起来就更不客气。   “呸,还名门呢,养出来的闺女就这等货色,就是娼门妓院里的蹄子也比她高档些!”妓子好歹还有一说一呢。   这话说得可是难听。   不过,反正四下也没有外人。   林茜檀笑着安慰,钟嬷嬷的脾气和绿玉有点像,都比较急促。   林茜檀也将江芷悦做的那两三样小物件拿了起来,看了看,一样护膝,一样围脖,还有一对穿在脚上的手织袜子。看得出来做的人确实是花费了一些心思。针脚半新半旧,新的那边看上去还有点瑕疵,应该是连夜赶制。   林茜檀满不在乎:“给公子装上。”   周围的人有些不解。   她们主子,又在给江家小姐制造机会了。   林茜檀只是觉得,犯不着在这些小手段上,去向某些人看齐罢了。   况且江芷悦的确顺便帮她填补了一点她没想到的事情。   包袱被收拾了起来,到了时候,楚绛出发直接拎上它就可以走。   楚绛临走之前的一天晚上,屋子里像是又来了春天一样,两人最终相拥而眠,楚绛不舍情绪明显,林茜檀这一次没有要求推开他去清洗。   林茜檀睡得深沉,到了凌晨时候,楚绛自己爬了起来往外走,并没有惊醒林茜檀,他高高兴兴地出门,天上还是一片漆黑。   以往没什么人气的院子渐渐有了一点家的味道,楚绛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一去不回了。   挂在房梁上的夜灯渐渐燃烧到底的时候,林茜檀才攸攸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旁边早就凉透的枕头,心里估算着楚绛这会儿人到哪里了。   钟嬷嬷等人进来伺候她起床,一边回答她:“姑爷这会儿估计是已经出了十里亭外了。”楚绛走了不算久,天色就有了些亮光。   林茜檀“嗯”地应了一声,给人扶持着下了床榻。洗脸盆里是温热的水,用来洗漱的面巾也是面料最好的,她把手探进水里清洁双手,顿时觉得右手上传来筋骨舒展的感觉。   丫头们微红着脸颊正在更换屋子里的床单被罩,那脸色,就像是被地龙炭盆烘烤得发热发汗似的。不一会儿,钟嬷嬷让人把窗子打开,外面的风一吹进来,屋子里顿时清新了许多,将前天夜里氤氲的气息扑了个散。   别人不好意思,反倒是林茜檀这个最应该脸红的人老脸皮厚,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嬷嬷,安排人把夫君的东西给收拾收拾,贵重的直接搁起来,别放在那儿蒙了尘。”   钟嬷嬷听了,答应了一句,她也知道,楚绛这一去,没那么快回来。   *   楚绛这一走,果然径直将日子拖进了十一月,等到南边传来朝廷兵马依次平定各处的消息,京城的天空上,都不知下过了几趟的雪花。林茜檀的肚皮开始有了些隆起。期间,京外的消息源源不断通过各种渠道被送进京城、送进林茜檀的耳朵里。   林茜檀反正在家养胎,不用出门,听一听这些,都当是打发时间了。   甚至于,哪儿也不方便去的日子里,和锦华公主、江芷悦等人斗斗嘴,抢一抢男人,也十分有趣。   楚绛即将回来的消息,是锦荷飞奔着给送进来的。   十一月初十的早上,林茜檀正在屋子里拿着她的毛笔写写画画着什么。桌前好些记满了数字的账本都等着她亲自处理。   锦荷气喘吁吁的,林茜檀看见了,叫她不要着急,慢一点说,锦荷喘匀了说了,屋子里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现在外面都在说,大军打到了闽州去了,那儿正有一伙子洋人没安好心,怂恿无知百姓跟着与朝廷过不去呢。”   林茜檀笑,这些洋人倒是聪明,还知道祸水东引,他们自己身上不干净,倒是把屎尿往别人身上糊。   大商朝经历二帝。平心而论,从皇帝到大臣,大多都是心里有一份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蓝图的。从先帝到天隆帝,哪一个不是一门心思做些实事出来给百姓谋福?   锦荷又说了:“我也听说了,打头的那几个,听说还是什么有前朝皇族血统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充的宗亲。净说什么,大商非正统!”   林茜檀一边由人服侍,一边道:“要是这么说,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正统?大夏开国的时候,不也有一群人说什么夏帝是伪帝。”   天隆帝倒霉就倒霉在,他的皇位来得本来就有有争议,先帝本来器重长子燕勇,他却在先太后支持下,联合萧太妃等先皇宠妃、权臣,把亲哥拉下位子。   若是他继位后守成一些,倒罢了,偏偏他要像是疾风暴雨一样,做了很多的大事。坐在那位置的人知道那些运河之类的东西功在千秋,但当今大多百姓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么理解皇帝苦心?!   林茜檀又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圣人,外面这些闹事的,嘴里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歌颂陛下,念朝廷的好。”   恐怕,这其中,那些自称“传承千百年”的世家功不可没吧?自以为没了大商,他们又可以复兴世家辉煌,重现袒露衣襟、披头散发的风流时光了。   “公子人到哪了?”林茜檀最关心的还是楚绛。   她想着,楚绛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王元昭走的时候,虽然没有和林茜檀说一声,但毕竟到达当地的时候,还是写信回来告诉了一下,古有“黄袍加身”的典故,王元昭虽然没有穿上什么黄袍,不过,倒是利用这个机会,在当地收割了一波人心。   锦荷闻言上前回答道:“说是马上就要启程了。”只是冬日雪滑,外头道路不好走,他们在路上,可谓是耽搁了不少时候。   说着,锦荷又高兴起来:“这一次,姑爷可是立了大功劳了。”   再往后,只需要将当地那些不怀好意的南洋商人给一网打尽,便可以回来了!   林茜檀听着也高兴。   多事之秋,唯愿平安。   *   同一个时候,京城另外一边的某一个府邸之中,还有人也在说着这个事。   跪在书桌前面的黑衣人恭敬地将南岸边上的事情说完,就等着主子吩咐他接下去的行动。   阴韧照例是不厌其烦的画着同一个人,前几天他刚刚在锦华的宴上见到画中的少女,他下笔如有神,这会儿画在纸上的人,分明和他数日之前见到的是一模一样的。   唯独有一处不同的地方,只在于画中的少女肚皮平坦,并没有一个圆滚滚的肚子,俨然像是不曾怀孕。   黑衣人似乎十分习惯像这样等待着,他直到跪得脚都麻了,搞半天才听见头顶上面的主人开口说了话。   “那些意图不轨,以疾病恶意乱我中原的商人,不必留了。至于咱们立下功劳的王小将军、楚督军,本相对他们甚为欣赏,尤其是楚督军,竟然单以三寸不烂之舌,就劝降了前夏南平郡王五世孙,真是奇功一件。”   那黑衣人眸光闪烁,熟悉主子的他,有些猜到接下去主子有可能要说什么了。   果然,面前的男人开口又说了一句什么,黑衣人闻声答应,随即动作麻利地退了下去,仿佛他并没有觉得腿麻一样。   时光匆匆,等到黑衣人退下去之后,阴韧抬起头来,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画了好几天,已经画成的少女摘梅图,沉吟片刻,又提起另一只笔来,在上面写了一首诗出来。   他的脑子里,想到的,是他自己将这像花一样的女人捏在手里揉碎成花沫的样子……   林茜檀看着屋子里摘了有些日子的梅花看起来颜色似乎有些暗淡了,便叫丫头出去院子里再摘一簇进来替换。楚绛要回来,家里也有了生气。   林茜檀忙不迭地叫人立刻将屋子重新收拾收拾。若是不出意外,楚绛回京的时候京城正是一年到了底的时候,他刚好回家过年。   顺便,她还叫钟嬷嬷去一趟江宁娘那里,把这事情也跟江宁娘也说一说!   江宁娘收到儿子即将回来的喜讯,既高兴,又恼怒。高兴的原因自然不必说,唯独是恼怒儿子只写信告诉媳妇这事,却把亲娘给全忘了。   楚绛是当真被误会了。   林茜檀自己在东南州郡拥有不少店面,楚绛作为姑爷,在那里的一概饮食起居当然都有林茜檀吩咐下去好好照顾。楚绛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林茜檀可不就是立刻就知道了?! 第183章 对峙   冬日寒凉,北风卷地白草折,那风刀霜剑打在人的脸上让人觉得只有疼痛。   京城里刚刚下过一场雪,雪停了,空气之中更是就连一粒粉尘都透着冰冷。   放眼望去,大地苍茫,时不时有几点深绿透在白色里。   屋子里源源不断烧着火炭,给人供暖。身在其中,简直让人不舍得离开,恨不能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了。   锦荷苦命,去了一趟府里的账房,支会了一声,那里的人听说楚绛差不多要回来,忙不迭把林茜檀说的话当成了最大的正事来处理。各式各样的布料、吃食甚至文房四宝,全按照楚绛的个人喜好,换了新的。   锦荷呵着白气,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往火炉边上凑,从屋子里看出去都能看到外头的冷,更别说是雪里冰里滚三趟了。她抖胳膊抖腿的,明明穿得够厚,却还是嘴唇苍白。   “夫人那边,这一回应该总没有什么话再说道了吧。”总说她们不懂关心楚绛生活起居。现在她们就明晃晃走一趟明路关心一下。   林茜檀笑,呼唤她赶紧过来喝一碗滚烫姜茶:“府里的管事都是办事办老的,肯定更熟悉夫君的生活习惯。”倒不是她不行,而是要做给江宁娘看。   就为那些楚氏传承之物,楚绛不在家里的两个月,江宁娘没少寻衅。虽然顾忌自己还没出生的孙子,但在一些小事情上给林茜檀添堵,也还是可以的。   如若不然,林茜檀都不知道江宁娘什么时候和阴薇熟悉起来,都把人请上门吃个饭了。   这不,锦荷暖了身子就道:“夫人说了呢,家里反正人少,新酒也吃不完,不如再请亲家母过来,一块儿热闹。”说是庆贺庆贺楚绛立功,可林茜檀都不知道她这么做,算是恶心她,还是恶心她的娘亲。   在京城的这些人看来,东南州郡的事,应该也能很快平息。将军们立了大功劳,也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但是他们看不到远在千里之外,他们所以为的轻轻松松的战役,却有许多凶险和杀机。   十一月十二,从商路被送上京城的消息让林茜檀知道在赣州、闽州交界线上,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足足有好几万人的南洋蛮夷兵马,正以当地无辜百姓做人质,和朝廷兵马撕打起来。   林茜檀皱眉头。锦荷在旁边看见,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如果只是一对一的正面交锋,外人终究是外人,那些南洋人没有优势。但如果绑了人质,除非想让自己遗臭万年,几位将军再怎么也有所顾忌了。”   这就给钻了空子。   可问题又来了,那几个夏朝零散的宗亲子弟,怎么会想起去和南洋人勾结起来?!好笑的是,他们妄图利用南洋人恢复大夏,南洋人也在利用他们。听说那什么郡王的五世孙,还是被南洋人背叛了,这才困守孤城。   她不太放心,于是调动了自己最大的资源,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书信送去南边,问一问楚绛是个什么打算。她和楚绛已经是夫妻,没道理她这些底牌还有必要连他也瞒着,她准备摊牌。   说不定,对方知道她手上有这些,还能因此转变想法,认可了她。她眼看着别人纷纷抢占先机,去朝中做女官,从低处学起,她有些不甘心。但如今正被楚绛限制着。   只是,南洋人有备而来,楚绛还能按照原有的计划,在年底之前回来吗。   朝廷的驿站自然不会比林茜檀的要差,同一时间,朝廷也听说了南边州郡生出的变故。   林茜檀不担心朝中会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拖后腿。大商朝的臣子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别人姑且不说,光是林茜檀所熟悉的一人,便是如此。   丞相府中,那人就正与下属吩咐:“协助几位将军、楚督军,务必将那些南洋人全部歼灭在闽州境内,绝不叫他们前进一步。”   底下便有一个跪着的人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即去了。   林茜檀知道,阴韧这人,性情乖戾,眼中没有多少珍爱他人、尊重他人的念头,心中更没有亲情。却有一个逆鳞之处,中原神圣之地,绝不是那些蛮夷可以得寸进尺的。   尤其南洋人金发碧眼,非我族类,阴韧是一向不喜。只不过大商建立初年,先帝燕坚考虑到天下臣民百废待兴,外邦人带来商品互通有无也不是坏事,这才不曾下令禁海。   这些事情,自有阴韧等人去操心。   林茜檀仔细想想,仍然觉得不太放心,干脆叫林青松带上几十号走南闯北的好手,亲自去一趟。林青松为人机灵,又有本事,还跟周逸学了一点防身功夫,足够应付。   林青松收到命令就打算出发,林茜檀并不意外田小香会把林青松给叫住,让他多留一晚。她亲自帮他收拾几样路上用得上的,又连夜做了几样可以长期存放的糕点,细细交代:“想吃的时候,拿热水熏一熏,也就软了。”   林青松平时机灵,在田小香面前却傻得像一根木头,满口“谢谢香姐姐”的话,直叫得田小香无奈。田小香到楚家跟林茜檀汇报商铺经营情况,忍不住跟林茜檀抱怨起来。   林茜檀笑:“他这会儿差不多走到城门了吧?你也是奇怪,不去送他,怎么反而来见我。”   林茜檀调侃着,田小香忍不住红了脸。   又不甘心被戳破心事似的:“还不是老板你,大冷的天让他出门办事……”她也会心疼。   林茜檀笑得更欢快了。   田小香胆子大,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勇于在这世道之下,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主动追求喜欢的男人。更别说林青松其实不仅条件没她好,还是个街上乞丐的出身。   林茜檀笑话归笑话,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青松那个性子,恐怕在报答完我的恩情之前,大概都不会去想自己的事,你如果喜欢他,还是最好挑明了说,比较好。”省得以后林青松发达了,看上他的姑娘也就多了。到时候,可是难了。   林青松现在再怎么,也好歹被林茜檀塞去了军中,有一点小小职位。她要把他弄去南边,还得费一番工夫跟上司请假。这小子,以后早晚有前程的,现在正是投资的好时候。   田小香何尝不知道这么一个道理,只是她平时像个女强人一样争强好胜,但碰到感情的事,她不能不犯怂。转念想想林茜檀说的话,还真的是有些不痛快。林青松那个傻子,谁是他姐姐啊,她可没有弟弟。   送走田小香,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田小香用过的茶杯里还在那儿冒着白烟,林茜檀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有人在,陪她东拉西扯的,倒是还好,不至于东想西想。可一没人说话,她就忍不住想起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已经成过一次亲的她,应该早就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未必就要看对了眼,婚后慢慢萌生感情的,不是没有。   甚至于这么一想,就连她记忆里狂风暴雨中那个即使在黑夜里眼睛也透亮如黑宝石的少年,也变得暗淡模糊了一些。   抚摸着明显滚圆的肚子,林茜檀越发盼望孩子的父亲快些回来见证孩子出生了。   虽然那一丝应该是属于好感的感情还十分朦胧,一点风雨就湮灭了。   *   南地和北地不同,又湿又冷,收到京城之中寄来的家书的时候,楚绛正冷得拿了斗篷穿起来。   随行的楚家小厮欢欢喜喜地将林茜檀的书信双手捧着拿进来。楚绛本来要出去查看营地情况,因为收到书信,脚上忍不住就停顿了下来,将公事姑且丢开。   “快拿来。”说着,已经迫不及待上前,去把书信抢过来了。   林茜檀写信的时候,还是十一月初,楚绛收到书信的时候,都已经是快到了十一月底。   受朝廷指示,他们这边南下的几支兵马已经合流,并和闽州境内的南洋人打了好几场。   虽说胜多负少,但也损失惨重。无辜百姓被当了盾牌,他们打起来也吃力数倍。   这会儿,他本来是要出去看一看军备准备得如何,准备打下一场仗的。之前军备损耗不少。   拆开书信,家里的那一股温暖气息似乎都迎面而来,一连数日之内都不曾开怀笑过的脸上,一下子就绽放开了笑容。林茜檀用的还是用过之后必定留香的雪盈纸,他凑上去闻了闻,上头似乎还有一小点梅花糕的味道。   小厮见他专心阅读信件,便聪明地退了出去。楚绛将书信从上到下通读了一遍,才正要把信纸放下。   王元昭进来得巧,楚绛看见他来,连忙收了笑容,将信纸折叠了,收了起来。不过王元昭眼力不错,一眼就已经看见楚绛脸上的笑容了。   自然也就清楚楚绛手上的那一封书信,是谁给寄来的。   刚好,他也收到了一封。   楚绛朝着王元昭看去,很快便也看到对方手上也跟他似的,拿着一封书信,王元昭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两人这次共事了一段日子,合作还算愉快,楚绛猜想他这会儿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和他商量。   “探子回报说,南方四岛上,像是有一些动静。”楚绛这才看到王元昭手里另一样东西。   楚绛收敛神色,和王元昭一起,往回走,来到了帐篷里挂着的一副海域地图面前。   由林氏商行进献的,绘制得比兵部持有的版本还要清晰细致的地图上,可以清楚看见,在大商朝所在的陆地南边,有四个面积不小,却由于常年毒气瘴气环绕,而没有中原人愿意涉足的地方。   之前的年份,也不是没有过一些“南寇”驾驶船只四处到中原沿岸劫掠,但朝廷大多只是将他们驱逐离开。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从大夏时期,朝廷便试图打探南方四岛地理,只是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没有生还的。   楚绛随即协助王元昭将手里刚刚得到的一份地图摊开,那正是南方四岛的地图。店铺遍布闽州、赣州、达州等地的林氏商行,如今居然能弄到详细无比的四岛地图。   王元昭把新图摊开在桌子上,又用手指了指:“瞧,每一处还标注了可能存在的毒草、陷阱机关。”   楚绛兴奋之余,又不免皱眉:“这林氏商行究竟是什么来头?”从他到这里来,屡屡对林氏商行下手,林氏的大掌柜却不跟他玩那些推脱打太极的把戏,他要罚金,他们便给罚金。到后来,人家干脆热脸贴他冷屁股,他现在帐篷里用的,好些还都是林氏给的。   王元昭听着便笑,但是又不敢说。他也不知道,林茜檀是怎么个打算。   这些自然都是林茜檀的店,楚泠留下的典籍里,有不少异国之语的记录。林茜檀自己每日坐在那里看书学习,可不是白看的。   她不单自己学会,还编辑成册,叫底下的商队也跟着学。   这些人,乔装改扮之下,不仅把生意打入南方四岛,现在已经在和几片岛屿后头神秘的列国在谈生意了。   王元昭囫囵几句把这事给带了过去,他也注意到,楚绛似乎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又道:“林氏不过在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在这客商云集之地打出一片天下来,这背后的东家自然有几分本事。她懂得约束下人,不触碰律令红线,十分难得。”   仿佛说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   楚绛自己其实就有一些疑心的地方,说这些,也有一点试探的意思。可王元昭脸上的表情控制得确实非常不错,他愣是没看出什么来。   说着话的时候,王元昭便把他手上那书信搁在了桌面上,楚绛眼尖地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清秀,用的是闺中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再看“夫郎亲启”的字样,写信给王元昭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于是故意开他玩笑。   王元昭也不怕不好意思,径直就承认下来。   王元昭离开之后,楚绛坐下来,再拿起自己手上那一封,快乐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林茜檀寄来的书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考虑到不愿叫别人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信封上是没有字迹的。送信的,也是他们家自己的仆人。   从前没有刻意去想的事,这会儿就都浮了出来,让他不禁郁闷。两人成亲以来,林茜檀叫他“夫君”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更别说当着外人的面呼唤他。   再想想魏家出身的那位王家少夫人给王元昭写的书信,他不能不羡慕。   *   书信在路上一来一回,魏嘉音给王元昭送了信去,等到了十一月二十四,距离她寄信出去都将近是大半个月的时候,才收到了借着朝廷驿站给送回的家书。   虽然他没有碰过她,但魏嘉音不得不说王元昭的确对她很好。   光是手头一封书信,也足够体现王元昭待她细节处的体贴了。   魏嘉音每在之前书信上提出一个问题,王元昭也没嫌写信的人絮絮叨叨。他耐心地在信纸上给予回复。甚至于还关心了许多魏嘉音在王家的事。   王元昭自以为是补偿的、出于道义的关心,在魏嘉音看来,却全成了一种丈夫的温柔,她突然就觉得,心里对丈夫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看完了书信,魏嘉音问起了丫头:“刚刚是什么人在外面?”她看书信的时候,外头的确有那么几个人在那里说话,只是当时她没有在意,只当是她的婆婆晏国公夫人又派人来交代她什么事。   说是婆媳,其实不过是一层面子情,魏嘉音确实不上心,也……不太看得上现今越发落魄的郑国公府出身的张颖如。   丫头却是回说:“隔壁那位少夫人,给主子送东西来呢。”   隔壁,就是楚家。   魏嘉音便知道这是林茜檀又变着办法给她送吃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林茜檀哪里弄来那么多天南地北的零嘴小吃?   也许是因为今日收了一封令她十分满意的书信,魏嘉音甚至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在心里想到,要不,就原谅她好了。   林茜檀也是无意之中,想到用这种方式,去与魏嘉音融冰的。   她有孕在身,胃口便比没有怀孕的时候要大、要古怪。   今日想吃这个,明日想吃那个,全看心情。前一刻想吃这个了,叫人去买,等下等人跑断了腿给她弄来,她闻着那味道,又觉得恶心了。   有一日,买了蛋黄酥,她不想吃,鬼使神差想起这是魏嘉音之前在宴席上多吃了两口的。于是便给魏嘉音送去。   之后,再有碰上什么好吃的,便都想着有福同享,叫人也给魏嘉音再买上一份了。   魏嘉音便问来送东西的人走了没有。   估计不是锦荷那个胖丫头就是绿玉那个小辣椒。   屋子里的丫头说,没有。   霁月于是被叫进了屋子里。   魏嘉音见是个相对陌生的,倒也不失望,仍然笑意盈盈的。边上的嬷嬷已经准备好了打赏。   霁月不动声色和屋子里某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传达过来的眼神讯息,估摸着魏嘉音叫她进来的目的。   王元昭身边自小伺候的丫鬟里,她和妹妹风光只能说是最亲信,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别人。   那丫鬟就是。   正想着,她已经来到魏嘉音面前,盈盈地做了一个福身的动作。魏嘉音叫她起来。   魏嘉音问林茜檀都在家里做什么。   霁月见她是问这些,便挑着能说的说了,过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了。   等她离开,魏嘉音才像是玩笑一样,对刚刚和霁月对眼神的丫头笑说:“木兰,你说,我这朋友算不算心大?身边竟然放了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伺候,也不怕窝里反。”   那叫木兰的丫头正是因为长相平庸,所以在王元昭成亲之后,才被魏嘉音留在屋里了。   木兰随意应对了一下。   她这女主人,骨子里最是讲究大家主母那一套,有这想法并不奇怪。   她看了一眼还没走太远的霁月,心说,估摸着按照霁月的耳力,她们说这两三句的工夫,那些对话内容,霁月全部都能听到。   霁月回去,将经过告诉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听了也高兴。   魏嘉音喜欢她送的这些,便好!   霁月没将魏嘉音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话告诉林茜檀。只是不免也还是会在想,对啊,一般人家的主母都不喜欢身边的丫头太漂亮,以免勾引姑爷。风光伤势好些,林茜檀也没让她回来做事……她主子会不会也是和王家少夫人一样的想法?   霁月倒不至于因此生出什么不忠的念头来,只是也会在想,自己要不要加快速度,把她自己嫁出去,以免惹了主子不喜欢?   林茜檀可不知道自己这从王元昭那里白捡来的丫头生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两家的信件一起寄出去,也是一起回来,她一边和旁边人偶尔搭腔几句,一边也在看书信。   楚绛在书信上直白询问她说:她是不是在东南州郡“有些”产业?   林茜檀好笑,想了想提笔回信,却不直接在书信上告诉楚绛答案。事关重大,她的店,都和王元昭背地里捣腾起来的兵马有着密切的供需关系,这些事,她还要和王元昭说一声得好。   不如,就叫二狗子直接将楚绛带去看看好了。书信往来……总是不太安全。   毕竟,也不知道王元昭和楚绛在她写信的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战事,启程返回。   同一个时候,闽州宁郡、福郡、明郡三郡海域边上,正有足足好十几万的人正乘坐着船只,隔水对峙。   靠着岸边的,旗帜上写了个“商”字,是朝廷的人。   而外头零零散散,人员服饰什么颜色都有的,则是那些南洋人。   海面上除了风浪之声,竟然没谁说话的,场面诡谲得,像是只要有一片不知哪儿落下的叶子打在水面上,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的大战了。 第184章 海战   东南海域一战,战况激烈,消息送到京城,京城中人没有不吃惊的。   没谁说得清南洋人什么时候竟然集结了那么多兵马登入岸上。这已经是奇怪的事……   与外邦通商,互通有无虽然重要。但已经有大臣上书提议,朝廷应该增设口岸,仔细排查,以免再酿成今日之祸事!   原本以为这事没那么容易结束,朝堂上的老相公们为了它,争执得可是十分欢快。   随即又传开了新的消息。不过,这一回却是好事。王、楚等人在东南海域上痛击蛮人,取得大胜的事无疑是让大臣们更加惊讶的。   这一前一后的大转折,立刻又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林茜檀命人随即跟进,在田小香的操作下,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立刻就在各大茶楼酒馆被宣传开。故事中的那位“王将军”无疑是帝京少女最近闺阁聚会必定会提起的那么一个人。   自然,林茜檀也没忘记夹带私货。她的夫君楚绛,也俨然成了古时诸葛孔明那样的厉害人物。   中原人的足迹第一次大规模地登上南方四岛以南的土地,虽说不曾贸然深入,但确实是一个极大的突破了。南洋距离中原陆地足足百里之外,目之所及的火红色珊瑚土,也是第一次显现在人们面前。   天隆帝龙颜大悦,当即就赐下旨意嘉奖,但凡是有参与南方四岛这一仗的人,都升了职位,得到金钱,更甚至抱得美人归。   林氏商行进献的那一张地图,也在京中掀起议论。银屏楼的掌柜便告诉林茜檀说,进店的客人十个有六七个说起了林氏商行……   天隆帝点名要那张地图,于是那图也被王元昭快马护送着先进京中,大军还朝还在后面,那张地图就已经躺在天隆帝御桌之上了。   天隆帝啧啧称奇地看着那一份描述十分详尽的地图,心中升起野心和欲望,若是能彻底平了南方四岛,将这从夏帝手里弄丢出去的土地也给收回来……   偌大的御书房中,暖烟缭绕。窗门紧闭,罗纱遮掩中,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躬着半身在看了好一会儿的地图之后,才站了起来,想起要吃药。   坐在他膝盖腿上的女人当然也站了起来,却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整理被弄褶皱的衣裳。   他身后,便有一个老太监,闻声立刻将一碗热乎乎的汤水端了上来,他捧起来就倒进口中。   苦涩的汤水从他咽喉过去进去他的胃里,不一会儿,他的肚子里就都是饱胀的感觉。这是太医配来缓解他身上某种药力的汤药。   刚刚因为阅读海图而升起的壮志豪情,在这碗汤水下去之后,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大臣们早就在猜测他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争强好胜,不乐意让人看出他的弱处。所以只用汤药偷偷维持。然而实际上,在北地大营之中,他就已经中招了。   一群无能庸医,偏偏还消除不了他身上的毒性。这东西,发作起来,他欲心难忍,只有用汤药稍微镇一镇,或是……等丞相府里进献……   再想到提供这饮鸩止渴东西的人,天隆帝眼中喷出怒火,但又没有发作出来。   也不知道,他派出四下寻找名医为他解毒的那些人,现在都到了哪里了。   林茜檀并不意外皇帝会试图挣脱控制,而实际上,天隆帝派人出去做了什么,林茜檀不说了若指掌,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的。   而阴韧所用的成瘾药物,林茜檀在摸清南方四岛地理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眉目。乌片虽然稀有,但也并不是无药可以解的。   只不过林茜檀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给予天隆帝什么帮助罢了。   这两年来,天底下形势早就不是天隆帝掌控之内,面对风起云涌的民间兵情,朝廷也只有使劲儿把它们摁下去的。   这些事,天隆帝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认他犯了急功近利的过错。他越是证明自己比皇兄优秀,就越是……   如今,大运河上日渐繁荣,往来的客商就算在路上并不那么太平的时候,也不曾中断过。分明盛世就在眼前,却急转直下……   他不甘心。   旋即,药碗被砸了下去,摔在厚重的地毯上,闷闷地四分五裂了开。   大运河花费的人力物力究竟是多少……那记录账目的本子现在可是就躺在御书房百宝阁上的抽屉里。   “拟旨。”天隆帝出声,呼唤笔墨太监,他要给即将抵京的将士们多论功行赏……   *   林茜檀这会儿关心的,可不是什么论功行赏,而是楚绛的伤势。   海上一战,双方都死伤无数,死了的那些倒是一了百了,自有人按照程序或是埋葬或是立一个衣冠冢的。受伤的人,却还要疗伤。   由此,大军在闽州境内,是做了一两天休整的。   能用药物弄好的,那都是小伤,但林茜檀听说楚绛受的伤,不算轻。   事情经过,林茜檀也是从她家管事的嘴巴里听来。只知道当日混战之中,楚绛曾经一度和敌方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纠缠着从甲板上掉下水里。   楚绛并不擅长水性,也只是会游泳而已。王元昭当时看见就暗叫不好,跳下去助楚绛一臂之力。可中间有些距离,又有那么几个贼寇时不时过来挡路,到他潜入水底,把楚绛拉拔上来的时候,楚绛身上已经被捅了好几处口子了。   那滴滴答答的血,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   具体的,管事说不清,问王元昭……王元昭同样也不知道。   王元昭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大军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路上,那些受伤的人,或是被留在闽州当地暂时耽搁着,或是将就着用车子拉载,一边走,一边治疗。   楚绛就属于后者。   但楚绛从受伤起,就不让郎中以外的任何人近身,王元昭心里虽然古怪,但也不愿过多干涉。   他听说,的确有些世家子弟和女子一样,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被人看见。楚绛或许就是这一类人。两人这一趟出来,也算是同僚。平日军中无事时,大家也会脱了上衣玩摔跤,每每那时,楚绛就把自己包得像是个粽子……   不过,人活着就行。不管是什么伤,到底年纪轻,怎么也能愈合的。   “咱们还有多久的日子到京城?”王元昭捉了身边一个骑马随行的问了一句。   那人随即应了一句什么,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分明就是揶揄。   王元昭一路上不知道问了多少次这样的问题了,只有他自己没发现。   大家都知道他和新婚妻子魏氏从结婚以来聚少离多的,都当他是归心似箭回去见妻子。王元昭有些心虚,也不解释。   尤其楚绛的马车,就在他身后“咯吱咯吱”地滚动着。   王元昭故意咳嗽了一声,借此掩饰。又装模作样想到前几日那情况着实凶险,他庆幸自己动作够快,不然要是楚绛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和她交代。   她如今,肚皮有五个月了吧?   毕竟都是书信来往,王元昭也弄不清楚挺着大肚皮的林茜檀,会是什么样子。   再看看眼前天色,像是又有些黑,他便吩咐人准备扎营歇息……   楚绛揭开车帘,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他看了一眼王元昭,眼皮一闭一睁,露出不甘的神色来。   *   楚绛受伤的事,林茜檀瞒着没让家里知道。楚渐倒是有他自己渠道,稍微知道一些。儿子立了大功,做母亲的,江宁娘自然是最开心的。   她的底气来源,就是儿子。   楚绛归期虽然一再拖拉,她也不介意。   家里正是年关筹备新年的时候,喜庆喜庆的,江宁娘心情也好了许多。林茜檀都觉得,她的婆婆现今十分地好说话。   她表面上要应付着婆婆,一边处理里里外外的琐事,又要注意自己肚子里的那一个,还要抽空留意楚绛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再加上年关期间那些大大小小的聚会,林茜檀这个孕妇,比江宁娘这个无所事事的,忙多了。   最后也是楚渐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几句,她才收敛。也是因为她把事情接手过去,林茜檀这才清闲一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茜檀想着清闲一些,有些人想忙还没得忙。   王楚两家就在隔壁,魏嘉音婚后又很少和其他的人来往,过来楚家这边其实也很方便。   她无不羡慕地对林茜檀说:“我如今可要闲出毛病来了。”   她看不上张颖如,张颖如同样也不怎么看得上她。有什么事,张颖如要叫也是叫大儿媳帮忙,从不叫她。   林茜檀的肚皮越来越大,魏嘉音反而因为这样,和她关系越来越恢复如初。对她来说,或许林茜檀那越来越大的肚皮就象征着什么,让她很有安全感。   想到自己的丈夫也即将归来,魏嘉音又怎么能不高兴。   林茜檀笑说:“真是闹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就那么喜欢掌家。”   说是这么说,林茜檀也知道,掌家意味着一个女人在家族财物的分配上持有主动权。   但她不一样。她自己在外“抛头露面”,手里的钱这满天下都不一定有多少人比她多,她不需要贪图宅邸之内一亩三分地那点权力。   魏嘉音笑:“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门心思想往外跑。”说得不好听些,这就叫牝鸡司晨,不守妇道了。   前几日还有人在聚会上聊天说到林茜檀,她不顾孕肚,和楚佩、曲芙去了外头见面。仅仅就那一次,就叫人诟病。   “可惜夫君在国公府地位实在尴尬,我这个二少夫人,也就是在那里拿拿月钱,挂个名头,仅此而已了。”魏嘉音不说那些扫兴的。   林茜檀含笑喝了一口水。魏嘉音并不认同夏三娘这个真正的“婆婆”,王元昭不提,她是想也没想过要去见一见夏三娘。   *   出了待梅的事情,那条巷子进去便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林茜檀也很久没有听过夏三娘的消息了。   她喂了一块桂花糕给魏嘉音:“你与其花工夫在家里,不如多留意留意二……二公子在外面的动静。”说到那个“二狗子”,林茜檀差一点就漏了嘴。   魏嘉音倒是没有注意林茜檀那一点点可疑的停顿。她还以为林茜檀是告诉她小心王元昭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么一想,又想到什么不愉快的,看向林茜檀的目光便或多或少又有一点不太友善。   林茜檀看着,便知道魏嘉音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了。   她就不信,京城外面那些事,魏嘉音会全然不关注,魏家身为老牌的世家,又怎么会这点反应能力都没有。   反正他们楚家,是已经在利用过年期间货物进进出出的机会,囤积一些物资了。   说得不好听些,万一有个什么,也不至于全然被动。   林茜檀跟魏嘉音说这些,本意是想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王元昭要做的事,王善雅知情,所以王家也是有所准备的。但魏嘉音如果不知情,可能会在某些事情上……拖一些后腿。   十二月中,天气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魏嘉音这么时不时来坐一坐,陪着说一说话,林茜檀倒是因此解了不少的闷。   还有另外一件给林茜檀解闷的事情,这件事情出在四皇子府。   林茜檀也有些日子没见过的妹妹林碧香,也怀上了。   这么一件事情,钟嬷嬷还奇怪她有什么可高兴的。   屋子里暖烘烘的,林茜檀便穿得少,薄薄一层中衣上,腹部的线条很是明显。林茜檀抚摸着自己的肚皮。   阴薇恨不能立刻让她知道林碧香有孕似的,跑来说道。林茜檀还把这事当笑料一样,告诉给了魏嘉音。   林茜檀吃着早上那会儿魏嘉音给送来的新鲜果子,躺在美人榻上,由锦荷殷勤地给她按压小腿肚子。   自从怀孕,身体上便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症状。不得不尽量在家里这样养着了。   林茜檀跟钟嬷嬷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嬷嬷可知道,四皇子殿下如今染了病?”   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梅疮。   钟嬷嬷一愣。   梅疮这东西,名字风雅好听,却是十分危险的皮肤病。虽说有药可治,但一向疗效不佳。   林茜檀笑:“四殿下府里的那几个花楼姑娘,可不是什么单纯好看的摆设。”人家卖力得很。   林碧香夜夜和这样一个四处传播他伟大血脉的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怀了孩子,恐怕不仅她本人,就是那个距离出生八字没一撇的孩子,也一样也会因为这样的病,极大影响寿命健康。   林茜檀忽然便觉得,这样看着林碧香自己弄死自己,似乎也不错。看来,给林碧香准备的那瓶东西,可能一时半刻是确实用不上了。   钟嬷嬷唏嘘着去了,林茜檀笑着把另外半截话吞咽了没有说。   不仅如此,四皇子吃了她无意之中那一记断子绝孙脚,那处已经有些不行,虽说依赖药物强行刺激,但对身体伤害也颇大。   *   林茜檀在家里等啊等的,终于在年底之前等回来了楚绛。   十二月二十这天,一大早的,林茜檀刚起来,就有小厮飞奔着跑进来报喜,说是已经看到城外地平线上攒动的人头了。   林茜檀赶紧叫人去告知楚渐夫妇。   他们得胜回来,大概城门楼那里免不了一番热闹。林茜檀叫人在城门盯着,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小半日过去,将近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果然又有一个小厮也是满脸高兴地进来,说了他看见楚绛骑在马上,风姿绰约。   林茜檀听着,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之前的担心也放下来一些。她站起来,交代身边的人,“走,去母亲那里坐一坐。”江宁娘……和江芷悦应该也在等着楚绛的消息。   林茜檀去了江宁娘那儿,那边的两人果然也是在等着消息。楚渐亲自去了城门楼。这一回屋子里的三个女人倒是一派和气。江芷悦没有找事。   不过江芷悦穿戴得,倒是比楚绛不在家期间明显要花枝招展得多。   小厮们在城门楼和宅邸之间跑得热闹,江宁娘给的赏赐也给得大方。一会儿有人说“公子在进城”,一会儿又有人说“公子在游街”。   城门楼方面,先是武将领受圣旨,然后他们要跟着宫里的公公进宫拜见皇帝,这也都是定例。天隆帝在宫里赏赐小宴,这次去了南边的那几个,在宫里一同用了午膳,才各自回家了的。   江宁娘思念儿子心切,干脆去了家门口等待。   到了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翘首以盼的一家人终于把出了一趟大远门的楚绛给盼望了回来。   楚绛一如离开的时候俊美,只是因为去了一趟战场,而多了一丝什么。看多了儿子的江宁娘,更是轻易发现儿子眉宇之间那一股,分明是肃杀之气。   楚绛见到家人同样高兴,放柔了神色。家门口一通寒暄,依然还是楚渐开了口:“都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屋子里有炉子,咱们先进去!”   江宁娘连忙迎合着,拉扯楚绛:“看我,真是傻了,对对对,咱们先进去!”   楚绛虽说熟读兵书,但真正上战场,的的确确是头一回。   也不怪楚渐和江宁娘都有些亢奋。   江芷悦想要靠近楚绛,也说上那么两句,却被钟嬷嬷不动声色地阻隔开去。   她有些不甘地朝着林茜檀看去,只见林茜檀并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只是一只手护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拽着个帕子,静静地站在一旁。   一家人很快就高高兴兴地进去了。倒是没有谁注意到,不远处巷子里,有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在那里看了有一会儿,悄悄然地离开了。   楚绛回家,饭厅里早就摆上了丰盛的菜式。各个菜式都用温热的水在底下熏着,保证热气不散。   一家人坐下来,高高兴兴吃饭。   江芷悦是这一桌子的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外人”。但她自己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多少尴尬似的。楚家人像是都习惯了她的存在,楚渐心里虽然不喜欢她,但并没有说什么。岳父当年……对他有恩。   林茜檀这个最应该生气的人,反倒是心平气和。江芷悦一向这样,她也已经习惯。   真正让她觉得有些意外的是,饭后楚绛并没有和她一起,回到两人共同的起居室。   最早,楚绛说有话和父母说,她想着他们父母子女分离有些时候,这么做也没什么可非议的。   可她回去等着等着,都等到了睡觉的时候还不见楚绛回来,奇怪之下叫人出去问了问,才知道楚绛说是“有急事”去了外院。   林茜檀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楚绛一向体贴温柔,就算真的有什么急事,也会至少叫个人回来跟她说一说……   楚绛在外院睡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才来到林茜檀的跟前,两人普普通通地说了一会儿话。楚绛又是“有事”,说着说着,便站了起来,离开了屋子里。   觉得奇怪的,也不是只有林茜檀一个人。钟嬷嬷阅历丰富一些,督促着锦荷叫个小丫头去仔细打探打探。   楚绛身上有伤,林茜檀问他他又不说,只说路上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锦荷便捉了个机灵的,跑了两三趟,那丫头回来告诉林茜檀,楚绛从屋子里出去之后,去了隔壁晏国公府找上王元昭去了。   林茜檀不免便觉得,会不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公务?   同一个时候的王元昭一脸懵懵的看着他客厅里的稀客。该交代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他们都分割干净了,从来不登门找他的楚绛,这是吹得哪门子的风。   不过他倒是感谢他。他正因为不知怎么面对魏嘉音,楚绛来得正好,让他有理由站起来,去书房。   另一边屋子里的魏嘉音遗憾地看着自己备下的鸽子羹,有些失望,又立即打起精神来,吩咐丫头们:“还愣着做什么,去给姑爷和客人送茶水点心去!” 第185章 余辉   楚绛也是很少到这晏国公府来。   王元昭居住这处,是他认祖归宗之后,王善雅特意给了他,还叫他随意改装。   他保留了他在小渔村时候的某些习惯。因而修缮这个院子的时候,刻意弄得四面通透,以便于……随时进出而不被人轻易知道去向。   魏嘉音刚刚搬过来那几天,也十分地不习惯这些。女人和男人自然不同,男人可以大大咧咧一些。但这漏洞太多的院子,对于保护一个女人的“贞操”总是不利。   一棵树上的果子也总有分好的和不好的。晏国公府也不是没有品行恶劣的子孙。   魏嘉音其实和王元昭提过王元暄似乎就在附近数次被她的丫鬟发现过,但由于这院落结构已经形成,王元昭也只能是暂时叫人多盯着。   魏嘉音看了看路口处来来往往的各家仆婢,当真不太弄得清这些都是府里谁的眼线。   魏嘉音吩咐过之后,丫鬟立刻去端着盘子,装了果子送过去给客人使用,魏嘉音坐了下来犹豫要不要过去见一见客人。   桌面上一本小册子,是魏家给她送来的。里面记录的,全是晏国公府王家几十年以来轻易不被人知道的小事。家里收集了许久,到前几天才给她送来。   她也是翻了几页,才知道王家四小姐和三小姐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差!   算了,还是趁着现在有空,把这册子拿来看一看。只有熟知里面的事,之后在这偌大国公府内,才能如鱼得水!   丫鬟把点心送到书房那里,只见屋子里的两个人并不说话,只是拿捏了棋子在下棋。   王元昭主随客便,叫楚绛执了黑棋。楚绛正落下一子,看见丫鬟进来,还瞥了她一眼。   丫鬟是魏家人,有些不太看得上王元昭那样的出身来历,看得更多的,自然是楚绛。   楚绛却只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看她。仿佛她就是不起眼的灰尘。   丫鬟从进屋,到离开,听到的唯一的一句话是楚绛说的:“当日第一次听说你,我还以为你大字不认识。”   这话明褒实贬,王元昭听了之后,却半点不觉得生气。   王元昭淡淡一笑,夏三娘教出来的孩子,自然和别人不同。既要上知天文地理,还要能把一个普通渔夫扮演得像。   他的游泳功夫,是整个千石村里最好的。   丫鬟走了之后,他才回答道:“我却是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这并不是反讽,而是事实。他从还没有离开小渔村的时候开始,外界的信息就都会被“客商旅人”过来住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当成调侃闲聊的话说了。   听得多了,他当然就知道在京城有一个姓楚的人,被公主所喜欢,有可能会做驸马。   可眼下……   楚绛身上衣裤全是红色系,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妖娆。虽然新春期间穿戴得喜庆一些是人之常情。但楚绛并不是一个喜欢鲜艳颜色的人。   这是吉服,是新婚的人经常使用的。   说实话,从楚绛进来开始,王元昭就不动声色在观察他。他看上去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王元昭小心应付着他。   楚绛却像是真的只是过来跟王元昭下棋似的,分出胜负便走。王元昭看着棋盘上面黑子输得一塌涂地的局面,心道,楚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他这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不是瞎子,楚绛看了他的脸好多次。   这种不对劲是从何处开始?   王元昭不止一次想起,也就是从楚绛受伤起,他总能从他身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他觉得有什么像是要抓住了,却又抓不住似的。给楚绛看诊的军医也一再强调,楚绛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   魏嘉音叫人送来的点心,王元昭是在楚绛离开之后,才想了起来,他们都没有碰过。   点心已经有些凉了。   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他躲不过去的难题,王元昭不由有些头疼。   魏嘉音这几日正在给他编制贴身的衣物。他现在身上穿得,都还是魏嘉音在他离京期间做的。   手艺不如某人,却也绝对算得上是上乘!   他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柔和了些?是不是凶一点,她就不会误会自己的意思?   到时候,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两人一拍两散,何必在一个没有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本来还想帮忙安排魏嘉音改嫁。   魏嘉音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打着这么一个主意。   她还在一边翻阅小册子,一边跟自己的婢女商量着晚些时候厨房做些什么菜式王元昭会喜欢。   少女气依然十分浓重的脸上,有着明媚而矜持的幸福笑容。   她是先来的,就算是交情不的朋友,她也是不能够相让。   “那油子菜、獐肉都是新鲜的,叫厨子处理了。”她说一句,婢女便应一句。   “还有那道葱爆羊肉,夫君看着也像是喜欢的,也做一道来。”   婢女看她说了一通,像是没有其他吩咐了。   她又想到什么:“对了,茜檀今早是不是给了几尾南边快马加鞭送回的活海鱼?”这事她忙中听了一耳朵。   婢女说,确实是有。   王元昭回来时,为了转移魏嘉音的注意,曾经夸大地说过闽州海边各种各样的鱼鲜。   魏嘉音当然以为他喜欢。   婢女笑说:“说来也巧,厨房里也刚托我问一问主子呢,说是那鱼眼下看着都快受不住这北边的寒冷,搁不了一天的。说是问主子怎么处理好。”   如此,魏嘉音叫人去跟王元昭说了说,王元昭应了声,点了个清蒸的,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鱼是从南边送回来的,林茜檀可没道理不给自己留。活蹦乱跳的大肥鱼,林茜檀自己留一些或是现吃,或是剁碎了做了鱼片鱼丸封存。自然还给各家都送了一些去。这大冬天的,还能吃到新鲜的海鱼,没人不高兴。   楚绛不过是去了一趟王家,回家也不过是须臾的事。得知家里吃鱼汤,笑了笑,同样也答应了。   这天晚上,是他回来的第二天,却依然没有留宿在自己的屋子里,转而是离开去了书房。   林茜檀虽然还是觉得心里奇怪,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书房那边的人仔细照顾着。天气还冷。   毕竟楚绛给出的理由实在通情达理得很:“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一人睡得好。我怕我在……会忍不住。”   这话,还是当着锦荷那死丫头的面说的。   这会儿,楚绛早就不在屋子里,林茜檀道:“明日给书房添置三四个火炉子,地龙的火也烧得旺一些。”   锦荷给林茜檀胡乱出主意:“主子可得盯紧了,谁知道姑爷是不是带了个什么美貌的渔女回来藏在书房里?这男人呐……”   锦荷其实是半开玩笑,楚绛的人品大家都看着。而事实上,楚绛以前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林茜檀有孕,他自己洁身自好,最多就是去通房妾室那儿排解排解。可有些事情,也未必不会变化。   楚绛回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看。看他连续四五天下来,全然不进林茜檀那屋子,陆陆续续就有了那么一点议论声了。   林茜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某些人可是乐坏了。   比如江芷悦。   好在年底的时候,府里的奴才也被遣散了一部分回家去,她管理府邸事务又已经有了一些积威,这奴才们的嘴倒是还能控制得住。   到了六七天的时候,林茜檀自己也忍不住多思多想一点了。   年关到,休息了一段的江宁娘又把事务接了许多过去。府里办了丰盛的菜肴。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几个做主子的,更是将府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也都叫上,主仆一同热闹热闹。   宫中照例是要举办宫宴的,到了时辰,楚家人一起进宫,在宫里跟着皇帝一起热闹一番,再出来。等着尘埃落定时,跨了年,一群人全都酒意熏熏了。   一家子的人里头,也就是一个林茜檀因为身上怀着孩子的缘故,是滴酒不沾的。也并不曾进宫赴宴。大年夜家家户户热闹,这种时候更是比对出楚家的冷清来。   同样,宫里的一些热闹,她也没什么机会亲眼目睹了。   戎国使臣进京,重新表示臣服,居然借机斗胆向天隆帝请求,请求将帝女锦华再次送去戎国为后。这样的事,闻所未闻,天隆帝自然大怒。   这事不用人打听。楚绛自己便回来告诉林茜檀了。这事也没什么好瞒。大殿上那么多双眼睛耳朵,这事不出一两日,准能叫大家都知道知道。   林茜檀看他醉意浓重,知道他喝了许多。不然怎么会忘了自己几天之前说过的话,不怕自己忍不住了?   林茜檀道:“陛下一定没有答应吧?”   这事,不过是戎国人跳梁小丑一样整出来的闹剧,天隆帝不会答应,朝中的大臣同样也不会答应。   林茜檀一边扶着肚皮站起来,安排人伺候楚绛更衣。   楚绛迷迷糊糊,也没有留意自己是让人伺候着去了净房的,喝了酒,则不必非得洗漱,就是简单擦了擦身子,林茜檀便让他上了床。   下人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地出去了,留了屋子里的安静给两位主子。两人分开一段日子,算是小别胜新婚。   楚绛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神智上便有那么点不清醒。他不太记得妻子还怀着孕,窸窸窣窣缠上来,自己在林茜檀身上上下其手了一会儿,不知什么缘故,正当林茜檀要阻止他过界的时候,他自己停下了。   林茜檀松了一口气,慌慌忙忙整理自己的衣裳。   之后,楚绛停止了动静,躺了一会儿,自己睡了过去。   林茜檀等了有一会儿,才动作轻柔地稍微翻了一个身,给楚绛盖了盖被子。他是怎么了,那么明显的毛毛躁躁。   一夜平静无事地过去,可有些人,该嚼舌根说的,还是要说。楚绛不去林茜檀屋子里睡,他们要说她失宠了。去了。有些人又要说楚绛不过是去点卯。   一个大肚婆,有什么好的?   锦荷等人恼怒,倒是林茜檀劝她们不必将这些当真。   *   天隆十三年的春天,在一阵冗长的鞭炮声中翩然而至,第二天一早,林茜檀就是被外面的鞭炮声音给弄醒的。楚绛还在睡着,林茜檀便没有叫醒他。心想他前一天晚上也许太累,让他多睡一会儿。顺带还帮他擦了擦额头细汗。也不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上一层的细汗,黏腻黏腻的。   楚绛这一睡,便是到了中午,就连一大早新年的活动也被他跳了过去。   他到了中午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正屋里,就吓了一大跳,再看屋子里没有人,便知道林茜檀大概是在外面的哪里忙着什么。   他第一个动作,是立刻掀开棉被,看了看自己身上,虽说上面身子露着膀子,可底下的大长裤却好好地挂在身上。   他舒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他起来,自然有人伺候。   他不动声色,把手里一撮什么,趁人不备,扔去了地上,可即使如此,整理床被的丫头仍然在枕头缝隙处,打扫出了一些小毛发来。   林茜檀青丝一向浓密,这些自然不会是她的。   床被除了有一些褶皱,再没有其他痕迹,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当然也就清楚,前天夜里,屋子里的两人无事发生。想想也是,怀着身孕呢。   大年初一的晚上,楚绛依然是去了书房之中睡觉。   *   大商朝虽然取得了对戎国战争的胜利,但戎国人对此并不甘心。   新年宫宴上一通闹剧虽然无疾而终,不过也算是间接恶心了锦华一把了。   锦华公主当时就在宫宴上。她是忍了再忍,才没有把餐盘掀起来打在对方头上的。   谁都知道,锦华公主虽然回国,但实际上戎王未死,她仍然是名义上的戎国王后。以往她在京城,这些事大家是睁只眼闭只眼,戎国使者不过是点破了而已。   戎人提出以她的婚事来让两国“重修旧好”,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战场上打不过,就在别处找补找补。林茜檀听说那戎国使者,还一度在宴会上挑衅楚绛。   锦华在宫宴上受了委屈,天隆帝和阴蔷又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都还有烦心事,哪里有空听她倾诉。   大年初六,林茜檀听说锦华公主找上门来,以看望她为名,登堂入室。林茜檀让人去将公主请来。   锦华和林碧香、江芷悦之流不同。再怎么落魄,也是帝女。真要铁了心豁出去,不要脸起来,不说天下无敌,起码……赖着不走,林茜檀都不好随便送客。   林茜檀和锦华之间只有不快,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锦华,林茜檀含笑着想着,应该怎么把锦华给打发出去。   她困了。   锦华又不是真心来关心林茜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和林茜檀哪里有什么话好说的。她就坐在那里,一副好像楚绛不回来,她就不走的模样。   林茜檀陪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儿,锦荷这个不嫌事大的,干脆祸水东引,把江芷悦给忽悠了来。   有江芷悦在,屋子里的气氛像是好了许多,但也就那样。   比起林茜檀这个“除了几箱银子,没有娘家依靠”的表嫂,江芷悦显然更忌惮锦华这个出身尊贵,却又为了心中所爱,不惜破罐破摔的公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林茜檀无奈地看了锦荷一眼。江芷悦这么一来就火力全开的,一副明晃晃不把锦华看在眼里的样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   锦华被江芷悦暗暗讥讽得心里恼怒,在心里给江芷悦记上了一笔,只是眼下她是在楚家,她不希望给楚绛留下过于不好的印象。   三个女人一台戏,锦华始终也没能在楚家等到楚绛,倒是受了一肚子气,到了傍晚不得不离开。公主府的马车经过,附近某处茶楼二楼雅间靠窗处,一人看着底下刚刚从他家那路口开出来的豪华马车,道了句:“回去吧。”   不是楚绛,又是谁。   楚绛那么明显的躲避,锦华看得出来,林茜檀也看得出来,江芷悦却看不出来。她还满心笃定楚绛一定是看腻了林茜檀,嫌她怀孕不能服侍。   姓林的又是个善妒的,自己怀孕,还要霸占男人,真是不要脸。   哪里像她,要什么有什么,贤良淑德,温文贤惠,家族里虽然暂时处于低谷,但他们江家已经勾搭上五皇子殿下,东山再起肯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这么一想,又有些抱怨楚绛了。   这大过年的,怎么不在家里好好歇息呢?总是那么往外跑,叫她怎么见到他?又怎么进而表现自己的优秀一面?   就连江芷悦的丫头也有些受不了自己主子,大冷的天,不在屋子里待着,非要拉了她们这些无辜的人出来一起喝西北风。   指着别人都看不出来她这是要拦截楚绛呢,非要装模作样在那里看什么迎春花。   最后,反而是林茜檀派人去跟楚绛说了句,叫楚绛回来把人弄回屋子。这种天气,谁还在外面?弄出了病……江宁娘还不是把账算在她的头上。   这也是楚绛从南边回来之后,第二次睡在屋子里。   说得,却是江芷悦的婚事。   “你帮着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叫她尽快嫁了吧。”楚绛说。   江芷悦不过比林茜檀小个一岁,如今都十八了,江家上下为什么不给她看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楚绛心里升起恼怒。   不过是道德绑架他,逼他把人收下罢了。从前如此,江家家势衰败之后,更加是如此。   林茜檀笑:“这你是找错人了。”   楚绛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江芷悦是什么关系,她找的人,江芷悦能点头?   再说了,她如今还在孕中。   楚绛眉头皱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似的。林茜檀捕捉到了这情绪,只当作没有看出来。   “但这事,母亲是不会插手的。”楚绛道。   楚绛抱着林茜檀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的,又说了一些话。   不一会儿,两人相拥着躺下,沉入了梦乡。   林茜檀毕竟是在孕中,比较嗜睡。不一会儿就睡得很沉了。黑暗中,楚绛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人一眼,漆黑的眼睛里,闪过看起来痛苦不堪的神色。似乎想去触碰眼前的人,却到底瑟缩着不敢,终究还是放弃了似的把手收回,再次闭眼。   楚绛回京以来,总是不在家中。别人或许不清楚,楚渐却是十分了解儿子。他从小就喜欢林茜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他曾经还玩笑般问过他为什么喜欢她,他当时回答他说,“就是喜欢。”   小时候的林茜檀,不如现在这样,出落得像一朵花似的,也有些木讷不讨喜。但儿子就是喜欢她。   可现在,千山万水地把人娶到了,怎么能够突然就冷淡了起来?   俗话都说小别胜新婚,楚绛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可疑之处。   楚绛清楚自己的举动和以往差距实在太大,肯定会引起注意的,所以他出门的时候都比较小心谨慎,免得有人发现他是去哪里。   过了年初, 便是元宵,楚渐为了给儿子儿媳制造“和好”的机会,特意提出要去看花灯,翻过了年,前一年那样的萧条景象总算好了些,过年大街上,也有人了。   说是要去看花灯,林茜檀也有些期待。   她自从怀孕以来,尽量避免出门,有个机会出去,哪怕是被团团围住在车上只能远远地看,那也是好的。   楚绛听说之后,也只是点头答应了一下,并不反对。   同一个时候的王家,魏嘉音也在和王元昭说起外面的灯会:“去年前年都没怎么热闹,今年总算可以乐一乐。”   王元昭道:“那便去。安排几个人带着,我也放心。”   “你不去?”魏嘉音一下子就听出来。   魏嘉音心里一冷,他不去,她还去个什么劲?   王元昭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柔和些:“嗯,我有事……” 第186章 茅   魏嘉音脸上的失望之色也许太过明显,王元昭有些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她。心想,不过是看个灯会。自己本就筹谋大事而没有告诉给她,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妻子!   以前骄傲的魏家小姐面对自己的丈夫,现在是没有一丝多余的高高在上,魏嘉音回忆起自己出嫁之前母亲告诉自己的那些话,现在是深以为然。   当时魏夫人就说“这个年轻人并非池中之物,你看人不能短视!”   王元昭吃人嘴软,搁下碗筷,像是转移话题似的,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吧?味道极好!”   事情既然说定了,一些闲杂的琐事,自然便由魏嘉音去安排去了。他们和晏国公府貌合神离,实际上“各睡各的”,出去玩这样的事,只考虑自己就好!   到了元宵这日,街上热热闹闹,家家户户用了节庆必吃的食物,等时辰差不多的时候,或者是关起门来自个儿闹腾,或是去走亲访友,或者是到街上走走停停地游玩。   魏嘉音让人收拾了几样路上使用的物品,在例行公事参加过王氏家宴之后,王元昭和魏嘉音一起,出了门。张颖如要回张家看看,儿女们反倒因此自由。   刚开年,张鲁元就在惊惧之中撒手人寰,天隆帝正好缺个出气筒,张家被夺了爵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郑国公府了。   隔壁的楚家正好也有一些动静。王元昭在门口碰上了同样是出门看灯会的楚家一家人,和他们不同,楚家人口少,是一家子的人都出门。   魏嘉音露出羡慕的神色。做姑娘的时候她和家里人也是这么亲密,不像现在,孤零零在王家,王家的那些妯娌,都不理她。   楚家人邀请他们一起。   王元昭看上去很是尊重楚渐,随即安排了一下,骑着马和楚渐父子并行。   魏嘉音自然和林茜檀她们坐到了一处,舍弃了她原本的那一辆马车。江宁娘频频和魏嘉音搭话,魏嘉音人在屋檐下,于情于理都不好不搭理。   由于车子上有孕妇的缘故,车子开得十分得慢,一路上欣赏街景倒是十分有趣。楚绛时不时低头和车子内部说一说话,时而问一问自己的母亲、妻子、表妹都需要什么。   一如过去那样温柔。   江芷悦面色娇艳,欲语还休的。楚绛最近经常穿红衣,她今日便也穿了红衣,锦荷便暗叹,主子不听她的劝,非要穿个湘妃色的里外搭配,好看是也好看,可给那么一对比,怎么看着跟个外人似的。   楚绛心里同样正在不快着,王元昭虽然穿的和林茜檀不是同一个色系,但同样偏淡。   要不是还有个魏嘉音在……   林茜檀觉得,楚绛的心情并不算好。是外面五光十色的灯火,晕染了他。   又或是,他心里的那些不肯说的烦恼,已经被他慢慢地淡化掉了。   因为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的缘故,林茜檀的身形变胖了很多。比起本来略显得清瘦,现在的她,反而很有一种杨玉环似的美感。   楚绛垂下眼眸。   女大十八变,妻子越来越漂亮了。   父亲的声音是时候地响起在他耳边,楚渐看见路边有一个摊子,摊子上面正在出售形态各异的插花,那些插花样式新颖,他便起了心思,暗示儿子去买给儿媳。   “你看,那边那摊位上的东西,好不好看?”楚渐笑道。   江宁娘听见这话,心头扑通,同样的话,二十年前她和楚渐初婚那会儿,听过。   楚绛笑着点头,随即就过去,买了几样带回来,送给了妻子和表妹。   王元昭去的,则是另外一家。   他看了看时不时走神的楚绛一眼,心里奇怪。他印象中的楚绛做事细心,对待身边的人更加是这样,像是出门在外给妻女妹妹买小玩意这样的事情,以前的他根本不用人去提醒的。   街道上人流众多,一辆容纳了好几人的大马车在人流里艰难地行走。两个一般无二出色的男子并并驾齐驱,吸引了不知凡几女子的目光。   大约到了街上开始有游街的庙会的时候,大伙儿商量了商量,选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从二楼看下去,去看街道上面的行人景色。   活动热闹,有人舞狮子,有人踩高跷,红带迎风飘扬,花香四处洋溢,形形色色的杂耍艺人表演着各自的节目,底下人挤人的,上面的包厢一片安静。   楚渐拉了江宁娘一起,去了包厢里的一个小隔间,说是把空间留给年轻人。江宁娘求之不得,哪怕知道丈夫只是为了给儿子和儿媳腾空间,她也愿意配合。   另外一边的空间里,五个年轻人则是分了两拨,并不如楚渐期望,楚绛并没有去和林茜檀凑了一对。   王元昭和楚绛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都对这元宵节的热闹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包厢里有棋,两人继续上次棋局,楚绛思路明显紊乱,全没有对得上他平时在京里棋神的名声。   王元昭便刻意放水。可即使如此,棋盘之上仍然睥睨纵横,杀气四溢。   相比之下,另外一边的几个,则是几乎都在看底下的热闹了。   下面的节目很精彩,江芷悦看得目不转睛的,林茜檀和魏嘉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郑国公府没了,取而代之崛起的陆家,像一只横空出世的猛兽一样,将张家以往在朝廷各处的职位吞噬了过去。   陆家寻找失落嫡女的事,便也传扬了开来。有人看陆家如今的夫人居然是阴韧的妹妹,不免加倍奉承讨好。依林茜檀说,商人将就奇货可居,聘人老珠黄又落魄的阴氏为妻,不可谓不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林茜檀坐着不动,不知不觉就喝多了汤水,身上来了尿意,叫了丫头们扶着她去净室。   楚绛看了一眼,心想着反正也就是这么几步路的工夫,身边服侍的人也足够多,便也放心。   “你便在这帮我看着。”   魏嘉音道:“看把你憋的,这些节目年年有,怎么就稀罕了。”   林茜檀在锦荷等人的服侍下踩出门去,去的时候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一点点小小的麻烦。   她确实没有想过,京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会这么巧合地在这里碰上四皇子。   四皇子本来是约了一群大舅子小舅子的,在这里聚会。尽管,他也不全部知道哪个人的姐妹是他后院里的哪一个!   他虽然那方面有些不行,但不妨碍他利用后院的女人拉拢各家。   眼看着老二、老五各自高歌猛进的,他哪里能够坐得住。   他也没有料想到,不过是出来上个茅房也能碰上仇人。   林茜檀无疑是他的仇人没错。他不过是想和她春风一度,都还没摸上一下,结果她那一脚,让他几乎从此生不出儿子来。亏得他如今日日辛勤,在她的妹妹身上结出了果子!   林茜檀看到他,眉头一皱,暗叫不好。这大庭广众的,四皇子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做些什么,但要找茬也不是不能。   “这不是楚少夫人!”四皇子率先出声,有些阴阳怪气的。   那天晚上的事,对于四皇子自己也是个奇耻大辱,不好明着说出来的。他现在碍于身份,同样不会说出什么有损身价的话。   林茜檀却被他拦住了路,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回得去。   霁月看着主子眼前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便回转了身子,绕了个路,翻身回到了包厢里,犹豫了一下,在王元昭这个旧主和楚绛这个姑爷中间二选一,趴到楚绛身边,将这事说了说。   但她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太小,坐在楚绛面前的那一个距离,还是听得到的。有些事情,楚绛不清楚,王元昭却是知道。话说回来四皇子“养病”那会儿,他还恶趣味地去爬过墙头,欣赏过四皇子是怎么请医用药的。   楚绛虽然并不清楚这其中事情经过,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林茜檀毕竟是“内”宅女眷,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外男,就那么站在走廊上说话,也不合适。   王元昭下意识动了动膝盖腿,忍了忍,总算没有起身来,看着楚绛走远了,叹了口气。自己喜欢的人碰到麻烦,自己连光明正大站出去替她出头也办不到。   他没注意魏嘉音正在看他。   慢慢褪去了少年气质的人,将自己眉宇间本来的锋芒一点一点露了出来。他分明就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枚白子似乎是在垂首思考棋路,也不能说是多么正经的坐姿,却让魏嘉音不禁生出一些仰望的感觉。   *   另外一边,楚绛已经快步走了出去,摸索着去了霁月所说的位置。四皇子果然还将林茜檀堵在那儿,林茜檀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敢硬闯。又不希望自己和对方有身体上的接触。   楚绛来,四皇子再没有不放人的理由,这人嘴巴欠抽,临分别之前,还要留下一句话来暗示林茜檀和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   林茜檀注意到,楚绛的身子明显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走吧,”不过一瞬的工夫,林茜檀就只能从楚绛的身上看到“温柔”二字了:“外头还很冷,咱们进屋待着去。”   林茜檀“嗯”地答应了一声,跟在楚绛的身后,回去了包厢里。楚绛用他眼角余光窥视身边的人,飞快闪过一丝苦痛的颜色。   包厢当中,林茜檀去了多时,总算是回来了。   魏嘉音聪明地不去问林茜檀去了哪儿不回来。江芷悦则是不会当面问,只会直接让人出去问别人。   四皇子料定这事林茜檀只能吃哑巴亏,所以并不担心。殊不知他连这茶楼的大门都出不去,就遭了报复。   江芷悦派出去的人,还没问到林茜檀怎么,就听说四皇子被不知道什么人从后暗算,当面踹进了茅坑里。   任凭打扫得再干净,高级的茅坑也是茅坑,听说这位殿下被人弄上来的时候,裤子褪到膝盖腿,身上都是不干净的东西,那模样,别提多么滑稽了。   包厢里的人听说,都觉得这事也太古怪,四皇子私生活虽然有那么一点混乱,但不至于得罪谁……到非得用这种方式修理他。   楚绛心里怪异。他的确是想回敬回敬四皇子对他妻子的无礼,但并不是以这种方式,也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下意识看向王元昭,王元昭对他回之以一笑。林茜檀出去回来这一趟,楼下的拥挤慢慢也散了,他们打算启程离开。王元昭正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个事,还真不是他的手笔。   虽然要他来做,他也不是没有可能采取这种方式。   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林茜檀,只见林茜檀正和她身边叫屏浪的丫头对眼神。他如果没记错,屏浪刚刚……好像不在。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屏浪没有开口。只是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让林茜檀知道事情顺利。   两家人从楼上下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浑身恶臭被人遮遮掩掩着去清洗的四皇子。尽管隔着一个长宽三四丈的大庭院,他身上的味道还是能让人闻得到!   四皇子眼下狼狈,看见人也不多说,就那么走过去了。他手下的人已经叫掌柜的帮忙封了店,去把那个踹了他的男人给捉起来。   等走到了前后三步没人的地方,林茜檀才蚊子咬似的问了问屏浪:“叫掌柜的交代东胜一句,这段日子都别回来了,先去泰和郡的分店待着。赏金也够他自立门户了,只一条,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屏浪笑了笑,答应了。   林茜檀可以做到让四皇子栽坑里,却不愿意暴露自己是这店铺店主的事。   估摸着,四皇子那一身香味,不洗它个七八遍,都弄不完。   东家离开,那叫东胜的店小二正被掌柜的安排到店里的一处暗室里待着,掌柜的好不容易打发了四皇子的人,进来给他交代:“你先在这待着,可不能出去了。”   这店小二不知道东家是谁,只知道他东家硬气得,当朝皇子说整治就整治的。   “知道!”他应答了一声,虽说还是有那么点后怕,但就算看在东家的给了他足足二十两白银的份上,这事也值得他干。   他想着,这事过了,看看要不要拿这他做店小二一辈子也存不下来的钱,也去开个店!   另外一边,他嘴里的东家,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林茜檀依然还坐在她的马车上,被人团团围着照顾起来,听着车子外面楚绛正和王元昭说一些朝廷上的事。   楚绛现在对待王元昭的态度实在有些微妙,虽然林茜檀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她叫王元昭带着楚绛去了她店铺里的缘故。   *   茶楼里的一番事,并没有影响林茜檀逛街的乐趣,她依然高高兴兴地跟家人一起,玩了一晚上,可四皇子那儿,就不那么愉快了。   四皇子清理了身上的脏污,已经再没有心思在外面逗留,他立刻回了家里,火冒三丈地立刻就去了林碧香那里。   林碧香刚刚被发现身孕,月份还不大,这几天早就停了侍寝。四皇子突然过去,让她有些没有想到。   话没说上两句,四皇子就不管不顾地将她给扛了起来,再往床上一放,就努力起来。林碧香心里微慌,她还怀着身孕,怎么可以?   慌忙挣扎之中,四皇子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让她下意识皱眉。还没来得及多想,身上的衣裳已经被人“嘶嘶”几声,拉扯开一道两道的口子……   林碧香自己大概也不想承认,她和林茜檀,骨子里长得还是有那么一二分相似的,喝醉了酒又摔了茅坑的男人,神志不清之间,喊的名字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林茜檀也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就涌现出来一股高兴的情绪来。同一个时候的她,已经看遍了四周景色,跟家人一起往回走了。   她无意看了一眼正在骑马护送的王元昭,那一抹笑容落在楚绛的眼里,却成了有意的举动。   楚绛袖管底下的手关节握紧了起来,一会儿,又不甘地松开,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地扭开头去,装作没有看见了。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回到了府邸门前,楚家人先和王家人分开,楚绛又将楚渐和江宁娘送回屋子里,然后楚绛自己才将林茜檀往回送。   江芷悦不甘,却也只有自己独自一人回去。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有一会儿,等着林茜檀准备歇下,楚绛才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   外面的灯节没有结束,元宵这天本来就是通宵的,楚绛说他在外面还和别人有约,林茜檀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哪里的朋友。   楚绛苦笑:“是啊,一个朋友。”   将林茜檀看着歇下,楚绛悄然离开,又一路出了府邸的门,却并不是像林茜檀所想的,是去找他的所谓朋友。   他趁无人注意,七弯八拐地去了一处医馆,半晌也没有再出来。   京城之中欢庆元宵,没人注意人流之中有一匹快马从城门楼进来,朝着皇宫径直奔驰而去。马上的男人一脸沧桑胡渣,像是策马行走了很久,连仪容姿态都顾不上。   曾经一度在京城里闹出一通大乱的夏朝皇孙,又在桐州现身了。   这事是大事,朝廷上连夜开会,不用多议论,就决定出兵,唯独在出兵的将领人选上,有所争议。   大臣们争来争去,最后二皇子和五皇子这对亲兄弟谁也没把这差事挣下来,反而叫四皇子渔翁得利。   四皇子自己也有一点恍然如梦的感觉,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想要兵权很久了。   虽说行军打仗另有专业能人,他只是去挂名,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只要去了军中,还怕没机会浑水摸鱼?   事发地点距离京城有些距离,当地就有兵马可以现行应付,这可是一份稳赚不赔又轻松的肥差。   他匆匆回府一趟就打算走了,就像没看见有那么几个婆子大老远的领着个郎中往里去似的。   前一天晚上,他不顾林碧香身上还有怀孕,强行和她敦伦,接到宫里宣召的时候,他刚刚从林碧香屋子里出来。   他既然在林碧香身上证明自己还能生,当然也就不怕林碧香这个孩子掉了。他还要出发,没有空管林碧香舒服不舒服。那边屋子里,林碧香早就血流成河。   四皇子府的姬妾们都听说自家殿下得到好差事纷纷去恭送,他和一群姬妾好一番你侬我侬的,门口的甲士催促得紧,四皇子出发了。   林碧香在那儿疼得死去活来的,到了中午方才好了一些。等她缓过神来,四皇子早就已经走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被这么折腾一番,肚子里那点血自然是没了,林碧香咒骂四皇子这个只敢对女人粗暴的软脚虾的同时,也叫人去问了问,怎么回事!   夜里她被四皇子折腾的时候,昏重之间四皇子一度泄恨似的嚷嚷过几句话,林碧香不管是真是假,只知道她凭白遭罪,多半和林茜檀有关,刚缓过来一点,自然就叫人马上去查。   她没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四皇子因为什么那么大火气,要问出来也并不难,想到自己被一个掉进粪坑里的人折腾了一晚上,林碧香那一口刚下去的气,就又上来了。   林碧香掉了孩子的事,不多时便流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碧书怕那边那位又把这账算到她们头上。   林茜檀道:“不用理会这些。”   碧书不知内幕,当然会这么说,可实际上,这件事情,的确和她有关。这口锅本来就是她的,不过是没想到买家秀和卖家秀差别那么大罢了。   “夫君醒来了没有?”林茜檀转而问起楚绛来,楚绛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回来。回来的时候满身的酒气。还不让人近身服侍。   碧书回答道:“还睡着呢。”   林茜檀想了想,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听说。楚绛心情不好,回来的时候,难得对丫头动了手。 第187章 异常   林茜檀过去的时候,那小丫头因为挨了打,在那里嘤嘤哭泣。林茜檀安慰了她一两句,来到楚绛书房门前,看见书房还紧闭着。   虽是收拾过,门槛上却还留下一处磕碰,应该是用力抛掷利器所致。   守门的小厮看起来也比起平时的轻松惬意,多了三分谨慎。楚绛脾气一向不错,知书达理,又怎么会对人无缘无故动手?   更别说打的还是个小姑娘了。   锦荷说道:“我也问过了,那叫含笑的丫头,自己也有过错。以为主子喝醉,就可以浑水摸鱼了。”锦荷忍了忍,终究只是嘲讽地笑了笑,把更难听的话咽下去没说。   林茜檀“嗯”了一声,事后问来的,口耳相传不免多少有失真之处。她走过去对着守门的两个小厮说了句话,让他们把书房门打开。   两个人下意识地飞快彼此对视一眼,公子一直以来宠爱少夫人是有目共睹的,但最近两位主子之间有所冷淡也是事实……   于是便犹豫。   林茜檀淡笑道:“打开便是,就是有什么事,有我担保。在这家里,我还不至于两个看门的小子也保不下来。”   这话天然带着一些威势,两个小厮立刻就有些诚惶诚恐的。因而再没迟疑,转身就把门给林茜檀打开了。   林茜檀进入其中,楚绛书房的摆设她自然熟悉,就是不知道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樽观音大士的玉身。香炉上插着几柱将近燃烧到底的香,看来是楚绛最近两天刚敬拜过。   楚绛躺在书房深处的单人榻上侧身朝着里,林茜檀看不到他的脸。一卷厚厚的棉被被他拢到肩头处,宽肩半露。   床前倒地的酒壶毫无疑问在说屋子的主人睡觉之前很有可能还做过什么事,哗啦流淌一地的酒水甚至来不及干透,散发着醇厚的酒香。林茜檀用眼神暗示锦荷去把酒壶收拾了。她自己在楚绛床边坐了下来。   楚绛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床边似乎有人,他身上酒劲已经退下去,神智也清醒许多。还没睁开眼睛,就判断出身边的人是谁,眉心微皱。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大概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了。   可他已经做了动作出来,林茜檀已经发现他苏醒。他也并不需要装睡,也来不及装睡。重新接纳光线的那一双琉璃眼干净悠远,不输给某些人。   林茜檀也不提前一天晚上他回来之后的那些事情。毕竟小丫头自己也许也有些不该有的念头,楚绛又喝了酒,兴头上忍不住怒火,也很正常。   林茜檀亲自服侍楚绛起来。   楚绛却是固执自己支撑着坐起了上半身,把她的手给推开了去。   林茜檀眼皮底下一抹闪光,却不动声色。她没有丝毫不高兴。楚绛自从南边回来之后,怪异于往常的举动也不止一次两次。她也在等他倾诉。   不过,既然楚绛不用她伺候,那她便出去,将书房里的空间全部留给他。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林茜檀笑了笑,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过头补了句:“厨灶上有你喜爱的蜂蜜乳蛋羹。”   林茜檀没说那是她自己做的,楚绛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等到屋子里没了别人,这才窸窸窣窣下床穿衣。   朦胧隐绰之间,前一天晚上有一个丫鬟伺候自己宽衣,似乎碰到他身上某处,他动过手……   头上宿醉的剧痛让他本来就烦躁,看到枕头上尽是一些小毛发,就更是恼怒。是谁同意那婢女进来伺候?   刚刚走到门外的林茜檀,便如此这般正好听见了一点点硬物落地的声响。   上元灯节楚绛送给的几样小礼物,被林茜檀正经拿了出来搁在桌面上,当作摆饰。   楚绛起床,过来林茜檀屋子里看了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愣了那么一下,拳头轻捏,问的,却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个丫头。   林茜檀将含笑叫来,楚绛当着林茜檀的面察言观色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   林茜檀莫名其妙的。   含笑只以为自己惹了主子不喜欢,眼睛早就哭肿了。林茜檀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将她放了出去。   林茜檀又看了看楚绛步行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看来,那件事情又没法说了。   林茜檀也知道,这两天恐怕并不是什么谈话的好时机,更别说她还怀着身孕。但她又确实不太想错过朝廷从开春起招募的宫廷女官选拔。   曲芙送来的公文还被林茜檀收在桌面上。楚绛进出匆忙,因而并没有看到。   “主子真要报名!?”锦荷扶着林茜檀往平时用来书写几个小字的高脚桌走了过去。   “嗯。”林茜檀点头。   她已经为了这件事,和楚绛有过太多次不愉快了。但这并不是她愿意妥协的事。已经连续为了楚绛放弃了好几次机会的她,这一次,真的不想放弃。   于是又道:“老师也说,我若想去,可以居家办公,这点门路他还是有。”至于家族许可的文书,林茜檀确实没想过会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替她办好。   林茜檀下意识把林子业这个弟弟跳了过去,到头来,却是他以公谋私地利用他自己的职位,写了一份荐书。   把这些材料文书递交上去,楚绛会生气的吧……   林茜檀叹气。   她抚摸了抚摸自己已经六个月大的肚皮,心虚地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倒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了一回护身符了。   “希望你爹爹不要太过生气了。”林茜檀对着肚皮说话。那肚皮也像是能够听得懂似的,胎动了那么一下。   二月春风似剪刀,这前朝时期就名传世间的山阴公主旧府,不愧奢侈享乐之名,一声“咯吱”,小窗弹开,经由楚泠改造的机关窗子,显现的是只在二月才能看到的奇妙景色。   五行八卦的玄学,被人用来赏景。   林茜檀已经看过一次那公文,这会儿坐下来,是认认真真再看一次。到最后,她提起笔来,锦荷早就在一边研磨了墨汁,她蘸了一下,在末尾处签字,又盖了自己的手印。   锦荷是林茜檀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的,不是什么秘密。她进进出出的,更是日常。所以当她带着林茜檀签字过的报名公文出门,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份公文很快便被送到顾屏的手上,连同顾晴萱的那一份一起,由顾潇巍带着,送去了宫廷之中。   那个时候的楚绛,也正去了宫里,做些杂事。唯独只听说顾屏举荐他那个之前没传出名字来的女徒弟的时候,侧目了一眼。   过了元宵,朝廷正式恢复办公。他是去宫里办理复工手续的。他并不清楚,自己妻子的报名公文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呈送了上去。   巧合的是,这件事情是阴韧本人亲自处理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绛一眼,唇角勾起笑容,大大方方到看也不看,就在林茜檀那一份上头盖了个同意的印。   而顾晴萱的那一份,也沾光了似的,一律跳过那些繁琐的验证流程,直接录用。别人不知道顾屏的徒弟是谁,阴韧是知道的。   阴韧摄政期间,做的为数不多令天隆帝深感认同的事情,便算是将女官这个机制弄成了定制。   新出炉的官员设置表里,除了医女之外,又正式增设了不同工种的女子官职十数种,其中有些职位,形同“走工”,并不需要每日到府衙报到。这也是考虑女子需要顾家。   权力小,职责轻,招募的人数,也相对多一些。   为的恐怕也是吸引那些有志于后宫的家族了。   林茜檀也是想着,如果能应聘上这个,或许楚绛也不会那么反对了。   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林茜檀本来打算着,报个门槛最低的,也不觉得,这其中的审批有那么快。   结果这当天申请的报名,当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有结果出来了。   顾屏是最早知道这消息的。   他虽然已经顺利辞官,但天隆帝却仍然给了他一个无权的爵位将他绑在京中,因而他仍然可以十分方便地在某些关键的时候随时进宫,以便于天隆帝临时启用。   到了这儿老头子也算看出一些什么来了,“这姓阴的,看来是真对阿檀上了心了。”   他年纪大,阅历也多,阴韧在他面前其实都是小辈,阴韧年轻时候那点风流事,他又怎么会半点没听说过。   原以为这人不过就是偶尔对他徒弟有所关心,结果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只是天色已经很晚,顾屏也只好先把这件事情给搁一搁。晚膳时候,他顺便便告诉顾晴萱,让顾晴萱次日去一趟林茜檀那儿:“亲自去说一声。”   顾晴萱“诶”地答应了。这,可是一份美差。   *   别人家是在高高兴兴地吃饭,林茜檀却是要应付醉鬼。   “这是怎么回事?”林茜檀看着眼前正被小厮扶着回来的楚绛,忍不住出声质问。   跟着楚绛一起出去的小厮也是一脸的无奈,想笑又不敢笑,又不愿意凭白背锅。   “公子今天是被诸位大人给请出去的,去的是桃花楼!”   小厮娓娓道来,把楚绛怎么在忙完了一日之后,被同事的几个人弄去了酒楼又给灌得酩酊大醉的事情经过给说了。   “少夫人您也知道,公子以往一向是不搭理这些应酬的。可今日他却是答应了!奴才们见情况不妙,扯了个家里有门禁的谎,这才把公子弄出人堆来。”意思就是,这件事情是楚绛自己同意,并非他们跟班的怂恿。他们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再说,楚绛也不是他们能怂恿得动的。   楚绛这是比前一天醉得还要厉害,林茜檀闻着他身上那一股酒味,简直要被熏晕了。   再加上她又是怀着身孕的,本来是打算把楚绛交给下人照顾。   但……   “你来!我要你来!”楚绛看上去有些亢奋,又有些平时见不到的幼稚,口口声声要林茜檀来服侍他洗漱。   锦荷等几个林茜檀身边伺候的丫头便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来。   林茜檀挺着个大肚子,怎么能做那些搬重举轻的活?   关键楚绛还一副不让人插手的样子。   林茜檀无可奈何,好说歹说叫楚绛同意让两个丫头带着他去净房收拾,接着,屋子里就是好一通的忙乱……   楚绛说是让林茜檀伺候,就真的是让怀孕的妻子挺着个大肚皮帮他清洗。林茜檀知道他是醉得不像样,都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但锦荷几个却不能不生气的。   她们主子本来就怀胎怀得辛苦。   钟嬷嬷甚至都想去搬救兵,叫楚渐来震一震姑爷了。   可到底是觉得公公大晚上的跑到儿子儿媳的屋子里管事情太不像话,这才作罢。   林茜檀便费劲地给楚绛擦了擦上身。至于下面,她弯不下去腰,楚绛也不用锦荷替他擦拭,带着林茜檀,就要去睡觉。   锦荷于是有一点担心地看着林茜檀。   锦荷仔细交代碧书,碧书也提醒自己不能睡太死,姑爷醉成这样,万一有个什么,压到了小公子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几个丫头的担心是十分正确的。   楚绛睡着睡着,便想动手动脚,可还没用碧书从隔壁守夜的屋子破门而入,楚绛倒是自己就停了下来。倒是把碧书弄了个大红脸。   林茜檀也觉得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可看他大醉之下,依然懂得自制,她又觉得很暖心。   两人无论因为什么缘故成就的婚事,成亲了就是成亲了。   林茜檀也下定决心要好好跟他一起过日子。   见楚绛慢慢闭了眼睛,她也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来。但她安心得有些太早。   她才刚刚跟着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嘴唇上就又被一股发了狠的力道给咬痛得醒来……   黑暗之中,林茜檀又惊又疑地看着楚绛燃烧如火的眼睛,第一次有些害怕。   林茜檀第二日是顶着一张被彻底咬破的嘴唇去见的公公婆婆的,她觉得,从她上辈子到现在,也没碰到过几次这样尴尬的情况。   江宁娘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似的,林茜檀可以完美解读出她那幅表情上潜在想说的话:不知检点。   这世上任何一个做婆婆的人,往往总是希望儿媳妇温良贤惠,既要履行为夫家传承子嗣这义不容辞的责任,但却又不能在床笫之间轻浮放荡,不能害得丈夫无心举业。   只是碍于楚渐也在,江宁娘到底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冷哼一下便过去了。   可事后,江宁娘却不得不跟身边的人咒骂几句:“看她那狐媚不要脸的样子,跟她娘亲真是一样!挺着个大肚子也不知主动为丈夫弄个人在身边服侍应急。如今还主动勾引,咬出那一嘴不知羞耻的痕迹来!”   她自己养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最是温顺知礼。她可是问过如今那做了姨娘的通房丫头的,儿子在床上,十分“温和”。   她怒气冲冲的,身边的人可不敢戳破她心思。   其实,夫人最气的地方在于,少夫人怀着孩子,却死死拦着不让江家表小姐进门。殊不知林茜檀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过,不愿意的那个人,是楚绛自己。   那一边,林茜檀的丫头们,也在说江宁娘。   “想也知道夫人会怎么说咱们坏话了。”   “谁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那边那位,巴不得自荐枕席!”   “行了,别说了,这儿还是路上呢,小心给什么人听去,咱们自己吃板子倒是罢了,就是别连累了主子。”   林茜檀没有说什么,听着身后丫头们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这一辈子,她知道珍惜身边对她忠心的人,起码圆了一个遗憾。   林茜檀用了现在的自己能用的最快速度,回去了院子,如果不是这晨起请安的礼仪不好避免,她是恨不能不去的。   自然,也请老天爷庇佑,别来什么客人了。   可老天爷正好休假,不在办公。   顾晴萱一大早就奉了自家爷爷的命令,高高兴兴地过来,可一看到林茜檀嘴唇上那伤痕,却也是不禁微沉了脸。   林茜檀问她过来做什么,她便将来意说了。   顾晴萱如今已经成亲,丈夫是顾屏这个做爷爷的亲自给挑选的赘婿。夫妻之间相敬如宾,那人轻易就同意了妻子外出做官的事。   不像林茜檀,一波三折地难产。   若不是为了能够和林茜檀一起同期入朝,顾晴萱早就可以穿上她心心念念的官服了。   林茜檀本来正因为嘴上而尴尬着,听了顾晴萱的来意,愣怔到把手放下了也没注意。   楚绛夜里突然冲动起来,虽说也不过是把手伸进去她衣襟胡乱动作几下就停了,可那力道大到,不论是嘴上还是衣服里,到现在都痛得她想咬牙。   楚绛一大早的就不在,林茜檀想正正经经问一问楚绛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心烦的事情也不能够。   林茜檀回过神来:“怎么这么快?!”   按她的估算,即使她运气好,走流程也该走个少说三五天。   顾晴萱不知内情,看着林茜檀,娇笑道:“谁知道是不是哪位认识的,给你开了后门。”   顾晴萱这话本来只是玩笑,然而林茜檀听了之后就笑不出来,顾晴萱搞不好还真说对了。   仔细想想,朝廷之内,主管日常政事的,她还真就认识那么一位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定下来的。如果是他,也就说得通顺了。   顾晴萱为了这么一件事而来,林茜檀却不能让她直接就这么回去,她忍着尴尬,和顾晴萱坐了一会儿,顾晴萱婉拒了林茜檀邀请她留下一起吃午饭的邀请,带着丫头离开了。   顾晴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丫头们一路上也没有敢和平时一向脾气好的主子搭话。倒是顾晴萱自己走到家里时开了口,叫人去给林茜檀送了一管唇膏。   另一边,林茜檀已经在安排人准备午膳。   朝廷的任命意向已经下来,顾晴萱过来的时候,便提醒林茜檀注意公文。   林茜檀这事还是瞒着楚绛做的,做贼心虚之下,下意识就想到去将这公文给截止下来。   霁月去办的这事,也就是她刚好早到了一步,不然这东西还真让不知情况的小厮拿到手里,送去给了楚渐或是江宁娘。   林茜檀看着公文,既高兴又烦恼。高兴自然高兴于自己被录用。烦恼则是烦恼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把事情告诉给丈夫。   不过反正公文上也说,她如今还在孕中,报到可以晚一些。   她也没客气,这么一拖拉,就拖拉到了二月的时候。   *   春暖花开时,林茜檀肚子已经硕大滚圆。她不出门,便听别人给她说外面的事。   京城里议论的最多的,却不是今年什么花开得最旺,而是京城外面的那些战事和京城里面天隆帝的身子。   桐州的祸事终于压不住,一支力量崛起,挂着个前朝“夏”字旗的大军,击败了朝廷派去填平此事的人。   四皇子更是干干脆脆被人一度俘虏过。   宫里的情况同样不安生,天隆帝回京那几天倒是让人看不出什么来,可进到二月的时候,大臣们若是再看不出来皇帝神情萎靡,就白瞎了一双眼睛。   皇帝回来了和没回来没什么两样,如今站在朝廷上一言九鼎的人,是丞相。   而魏家,也只是在天隆帝的扶持下得力了一阵,就又蛰伏下去了。   “朝中形势诡谲哪!”不知哪个书楼,一群书生又在议论了。   王普呵呵直笑插嘴进来:“当今天子本来就得位不正,是杀兄、对庶母不敬之人,若是有人匡扶正道,有何不好?!”   王普是各大书楼之间的常客,这两年来早就凭一张蛊惑人心的嘴打出名声来。   众人看他出声,纷纷嬉笑。   有人却偏偏不等他往下说,就玩笑道:“王兄今日可得小心一点,这附近刚有官差经过的,小弟倒不怕陪王兄你再去牢房住它两日,可王兄就不一样了,上头说了,捉到你,可是价值一千两银子!” 第188章 娘家   那书生话音刚落下,街道上果然就来了一队穿着城防卫制服的人,不过并不是来捉拿谁,而是例行巡视。   他们看上去并不认识王普的样子。   王普勾唇淡笑,满不在乎,看也不看外面经过的人:“我这人除了嘴皮子会说几个笑话,腿脚功夫也不差。”   这倒是,目今为止,在座也有那么两三个人给捉去吃过牢饭的,王普还真没被捉去过。   话没说上几句,王普就侧目顺着卫队们走过去的方向,看见正好经过的晏国公府马车。   一个鬼脸的姑娘满街兜售货品,险些被突然闯出的车子给碰了,车夫颐指气使,恶人先告状地呵斥起了小姑娘。   以这马车的规格来看,王普判断那应该是国公府上哪位公子的车子。   不一会儿,马车果然就停靠在对面街角的漱芳斋门口,一个蓝衣小厮跳下前座,跑去插队,而那马车就停在那里久久地不动弹。   王普时不时留意那辆车子。但是等他都和大堂里的书生们说完了一轮,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没有走。   漱芳斋生意确实不错,而且硬气。   管它来的是谁,就是皇家子弟,也让人一并排队。   王普站了起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说到这了。”   大堂里的人便或多或少露出一些遗憾的神色来。   王普学识渊博,每每又都有新奇的论点,大家都爱听他说一些趣事。   他熟知夏朝史书,引经据典的,也算是为自己的主子铺路。   王普告辞了大堂里的众人,朝着马车走去,王元暄正坐在上面,被突然敲响了马车的左壁,他掀开帘子来看了一眼。   那边书楼里的人见他所谓“有事”竟是去和刚刚就停留的马车主人搭话,不由诧异。   王元暄不认识王普,王普却知道他。王普听说他和阴家两位公子走得很近,这才故意过来搭讪。   王家如今的几位公子,除了长子,便是这一位喜欢乘车出门,且遇人遇事态度嚣张。   有其主便有其仆,刚刚不可一世的车夫看人下菜,见他扮相,未语先生三分笑。   王元暄自然要问一句他是谁了。   王普自然有他和人套近乎的办法。   眼下萧胤对外以返回老家为由,离开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   他在京城这里里应外合。   现在在桐州境内起事的那一支兵马,就是萧胤在控制的。   他帮着萧胤瞒着某人许多事,心中惭愧。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或许需要和好友道上许多的歉。   但萧胤行事并不顺利。   阴家的人插手了这件事。阴家名不见经传的那一位二公子阴柩,去了桐州,暗中阻挠。虽然不至于被天隆帝派去的人给剿灭了,可也有些阻塞。   萧胤传回书信,告知阴柩在桐州举动古怪,要王普帮着打探消息。   他要做的,就是试着能不能从这位口风并不严谨的王家公子那里,套一套话了。   “原来是大哥的朋友!”一听王普是王元曜的朋友,王元暄一下子就高兴了。   王普笑,王家大公子交友同样广阔,想要浑水摸鱼并不很难。   王元暄并不清楚自己被人当成了打探情报的工具人,也不知道这人实际上是和自己最讨厌的二哥交情极好,他和王普堪称一见如故,很快便相互勾搭着喝酒去了。   阴家的事,但凡是涉及机密,阴柩总不至于跟王元暄似的,见人就说。   可王普还是从王元暄的嘴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举一反三,照猫画虎,顺藤摸瓜做一些推测,也可以获知一些情报。   “兄台也对东都的铁器感兴趣?”酒下三杯,王元暄就有些管不住嘴了。   王普笑:“自然。我家也是经营一些丝绸生意,赔了一些钱,正愁没有门路大赚一笔,好填补亏空。”   众所周知,自从大夏之前的朝廷,就已经弄了个盐铁专营的国策,私人接触这些营生,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可相对的,越是不能碰的东西,利润也就越高。不知多少贩卖私盐、私铁的人一夜暴富,之后再把手里的银子搁钱庄里洗一遍,摇身一变就成了做了多少多少善事的某大善人了。   王元暄缺银子,又正好有个腰杆够硬的家族,他早就私下碰了这一块。也因为仗着有个靠谱的父亲和同母兄长,他并不很怕他沾染这些被人知道。   “那你是找对人了,”王普穿得富丽,又气质出众,很容易就能取信于人:“我便有这些门路,我一个朋友,他家就是在东都做了些这个……”   一通话下来,王普已经把情况掌握了一个大概。王元暄虽然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起阴家的名字,但王普还是知道对方所说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阴家二少。   王普和王元暄分开之后,就去了王元昭跟前。两人窗边一坐,照例是王普喝酒,王元昭饮茶。   他将他和王元暄坐了半日的事一说,王元昭就笑:“早知道你是个能说会道的海王,谁知道你连他也勾搭。”   王普体格不甚健壮,也不擅长拳脚,所以专攻文科,也更懂得谋略,王元昭请他来做一些宣传造势方面的工作,他从善如流。   而实际上……   他看着好友,心里抱歉,他不能告诉好友他私底下做的某些事。他笑:“我这不也是工作内容么。”   王元昭也不多说,问道:“所以……那个漏水的水囊,跟你说了什么了。”   这比方打得还可以,王普觉得好笑。于是便讲了讲。   王元昭听完就有些沉默下来,阴韧在东都有所经营的事,林茜檀已经和他提过,他也知道。   但林茜檀也说过,她也查不到阴韧具体经营了哪些产业。   放眼而去,无非都是一些仅有暴利,但并不敏感的行业店铺。   阴柩游历回来之后,阴韧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也许会把家里的一些事交给他。   他又因为对王元暄心存利用,而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一点自己的踪迹……   王普道:“阴二郎行事,更像他父亲一样,阴晴难猜。若不是你这弟弟,我还不知道他在外游历,有大半时间是在东都。”   王元昭回想了一下记忆之中的阴柩,想到他和他几次见面时所表现出来的性情……   他仍然觉得他并不是个会参与阴韧那些事情的人。   “这位阴二郎,不是在家做专职的育儿夫?!”   王普道:“喜欢不喜欢这些的,是一码事,事到临头,阴家也就只有他一个男丁,他不上也得上。”   阴柩也颇有军师之才,他不过是乘船经过,给朝廷兵马“凑巧”出了一个主意,萧胤一时大意便吃了亏。   王元昭叹了气,看了看包厢外面的天色,说了句:“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叫人再去摸摸底吧。   王普也点到即止,说完了正经的,以酒代茶,陪着王元昭又坐了有一会儿。   *   王普离开,王元昭估摸着时辰,这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家里去。   他现在是有家有妻的人,进了晏国公府的大门,还没有走进到他那院子,就远远地看见通明的灯火和时不时走动的下人。   一个和他正面走来,手里端着脸盆的小丫头看见他,调头就跑,像是进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他回来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晚上回来这里了。   进去一看,魏嘉音果然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式等着和他一起食用。他无奈,但又不忍心辜负对方一片好意。其实他是故意吃过又拖了时间回来,结果魏嘉音还是没有自己先吃。   魏嘉音见他回,早就命人张罗起碗筷来。天气温暖起来,她却像是仍然怕饭菜不够温热似的,叫人去加热。   王元昭道:“你别忙,坐下来歇歇。”   魏嘉音笑起来:“这府里可没有比我更闲的少奶奶,都歇得发霉了。”   两人坐下来吃了一顿饭,王元昭假装不知道魏嘉音正在偷偷观察自己,刚结婚那几天,屋子里的饭菜还都是厨娘做的。   最近他从闽州回来,再去看桌面上摆的菜,已经明显有一两道看上去绝对不是厨娘的手笔了。   王元昭有眼色,知道故意挑着魏嘉音做的那些来吃。   手艺青涩,一定不是常做。   魏嘉音看他吃得多,心里便高兴。   “很好吃。”王元昭照例是要这么夸上一句两句的。   魏嘉音听得就更加是眉开眼笑了。没什么比自己认真做了一碟子菜,被人认可更高兴的。   当初刚和林茜檀结识的时候,林茜檀还嘲笑她说她婚后说不定会洗手作羹汤,她还不很相信。   现在应验了。   心里的甜蜜止也止不住,魏嘉音眼眸中一下子春色满园。   王元昭不动声色,趁她不注意多喝了几口汤水。魏嘉音做菜,还不太会掌控调料火候,盐巴也总是放得太多,翻炒得也并不均匀。   她自己恐怕是没有怎么尝过这成品,或是并没有尝到特别咸的那一部分。   两人吃完了饭,王元昭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忙不迭的去了书房,魏嘉音没有察觉。   见王元昭不在,一个回了一趟魏家的婆子这才凑了上来跟魏嘉音使眼色。魏嘉音收了甜蜜笑容,正经了一些。   这是她的乳母,往返于她婆家和娘家,负责传递消息,或是运送一些小物品。   魏嘉音见她凑了上来,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于是故意当作自然地把屋子里的人都给赶了出去,然后才把乳母带进了室内安静处。   乳母也是谨慎地再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说了:“老爷说了,叫小姐你注意留意晏国公的动静。”   魏嘉音听了,道:“我自从嫁来,就一直有在注意,父亲说的……具体是什么?”   乳母唐氏便说:“具体的,老爷也没说太细,只说叫小姐过段时日自己回去一趟,他当面细说。”   魏老爷也只是叫唐氏转告说,王家可能打算做些什么动作。   魏嘉音清楚乳母所说的“做些动作”指的总不会是什么单纯的。外面那些事,她听说了。   “知道了,明天便安排着回去一趟,我也有些时候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了。”着实想念。   乳母便答应着,又说了一两句什么,然后才退了出去。   魏嘉音从屋子里出来的头一件事,就是问一问王元昭在做什么。   丫头们也只是知道公子又在书房,哪里知道?   而魏嘉音也不是要让人回答,她想了想,便抬脚过去,自己看一看。   前后数丈长宽、高十数尺的书房里。   一件绣着红杏的白底肚兜正被王元昭拿在手上。他发呆半晌,面前打开的宝盒似乎在说它的主人刚刚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手上的东西封存进去。   距离在千石村无忧无虑做少年的时光过去了三年,王元昭也再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每每回想自己当日做出的这混账事,就觉得脸上害臊无比。这块布料,贴身在他身上已经存放了三年。   不过叫他把这一块布料扔了,他总也舍不得。   这才想到要把东西仔细保存起来,免得有些东西总也不能被时间渐渐抹平了去。   现今外头的形势越发明朗,他大哥也出面来帮他,带着一支兵马在桐州以“夏朝皇孙”的身份起事。   夏三娘难得在这件事情上,给予小儿子前所未有的认可。   “天隆伪帝无道,我儿应当奋起除之,叫你大哥去给你打个下手,战场亲兄弟,相互有个照应!”   王元昭便将自己手下一支兵马分给了王大狗带着。   这种时候,他忍不住想起幼时的一件事情来。   有一年,他钓得了一尾珍稀难得的好鱼,他母亲夏三娘跟他说,他年纪小,吃了不消化,结果那鱼便被做了汤,进了王大狗的肚子里。   想想这事,王元昭有点好笑。   本来,他还能再在家里待上一些日子。但王普找上他,告诉他那些事,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天隆帝如今在短短的时日里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大臣们就是看出什么来,眼下也不敢和阴韧这个“九千岁”抬杠。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阴韧一改之前蛰伏姿态,行动步伐很大,就连正在争“储”的几位皇子,也要躲避锋芒。   而他花了这两三年的时间,也做了一些准备,这次出京去……   楚绛是不是不在家?他能不能就过去只看一眼?   按照王普所说,阴韧很有可能在东都扶持傀儡替他掩人耳目经商,实则兵马暗藏。东都又商业繁华,各种各样的物资都十分充沛。王元昭怀疑阴韧是万事俱备,所以不需要再和皇帝以及众位朝臣打太极了。   正想着,门上响起了动静,魏嘉音的声音在王元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响了起来。   *   “夫君,我可以进来吗。”魏嘉音嗓音清越。   王元昭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难得有些心虚慌张。他没再犹豫,小心折叠了一下,将红杏肚兜放进了紫檀木的盒子里。   直到放好了,这才出声说了一句“可以”。   魏嘉音得到允许,方才慢悠悠开门入内。王元昭问她过来做什么,她道:“就是想起有些日子没有回去娘家看望父母,想请夫君陪我一起走一趟。”   魏嘉音话出真心,王元昭想到自己从娶了魏嘉音以来,在夫妻之事上的慢待,心虚之下,这点小事也没什么不能答应。   魏嘉音不过是找借口过来见一见丈夫罢了,哪里当真有什么事再说?说完了,见王元昭并不出口挽留,只能离开。   王元昭殷勤地把她送出去,转身才回去把门给带上。   王元昭没注意魏嘉音离开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王元昭书桌上上了锁的一只抽屉。   她是无意的。她刚刚过来的时候,书房的门正好漏了一条微不可查的小缝。她就是凑巧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看见丈夫慌慌张张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上锁的一幕。   她一边沿着石子小路往她屋子去,一边就问自己的丫头,丫头被她问得莫名其妙的。   什么叫做“你眼中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嘉音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丫头犹豫,眼皮一睁一闭的,似乎在斟酌主子想要什么答案,走了出去十几步才堪堪出声回答了一句:“姑爷稳重可靠。”   是啊,丫头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四个字。愣是问谁,多半都是这么一个评价吧?!   和最初听说他名字的时候他带给她的印象截然不同,王元昭平时是一个越发内敛的行事作风。   林茜檀说他这人看着皮痒欠抽。可她却是从来也没有怎么看到过林茜檀口中所说的那模样。   一个这样性格的人,又一向给人正派的感觉,也会有偷藏秘密的时候吗。   魏嘉音知道聪明的女人在知道丈夫有事情瞒着自己的时候,不会轻易选择戳破。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   夫妻俩夜里盖了棉被纯睡觉,魏嘉音自以为丈夫睡着,主动往对方胸膛上靠,王元昭只当没察觉……   过去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王元昭便雷厉风行地安排了一下自己,空出时间来,送魏嘉音回去娘家看一看。   魏嘉音也是才知道王元昭过几天可能打算出门一趟。   “倒是我的不对,夫君忙碌,我还让你陪我回娘家!”   王元昭连说无事。他也有话想和魏家的人说一说,跟魏嘉音一起过去,也可以说是顺路。她实在不必如此。   晏国公府门口一通动静,自然瞒不过楚家的人。只要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楚绛像是因此才想起林茜檀也很久没有回去娘家似的,问了一句。   林茜檀好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东山侯府家里的人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想起这一出?”   她还不知道王元昭陪魏嘉音回娘家。   沈氏身子的情况越发不好,林家人商量着叫她静养,林茜檀上次回去看了一眼,沈氏便不让她进屋子去。说她怀孕在身,千万不能过了她的病气。   林茜檀不愿意老人家跟着再着急,便果真按照老人家希望的,没事不再去。   不过被楚绛这么一说,她想着,回去瞧瞧,也不是不成。正好过了一个月,她也想看一看祖母。   楚绛这阵子越发有躲着她的样子,林茜檀没有追着问。楚绛说的诸如“你怀着孩子”之类的理由,林茜檀是压根也不相信的。   楚绛确实有些想法。军医说的话犹在耳边,“公子那处受了刀伤,如今能保下性命,就已经是运气……”   心爱的人现在怀着自己出征之前给她的孩子,他眼看着她肚皮越来越大,心里的煎熬便也一天比一天烧得厉害。   那日水底下,有人趁乱往他腿下刺了一下,救治虽然及时,军医却告诉他他从此以后不仅再没有办法生儿育女,就连房事也是绝无可能了。   不过楚绛都这么说,林茜檀也犯不着当面跟他挤兑,去揭穿。   楚绛又说:“再怎么,那也是你家人。你们关系不好,世人也许不会说你父亲怎样,却只会说你不孝。”   这也是事实。   林茜檀笑:“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这件事情被说定,楚家便派人去和林家说了声。林茜檀自己回去,楚绛却要忙别的。他现在,最怕见到林茜檀。他能做的,就是把最可靠的人尽量派到林茜檀身边,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现在就在林茜檀的肚子里。   春暖花开的时候,沈氏的身子也比严冬时节好了许多。林茜檀去林家待了两三天,沈氏有时候精神头尚可,甚至还能下床走个几步。   林茜檀不用在沈氏跟前服侍,便只是早中晚的时候过去看看。她原先居住的银屏阁现今已经被刷新装修了一遍,准备用来当做林子业和齐氏的新房。   阴薇眼下是既盼着婆婆死快些,可又盼着婆婆能够支撑得久一些。林子业成亲在即,万一老太太死得不是时候,林子业就要守孝。可老太太拖得太久,横生变数,他丈夫的世子之位又有可能变成煮熟却飞了的鸭子。 第189章 庶出   也许是因为对云州的那一个东山侯府更熟悉一些,林茜檀总觉得对京城的林家府邸没有多少“这是林家”的实感。京城繁华锦绣地,多了三分人工雕琢的匠气,少了云州“乡野”之地的淳朴。   沈氏病着,儿孙尽孝膝前,但老人家也是一样的想法。虚情假意、各怀心思的子子孙孙,还不如云州她居住那处院落里茂盛浓密的石榴树。   如果林茜檀没有记错,那宅子本来就是沈氏嫁给林阳德的时候,带到林家的嫁妆。林阳德出京履职,没处落脚,沈氏便把这套屋子拿了出来。   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已经不记得,那栋宅子其实是沈氏的娘家在她出嫁的时候留给她的嫁妆了。   林茜檀记得,云州宅邸大门口挂着的那块匾额上弄的字极好,“林府”二字浑然天成,走龙舞凤。   林茜檀回楚家之前最后一次去看望她,她便絮絮叨叨的,像是生怕自己时间不多,拼命地把青少时期的那些事说给林茜檀听。   在云州,老太太也留下了很不错的记忆。   “那时候,我听说父母要把我嫁给一个穷小子,赌气之下,还自己卷包袱跑了,去了云州。结果到最后还是嫁了。”沈氏话语之中不无遗憾。即使再来一遍,林茜檀觉得她可能也是看不上林阳德的。   尽管林阳德对她也算敬重,真心实意,但两人三观不合,涵养也有差距,沈氏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忍”字。   也不知算不算是从林阳德那里传下来的家风,林家的男人也都有些“娶妻致富”的本事。   林权林栋就不用说,如今的林子荣兄弟几个,也是一样,都是高娶。   “祖母的身体还硬朗。”沈氏喜欢交代身后事,林茜檀便宽慰她,不让她想太多。那些晦气话说多了,不知不觉便有可能提前应验了。   前世因,今世果,沈氏寿命能够比前世长一些,可能也是她两辈子都生平为善,福业累积的结果。   但林茜檀没想到的是,这次对话,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清醒着的沈氏了。   林茜檀在东山侯府待了几日,到了月底,楚家派人来接她,她去沈氏那里辞行的时候,沈氏正好在睡着,她便没有入内打扰。   林茜檀便和伺候沈氏的人笑着说道:“下次再来看祖母。”家里还有喜事,看沈氏的身体状况,应该能够支持到那时候。   守门的嬷嬷也笑着回应,老太太前两天还在说,再怎么也要坚持到把林抒尘给嫁出去。   阴薇拿林茜檀没办法,却有的是办法把林抒尘这个庶女扣在家中,她都十八了,忠义郡王府就算在池荀争取之下,给了她一个平妻的位子,等她嫁过去,池荀那位正妻,早就瓜熟蒂落,把嫡长子生下来。   林抒尘急得要死,也将阴薇恨进骨子里,可偏偏只能忍气吞声,加倍讨好。   林茜檀离开之后,林家发生了一件事,为的便是林抒尘。   林栋和林权不知因为说了什么话,一言不合在府里书房处打了起来,虽然彼此都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但这件事,在沈氏那里没有瞒住。   沈氏气急攻心,风中残烛一样的身子当即便有些受不住,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两个儿子自然都后悔不迭。   消息被府里的管事送去了楚家,林茜檀当时已经睡下,楚绛就做主暂且将这事搁一搁,林茜檀现今睡眠质量不好,怀孕辛苦。   谁知这一犹豫,就是天南海北。   林茜檀第二天起来,听说了祖母生病,再派人过去林家问问的时候,沈氏已经高烧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林茜檀自然立刻爬了起来,去了林家。   沈氏果然见不了人,林茜檀不过远远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躺在大床上,呼吸缓慢,胸口起伏也不太明显。蜡黄褶皱的脸色,仿佛也就只是一夜之间的事。病入膏肓,都是这样。   林茜檀便觉得眼睛微酸。   沈氏这个祖母,虽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但大体上对她所有的儿孙都是投入了真心的。   林茜檀觉得,任何一个对她好过的人,她都不应该忘记。   林茜檀倒是愿意留下看顾,但江宁娘那里催促得紧。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情况不合适留下,只能是无奈返回。   江宁娘为此不免多说两句:“尽孝心固然是人之本分,可你也得想想,’尊老爱幼‘那后半截话是什么。”   林茜檀沉默,江宁娘其实是想说,她肚子里有她的孙子,别胡闹太过吧?!   林茜檀便只好退一步,叫人密切盯着东山侯府的动静。期间,王元昭离京之后送回的第一封秘语书信到达了林茜檀的手上。   王元昭釜底抽薪,积极联络各地反商义军的首领,他自己也兵强马壮,眼下时机正好,他在四通八达的渡口上开了一场会议,响应他的人不少。   他们以大吃小,在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力量壮大了好几倍。   林茜檀便让霁月出去送信,交代自己名下的产业去给王元昭送行军需要的粮草。   霁月送完书信回来,告诉林茜檀,外头像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怎么个不对劲?”   霁月身上有些风霜之色,还没站稳就略显急促道:“巡逻的城防卫步履匆匆,人数也似乎比起平时多些。”   不仅如此,霁月是打手出身,对于杀气也比起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她说能感觉到一股杀气,那就是有杀气。   林茜檀抚摸肚皮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思虑片刻,道:“既然这样,那就准备准备吧。”   对于可能发生的情况,林茜檀和王元昭早就做了一些事先的安排。   天隆帝受到了阴韧实际的控制,阴韧留在东都的獠牙也露出了一丝端倪,林茜檀不知道阴韧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以兵马掌控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在她的计划里,离开京城暂避锋芒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选项。   “去给夫君送信,让他没事便早一些回来。”   按照霁月说的,林茜檀不敢在这种时候把不会功夫的人派出去,那样有些冒险,屏浪主动请缨,担当了这个差事。   当天晚上,楚绛却没有回来。   林茜檀皱眉,并不清楚楚绛是不是又跟最近这段日子以来一样,大晚上的跑去酒楼之类的地方喝酒。   屏浪找了一圈,腿也断了,竟然都没有找到他。   林茜檀下意识轻轻拍了拍肚子里的孩子,有些担心。   前世那时候兵马纷乱的情形像是走马灯似的,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可看着一身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的屏浪,再看看屋檐外面全黑的天色,霁月说的对,空气之中,的确是有一丝诡谲的气味。   还好,这一夜无事。   第二天是正常的工作日,楚绛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直接更衣洗漱了去上衙,屏风出去走了走,说外头一切正常,目前还没有异常。   “姑爷说,知道了。”屏风在衙门里找到了楚绛,楚绛听了林茜檀的警示,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林茜檀低头沉思,倒是正好疏忽了屏风嘴唇翕动,屏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太敢说。   楚绛的样子浮现在屏风的脑子里。   “你拿着这令牌,到崇元街楚氏粮铺里告诉掌柜,是时候执行任务了。”   屏风也是才知道,楚绛在那里准备下了足足二百人的好手,全是给父母妻子准备的。   这些人,也许并不能真正抵挡千军万马,但……护送家人出城去,总是可以。   只是楚绛说这话的时候,屏风分明在他的脖颈窝那里,瞥见一点红痕。   她刚想说,楚渐那边的人就过来打断了她,让林茜檀准备准备,家里要出城“踏春”去了。   楚家在京城外面的温泉山上的确有庄子,楚渐想必也有他的消息渠道,察觉到外面的不对了。   林茜檀跟那楚渐派过来的人说道:“那正好了,我也正要叫人去跟父亲说,我想出门去外头瞧瞧,府里待着,可是闷得慌。”她还正不知道怎么和楚渐开口说这个捕风捉影、虚无缥缈的事。   如此……倒是正好。   过来的这个管事也是眼眸闪烁的。他跟了主子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一点的。   林茜檀想起楚绛固执不肯跟着一起回来,又跟这管事道:“劳烦请父亲去信,叫夫君回来,既然是出城去游玩,一家子的人还是要整齐一些好。”   那管事便答应着去了。   楚渐和林茜檀纷纷忙着收拾东西,江宁娘虽然反对,但也无济于事。   “若是磕磕碰碰到了我的孙子,这该如何是好?”   江宁娘说不过丈夫,便和身边人抱怨。   江芷悦这个赖着不走的,根本是巴不得林茜檀磕磕碰碰出点什么事,因而只在那儿帮着劝说江宁娘,说什么“出去走走也好”……   江宁娘微恼,却又不好戳破侄女那点心思。   江芷悦心里看不上林茜檀,认为林茜檀是抢走了她的正妻之位,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自然,林茜檀生的“庶子”又怎么比得上她将来所生的“嫡子”?   既然是庶子,当然也就可有可无了。   江宁娘单口难敌,只有答应。   只可惜楚家人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登门而来的锦华公主给无意拦了下来。   都已经准备从屋子里出发去前院和父母汇合的林茜檀听说锦华公主来了,不由出声问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这也不是让别人来回答她。   她没健忘到不记得锦华对自己丈夫那一点心思。   问了问,原来锦华是来示警的。   锦华不忘心上人,同样也不忘记在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时候,将消息告知给心爱之人的家人。   可她好心办坏事,她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午膳的时候,这么一下就耽误了许多时间,从后来倒回来看,就因为锦华这一来,才让楚家人丧失了出城的机会。   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京城,到了下午就突然风吹草动了起来。京城各处城门突然全被关闭,城防卫突然就行动了起来。想要出城,已经来不及了。   也因为江宁娘恶意配合锦华絮絮叨叨个没完,到城里出了事,就连锦华也走不了。   江宁娘这才知道害怕,也才算明白,自己这是误事了。   可刚还没害怕完,又担心起这个时候还在外面的儿子,心里又怨恨丈夫怎么没把他找回来?果然因为不是亲生,就狠心至此?   林茜檀便觉得,婆婆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怨毒。   是啊,这小贱人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儿子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了!   江宁娘越是想,心里便越是恼怒……她不会把火头撒在丈夫头上,却会去和林茜檀计较。   可实际上,就连楚渐,也劝不动楚绛。楚绛一副另有打算的样子……   府邸之中唯一知道一点内情的一个管事,像是知道少主心思,面露仓惶苦涩,犹豫再三,不确定要不要把他知道的,告诉给老主子。   这管事便是负责帮着楚绛在那处受伤之后,帮他掩人耳目的。他自然清楚其中种种细节。   更甚至于,锦华公主不必通传,就直接入内“看望”楚家“伯父伯母”,也是他自作主张。   因为他觉得,有公主在,应该能拦住少夫人不出门。   毕竟现在少夫人肚子里怀的,是楚氏的根。   他也和其他的人一样,以为楚绛是楚家亲生的儿子。   可眼下出了事,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夏朝皇孙留给京城中人的记忆还没有远去,当熟悉的兵器碰撞声音响起,被困在楚宅的人们,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好在是这一回,虽然没能按照最佳的打算,出城去。但府里的准备起码比起上一次充足。   照样有那趁着兵荒马乱浑水摸鱼的,但都被府里的护卫给处理干净了。   到了夜半子时的时候,倒是一度发生过一些危险。   一队身穿黑衣的人,飞檐走壁地翻爬进来,直扑大厅,院子里一通厮杀,断胳膊断腿这儿一个那儿一截的,场面恐怖。   江宁娘都不适地皱眉起来,江芷悦更是恶心得把大厅都吐了一地,涕泪横流,看上去分外丑陋滑稽。   即使下人过来把现场给清理了清理,那空气之中浓重的血腥气味,也让人十分难受。   楚渐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林茜檀怎么“冷血无情”。混乱之中,好些令人不适的画面就在她跟前上演,她却淡定得还有心思喝茶吃点心。   楚渐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外甥女很是有些陌生。他当然不至于会因此对林茜檀产生厌恶,但还是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兵戈持续了一个晚上,总算在黎明破晓   的时候落下了帷幕,但为了谨慎起见,大家还是闭门不出,在足足等了一日,也仔细观察了外面的情况之后,楚渐才派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偷偷趁夜出去看了看。   那小厮过了许久才有些狼狈地回来,将外面的情况告诉给了府里的人。   这次发动了事情的,不是什么夏朝的皇孙。是众人并不太意外的当朝丞相阴韧。   只不过区别在于,前者失败了,后者却是以成功收官。   林茜檀也坐在大厅里,和府里的其他人待在一起。   这小厮奉了主子的命令,出去打听的自然是主子们眼下最关心的事。   楚绛怎么样?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小厮来不及擦汗,就急急忙忙地把事情说了:“公子没事,好着呢,出事的是宫里那位!”   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众人眼中意料之中的大石头一样,忽然就砸了下来,拍打出来一地的水花。   “宫里那位”,指的,除了天隆帝,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小厮毕竟是专业的包打听,出去一趟……弄来的倒是不比霁月知道的少。   虽然厅子里的人一句话也没说,锦华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她是可以为了男人不在意父皇母妃的死活,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了,她还是觉得很有压力!   这种压力,甚至超过了她在戎国做王后的时候!   戎王虽然欺辱她,但好歹不敢做得太过,也是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大商朝……   可如果天隆帝、甚至于她的兄弟们,都不再是这偌大江山的主人呢?   那么她就更不能没有楚绛了。   小厮还在说。   林茜檀垂下眼睫,遮盖住眼底思绪。这小厮说的这些事,霁月也是半个时辰之前回来告诉给她的。   阴韧选择了和前世一样的做法,排除异己,掌控城门,封锁消息……   阴韧露出真面目,天隆帝不甘坐视自己的权柄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被夺走,暗中将兵符交给魏家的人,许诺给予魏氏荣耀。   魏家的长子魏嘉斌早就将那些人放进城来“勤王护主”。   魏家在这件事情上,赌的是天隆帝。   他们认为,把赌注放在天隆帝身上,回报率更高一些。   只要天隆帝成功将权柄夺回,那么他们的功劳就相当于从龙之功。来日魏家有没有权势姑且不说,魏氏女在后宫中的地位必定一飞冲天。   魏氏女,可是为天隆帝生育了皇子的。   相比之下,跟着阴韧走,单不说阴韧不会信任魏家,将来史册记载之下,名声也不太好听。   只是到底功败垂成,魏嘉斌不如阴韧老奸巨猾,也不如阴韧心狠手辣,两军厮杀,魏嘉斌分明以多打少,却活脱脱像是被恶狼追杀的羊群。   “魏家的人是不是不在城中了?”楚渐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小厮道:“主子说的不错,不过,丞相也没有派人去魏氏宅邸捉人。”   林茜檀睫毛微动。   楚渐又问了几句别的。   阴韧不喜欢白费功夫。既然他也猜到魏家人既然敢跟着天隆帝赌一把,多半早就暗度陈仓将家族根基转移走了,又何必多走一趟。   小厮也是自己机灵,想到要去魏家看上那么一眼,魏家府邸虽然还有些人,却都只是用来打掩护的仆人。魏氏的宅邸也是碰上不轨之徒洗劫了。只是那些魏家仆人明知主子不在,却还是奋力保护古宅……   林茜檀知道的,更详细一些。   魏家留下的不仅是仆人,而且早在宅邸中埋下了火药。魏氏家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宁可自己动手炸毁了,也绝不留给别人糟蹋。但凡是有人硬闯,那宅邸就是现成的炸药包。   至于皇帝,就没有魏家这样的好运了。   天隆帝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也不知怎么计算的,事发的时候还故意和阴韧面对面坐在宫里的一处亭子里,以棋盘赌天下。   事败的风声传来时候,他甚至十分平静地站起身来,拍拍龙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嘲讽过阴韧一句:“爱卿不仅棋艺上佳,而且运气不错。”   阴韧亦笑:“陛下不愧一世枭雄,好气魄。”   宫里的事,小厮打听不到,林茜檀却可以。倒不如说,是那“消息”自己跑了来,跳到林茜檀手上的。   林茜檀一边听着小厮说话,一边头疼怎么安置这时身在她院子里躲着的萧太妃。萧太妃熟知地道,在事发的时候,一看形势不妙,早早就下了地道,走了个无影无踪了。   值得小厮一说的,自然还有宫中的大火:“宫中火势大,不用打听,就能看见了。”   萧太妃想必是为了遮掩地道的秘密,故意放火。在性命攸关的时候,选择将自己居住多年的寝宫一把火焚毁。   烈火烹油,到最后只会烧得渣也不剩,再叫留在宫里的心腹刻意安排安排,就连地道入口,都会被完美地掩饰过去。   楚渐似乎对萧太妃很是不屑:“她倒是脚底抹油跑得快。”似乎对此并不陌生。   林茜檀忽然便觉得,萧太妃之所以告诉自己这地道的秘密,或许为的就是这一天。   一个夏朝时期的亡国公主能够在当今荣华到现在,自是有她的本事能耐。 第190章 九翅   林茜檀终究是怀着身子,一听说楚绛无事,江宁娘终于想起催促她快些去休息。林茜檀从善如流,应了一声就离开。   宅邸外墙遭遇不小的破坏,楚渐本来不放心让她单独回去居住,不过看在她周围有数量足够多的护卫,也就勉强放心了。   林茜檀是赶着回去见萧太妃的。萧太妃出现得太过突然,林茜檀既意外,又不觉得意外。   萧太妃正坐在林茜檀平日用来待客的那间屋子里端着茶杯喝茶,悠闲自在得仿佛她只是在皇宫里她自己的寝宫里,而不是遇上大难,从地道中暗度陈仓。甚至于她衣裳发丝一点不乱,婢女告诉她,萧太妃来这儿,就只是要了一壶好茶。   和楚渐不同,林茜檀对于这样的萧太妃没有轻视的意思,倒不如说,她认为这样的人值得她敬重。   遇到事情处变不惊,是经过了多少风浪历练出来?萧太妃曾说萧家的女人善于蛰伏,并不是玩笑之语。   林茜檀进屋,又命人关门,萧太妃率先开口说了话:“你就不怕本宫伤害你?”   说着,她好笑地看着林茜檀硕大滚圆的肚皮,等着林茜檀回应她。   林茜檀也笑:“娘娘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萧太妃放下茶杯:“你这丫头。”   她绝口不提京华梦景图被盗的事,林茜檀也仍然把她当作一位对自己还算照顾的长辈。两人坐下来,林茜檀等她自己主动提起出宫的原因和以后的打算。   萧太妃也不卖关子,在有一会儿的彼此沉默之后,她开了口:“本宫早就该出来的。”   地道就在那里,一把大火而已,不过是决心问题罢了。   林茜檀给她续茶。   “本宫生于大夏末年,又不幸是皇族血脉,注定一生坎坷。然而但凡是舍得下那些优渥的生活,也不至于忍受燕广这么多年。”年纪不小却依然美丽的中年妇人,攸攸说着的,是她这些年的一个过往。   林茜檀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娘娘想隐居?”   萧太妃点头又摇头,笑得妩媚:“那就要看你胆子够不够大了。”   林茜檀轻声而笑,试着猜测:“难怪当日问起我的婚事,娘娘会积极赞成,想必有我在,娘娘在这楚宅之中至少可以过一段安静舒适的日子。”   萧太妃喜欢她这份聪明识时务,听了便笑,青葱一样的十指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说她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钟嬷嬷却是并不太放心萧太妃,先不说别的,光是萧太妃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令人忌惮了。   把她藏着……   “主子,会不会对您有危险?”钟嬷嬷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林茜檀将萧太妃暂时以“婆子”的身份,安插在自己屋子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别人大概也不会想到她敢这么做。   林茜檀道:“她不会给我添麻烦。”   当日,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京华梦景图的事,对萧太妃有所防备。结果路遥知马力,萧太妃终究不是一个奸佞之人。   其实仔细想想,萧太妃如果想害她,早就害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事,钟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   外头刚刚乱了一两天,林茜檀全都歇息在公公婆婆那里。这会儿总算回来,屋子里的摆设大体没有任何动静。   林茜檀只当看不出来自己的妆奁被人动过,钟嬷嬷和锦荷等人,则是以为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趁乱起了贼心,进来偷东西。   锦荷刚要说什么,就看见林茜檀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多说,她知机地闭上了嘴巴,等着没人的时候再问。   林茜檀也很想知道,是谁浑水摸鱼。   她屋子里除了暗格需要钥匙,放在明面上的东西也就只是一些诸如金银财宝的东西。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手伸进来摸一摸。   眼下,还是要想办法先快速洗漱了去睡觉才是。   就算表面上再怎么淡定,她身体里那缕魂魄其实也不过就是三十不到,面对战乱,还是会下意识神经紧绷的。这样一连串折腾下来,还是会累的。   锦荷服侍她躺下,她和守夜的几个丫头说了几句话,便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全是这两天以来一系列的事。   虽然绕了一些路,但终于还是来到这个节点上了。   阴韧竖起了反旗。   眼下暂时无事,或许可以先睡,怕就怕突然动荡,他们需要走地道逃生。   楚渐和她的一番对话浮现了起来,林茜檀有些叹气,她意识渐渐朦胧,有些分不清自己睡着了没有。   没想到,楚渐一开始就是知道自家妹妹在府邸地底下做的手脚的。   楚渐的话语犹如还在耳边:“傻丫头,你娘是我妹妹,自己的妹妹如果有小秘密,做哥哥的为什么非得去戳破?”不单不戳破,还要在她死后也装作不知道。   危险当前,他们又被困在府里,事关在意的人们生命安全,林茜檀不能再藏着掖着,于是就找了一个机会,跟楚渐说了说地道的存在。   也难怪楚渐同样淡定。就是因为他是知道这些事的。   想着想着,林茜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梦见了各种各样的场景,有时是楚绛,有时是千石村里那个撑船的二狗子!   夜色安静,就好像两天以来的打斗是所有人的错觉一样,可若是打开门去一看,就会发现,其实空气之中那浓郁的血腥味道根本没有散去。   江宁娘虽然催林茜檀去睡,但她自己却根本睡不着,唯恐平静的夜色不过是被人破门而入的前奏。   *   林茜檀睡下之后,楚渐才把小厮叫到自己身边,再仔细问了问。   那小厮也收了脸上的轻松神色,这才正经地把没说的那一部分真相说给了主子。   “还是瞒不过主子。”那小厮道。   楚绛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也受了伤。厮杀之中,刀剑无眼,倒也并不奇怪。只是楚渐觉得诧异的是,既然小厮说儿子是跟着同僚的那些大臣躲避去了安全的地方,怎么和他一起的人全都没事,就他胳膊大腿上被人砍了一刀两刀?   小厮这就不知道了。他只负责打探,再多的事,公子也不肯说。非但不肯,还让他保密。   楚渐再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作罢,这眼下,外面恐怕是变天了,这一两个晚上,他看来是没有什么好觉可以睡的了。   阴韧形同逼宫,在那些忠于皇帝的大臣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的时候,就血洗了京中防卫军。等这些人反应过来要干点什么,出也出不去京城了。   又两夜一日平静之后,人们终于试探着打开屋子门出去,发现那些以往熟悉的城防卫,似乎换人了。那些人,血气未退,更冰冷,更可怕。   每每到这种时候,是一定有那么几个刚正不阿的大臣,不怕死,敢于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外面照样出来过生活的百姓们并不清楚仅仅一道宫门城墙之内,有多少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失去了丈夫、父亲和儿子。   其中还有林茜檀认识的。   街上的人们在收拾狼藉。   一次叫惊悚,到了第二次,大家也都有些习惯了。看着像是没什么事了,就都出来该打扫的打扫,该搬运的搬运。还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连自己脚底踩了血迹也不知道,就在那儿玩耍了起来。   楚家也不例外。   林茜檀听说,江宁娘已经在组织这些事了。   本来以为楚氏的宅邸算是受损厉害,江宁娘还在心疼又要白白花出去一笔银子。   可转出去仅仅几步路的晏国公府,那凄惨景象根本就是和这边的差别巨大。王家这一回可是损失惨重,王家和阴家在政见上颇有相背,混乱之中被人揩油了。   江宁娘不由觉得古怪,但也并没有想太多,不过府里的人还是有议论几句的。说得多了,林茜檀便也听见。   才不久之前发生过的乱子林茜檀还印象深刻,当时她就已经注意到楚氏宅邸附近的损失尤其地比较小。   这一次的强烈比对又是这样。   第一次的时候或许她还会觉得巧合,可同样的事情再来一次……   王家的人也奇了怪了,难道说他们王家特别遭人惦记?   林茜檀却想到前天夜里最乱的时候,家里的护卫曾经处理过一批人数虽然少,本事却高强的人……身边的人看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便都没有打扰她。   林茜檀只是在想,难道是什么人暗中盯在自己身边?   本来以为是奔着楚渐来的什么人,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了。   因而,死人不会说话,不过死人身上的东西却会说话,林茜檀叫屏风跑了一趟,那些尸身还没有被抬出去处理了,摸一遍过去,倒是真的可以摸出来一些什么。   林茜檀将有些眼熟的石制挂件放在手里,神色有点古怪。   做成了圆式田字形的青田石挂坠上面雕刻了一些特殊纹样,并不是寻常龙虎雀龟的图案,而绑在上面的穗带长度不超过三寸,编织手法也十分有别于一般。   除了纹样,没有任何文字。   林茜檀再去看其他一些零碎的小杂物。   一般人看了,确实看不出这些没有身份讯息的东西代表什么,但林茜檀不一样。   倒不如说……眼前的东西,按理说还是她参与设计过的……丞相府的东西。   林茜檀想起前世,丞相府的那些彼此都不认识的暗卫身上需要配备一些足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避免自己人自伤。寻常暗号容易叫人钻空子,林茜檀便建议阴韧参照古法,用虎符。   所有的挂件全部是单独制造,但彼此放在一起,被光亮一照,就会显现独特的纹案,工艺手法并不可能轻易模仿。   先不说这东西所代表的背后人的身份,林茜檀更在意的是,这曾经的自己在另一个时空弄出来的东西,怎么会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这里。   “拿下去吧。”   也许阴韧是看中了这府里的什么东西,想要拿走,但楚家事先准备充足,这才利用地利把这些厉害的家伙给干掉了。   屏风于是只当林茜檀也看不出这挂件有什么来历,重新接过了那东西,退了下去。   林茜檀想的不错,京城的另外一边,的确正有人因为执行任务失败,而遭遇责罚。   一群穿着黑衣,但脱去了面罩的人刚刚还跪在主人跟前,这会儿已经自己主动上了行刑架了。   阴韧打发了这群没用的东西,回到他的那桌案前面,专心地画起了他的画来。   不知道这是他的人真的太过没用,还是楚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就是掳个人,也做不到。   眼前屏风的后面,一张芙蓉方桌上,正搁了许多样式别致的孕妇衣裳。男人口中连道“可惜”,手上的笔却下得更快了。   不过无所谓,机会还会有的。   这一笔一笔的下去,一晃,一刻钟过去了。   院子外面,正有一个满脸褶皱的老男人站在那儿,明显的焦虑之色。   这是阴府里的一个大管家。   现在谁都知道丞相把皇帝给软禁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换人做皇帝了。外面一堆的大事在那儿排队等着他主子亲自处理,他主子……怎么这种时候又画起了画来?!   管事简直无奈了!   京城进出的通道全被他们关闭,这两天光是天上飞的鸟他们就打死了不下一百只,谁家总有养上那么几只的,关键时候,就往外送……   但他却是不敢催促。   上一个这么干的,这会儿已经被卸了一只手成了独臂将军了。   阴韧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画像渐渐成了形,头顶上的时钟也渐渐走了过去不知多久。直到最后一笔抬起,他才开了口,对着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句:“进来说话。”   那管事这才敢恭敬谨慎地入内……   *   皇宫门口贴了告示,说是天隆帝突然“病倒”,朝政全权交给丞相处理。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道遮羞布,却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再跳出来叽叽歪歪的。   原因无他。   那些外头的百姓是没有眼缘见到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了。   林茜檀听说,江宁娘在收过宫里送出来的据说是天隆帝赏赐的东西之后,当场就吐了。   霁月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像是并不敢说其中缘由。   林茜檀知道她是怕自己正在孕中,会承受不住,心里一暖。   不过仍然是道:“你主子我,见过的脏的臭的也够多了,你只管说,丞相既然也说了,’好物与诸君共赏‘,我又怎么能不给这个面子?”   霁月面上仍然是露出挣扎的神色来,想了想,见林茜檀当真固执要知道,只好委婉地说了:“主子可还记得伯邑考?”   林茜檀挑眉。   她懂了。   家喻户晓的,封神演义的故事里,姬昌被纣王囚禁,曾经吃过一个特殊的肉饼。   阴韧八成是做了什么类似的、令人不舒服的事情,来威慑那些不服气的人了。   林茜檀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这事若是由咱们丞相大人来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在丞相府的时候,见得多了。   这回反倒是换成霁月惊讶了。   说实话,当初被王元昭送给林茜檀的时候,霁月曾经想过,林茜檀不过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那一身暗卫级别的本事,看来是免不了用来杀鸡了。   可后来看,跟着林茜檀,遇上的事情不比跟着王元昭的时候来得少。   风光伤势早就好了,现在也嚷嚷着无聊,想回来,可林茜檀也说了,郑好身上是有任务的,让她“待在郑好身边做个辅佐”。   风光这才脸上红扑扑地答应了。   郑好心里还没放下待梅,林茜檀也不急着去捅破风光那点心思,干脆假公济私。郑好办事不错,拳脚功夫却远不及风光,两人也的确相辅相成。   林茜檀道:“你就等着看吧,丞相大人说不定还有什么好东西送来呢。”只要楚绛不出事,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霁月“嗯”了一声,再没有什么不信服的。   “夫君呢。”楚绛已经回来了。   霁月道:“姑爷现在在夫人那边,夫人不舒服,他服侍着。”   这也是人之常情。   霁月没说,江芷悦也在“姑母”床前服侍。   林茜檀道:“叫人盯着些,他自己都是伤员,该换药的时间也别疏忽大意了。”   霁月点了点头,去了。   林茜檀看向霁月的背影,无奈摇头,楚绛回来之后,丫头们便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她心里起疑,就叫了一个平时不太有存在感的丫头过来问话。   丫头缺心眼,早就告诉给林茜檀,说是楚绛带回了一个秦楼楚馆里的“红颜知己”。   林茜檀虽然讶异,但也不是太难以接受,毕竟,她对楚绛,当真就只是兄妹之情。   不过心里说没有半点不舒服也是不能,她这才刚刚对他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来……   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的红颜知己现今被安置在距离思乡院十万八千里的一个院落里,林茜檀笑,她像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也不能怪江芷悦兴奋。   林茜檀想。   青楼里的女人都有机会,她一个出身高贵的大家千金,岂不是更有机会?   就是不知道,她近期会不会就喝上江芷悦给敬的“姐姐茶”了。   整个京城像是封闭的笼子一样,安静了许多天。由于关着城门,里外往来不通。林茜檀听说,城外已经陆陆续续累积了一些南来北往的人进不来,现在城门外头是一片拥挤。   毕竟,谁能想到,这京城还能突然不让人进去?自然也就没人想到要提前打听路况了。   可阴韧却像是岿然不动,就仿佛这只是一个他玩在手里觉得十分有趣的游戏一样。任它城外怎么人声鼎沸,书房中画笔不歇。   朝廷的官员仍然需要上朝,男人们出门进宫,也俨然成了数日之内各家的女眷最担心的事。   如此这般的,因而也就连她们也没有什么心思相互走动了。   不过魏嘉音不在这个限制之内,两家不过一道墙隔着,过来简直太方便。   林茜檀担心的是楚绛,魏嘉音担心的,自然只有这时候在外的丈夫。   “外头现在也正乱着呢,听说有个什么人竟将各路闹事的整合到了他麾下,正朝着京城来!”也不知道夫君在外,会不会有危险。   林茜檀看着一脸焦色明显的魏嘉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二狗子非但没有危险,他自己就是那个朝廷如今口中所说的“反贼”。   魏嘉音心不在焉,也就没有看出来林茜檀话语之中掩藏的潜台词。   林茜檀笑着调侃,也算是变相打听:“他不偷不抢的,又一向机灵,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你娘家,你就不怕他们出事。”   魏嘉音不介意透漏一点叫林茜檀知道知道她家的情况。   “父亲做事一向万全,他们不会有事,最多只死我们几个嫁在京中的魏氏女罢了。”   言下之意,魏氏的人早就天高皇帝远,不在京城管制范围之内了。   魏嘉音回去之后,林茜檀叫人走地道出城。   魏家的人的确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整个家族的人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她还是叫人继续探探。   屏浪前脚刚走,外面便有人进来说道,“宫里”又送东西来了。   阴韧现在往返于宫里和家里之间,所谓皇帝圣旨,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阴韧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东西了。   但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这次阴韧送来的东西,并非威慑,而是指名道姓“赏赐”给林茜檀的。   一柄做工天上少有地下无的九翅凤凰步摇,璀璨夺目,光是看一眼,就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来传旨的太监却是指着一边被首饰映衬得寒碜到了极点的点心,满脸堆笑地看着林茜檀,恭敬道:“少夫人,这是御膳房里刚刚做出来的千层玉蓉糕,您赏脸尝尝?”   林茜檀听着便好笑,这些宫里的太监,出宫来何时不是鼻孔朝天,这般和颜悦色,还真是稀奇。 第191章 笼中鸟   小太监也许平日是个刻薄阴诡的人,偏偏为了讨好别人而故意谄笑,那样子看起来便显得有些滑稽。   一柄贵重且不符合林茜檀身份的首饰反倒是一笼糕点的陪衬,这个说法也很新鲜。   九翅凤凰的首饰,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有资格使用。   “瞧公公说的,既然是’陛下‘赏赐,臣妇只有谢恩还来不及,何来’赏脸‘一说?!”   小太监道:“少夫人这就不知道了,早年时候就有天师算命,说过少夫人面相极好,有太乙真人护法的福气。”   林茜檀听他瞎扯,一边要叫人把东西给收下去,但那小太监见状,却是点明了要她当场吃下去,说是宫里的贵人等着她的“品评”。   林茜檀的眼神便冷淡了一些下来。   这种敏感的时候,还是指名道姓给她送来的东西,不说清楚是什么,又不能当场验毒,谁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太监出宫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指示,也不戳破,只叫人把银筷子拿来。   这样,这楚少夫人总能放心了吧?!   接着,便有人双手举过头顶,把糕点和筷子都奉送到林茜檀的跟前。   林茜檀于是不得不接过筷子,从打开的笼子里夹起一块,利用瞬间的时间仔细闻了闻味道,基本确信没有某些“怪味”这才将信将疑咬了一口。   小太监见她已经食用,便知道自己这是完成任务了,便眉开眼笑地一连声说了几句好话。   小太监又执意要放下这一盒子东西,林茜檀让人送他出去。现在是她人在屋檐下,还是给阴韧一些面子好。   就像当初做笼中鸟的时候一样。   随后,林茜檀碰也不碰那些东西,仔仔细细检查了检查自己,又不放心地去请了专门的郎中过来给自己瞧了瞧。   林茜檀曾和楚渐提出过,金蝉脱壳。地道通往城外,可以直接脱困。   楚渐笑说:“阴韧不会对我们下手。”   林茜檀无可奈何,只有陪着留下。   有些话,楚渐也不能明说,林茜檀心里却是明白。阴韧也许是顾念和楚泠的那一段情分。   林茜檀吃了糕点,将簪子收下的事,阴韧随后就知道了。   他心情一好,办事的小太监,便得了赏赐。   小太监退下去之后,偌大御书房之中,只有阴韧和天隆帝二人。   至于那些守卫四周的御前侍卫,对于御书房中的景象视若无睹。   阴韧看也不看床榻上面动也不动却怒目而视的人,继续抬手在奏折上面做批示。他擅长书法,想要模仿天隆帝的笔迹和口气,都不是难事。   天隆帝现在已经基本说不了话,偏偏眼睛不瞎,耳朵不聋,看着往日伺候自己的太监对别人谄媚,怎能不怒。   阴韧只当耳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音是蚊子咬。   宫中内官请示修缮大火焚毁的宫殿,萧太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人知道她是否生还,又是否是已经烧得叫人认不出来的尸首当中的哪一具!   阴韧像是玩笑一般自言自语:“说起来,太妃娘娘似乎就最是喜爱千层玉芙糕,你说是不是,陛下?”   天隆帝眸光闪烁,闭眼不语。   连着几天,林茜檀又收到了宫里赏赐的吃食。   到了最后一回,换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与林茜檀说起话来也更艺术,更圆滑。   话语之中,竟然是有一些林茜檀如果不把那些东西全吃了,宫里便天天送的威胁之意。   老太监也不留下“监视”。   林茜檀当面笑意盈盈地把老太监给送走,回头就皱了眉头,她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是有阴韧的眼线了。   会不会就是之前在她屋子里偷偷翻动妆奁的那个人?   这倒是林茜檀误会了阴韧。   那太监回到阴韧跟前,回禀道:“已经把大人的话传达了。”   阴韧像是自言自语似:“她哪一次不是把我给的东西凭白送给下贱人糟蹋?这次我偏让她吃干净了。”   那些珍贵材料,可都是好东西,安胎的。   老太监沉默不语。   另外一边的楚氏宅邸之中。   林茜檀神色古怪地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些东西。   她鼻子还算灵敏,能够闻得出来其中的成分,既然可以食用,她为了不叫阴韧再骚扰她,并没有再拿去赏赐给寻常下人,而是关起门来……全给了锦荷。   锦荷直抱怨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减肥成功了:“……主子你也说了,这都是孕妇吃的大补之物!”   林茜檀半开玩笑说:“我总叫你挑个看得顺眼的嫁了,你说不。现在怎么又说自己胖?”   锦荷也笑:“嫁不嫁人,和爱不爱美有什么关系?主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往日晴川在时,两人一有口角,晴川就喜欢拿她身材刺她。   发现自己想到了讨厌的人,锦荷微微有些不悦。不过转念小人得志一般想到晴川如今的下场,她又高兴。   晴川辗转成了如今内城河道上的名妓,前些时候花朝节时还被选上了三甲排名的“小花魁”,小有名气。自有油脑肥肠的财主为她一掷千金,可她必定将林茜檀和锦荷都恨进骨子里。   锦荷与林茜檀说晴川,林茜檀道:“你若愿意,我这里拿一些银子给你,你去帮她赎身,免得咱们凭白被人咒骂。”然后将她远远送走,找户人家嫁了,也就完了。   锦荷咽下一口,有些人,在的时候可恨,不在了,反倒因为没有对手而寂寞了。   *   锦荷说的“不嫁人,一辈子陪在林茜檀身边的话”说得多了,林茜檀也开始相信了。   眼前女子微胖的身子,略显白胖的脸,不算聪明,也不漂亮,嘴巴又毒,却最是忠心。   她吃完了“夜宵”,准备伺候林茜檀睡觉。   楚绛现在全不怎么进屋,林茜檀反正也是一个人睡,看着锦荷给自己铺被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再铺一床吧,今晚你到床上来睡。”   锦荷大大咧咧的,也就是愣了那么一下,就嘻嘻笑道:“好啊,我早就想睡一睡主子这金丝雀的笼子一样的床了。”   阴韧送来的东西,到最后还是剩下了一点,这天晚上,锦荷果然铺了被子,跟着林茜檀一起上了榻。林茜檀忽然就觉得,这天晚上春日的蚊子都不叮咬她了。   锦荷皮糙肉厚,被蚊子咬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睡得深了,醒来时候将林茜檀那本放在床头的《女官典制》给糊了大半页的口水。   阴韧亲自新编《女官典制》,颁发印售,朝中求贤,女人虽然不比男人多,这行事守则却已经制定出来。   *   过了两三日,阴韧像是终于想起城门已经关闭了好几天了一样,终于下令打开城门。随着城门“呼啦”一声做响,门轴转动,浓重的灰尘飞撒得到处都是,城门楼,已经好几天没有打扫清理过了。   消息是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林茜檀道了句:“知道了。”   大批的客商涌入京城,京城一度就像平时一样繁华,可是等这些客商知道京城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纷纷后悔进去京城这是非地里。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在大街小巷里巡逻,平时吆喝得大声又精神的路边摊贩们也都小心翼翼收敛了声音。   人们默契地像是不想惊扰了什么似的,尽可能小心翼翼。   看似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市井街道,时不时便有人被擒拿着捉出去。   人们纷纷闭紧了嘴巴,唯恐一时说错了什么,被当作同谋论罪。这两年这样的事多了,大家都渐渐习惯。   与此同时,人们也在等待着宫里正式的消息。   打了一场,大家不会是谁和谁打了都不知道。丞相是不是把陛下控制起来,他们都不管,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陛下,你瞧,这天底下没了谁,这世道一样也是照常运转,不会耽误的。”皇宫帝王寝殿之内,失去了对它的掌控的主人,看着他眼中的乱臣贼子登堂入室。   阴韧堂而皇之地进入天隆帝的寝宫,坐在他私人的座位上办公,四周“照顾”皇帝的人,全都姓了阴!   天隆帝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只后悔自己以往没有早些下定决心,一而再犯了心软的错,不然早年宁可背着兔死狗烹的骂名,也要将这人扼杀在幼苗当中,如今养虎成患,受制于人,不能说没有半点活该。   阴韧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天隆帝也有过君臣相知的蜜月期。那时候,他刚刚帮助他除掉燕勇,两人利益一致。阴氏一族也正是从那儿起,势力腾飞了起来。   人心会变,事到如今,有太多事情回不到过去了。   天隆帝只能出声说一两句声音不大的句子,阴韧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说,耐心十足。   天隆帝道:“你就是得了这宝座又如何,说不定转眼就交出去了!”   烽烟四起,近在咫尺的眼皮底下,桐州境内的复夏大军,刚刚击破了前去平叛的朝廷兵马,气势汹汹地朝着京城来了。   “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阴韧依然一副丞相的服饰打扮,如果不是他的手里正攒着个黄金灿灿的大印,他的这身衣服,也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说着,当着天隆帝的面,盖下玉玺,批准了一项重大兵马调动的命令。   阴韧言出必行,果然没有再往林茜檀那里送什么东西。   但林茜檀并不能因为这样,就松一口气。只因为阴韧的动作,给她增添了一些意料之中的麻烦。   一个刚刚谋朝篡位的人,往一个已婚妇人那里接二连三地送一些僭越的东西,这事,怎么说,也是不太对劲的。   就算碍于局势,有些话不方便说,可私底下议论,总是可以。   林茜檀不用叫人去外面打听,也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风言风语了。江宁娘听说这件事,把林茜檀叫去,问了一遍是怎么回事。   就连楚渐,都忍不住在这件事上默许江宁娘问上一问。   唯独最应该关心这件事的人,却改了一个样子,像是全然不关心一样。   “听说姑爷昨天晚上又是睡在了那贱籍女子的屋子里了!”三月底的一日,锦荷打听了消息,愤愤不平地进来屋子里告诉林茜檀。   反而是林茜檀这个当事人,十足淡定。   林茜檀也见过那个据说颇有几分美貌的女人,凭良心说,如果她是男人,或是是个磨镜之癖,恐怕真的会喜欢那样的。   可让林茜檀真正在意的是楚绛的态度。   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有这么大的变化呢。他究竟是怎么了?   再有大约一个月的工夫,她肚子里这孩子便要呱呱落地。孩子的父亲却在这种时候做一些让人伤心失望的事情……   锦荷抱怨个不停,林茜檀出口制止了她:“好了,别说了,那姑娘可没你说的那么糟糕。”   “还不是替主子你骂的?”   林茜檀哄女儿似的,将她轻轻一拉坐下,楚绛看人的眼光不算差,挑选的,也不是什么会兴风作浪的女人。   林茜檀很是哄了有一会儿,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变成她来哄丫头了。   这会儿,她刚刚起来,外面也才下过一夜的小雨,整个庭院看起来朦胧朦胧的,锦荷像是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雨气,连忙站了起来,朝着火盆子靠近过去。   火盆子还是楚绛特地交代了摆上,但他自己并不在这屋子里睡下。   简单用过早膳,林茜檀抚摸起自己的肚皮来。   林茜檀起来得不算早,实际上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她这几日比起刚刚发现有身孕的时候睡得还厉害。也许是因为心神松弛了一些下来,所以能够睡得深沉一些。阴韧除了最早那一番震慑,之后的手段一下子温和了下来。   林茜檀转移话题:“叫你去问的事,你问了没有?”锦荷一早出去,为的可不是打听楚绛那边的事情。   锦荷闻言回答道:“问了问了!”   林茜檀看向她。   前两天,天隆大运河上就传来航路被中断的事,而巧合的是,林茜檀的姨母楚乔居然会在这种局势并不明朗的时候,叫人送信来说她刚刚坐船走到半路上!   锦荷的任务,便是这个。   锦荷说道:“老爷说了,姨太太这会儿怕是来不了的。目前登岸上了陆地,在楚家的一处庄子上歇息呢。”   阴韧将天隆帝软禁之后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水路给控制了,进来可以,出去却不行。楚乔出发的时候,并没有问到京城那些个动向。   好在,平安无事。   “这便好!”林茜檀松了气。既然在楚家的庄子上住下,那就暂且不要走动。那儿可比东都安全!   锦荷眨巴眨巴嘴,到底是把火头给摁下去了。又配合着林茜檀,说了几件东都有关的事。   也许是受林茜檀的影响,她身边的这些丫头,都对男女平等这回事,有些自己的想法。   起初她们也觉得先夫人楚泠说的那些是歪门邪道,但也是受熏陶久了……   阴韧不过送了林茜檀几样东西,外面那些人就有的没的的在说,楚绛都把青楼女子带回来睡觉了,反倒是得了一个“风流”的美名……   林茜檀这会儿还有心思玩笑道:“记得给那姑娘送一些补品去。”这才符合“贤惠”的典范!   也是因为楚家里的大伙儿都看得出来丞相对他们少夫人似乎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所以他们并不怎么担心忽然会有什么人闯进来,像是洗劫那些侯爵府邸一样,也这么对待他们……   喝奶骂娘也是人的劣根性,他们受林茜檀恩泽,却在背后议论这些笑料!   锦荷想了想,问道:“主子,上头那位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这样坑咱们?!”   林茜檀笑了笑:“说不定他就是有些夺他人妻子的雅好,也不一定。”   她轻描淡写的,把这么一件事随随便便地就给说了。   屋子里伺候的人们面面相觑的,都觉得主子有些大胆。今日丞相,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黄袍加身!   一来二去,话题不知不觉就被绕开了去,仿佛没人记得,楚绛还在青楼女子的床上了。   同一个时候,楚家另外一边的某个院子里,楚绛刚刚下了床榻,穿戴得整整齐齐地离开。   床榻上,同样也是衣裳完好的女人习以为常地翻了一个身子,继续睡觉。   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妇人,见楚绛离开,走了进来,一看她楼里的姑娘还是穿得整齐干净,脸上便垮了。   楚绛不小心落下了一件饰物,叫贴身的小厮回来取,拿了东西,那小厮便正好经过窗子下面的时候,就听见那老鸨正把姑娘给骂哭:“你个赔钱货!不是叫你喂药给公子?”   那姑娘一时之间只知道嘤嘤哭泣,抽抽搭搭。   老鸨又道:“泼天的富贵你也捉不住,就知道哭!你可得知道,你年纪不小了,这事成了,你就是名门世家的夫人,不成,你就还去做回那人尽可夫的老母鸡……”   小厮叹气。   这姑娘人不坏,就是受制于老鸨。   他作为近身之人,当然是清楚自己主子的情况了。男子去势之后,任凭它玉帝还是王母手里的助兴药,那也是不管用的。   他主子其实不过是事先请了这人来演一场戏,每天晚上过来躺上一晚上,装装样子罢了。   他也只是呆愣了一瞬,就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走得没了影子。   那边的屋子里,老鸨还在骂着……   天隆帝“病”重在床,大朝小朝全都是阴韧主持。   这一日停朝,衙门上却还要办公。   楚绛一改之前那样的勤勉姿态,在公务上多有拖延,但是阴韧却并没有与他计较。   小厮跟上楚绛的时候,楚绛都已经走到了半路上。一副根本没有打算等小厮的样子。   若不是丞相府的队伍正好挡住了他,他早就骑马过去了!   小厮想要气喘吁吁,却又不敢喘气,只因为楚绛骑马来到闹市,正好碰上了从宫里出来的阴韧。   楚绛停下马来,和他面对面寒暄。   阴韧的心情似乎不坏,和楚绛有说有笑的,仿佛对于那些他刻意做出来的怠慢举动并不介意。   楚绛却是面色冰冷,装也懒得装样子。他还在,眼前这奸佞就敢堂而皇之用送礼物的法子来羞辱他!   阴韧哪壶不开提哪壶:“本相送的九翅簪,丫头喜欢不喜欢?”   楚绛打发走阴韧,已经不想往衙门去……   仅仅在骑出去一段路之后,楚绛回过头来,朝着那边坐在车马上行走速度缓慢的阴韧主仆看了有一会儿。   阴韧眼睛里的不屑太过明显,不知为何,深深扎到了他……   不远处,主仆正在对话。   “老吴啊,你手下的小太监,刀法可不太行啊?”楚绛听不到那边阴韧正和一个跟车的太监说的话。   那被呼唤的太监,便站出来,恭敬回答:“回主子的话,办事不利的那小子,已经去了一条腿,以示警戒了。”   实则,这姓吴的太监并不敢说,并不是他教出来的净事房太监技术不行,而是实实在在有人阻挠。原本战场之上,混乱之中,那阻挠的人也是任务的目标,只可惜那人武艺确实高强,就连暗箭也伤不到他!   阴韧笑:“罢了,如今也无所谓这些了,本相看见这楚大人,心情便好,你说奇妙不奇妙?!”   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一半说的都是有人叛乱,尤其有夏朝皇孙带领的那一路,更是已经逼近到了快到京城的地方。   吴公公无奈心道,他们主子如今眼看着距离那个位置就差一步,怎么反而像是松懈了下来一样?又不是手上没兵可用,为何连挡一下也不曾,就那么一路把人放到了逼近家门口!   主人的心思,他一个仆人猜不出来。阴韧原本是要调军阻止,只是那日睡梦之中,梦中少女对他嫣然一笑,他醒来之后,便改变了心思! 第192章 雾气   阴韧这两年来总是噩梦连连的。   梦中花明月暗笼轻雾,他看不真切,却隐约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些重要的场景记忆。   那种感觉十分新奇。   梦中总有一个不显示真容的女人被他以各种方式欺辱,他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喜欢女人,也以为那个女人应该是自己算是喜爱过的楚泠。   直到前一段白雾微散,他窥视到一瞬雾气那头的东西,方才了然。   梦境的真实感,令他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苏醒之后的他不一定记得梦里的场景,但每每睡起,他心中都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受。   尤其梦中人让他看清的那一笑以来,更是这样。   明知眼下正自己是夺取权位的关键时候,阴韧却认为自己应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每日作画成了他最要紧的事。他本来就爱画,现在的他,更是喜爱。   除了不可少的处理公务的时间,他就是陪着天隆帝的时候,也在作画。画室从那里搬到了这里,仅此而已。   天隆帝不由很是有些荒谬的感觉。   自古以来,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不少,就连他燕氏一族,对于萧氏来说,也是叛臣。   如若不然,从先帝时期开始,大商朝廷做什么要反复修史,无非也只是为了一个“正统”二字。   犹记得那年先帝登位,忙着清洗萧氏遗臣,忙着巩固兵权,甚至忙着收揽民心,哪里像是阴韧这样?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来御书房度假。   阴韧固然是用了几场邪性手段威慑于人,但他也仅仅是弄了那么几下就作罢了。   甚至于那些反对他的人,他也大都留下,并不赶尽杀绝!   天隆帝猜不透,索性不猜。   他倒是想看看,他是在他的面前,画的什么?!   桌面前面,阴韧所画的,自然是他一直在画的那个少女。   香烟缭绕的宫室之中,没落的帝王是画者唯一的看客,阴韧下笔专一,专一到天隆帝竟然也忘了自己眼下正是阶下囚,转而十分得趣地盯着阴韧看了起来。   阴韧大概是古往今来最不上心的造反者。等他把手里来源于梦里的画面完全落到纸面上,花费了几日工夫把画给画成三月和四月之间的钟声也敲响了。   四月初一,桐州告急,加急的信件被送进京城,阴韧却吩咐人将他刚刚画完的画装裱了,送出宫去。   天边的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个鱼肚白,皇宫还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像是魅惑人浴血似的,朦胧中有一种玫瑰紫的感觉。   楚绛起了一个大早,近在咫尺的温热感让他知道身边有人。   不过身边的女人,依然是青楼里那个被他请回家来做戏的那一个。二十多岁,算是老姑娘,但又的确有一种少年人没有的成熟风韵。   晨荚既然拿钱办事,就要好好干活。虽然不明白面前正在更换衣裳的男人为什么要花重金让她装出一副受宠的样子,但对方确实是已经向她许诺,事成之后,会安排她离开那个鬼地方。   但这露出精壮胸膛的男人多么有魅力?她阅男无数,一眼就知道,这是极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不是什么不动凡心的九天神女!   楚绛看到晨荚略略带上了一些温度的眼神,只当做没看到。   楚氏这样的人家,她会想留下也实在正常得很。楚绛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平静无波地道:“姑娘还没决定契约结束之后,去哪里吗?”   一句话,就像是冷水一样,泼在晨荚头上将她多余的美梦给打破了。她急急忙忙:“只要小日子安稳,没人知道我的过去,就成了。”   楚绛眼角余光里似乎看到窗外有一个身材臃肿的身影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应该就是晨荚口中躲避还来不及的老鸨。   老鸨也正在探听屋子里的动静,没想到面前的门突然就被大力打开,她一时没有防备,直直往前栽倒,摔了一个倒栽葱。   楚绛却是看也没有看她。这叫晨荚的人,正是这老鸨二十年前意外怀孕生下来的女儿,恩客不知凡几,老鸨也不清楚晨荚的父亲究竟是谁。   都说虎毒不食子,老鸨却忍心叫自己的亲生女儿接客,花着女儿出卖尊严赚来的银子,还动不动就打骂……   晨荚忍无可忍,便答应楚绛,和楚绛做了一笔交易。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林茜檀那边也听说过这老鸨的名字。说是跟着女儿进来伺候的。   楚渐为此和儿子生气,说他自甘堕落,和风尘女子为伍。   “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是有的。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做父母。”林茜檀像是玩笑一样,做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林权不知道从何处听说林栋与她伸手拿钱的事,林茜檀还在孕中,他就跑到楚家摆足了父亲的架子。   这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屋子里的丫头们,都有一些印象。林茜檀一个子也没有给林权,说她念完了经文就不要和尚也没关系,林权反正也没有把她当女儿。   锦荷故意把滚烫茶水撒在林权的身上,变相地把他赶了出去。林权不记得锦荷,再听锦荷说话语气,还以为是楚氏的哪个丫头。   “可不就是么。”锦荷走过来说道:“生而不养不育,甚至遗弃,还不如不生。”   屋子里的丫头们闻言,便大多都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锦荷这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林茜檀吃过早膳,只做一些简单的事打发光阴,碧书却是拉着锦荷出去说话去。   林茜檀甚至还能听见碧书在那里嘀咕:“你又说这个做什么呢,岂不是勾起众姐妹的伤心事。”   林茜檀身边这些丫头,除了碧书这样的,还有个哥哥之类的亲人,其他的大多都是小小年纪就被卖被扔。   锦荷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后面:“做了错事的,又不是我们,我们难受个什么?该难受的,应该是那些抛弃自己孩儿的人!”   楚泠开设养生堂,收容诸多孤儿,锦荷就是从那里来。周逸待她再好,楚泠待她再好,也没办法取代完整的家。   林茜檀如今继承母志,也用心经营养生堂。光是京中这块地界上,每几天准能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女婴。   战事一起,恐怕这样的事情就更多了。   王元昭送回来的最后一封的书信上曾说,他已经身在军中。现在阴韧公开拘禁天隆帝,送了他一个现成的旗号。   兵马本来就是以复兴大夏为号,现今更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清君侧”了。   有意思的是,做儿子的在外面当反贼,做爹的却在京城里招摇过市,理直气壮极了。   王元暄为了打擂台,甚至是请求挂帅出征。   上一个这么做的,已经灰溜溜地回来,林茜檀听说,四皇子府现在紧闭府门,就连买菜的也不进出了的……   林茜檀现在也不知道,王元昭那里,情况如何。   道听途说的消息倒是有一些,只听说朝廷派去的兵马和叛军交手过几场,负多胜少。   阴韧在外面还有战事的情况下,做出那些事,或多或少影响军心了。   “姑爷又出去了?”林茜檀问起了楚绛。   这一回,楚绛倒是暂时没有出门,林茜檀听说他在书房,想着两人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便想着过去看一眼,殊不知自己是过去凑了一场热闹。   楚绛的书房之中。   锦华坐在那里,固执地不肯离开。楚绛也不理她,只管自己顾自己做事。   锦华也太过分了些,林茜檀即将临盆,最怕休息不好,她寄宿楚家本来没有道理,竟还夜半去滋扰。   林茜檀无声无息到了门外那会儿,正好听见里面锦华正和楚绛说到:“……怎么,现在就敢跟本宫甩脸色吗?”   京城大乱,阴韧造反,楚家好心收留。事后天隆帝不过是被软禁,诸多皇族也还在明面上保有尊荣,锦华自然还是当朝公主。   只是天隆帝被关着,燕氏皇族也大多被软禁监视,锦华这个公主,就是寻常一个下人都敢当面忤逆一两句。   众人心照不宣的,就像是一只鞋砸下来,众人便都等着另外一只。只等着阴韧撕破那早就挂不住的最后一件遮羞裤。   “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你怎么能如此待我?”锦华道。   楚绛对锦华忍耐已久:“公主的做客之道难道就是恩将仇报,寻衅臣下怀孕的妻子?”   锦华又说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忽然想知道,她来之前,楚绛怎么“对待”锦华,能把锦华气出了哭腔。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楚绛看过锦华身子这件事。   看来她来得不是时候。   只听见楚绛说道:“……公主殿下应该问问自己,那些闺训都学到哪里去了,见到男子难不成就衣带渐宽终不悔?”   林茜檀悄然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走掉的时候还正好在半路上看见了听说锦华在楚绛那里而过来的江芷悦。   可她离开,并不等于她出现过的事不会有人告诉给楚绛。   大约一刻钟之后,还在楚绛书房里大眼瞪小眼的锦华和江芷悦,便眼看着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来到楚绛的身边,附着耳朵和楚绛说了什么,楚绛明显身子一个颤动,像是差点就没忍住,迈出步子似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锦华和江芷悦,小厮才有机会细说:“少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   楚绛听了,神色微动,可到底还是没有叫自己那早就一而再差点就跨出去脚步的腿有所动作。   “罢了,就让她不高兴吧。趁着现在,我还有办法下决心做这些。”楚绛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小厮心叹。   他们公子也不容易。   已经离开的锦华和江芷悦没有机会看到,楚绛桌面上被狭长木盒封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是丞相府刚刚送来的。   里面那一副卷轴被摊开来,画上少女美丽得像是活的。楚绛一眼过去就看得入神,看完了却又面带讥讽:“丞相倒是好画技。”   阴府的人也是才走没有多久,小厮也是有幸因为禀报事情,而沾光看了一眼。   看了,他便惊悚。前阵子丞相那里就总是给他们少夫人送这送那,现在又把这东西送到他们公子跟前,根本就是挑衅。   少女笑颜惑人心,谁知阴韧这是在何处见到的笑容?   楚绛的神色果然显得有些悲伤,他画技不输给阴韧,但现在再提笔,也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了。   “少夫人在做什么?”这是楚绛在问小厮。   楚绛卷起了画卷。   小厮立即回答:“少夫人约了顾小姐上门。”   顾小姐就是顾晴萱。   顾晴萱是林茜檀好友,经常登门并不奇怪。   楚绛笑:“那就好好照顾着,尤其盯着叫她记得忌口。”   同一个时候的林茜檀屋子里,顾晴萱正在那里喝茶。   楚绛看过了阴韧送来的画,这才发现木盒子下面还有一个嵌套的小盒子。   他也想知道,阴韧除了画,还给他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于是伸手过去。   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张对半折叠的纸,墨迹透过纸张,隐约能够看出几个字体来。   楚绛打开一看,神色顿了顿……   小厮看他神色忽然有些不对,但是又不敢问他。   *   “爷爷说,眼下这情势,也正好你在家生产。”谁知道会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们递申请上去的时候,虽说也是阴韧主政,但现在……   林茜檀知道顾晴萱的意思。   但她是半点都不担心。   女官之制,从前朝陆续增设,到本朝君主也愿意开放通道让女人可以有一个晋升空间,现在王元昭带着兵马正杀气腾腾而来,来日不论胜败,总不会比起阴韧还不如。   只是,印象中那个站在船头穿着短襟撑船的少年,真的就要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吗。   距离林茜檀生孩子大概还有一个月,顾晴萱并不只是过来跟林茜檀说这些的而已。   顾晴萱担心外面的形势不稳定,会影响林茜檀生孩子。   “我刚刚,一路过来也没看见几只麻雀。”   “我……本来也是想着,出城去,可后来想想,公爹说得对,现在我不好移动,无论怎么,也走不了太远,万一有个什么,在城里说不定比在外面反而还更安全一些。”至少医婆、稳婆什么的,都是现成都有。   说起这些,顾晴萱就佩服得不行:“你好厉害,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自己收拾清楚的。”   哪家的婆子靠谱,器具之类的准备如何去做,乃至生产前后的饮食睡眠安排,全是驾轻就熟……   林茜檀开玩笑似的道:“你若是见多了,你也会的。”   顾晴萱笑道:“我怎么就没有看我母亲她们去处理这些事情?”不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疏忽。   林茜檀笑着,想起自己前世景象,心说,如果自己实际上手准备几次,当然就会熟练的。   这些事情,原本不应该由她这个孕妇自己亲自处理,可江宁娘是个甩手掌柜,她根本不管。   顾晴萱对江宁娘也有意见,想了想,又有些后怕:“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婆婆都是这样?”   顾家家风算是不错,可顾晴萱听一些顾府里年纪较大的老奴说过,韩宴清年轻的时候,也是被她的祖母磋磨过的。   林茜檀无不羡慕地对着顾晴萱笑了笑,道:“你这是故意气人呢?你又不和婆婆一起过。”   顾晴萱嘻嘻笑。   顾家是招赘,顾晴萱那位夫君,成婚之后都干脆改了妻姓姓顾了,所以旁人称呼顾晴萱,便称她顾少夫人。   顾晴萱还是在自家过日子,亲生的娘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她不好?   像是顾晴萱这样的情况,其实是少之又少的。顾晴萱觉得自己幸运,但也和所有人一样,对于自己这婚姻的状况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府里子嗣虽说单薄,但也绝对没有到非得给女儿招赘的地步。   顾晴萱回去了,林茜檀再问起楚绛的时候,楚绛已经不在府里。倒是有个扮相十分妖娆的丫鬟很是气焰嚣张地告诉过去问消息的绿玉,楚绛陪着“她们姑娘”上街去了。   绿玉脾气急,倒豆子似的,把楚绛那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陪晨荚姑娘更重要的事”的原话给说了出来。   林茜檀听了,只说了句:“他自己觉得好,便好。”   林茜檀正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有一个管事正满脸犹豫之色地站在楚渐的书房外面,不敢进去。   另外一边,楚绛早就陪伴晨荚到了衣裳脂粉铺子最多的一条街道上……   老鸨得意地跟在楚绛身后,看着自己的“准女婿”,给自己女儿买东西。嘴角弯起,已经能够想象她将来有女婿撑腰的好日子来了!   她会得意也是正常的。   想想那府里,那几个看中这楚公子的,哪一个不是家世优良。   可如今……   就连公主,也得给她姑娘让路!   晨荚却不像她母亲这么天真,楚绛说要带她出来逛街,她却是当真不怎么笑得出来,这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啊!   楚绛像是不知道晨荚在紧张一样:“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晨荚哪里敢说不喜欢。   说来奇怪,从早上那会儿开始,楚公子便有那么点奇怪。   楚绛虽然是陪着晨荚在逛街,但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几个时辰之前,看到的那一张纸条……   楚绛都不知道,林茜檀何时瞒着自己,给顾相做了关门弟子不说,还将投名状送到了阴韧跟前去了。   可气这些事却是由外人告知,阴韧不需要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所以多半就是真的。   他当时心里就有火气,正好晨荚去给她送吃的,他突发奇想,就将晨荚带了出来……   正好,也亲自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晨荚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敢跟楚绛做任何过分要求。那老鸨却贪得无厌,言语之间甚至对林茜檀这个正室夫人有颇多的不尊重。   晨荚清楚地看到,楚绛那眯起来的眼睛缝隙里,像是有什么冷芒闪烁了过去。偏偏老鸨眉飞色舞,没有注意。   楚绛带上晨荚在外逗留半日,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未时三刻了。顾晴萱已经离开许久,林茜檀正坐在院子老槐树下面,晒着天上还没退去的太阳。   林茜檀稀罕着楚绛怎么去了好半天工夫自己跑了过来,正要先说话,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对林茜檀关心出了声:“听人说,你中午的时候吐了?”   林茜檀听着便心里一暖,虽说喜欢了别人,但总是关心她:“孕期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只是小事罢了,不必在意。”   “胡闹,这怎么会是小事?”   楚绛自己不觉,旁人却是再清楚不过,他这会儿身上有一股脂粉的香气,而这一股味道,又不是他自己惯用,分明是那个叫晨荚的妓子身上持有的,传染到了他的衣服上。   说着话的工夫,天上的太阳已经被云层遮挡起来,看上去阴沉了很多。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楚绛看起来也有些过分的阴柔。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打扮,楚绛一如既往的俊美,就连唇角边上的弧度都是一如寻常的温柔。   林茜檀问他要不要留下用饭,楚绛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一边自然有人下去安排楚绛爱吃的菜。   林茜檀叫楚绛往自己身边坐,楚绛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林茜檀却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孩子都要出生,你这做父亲的,却从来也不提前来和他熟悉熟悉,小心以后他出来了,不亲近你。”   楚绛听了,笑着笑着,却是不合时宜地微微濡湿了眼眶。   林茜檀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得楚绛心里酸楚疼痛,但那根刺却又拔不出来。望着妻子那硕大无比的肚皮,他近乡情怯,且自惭形秽。   他以后都生不出孩子了,这一个,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的母亲笑语嫣然的,坐在那儿看着他,就好像不知道他从哪儿回来似的,让他更加心虚。 第193章 昏君   午后时光静好,林茜檀招呼楚绛坐下在她身边。她笑得柔和,用自己的手覆盖在楚绛手背,叫他感受她腹部隆起的地方那象征着生命的胎动。   一下一下的。   林茜檀怀相不怎么好,大半年来的辛苦外人不得而知,楚绛早不止一次问过思乡院如今厨灶上的婆子,是婆子告诉他林茜檀怀孕期间的一些琐事的。   想到那些,楚绛几乎要心软地把那个晨荚给早早送走了,别在府里气她。可两腿之间隐隐传来的幻痛,还是将楚绛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他的手掌下面,是林茜檀的体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里像是有什么动静。早就听说胎儿懂得与外界互动,没想到是真的。   林茜檀看他有一些入神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楚绛回来其实早就不止一次看过她的肚皮,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接触。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子温馨相处,等到里面的仆人出来告诉林茜檀说,里面饭菜做上了。楚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了句:“进去吧,差不多入夜了。”   林茜檀笑着回答,一边动手摆弄了摆弄自己鬓边的头发,答应了一个“好”字。   看到他们这样,像是钟嬷嬷等人,都放下了一些心来。   钟嬷嬷还怕林茜檀年轻不懂事,会去和丈夫清算旧账闹脾气。   可现在看来,少夫人很懂得审时度势。   林茜檀可不知道钟嬷嬷是这样想她的。   楚绛在林茜檀那里用饭的事,其他人很快就都知道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欢喜好,还是愁好。   因为楚绛留饭,厨房上的厨娘干起活来,都显得更卖力了许多。   “许久没有和你一起吃饭,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了,只好叫人根据你之前留下的菜谱做了。”林茜檀一边道。两人进屋,坐下等饭……   到了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的菜式,林茜檀笑着由楚绛带着坐下。   楚绛扶着她,林茜檀明显感觉到,楚绛的动作在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有那么一些僵硬。   桌面上都是一些楚绛爱吃而林茜檀不爱吃的。   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待着,屋子里摆的是什么菜,又有什么要紧。   楚绛怅然,这些东西分明是他盼了许久的。   从头到尾,林茜檀都没有提过一句白天时候的事,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没有其他任何的人,就只有他们俩。   吃完了饭,楚绛又作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林茜檀想了想,还是主动出声挽留了他:“留下在我这睡一夜吧,我有话跟你说。”   楚绛本来都已经走到了门槛边上,听见呼唤,回过头来。   他眼珠子澄澈,睫毛微微闪烁,深深看了林茜檀一眼,答应道:“好啊。”正好他也有些话,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   于是各自准备洗漱了,楚绛很久没有在林茜檀睡的那屋子里洗过身子了,突然让他回去那里洗澡,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到了将近一更的时候。   林茜檀已经清洗完毕,去了浴室外面等待。楚绛举目四望,试图观察这窄小而五脏俱全的一个空间在他不在的一年里,有些怎样的变化。   浴室里,那面林茜檀平时使用的大镜子是楚绛环视了一圈之后才在帘布后面看见的。他本来平静的情绪,因为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之后,而起了迅速的变化。   正在外面的林茜檀本来正拿着一卷书册翻看,骤然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一点清脆的声响,还被惊扰得下意识抬起头来朝着里边看了一眼。   她下意识感到一丝古怪,可又说不来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是什么。   楚绛在净房里面待了可能有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林茜檀却还在等他,他正好湿漉漉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林茜檀还没有睡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林茜檀要亲自伺候他擦头发。   “让我来吧,也很久没有做这些了。”林茜檀说着,已经伸手从丫头的手里接过了毛巾。   滚圆的肚皮,让林茜檀行动起来,也有一些困难。   任凭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楚绛去了一趟净房,情绪像是又不好了起来。就像他之前在府里一直表现的那样。   林茜檀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他再怎么,也会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面子吧!   楚绛很明显像是压抑自己的情绪似的,忍着坐了下来,林茜檀也拿起了毛巾,帮他弄起了头发来。   屋子的门窗开着。   外面的风打进来,其实头发干得很快,但林茜檀故意放慢了速度,想要借机和楚绛再多说说话。   一晚上的时间,两人说了很多小的时候的事。   林茜檀最想问的,自然是楚绛究竟有什么连她也不能说的烦恼。   原本以为耐着性子等了好几个月,时机正合适,所以她在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提到自己心里藏了许久的疑惑。   楚绛就像是被突然被点燃了炸药包似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林茜檀有些讶异,被楚绛的样子吓到了。   楚绛脸上的愤怒那样明显,林茜檀的笑脸甚至还停留在脸上没有淡去,他忍不住一个压制了力道的轻甩,林茜檀手上的毛巾甚至都被他打开,飞出去老远,然后摔打在几步之外的石砖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一整个晚上好不容易弄起来的良好气氛,一下子没了。   就在边上伺候的锦荷见状,几乎立刻就下意识要挪动脚步,林茜檀一个眼神过去,立刻就制止了她。   楚绛的动作力气不大,势头却猛,她准备不及时,给甩了出去撞上了床头硬物,有点痛。   楚绛刚站起来就后悔了,可还是被心里的那一股邪火给控制了自己。   林茜檀顿了顿。   林茜檀主动给他找台阶下:“对不起,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了。”   楚绛心头的火气就更大了。不是她的过错,她道的哪门子歉?!   这一刻,楚绛突然就很不想看到林茜檀。   他抬脚就走,跨出门槛,生怕自己再慢一些,就要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绿玉进来得不巧,迎面被他一个脸盆撞翻,绿玉的身上全部都是盆子里的水。   楚绛大步流星的,没几步就走远了,锦荷不去管他,只心疼地抓起了林茜檀的手,仔细看看。另一边,自有人上来,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由于是很大力气的那么一下,林茜檀手背上面有一块地方的皮肤都是红肿了起来的,十分显眼。   锦荷不想说什么不好听的,可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姑爷怎么回事?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动手起来!”   林茜檀本来还因为被当众下了脸面而有些尴尬,锦荷这么嘀嘀咕咕的担心模样,她心里一暖,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   可锦荷说的对,楚绛这究竟怎么了……   她应该没说什么特别不对的话!   林茜檀心头突突跳动,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孩子解释解释:“你爹今天心情不好,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林茜檀的肚皮,就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一样,居然正好就动了那么一下……   楚绛这一走,刚刚准备的被褥什么的,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正在净房里整理的丫头出来,跟林茜檀说,净房里的大镜子被人转了一个方向,变成朝里了。   林茜檀便知道刚刚她在外面那会儿,听见的是什么声音了。   楚绛从林茜檀那里出去之后,去了外面不知哪儿胡乱睡了一夜,等着第二日起来,再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心里更加后悔了。   但后悔也没用了。   想问的事,楚绛终究还是没机会问出口。他还要工作,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去了衙门报到。到了下衙,已经是夜色黑透。   之前飞马送进京里的兵报上面说,夏朝皇孙萧胤整合了号称三十万的雄兵已经砍瓜切菜地打到了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了。   这事是京中众人早就知道的。倒不如说,他们反而比较奇怪的是,阴韧明知这些,却没有什么作为应对。反而坐视那如今露出身份来的夏朝皇孙带着人打了过来……   楚绛忙活的,也正是这些事。   当天晚上,他忙了一日,正要收拾了回去,没想到又进了急件来,急件上面,朝廷的探子说了一件比较大的事,楚绛看了,皱了眉头。   探子说,他混进军中,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像是晏国公府的二公子,王元昭。   楚绛现今是数名参知典事之一,有权处理这些要往上送的东西。可他鬼使神差,将这东西没多少犹豫地放进了袖管里,将送信的人挥退了下去……   悬崖之下,他的妻子曾和那个男人一起,待了数日!   可现在,他却要主动维护他!   楚绛站在空落落没了人的衙门办公大厅里有那么一会儿,等他想起来要往外走,手上的东西早就被他捏得出了褶皱……   正打算离开,外面的院子恰好传来一些说话的声音,阴韧带着三两个大臣走了进来,楚绛和他们正好碰了一个面对面。   阴韧对于楚绛在这,似乎有些意外,看见他,阴冷阴冷笑道:“难得楚大人今日看得上本相这个奸佞,跑来办公了。”   跟着阴韧的那些个大臣,便都在应景而笑。阴韧调戏讽刺之意明显。   楚绛眸色清冷。   阴韧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径直说起了别的:“本相前天送去的画,楚大人可否喜欢?”   楚绛听了这句,反唇相讥似的:“下官也想问一问,丞相大人喜欢不喜欢下官给送的回礼?”   旁人不明就里,听不懂他们这一问一答的,是在说什么。   阴韧自然是喜欢的。   一篇洋洋洒洒的《奸臣赋》,将历代奸臣凄惨下场汇编成文,楚绛亲笔写了,用来讥讽阴韧。   楚绛不爱和阴韧这些人待在一起,于是立刻就离开。   阴韧只当没察觉他袖口上那若有若无凸起的一处。   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大人,便都跟着他,去了办公用的屋子,他们还有事情要说。   “丞相大人是否有什么打算,也透漏一二给下官,也好叫下官等人心里有点数,安心安心。”没了别人,身为阴韧心腹的这个大臣,自然也是有话直说了。   血洗京城之后,阴韧彻底控制朝政。然而诸位阴氏门人都在纳闷那天隆帝的“罪己诏”和禅让诏书怎么还没出来……   内事不平,外面又有事情。那萧胤不仅没死在之前的追杀里,反而从桐州再次冒了出来,还带上了不知哪儿来的三十万的兵马!   大约再过两日,已经接近京城和桐州地界上的这三十万反贼,就能抵达京城门下了。   没看见外面街道上这两天,做生意的都少了很多?   阴韧脑子里是王元昭往日在京城时的模样,嘴上却是道:“打算么,自然是有的……”他不打算将晏国公府在这个时候放上风头浪尖的被人鞭打,并未提及王元昭现今可能的去向!   这议事厅里的灯火燃烧到了三更半夜……   这时约摸到了天气开始闷热的时节,怀孕也成了一件折磨人的事。   *   阴韧大半夜弄完了事,出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都是汗水。他都这样,何况是不能用冰的孕妇?!   晚上回家的路十分阴冷,阴韧打开车窗的帘子,让自己能吹到外面的风,走到半路上,一群刺客冲了出来,满嘴喊着“诛杀奸臣”的话,阴韧有些不高兴,好好一个安静的晚上,就叫这些煞风景的给毁了!   可他的马车停也没停,阴府护卫武艺高强,那些死士当场被人砍翻好几个,躺在了那儿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阴韧忽的想起什么,叫了个人过来:“去,给楚家少夫人送些府里新制的安眠丸去。”正说着话,旁边一摊血喷洒过来,打在小厮脸上,那小厮眉头也不皱一下。   踩着倒下的死士尸身,就过去了。   这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恐怕会有些热闹,怀着孕的人如果睡不好,又怎么有精神生孩子?他可不想到时候收藏一个没了生气的收藏品。   马车走出去没多久,身后的战斗就结束了。街道上又恢复了平静,阴韧放下车帘,往他府里去……   另外一边,楚家的门房大晚上的被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敲开来,那人拿着令牌,自称是阴家的人……   楚绛本来就回去得晚,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睡下,阴韧叫人连夜往府里送东西的事,他便提前知道了。   他心里本来那一股邪火跳腾得就更欢快了,只吩咐了一句:“给少夫人送去,别辜负了丞相大人一番心意!”   林茜檀犹在梦中,并不清楚这些。等她听说,已经是第二日。   一身的香汗,林茜檀爬起来,问的第一个事,就是楚绛。   丫头们知道她自从怀孕,便经常提起丈夫,楚绛又是不在,林茜檀有些失望,两人刚刚有些不快……   三十万的大军朝着京城过来的消息,已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林茜檀也和所有人一样,不能免俗地要关心一下。   问完楚绛,便有霁月来告诉她,她旧主人如今的动向!   “姑爷这两日,也许便是在处理这些事。”霁月道。   京城城墙高,易守难攻,林茜檀还记得前世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大军压境的。   可董庸那时候还有心思搂着新夫人来杀她!   “再去看看,尤其留意丞相那里都有些什么动静。”   林茜檀知道阴韧手里的兵马也是在京城附近严阵以待的。并不像外界知道的,他“毫不在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眼下多少忠于天隆帝的人等着看这场热闹?   *   等没了人,林茜檀看着阴韧给送来的好东西,心烦意乱的。若是她不服用,那人明日是不是又要叫那姓庄的太监来一趟,威胁她了?   “拿去扔了吧。”林茜檀果断吩咐道。   锦荷没什么犹豫,拿起便走。光是冲着这些都是楚绛叫人转交过来的,这东西她们就不能要了。要了,叫姑爷怎么想。   作为阴韧曾经的徒弟,没几个人比林茜檀知道阴韧在医道上的造诣是十分高的。   阴韧给出的药丸,自然都是好的。可这些方子,她自己也知道,何必还要他的?   锦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去赏赐了几个家里有怀孕媳妇的下人,阴韧知道之后,也只是让人再送,没有再说其他……   三日之后,一支人数众多的兵马果然大军压境,突破了朝廷兵马的防御,来到了京城脚下,四面八方乌压压的人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的。   一大早的,林茜檀难得被自己的丫头给吵得醒了过来,丫头说,围城了。   林茜檀穿衣服起来,简单收拾了就去了楚渐那里。她去的已经迟了,楚渐那里就只有她一个还没有到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就这一次与之前都不一样,家里是有准备的。只是林茜檀还是在厅子里捕捉到了紧张的气氛。   大军围城,京城各处都进了一个警戒的状态,城门再次关闭,百姓们也提前储存了足够的粮食,还有不少拿了木板把门窗给钉上的。   可想象中的大规模攻城并没有出现,只除了城门关闭,人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动静。   四月初十,兵马围城的第一夜,人们还个个紧张忐忑得睡不着,大人们姑且不说,就连孩子们也是一样,不哭不闹,一瞬不瞬地看着各自的家长。   可连续两三日,外面的人围而不攻,人们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陆陆续续有少数的人敢于走上大街。高门大户的人自然要派人相互串门,彼此交流情报的。   人们纷纷疑惑,外面那围城的皇孙殿下,怎么不进攻。   一只黑鹰敏捷地突破了专门拦截消息传递的人,飞出城去,城外连绵十里的营帐当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听见鹰鸣叫,快速地来到黑鹰落下的窗边。   他拆下卷纸,在烛火照亮下,快速阅读了一遍,然后立刻将卷纸扔进火盆子里烧了个干净。没人知道这是谁给送的书信,也没人知道,纸上写了什么。   那男人无奈笑了笑,心道,并不是他们不攻城,而是主帅下了命令,不让攻城,这有什么办法。   他本来就没有睡下,看了书信,就更加是睡不着了。就正好,大营那边传来命令,说是主帐临时议事,叫他过去,他便抬脚就走……   围城数日不采取行动,军中已经有了好几个质疑者,趁着开会的时候,便有人提了。   主座位上大马金刀站在高处的男子俊美逼人,面相好看,高大宽阔的身躯,却让人无法因为他胜过女子的美貌而觉得他阴柔过分。反而由于他身上透漏出来的王者气质,而对他还没说话,就先生出了三分敬畏!   王元昭似笑非笑的,面对下属疑问,回答得有理有据, 这些人中,有意见的大多是那些刚加入的,跟了他年份多一些的,却也不是心里没有疑惑。   他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一堆人给打发了。可他说的那些话,骗骗别人就罢了,是瞒不过熟悉他的人的。   王普就毫不客气地在周围没人了之后戳穿他:“什么’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我看你就是怕动起手来,惊扰了城里的某些人!”   王普是有些情绪的。   行军打仗,最怕主帅磨磨蹭蹭,他如果知道王元昭到了紧要关头会做这种妇人之仁的事,他当初就应该……   如今对外“伪装”成萧胤的王大狗按住了王普,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   王元昭冷冰冰的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也不理会王普嘲讽。他心里清楚得很,孰轻孰重。   就算说他骂他也罢——王普说得不错,他这样的人,看似有些本事,其实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迟早要学戏文里那些昏君一样,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第194章 生   要美人不要江山,王元昭丝毫不引以为耻,反倒引以为荣。   不过前提也得是,那美人也得名花无主,且得愿意喜欢他才是。   不然无名无分的,岂不是争了个寂寞?   三十万兵马囤兵于京城城外,围而不攻,其动机,的确就像王普说的一样,是不希望惊扰正在孕期且即将生产的某人。   算着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快要生了。   王元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普愤愤离去,留下王家兄弟两人在军帐之中大眼瞪小眼,王大狗却不像王普那样喜怒写在脸上,但也是满脸无奈。   又或者说,庆幸。   “你就这么有把握,那阴韧不会采取行动。”王大狗在弟弟面前坐下,他如今“扮演”萧胤,那一身戎装穿在身上,居然也十分像模像样的。   桌面前面闭着眼睛的人缓慢地睁开眼睛,眸色清明:“毫无疑问。”   “嗯?”王大狗像是有些无法理解,他也只是略知一二。   王元昭唇角抿成一道略弯曲的线条,神态轻松,道:“王普说我为女子丧志,里面那一位又何尝不是。”   偌大京城,可动用的兵力不少,可如今城头上也不见大批人马严阵以待。   城中亦然。   除了城门关闭,倒也没有和平时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王大狗笑起来,他倒是不知道,那阴大丞相还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王元昭看了看某个方向:“有的,自然是有的,只是他自己也许都不曾察觉。”或是察觉了,也不会相信承认。   他听觉甚好,当日白马寺悬崖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和林茜檀身上,他却听见数丈距离之外的密林里像是有什么动静。   那时没有什么动作,事后却有所探查。   王大狗正要说什么,去被一个刚好进屋禀报军情的传令兵打断了。他搁下不说,时间不早,他也已经一日一夜没怎么好好睡过了。   王大狗自己离开,王元昭坐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这一夜星空明朗,正适合赏景。可他却说不出自己为何会隐隐有些不安。   无独有偶,城中也有那么一个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坐在自家的屋顶上,拎着个小酒壶,却并不饮用,反而倒垂这酒壶,令酒壶里的液体顺着重力而下,像是在浇灌庭院里的草。   甚少人知,年少便以阴诡成名的他也会喜欢那些风流少年才喜欢的事。   夜半楼顶一壶酒,别有趣味。   只不过下去杀灭绿草的,是毒酒。   眼下富丽恢宏的丞相府并没有别的主子,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阴韧将阴柩父子赶了出去,这府里,便也只剩下几个伺候日常起居的老姨娘而已了。   男人抬头望星,站在他所在的位置,似乎还可以看到远处一个花圃那儿,正有人在执行他半个时辰之前下达的命令。   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被两个仆人装在黑布袋里一头一尾扛着,直接扔进坑里。   还有人填土。   这时候的阴韧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一个十分有趣的梦。梦里他带着“林茜檀”亲眼见识他那些刑房,里面说是地狱也不夸张。第一次见识这些的“林茜檀”当场就呕吐了。   阴府的花圃很美,阴韧可惜,那个他最想请了她上门来看一眼的客人,却几乎从来也没有来过。   夜色浓重,又有一只飞鹰穿越黑夜,飞出了城去,只不过这一回没有人拦截它。这小东西扇动着翅膀朝着京城外面去了。大山里,隐藏在暗处的某个地方,移动的轻型铠甲将月色反射起了微弱亮光来,一队黑衣甲士穿行草木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黑夜里。   次日,天上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空气里都是一股泥土的气味。   这稍微一下点雨,城墙上石砖的棱角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林茜檀起来的时候,门前庭院里的地面上已经是一片湿哒哒的,路面的颜色也被水打得深了一些。几个小丫头正在裁云带领下,在那儿扫水。   也许是因为城外的情势不太对,连日以来府里的气氛,大体上都是这样的,带着些消沉和低迷。   看见林茜檀起来,丫头们跟她请安。大家都局促不安,林茜檀能够理解。   不过也正因为有她这么个淡定的主子,仆人们都受了她的渲染,怎么看,也比别的人从容很多。   城外的兵马迟迟没有动静,楚渐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这会儿也刚刚回来,林茜檀刚好就在路口上碰上了他。   管事的进去把外面的情况禀报给主子,林茜檀正好也听一听。   这管事的也是身经百战,夏朝末年至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   但他也是第一次碰见现在这么古怪的事。   造反的大奸臣不忙着废帝自立,反而叫人听说他日日悠闲。自称光复大夏的王师,也礼貌得像是来京城做客一趟就走了似的,那三十万张嘴巴吃的粮草像是不用钱似的。   楚渐问他什么他便说什么,只是边上那个不断插嘴的表小姐,实在恼人了一些……   就连江宁娘都觉得自己的侄女这样,有些丢人。   王元昭为何不攻,林茜檀隐约有些猜测,不由心里复杂。她早先时候卖了王元昭她一成的干股,王元昭是股东。   可仔细想来,大军所需的粮草扣掉她这名下产业出去的,应该还有别的来源。早些时候王元昭跟她说他“试着”做些生意赚了一点“小钱”,当时她还没当回事。   “今天早上,听说宫里连召数名大臣进宫,说是议论军情呢。”管事的十分尽本分,如实说来。有个忠于大夏的大臣旧事重提《夏史》,被当场赐死。   楚渐冷哼一声:“大臣们出来时,神色如何?”   管事的便说:“大臣们似乎面有喜色。”   “这就对了。”   楚渐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别人全都听不懂。   稍有气节的大臣虽说还办公,但都不肯上“朝”。去上朝的,大多都是些阴韧自己的人。   林茜檀想着,楚渐或许是想说,看着阴韧连日以来行事,实在不像会真心紧张军情的。   刚说着话,又有个小厮跑进来,大臣们商量了一个早上,看上去也就是在城墙上挂上一个免战牌罢了。   过了几天,人们看城外的兵马还是没有动静,就又陆续有更多的人打开门来观望。   出去买菜的婆子也回来说,菜市场里又有了新鲜的菜蔬了。   两边的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有先动手。   到了四月十四,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连续下了几天,阴冷阴冷的,给人一种秋冬时节的凉爽感。天上浓云遮蔽,就是偶尔出太阳,天色也阴暗阴暗的。   钟嬷嬷跟林茜檀说,这样的日子,生产更舒适一些。   早上用过饭,林茜檀叫钟嬷嬷陪着,在院子附近的阁楼散步,钟嬷嬷说起这些生儿育儿的经验,老道长谈。   林茜檀听得耳朵也长了茧,被人关心的感觉虽然十分不错,但她自己其实自己有过相关经验,不过还是耐心地听着。   说着说着,主仆一行人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远了出去。   “也不知道姑爷怎么想的,”钟嬷嬷每次说完育儿经,照例是要念叨念叨楚绛的:“在外公干那是没办法,回家了,不关心人倒罢了,还和那起子不知来路的狐媚子鬼混。”   月初那事钟嬷嬷事后听说了。林茜檀的手上因为当时被磕碰了那么一下,都肿了好几日。   事后楚绛也没有什么解释的,照样是每天晚上都去晨荚那里睡觉,再没来过。   林茜檀不怪楚绛,只想等生完孩子,主动出击,试着和楚绛再沟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她讲不明白。但一个家庭,最忌讳彼此互相没有沟通。有问题要及时解决,不能捂着藏着。   “嬷嬷有没有发现,夫君现在改了许多的习惯?”   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些。嬷嬷太啰嗦,她干脆顺着她的话,去说一说自己感兴趣的事。   钟嬷嬷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钟嬷嬷刚跟林茜檀陪嫁来楚家那会儿,就发现楚绛在很多的事情上,是一个十分自律而有涵养的人。   但一个人的习惯改变起来,说快也快。   钟嬷嬷道:“姑爷就是从去了一趟南边回来,就变这样了。必定是哪个不要脸的,带坏了他。”   本来的清淡的穿搭成了鲜艳的色系,不是红就是黄。从来不去的“风雅之地”也成了他时时过去的常驻地,如今还把红颜知己往家里带。   更甚至,不知与谁学习了涂脂抹粉的习惯,尤其面上,涂抹得更是多。   林茜檀怀孕以来,其实有许多味道不爱闻,可这些,林茜檀从来也没有和楚绛提起过。   外面毕竟下着小雨,就算打着伞,钟嬷嬷也还是会担心林茜檀受了寒凉,走了大概有一会儿,便劝说林茜檀回去。都是她一说上头,就没完没了……   林茜檀道:“嬷嬷,不妨事的,就再走一会儿吧,说不定再过两天,想欣赏这样的景色,也不方便去了。”   钟嬷嬷心想也是,虽然说外面暂时是没有打起来,可也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就……   于是让人给林茜檀加了一件披风,免得雨水穿透进去,凉了身子。   “这东园的园林风格,还是模仿的前朝。”林茜檀在传教士的典籍里看过,据说当时这设计的图纸,还是宫里的三公主萧宸给的。   她慕名已久,却没有来过。   可巧,和林茜檀一个想法的,还有锦华。   楚氏宅邸里,有好几处园子都有当时三公主萧宸的影子,据说还有她留下的墨宝……   锦华有自己的公主府不住,却学了江宁娘客居楚氏,婢女建议她出来走走,也来看看那三公主的墨宝……   其实楚家府里的下人都担心万一被她连累,巴不得主家把她赶出去。   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楚渐也好,楚绛也罢,都没有这么做。   锦华这才打蛇上棍,干脆留了下来,议论的多了,府里的一些老奴暗地里就有些说法,当年的旧事便也不知不觉传了出来。   被林茜檀安排在自己院子里做“洒扫婆子”的萧太妃,曾无不玩笑地跟林茜檀嘲讽:“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这风水轮流转得这么快,能叫本宫在有生之年看到。”   当年是大夏公主寄人篱下,四处求人庇护,现在,当年灭了夏朝的人,他的后代反而成了如履薄冰的那一个。   林茜檀有时去跟她说话,她就会和林茜檀聊这些以前的事。   譬如那个旧院子……   林茜檀问她是否知道京华梦景图的下落。   萧太妃笑:“丫头,你该感谢我,我对你其实是动过杀念的。”   林茜檀听见这样的话,并不觉得意外。   萧太妃又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知道?”   林茜檀也笑:“其实我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问而已。”   萧太妃道:“我确实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的手上居然会有三份碎片。”黑市上,有人求这“没有用”的碎羊皮根本就是卖到了天价了。   萧太妃虽然不知道最后那一块碎片的下落,但是却知道一点线索。   萧太妃笑着看向林茜檀,林茜檀的肚皮已经很高了,孩子几日左右便要降生。   “前两日,本宫出门给你这个主子买胭脂时,看见了一个故人。虽说没来得及捉住她说一说话,不过我想我是不会认错的。”   林茜檀将思绪拉回来,眼前锦华公主正和她远远说着什么。   萧太妃那天告诉她,公认已经死了的嫡三公主萧宸,很有可能还没死。   眼前,锦华正领着她的婢女往这边过来。   锦华看见林茜檀,似乎也有些意外。   萧太妃的话语徘徊在林茜檀的耳边:“按本宫这个姐姐的性子,若非没有把握,她大概不会回这伤心地。碎片未必在她手中,但她也许知道一些什么。”   眼前锦华已经走得近了。   林茜檀先停了下来,等着锦华公主走近了,她分毫也没有给锦华行礼的意思,只那么看着她。   锦华公主最近受多了这样的怠慢,心中虽然习惯性恼怒,但并没有说什么,也只是淡淡笑笑。   “少夫人怎么在这儿?”锦华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说道。   林茜檀笑:“公主又怎么在这儿。”   锦华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实在古怪。这里是林茜檀的婆家,她怎么就不能在。   反倒是她,才是那个外人,仗着身份强行留下。   “这园子景致还不错,只是地段偏僻一些,所以府里的人来得也不多。”林茜檀只当没看出来锦华尴尬,笑着在前面引路,锦华和她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走。   锦华松了一口气出来。   林茜檀犯不着非得在这种事上挑衅她。   林茜檀身子重,走得慢,锦华只有配合她的。园子里有供人歇一歇的亭子,林茜檀提议找一个地方坐一坐。   林茜檀肚皮上的线条深深刺痛了锦华的眼睛,锦华早就不止一次地觉得,眼前的人那个肚子十分碍眼的。   甚至于锦华其实有想过,如果城外的那些人打了进来,最好设法叫他们将林茜檀掳了去,好为她除去一个大患。   心里怎么想,是一码事。但之前一直都没有机会。   “听说殿下的公主府修建得华丽精致,后园景致远胜臣下。”实在犯不着再在这儿住着。   锦华眼中一冷,只当林茜檀这话是恶意讽刺。实则锦华在楚氏住着,对她自己并无益处。楚绛不会要她,她在这,反倒会得罪阴韧,也会得罪后来居上的新朝新帝。更甚至如果天隆帝无事,就是天隆帝也会惦记上她。   林茜檀懒得琢磨她那些心思,两人一边走着,偶尔说句话,一边看着花圃里的花。锦华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的神色来,反倒是锦华的婢女嫌弃林茜檀走得太慢,那神色都写在了脸上。   就像林茜檀说的,这园子也确实偏僻了些,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个丫头的。   锦华走着走着,心里那点歪心思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冒了出来。   看着林茜檀那肚皮的眼神就变得越发不对味了。   林茜檀对人恶意还算警觉,走着走着便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视线里那股不对。她不动声色给屏风和屏浪使了个眼神,两人会意。   所以当锦华身边的婢女装作不小心冲撞过来的时候,两人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将林茜檀给护了一下。   只是林茜檀的运气实在有些不太好。   雨天路滑,她们出来的时候本来钟嬷嬷就不同意,也因此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可架不住碰上锦华这样心存歹意的人。   匆忙之间,林茜檀没有被锦华的婢女给碰上,倒是一脚踩在一块青苔上,整个人瞬间一个巨颤,虽说下意识之间抓住了锦荷的手,可却因此扭了身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道。   老道林茜檀不过晃了晃就站稳,锦华既失望,却也松了口气,她心生恶念,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真正叫手下丫头做了,她又害怕自己这洗不干净嫌疑的做法叫楚绛从此彻底厌恶了她。   锦荷等人的怒目而视锦华不放在眼里,做了这些,她一下子也没有多少心思继续逗留在外头,忙不迭地金蝉脱壳,自称有事离开了。   这不是她的公主府,她还需要人庇护的,就算要做这样的事……也得等到来日她没有了生存危机之后。   锦荷将林茜檀看了又看,林茜檀当时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不舒服。可回去院子之后,没一会儿,就感觉腹部上抽痛了起来。   锦荷都还没来得及跟楚渐那儿告上一状,林茜檀就突然弓起了身子,叫起了痛来。   “锦荷……”锦荷还没有走开,林茜檀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肚子,刚刚还抓在手里的那只茶杯已经“砰”的一声脆响,砸了下去碎成花了。   锦荷有那么一瞬没有反应过来。林茜檀呜咽着发出声音:“我好像……要生了。”   锦荷于是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到真有什么东西从林茜檀腿间裙裤上滴落了出来,锦荷虽然没生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分明是羊水破了。   “绿玉,你快去叫人进来,主子发作起来了!”内室之中只有她和林茜檀两个人,距离最近的就是自己听见不对劲,跑了进来走到半道上的绿玉。   绿玉反应也快,一边招呼人进来,一边已经自己去了正房处通知江宁娘等人。   生孩子是大事,与私人恩怨无关,江宁娘看重孙子,还是会真心帮忙。产房外面,也不能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一时之间,里里外外的人陆续都被调动了起来,有钟嬷嬷在,这些婢子又都是一丝不乱。   江宁娘正叫了江芷悦一起在屋子里说话,忽然听说了这,急急忙忙就往林茜檀那儿去。   “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到了这种时候偏偏来生?”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无理取闹,大军压境也不是林茜檀害得,可她忍不住……   这种时候,郎中都不肯出动……   另外一边,自然也有小厮飞奔着腿,跑去请楚渐父子,楚渐人就在府里书房,收到消息倒是快,但楚绛却并不在家中。   绵绵小雨里,烟雨楼台上面一群贵族子弟正不顾城外金戈铁马,依然逍遥自在饮酒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不管那么多。   “楚兄怎么在那儿发愣?莫不是害怕嫂夫人知道?”   楚绛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勉强笑道:“怎么会?”   他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有那么一些不安,可眼前不中断的有人上来敬酒,又让他没有机会多想。   那人见他一口豪饮下去,喜笑颜开,他们前段日子可算是被憋的狠了。可恨城外的人拖泥带水,就是不攻城给他们个痛快,害得他们被家中长辈拘禁在家许久,没法玩乐。 第195章 醉酒   平时热闹的街道上,人流相对而言少了许多,没有了喧闹环境,楼台上的说话声响就更加明显了。   就算是非常时期也一样不忘记赚银子谋生的鬼脸姑娘正好路过,抬头看了一眼。   看见楚绛,她还愣了那么一下。她好像有段时间没见过那位颇有趣味的楚家少夫人了。   她忙着赚钱,走过去只听见了楼上一群公子里嚷嚷的最大声的一句醉酒话。   “来,楚兄,这杯酒,你怎么也得喝了!”有人知道林茜檀产期就在近日,就用这当借口,要来灌酒。   这是喜当爹的好事,楚绛也没有多少理由好拒绝的。   除非他甩手走人。   楚绛喝了一杯,旁边的人再起哄来敬,他也就更不能去拒绝了。   这伙人存心起哄,七八杯烈酒下肚,当时当下没什么感觉,等到酒的后劲上来,楚绛就知道厉害了。   楚家的小厮在京城里四处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来的时候,楚绛已经醉得软腿软脚,没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把事给一说,那些公子便也没什么不肯放人的。   跟着楚绛一起出门的那几个小厮,一听说府里生产,便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帮忙,把楚绛给扛了起来,往家里送。   从那找人的小厮找到楚绛,一群自己也吃了酒醉醺醺的小子又废了老大的劲,把楚绛给送回家里去,距离林茜檀最初发作起来都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楚绛给扛到了进门位置最近的楚渐那儿。他半路上仍然懵懵的看着家里道路上进进出出的奴才,很是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去找他的小厮看他这样,心下一个叹气,合着刚刚一路上他说了那么多,主子就是没有听进去半点。   “主子,少夫人在生产了!”他只好又嚷嚷了一句。   可楚绛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身边人说话都是像耳鸣似的,哄哄响。他神游天外,根本分辨不清楚。   令下人们都觉得讶异的是,前些日子还因为主子这样对主子大发脾气的老爷,这一回看见他反倒是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一碗现成的解酒汤被端了上来,楚绛叫人喂着咕哝咕哝地喝了下去,好一会儿总算缓了一点,可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楚渐看他这样,知道他也派不上什么用,便只叫人看着他,儿媳妇那边的事,他免不了要亲自看着了。   天色雾蒙蒙的,整个楚宅也像是泡在了水雾里,可若有若无的,楚渐总觉得自己耳朵里能听得见擂鼓声。   只盼阴韧顾念他小妹当年待他一番友谊,也盼城外那沉寂数日的夏军能够别在这时动起来了。否则战乱之中,顾此失彼,平添多少说不清的事。   叹完气,楚渐摇了摇头,亲自过去看看江宁娘那边怎么样了。   可巧,他刚走到那通往思乡院的路口,就被一个疑似走路不看路的婢女给撞了一下。那婢女匆匆忙忙道歉,楚渐想着眼下家里正忙着这样那样的事,下人不免有所冒失,也就没有多想了。   殊不知那婢女走了过去还频频回头看上他两眼,神态心虚而可疑。   还好,看起来老爷没发现……   一只鸽子腾空飞出去老远,朝着北面而去,层层宫殿之中,自然有人懂得伸手叫鸽子停在他的手上。   躺在龙床上的天隆帝比起前两日还要更显瘦一些。虎背熊腰的皇帝,也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了。   阴韧当着皇帝的面,看过报信,嗤笑:“楚渐这回倒是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我竟然半点不知道。”   这时距离林茜檀生产发作,又过去了一些时候。   林茜檀只觉得自己已经像是泡在了汗水里滚了好几趟一样,几个时辰的连续抽痛,她又用了许多力气,早就晕晕乎乎,神志不清。   偏偏骨子里做母亲的本能又让她强撑意志,躺在那儿下意识按照产婆的指示,有规律地发着力……   她心里微慌,总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可这孩子就是不出来!   楚渐到了产房那里的时候,只听见产房里面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   楚渐早知道女子生产的时候,大多都是要走一趟鬼门关的,他不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过这样的经验。时隔多年,恍然如梦。那年的他,也是这样,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痛呼。   那时宁娘还年少,他虽然对她没多少夫妻感情,但起码她生孩子,他还是会担心,会害怕,不是怕孩子没了,而是怕她出不来。   他还是真心想和江宁娘过日子的。   即使到后来知道孩子并非自己亲生,他也没有改了初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儿子聪明可爱,他对待妻子儿子还是愿意护着疼爱着。   那时想的,也只是和江宁娘再生一个亲生的,来继承家族罢了。   可可惜他痴心换绝情,江宁娘还是私下与那男人见面,并不悔改……   往事历历在目,楚渐至今还记得自己捉奸在床,头上绿油油一片的感觉,再去看那边正指挥着人进进出出产房的妻子,心情复杂。   人都是会变的,年轻时的江宁娘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随着年纪的增长,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睛,变得贪财,也变得庸俗,变得懂得算计夫家的财产。   而楚渐觉得,自己也不例外。   少年时的热情一旦消磨没了,等着他的,就是和大多数的宗族家主一样,也会操心血脉传承、家业归属,且这操心,比起年轻时候的漫不经心要执着得多了……   暂且将心思放下,楚渐已经在四周下人一片的恭迎声里,走到了江宁娘的面前,神色焦急。   江宁娘看丈夫那一副好像她会在这件事上害了林茜檀的样子,就一肚子火。殊不知楚渐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她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江宁娘是这府里什么女管事,里面生孩子的那一位,才是这府邸正正经经的女主人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天底下有几个做公公的,儿媳妇生产,他着急的。就连儿子眼下都没来蹚这浑水,他倒是来了。   谁不知产房污秽,男子禁入?   不过想想也是。   儿子不是亲生的,孙子却有实打实血脉联系,也不怪他。   这么想,江宁娘才把火气勉强压了下去,问起了楚渐怎么过来了。   江宁娘这才知道,楚绛不是没回来,而是实在醉得太厉害,路都走不动。   “儿媳妇如何了?”楚渐现在只关心林茜檀。   江宁娘闻言,答道:“老爷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女人生孩子哪里就有那么快?她又不是顺产,不免要苦一些!”   楚渐点头应了一下,一时之间背着手,站在那里,有一会儿没有说任何的话。   一旁恭顺挽住江宁娘手臂的江芷悦随后垂下眼眸,掩饰去了她心里的高兴。   难产?那最好!   最好是生不出来,孩子憋在那生门通道上半路活活闷死,来个一尸两命……   到时候,楚家肯定要给表哥找一个续娶的儿媳妇,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比她和表哥更加亲厚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生孩子也太可怕了些,看那姓林的,平时也算十分沉静的一个人,也惨叫成这样……   再想一想自己早晚也要生孩子……   江芷悦打了一个哆嗦,打定主意,姑母若是再调制一些对身子有好处的汤药给她,她必定不会再偷偷倒掉,姑母说得对,将来这楚家的继承人,会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   外面的一群人正各怀心思,里面忽的又一声凄凄惨惨的叫声,又将众人的心思给急急拉到了产房里面去了。   只听见产房里,一声叫声之后,像是个婆子正高兴地呼喊着:“对对,少夫人,就是这样……”   也不知道里面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然后,门又再次被打开,接着又是一波婆子丫头抱着热水盆子进进出出的……   谁也没有注意,远处的大树上,那茂茂密密的树枝里,什么时候来了个人,那人蹲在上面,竟将他自己的身形完美地和树影结合在了一起。偶尔有光线扑撒到他身上,逛过他的脸,将他一脸焦急神态毫无掩饰地展露了出来。   风一吹,树枝微微颤动,轻轻一声“咔嚓”声响,那树枝竟然像是要断了一样。那人听见也不在意,随意换了一脚,又稳稳地定住了。   下面的产房那里,几个婆子刚刚捧了一盆子血水出来……   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掌心上,都给抠出好几条血痕来。   一个雕刻了“昭”字的破旧香囊,正被他牢牢绑了挂在腰部上,随着他蹲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闪烁着旧年珍贵金线的光芒。   林茜檀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没这么艰难过。   上辈子,她虽然一度有孕,可那时并没有机会真正走到临盆的那一步。   这一世却不同。   她胎位原本不算十分端正,或许也有受了一些惊吓的缘故,突然发作起来,孩子出来得并不顺利。   她虽然咬牙坚持,但也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是在越发模糊。   婆子们的呼喊声响在耳边,她使足了力气,想把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给拍出来!   朦朦胧胧之中,她竟然会天方夜谭一样,好像看到有什么人又跑来大树上蹲坑偷看她……   那人必定是身穿她照着母亲留下的设计方案,做出来的迷彩服……   产房里催产的婆子,便莫名其妙地听见林茜檀低低骂了一句:“你这二狗子不回家看你爹娘老婆,又跑来爬我的墙头!”   声音太小,除了她自己,旁人也就听个大概。   一会儿,她的理智又在质问她自己,问着楚绛怎么还没有回来……   林茜檀于是很想开口问一问,姑爷回来了没有,她听见公公婆婆的声音,甚至听得到江芷悦说话,就是一直听不见楚绛的。   这一回,倒是有婆子上来,听清了林茜檀所说的话,咬着林茜檀的耳朵告诉她:“姑爷来过了,只是这产房男人也不能进来的!”   林茜檀没有那个精力去分辨这话中真伪,听了婆子说话,心神一松,差点就睡了过去。   外面。   楚渐拉了江宁娘到一边,叫她安排人:“……喝得不省人事,你叫人去,最好是想办法把他弄起来,自己媳妇生孩子,他倒好,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可产房污秽……”   “嗯?当初你进产房,我不也来了,我现今是缺了胳膊还是没了腿?”楚渐也是受楚泠影响,压根不信这一套。   一说陈年老账,江宁娘总是先矮上三分,犹记得她当年看上楚渐之后,还咒骂过小姑子没安好心……   不得已,随即叫了两个熟知楚绛起居习惯的,过去帮忙。楚绛那儿,是有人看着的。   同一个时候的楚绛,正沉浸在一个美梦之中,他梦见,林茜檀生了一个像她的女儿,他们又商量着再生一个……   “你不是说,你不嫌弃女儿吗?”梦里的那一个“林茜檀”巧笑嫣然,乖巧地伏在他的臂弯里。   梦里的他自己,便捉住妻子的手,亲了亲,笑道:“自然不嫌弃,可俗话也说,一个’好‘字,那是先女后子,咱们有了女儿,是不是该努力努力,造一个儿子出来好凑一对齐全?”   “谁跟你造儿子?”怀里的女人明显心悦于他,脸上一下子就红得娇艳。   这是他从年少知事开始,就梦见过许多回的梦之场景。   被江宁娘派去照顾人的婆子派了个小丫头回去产房那儿,跟楚渐、江宁娘禀报:“少爷又睡了过去了……”   楚渐本来要发怒,可想到什么,心中虽然有气,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反倒是江宁娘,气恼了起来,不禁抱怨:“哪个黑心肝的,又忽悠他乱喝!知不知道酒多伤身?!”   儿子的变化,做娘的也看在眼里,江宁娘自然十分担心。   这婆子唯唯诺诺称是,不敢说楚绛迷迷糊糊之际,说了几句有些大不敬的话,怨怪母亲把江芷悦带在身边,随时想要塞给他!   婆子说了几句好听的,就退了下去,江芷悦这会儿一副想要过去亲眼看一看心上人的样子,那么明显……   楚渐哪里会把她给放过去,江宁娘倒是想这么干,可也知道这事实在是不合适……   没人知道,另外一边,的的确确有人捷足先登了。   楚渐把儿子小心翼翼安置在自己的书房里待着,又叫了亲信亲自看着,别人一般连院子门进不去。   可锦华并不是那一般的人。   再怎么,好歹还有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过期的公主身份压在那儿,有人敢欺负她,自然也有人仍然顾忌的。她又豁得出去脸皮!   对付几个小厮,还是不成问题。   “既然楚大人只是在楚老大人书房外头的院子休息通风,又不是私密之地,怎么还拦着本宫不让过去?”   锦华也是学习过礼仪的,不过是仗着心中一股念头非得过去趁机亲近心上人而已,故而明知失礼,也还是想装傻充愣一回,强闯主家私地。   她也只是想着,寻常时候根本不容易见到楚绛的她,如果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楚绛酒后乱性,说不定就能成事……   这么想的,她便也当真就这么做了。   守门的管事实在拦她不住,只好先安排下属跟上“伺候”,楚渐那院子旁,正有个小林子,楚绛便在那儿待着。那管事自己则是朝着产房所在的位置,飞奔了过去……   楚渐听说,当即就皱眉起来,显然不喜到了极点。这锦华公主滞留着在他家不走本来就不合规矩,楚家也没有庇护锦华的义务。他一忍再忍,这位殿下却似乎弄不清楚自己的定位。若是果真这样,也别怪他回头翻脸不认人。二十年前已经有个夏朝的五公主,他不耐烦了。   可到底还是理智尚在的,楚绛身上毕竟有个不便叫人知道的秘密,若是亲信之外的什么人看见了,不管怎么说,总是不好……   于是叫人快些去强硬拦着,起码也绝不能叫这心怀不轨的公主近儿子的身……   楚渐的强硬态度,也是江宁娘多年没有见过的,那种强硬,并不只是平日和她吵架的时候有的“脾气”,而是真正的杀伐果断,是为人处世磨炼出来的东西。   江宁娘忽然便觉得,也许自己这么多年下来真的是幸运的。红杏出墙,还生下了并非丈夫亲生的儿子,可丈夫对待自己,还是诸多忍让。   是她人心不足。   她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笃信佛理,佛家所说因果轮回,叫她很多时候都不能不反省自己。   这或许也是林茜檀为什么会觉得她那些刁难更像是孩子气的任性了。   可话说回来,她年轻时候种下的因,过了这么多年不曾应验,也不知道那个果,会报应在哪里。   那枝繁叶茂的大树被过路大风一吹,便剧烈地晃动了好几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自然有人领了楚渐的命令而去,楚渐回过头来,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儿媳妇身上,本来他今日是要出门,好在是在门口撞见了去晏国公府“亲戚家”借钱过日子的张家人,这才临时转了个道,往回走。   是那跟着母亲上王家门的张家小姐,对他说过的话,叫他不出门:“茜檀这两日应该就要生了吧?她有事,我总不敢打扰,还请楚世伯代为问候。”   楚渐看着张家人往王家去了,这才转身往家里走,本来也只是想着去看看林茜檀……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林茜檀已经在产房里面待了几个时辰,夜色也早就黑了下来,江宁娘于是一边喊人摆饭:“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老爷也吃一些!”   说着,一边又有下人陆陆续续把院子各处的灯给点了起来。底下的人忙活得热火朝天的,自然就更加没有人发现那本来就在枝头藏得好的男人了。   万家灯火正慢慢亮成一片灯海,只有站在高处看去,才会有那一番十分不同的风景。   阴韧打发了刚刚跟他禀报了什么的下属,独自一人站在城门楼上,往里看,是城里的炊烟袅袅,往外,则是目之所及的大军帐篷连绵不绝……   身边的下属见他目视城外,以为他正在思考应付外面叛军的对策,只有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他只是在想,女人生孩子也太麻烦了些,怎么这半天,也再没个消息递过来。   金属摩擦的冷芒声时不时起伏在他的耳边,阴韧身后阶梯的城下,一队身上衣服大大区别于一般兵将的甲士,正如影随形地跟在主子阴韧身边,他们手中的刀锋冰冷得就是从军多年的城防卫将领看了也下意识胆战心惊着……   这将领不敢看他们,便也跟着去看城外。   他也算是阴韧嫡系,这会儿,他没话找话,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出声问了一个让他自己后悔的问题……   “相爷,城外军中如今似有异动,咱们该怎么办?”   阴韧最厌烦自己想事情的时候有人自作聪明打扰,他冷冷看了那将领一眼,声音凉得叫那将领突然脖子一冷,却是并没有答话。   城外沉静数日的兵马确实有所动静,这也是为何他会被请来城门楼的缘故。可他实际对这并不上心。   外面这些人,不仅今日,明日,后日。就是大后日,都是不会有真正的动作的。   就像他底下这些人,同样也不会明白,他做什么分明一再有机会将这天下权势牢牢抓在手里,却什么事也不做,反而任由自己如今这么被围城。   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或许因为他是个喜好收藏美丽女人的人。   他的后院里,就有这样那样不是用来陪睡的收藏品。   那些女人,都颇有才干,他乐意用她们做事,也总好过成天对着一群秃头肥肚的臭男人。   一旁,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呼喊出什么,就被堵了嘴巴。他惊恐地看着阴韧的方向,被人架着四肢,给拖了下去。   阴韧心情不错,只赏了一顿板子,这将领却害怕得以为自己要从此下了黄泉。 第196章 包子   自古以来,生孩子的事,从来就没有一下子就搞定的。   林茜檀在产房里待到了月亮都上了半空,外面的人才听见产婆在里头惊喜地呼喊了一声:“孩子的头出来了!”   透着一点火光的窗户外面就立刻传进来楚渐高兴而期待的声音。   “怎么样了?!”声音激动。   屋子里的婆子们本来个个神态紧张,这会儿却都神色一松。孩子露头了,就好办了。   随即就有人往外面开了门出去禀报。   有了好消息,外面一下子就传出了欢呼声。   “好啊!好啊!”楚渐笑意浮上嘴角,可还没笑上多久,就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光线有那么一瞬暗了暗。   林茜檀在产房里待了这许久,楚绛却是当真半点也没有出现过。   锦华公主虽说闯关成功,也把楚绛成功惊醒过来。   楚渐想到儿子,想到那其中过程,悄悄叹气。   要是知道他骨子里的警戒心那么强,一开始直接让锦华进去,也就是了。   府里某管事贴在他耳边说过的话还在环绕着。   他倒是低估了锦华的决心。   锦华竟然胆子大到在还有人在外面守着门的情况下,就把手伸过去解楚绛的裤子。   而前一刻还睡得昏昏沉沉的男人,竟然一瞬暴起,使出了极大的力气,将锦华直接拍打去了地上,让她刮伤了手上的皮。   一群小厮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里的情形,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据说,那些进门的小厮刚跨进门栏,就踩在了锦华来的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件裙子上面……   江宁娘高兴完,似乎也是想到了和丈夫一样的事。   他们在这边忙着生产的事,那边锦华捣腾的也不知是哪一出。   “老爷,公主那边,咱们怎么处理?”江宁娘已经陪在产房外面待了一晚上了,这时俨然已经有些撑不住。   楚渐冷冷笑道:“没怎么办,她既然因为我们受伤,那就让她再待几天,养好了伤再送客。”锦华摔得手也断了。   本来还想等明儿就把她赶出去的。   江宁娘想不通儿子现在越变越古怪是什么缘故,又怎么会醉成那样。   不过她更加不喜欢锦华,脱掉了公主的那层光环,不能带给江宁娘好处的公主,江宁娘并不稀罕。   夫妻两个人刚刚说了几句,便又被产房里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刚刚平复下去一点的心,又动弹了起来。   林茜檀已经知道楚绛不在外面了。   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尽管告诉她楚绛就在外头坐着,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刚想着这些事,孩子就露了头,她只好收敛心思,继续全力在腰部底下使劲,加快速度把孩子往外带。   随着一声洪亮的啼哭和一屋子人的欢呼,外面的楚渐等人也都知道了屋子里有了好消息了。   只唯一区别在于楚渐头一个问的是林茜檀身子如何,江宁娘更关心孩子是不是儿子。   林茜檀生了一个女儿。   一听说这,江宁娘脸上的喜悦那么明显地迅速淡下去三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可明眼人只要看一眼,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了。   楚渐却只有喜欢的。   若不是男人不方便进去,他又是长辈,他早就自己进去看一看儿媳妇怎么样了。   “快,把我的孙女抱出来,让我瞧瞧!”他只当没看见江芷悦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神色。   内室进不得,外厅却是可以进去,楚渐在旁人的惊呼声中一脚踩了进去,隔着一道碧纱橱,婆子小心翼翼正将裹了襁褓的婴儿带了出来,放到楚渐的面前。   因是刚刚脱了娘胎,扑面而来的,就只有一阵膻味。   皱得像是豆皮的小婴儿其实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五官特点,但楚渐看了一眼就爱上,所以连续说出夸张得过头的赞美话来。   “你们看她,眼睛是不是和你们少夫人很像?”   楚渐在看到孩子的瞬间,那亢奋劲上来就下不去,江宁娘跟在楚渐身后进来,看到楚渐脸上的表情时,晃神了一下。   她上一次看到丈夫这样的表情应该是二十年前了吧?   江宁娘垂下眼睫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随即,她又高兴起来,她知道她就是装也得装出样子来,楚渐看她这样,对她的颜色都好了很多。   账房上跟他说过,最近这半年,江宁娘在账房上支取的银子一下子猛增了许多。   账册上登记的使用名目是“购买胭脂水粉”,但楚渐心里门儿清,江宁娘的妆奁里,哪有那么多东西。   江宁娘心虚得很,那些钱,全被儿子的亲爹勒索去了。   思乡院这里的人一时都是高兴着,倒是没谁留意楚绛就站在路口的墙根后面看了有一会儿走了。   只有一人,从他一来的时候开始眼睛就追着他,眉头皱紧又松开。这人从头到尾都蹲在树上,没有被发现踪迹。   楚绛实在是不对劲得很。   王元昭自认为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他的秉性,他不说了解十分,也是了解五分,可这大半年来种种……   他叹气,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工夫再在城里耽搁。他已经逗留太久。如今她既然平安生女,他也没什么不放心,该回去大营里去了。   她生下一个重量足够的女儿这事,自然会有人给送进丞相府那一位的耳朵里,王元昭在跳下墙头的最后一刻,回头再看了一眼,唇角勾起,跟着高兴。在远远路过他自己那小院子的时候,他犹豫了犹豫,没有过去……   他进了一趟城,是高兴了,可有人却因为他突然失踪,而火急火燎。   王元昭一出地道回到军中,劈头盖脸迎接的,就是王普的怒火。   “你真是叫人失望!”王普想骂人,又不敢大声的样子,其实叫王元昭有点想笑。   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道:“尽量没有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   王元昭只笑笑不说话。   他也是摸准了阴韧的心思才敢做这样的事。但毕竟有错,该道歉的,还是得道歉。   王普见他道歉道得爽快利落,面子上总算好看一些,可仍然碎碎念的不肯轻易揭过。   等他走了,王大狗才坐了下来,笑道:“生了?男孩女孩?”   “女儿。”王元昭笑意盈盈的。   王大狗啼笑皆非的:“看你这高兴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做爹的人是你。”   王元昭笑意淡了一些:“我倒是想。”   他想做,没得做,有些人,做了,还老大不高兴。王大狗不说话了,他这个弟弟,性子执拗。   被王元昭心里恼怒的那个人,这会儿正躺在软椅上,醉醺醺地半开半闭着眼睛,晕红晕红的脸似乎表明这个人酒还没有醒。但他抖动的睫毛,又分明在说这人神智已经清醒了一些。   休息了大半日,这人身上的酒劲也确实消退下去一些。楚绛浑浑噩噩地知道自己做了父亲,也知道要应该要去产房那里看上一眼,但都已经走到了,就是没有勇气走进去看一看。反而再一次做了逃兵。   她大概从此会更不喜欢他了吧。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期待。   既然不能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他或者该做的,就是设法给她一些自由。   她如果有另外喜欢的人,尽可大胆去追,他不装傻充楞拦着了。   早些时候,锦华来时掉下而又忘了带走的衬裙还掉在书房里的地面上,纹样繁复。   楚绛想起这位殿下,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了。   *   楚绛听说锦华回去以后,这会儿还在哭,他深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人去看一看,表达表达“关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现在不知,妻子事后应该也能从别人的嘴里听见他关心锦华……   做着这些违背本心的事情,楚绛却有一种扭曲的高兴。   锦华本来趴在床上哭了一个多时辰,大晚上的,忽然有楚家的丫头过来传达楚绛的意思,对锦华来说,自然只有莫大的惊喜了。   锦华喜悦溢于言表,只差到林茜檀跟前去,炫耀一番。丫头刚走,她就原地满血复活,直喊人进屋伺候她洗漱收拾:“快些,本宫要睡下,明日还要过去恭贺他!”   “主子,若是楚公子知道少夫人早产是因为咱们……”   锦华手上的动作一个停顿。   当时一通忙乱,锦华主仆自己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知道林茜檀因为她们的冲撞突然滑了一下。原本以为她没事,谁知她回去之后,就说要生了……   “不怕。”锦华突然自信满满,楚绛既然让人来关心她,足以表明对方心里应该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   她想了想,干脆叫丫头低下头:“来,帮本宫做一件事。”   既然林茜檀应该还不知道她这边这些事,那么她就主动一点去告诉一声好了?   婢女听了话,果然应了一声,趁着夜色正浓,去了。   刚刚出生的孩子,幼小而脆弱,婆子伺候着孩子做了清洗,就将她搁在了母亲的身边。   林茜檀累了一场,孩子出生之后,她匆匆忙忙看了一眼,早就闭上了眼睛,这会儿睡得正香。   锦荷她们也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点什么,正不痛快着。   “姑爷不过来就算了,怎么还在这种时候故意气我们小姐。”还好她睡了。   锦荷和待梅都是经历了楚泠的死的,也许是小的时候留下的记忆太过深刻,对于同样的事情,她们的反应也更大一些。   “如果待梅有在,看见这些,还不得伤心?”   锦荷和碧书站在廊下说着话,林茜檀在里面睡着,她们在说的,就是锦华特意叫人传达给她们知道的事情。   言词之中颇有夸大,像是楚绛不仅叫丫头过去探望,还给送了一件安神香草,说是夏日蚊蝇多,送了那东西,是浓浓爱意。   “姑爷现在睡在哪里?”锦荷不屑,故意这么问道。   碧书心情复杂回答道:“还能去哪里,不就是那位哪里?”说着,下巴一扭,比了一个方向给锦荷。   锦荷听了便了然了,一定是晨荚了。   “小声一点,”锦荷是从头到尾跟了林茜檀见证了生孩子的过程的:“主子真累坏了。”   她自己说这些,连连打着呵欠。   她梳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妇人头,大伙儿虽然知道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却也知道她是不出嫁的。   再加上当时产房里一通忙,倒是谁也不记得有她这个云英未嫁的人。也托了这福,锦荷学了不少。   碧书点了点头,后悔自己说话太大声,又顺着锦荷的手指,看向锦荷的手臂。   衣袖底下,她还能隐约看见锦荷手臂上十分明显的伤痕。   “你的手上要紧不要紧?”碧书将锦荷的手抬了起来,仔细端详。   那儿正用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包起来,是林茜檀在产房里的时候,咬出来的。   “嗐,这算什么?”锦荷不以为意,她反正皮糙肉厚,那一点痛,和生孩子的痛苦相比,算不了什么的。主子没有东西可以咬,她就把手伸过去,还好她事前洗过手……   廊下的灯散发着宁静的灯光,所有人人仰马翻地折腾了大半夜,时辰已经不早了。这灯说起来还是楚绛给送的。   锦荷也好,碧书也好,其实都很累了,但都没有选择去睡。她们都决定守夜!   绿玉去睡了,等着睡醒了轮班。   守夜无聊,两人压低声音,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只有孩子惊醒过来一次,哭了一阵……   林茜檀像是做完一件大事,睡得特别沉,她迷迷糊糊的,任由孩子在那哭也没被吵醒。她像是回到了前世似的。那时候肚子里那个孩子没有机会生下来,是她心中莫大的遗憾。   这一睡,便是一夜半日。   迷迷糊糊做了很多的梦,林茜檀终于恢复一些体力过来,像是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外面丫头们走来走去的动静了。   当她终于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来,旁边立刻就有人注意到,并且走了过来,问她需要什么。   林茜檀下意识地寻找什么,却见床边空空荡荡的,锦荷看了便笑:“小主子现在刚好被抱去喂奶呢。”   乳母是陈家帮忙留意的,林茜檀一听是以前奶过陈靖柔的那户人家,几乎不用多想,就答应了陈家的推荐。   她当然不清楚这里面还有陈靖柔她爹的一点私心。老情人的女儿生孩子,他再怎么也要帮一些忙。   真还别说,这姓陈的乳母还真有几分靠谱,林茜檀听说在她昏睡期间,自己那刚出生才一天的女儿,在那乳母的手上不哭不闹的,乖得不得了。   “让她将孩子抱来,我看看。”林茜檀笑。她没有什么力气,勉强坐起来还要人扶着她。   也不知道陈靖柔出京“探亲”,怎么样了,是不是适应军中。   一边就有人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体型十分丰腴的妇人便抱着个奶娃子走了来,满脸堆笑。   这还是个十分富态慈和的人。虽是讨好,却不会给人谄媚的感觉。   乳母也是姓林,是奶过陈靖柔的那个老乳母的儿媳,正因为是陈靖柔用过的人,所以林茜檀能够平添三分信任。   “小主子安静得很。”锦荷笑嘻嘻的。她自己是孤儿,所以一向最喜欢孩子,看见谁家的娃娃都心里痒痒。   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取舍,决定一生伺候主子,锦荷也就放弃了那点没用的心思了。   女儿还没有正经的名字,一群人便也只有这么胡乱叫着,就是林茜檀,也只有叫“丫头”的。   第一次做母亲的感觉实在奇妙得很,林茜檀在旁边人的帮助下,将女儿抱了起来,也不问楚渐那边想出名字来了没有。   和前天刚掉落娘胎的时候看过去不一样,仅仅一天,现在这孩子就已经好看了很多。弯弯的眉毛像她,口鼻的弧度,似乎又和她父亲有点儿像。   林茜檀看得喜欢。   林茜檀眼中的笑意有那么一瞬暗淡了一下,从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开始,身边的人虽然没说,但她能够看出来她们似乎在回避着什么似的。   就像在产房里一样。   楚绛是不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现过?   算了,她们不说,便不说吧。   就当不知道,装糊涂。   横竖楚绛总不能够一直都不出现。   这时楚绛正在楚渐的书房里,和父亲面对面,屋子里的气氛一度有些沉重,楚渐看着一身鲜艳衣裳的儿子,心中有怒气,但终是不忍心责备太过。   “罢了,你且去收拾收拾,快些过去看看你媳妇闺女。我这里,不用你服侍。”   “是,父亲。”楚绛脸色有些苍白。   他万万没想到,楚渐已经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他……   他握紧了拳头。   他退了出去,屋里却还是留下了一丝残余的酒气,楚渐不得不开了窗子,让这些气味挥发出去。   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不能轻易接受自己突然就成了和皇宫里那些太监差不了太多的残缺人,儿子自暴自弃,他能谅解。   所以他自从听说,就对儿子一些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   等到看不见楚绛的人,楚渐不由有些烦恼,虽说也是喜爱孙女的,可儿子又不可能再生,这楚氏血脉要怎么传承?   就算是他,也不能免俗地认为儿子比女儿更适合在这男子当道的时代执掌家族,所以说,儿子这么一出事,林茜檀这第一胎生的又不是儿子,岂不是又绕回了原点。   林茜檀倒是不很担心。   这世上女性的掌家人虽然是凤毛麟角,但也不是绝对没有。来日这个孩子完全可以继承家族。   大不了,招赘也是成的。   看着女儿,林茜檀越是盼望女儿将来会定下什么名字来了。   其实在孩子出生之前,无论是她还是楚渐,都早早就准备了一些待选名字以供参考。   只是怎么选,楚渐都不满意,这才拖了下来。   林茜檀一边小口小口吃着粥,一边笑道:“不如,先起个乳名吧。”   还奶香奶香缩成一团的小娃子刚吃了奶水睡了过去,浑然不知娘亲正算计她。林茜檀想到自己生完孩子睡过去的时候,在梦里梦见过自己在路边坐着吃包子。   几个丫头倒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主意,但是她们想的名字林茜檀一个也不满意。   “就叫’小包子‘吧。”林茜檀轻轻用指腹戳了戳孩子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乳名都是胡乱叫,民间甚至有名字越贱,孩子反倒越好养活的说法。   可比起锦荷想的什么“狗蛋”之流靠谱多了。   这名字叫着有趣,又是林茜檀自己说的,大家便也都没什么意见。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的,没有谁去发现后屋窗子上一道人影闪过。   楚绛来了走,走了又来,还是没有踏进去,林茜檀看起来像是秋风过后的灯笼似的,再怎么清洗,看起来也还是有些初产孕妇的狼狈。   可他怎么都是喜欢的。   “公子?”跟着他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出声说话。   楚绛想了想,没有再往晨荚那里去,转而是去了他在外院歇脚的屋子,今天晚上让他再做一晚上的鸵鸟吧,从明日起,他再去看一看他早就想看的女儿。   同一个时候,城里的另外一个方向上,照例又是一只飞鸟停靠在了某人的手上,那人将鸟儿腿上的白纸条取下来,看了一眼。   阴韧看完纸条之后,心情似乎不坏,叫了一个人到身边吩咐他说:“去,给楚典事送贺礼去。”   心中暗道他这眼线来消息也太慢了一些,到了这会儿,消息才传来。   林茜檀醒了,家里便可以正式派人去各家亲友府上告知这事。林茜檀叫人看紧江芷悦那边,她生孩子虽说封锁了院子,可江芷悦那时候是在的,知道小包子的降生时辰。虽说不信生辰八字那一套,可她也不希望有人居心不良将孩子的隐私宣传得人尽皆知了。   而江芷悦也确实没让林茜檀失望,林茜檀转头刚说,那边钟嬷嬷就当真在半道上把图谋不轨意图散播小包子生辰的某个婢女给抓住了。 第197章 京华   林茜檀不信那些生辰八字之类的东西,但江芷悦却是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丫头不过贪图几个碎银子,连叫她做事的人是谁,都弄不清。   钟嬷嬷审问了一番,派人回来告诉林茜檀,那只是个府里客用净房伺候的小丫头,因为平日油水少,这才容易被人利用。   “这府里,有动机会做这种事的,不外乎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那咱们应该怎么做?”多半不是江家的那一位,就是有公主封号的那一位了。   “眼下我也管不了她,先将那丫头带过去与她对质,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起码让她今晚先消停一些,其余的,明日再说。”   钟嬷嬷会意,随即去了。   不多时,各家亲友也都知道了这事,到了厨灶上煮好的粥被端了进来,林茜檀刚填饱了肚皮,都还没看上几页书,外面就有人进来告诉说,隔壁王家的人送了小礼过来。   张颖如代表王家送的那一份姑且不说,魏嘉音也以私人名义,送了几件她自己缝制给林茜檀女儿的小衣裳过来。   只是夜深,这些东西都给暂时搁在了那儿。钟嬷嬷免不了要张罗张罗,等着回礼。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林茜檀刚刚坐在床上,外面就有人进来说,魏嘉音来了。   “看来我是第一个来的。”魏嘉音眉目之间仿佛有一些担忧之色。丈夫出门在外,却是没有什么书信送回,她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林茜檀笑着跟她说了一会儿的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随后,路程远一些的亲友,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可转了一圈,顾晴萱发现就是少了一个陈靖柔。   顾晴萱也和陈靖柔感情融洽,直抱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林茜檀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一时之间一堆人的都在那里,她也不好说得太过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出京探亲去了。”   如果王元昭也算是个“亲”的话。   顾晴萱摇头晃脑的:“我爷爷也说去京外访友去了,这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危险。这人也真是,明知道别人担心他,一把年纪还乱跑。”   林茜檀只顾着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她告诉顾晴萱,顾屏也跟陈靖柔一起,做了“叛军”吗?!   这个时候的陈靖柔应该在城外某个地方不方便进城吧?   孩子出生到第三天,便算是传统上的洗三之礼。   林茜檀遗憾着陈靖柔和老师都没有机会进城来见证她孩子的满月礼。不过这洗三礼来的,也都是和楚家或是林茜檀关系好的人。屋子里的热闹都是真心的。   大家都知道给林茜檀面子,提也没提东山侯府没派人来的事。   沈氏身子越发虚弱,府里明争暗斗得也厉害,林茜檀也不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他们。   屋子里人不算多,但给孩子的,都是满满的祝福。   说是洗三,其实也算是亲朋好友彼此见个面。   谁来了,攒个情分,谁没来,那也是本分。   其实也难怪,大伙儿没忘记城外围城的那些兵马呢,都怕有来无回。   趁着大家都在外间说话,霁月刚跑了一趟回来,说是城外一大早的有了一番十分明显的兵马调动。   王元昭统共将大军分了四部,以包围态势,将京城困了许多日。霁月说,其中守着南门的那一部分兵力突然往后退了五里,将包围圈让出了一个口子。   林茜檀道:“必定是因为城中缺少医药,他这是故意收揽人心。”只是他为什么就笃定这么做不会给阴韧见缝插针的可乘之机呢?   一箱又一箱的药品被运送进城,而阴韧,也下令打开了城门令商队通行。   林茜檀觉得,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奇怪的战争了。   对于大商朝来说,其实无论城里的人,还是城外的人,其实都是“反贼”,王元昭倒罢了,阴韧不应该是会在意民心死活的人。   两边的人前几日相互免战已经是惊讶了人们一地的瓜,这会儿,这和谐的画面,让人们不禁怀疑自己这是做了一场大梦了。   林茜檀刚还没和霁月说上一两句话,厅子外面就有人又走了进来。是一个穿着宝相花纹,很有富态的人。   林茜檀看见来人,不禁有点儿略微的头疼。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楚渐似的,会觉得女儿也很好的。起码进来的这一位,大概就不是。   楚家的亲戚也不少,眼前的人算起来,林茜檀要叫她一句堂姑。她是楚泠的堂姐,也是楚渐的堂妹。   这样一个日子,敢于冒着风险前来的,林茜檀都感激,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林茜檀还真不爱听那些“赶紧生个儿子”之类的话。   絮叨完了“生儿子”的事,堂姑楚氏又语重心长说到林茜檀的娘家去。也不怕叫林茜檀尴尬。   林茜檀知道她在闺中时,和她娘亲楚泠很有交情,也不怪她要越俎代庖啰嗦几句:“早些年我就和你娘亲说过,这林权看着可不让人放心,她不听我的……”   说多了,都是泪。   林茜檀无奈想到,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起码这话在她娘亲的身上,还当真就是应验了。选错了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年纪轻轻就搭上了性命。   林茜檀不忍辜负长辈好意,只好耐心听她又说:“你也别灰心,下一胎生儿子,也就成了。”说得好像她多嫌弃女儿一样。   其实是,亲友们来,却不见楚绛,大家便都想当然以为楚绛也许是不满意女儿了。   林茜檀道:“他早上那会儿来了一趟,只是说男女有别,这儿来的都是女人,他不方便。”   楚氏只当林茜檀这是给自己找面子的借口。   好不容易把这位性子强烈的姑母给“骗”走,林茜檀无奈而好笑,有人关心的滋味,其实挺好。只是说不到一块去。   钟嬷嬷也觉得这位姑太太十分有趣,一边端着林茜檀爱吃,且这时能吃的东西进来,一边道:“夫人也该听一听姑太太这些话,这才是女子存世应尽的本分。”   林茜檀从来不以为然,心想,如果宋嬷嬷这会儿在,大概只会比钟嬷嬷说得还要多。而钟嬷嬷也知道林茜檀不爱听这些,只管将盘子里的东西给搁下,楚绛找人弄了几头鲜美山珍来,钟嬷嬷拿去做了汤。   林茜檀享受美食,补身子,最沾光的,倒是锦荷,林茜檀喝了小半碗山鱼,一盅汤大都进了她的肚皮里。   锦荷像是泄愤似的,坐在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着肉吐着鱼骨头,看起来还对前天夜里的事耿耿于怀。   林茜檀笑:“我这个正主都不跟他介意了,你怎么还不高兴。”眼下这京城进出不方便,楚绛走的又不是什么地道,能弄来几样新鲜的山珍,的确不易。   锦荷冷哼:“谁还不知道商队刚刚来过。”保不准就是姑爷和谁现成买的,可算不得什么有诚意的事。   说着,又从旁边的盘子里夹起一块小饼来,狠狠咬了一口。   碧书进来,狠狠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你就得了吧,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都不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哪一个了。   锦荷那本来好端端的手臂被咬出来好多坑坑洼洼的,林茜檀心里过意不去,又觉得感动。   如果不是这样,钟嬷嬷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她在林茜檀跟前作威作福当副小姐了。   林茜檀笑完,不免想到将这些东西送来的那人来。   楚绛来的那会儿,林茜檀还躺在屋子里睡着,他来得无声,林茜檀却还是被他惊醒。   一睁眼,就看见孩子的父亲正笨手笨脚地把襁褓里的婴儿抱在手上,乳母林氏满脸无奈地现在边上,一边指导着,那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似乎是在嫌弃男人的笨拙。   楚绛想偷偷离开,也是不能了。   那会儿的情形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楚绛当时站在床头,见林茜檀醒来,笔直的身形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可当他转身,林茜檀叫住他的时候他还是停住了脚,回过头来。   林茜檀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那边不远处另外一间院子里,楚绛站在窗前听着思乡院里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早上那会儿,他本来只是想偷偷抱一抱孩子就离开,但还是被捉了个正着。   林茜檀一句也不跟他提生孩子那天的事情,他反而觉得十分歉疚。因而林茜檀叫他留下,他才没有立即转身就走!   他一边看那边,一边问身后的小厮,外头的情况:“去看看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动作了!”   他不喝酒的时候依然大体清爽,小厮听见他说话,立刻就转身出去。公子有在留意外头动向。城外的兵马有了动静,宫里的那一位,也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有人注意到城门楼上的免战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拿了下来,林茜檀那边散会之后,小厮从外头回来告诉楚绛,街上又没有了人了,想必是风闻了动静。   “交代下去,看家护院的,现在都给我躺下去歇着。”   小厮疑惑:“这……”   楚绛看着宫里的方向冷笑道:“你就只管按我说的交代就成了,出不了事。”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两边的人,不出明日之内,准是会有什不友好的动作了。   林茜檀也是类似的想法。   送走客人,她有些疲惫,便干脆闭上眼睛歇息。又叫林氏将孩子也哄了睡觉。   钟嬷嬷等人不解,林茜檀笑:“你们也赶紧轮流躺着去,现在不睡,到了晚上,就是想睡也说不定没得睡了。”   大伙儿一知半解的,虽然不懂,却还是按照林茜檀说的去做了。钟嬷嬷几个先睡,到了傍晚,又是院子里一些丫头婆子轮流去睡。等到了晚上一更,又有人将她们替换了下来。   这些奴才本来还私下有些抱怨的声音。人都是有生物钟的,就算是叫她们睡,又哪里真的睡得着。   可等到了夜里,所有人不伦不类地吃了宵夜,填饱了肚子准备再睡,小丫头飞奔着跑了进来,告诉林茜檀,外头打起来了。   小丫头话音未落,天空中就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攻城火炮的声音。随后又是两三声,大家便抖机灵知道,小丫头说的“打起来了”,是什么意思了。   也许是有了经验,大伙儿不慌不忙的,虽然也害怕,可不用人管束,也知道井然有序了。   白天的时候睡过了的人们到了这会儿个个吃饱睡足有精力,林茜檀笑,精神头好,做起事情来,才有效率,才不容易出错。   正房那边不多时就叫了人过来,这一回,倒不是让林茜檀起身,而是派了人过来保护。林茜檀坐着月子,不好吹风。   府里的护院小厮们也纷纷拿了兵器,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人守着墙头。不多时,还真就有那么一两个浑水摸鱼的小毛贼自以为有机会,结果刚在墙头上露了个头,就被一棍子打了下去的。   可除此之外,连着一两个时辰再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了。   比起前两回,在这打了起来的夜里,一整条街上安静得不像正处于动乱之中,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一整条街下来全都安静得不像话,才更把远处的炮火和厮杀声听得更加清晰了。   跑腿小厮神色有些古怪。这一次虽然不是乱在城里,但还是有一些人趁乱在城里干一点什么的。   可和上一次一样,街口来了有整整百人的城防兵在这动乱之中巡逻……   楚渐也看不明白,正想着,头顶的天上像是扫把星似的,飞过去一道红亮红亮的火球,也不知谁家会那么倒霉,被它击中!   林茜檀叫丫头时不时去舅舅那里打探着,楚渐那里也怕她担心着,叫人过来告诉她具体的情况。   打着“夏”字旗号的兵马,锐不可当,其中中军在主帅带领之下,已经出其不意地爬上了城头。但守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他们主帅引领之下,气势同样不弱。   带着他们的人,是阴柩。   城外的将士,像是憋了好几天没吃饭一样的猛虎,城里的人则是獠牙锋利的恶狼,单论单兵作战能力,旗鼓相当。   阴柩看着文质彬彬,其实武艺不弱。只可惜他碰上的,是一个武艺比他强出很多的人。   他擅长使用刀剑,一把形似南洋人的弯刀在他手上被灵活运用着,可他在面前人的长刀下,像是不会武艺的后生似的,节节败退。   阴柩苦笑,他反倒成了一整条防线上最弱的突破口了。   王元昭却是还留了手,还有工夫和他说话:“你和你爹本不是一路,怎么他叫你回京,你就回京,他叫你守城,你就守城?你何时成了个大孝子?”   阴柩笑,并不答话。他若是不听话,燕韶唯一的血脉就保不住了……   说话之间,王元昭已经一刀挑飞了他手上的兵器……   *   林茜檀心中坠坠,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可预料之事有可能会发生一样。   可那种危机感,又虚无缥缈的,叫她抓不到实处。   穿着一样制服的小厮们进进出出的,说的都是外面的事。林茜檀躺在院落内室里,索性无事,干脆就把白天睡多了,到了夜里精神得不行的孩子抱起来,逗弄着。   还懵懂无知的孩子像是下意识知道面前的人是母亲似的,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十分可爱。   也为了缓解紧张,屋子里说些话来,转移注意。   “主子以为,是阴相会赢,还是那卷土重来的皇孙殿下会赢?”碧书将林茜檀扶着坐了起来。   林茜檀道:“自然是希望皇孙赢了。”那所谓的夏朝皇孙,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王元昭请了自己的哥哥来担当这个群演。这事情,王元昭和她曾经提过。   说着话,紧张感果然便淡了一些。   林茜檀在心里想,希望二狗子一切顺利……   借用夏朝皇孙的名义,也是权宜之计,有夏朝皇孙这几个字,能够收揽到更多的人聚集到他们的身边来。也能少上许多的阻力。   可林茜檀这时想到的却是王元昭曾经和她提过那时他远远地在人群里看到过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战场之上,王元昭活捉了阴柩之后,却并没有势如破竹地打进城去。   阴韧身边还是有能用的人,有那么一群从来没有在人前亮相过的黑甲武士突然出现在了城门楼,和打进城的人们纠缠了起来。   再加上那些四面八方赶来增援的,一下子僵持住了……   乱刀之中,就是武艺再高,也难免剐蹭到那么几下,暗处投射而来的剑弩迅猛,王元昭虽然能够躲开,却不免受一些伤。正有一支箭弩突然朝着王元昭要害飞了过去,王元昭正要侧身闪避……   是王大狗横向而出,一刀将乱刀给打开了去。   “你怎么来了?”王元昭和哥哥背靠背。   王大狗几下拍开一个敌兵,笑道:“我怎么不能来,你的功夫还有一半是我教的,怎么青出于蓝,就看不起你哥了?”   王元昭笑,意有所指:“你现在’身份尊贵‘,哪里有自己亲自下场的?”   王大狗大笑:“什么尊贵不尊贵?那些不过是虚名,哪里比得上上阵亲兄弟?”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打,不一会儿,城门楼增援的敌兵越来越多,他们反倒是进退维谷了。   王元昭一刀砍飞一个偷袭的,收了心,将脑子里那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人身影按下,专心应对起了眼前来。   另外一边的楚氏宅邸里,林茜檀心里的一丝不安,放大了一些。   因为当府里的人严阵以待的时候,她也好,楚渐和江宁娘也好,才知道楚绛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出了府去!   之前一次也是这样一夜不回,凭白让人担心!   “老爷说了,已经叫人去追了,请少夫人不用担心,公子不会有事的。”本来楚渐还想瞒着林茜檀。   林茜檀又怎么会不担心。   她总不希望女儿这才刚刚出生,就没了爹!   过来说事的这人说完便走,林茜檀冷静地叫钟嬷嬷亲自送他。   她也弄不清楚楚绛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希望他能够像那小厮说的,平安无事!   江宁娘简直哭红了眼睛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头来他都做爹了,也还是叫她这么操心。   “老爷,再多排几个人出去吧!万一儿子在外面碰上什么人,刀剑无眼的……”   楚渐也觉得担心。   也弄不明白儿子自从那处废了以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别担心,他做事,有分寸的。”   实际他没底气……   那些奴才,忠诚是忠诚,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根本不敢走太远?外面的人打进城来也许还要花上一些时间,只盼望儿子能不碰上危险。   城门楼处。   大火烧到了城门楼,火光之中,全是穿着不同制服的人相互挥砍,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   这边的人刚把战线推过去,那边的人就又立刻推回来。   有那些胆子大一点的小厮或管事,还跑到城门楼去看了一眼,城墙上经历风霜的藤蔓和石砖再一次遭遇了大火。   夏三娘看在眼里,只觉得可惜心疼。   史书曾有记载,这经历千年的古都是曾经有过一段花团锦簇的时期,满天的飞花落叶,满地的名士风流,传世的名图《京华梦景图》便是以当时情景作为参考,绘画而成。   只是随着王朝的齿轮不断转动,坐在皇位上的人们也开始了他们的腐朽。五百年的大夏历史,当然也有过割据之乱,也有过外戚宦官干预皇权之类的事。   京城里还有极少数寿命很高的老人当时见识过大夏时期的叛乱。   *   有人杀人,又怎么少的了有人放火?   火龙像是吞噬一切的巨大野兽,燃烧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得知城门楼那边的景象,林茜檀不由问出了声:“黑甲武士?”   霁月的武艺又进步了,外面这么乱,她在外面乱跑,却没有什么事。   霁月答应了一声。 第198章 故意   林茜檀的头上突然就一阵剧痛,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想了起来,却又捕捉不到。   又是这样。   阴韧的手上有些隐藏的势力,这件事情她知道。   之前她也曾笼统地提醒过王元昭。   可她也只是说了些简略的,再深入的,她就想不起来了。两人也试图挖凿过阴韧,然而阴韧行迹小心,轻易不露痕迹。   霁月回忆自己亲眼所见,皱眉不已,她也是半个江湖人,舔血过日子,可还是少见那样令人胆寒的人。   黑甲武士那阴冷的目光,就像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样。   皇宫之中,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方金黄金黄的床前,和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另一个男人,龙床上的男人怒目而视,他全无所谓。   这偌大的寝殿里,恐怕除了那张床,也没什么属于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   屋子里没有点灯。   阴暗的室内,只有走廊过道上的一点灯光被照射进来,一道白月光正好透了过来,打在阴韧的脸上,阴韧肤色本来就白,这样一看,面相更是恐怖。   昔日说一不二的皇帝这时候已经全然成了奸臣手里彻头彻尾的木偶人,天隆帝无法理解阴韧为什么不干脆杀他夺位,反而好吃好喝供着他。   阴韧笑得犹如鬼魅,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和善:“陛下这般看着微臣做什么?微臣好心来通知陛下,那晏国公府的人狼子野心,陈大将军更是不值得信任的人,陛下的眼光,可实在不怎么好。当初微臣怎么劝陛下的来着,是陛下自己不听劝。”   天隆帝越是愤怒,阴韧就越开心。他生性古怪,做事全凭心情,留天隆帝一命,一来是他还有用处,二来也是因为他实在享受那种看着皇帝因为服药而慢慢显瘦下去,直到死亡的样子。   天隆帝虽说愤怒,但阴韧说的话他还是听见了。什么叫做晏国公府不轨?陈家又怎么了?   阴韧却是说了一半就不说了:“陛下猜猜看,城外领军反商的大帅是谁!”   说完,他随即站了起来走了出去。现在这宫里,谁都知道帝国实际上不在天隆帝掌控之中,外面的太监侍卫看见他,都毕恭毕敬地跟他行礼。   阴韧只当看不见这些人状似恭谦眼底的算计之色。城外打起来了,而这些人,从王元昭带兵围城的时候开始,就心里生了心思,认为他恐怕不会是这皇城的下一位主人了。   阴韧全无所谓。   心心念念想要的位置,真的坐一坐,发现那黄金做成的大椅子也没什么好的。又冷又硬,也不甚宽大。   面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看见主子出来,连忙举起手里的信件,阴韧伸手接过,打开看了,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个黑衣人领了命令,就去了。   不多时,阴韧离开天隆帝的寝宫,来到御书房中,正有两人跪在那里,等候着他,阴韧过去一问:“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应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已经找到了。”   御书房里倒是点了灯,这人若是被仔细看,脸上还有些灰黑痕迹,应该是刚刚挖凿过什么,不小心沾染上了的。   阴韧道:“很好!再有下次,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阴韧做梦,梦见这些下属曾保护过林茜檀免于刺杀,阴韧乐于在现实中赏赐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不过是一个地道入口,这群没用的废物居然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   那人闻言,连忙低下了头,连声说道不敢。   主子交代的任务,实在是时隔多年,许多的事情,证据不复可查。再加上有心人故意掩盖。   阴韧还记得二十年前大家都还青春年少的时候,自己曾经和楚泠有过一段不错的交情。   那时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偏偏有个不怕他的,胆子够大,“蛇精男”这样地叫他。   他也并非全无心肝之人,也会有七情六欲。   楚泠永远像是个不知疲倦的蝴蝶,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了新鲜和好奇,他钦佩她的才华,这也直接影响到自己后来看待有才华女人的态度。   不过楚泠唯有一点是阴韧时隔多年仍然嗤之以鼻的,她挑男人的眼光实在是差得不行。   宫灯照映之下,阴韧的表情突然诡异地变得有些柔和,看得下属们蓦然一愣。在他以为自己是错觉看错了的时候,阴韧叫他退下。   下属应了一声。   阴韧自然知道楚泠在皇宫和宅邸之间修过一条地道通行,但之前那些年他一直没有关心过这条地道是通往宫中何处,而直到他来到明面上掌控宫廷,这才动了这心思。   城门方向的天空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些火光,阴韧看得兴味安然的,他突然生出一些期待感来。   不知当他突然出现在地道的另外一边,萧太妃会是怎样的惊吓脸色?   不过,他感兴趣的人,并不是萧太妃。   王元昭打上城门楼,却没有再进一步。   王大狗原本是来帮忙,结果忙乱之中,没人看清他是怎么不小心吃了一记毒箭,虽说没有大碍,却阻碍了攻势。   王元昭看着都已经爬上来的城头,不由有些懊恼,他们这是突袭成功。这都上来了,还往回退,回头再攻打,人家就有防备了。   王大狗满脸歉意的样子,王元昭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哥他武艺不弱,只是这些黑甲武士比他想象的要强太多,也难怪……   王大狗所想的,却是弟弟带着他,施展不开,看来是必定要撤退了。   王元昭不是犹豫之人,看见哥哥受了伤,立即下令暂且回退,他们一走,城门楼一下子又回到了阴韧的掌握之中。   “是我拖累你了。”   “自己家的弟兄,说这些做什么。”   王元昭带着手臂发麻的哥哥骑在马背上往回走,半晌又笑了:“你就当我是救的皇孙殿下这面旗帜算了。”   王大狗也跟着笑起来。   听说王大狗受伤被带回,王普惊吓地跑到大营门口迎接,王元昭还没有下马,他就迫不及待要伸出手来,扶住王大狗。   “殿下你如何?”   众人都知道,王元昭这位将军是以匡扶皇孙做旗帜,号召群雄的,皇孙殿下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自己跑去了前线,可他受伤了,主帅当然要优先将他带回。   王普的紧张神色也不像是作假,虽然突然退兵,但是士气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军医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王大狗是中了一点毒,但他身上一向配有解毒丹,并没有性命之危。   一通折腾,王大狗的手臂上,绑上了厚厚的白布,军医说他没有事情,王普却还是不怎么放心。   营帐里的火盆子发出“噼啪”的火苗声响,等到没了别人,王普才看了看已经走到外面去布置军务的王元昭,突兀说了一句:“殿下是故意的吧。”   王大狗笑而不语,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   王普叹气,见这位主子一副不愿意说太多的样子,又不方便在这隔墙有耳的营帐里说得太多,只有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王大狗这才睁开眼睛,对着外面的灯火看了一眼,笑了。   王普说得对,他确实是故意的。   只有将“萧胤”二字的光环削弱,来日弟弟登高望远才不会有太大阻碍。   *   城门楼的事情,就像两个泼妇打架,围观人群既唯恐将自己搭了进去,却又都忍不住时时关注,吃瓜看戏。   即便这种戏文是真实的血淋淋,是会死人的。   皇孙萧胤亲上战场支援,反倒成了主帅拖累的事,不用一个晚上,就都在大营各处宣扬出去。士兵们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就没有人知道了。   同样,对于有心打探这消息的那些京城人家来说,知道这件远远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的事,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难度。   林茜檀抱着才刚出生的孩子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坐着月子,听着外面那些陆陆续续传进的消息,当作打发月子里无聊的时间。   林茜檀印象中的王大狗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沉稳可靠。当日乳母宋氏会选他来撑船,也是有原因的。   这样的一个人,会在自己头上还有个“皇孙”名义的时候跑去前线添乱,林茜檀并不可能相信。   这边霁月刚刚说完那边的事,门口守门的丫头就一声惊呼,将林茜檀的注意转移过去,只见楚绛微微低头正走了进来,随后小丫头放下帘子。   林茜檀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楚绛会在楚渐那里接受“教育”没那么快出现,没想到……   楚绛在屋里坐下,神色不冷不热。林茜檀现在也习惯了他这样,问起他前天晚上出去有没有哪里受伤。   楚绛神神秘秘,就是对着父亲,也不肯说自己一晚上毫发无损地去了哪里。   女儿很可爱,过了几天,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已经可以看出她肤色五官的轮廓,这也成了楚绛过来的借口。   乳母将刚刚喂了奶水的孩子抱来,放在已经初步掌握抱孩子技巧的男人手里,刚刚还故意冷着脸的男人,那一团软软的东西一到他的手里,他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可越是这样,林茜檀反而越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的变化这么大了。   楚绛抱着孩子,感觉到林茜檀正在看他,心里苦笑,可是女儿太过可爱,他又不忍心板起脸来。   林茜檀决定利用女儿去缓和与楚绛的关系,天边忽然又响起一声轰鸣巨响,夫妻俩的目光又都朝着天边看了过去了。   楚绛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林茜檀一些。林茜檀还在想着怎么和他说呢,听他主动说起,也是微微一愣。   锦荷将屋里的人带了出去,楚绛道:“我进宫去打探虚实去了。”   人人的注意力都在城门边上,楚绛却突发奇想,想到可以趁机混进宫中。皇宫自然还是那个皇宫,只是掌控皇宫的人不同了。   林茜檀对于楚绛的想法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楚家在皇宫里有人脉,林茜檀知道,但没想到楚绛会在这种时候将这些暗桩用起来。   楚绛道:“可惜,没有成功。”   他的本意是浑水摸鱼,试试看扮成太监进宫去。   本来想的,是将天隆帝偷渡出来,可惜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将陛下偷出,或可制造混乱。”而一个已经形同行尸走肉之人,失了兵权,不足为患。   他深深看着林茜檀,林茜檀也在看着他。好一会儿,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问了林茜檀一个林茜檀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答案的问题。   “你知道不知道城外攻城的,都是什么人?”   问得这么直接,林茜檀垂了眼眸,又马上抬起,却是道:“你觉得我知道不知道呢?”   虽然是反问句,其实形同是回答了。   怀里的孩子动了一下,楚绛低头去看,只见女儿正用明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的心也化了,他心里就算有什么怨气,也给化得干净了。   其实早在闽州王元昭带他去林氏商行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林茜檀与王元昭的合作当中另有一些内幕。   他也没有跟林茜檀说,他夜里进宫,曾在帝王寝宫之外,正好听到过一段自言自语。   楚绛坐了没一会儿,便要离开。   林茜檀叫锦荷送他出去。   孩子嘤嘤而语,不太哭闹,十分乖巧。   他没有喝酒,身上便没有酒味,取而代之的,就是浓重的脂粉味,锦荷自作主张,将楚绛送到院子门外的时候跟楚绛说了:“姑爷之后再来,还是换身衣裳吧。”   楚绛微愣。   锦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顺一些:“小主子才生出来,恐怕闻不得您身上的味道。”主子没好意思提醒,这恶人让她来做。   楚绛像是后知后觉似的,才意识到。他现今一直这样,自己习惯了,倒是没什么。但锦荷说得对,他是不称职。   楚绛记得锦荷是林茜檀身边亲信的丫头,答应了锦荷这事,便离开了。   锦荷回过头,自己去林茜檀跟前认了一通罪,林茜檀虽说无奈,但锦荷这事倒是做到她心头上了。   只希望趁着孩子出生,楚绛能够改一改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酗酒的习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一是怕伤了夫妻感情,二是总在楚绛跟前觉得有些心虚,这才没说。锦荷给自己辩解道:“……如若不然,小主子天天闻着脂粉,鼻子嗅觉不坏也坏了!”   楚绛再来时,果真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林茜檀看着,心里高兴。   可楚绛如此,也不过只持续了一两天。   过了两日,楚绛照例看过小包子离开,说是晚些再来。可走到半路上,碰上了锦华。   上一次的事,楚绛还记在心里,看见锦华没有好脸色。锦华却是固执地拦住他,不让他走开。   锦华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楚绛只想绕过她。   锦华这一回却不肯让路。   楚绛正要强闯,锦华却是突然凑近,在楚绛生了怒,想要强行推开她的时候,又快速凑近楚绛的耳朵,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却让楚绛停下了行走的动作……   “我能不在意的事,她能吗。”   楚绛下意识一顿。   锦华的眼睛里似乎是在传达着什么东西,楚绛心有所感,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似乎在犹豫。   之后,旁人就只知道锦华公主拉了楚绛坐在亭子里说了有那么一会儿的话,说了什么不清楚,只知道这番谈话之后,楚绛没有再去看望女儿。   到了隔日,林茜檀听说楚绛去了锦华屋子里陪锦华“下棋”的时候,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楚绛讨厌锦华,不是什么太难看出来的事情。   然而楚绛不但将女儿丢下,去了和自己全没关系的锦华那里,还一待就是一个晚上。   外头打着仗,楚绛如此作为,就连下人们都忍不住议论他风流。又有人说,锦华公主是嫁过人的,宫里那位一死,她就再也不是什么公主了。   自以为最懂男人心事的小厮管事暗地里无不羡慕。   林茜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晌,林茜檀微微叹气,像是再次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她自己逗弄了小半日小包子,又用了午膳。   问起楚绛,下人只说楚绛还在公主那里没出来。   楚绛的确还在锦华公主暂时居住的那个屋子里和锦华一起下棋。锦华棋艺不错,但只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看上去棋盘上半点布局排阵的意思也没有。   不过楚绛同样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也是心不在焉,两人时不时说说话。   锦华看楚绛一副想走的样子,苦笑道:“你好歹也跟我下完这盘棋。你也别怪我用这样的手段留住你,若是手里没有一点把柄,你恐怕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像之前。   “殿下既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么一个道理,又何必强求。”   更别说他现在还是残缺之躯。   锦华笑,先是道:“你如今也不必叫我殿下了,说不准这大商朝的旗还能飘几天。”   又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不甜的瓜也别有滋味?”   楚绛落下一子,像是在回忆自己这好几年对锦华的冷待,之前锦华趁他醉酒,无意之中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得不受胁迫。   “所以,殿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如果不照做,她就把事情告诉给林茜檀。   锦华皱眉,像是很遗憾楚绛坚持不肯叫她的名字:“你说是便是。”   锦华好像不知道天隆帝这时被囚禁宫中随时有生命危险似的,楚绛嘲讽她她也不在意:“从他把我卖给戎国的时候开始,我就对他失望了。”   再后来,天隆帝种种冷淡,更是让锦华日益看清所谓天家亲情。   她的母妃,口口声声疼她,到了要紧时,一样毫不犹豫叫她为同母兄弟牺牲。   炮火不停,屋子里的棋局再怎么拖,也总有结局的时候,楚绛已经履行承诺,在锦华的屋子里待足了时辰,他投下最后一子,说了句:“殿下技艺高超,臣自愧不如,投子认输了。”   锦华看了看棋盘上白子分明形势一片好,面露凄苦。   楚绛离开之后,锦华让人收拾了棋盘,之后早早睡下。   到了第二天,楚绛依然没去林茜檀那儿。非但没去,锦荷说了也白说,楚绛依然是一副风艳的打扮,一身粉气。   不过在外面那样一个情况下,倒是没谁一直将注意力停留在儿女情长上了。   楚渐看在眼里,唏嘘不已,思来想去,决定暂且不管这些事了。   战火烧了数日,一直到了四月底的时候,城中的守军终于露出了明显的颓势来,王元昭当日突袭因为保护兄长而耽搁,随后便立即改强攻为袭扰。城外和城内不同,后勤源源不绝,而城内的人却是坐吃山空的。   对于战争的结局,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见解,大家普遍认为,阴韧打不赢这场仗。   阴韧本人分毫也不惊慌的样子,每日里照样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像那些战争输了,他也一样可以重来似的。   四月二十五,是先帝燕坚的祭日,阴韧甚至好心情地不忘叫人给各家送祭品糕点,叫各家自行祭祀,好些人都忍不住当着宣旨太监的面,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来。   御膳房的手艺的确不错,林茜檀看了看那些点心,除了素淡一些,闻着味道极好。   只是这点心,也不知有多少人敢吃。   且不说这点心是用什么做的,众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了,这京城眼看着守不住,这种时候,大家心眼不免就会多上一些,想着不能为了几个糕点得罪了新帝……   他们眼中的新帝,自然是那亮出旗号来,说要复国的夏朝皇孙了。   城外的大营之中,正安然坐在最安全的地方的王大狗,正一左一右拥着俘虏而来的美女,玩得不亦乐乎。   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管还有别人看着,俨然一副已经胜利在望,坐拥美人的模样。 第199章 满月   王普刚从城外回来,就看到王大狗抱着两个美女,正坐享乐的模样。   他忍不得怒从心头起。   王大狗看见人来,立刻将美女放开,两个看上去未出阁的少女一脱离粗壮手臂约束就红着眼睛仓惶而去。   那都是城中富户家里的女儿,因为出门求签,下山回家路上遭遇了事变。   也由于开战,她们进不去城里,又无处落脚,只好接受大军临时管辖。   起初大营里的人只将她们这些人妥善安置一处,她们黄花大闺女的父兄不在身边,正坠坠,结果等了多日,终究还是有贵人对她们下手了。   王普心里生气,表面上却只对王大狗状似玩笑一样说道:“殿下这是看上两位小姐了?”   没有怒色,才是真怒。   王大狗笑道:“男未婚,女未嫁,也未尝不可。”   故意得这么明显。   为了做戏,自毁名声,王大狗对两位良家出身的小姐不太尊重。王普回来之前,大庭广众的,他都快要把手伸进人家的衣服里面去了。   毁了人家姑娘名誉,他肯定负责。那两家的名号都是他熟识的,王普如果没记错,那两家本来就和夏末帝说好,家中孙辈之中的女儿本来也是要入宫的。   王普反倒笑起来:“那殿下可得看好了,免得人家一个不小心羞愤自杀,可就红事变白事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王大狗,他赶紧让人去看了看,还真就有一个小姐不知当年旧约,正绑了布条在横梁上准备拿自己的脖子往里套。   王大狗连忙把人给拦下来,许诺纳娶,又再三赔礼,这才私下平息了。   王元昭本来正在另外的营帐之中和一众下属商议要事,听说这个,在商议之后,赶紧去了一趟王大狗所在的帐篷里。兄弟两个有过一番对话。   王大狗并不是什么慕色的人。   夜半三更的时分,王元昭躺在树顶上看星空,想到兄长诚意十足的话语,就十分感慨。   “咱们都知道,若是这皇孙之名鼎盛,你要怎么样才能够成事?”   王元昭眼睛里全是闪烁光芒,那日隔着人群远远看见那人的身影也越发清晰。有些事,就算不用证据,只要给他时间,他总能梳理出来。   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也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呈现出来……   兄弟毕竟是兄弟,就算是这世间贵重的宝座,也能不着痕迹地你推我让。   以天为盖地为卢,整军休战期间,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不知这小时候最不喜欢的满是蚊子的树上,有什么好待的?竟是不知不觉习惯了。   偏偏王普要来啰嗦他。   王普站在大树底下,抬头而望,颀长的男人身躯占据了大半树梢。迷人的肌体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该硬处硬,该软的软……   “喏,你家里来信了。”王普手里托起一个牛皮色信封,随着他手上动作晃动,信封正面娟秀字迹清晰可见。   夏三娘不会写信给他,林茜檀若是写信也自有渠道,那么这信毫无疑问是魏嘉音写的了。   王元昭想了想,弯起身子,手朝着树底下那么一捞,就将魏嘉音送来的那封信捞去了手里。   他一边看信,一边问的却不是家里情况,反而问起了他的岳父:“魏家那边怎么说?”   王普笑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些。”   又道:“魏家已经答应了我们开出的条件,同意协助。”   王元昭笑了,那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前魏嘉音叫他陪着回娘家,他那时已经和魏家勾搭过。   魏嘉音也自有他途径联络父母,这多少天之前寄出来的书信,辗转了一圈,不知经过多少人,才来到了他的手里。   魏家资源多,也不甘做人下。他们既然知道王元昭手里有三十万的人,怎么也会心动。   眼前,魏嘉音的书信上一片关怀之意,王元昭自认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看了,怎么也要有一点触动的。   “王普。”男人的声音温润而醇厚。   王普“嗯”地答应了一声,朝着王元昭再一次看过去。   “替我给嘉音报个平安吧。”喜欢不喜欢人家是一码事,既然娶了,人家又以诚心相待,他也应该有所回馈才是。   王普答应了。   王元昭已经看完了书信,随即把书信搁在腹部,等了有那么一会儿,王普却并没有离开。   他又出声,“怎么,你还有其他的事?”   王普犹豫犹豫,终于迈开脚步,临走之前,终于还是说了一件叫王元昭惊吓得直接从树梢上直接摔下来的事。   他在京中各大书楼流窜这两三年,早就积攒下人脉,有些小道消息容易获得,而这世上,也并没有什么完全不透风的墙。   有的人,酒醉之后难免失言,虽不会把心中机密的全貌都给暴露,但也足以漏出蛛丝马迹了。   *   城外扎营的兵马连绵十里,若不是还在做月子,林茜檀简直想自己亲自去看一看。   由于外头环境不稳,丫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是替她紧张。   林茜檀自己反倒淡然处之。只除了在心底里的那一丝不安实在无法割除。   “京城城墙高,储备也足,那位将军突袭不成,要啃硬骨头,便有些难度了。”魏嘉音距离近,反正闷着反而多想,还不如来找林茜檀。   大家说一说话,排解排解,转移注意力。   魏嘉音脸上的高兴那么明显,林茜檀不用问,她自己也会说明来意。   听到魏嘉音说王元昭回了她一封平安信,林茜檀既替她高兴,也为自己怅然片刻。   只是这时听见魏嘉音口口声声一句“那位将军”、“那位将军”的,不免好笑。   林茜檀试探着问了句:“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外头那位带兵攻城的将军姓甚名谁?”   也许是林茜檀问这话问得太一本正经,魏嘉音还当她是与自己打探八卦。   “这倒不曾听说。”魏嘉音笑。她如果知道,为什么不以姓氏称呼?   难道说,林茜檀知道!   林茜檀收敛了神色,有那么一瞬在犹豫要不要告诉。   魏嘉音却自己打断了林茜檀,岔话似的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林茜檀想了想,也就没有说了。   这话,似乎也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去。   魏嘉音自然高兴。   她前一段时日,可是难熬得很,还偏偏要装得像是没事人似的。虽然现在也并不是高枕无忧,起码父母无事,丈夫无事……   林茜檀有话要说,她看得出来,可她也是凭直觉去打断了她。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去听林茜檀说。   林茜檀留她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她照例不留,径自离开。   *   两家府邸之间,连在一起,又是非常时期,为了往来方便,那废弃的小院也给使用了起来,张颖如在那儿设了几个看门的婆子,白日间若有往来,就从那里去走。   只是这样一来,那小院子里的古井也吸引人的注意了。   张颖如不知内情,一度试图令人下井查探,王善雅巧妙阻止,众人只听他说那口井死过人,刑克寿元充足之人,便没人敢随意靠近了。   以往数日魏嘉音远远经过的时候,也没有走过去看过。   这日她突发奇想,不顾身边丫头阻拦,非要过去看上一眼。古井四周也只以障碍物遮挡。走近了,往底下一看,便也只是一口枯井而已。黑不溜秋,看不到底。   她没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远处正巧经过的某人的视线里,是王善雅暗中用手势眼神示意,阻止埋伏附近看守的人。   这口井,不是谁都能随意接近。   尤其魏氏中人这样的名门,家族中藏书不少,也许能够看得出一些五行机关的蹊跷也不一定。   魏嘉音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回到她那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一枚白兰花头饰,不见了。   魏嘉音刚刚要叫人去找,便有个公公手底下伺候的丫头,说是捡到了她的那一个小东西,并且还给送过来了。   魏嘉音不由好奇东西怎么就那么巧,会被公公的人给捡到?!那丫头说,魏嘉音将它落下在了府里的甬路上,“之前见二少夫人戴过,所以认得。”   魏嘉音的乳母便说,必定是这东西小,掉了也没有留意。   魏嘉音听了,便也就不以为意了。   可乳母自己这么说,自己却是有一些不太相信。那白兰的头饰,就因为小,所以做得尤其牢固,怎么就能随便给掉落了。   这不过是小事,没掀起什么浪花,可就因为这一点小事,张颖如却无缘无故吃了一些飞醋。   魏嘉音也是到了沐浴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裙裾上,有一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勾了一个角。   她不由跟乳母道:“必是在那废旧院落里,那古井旁边的铁网给勾了的。”   嬷嬷也觉得是。   而王善雅也正是因为魏嘉音的那片裙裾,把妻子给得罪了的。   王善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想偷偷拿去毁了的,免得叫这从他儿媳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落到不知什么人手里去了。   可过犹不及,他若是不叫人去归还那头钉,魏嘉音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可魏嘉音再联系联系自己那破了的裙子,便凭直觉起了一点点疑心。   夜深人静时分,魏嘉音躺在床上正好有些睡不着觉,院子外面有那么一点动静正好就让她给听见了。   她疑惑起床一看,是她的丫鬟将在附近不知做什么的王元暄给堵住了。   王元暄和四皇子之流的人待得多了,心思便也歪了,竟是打起了嫂子的主意。   更别说魏嘉音这个嫂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王元暄白日的时候正好听见父母为了魏嘉音有那么点争执,到了这会儿,他被魏嘉音几句话给说得无地自容,竟是连王善雅的脸面也不顾了:“怎么,你能把裙裾撕开来给了公公,我这个小叔子却被拒之门外?”   魏嘉音目光冷冷,也不怎么理会他,这人喝醉了,竟连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看来自己越是回应他,他就越是要说难听话,到时候真闹着,大家脸上都难看。   王元暄骂骂咧咧地给哄走了,魏嘉音的不说话,在他的眼里理所当然也就成了心虚。   魏嘉音庆幸,王元暄本质不坏,有贼心没贼胆……   魏嘉音心里有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丈夫。   她送出的书信不止一封,但是王元昭回信过来,却只有一次,不过她还是不管那么多,抬起笔来就书写。   殊不知并不是她父母没有将她书信转交,而是那些书信还被扣在王普的手里。   王元昭也是从魏嘉音给的那一封唯一的书信里体会到魏嘉音似乎有那么点还想再写信给他的意思。   王普因为扣留了那些书信而心虚,盼望王元昭看出那封书信上的蹊跷,来找他质问!却又不希望王元昭看出来!   王元昭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私自拆阅他人闺房私信不对,可王普也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魏嘉音的书信字字情真意切,大有表白之意,王普觉得,大事当前,不适合儿女情长,这才自作主张,截停下来。   只是心里羞愧,那些君子之道怕是都还给先贤了。   王元昭收到的那一封,在王普看来,真情实感是有,但语气措辞并不太强烈,这才特意挑了出来,交给王元昭去看。   王元昭看了之后,心下忍不住便怅然,魏嘉音擅长婉转词句,由此可见。   王普心道,这魏氏性情高傲,可也正是只有性情高傲之人一旦低下头来,说的话,才有杀伤力。   王普心道,他对不起王元昭的事,何止这一桩。   王元昭只回复一封,高傲如魏嘉音,却忍不住还是抬起了笔,只是这封信还没有来得及寄出去,城门便被夏军真正攻进来了。   五月初五,以往都是赛龙舟、吃粽子的热闹时节,城头的攻势却是大军压境以来最猛烈的。   若说一开始王普不知道王元昭这磨磨蹭蹭地用大军打游击是为了什么,到了这一天,也总算明白了。这人看似胡闹的行为里,自有章法。   城内的守军和外面的人不一样,王元昭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耐心地磋磨他们的心理防线,打了就走,时不时再滋扰一下。   一次两次的,倒罢了。可次数一多,许多心理素质弱的,就生出了疲惫退缩来。   军心一松,便有机可乘,就在守军以为来人又是打打就走的时候,王元昭便自己亲自带人,突破了城门楼的防线,将固执守住多日的门给撞开。   这一回,兵马不曾退缩回去,所有人跟着王元昭拼命冲杀,很快就将南城门给攻陷了。南城门一破,另外几处城门的防线便也成了纸老虎。   城外养精蓄锐了多日的兵马像是蝗虫一样涌入了京城,阴韧一边的人且战且退的,可人数上不敌,若是从上空看过去,便能发现两方的人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城里移动。   当时魏嘉音刚刚把书信封了口,准备交托心腹代跑,外头突然翻倍的喊声大到深宅内院的人们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魏嘉音连忙询问怎么了,可这,又何必再问。   然而诡异的是,当涌进城里的夏军和守城的阴韧的人纠缠一处,晏国公府所在的这一条街上,却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   两方的人像是约好了似的,虽说偶尔也有两三个散兵游勇的闯进来,可却绝不成气候!   林茜檀到了这会儿要是还看不出来为什么自己所在的地方,每次起了乱子都没什么事,那就是瞎子了。   王元昭倒罢了。可阴韧又是个怎样的心思!   别告诉她,他对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他哪里有心?不过是再一次将她视作玩物罢了。   那么多人踩踏在地面上,真正将地面也踩踏得震动了起来,也许孩子对这些东西一向都是最敏感的,小包子哭得稀里哗啦,怎么哄也哄不好。   林茜檀自己也紧张着,却是不得不哄着自己的孩子,“嬷嬷你给看看,怎么回事?”   钟嬷嬷和乳母林氏也算是经验丰富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茜檀只好抱着孩子,躲去了府里最安静的地方待着,孩子离了雷鸣一样的轰鸣,果然稍微好了一些。   林茜檀不禁急切,偏偏这种时候,孩子的父亲不在。   担心完小的,她还要担心大的,楚绛进了宫里,和朝中一众大臣“上朝”去,可巧,二狗子这种时候发动了闪电攻击,那些进宫去的人,也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一次的事件,从后来人的眼光来看,便可算是一次里程碑的事件,夏军攻入京城,却没能攻入皇城,两军厮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这一打,就是七日。   丞相阴韧退守皇城。   小包子的满月,便是在喊打喊杀声中来到的。   所有人都忙着钉紧自家的门窗,外面四处血肉横飞,这一次,是当真连三五个人也没有的。林茜檀却不愿意就这样将孩子的满月礼一笔带过,因而还是让人简单弄了几样小菜。   小包子已经适应了外面那些声音,林茜檀将她带到桌子前面的时候,她看见摆在桌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立刻就咿咿呀呀的叫出了声。   长寿面这样的东西,她自然还不能吃,可摆着看,也是好的。   原以为只是自家母女关起来门乐呵乐呵,没想到会迎来楚渐之外的客人。锦华一脸担忧之色进来。楚绛被叫进宫去,她自然担心。   林茜檀觉得十分好笑,当日她被锦华授意的婢女推了一把,小包子这才早出来了几天。为何这时锦华竟会说她真心实意祝福?   锦华看着跟个粉团似的孩子,心里确实后悔,想想自己当日差点把心上人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给害了,就一阵后怕。   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事,楚绛是真的能杀了她。   锦华来了便走,也不多留,只是那脸上复杂神色还是叫林茜檀给留意到了。那神态中,愧疚倒罢了,可突如其来的得意优越又是怎么回事?   小包子靠在母亲怀里,欢快地吐了吐泡泡,林茜檀看见了,笑出了声来:“还是你好,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也不管。”   小包子自然还听不懂母亲的话,可不妨碍她傻不愣登在那儿笑嘻嘻的逗她娘亲开心。   孩子的笑容还纯真得像一张白纸,看得人心也化了。多看她几眼,简直要连外面那些金戈铁马也忘了个精光。   “也不知你爹现在怎么样。”林茜檀晃啊晃的,将孩子抱在手里轻轻哄着。   因为是非常时期,阴韧假借天隆帝之手,派兵“护送”各位大臣进宫,楚绛深居要职,不能不去,但楚渐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正可以托病不去的。   她心里担心。   阴韧这是打算以皇帝、以百官为质,当他的护身符?   林茜檀想着,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只能叫霁月冒险一趟,走地道去试试将楚绛给弄出来了。   也不知她急急忙忙之间,塞给楚绛的小纸条楚绛看了没有,又能不能看得懂!那上面,画了地道的入口……   正想着,楚渐派人来,林茜檀已经出了月子,可以移动。她便穿了衣服,小心翼翼地做足了保暖功夫,这才带上了孩子,去了正屋那边……   兴许是老天爷也嫌弃外面的血腥味太重了一些,到了这天晚上,天上突然下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成片红色的雨水沿着水沟,下到京城的排水系统里,流向不知何处。   可空气中那血杀之声,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停止了下来。   林茜檀夜里睡不着,见孩子正和她祖父祖母待在正房那边,便勉强放了心思,她起了身,来到了廊下。   漆黑一片里,这不知何时停的厮杀中,大概也只有这天上的雨是干净的了。   霁月随身在侧,屏风也跟了出来,屏浪摊开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主子,你刚出月子,小心着凉。” 第200章 意外   夜色之下,池子里的荷花也躁动不安地微微晃动。像是在嫌弃外面那些打斗声音惊扰了它们似的。   女儿自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不在身边,林茜檀的确难以入眠。即使将小包子带走的,是她的祖父和祖母。   眼前。   目之所及处,远处晏国公府还有几处宅院灯火持续敞亮,像是有人没有睡着。   会是谁呢?   人口多有人口多的好处,不像楚家,到了夜里,就算是太平年月也一样黑。她想着,楚氏将来也还有多子多孙的机会。   小包子也会希望有个弟弟妹妹。   林茜檀无事,便在偌大楚氏府里随意走动,三个会武的丫头紧紧跟随,一步也不离开。   “也不知道风光现在怎么样了。”林茜檀并不后悔将风光送出去。   王元昭也曾说,风光看似有些冒失,总接受霁月照顾,实际她比起姐姐,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霁月却更随波逐流一些,跟着王元昭,就一心侍奉王元昭,现在换了个主子,又是一心只有林茜檀。   说着将来如何如何吃风光的喜酒,在这“热闹”十足的夜里,有一种诡异的应景。   霁月笑道:“她说她要先一步比我这个做姐姐的,先当上娘亲。”   这玩笑话话音未落,霁月就耳朵一动,神色一变,像是听见什么临机反应的模样。屏风屏浪看她这样,反应也不慢。   从她们过来的方向,草堆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人寻着直奔她们,霁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大约十几个浑身黑衣的人骤然跳出。   他们身法专业,光凭霁月三个,实在难以对付。林茜檀看她们不过一个回合就受伤,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心”。   可惜府里的护院听见呼救赶来得还是不够快,他们只看到霁月和屏风姐妹俩躺在地上,却不见林茜檀的身影。暗叫不好。   这些护院,正是楚绛安排来的人,他们知道霁月和屏风屏浪都是林茜檀身边受信任的。   霁月和屏风屏浪没有生命危险,只屏浪腹部被人开了个洞,受伤最重,倒地流血,却还能勉强操持清醒。   这些护院,一边派人去私下通知楚绛,一边已经在府里秘密搜索,期待能找到人。   殊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刚刚就从他们眼皮底下的地底被堵着嘴巴带走了。   林茜檀大概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从这本应被她用作逃生的地道给掳走。   抓她的人明显是奔着她过来的,否则如何会不敢伤她!这些人,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堵住了她的嘴,大体上对她还算礼貌。到距离远了,就把她嘴上的东西,给拿掉了。   只是这些人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同样无法证实身份。   林茜檀不担心自己,会抓她的人是谁,她心里有数。她更担心的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霁月和屏风屏浪。   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地道她已经熟悉,依稀知道自己这是被带着往城外走,她心里百转千回,努力思考这地道怎么会暴露给了别人。   总不可能是萧太妃或是楚渐说出去的。   在地道尽头的隐秘处,看到阴韧,林茜檀并不觉得太过惊讶。   果然是他。   这辈子,董庸没机会把她送给阴韧,但阴韧对她的态度依然古怪,由不得林茜檀不多想。   这人一袭白衣,手执折扇,若是不看那张脸,还算得上气质逼人。   阴韧笑意森冷,了解他肢体语言的林茜檀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这是在“高兴”。   但她不会自以为阴韧这是对她有多好。阴韧有个古怪的收集癖,她还是知道的。   再看看他现在,就是逃亡,身边也带着的那些令她眼熟的故人,她心里自认为是明了了。   另外一边,楚绛留在府里的人,已经将林茜檀失踪了的事,以某种特殊的方法,送进了宫里。   等了半天也不见宫里有什么回应,那些人不由有一些着急。   老爷也说了,这事不便闹大,战争时期,女子失踪,于名声大大不好。   林茜檀以后还要在京中立足的。   原本他们以为,非常之时,想要取得联络几乎不可能,但还是成功了。   楚绛从宫中太监手里得知口讯,知道了这事儿。   楚绛担心之余,终于对自己所处的周身环境起了疑心。阴韧将一群大臣叫进宫里,却礼遇有加,除了行动有些受限,实际并没有什么危险。   林茜檀交给他的小地图,他也已经看过了。   他早就奇怪,阴韧为何一直没有出现,而看守他们这些大臣的人看上去似乎也有一些心不在焉的。   原以为只是时局不稳,这些人无心做事……   楚绛不再被动等待,转而是寻了一个机会,从殿室侧窗翻越而出,然后飞快朝着已经在心里模拟过许多遍的地道入口飞奔而去。   这一刻的他,久违地找回了年少意气的自己,做着再要紧上心的事,他再一次恍然如梦。   不过他毕竟不熟悉地道,不免花费了有一会儿,才把地道的入口给找了出来,他心里急切,也就不管地道为什么明显被人为动过,一个闪身,跳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只受过专业训练的信鸽从楚氏宅邸的上空飞腾而起,朝着城中飞去。   两方人马人数悬殊,阴韧拼得一时,还是比不过长久之数。   大规模的缠斗渐渐消停,转而成了零零碎碎的打斗。   那鸟像是懂得认人一样,一圈一圈在人群上空盘旋,似乎在寻找谁……   王元昭那时却并不在战场之上。   京城大部分区域都已经在他的手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巷战也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带人,他正和几个下属在城中某处客栈里面商量事情。   信鸽好不容易飞了一圈,在客栈二楼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结束临时会议,准备歇下眯一会儿。看见信鸽,一个咯噔,再打开来一看,随即十万火急拎了衣服就往外走。   王普还没走远,看见他模样,追着他想大声又不敢地嚷嚷:“你又发什么疯……”   “快跟上!一边走,我一边与你说。”又叫别人:“李大成,立即点兵一万,随我来!”   王普闻言,便不再多说了。   是霁月传了信。   霁月武艺最好,又经验丰富,身上的伤大多只是皮肉之苦,她之所以倒地,是为林茜檀挡了一记手刀,一时动弹不得。   林茜檀一被捉住,他们并没有和随即赶到的楚氏护院纠缠!   脖子上还痛着,但霁月还是坚持着将王元昭留给的联络信鸽给放了出去。这鸽子听得懂人话,又认人不认地,准不会出错。   她看了看肚子上一个窟窿,昏厥过去的屏浪,叮嘱也受了一些伤的屏风留着照顾,她自己设法下了地道,直接追击而去。   屏风捏紧拳头,她二人学艺不精,不如风光和霁月配合默契,若是刚刚风光在,主子也不会被掳了。   那时,林茜檀已经被阴韧带着,走了小路,来到了天隆大运河的码头了。   天隆帝修建天隆帝大运河,结果到了最后,这为民为己修建的浩大工程,反倒成了天隆一朝的末路之地。   林茜檀不需要被束缚双手,只老老实实跟在阴韧身后。阴韧心情似乎不错:“也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了,你还有何不满?”   林茜檀对阴韧这些形同强盗的逻辑似乎很是习惯,一行人已经距离身后京城的喧闹有了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京城方向,才道:“那还真是谢谢’舅舅‘了,如此惦记’外甥女‘。”   林茜檀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她和阴韧本无血脉联系,这便是故意这么顺。阴韧一点不怒,听了反而阴阴而笑。   跟着阴韧那些人,纷纷下意识看了林茜檀一眼,不禁捏把汗。他们主子的性情古怪,就是他们这些跟了很久的人也摸不准。这位少夫人胆子不小,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这也让他们从侧面看出,这位少夫人有多么受他们主子喜爱了。   阴韧又转头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林茜檀不想再搭理他,但又想多争取时间,伺机逃跑或是等待救援。   阴韧心情愉悦,对她的要求没什么不好答应。反正不过是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也翻不出天去。   “……我有些腹痛,可否为我买些御寒之物来?”   林茜檀也不全是说谎,她的确受不得夜里风寒。阴韧出来得匆忙,虽说以他的性子,必定准备万全,但在她的事上,还是不免有所疏漏。   阴韧看她确实唇皮微白,便叫人去现成地给林茜檀购买保暖用的东西。   林茜檀长气顿出,阴韧答应了就好。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争取来的一点时间能够做一些什么了。   由于开战的缘故,这以往繁华的码头上来来往往做生意的人也少了很多,环视一圈,哪个人在做什么,也是清清楚楚。   人群之中,一个鬼脸的丫头这一天正在这处进货出货,刚把老家寄来的货物给弄到手,准备拉回去,不经意地回头那么一看,竟然正好看见了林茜檀。   林茜檀同样看到了她,只是不方便动作。   小鱼面露疑惑,看了看林茜檀的拘谨,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些个个虎背熊腰、眼神不善的人,若有所思……   林茜檀心里已经狂喜开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原以为自己着了阴韧的道,要被就这么带去东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了她……   不知道能不能借着她的手,把求援的消息送回京城?   小鱼是近两年才在京城各家各户的宅院里声名鹊起的。她进出京城做生意,到各家各户去帮佣做工,因为她面相丑陋而被许多人记住。   要紧的是,小鱼并没有去过阴府。   阴韧这人,最是有一个审美,但凡是进他阴家的,面相丑陋就绝对不行。   小鱼从前去东山侯府的时候,就和林茜檀开过玩笑,说那阴家,她是绝对不敢去的。   林茜檀于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阴韧,阴韧在看到小鱼的瞬间,也只是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来。有可能并不认识!   可即使这样,林茜檀心道,她想要借小鱼之手去求援,又该怎么个求援法?阴韧身边高手不少,她如果贸然行动,会不会拖累到小鱼的身上去?!   阴韧叫人去买她用的东西,这能拖多少时间……   小鱼和林茜檀之间,颇有缘分。林茜檀刚刚上京的时候,就是在桐州的码头碰上了小鱼,现在,又是在这码头……   不过小鱼自己机敏,不用林茜檀和她说什么,自己就知道主动找上那去给林茜檀买东西的人,打探情况。   她问得又极有技巧,那阴韧的下属几乎没有看出她故意接近,不免透漏了那么一点可说可不说的信息出来。   小鱼皱眉。   她记性不错,还不至于记不清林家和楚家的人长得什么样子。   眼下又是京城被围困的非常时期,楚少夫人又怎么会和陌生人出现在这里,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她正想着,天上的雨水忽然便大了起来,她身材本来就娇小,这一下,更是被雨水打得直不起来了。   阴韧坐在茶棚里,看着外面的雨水,笑了:“看来你运气不错,这雨势,坐车行船都不便利。”   林茜檀也笑:“相爷好气度,明知我心思,还故意放水。”   阴韧优雅地亲手给林茜檀满上一杯水,笑道:“却不是大度,应该是,若是叫你轻易就跑了,我也不必做这个大商朝的丞相了,你说是不是……陛下?”说着,阴韧转头,对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套着斗笠蓑衣,被人“扶”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林茜檀也看向天隆帝,只见天隆帝这会儿抬起头来,终于露出他的真容,林茜檀看上去,比起她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精神头差了很多。   天隆帝脸上的怒意那么明显,但偏偏虎落平阳被犬欺,脱了那一身金灿灿的龙袍,往日的贵气,竟然是一点也不剩下。阴韧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竟然让他穿了个最破烂的粗布。   说着话,茶棚外面的雨水大了不止一点,一个一直站在阴韧身侧的男人刚好凑上前来,跟阴韧说了句:“主子,这雨恐怕一时半刻不会停。”   言下之意,就是问阴韧要在哪里落脚。   阴韧悠闲得不像是从争夺京城的大战里金蝉脱壳的人。他听了那侍卫的话,暗自思想,半晌,跟那侍卫道:“就刚刚经过那家吧。”   侍卫立刻就去办了。   林茜檀松了一口气出来,这样子,她又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了。   不多时,阴韧的下属已经将一切琐事安排完毕,阴韧颇有自信,根本不怕有人追击上来,会拿他怎么样。就好像这些胜负输赢不过一盘棋局,输了也没怎么样。   然而令林茜檀惊怒的,是阴韧叫她跟他睡一间房。   “还请相爷自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阴韧倒是很愉快:“我这不是怕你主意太多,瞒着我跟谁乱说话?”   林茜檀闻言神色便一冷,她实在琢磨不透阴韧这个人。忽阴忽晴的,没个准。   不过令林茜檀最终放心的是,和阴韧同睡一间,却不必同床。   阴韧似乎觉得,像这样调戏一番,令他很是舒快。   天隆帝将他们两人的对话从头听了个尾巴。年轻时的那些事,他同样历历在目,闻言他不禁冷哼,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笑意。   楚泠就是个交际花,徘徊在众多优秀男子之中,却片叶不沾身,唯二和她确立过关系的,一个是陈瑞,另一个是林权。   他们这些人,就算比陈瑞林权的权势都重,看在楚泠的眼里,也一样是粪土。   现在看到阴韧和他一样,对那人念念不忘,天隆帝忽然便觉得像是找到了什么心理安慰似的,舒服许多。   他时日恐怕不多了。   阴韧引诱他服用上瘾之物,那东西,已经将他本来健康的身体消磨得差不多。能在临去之前,看上这许多好戏,也不算很亏。   住宿的方案自然由阴韧一人拍板决定,林茜檀也好,天隆帝也好,实际上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到了厢房之中,阴韧的确践诺,一个大屋子里,果真有两个分了主次的小房间,林茜檀不愿和阴韧待在一处,一进去,忙不迭地就去了她自己的那一个。   也不知道女儿明天见不到她,会不会哭闹!   又担心自己这万一逃脱不得,要和小包子分开多久?   林茜檀还没有工夫多想,外面就已经传来阴韧和旁人说话的声音。是阴韧的下属,正进了屋子在和他说着什么。   阴韧全不避讳,也不怕林茜檀知道他的秘密,东都有他多少人,他又打算走哪条水路逃脱,甚至于他身边现今都有几个护卫……   “夏军明日之内,应该可以攻进皇城了。”   下属以这样的一句话,用来当作总结陈词。   主子神机妙算。人人都以为他们诓骗强迫大臣们进宫,是为了让他们做人质,其实大臣们就只是转移视线的障眼法。这会儿,京城里的人恐怕还根本就不知道阴韧不在京中了。   阴韧笑:“先前自然会,现在恐怕不会了,你现在立即传令下去,盯着路口,等着王将军!本相这位同僚,可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风流子。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收到消息,追出来了。”   阴韧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了。林茜檀听在耳朵里,心情略显复杂。既希望是真的,又希望不是真的。   她又想起前世时候她临死时,王元昭做的事了。   若说那时候他也是在进攻京城,不正是因为她,放弃了在当时看来极好的机会?   甚至还荒谬到公开在军中开坛招魂!   如今听阴韧说,林茜檀下意识中,就认为阴韧说的这些,不无可能。   这,果真是二狗子会做的事……   阴韧又和下属说了几句什么,下属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到小房间的门前敲门,问方不方便进来。   两辈子的阴韧,给林茜檀的感觉,却不尽相同。   起码,前世时候,阴韧对她,实在说不上有多尊重。   林茜檀没有选择,只有开门,只见阴韧将下人烘烤起来的手炉之类的东西塞了进来,放到了林茜檀的手里。   林茜檀不由想到前世那会儿,董庸将她献给阴韧,阴韧就只当她是个玩物。   林茜檀常以“舅舅”二字讥讽阴韧,阴韧浑不在意。   阴韧心情依然颇好,竟然强拉林茜檀聊起了过往之事,“若非当年阴薇嫁入林家,你娘也不会死。”   林茜檀笑:“丞相大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阴韧笑:“怎么,不叫本相’舅舅‘了?”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舅舅。”为了制造逃脱的机会,林茜檀不介意放缓语气,和阴韧聊上几句。   又道:“若不是阴薇,我林家和你阴家能有什么关系?我娘亲不产后抑郁而死,她的女儿又怎么会认贼作母?而你身为贼人的哥哥,更没有资格让人叫一声舅舅了。”   阴韧说到楚泠,很是追忆无限。   说着说着,这人却自己换了话题,他指了指夜空之中断断续续下来的水滴子,问了林茜檀一个问题,“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同样的夜色之下,的确正有人策马奔腾在前往出京码头的道路上。   他身后的京城城门刚刚因为他的离开而被关了起来,他没看到,另有一匹马载着个人追了过来,却被封堵在了城门之内。   那是魏嘉音乳母的儿子,他奉了魏嘉音的命令,来寻王元昭的。   魏家思前想后,暗中传信魏嘉音,告知魏嘉音王元昭便是夏军统领,叫她早做准备。魏嘉音心思激动之下,忍不住派出乳兄出来探寻。   一路上乳兄因为持有王元昭的信物,倒是畅通无阻,可惜辗转寻找,还是慢了一步。   魏嘉音感染风寒,病弱之中思念丈夫,乳兄眼看着人就在自己跟前走没,不免懊恼。   心想着只能回去跟魏嘉音说,王元昭也许有要紧事要办,眼下没空。 第201章 东行   魏嘉音的乳兄没有碰上王元昭,只好回去王家跟魏嘉音说了这事,魏嘉音心里虽然遗憾,但并不是不懂轻重缓急的人。倒不如说她心里其实也后悔,一时心里急切,就把乳兄叫去找他。   乳兄却有话不敢当面说,他是不知道王元昭为的什么把胜券在握近在眼前的大军都给丢下,可还是在回来复命的时候,无意听见城门处几个兵说了那么一两句。   守城门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不过无心之言倒是刚刚好插柳成荫,两三个中年的汉子无意之中说道:   “看咱们将军这着急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的沉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不定就是奔着相好的去了!”   他们一贯是这泼皮样子,若是不注意,远远地看,谁能知道看起来面相严肃的守城兵在说着不正经的话。   城门给攻破,可皇城却还没破,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王元昭也的确可以算是不负责任了。   不过这对王普而言,却未必是坏事,他看王大狗一眼,无奈道:“殿下这一回可别再添乱了。”若是成事,上位的人可不能弄错。   王大狗笑笑:“添乱与否,还要看我心情如何。”他还要回家看望母亲,城中事交给王普足够了。既然知道阴韧有可能已经不在这城里,那么皇城里面那些人也就不足为患了。   王大狗却是在想,弟弟是怎么知道那绑票了林茜檀的人会是阴韧?   他和弟弟都不在家许久,想到要去见母亲,王大狗便很是高兴。   霁月其实也只是猜测。可这世上的人里,会做这样事情的,实在不多。   但是也许最了解敌人的,应该就是敌人,王元昭虽然没有证据,就只是凭直觉,挑中一个方向去追击,而一路上突然凭空冒出来的刺客无疑是在间接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也有下属质疑这是阴韧故布疑阵,王元昭笑笑:“赌桌之上,买定离手最忌讳犹豫不决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神色自若,下属们也因此对他敬佩,殊不知他其实有那么一点心虚。   出来的时候急切,没怎么仔细布置,一万人就像是个巨大的靶子一样,想看不见也很难了。   那些拦路的刺客可能已经把他过来的事,传讯过去给阴韧知道。   阴韧确实已经借由飞鸽传书,知道有人奔袭而来,他举起水壶,给面前正准备起身离开的人再倒上一壶水,道:“你赢了。”   林茜檀碰也没有碰那杯水,要喝水,他自己会倒:“相爷既然要在这歇息,那便早些睡下,我也要休息的,相信相爷会遵守诺言。”不会打扰她。   林茜檀说完,人已经走到她那个小房间门口去了,阴韧的声音却在身后固执地响起:“本相的确是会,不过,你也得老实,不然可别怪怨本相粗人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林茜檀心道,她自然老实得很。身边一个能用的人也没有,倒是有个负责监视的丫头,如何能不老实。   老实得天都要亮了,她还在陪阴韧在那里说话。   看着林茜檀那张和她娘亲相似的脸消失在门后,阴韧也挥退下人。   阴韧也的确需要躺上那么一会儿,随着林茜檀那小房间的门后咔嚓的一声门闸响,阴韧也脱了衣裳,躺了下来,悠闲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夜已过半。   声称要去歇息的林茜檀,却并没有睡下,窗外悠扬的采鱼曲,令她感到心痒。   小鱼一边处理货物,一边坐在客栈外面摆上一把木凳来,吹了小半个晚上的曲子。   那是之前她去林家做短工的时候,经常会吹给林茜檀听的。   林茜檀还在屋子里跟阴韧说话的时候便知道,小鱼就在窗子底下。   小鱼坐在那儿,手里捉着一支用竹子雕出来的光滑短笛,吹着好听的小夜曲。   终于把自己不惜等了半宿的人给等了出来。   她在这码头上,也算得上是名人,不论容貌还是性情,都让人容易记得住她。虽丑陋,却热心,却善良。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愿意听她吹的曲子,享受其中。   而她也没有任何意图接近的可疑动作。   所以也并没有引起阴韧的特别注意。   她是在等林茜檀跟她联络。   林茜檀顾忌跟着阴韧的那些护卫,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以诸如投掷纸条的形式告知自己的境况。   因为她有更加合适的方式,不会给小鱼带去危险。   微开的窗户里,露出一点的身影,足够她传递她想要传递的信息。   小鱼正对着窗户,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坐姿玩弄她的笛子,视线不着痕迹地留意到林茜檀的嘴唇上,不动声色地读取辨认。   她玩笑似的在心里想到,她就只是个跑生活的生意人,怎么总是忍不住管闲事。   林茜檀教过她唇语。   她于是便一边吹曲子,换来周围路人的吆喝,一边看着林茜檀躲在窗户缝隙后面嘴唇一动一动的,向她传达着她想传达的话语。   小鱼眸光微闪的,真的是想不到,和林茜檀在一起的,就是当朝大丞相阴韧。   林茜檀向她表达的意思,她已经收到,便再装模作样吹了一会儿曲子,站了起来,旁人看她不再吹曲子,那三三两两的人当然也就散开了。   林茜檀看她起身,便大体上知道她已经收到她意思,接下去的事,看运气。   只要不是运气太差……   小鱼收了竹篓子,一脚踩上了船,熟稔地喊道:“老姚,开不开船?!”   客栈厢房里,一时之间便再没有什么声音能给听见,林茜檀闭上了眼睛,安心躺下睡了有那么一会儿。   再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睡得久,却并没有谁叫醒她。   雨也没有停,船只却已经可以上路,阴韧派人喊她,她简单整理了出来一看,桌面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小菜,阴韧坐在那里,叫她和天隆帝一起坐下,悠哉得不像逃跑。   “还愣着做什么,坐下用膳!”   阴韧心情愉悦。   林茜檀看了一眼就是“坐”都要人扶着的天隆帝,眼睫毛微垂,拿起碗筷,一句话不说,埋头就吃。   而前行的船只,也已经清了场,只等他们。   和当朝名义上的丞相、皇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一顿有些诡异的饭,林茜檀踏上了前往东都的船只。   而阴韧口中的王元昭,带着人刚突破阴韧层层的防线来到码头,正好看到阴韧站在船只甲板上看着他们。   迎风飘舞的旗帜插在船头,犹如阴韧的嘲笑。   王元昭心生恼怒,却面无表情地下令,命令下属把从后半夜开始,就一直阻拦着他前进的那群人,给杀光了。   码头上乱哄哄的。   原本在码头上做生意的人们都像是鸟兽一样各自散开躲避,各种血肉横飞的画面在眼前上演,可怕森然。   林茜檀远远地看到王元昭出现,既高兴,又担心。高兴于他真的来了,又担心他中了阴韧的计谋。   阻拦着王元昭的这些人,已经不能算是普通的厮杀了。   赤脚的不怕穿鞋,抱着必死之心做自我牺牲的亡命之徒,就算是武艺高强如王元昭,应付起来,也实在有些吃力。   林茜檀算是知道阴韧做什么故意磨磨蹭蹭似的,在那儿拖了半天。   以她熟悉的阴韧,也许只是觉得,愚弄对手,是一件有趣的事。   王元昭也看出来了,冷笑一声,搭起弓箭一个大力,五箭连发,像是破空的蛟龙一样,猛地朝着阴韧飞了过去。   阴韧在那一瞬间里眯了眯眼睛,同样敏捷地躲了躲身体。然而王元昭的骑射武艺又确实在他之上,发出来的箭看着远,到了面门又角度刁钻,纵然有身边护卫保护,还是有一只重箭深深扎入了阴韧右边的肩膀去。   顿时,血流如注。   林茜檀也是久违地看见那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阴韧真正生怒的样子。虽然只有一瞬,但在那一瞬里,阴韧脸上的五官变化,林茜檀还是捕捉到了。   阴韧被那一箭大力,射得整个人都飞出去,随后直直撞在赶来护住他的护卫身上,少见地狼狈。这人也要面子,那一刻眼里的杀意是无比真实的。   码头岸上一片凌乱,已经开出岸边数丈远的大船上,同样并不太平。   一声又一声惊呼起来,全是忠心的奴才。一时护卫的护卫,跑去拿药的拿药。   忙乱之中,船只已经开得远了,王元昭却被阴韧留下的上万死士一时缠住,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茜檀在他眼里越变越小。他眉间一敛,快速地向前冲去。   林茜檀暗道,夏日顺风,一日千里,这船只的速度,的确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扭转。   还好,她另有准备。   就是不知道小鱼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岸边,王元昭砍瓜切菜一样,打翻一个又一个敢挡路的,用他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水边。   他是渔村长大的,到了水边,就跟回了家没有什么不同了。   王元昭随手扔了一袋银子过去,又接过船橹,踩着现场买下来的小船,就追大船去了。还有工夫对那来不及逃跑,正躲在那里的船夫大喊一声:“去找那边那个穿灰甲的,叫他带你离开!”   说完,船只已经开了出去,奔着大船去了。   跟着他来到这码头上的,都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对他这般行动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在打斗中从容相视一笑,那笑就像是在说,看,老大又来了……   大船上,正因为阴韧受伤,而略显忙乱,一时倒是连有小船紧追而上都不知道。   小船追着大船走了一路,在大船看不见的位置上,始终保持了一个均等的距离,并没有贸然靠近。   王元昭有些时日没有亲自摇船,这熟悉的感觉令他不免兴奋。可看到视线范围之内的大船,他又皱了眉头。她在家中待着,那阴韧何以知道地道的存在,还将人给带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也是林茜檀想知道的。   同一个时候,阴韧刚刚被人扶着进了船舱。   王元昭用力之大,只有被射中的阴韧本人最是清楚。阴韧暗道自己太过大意,也低估了王元昭的实力。自以为那不过就是有几分本事的毛头小子。   他们忙他们的,林茜檀却还站在甲板上,远眺着河面。天隆帝眼光长远,这运河,修建得极好。眼下已经带来繁荣,假以时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说。   她看不见王元昭,那边王元昭却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目力好,胜过望远镜。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站在船头的人似乎眉头微蹙……   林茜檀这会儿在想的,是家里的女儿。   一夜之间,变故来得也太快了一些,不知道府里发现她不在之后,会做怎样的一个反应?孩子醒了,见不到她,会不会哭闹?!   也许真是因为母女连心,江宁娘也发现这一天早上起来,自从出生以来一向乖巧的孙女,忽然就哭闹得厉害起来,嚷得她头疼,又哄不好。   楚渐已经从霁月那里知道林茜檀出了事,却不动声色的。   钟嬷嬷处理得很好,“林茜檀”紧紧地关闭房门,人人都只当她是想趁着女儿不在身边而多睡一些懒觉,倒是一时之间没有谁去多想的。   楚渐又有心帮她遮掩,便干脆叫钟嬷嬷对外宣称林茜檀夜里受了寒,正卧床休息。   可遮掩得了一时,也不能一直遮掩,再怎么拖,也不过就是拖个两三天。   楚渐只能是寄希望于儿子那边动作快些。   楚绛确实已经追了出去。   江宁娘虽然心里奇怪,但却愿意在丈夫面前装傻充楞,而且愿意帮忙掩饰。林茜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她身边的人有不解的地方,她答道:“在这件事上,我跟她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婆子便有些不解。   江宁娘笑了:“别的不说,光是冲着老爷这几日对我好,我也乐意当作什么也没看出来。”   也许是因为做了爷爷,楚渐变得更加慈和了。   婆子也笑,她主子这半辈子过来,一颗心都挂在老爷身上,现在老爷乐意拿正眼看她,她高兴。   其实这是江宁娘的误会,楚渐不过是不愿意在孙女跟前摆出一副冷脸而已。但江宁娘也乐得装傻。   江宁娘又跟婆子说:“你可得替我看好了,别叫芷悦出去乱说,小孩子家家的净是胡闹。”   婆子恭敬答应。   其实生辰八字那事,就算是少夫人不去拦着,她们也要出手的。那洗茅房的丫头,事后已经被她们灌了哑药了。   江宁娘唠唠叨叨:“她也是给宠坏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也全不知道。”   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第一个孙辈,将来还要嫁人的。哪里能叫江芷悦真的把她的生辰八字给传出去。   说着说着,便又把话题说到江芷悦头上去了。   她身边的婆子们便都跟着笑,又说江芷悦和楚绛怎么怎么般配上面去了。   “你们帮我看看,等这次这个事过去,我再给提一提,我那儿子也是,都是表妹,可没个那么偏心的,我让芷悦嫁来,之后与我也有个伴。”   屋子里便笑做一团。   她们没注意,楚渐就站在屋子外面,悄无声息地来过。   府邸外面那些兵器碰撞的声音弱了,大家都知道那夏军进城了。也就是说,胜负没有什么悬念了。   于是都纷纷打听起那个隐藏行踪很多年,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夏朝皇孙来。   夏军进城并不扰民,现如今只围堵在皇城周围一圈,城中的原来兵马,要么被杀了干净,要么就是干脆投降。   众人全不知道那位皇孙殿下长得什么样子,心里自然痒痒的。   可江宁娘不怕自家碰上什么麻烦。楚家在朝中一向低调,也识时务,无论谁坐了这江山……   说到这,江宁娘后知后觉的,赶紧吩咐道:“快快快,把前些年先帝赏赐的东西都给整理出来。”她要处理了,免得招祸。   天隆帝还不知道自己明明还活着,却被不知多少人口误成了“先帝”,他是阴韧手里的人质,阴韧只要带着他,不管是谁把京城给打下来,都是一样的。   黄金灿灿的玉玺自然也是随同出宫的东西,阴韧却将它随手一扔,放到了一个下属的那里,就好像那只是一块普普通通四方体的石头。   阴韧包扎好,才问起了林茜檀和天隆帝,自然有下属告知,阴韧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林茜檀刚刚好也进了船舱。   外面风浪不小,雨也没停,林茜檀就算穿得足够,也还是沾染了一些寒气,阴韧直笑:“都说女人变脸比翻书快,昨日还没手炉不肯动的,今日倒是了不得了。”   林茜檀看了看阴韧身上的伤,也不搭理。   阴韧笑得更高兴了。   这个丫头,就是这么贴合他心意,他自己知道自己性情古怪之处,阴晴不定,也就这么一个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对他甩脸色还反而取悦了他。   林茜檀却有一半并不是故意做出来的。   阴韧像是才知道林茜檀晕车晕船的毛病,林茜檀坐着待了有一会儿,再出去透气的时候,发现船只似乎走得慢了一些。也平稳了一些。   林茜檀只以为是因为走得远了,不必那么急了。   她才刚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船舱里就有人出来,说是奉命来给送斗篷的。   林茜檀没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地把斗篷给接了过去。   不多时,雨小了一点,林茜檀像是能够透过重重的雨幕,在船后迷雾里,远远看见一丝熟悉的身影。   王元昭鹰准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大船。随着他驾驶着不适合在大河行走的小船只熟练地稳稳跟在后面,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兵马也沿着陆地,分在两岸尾随而来。   林茜檀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看见了那狂风暴雨夜里见过的黑暗中铮亮的眼睛。   她不由有些担心,虽说他是个从小就风里来雨里去的,可这夏日暴雨的天气,说不准这路上来个暴雨……   王元昭却只有龙归大海的喜悦。   离着京城远了,距离那些锦绣繁华也就远了,可王元昭却没觉得自己能真正回以前那种没事下水捞捞鱼的日子了。   就像赖大麻子这些童年玩伴,虽然还和他说说笑笑,话语之中却也有了几分泾渭分明的恭敬。   天隆大运河横贯东西,到了夏日水势上涨,往来之间朝发夕至,十分便利。船只不过是行走了半日工夫,就已经开到了不知多远外,进了沧州境内。   不过一日半日不在,别人看不出哪里不对,林茜檀却多半日也不想跟阴韧待在一起。   到了午后,阴韧下令停船。   林茜檀看着眼前熟悉的城镇景象,笑了,还好她判断没有出错,阴韧果然在这宁安郡停下了。   从京城到东都,有几处重要的补给之处,这宁安郡就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事,对付着便过去了,但林茜檀知道阴韧一个要紧的习惯。   他有洁癖。   凡是用过半日而未清洗五遍以上的恭桶他是绝不用的。   现在看来,这样的习惯即使是在逃亡这样重要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改变。   计算路程,要停下,多半便是这宁安郡了。   宁安郡也是个口岸城市,船只流量大,林茜檀趁着下船的时候,偷摸往那边众多船只里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王元昭的身影了。   阴韧注意到她,道:“在看什么,救你的人?”   林茜檀也不否认:“是。”   她这样,阴韧反而没有多想,运河虽是人工挖凿,但浪花同样不小,又一眼可望,如果有人尾随,早就被发现了。   林茜檀笑。王元昭自从从她这里弄去个迷彩服之后,就习惯于把它穿在内里,她之所以刚刚能够看见他,还是凑巧。   她在心里感谢自己的娘亲捣腾出来的好东西。   也期待,她那眼下正在郡城里落脚的姨母同样能够像她娘亲一样,给她一份天大的惊喜。 第202章 蜉蝣   楚乔本来上京去探亲,结果半路上一耽搁,就干脆在沧州楚家一处别院里面住了下来。之前林茜檀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上,楚乔曾说会暂时在宁安郡待上一阵。   沧州人杰地灵,宁安郡山清水秀,依山傍水,确实是养身静气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楚乔也有十分不错的时局敏感度。家书往返几次,她也从兄长和侄女那里得到了不少的提示。   她之所以上京,很大程度上,就是想亲眼确认一下亲人是否都安好。本来的打算也是等过一段时日,继续前往京城。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倒是刚好便宜了林茜檀。   林茜檀不用阴韧派给她的丫鬟服侍,阴韧要下船,她也跟着下船。码头上有客栈,阴韧要去那里落脚。那两个丫鬟见怪不怪。   林茜檀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小鱼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阴韧派给的人几乎是寸步不离的,林茜檀只有在如厕沐浴的时候,才有可能获得单独行动的机会。她还没下船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在观察地形了。   宁安郡建在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上,来来往往的客商也带动了当地餐饮住宿行业的发展。阴韧去的,是码头上最好的一家。   他还要清洗,故而一进去,就往楼上走……   林茜檀也单独要了一间净室,“仔细”梳洗。她要拖延时间。   一边梳洗,她一边就在留意周遭的动静了。   不多时,她终于如愿听见了壁板上传来三长两短又三长的轻微敲击声。   敲击声被重复了大约三个循环,林茜檀也以事先约定的敲击方法给予了回应,对方也在林茜檀给予回应之后,做出了确认,林茜檀便知道小鱼的事,办成了。   于是她也不再拖拉,转而草草收拾了自己,出了净室。   林茜檀推开客栈房间的窗子,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恭敬而不失警醒的声音在继续:“少夫人还是别玩什么花样的好。”她们被派来监视,就不能出错,否则相爷不会放过她们。   林茜檀面无表情,就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也不搭理。她不搭理,丫鬟也不尴尬,三人小楼听风雨了有一会儿,一起等待阴韧结束。   然而阴韧这一趟净房去得,却是就连他贴身的侍从们都忍不住觉得久了一些。   阴韧在净房里面那么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没人敢于去催促催促。   下着雨,码头这样的地方永远不会缺少繁忙。   没什么人留意,一个鬼脸的姑娘从客栈的后门闪身而出,飞也似的流窜进了巷子里,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追她。   林茜檀心里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小鱼答应帮忙,她确实感激。但要小鱼和阴韧那样的人对上,就算事先有所周全,也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她突然就后悔把小鱼牵扯进来。   小鱼刚刚闪身进巷子,正在脑子里想着怎么把追兵给甩脱,就有一只手突然从眼前横亘了出来,将她一把拽住……   等到阴韧的下属追上,她已经消失在了她熟悉的巷子里,不见踪影。   “你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其余的人都跟我来!若是叫这刺客跑了,主子什么脾气你们知道!”   说完,刚刚以“一字型”列队的人立即分了四五队,从巷口分散开。   小鱼比林茜檀想象的,更敢想敢干。   普天之下,林茜檀还没听过谁敢趁着当朝大奸臣清洗的时候就那么当着面撒毒粉的。   明明她与她说的计划并不是这样。   阴韧还在净房里,他的人奉了他的命令去追小鱼。   过了有一会儿,林茜檀远远地看着城里半空之中升起一道烟花来,就知道小鱼已经安全逃脱了。   阴韧身边的一个人过来告诉林茜檀,他们还要在码头上多待上片刻,丞相,“有事”。   林茜檀心里像是明镜似的,知道阴韧所说的“事”指的是什么。但阴韧不肯让她知道。   阴韧一个终日打雁的,几乎没想过自己也会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大雁啄了眼睛,还是一连两次!   对方给他投毒,他若不是反应迅速,躲了躲,毒性再深一点,就算是他的医术,也难以自救了。   林茜檀事后听说的时候,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小鱼竟然下手这般干脆。   按着她原本的想法,阴韧活着对她更为有利,所以她也只是请小鱼设法找上可能还在别院休养的楚乔,请楚乔出钱,把这一整家客栈给买了下来,好方便行事,帮她逃跑。   小鱼却不知怎么弄来了那剧毒的东西,毒性可以从皮肤上直接渗透进去,杀人不见血。   而那些身经百战的侍卫,这次居然栽了。   小鱼撒了毒粉,也不管成不成,直接往水里跳,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说的就是她这样。   小巷子里,二十个男子四五人一组,天罗地网似的搜索,却始终没法找到人。只好回去跟阴韧复命。   阴韧那时已经用解毒丸暂时缓解了毒性,但还显得有些虚弱。   “看这手法,必定是和主子有仇。”一个一直站在阴韧身边的人出来说话。   阴韧嗤笑:“想杀本相报仇雪恨的蜉蝣多得去了,只不过也就这一个差一点就成功罢了。就连本相都替她觉得可惜。”多么精密的布局全不成事,反倒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棋差一着。   蛇毒,蜈蚣毒,蛛毒全是天底下最毒的东西,再选取断肠、绝情、血狱多种毒草,精心调制,要不是他事先服用药物以防万一……   听他说那毒物来历,跪在下面的人便都害怕地低下了脑袋,生怕主子和他们清算办事不利之罪。   阴韧抬手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将碗里的去毒汤小口慢慢喝下,想到东都近了,心情不差。   一会儿道:“罢了,就让这只小苍蝇飞走就好了,省得还要耽误本相大事!”   林茜檀听说他没事,心里暗叹可惜。虽然阴韧眼下活着对她更有好处,死了对她却也没有什么害处。   就是林茜檀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阴韧名声虽恶,对于天下诸多州郡的掌控却超出她的想象。她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最要紧的,还是那一个传国的玉玺,林茜檀现在不知道它的下落,不知道阴韧是把它弄去了哪里。   也算得上是投鼠忌器了。   林茜檀但凡问阴韧,阴韧也只会跟她说,叫她猜猜看。   林茜檀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所试图探寻的那样代表天下至尊的东西,就在她眼前。   那负责“保护”她的侍卫,成日背在身上包袱里面的东西,就是玉玺。   就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觉得有趣,阴韧爱极了这种感觉。   她不是想帮那王家小子做成大事?那么一定惦记这块石头了。   他便将这东西放在她的眼前,让她偏偏要苦苦寻找。   正在给自己逼毒的阴韧忽的桀桀而笑,笑得周围人寒毛直竖,看来他是不得不继续在这客栈耽搁耽搁了。   就是这么一耽搁,林茜檀如愿按照事先的计划,跑了。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阴韧身上,林茜檀便有了更多自由的空间。她从送饭的小二那里得到了一包药粉,攒在了手里,随时准备行动。   可巧,天公作美,天上的雨变大了起来,大得近在眼前的路也不一定看得清了。   客栈里也多了很多躲雨的客人,人流往来,这样就更方便林茜檀浑水摸鱼了。   另外一边。   小巷子里的某个位置,有一间不起眼的小破屋悄悄撑开了一点缝隙。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从里面露了出来,像是在谨慎观察。   在看了有一会儿之后,那人才露出了一整张脸,正是被人追着,却没有抓到的小鱼。   只是她往日干净的脸上多了几分狼狈之色,那狼狈之中,又像是有几分遗憾和失落。   她回头对屋里人道:“多谢掩护,不然落到阴贼手里那可实在是不堪设想的。”   随着门被打开一点,屋子里露出另外一个老头子来,老头子笑道:“丫头你又客气,诛杀阴贼是咱们共同的目标,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他年纪已大,报仇无望,只能冀望别人。   小鱼又道:“可惜这一次功亏一篑,不能成事。”   老头子又接话道:“不怕,来日方长。”   就像阴韧所说,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小鱼也确实是其中一人。   她昔日自毁清丽容貌,为的也是不让仇人有机会认出她来,她风里雨里在京城进出,也有为亲人报仇之意。   看见已经没事,小鱼走了出去,又笑:“也不知道,少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老头子也笑:“吉人自有天相,少夫人看着可是个有福气的人。”   小鱼想想也是。   小鱼再想了想,道:“我过段时日,会去一趟东都。”   老头子眼睛闪了闪,笑了:“东都?东都好啊,你有个小姐妹在城主府当差吧?”   小鱼点了点头,随即一去不回。   两人所说不差,林茜檀确实已经逃脱了。   等阴韧发现林茜檀毒杀婢女,跳窗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空荡无人的屋子,肤色青白的婢女尸身,雨水“啪嗒啪嗒”打湿了一地的窗子……   阴韧怒极反笑,负责看守门口的侍卫,便被当场拉了下去,从此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阴韧心道,他倒是小看了她。   随即,阴韧身边的人像是鸟兽一样,四处散了出去,寻找林茜檀的下落。   可林茜檀同样也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见在了朦胧的雨雾里。   客栈屋子里的地面上,再次跪了满满当当一地的护卫,人人惊恐,不敢抬头。   同一天之内,他们已经失职了两次!   阴韧也不发作:“给我去找,找不到人,别回来了。”   底下的人纷纷应是。   大雨之中,阴韧没有发现,他所在的位置头顶上,有一个人正悄悄然趴在那儿的屋顶上不着痕迹扒拉了一条缝隙偷听他说话。   那人在雨里,身上早就湿哒哒了一片,可却固执地一动不动。   这么一待,就是将近半日,直把天色都待得有点黑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林茜檀暗叹。她托了这雨的福,遮掩了离开时候的脚印踪迹,但同样也被困在雨里不好随便动弹,免得引起注意。   她虽然穿上了蓑衣斗笠,身上仍然被半日的雨水拍打得头上有些发热。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阴韧和下属似乎又说了什么话。   “探子探到,有一万人马朝着这边来了。”大雨困住他们,同样也让大队人马崎岖不易行,阴韧一听,就知道这来的是谁了。   阴韧知道自己的确已经在这地方耽搁了许久,便忍了怒意,笑道:“既是这样,那便启程吧。”也顾不得水面不稳了。   林茜檀听得,立刻打起了精神。   阴韧“清理”了一半的失职护卫,人数上便不够,若是不走,也会被王元昭的人永远留下在这镇子上了。   林茜檀便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坚持坚持,就可以从这该死的屋顶上面下去。   从屋顶的角度上,林茜檀可以清晰地看见阴韧领着一队人数众多的护卫不疾不徐地离开了这家名义上已经属于她的客栈。远处的大船也随时都蓄势待发了。天隆帝干脆被人扛在肩膀上,当个麻袋似的带着走,帝王尊严尽失。   然而林茜檀仍然是在那儿等了片刻,也果然等来了阴韧派人杀了个回马枪……   直到大船真正开动,林茜檀才算松了一口气。她艰难地想,自己这要怎么下去呢。   林茜檀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雨水拍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感,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她试着撑了起来,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连移动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她可不想摔死在一楼的地面上。   底下正传来客栈掌柜的的声音:“那新东家怎么说的来着,不是就在附近躲着?这是躲到了哪里去?”   有一个应该是小二的人应答道:“不知道啊,那位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那么跳窗了。”   林茜檀很想发出声音,于是努力动了动手,将一块瓦片给推了下去,可惜,底下的人根本也没有留意大雨中这一点动静。   林茜檀正无奈,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人接近了过来,把自己给扶了起来,迷雾虚空之中,那人的声音也像是破空而来似的,磁性而温柔:“怎么弄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二狗子?”林茜檀仔细听了听,又动了动嘴唇,可惜她的声音小得,连她自己的嘴里也出不去。那嘴唇微微张合,就像没有动弹似的。   王元昭却像是看懂了,他笑了笑,“诶”地答应了一声,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一样。   他的运气同样不太好,老司机翻车,小船终于还是撑不住大浪,被大风大雨里的大浪给拍进了礁石处,费了老大的力气刚爬出来,迎面又碰上一群被阴韧派出来找林茜檀的人。   两边一碰上,他赤手空拳的,确实花了好些工夫才把那好几十号人给处理了。一过来,就看见阴韧带着人离开。他躲了一会儿,没在人群里看见林茜檀,这才动了心思。   林茜檀一下子安心了,有这二狗子在,起码没事了。   王元昭于是抱起人,轻松一个跳跃,就下了地面,随着他动作,一摊又一摊血从他的身上像是泼水似的飞溅出去,被打在了雨里,晕染得地面上偶尔有几个地方红红的,但他并不在意。   掌柜的便看见自己这新上任的东家被一个身上全是血的男人抱着回来,吓了一跳,可还是屈于对方威势,招呼着人赶紧上来帮忙,将人给带进去。   林茜檀心神一松,两只眼睛一闭,早就直直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宁安郡城不大,最发达的就只是码头上的这些船只生意,这一夜夜色正经降下,王元昭盘坐在窗台的位置上,体验着久违的悠闲。外面的客船生意火爆,他怕吵到林茜檀,便关了窗。   琉璃镜面的另一边,已经换了干净衣裳的人一动不动。   林茜檀发了烧,她刚出了月子,就这样胡闹,是有可能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的。这城镇上的郎中医道又不算十分高明,要是出个什么事的,可如何是好。   随后赶来的穿着兵服的几个下属帮着王元昭守在门外,王元昭已经叫人往京城里送消息去,但他看来还是要在这地方待上一两天了。   听说楚绛被叫去宫里,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样。可毕竟林茜檀是他楚家的媳妇,他虽说事急从权,在这照看,但还是把林茜檀的事交还回去,比较好。   虽然他很想越过雷池,但还是发乎情止乎礼。   看守的侍卫欲言又止的,简直怕他们将军为了个女人,待着真不走了。   说起来,这个女人是谁呢?   掌柜的自然知道楚乔的存在,见状也已经派人去请楚乔过来,但也许是因为这夏日暴雨的,从郊外小庄子过来这边,还要花费上一些工夫。   林茜檀额头滚烫,王元昭没事便给她换一换湿毛巾,一边心里惦记着战场上的事情,有些不太放心自己的下属们。   他那一万人已经超过他,追着阴韧去了,他也不可在这镇子上再待得太久,只想着一边叫楚绛知道这事知道得快一些,一边等着林茜檀亲姨母过来,把人交付,他便做正事去。   暴雨到将近三更才停下,天黑了,客栈门口晃晃悠悠地来了一个带着几个护院的妇人。王元昭看得微微一愣,那妇人,芙蓉面,樱桃唇,剪裁得体的身材让她看上去不太像中年的妇女。   最要紧的是,这人和林茜檀的容貌身形都各有四五分相似,毕竟是一个家族里出来的人,会像也是正常。   楚乔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侄女,刚一听说侄女的消息,就是连番凶险。这会儿过来,走着路都有一点颤颤巍巍的。   王元昭将已知的事情经过跟她简略说了说,就要离开,楚乔知道他还有事,也不方便多留。但王元昭走出去那一路里,楚乔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的。   虽说多年不曾回京,但京城都有什么风流人物出现,她还是多少听说过。   这晏国公府的二公子十分有名,她也听人说起。只是王家虽说和她楚家就在隔壁,但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叫他和楚家的女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再说,以她的眼光,这人会放下公事来守着她的侄女等她过来,难道是对她的侄女有意?   可再多的想法,楚乔也只能放下。   林茜檀发了烧,昏睡了过去。楚乔感慨多年没有见到的亲人竟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见到的。   楚乔照顾了人一晚上,一边也在等消息。王元昭说是给京里送信,可这一去一回的,也要时间。   兵事起,路上乱,林茜檀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两日,王元昭派去送信给京里的人也足足走了两日那么久。   可这送信的人却偏偏是个傻的,王元昭交代他送信去楚家当面交给楚家人,他却走错了,去了王家的路,把这事说到魏嘉音跟前去了。   当时的魏嘉音从自己贴身的嬷嬷手里听到这个的时候,神色十分明显地愣了那么一下,嬷嬷满脸不忿,反倒是她淡定十足,先是让人给送信的人接风洗尘,另一方面,她自己亲自去了一趟楚家。   这已经是五月底的时候了。   楚渐令人对魏嘉音致谢,一边又安排人设法出京追着楚绛去。   完了,还得亲自去书房隔壁的屋子里,哄他的小祖宗。   小包子哭得稀里哗啦,江宁娘根本就镇不住,也就是小包子和楚渐有缘分,楚渐多抱着走几下,她就把娘亲给暂时忘记了。   楚渐把睡醒了的孩子抱起来,一边逗弄,一边与乳母林氏道:“拿些她娘亲用的东西来,让她闻着,应该会好一些。”   林氏应了一个“是”,心里期盼着林茜檀快一些回来。 第203章 轻舟   京城之中,夏军取得了城内胜利之后,继续以一种包围的态势,把皇宫包围起来。   尸横遍野,一地的“商”字旗不再迎风招展。   人们连夜将绣好的“周”字旗烧的烧,毁的毁,或是观望着藏起来。   那年中秋之夜飞在天空之中的“周”字,还让人记忆犹新的。   但接下去的形势变化,却又和众人眼里猜测的不太一样。   没有继续的厮杀,甚至于就像夏军进城的过程一样,安安静静的。   王元昭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和京城之间的书信并没有中断。   王大狗收到他的书信,也就知道了阴韧确实已经带着天隆帝金蝉脱壳,不在京中了。   罪魁不在,同样是中原血脉的人,也就没有相互非得厮杀到底的必要性了。   王普转变策略,不再强攻,转而是采取了游说的态度,派出能言善道的,在皇城之下喊话。   和平得不行。   京城之中也不曾派人严加管束,所有人又可以重新上街进行生产活动了。   众人不由猜测,阴韧是否会接受劝降!   事实却是,别说那些被拘禁的大臣们,就是奉了阴韧命令留下看守的一部分将士也很多日没有见过阴韧出现了。   六月初二,皇宫之中由几个老大臣联手控制了禁城兵力,直接下令,打开了宫门,夏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皇宫给接管了下来。   人们也才知道,别看前些天城里动静那么大,结果阴韧早就已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对王普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机会。   一个给皇孙殿下扬名的机会。   他连日已经带人去了吏部、国库等几个要紧地方,梳理了几项新策,为的全是给皇孙造势。   到了初三,京里这些风向也顺着运河迅速吹到了沧州境内去,叫已经苏醒过来的林茜檀知道。   林茜檀很久没有见到姨母,正是小别重逢的喜悦时候,这些好消息对她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楚乔正坐在床前帮忙把汤药弄凉,一边看侄女去处理从京城送来的书信。侄女说,东都接下去不会安稳,让她去京城住上一段。   “傻丫头,姨母的家人还在东都,嫁人嫁人,嫁了人,夫家才是家了。”   林茜檀不以为然。   楚乔自己转移话题:“信上这是又说了什么?”   林茜檀有时喜有时忧的样子,看在楚乔的眼里就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林茜檀道:“京里大事定了。”   “你怎么和你娘亲一样,这脸上的动静真是没有什么消停的。”   林茜檀便觉得有些羞赧。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情怀作祟,面对姨母,林茜檀仍然觉得有那么点无所适从。   林茜檀喜悦,自然是因为诸事顺利,皱眉为的,则是王普在京里做的那些事。   那些一道道的政令乍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却并不是为了王元昭的利益去考虑的。   王元昭他们兄弟之间是有默契的,由王大狗这个兄长出面,扮演“萧胤”这个旗帜,然后移花接木,到事成之时,将名号转移到王元昭的头上。   据数名前朝宫人所说,王大狗和昔日末帝,颇有几分相像。   可眼下,天隆帝时期编修的官修《夏史》也被王普拿了出来,令人着重修改其中关于夏朝皇族的那一部分记载。   这些事,二狗子知道不知道呢。   正和姨母叙旧,楼下踩着楼梯上来一个小二,说是有个姓楚的男人找了过来,林茜檀和楚乔对看一眼,一下子就猜到可能是谁了。   不一会儿,楚绛果然踩着踢踏声走了上来,出现在客栈房间的门口。   数日不见,楚绛难以掩饰喜悦之色,却又有他一贯的清冷。林茜檀见到他,只有高兴。   可他不一样,他脸上的喜悦,就只是维持了一瞬而已,直到看见楚乔,才重新展露笑颜。   楚乔同样许久不见楚绛,看到他,激动还来不及,也就不怎么去注意楚绛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了。   林茜檀没有楚乔的那一种激动,她可以仔细观察楚绛脸上的神色。   楚绛找来,客栈之内的气氛就又更好了一些,楚乔叫来客栈的掌柜,叫他安排饭食。   楚绛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一问之下果然是林茜檀将客栈给买了下来。   他不清楚林茜檀脱身的过程,不免下意识觉得妻子果然财大气粗,心情复杂了。   林茜檀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等再睡一觉,就能跟他一起返回京城去了。   她有好多天没有见过女儿,实在想念了。   不过林茜檀也有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经常见面,林茜檀不太触目惊心地发觉楚绛外在形态上的变化,而楚乔在第一波的激动过去之后立刻就发现了楚绛比起他早几年时变得阴柔了许多。   虽说如此,但他们还有进京的计划,楚乔便将这事给暂时放下了。   楚乔安排楚渐和林茜檀同一个房间。   林茜檀没有意见,虽然这客栈多的是空房。但他们是夫妻,同房再名正言顺不过。   但楚绛却有一些不愿意,生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虽然心里有些介意,但楚绛还是留了下来。店里的人给楚绛在屋子屏风的另一边摆了床褥,楚绛就睡在那儿。   林茜檀遗憾,道:“今夜先这样凑合下,不然姨母那里可说过不去。”   楚绛笑着答应了。   到了夜里,关了灯。   楚乔一不在,也没有小包子居中调和,两人之间就像是没有了可说的话题一样,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思来想去,见楚绛不说话,林茜檀便还是拿京城里的事情来问一问,楚绛也松了一口气,有这些话可以说,总比没得说来得好。   *   王元昭将林茜檀交到楚乔手上,自己便立刻动身,追上了他那派出去已经出发追击阴韧的那批人。   林茜檀和楚绛躺在屋里睡觉那会儿,同一个时候,百里之外接近东都的某片水面上,杀声震天的。   王元昭正带着人正和阴韧的人纠缠在一起。   王元昭看着远处陆续汇集过来的阴氏兵马,知道这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做无谓战斗,下令撤退。   临走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东都方向。   心里想着,还好,林茜檀没有跟着进了东都,不然东都墙高池深的,还真是难办了!   至于天隆帝如何,王元昭实在不很关心。   阴韧所在的那只船已经在东都兵马的护卫之下,进了城。王元昭见好就收,一道命令下去,令行禁止,兵马纷纷后撤。   他把兵马驻扎在了东都之外,停留一夜。到了第二日,启程暂时先返回。   到了初四早上,一万兵马回程,阴韧不曾派人追击,王元昭顺利离开。   东都的下属们不敢质疑阴韧决定,只从来没有把王元昭放在眼里,当他是个有几分运气的毛头小子。   不多时,大队人马穿过州郡,沿水路而上,正好经过沧州地界上,林茜檀和楚绛刚好从客栈里出来,顺路同行。   王元昭欣然接受,将他们夫妇安置。军中却有个别人心怀不满。   林茜檀无意之中听见有人私下议论,心里过意不去。   军中有将士认为若不是王元昭撇开兵马单独行动,也许他们可以在阴韧躲进城池之前,将他和天隆帝控制住。   这风声不大,王元昭听说之后,亲自去找到了那几个说他意见的人,谦逊致歉。之后,这事也就过去。他们还要回京,这流言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传播起来。   和去时不同,返程时却有一些河水逆流,速度相对而言会慢上一些。   王元昭将林茜檀和楚绛安置在大船之上,一路同行。从沧州到京城,路程并不很长。   林茜檀晕船,船队行驶的速度便慢了一些。   只不过也不知道算不算错觉,林茜檀竟然会觉得看到了小鱼的身影。小鱼帮了个大忙,却没有再出现,只说以后如果有缘,自然会来京城找她。   林茜檀没有看错,那在一大堆船只里面出现的少女,的确就是小鱼。   小鱼告别了宁安郡本地她认识的那些朋友,坐上了去往东都的船,她没有看见林茜檀,这一去,说不准就回不去了呢。   林茜檀依然站在船头吹风,到了中午的时候,楚绛出来叫她吃饭,王元昭在里头摆了个煮锅,事出仓促,行军途中没那么多精细的东西。   王元昭本来是单独给他们弄了一个屋子,楚绛却邀请他一起用餐。所以林茜檀在船舱屋子里见到王元昭,还吓了一跳。   王元昭同样是觉得有些尴尬。按理说,楚绛也算知道他的心思了,怎么还做这样的事?   可一想想楚绛身上的那个秘密,王元昭又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林茜檀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一点奇怪。   王元昭心想,他或许是想给他制造机会吧。   将心比心,换了是他,若是遭遇那样的事,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应该也会设法像是他一样慢慢远离。   甚至于给别的什么人制造机会。   但是说实话,这样的机会王元昭并不想要。   他是看上了林茜檀没错,但就算是喜欢或是追求,也应该堂堂正正的才是。   若是楚绛把位置让出来,他便趁虚而入,他自己也会看不上自己。   这么想着,他给楚绛倒了杯酒,然后两人在一种友好的气氛中将酒水一饮而尽。   要说最尴尬,那还是林茜檀。   可两个男人全都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反倒显得她有一点可笑了。   和出京的时候不一样,回去的时候行程总是更宽裕些,等到初六时候他们抵达京城渡口,甚至并没有马上就赶路进京。   反而是停了下来,稍微做了做补给。   林茜檀又回到了几天之前住过的那一间客栈,外面的地面上由于刚刚打过一场,满地的尸首虽然被清理掉了,但还是能够叫人看出痕迹来。   不过往来的客商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流动。   林茜檀站在客栈二楼的柳叶栏杆上,还能听见底下的人正在议论最近的事。   “前几日,我就在这儿,打得可厉害了,那会儿,还被个死掉的砸到,我动也不敢动,只装死人……”   一阵压抑的哄笑之后,有人又道:“那是你动作不够快……”   她的后面那间屋子里,楚绛正和王元昭一起,也在说着外头的局势。   回来路上,他们就已经听见许多这样那样的说法,综合起来的意思却就是一个,就是已经名声鹊起的王大将军只是奉了皇孙殿下的命令出征去了,真正英明的,是皇孙殿下……   这和一开始商量的不太一样。   林茜檀回头看看王元昭,正巧,楚绛投眼在看她。   楚绛已经知道一部分林茜檀和王元昭合作的事,这时便在和王元昭道:“你就不打算做一点什么?”   他们都清楚这大军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   王元昭笑:“有些事,还是要学会装一装傻。不过,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随随便就让出去。”   说着他还指了指下面的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正好便听见又有一个人高谈阔论地在说夏朝皇孙怎么怎么英明了。   此前两年,就不断有人在给夏朝皇孙造势。   王元昭道:“从我用这皇孙殿下的旗号开始,我就设想过有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楚绛看了看林茜檀的背影,道:“你知道就好。”   王元昭亦看。   军中说他这次出来行动是冲动的,他不否认。可这并不等于说,他就没有半点心思想法。   有的事,他若是在,他们不容易做。   可他若是不在呢。   是不是就可以放开来做?!   他回来的消息应该也传到了京城里了吧。   林茜檀也正在听底下的人在说。   “看这大夏正统,就是不一样!”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大商这才刚没,底下的人便都全部换了个口风,忙于讨好。   自古人心如此,林茜檀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诚如所见,正在京里的王普的确已经收到王元昭带着兵回来的事。   也在想着,怎么去安置他那边,好解释自己近日行动。   他时不时走来走去的,王大狗优雅地穿着与以往粗糙端襟截然不同的衣裳,坐在一只圈椅上,悠哉悠哉的。可那贵气浑然天成,不再蓄意遮掩。   王普每每看他这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为别人操碎了心,身为那个“别人”,王大狗却并不怎么领情。   相反,他还故意拖他后腿。   像是想到什么,王普突然说道:“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你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王大狗拿捏茶杯的动作一顿,夏三娘人在家中,未必知道他们一举一动。   不过须臾,他又笑了:“母亲又能有什么感想,不过是做儿子的到了年纪,想给她添个孙子而已。”   王普看了看刚刚好从门口进来的两个女人,冷笑起来:“那殿下这喜好变化得还真是快了。”前两日还喜欢茉莉,今日这两位可说是芍药。   宫廷丢了主人,日常的运转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被停止下来,外面依然可以看到来来去去的太监和宫女走来走去的模样。   被王大狗找来的,就是两个看上去颜色十分不错的。   虽然是时隔多年后初次入宫,王大狗却对这琼楼玉宇的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甚至不用人说,他就知道哪个宫殿在哪个位置。   他穿着象征如今身份的贵重衣裳,往那里一坐,哪里还像是什么小渔村里打鱼的傻大个。   正说着,深情看着他的宫女已经来到了眼前。   王普长长吐出一口气去,摔袖子而走,王大狗眸光微闪,将两个宫女叫到跟前……   这两个宫女都是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愿意伺候的。王大狗笑,他单身至今,连个暖床的丫头也没有碰过,会有人踌躇满志,想趁着吃粥的和尚少,做那早起的鸟儿,也很正常。   王大狗一边一个,将人给揽得坐了下来,一会儿问她们平日在宫里做些什么差事,一会儿又借着她们,打听天隆帝留下的宫妃。   这好色的屎盆子,他乐意往自己头上扣。   王元昭还没有进京城,就听见一丝风声,在说这皇孙殿下喜好女色了。   就像王普所说,夏三娘听说这个,气坏了,几乎当场就打翻了一个杯子。眼下这正是攒名声的时候。   城墙之上的士兵看见王元昭,立刻就打开了城门让他进入。那时候,夜晚已经很深了。   看着失而复得的京城,林茜檀归心似箭的。她迫不及待想回家去看看孩子了。   王元昭也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叫人护送,楚绛看了王元昭一眼,带着林茜檀走了。   王元昭知道他这一趟出去回来,京城大事已定,他要进宫去。   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呢。   宫门处,熙熙攘攘的,王元昭去到那儿的时候,正有一队士兵驱赶着一群人,到广场中集中,王元昭认真一看,是昔日的宫妃。   看见王元昭回来,就有人向他问好。   王元昭看那边个个穿着朴素得有违常理的妃嫔们,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于是有人回答他,是军师王普下的命令。   王元昭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眼前的宫殿依然保持着天隆帝离开时候的样子,王元昭也不是第一次进来这地方。不过这再一次进来,物是人非,身份不一样了。   他深夜归来,宫里却亮堂堂的。王普第一时间知道了他回来,亲自迎接了出来。   命令是王普“代替”皇孙下达的,但换了是他,也会这么做。   王元昭故作不懂:“大哥呢?”   王普淡笑:“他自然是在忙了……”   想想这些,王普就觉得生气。   王元昭也不追问,又转而问起了夏三娘来。   王普一边跟上他一边道:“还没入宫。”   王元昭想了想就明白了。   同一个时候的夏三娘并没有睡着,她坐在她那个小破房子里,看着外面,本来以为钱财不足,难以成事,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多了。   夏三娘不清楚王普也正和王元昭说到这些。   王普道:“阴韧将国库财物全都卷走了。”   王元昭眉头动了起来,笑了:“但是你之前给我写的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普道:“是,之前不曾注意,后来再去看,发现那些金银大多是镀金镀银过的石头,国库没剩多少钱了。”   王元昭并不觉得奇怪:“他如果会把钱留给你,那才是怪事。”   按着王普的说法,国库里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悄无声息地被移动走,竟是让人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国库下的手。   事已至此,王普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给国库里弄钱了。   王元昭一路往里去,很快便来到王大狗的跟前。王大狗正待在某处宫室里,和两个宫婢一起,说些悄悄话。   王元昭一来,宫婢看见他,便忙不迭地起来走了出去。王大狗看见弟弟,笑了笑,也不尴尬。   王元昭也只当没看见刚刚出去那两个衣不蔽体的样子,进来便说:“什么时候把母亲接进来?”   王大狗绑好腰带,笑道:“这该问你才是?”   王元昭笑:“那要看,是谁来坐那个位子了。”   王大狗道:“你这话说得可是奇怪,我就是个招牌,大夏,应该被扫进垃圾桶里去了。”   王元昭轻笑,不接这句:“其实,你如果想要,给你也无妨。”   王大狗摇了摇头,从榻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弟弟,半是认真道:“我不过是千石村里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待这次的事情之后,我情愿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至于你,自然还是留在这儿。”   王元昭也站了起来,真心实意:“从小到大我就没少被母亲逼着把好东西让给你,也不差这最后一次。我是认真的,你若想要,给你便给你。”   王大狗笑:“你也说了,从小都是你让我,这一次,我还真就想干一干哥哥该干的事。”   对他而言,江山太重,不如一叶轻舟畅快江河之上。 第204章 皮球   兄弟俩一番对话,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直把话给说开了去,天边也露出了鱼肚白。   太阳从东边升起,就像小的时候躺在自家屋舍顶上一样,两人躺在御书房的屋顶上,几乎就要睡了过去。   王大狗是真的睡了过去,清浅的梦境里,他不是年幼被携带出逃的天潢贵胄,而是小渔村里一个还算普通的孩子。   可惜总不断有人来提醒他他不是什么王大狗,而是萧胤。   迷迷糊糊之际,他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拦着胳膊架了起来。王元昭将兄长放在肩膀上,一跃跳下地面。他还知道这是皇宫。如果让人知道这历来处理军国大事的地方屋顶被他们兄弟两个当了睡觉的地方,将来史书记载,可是不太好看了。   王大狗喝了酒,就连被弟弟搁到床榻上都没什么反应,反而无意识嘀咕了一句什么。   王元昭听见了。   王元昭却没有喝酒。他为了某人戒酒已经有段时日,就算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也最多应景小酌几杯。   等到太阳爬上高空处彻底照亮大地,皇宫之中陆陆续续也有了更多的人活动的迹象。   王元昭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怎么有这些都被他囊括手中的实感。   就像王普所说,大事已定,但麻烦不少。   京中人家对于这些形势变化,全是观望之态,阴韧留下的一个又一个包袱也等着他们拆包。   而从他寒微之时就跟随着他的几人,诸如赖大麻子,现在也等着鸡犬升天,从即日起,他们可能有的忙了。   京城门口,守城的兵刚刚迎接来一队车队。叫来守城的将领一看,心里有数,将领当即下令打开城门,把外面的人给放进来。   那是,魏家。   魏家的人逃得不着痕迹,回也回得低调。他们回到完好无损的祖宅,整理了一番,就进了宫里,面见王氏兄弟。   王氏兄弟却都不在。   王普代理着在宫殿处接见了他们,这群人关起门来在那儿不知道都说了什么。魏氏的人似乎对于谈话的结果还算满意,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   王普在目送走他们之后,转头却是湮灭了笑容,去了不知何处的宫殿找上王大狗。   王大狗宿醉未醒,这时还在床上睡得正香。   魏氏的人出去,前天夜里被驱赶到一处像是畜生一样被拘押的宫妃们,已经在广场上待了整整一夜。   其中,亦有魏氏一族的女儿。   王大狗被催促着悠悠转醒,睁眼便是王普带着薄怒的脸,他故意道:“你来了。”   王普忍着情绪,道:“殿下是当真不想要这江山了。”   这岂不是明知故问。   王大狗道:“究竟要我说几遍呢?我真是对它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已经控制了这京城,也就等同于把持了半个皇位。剩下的事有两件,第一是把王氏兄弟中的一个推上那个位置。第二,是将被阴韧带走的那枚玉玺给带回来。   否则,没有传国玉玺,虽然前朝也有另制伪印的做法,但终究不好服众。   王普看王大狗那样子,再一次无可奈何。正说着话,外面有一个小太监正好走了进来,对他们禀报说,外头有大臣求见。   王大狗笑了:“你的工作来了,还不快去?”   王普愤愤转身,当真去了。   王大狗沉了笑容,继续闭上眼睛。心想着怎么再给王普添添乱。   沉浮千年的古都见惯了改朝换代,更是也有那些见过夏朝灭亡的大臣对于新的势力进驻京城丝毫不大惊小怪。   王普只恼怒这两兄弟对这些事情全不上心,竟通通丢给他。   王大狗看他离开,好半晌才叫来身边的人:“小二去哪了。”   “小二”二字本来是兄弟之间亲昵的称呼,身边的人对此毫不意外。   听见他问,就有人上前来告诉他:“说是趁着眼下还不忙,出宫去一趟。”   王大狗可不觉得弟弟是去看望夏三娘。   如果他没有猜错,弟弟应该是回晏国公府吧?   他猜想得不错,王元昭的确是回了晏国公府。   晏国公府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事。   不免心情复杂。   一番寒暄总是免不了,看着之前两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人露出一张张谄媚的脸色,王元昭感叹世态炎凉,果然如此。   魏嘉音便站在一群王家人之中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王元昭应付完了王家的那群人,便带着她去了他们那个小院子单独用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元昭总觉得这一次回来,魏嘉音脸上的神色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冷。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只尽到丈夫的责任就好。   这一次他回来,倒是也想通了。林茜檀说得对,喜欢不喜欢是一码事,他起码也应该给魏家一个交代。   至少也应该和魏嘉音孕育一个孩子。   魏嘉音不知道王元昭这些心思变化。她脑子里想的,尽是之前被王元昭派回来的人跟她诉说的那些。   前些日子,她去楚家。楚家人总说林茜檀闭门养病,所以她也没起疑心。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林茜檀怎么就去了沧州那么远的地方?   魏嘉音准备了丰盛的小菜,全是王元昭爱吃的。王元昭看了就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辛苦你,还做了这些给我。”王元昭说得很是中肯。魏嘉音以前从来不碰这些东西,也是婚后才开始学习厨艺的。   桌子上的菜式全都是魏嘉音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王元昭已经看见魏嘉音手指上那不太明显的烫伤痕迹,分明是做菜做的。   心里有了决定,王元昭对待魏嘉音的态度不知不觉便更温和一些。甚至于在魏嘉音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往魏嘉音跟前的碗里放了一点菜。   魏嘉音受宠若惊的,上一刻就算心里有什么不快,这一刻也烟消云散了。   魏嘉音的丫鬟们在旁边看着都替主子觉得高兴了。   王元昭和魏嘉音一起,吃了还算愉快的一顿饭。饭后王元昭虽然离开,但魏嘉音已经很满足了。   魏嘉音已经知道她的家人已经重返京城,更是知道今日这样坐在一起普普通通吃个饭的机会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心里更添怅然,却也有期待。   有魏家在,怎么也不会坐视她到手的皇后之位飞了。   日前王普做的几件事,魏嘉音也听人提起过。用意太明显,魏嘉音也看出来了。别说魏家的人已经知道“皇孙”殿下是“假冒”的。   就算不知道……   “父亲和大哥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婢女担心,魏嘉音便这么和婢女说道。   婢女还想说,楚家少夫人怎么办,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魏嘉音一眼看过来,消除了声音。   王家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林茜檀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王元昭进了一趟宫,又出来,他什么时间进府里,什么时间又出去,她都清楚。   她在看孩子。   昨天回到阔别数日的家里,孩子正在她祖父祖母那里睡着,她没有机会见到。   一大早的,她就亲自去把孩子接过来,才一段不见,孩子又大了许多。她不由在心里遗憾,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段十分宝贵的时光。   由此对阴韧便更生反感。   阴韧现在盘踞东都,王家兄弟也才刚进京城,两边的人也许都需要一些时间站稳脚跟,大概有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事情才对。   遗憾的是她没有办法从阴韧那里把玉玺给弄出来。   阴韧究竟把玉玺放到哪里去了?   跟阴韧一起前往东都,她受监视,却留心观察,不曾见过阴韧将那东西取出来看一眼,更不知他搁在哪个箱笼里,实在无能为力。   这下子,那东西连同天隆帝一起全都成了阴韧手里的保命符,阴韧在东都,这边的人一时半刻还真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了。   回到家中,自然要对外宣称她病好了。   既然是病好了,也就要去父母跟前请安。她这正是刚刚从江宁娘那里回来。   楚渐将楚绛叫去了单独说话,应该是在商量着接下来家里怎么做选择。   林茜檀逗弄着有几天不见的女儿,心情重新愉悦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包子襁褓里面包裹着的她穿过的外衣取了下来。也亏得是楚渐想到这样的法子,叫孩子不因为母亲不在而哭闹不止。   京中再次恢复了秩序,朝中大臣也都还算识时务,大多都是不管它谁坐那个位置的。   或者说,其实是形势比人强,有一支兵马镇在那里,大家都不得不有所顾忌。   诸如忠义郡王府这样的人家,便带头向新主子表忠心。开始有一封一封请求登位的书信往宫里送去。   只是稍微有一些心眼的人都知道在称呼上做一些工夫,并没有谁在内容上明显显示出他们心中认定的主子是哪个,也是给自己留余地……   王元昭告别了魏嘉音,便回到了宫里去。   在王普的打理下,宫里秩序井然,但也有一堆阴韧留下的折子等着他去处理。   在很久之前,林茜檀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些坐在权力巅峰上的事,他没有体验过,所以没有实感。但现在,坐下去在那个位置上,他身体里便升起一种奇妙的兴奋感。   过了一会儿,他沉静下来,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书,看了那么几眼。沉静下来的眼睛里满是沉着隐秀之色。   王大狗睡醒了起来,去了御书房之中的时候,便看到弟弟有模有样的坐在那里:“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王元昭抬起头来,看了哥哥一眼,随后先是把手上一个要紧的折子给先处理了,然后才是起身来和哥哥说话。   这才回答王大狗:“也没有多难。”他神色间充满淡定,看上去游刃有余。   王大狗也拿起来一两份折子看了看。正好便看到外面州郡有人在闹事,而且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们占据了京都,阴韧去了东都,这新冒出来的,也许也想分一杯羹,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问题在于王元昭打算把谁给派出去。   再看另一份,说得也是闹事者的折子。   王元昭请哥哥在一边坐下,笑道:“燕氏不是有人愿意投降,就叫他们去好了。”   王大狗听了便笑:“你怎么想的,把他们关起来还来不及,怎么还分兵权给他们。”   王元昭道:“不过是觉得有趣罢了。待会儿我选一个人出来。这人如果忠诚倒也罢了,就让他试试将功折罪,可若是趁机做点什么,我也有办法让他死在那里。”   王大狗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从小到大遇到事情,听你的,总错不到哪里去。”   王元昭喝了一口茶,掩饰了自己眼中的笑意。说是选一个人,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现成的人选了。   正在府里焦急等待的四皇子接到传令,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同意叫本王……叫臣领兵了?”   就好像昨日还在做些称王称霸的美梦,几夜之间,这京城里就换了两任主人了。不久之前还高高在上的皇族,现在就成了别人面前摇尾乞怜的狗。   得到肯定的答复,四皇子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四皇子了,可就是没想到对方会敢于给他一支兵马……   四皇子眼里闪烁精光……   等他天高皇帝远出了京城,再卷土重来……   他不懂,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来宣旨的,也是个熟悉四皇子的老太监。老太监看多了这样那样的人,见状就在心里嗤笑。   虽然不知道现今宫里那位这是个什么心思,不过,那一位敢把兵交给这一位,就不怕他作妖。只怕这位前脚敢乱动,后脚便被清理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干他什么事。   四皇子当天领了命令,随即就恨不能立刻就出发了。他只管自己快些逃脱京城,才不管自己府里那些姬妾是死是活。更不在意那些燕氏的族人会怎么样了。   这个事情,只要是听说的人就没有不觉得不可思议的。但是这一次改朝换代,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大家见得多了,竟然也有一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感觉了。   四皇子走得匆匆,老太监却还留在这已经自闭了牌匾的“四皇子”府观望。宫里那位交代了,要去看看那楚少夫人的妹妹的。   天隆帝虽然不在,但他身后人数不少得燕氏皇族,却还在京城。燕氏人中,有一点骨气的,也都被阴韧明里暗里折腾死了,剩下得那些,大多是没有什么骨气。   阴韧执掌京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惶惶不安。现今更加不敢吭声,生死有命。   现在换了一个人来,他们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格,不免更加害怕。   就像王大狗说的一样,这些人,要关起来。   一道又一道的指令从宫里被传出来,京城众人看过了安民告示之后,倒也是慢慢安心了。   夏三娘时时刻刻留意宫里的动静,这些政令有条不紊的,外面人又齐齐在说着夏朝皇孙如何,她起初也没有察觉这里面哪里不对劲的。   可到后来,这行事风格越来越像她印象中小儿子的做法,她才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的。   和阴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一样,王元昭回到京城的几天,已经采取了很多的政令去处理京城里乱哄哄的景象。   街上的打斗痕迹被清理了,巡逻的城防卫也恢复了工作。各个部门的官员的履历也都被送上了王元昭的桌案。   王元昭自从那天在家里吃过魏嘉音一顿饭,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魏嘉音却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王元昭是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王元昭不久以后有可能便不只是晏国公府的二公子了。   晏国公府中风向也为之一变,以往没有存在感的王元昭的院子,一下子成了府里的主子管事们纷纷都爱去路过的地方。   对于这些变化,大家心里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那些没有一开始就讨好王元昭的奴才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亡羊补牢也不算太迟,魏嘉音身边就是个负责清扫花圃的小丫头,也被人找上了。   魏嘉音倒是正好借着这,看一看身边的人谁是忠谁是奸,可这人来人往的,她也会觉得烦。   过了几日,到了五月十五那时候,魏嘉音终于忍受不住,想着出门去躲一躲。   可躲到哪里去?   外面那些人,嗅觉最灵敏,既然已经认出来宫里坐着的那一位是谁,只要和他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住宅处大概都是车水马龙,成了人人讨好的对象。   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另外一座府邸,魏嘉音站起来,说了句:“走,去看看楚少夫人。”   众人便簇拥着她,去了楚家。   林茜檀可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个送信的人无意之中给坑了一把。   她回了家里,心情便好,只奇怪魏嘉音这之前时不时来她这里坐一坐的,大半日也不曾来,看见她来,连忙笑意盈盈地请她坐下。   魏嘉音和她说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话,就不动声色问到了林茜檀前段日子“生病”的事情上去。   “派人来,你婆婆也只是说你病了?”   林茜檀虽然不知道魏嘉音怎的又神色转冷,但有些事情,就算不用魏嘉音问,她也是会自己说。   林茜檀将自己不慎给拐了出京去的事告诉给了魏嘉音,只隐瞒了大雨之中和王元昭有过那一点不可避免的亲近。   魏嘉音听了之后,神色果然好了一些。   魏嘉音努力把心里剩下的那一点不快压了下去。林茜檀和她说着说着,也渐渐确定她因为什么缘故不高兴了。   她便又多解释了一两句。   送走魏嘉音,林茜檀这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暗叹不知哪个傻子害的她。   等着人走远,锦荷才敢上前,和林茜檀说:“要是这位主子心里这一页翻不过去,以后可麻烦着呢。”   “可不就是。”   事情在按照她最初的设想发展,王元昭现在已经坐进了那个宫殿之中,如果不出意外,历史还是会按照原有的轨道走下去。   但也许林茜檀自己在这过程之中都刻意忽视了在那个历史节点之后她也没有参与过的部分。   如果按照原有的轨迹,王元昭攻进京城之后,应该顺利登位。那么作为她的妻子,魏嘉音就顺理成章会是这个国度未来的女主人。   这么一来,魏嘉音身边仆人那下意识的高傲,也就可以理解了。   魏嘉音去了楚家的事,对于贴身关注这些的王元昭来说,那一道一道宫墙从来就不是障碍。   不过他暂时没空去注意她们,只以为是寻常拜访,毕竟他眼前还有个别人需要他去应付。   夏三娘进到这阔别多年的宫廷,怀念之情自然是有的,可她眼下也被其他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正用她一贯清冷的表情,坐在王氏兄弟的面前,优雅地捧着茶杯。   她不说话,王元昭便也不说话。也就只有王大狗一个人在那里试图活跃气氛。   夏三娘进来的路上,自然已经把这宫里谁说了算这件事给问了问清楚。   她是前夏公主,她要做的,就是叫这天下回到她姓萧的手里。大儿子劝她答应假意配合小儿子,借着小儿子的势李代桃僵,她答应了。   但事情的发展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不会觉得是大儿子不想着光复祖宗基业,只会觉得一定是小儿子又把好东西霸占着,不知道要让给哥哥。   王元昭看着自己母亲那令他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母亲这是想说什么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随着大儿子在那里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夏三娘忍不住追忆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他们正坐着的这处,说起来还是夏末帝当初料理政事的地方。   直到王大狗实在说得太过,就算一向给大儿子脸面的她,也忍不住打断了他了。   王大狗实在说不下去,只好遗憾地笑了笑,将皮球扔回给弟弟。母亲这是绕不过去了,他爱莫能助。 第205章 时候未到   夏三娘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儿子,感触良多。   她是夏朝的公主,她的亲生孩子血统自然高贵,更何况孩子的亲生父亲也是出身身份不低的权贵。   是生来的人上人。   但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比夏朝正统嫡系的血脉来得好的。   她半生以来最大的念头就是恢复她萧家往年荣光,也私下设法联络寻找过分散各地的萧氏遗脉。   区区二世的伪商又怎么和她家的天下相提并论。   两个悉心培养起来的儿子,也确实如她所愿成长成了可看的小伙子。   现如今,原本以为还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拿回来的江山更是也已经被他们收回了大半。   但……   “阿大预备何时登基!?”见两个儿子都不再说话,她也不打算绕弯子了,干脆直接把话扔出来。   “阿大”所指的,自然是王大狗。   王大狗闻言便笑:“传国玉玺未寻回,说这些,未免言之过早了。”   王大狗还是熟知母亲,也知道说什么话,能叫母亲真正消停一些。   母亲不肯就着他说的话下坡,他也只能如此了。   果然,夏三娘听了便眉毛褶皱,在她看来,传国玉玺的确是象征正统之物,缺了它,怎么都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王元昭含笑在侧,就好像没听见他母亲刚刚说的那句话似的。   在外招兵买马的是他,插科打诨恩威并施收揽人心的也是他,京城之所以到手虽然也有阴韧放水的缘由,但一刀一枪带着人打过来的还是他。   零零总总,到最后他母亲一句话,就要把这些都给了大哥了。   还真是不偏心的好母亲。   耳边,夏三娘的话语还在继续。   “既然这样,那你也该勤快些起来,我听说了,好些事都是王普替你处理的。”   王元昭更是冷笑起来,心生薄怒了。   王元昭心道,兄弟之间,他愿意相让是一码事,但也绝不是在别人一两句话的驱使之下。   而夏三娘,在和大儿子说过几句话之后,像是也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个人,这才把注意力分给了小儿子。   就是宫里伺候的人们见多了这些,也觉得这位未来的皇太后,偏心偏得没边了。   王元昭回答母亲道:“母亲说话还是注意一些得好,如今这里里外外的人虽然还信得过,但难免有那么一两个管不好自己的嘴,泄露了什么。”   夏三娘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亢奋过头,忽略了周围的那些宫人。要是叫这些宫人出去乱说话,搅和了她的事就不好了。   兄弟俩这是有劲一处使,一刻钟之后,总算是各自散了。夏三娘无奈之下,被送去了临时居住的寝宫。她二十多年前住过的那一处,已经被天隆帝改建过,赐给了一对南边水乡的双胎姐妹花使用过。   她嫌有别人气息。   这件事被暂时搁置下来,王氏兄弟送走母亲,还是坐下来,自己关起门来说一会儿话。   夏三娘的出现,毫无疑问在京城里引起了一丝波澜。   时光虽然匆匆,但是以前年轻时候见过三公主萧宸的人也有那么几个。然而这些人也都是私底下说说,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   谁都知道,三公主已经死了。   夏三娘从王普嘴里听到这些,不置可否,并不叫人刻意宣扬。   与此同时,开始有更多的几位大臣投了折子进言,恭迎新主登基。   外面的这些事,既和内宅的女眷无关,却又关系甚大,茶会聚会之间,不免常有提及。   新军入京,秩序井然。半个月的工夫,各家也看出来了一些什么。王元昭并不谋求以威势压人,家家户户便也敢于在明面上重新走动起来。   之前在林茜檀坐月子的时候不曾到场的那些女眷也都像是事后补票似的,楚家里开始多了一些来来往往喝茶聊天的客人。   林茜檀之前就已经和她们见过,大多是江宁娘平时交好的,她熟门熟路地招待着她们。   陈靖柔重新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人们只当她是京城局势稳定了一些,所以才从亲戚那里回来,而没有联系到其他的地方去。   她风吹日晒得更黑更糙,甚至还有一处干裂破皮,穿着华贵的罗裙待在一群娇艳的人里,是怎么看怎么显得有那么点滑稽了。   可实际上,林茜檀私下从陈靖柔那里听过,她这次立功,不久之后就有可能到军中升任新职,她身上的痕迹就是这次投奔了王元昭,练出来的。   旁人不知内情,只以为陈靖柔分毫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婉约而不太看得上她。   林茜檀却是心道,比起眼前一概只知道在后宅做几首迎合男人的诗词,彼此勾心斗角的女人,她不用想也是更喜欢陈靖柔的。   好不容易等着把一群人给送走,林茜檀才私下和陈靖柔玩笑:“你怎么偏偏挑了今日来,凭白让她们欺负你。”   陈靖柔爽朗一笑,并不在意:“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哪里有什么奇怪。”   又道:“况且我来,也是有私心。”   陈靖柔的前任大嫂魏氏,仗着家族如今势头,如愿以偿和她大哥和离,方才在场的其中一人,就是魏氏情投意合之人的亲姐姐。   林茜檀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我就说,这些人今日怎么尖酸刻薄得厉害。”   陈靖柔只顾着笑。   陈靖柔也在楚家坐了小半日,也待不了多久:“翻过明日就是六月,我公公生辰小宴,我再怎么也要参与其中,大概有数日忙得没空来你这儿了。”   林茜檀笑着将她送走,回过头来关起门,将小半日下来一通对话给梳理了一遍。   钟嬷嬷在一旁扶着她。   钟嬷嬷不是不懂一些外面的事,更是知道刚刚来的那些人和林茜檀说不得是有多么深的交情,这半个月以来,前几天她们还遮遮掩掩的有些不敢动,到了下旬时,大家来往得可是够勤快。   “不过是相互试探立场而已。”   林茜檀在内室坐下。   阴韧是朝中老人,大家熟悉他,各人各有各的立场,不便于改弦更张。但这空降下来的王氏兄弟,他们并不熟悉。   钟嬷嬷这时想到外间传言……   “大家都在说,那什么王将军好像是晏国公府那一位……”   林茜檀笑着打断:“嬷嬷不必’好像‘了,那就是王二公子。”原以为自家是忠臣良将,结果乍一听,把阴韧给打跑了的王将军,竟然是他们家的人。也不知晏国公府的人突然知道这事,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了。   “她们也只是想知道知道别人家都是个什么态度,这样才好打算。想摸一摸宫里的底,又不愿意自己冒头。于是,便试图怂恿旁人。”   不过是觉得江宁娘年长,必定老辣圆滑不好套话,欺负她年轻,觉得她有漏洞可钻罢了。   不是她看不起婆婆,很多事情上,江宁娘还真未必有她看得清楚。   前两天才发生的事,还没有揭过去。屋子里的丫头大多都还在议论,钟嬷嬷才刚敲打过,这才安静着。   外头,绿玉正领着两个捧着晒干的棉被的小丫头走进来,锦荷跑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跑到林茜檀跟前笑说:“夫人说是打算把’燕姑娘‘送走呢。”   楚绛自己提出收纳昔日锦华公主为妾,是林茜檀和江宁娘等人都没有想到的。   锦荷嘀嘀咕咕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给姑爷灌了什么**汤了。”   这也是林茜檀想知道的事。   江宁娘也是个聪明的人,还知道打蛇上棍,不管同意不同意锦华这事,她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侄女塞到儿子的床上。   林茜檀坐山观虎斗的样子,看上去全不想理会。   她现在这样,钟嬷嬷都懒得说她不争气不懂得争宠了。   虽然不知道楚绛是什么心思。可他要锦华不要江芷悦,也不怪江宁娘会动把锦华送走的心思。   用江宁娘的原话来说,就是,“她现在又不是什么公主,咱们家何必敬着她?不被她连累就是好的了!”   锦荷嘴里的“燕姑娘”,就是说的锦华。   虽然燕氏眼下二世而亡已经是基本的事实,不过她还是要提醒一下锦荷,注意嘴巴:“天隆皇帝毕竟名义上还在那儿,你说话也小心些。”不至于有人因此问罪,但叫人听去,一个狂妄自大的指责大概是少不了的。   林茜檀说完这些,拿起了她的账本来看,她现在,不需要太过藏着掖着了。楚绛也已经知道。   那边,好像有钟嬷嬷拉着锦荷出去的声音,林茜檀听得不太清楚:“你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咱们不是说了别在主子面前提,你怎么还说?”   “消息是绿玉问回来的啊……”锦荷说得更小声,但还勉强能够听清。   钟嬷嬷又说了一句什么,林茜檀没听到:“那你也不能说……”   楚绛对外声称,他和锦华已经有过一夜,锦华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楚家有理由把锦华留下。   在这件事情上,林茜檀不觉得怎么样,反而是她身边的人怕她心里不好过。   钟嬷嬷和锦荷的声音到最后彻底听不见了,没人注意林茜檀放在膝盖腿上的书本,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被动过。   *   这天晚上,外面有一点儿吵吵嚷嚷的,思乡院里的人不用林茜檀吩咐,就知道去打听情报,回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魏嘉音乘坐着八人的大轿子进宫去,这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人们原本还对宫里新主是谁迟迟不定这件事很是疑虑,但随着魏嘉音这一顶轿子往里去,真是一锤定音了。   小丫头兴奋地跑进屋子禀报,林茜檀听过,便叫霁月也去外面跑一趟,霁月拿了钥匙,开了地道,出去了。   吃一堑长一智,林茜檀一回来就让人用世上最硬的钢材把地道进出口给堵上了。霁月也是第一次用钥匙开门。   她相信马老七等人嘴巴严实,只能说阴韧奸滑,不知从何处得知。   魏嘉音风风光光,不说敲锣打鼓,也差不远了。   可正房那边又因此争执了一晚上,锦华昔日和魏嘉音有所不睦,可终究是没给送走。   令林茜檀觉得有些不解的地方在于,不仅楚绛据理力争,就连楚渐也表明了并不反对儿子的决定。   林茜檀忽然觉得,她这后半辈子大概会挺热闹的。   楚渐不知林茜檀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对于他支持儿子这事,不免就觉得对不住林茜檀。   他破天荒地在儿子不在的情况下,将儿媳妇单独叫去,各种安慰,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不。   前一天晚上刚争执一通,隔日一早,楚渐就又让人给送了小礼物过来,弥补心虚亏欠之处。   他有私心。   林茜檀等了大约有几天,江宁娘总算想起了她,也把她叫去,说了一通话,核心意思不外乎就是请她在楚渐跟前发表态度。   林茜檀在这件事情上采取了一贯默许的态度,像是只要楚绛喜欢,不管是谁进来,她都没有意见。   这分明是江宁娘一直都对她还算满意的一个地方,可到了这种时候,心里也只有不满了。   也正是这时,不知谁提醒了江宁娘一句,说是林茜檀一直在为出任女官的事情和楚绛有所分歧。   江宁娘眼神一亮……   京城正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诡异状态,进请更换国号、新主登基的折子渐渐堆成了小山。   大臣们私自以为这是新主暗示他们积极进折子呢。自古以来,天下之主总希望自己的登极是顺应民心的。   茶楼酒馆的人又有新话题了。   到了六月初,被闲置多日的大臣们终于又需要重新上朝了。看着站在御阶之上的年轻男人,许多大臣纷纷觉得,很是不适应。   晏国公府和魏氏一族齐齐水涨船高,就是各自家族中一向不受宠爱的儿子,也得到了外面人的青睐,王元昭现在每天站在那里,试着打点议政,进入角色。虽然并没有身穿黄袍,却也和身穿黄袍差不多了。   众人虽然惊讶于那皇孙殿下居然甘于沉默,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明白了。既然天隆帝都可以被阴韧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这末帝皇孙也是傀儡,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最恼怒这些的,大概也只有夏三娘一人了。   可兵马不归她管,就连大儿子也不积极争取配合,她又能如何?   已经被整理过的某处宫殿之中,已经换下了身为“平民”布衣的夏三娘已经在宫里待了数日。   以前服侍她的人,也都被她带进了宫。那些被派来服侍的宫人纷纷惊讶于夏三娘浑然天成的贵气,暗道这哪里是她们原先所以为的,不过是沾了儿子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村姑?   夏三娘自然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贱婢看在眼里,多年不曾回来,这里的人也都彻底忘了曾经的主人了。   六月初的天,空气之中都散发着一股热意。毗邻午后,夏三娘正困倦。她刚勉强消了几分恼怒,心中暗道还是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最适合她。   几个婢女,围在她的身边,打扇子的打扇子,揉腿的揉腿,还有人在为她剥葡萄皮。   匆匆而来禀报大事的宫女却惶惶不安地扫兴,夏三娘原本以为只是宫女自己太不淡定,结果宫女说来的事情,让她也一样无法淡定。   “老晏国公怎么会突然没了!?”   夏三娘蹭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她即使再问一遍,宫女也还是这么说。   宫女会找上夏三娘也是有原因的,人人都知道王元昭是如今晏国公的私生子。夏三娘虽然不被王家承认,但却可算名义上的半个儿媳。   而对于夏三娘来说,王群更应该算是她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有了这事,夏三娘还睡什么午觉?   夏三娘立即爬了起来,朝着小儿子所在之处找了过去。王家报丧的人还没有走,夏三娘过去的时候,那人还在。   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祖父,心里不管喜欢不喜欢,都要在表面上做出哀伤的样子。   又因为未行登基大礼,王元昭实际还不是“君”。家里有长辈去世了,他也理应出面出面。   而在夏三娘听来,王群的死因让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报丧的人告诉她和王元昭,王群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冰窖里,活活冻死。   王元昭于是出宫去了晏国公府,夏三娘则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王群怎么会被自己家的奴仆给反锁在了冰窖之中!她贵人多忘事,显然不记得某些事了。   那犯了大错的冰窖管事早就害怕得只知道战战兢兢。因为这时正是夏日,用冰的地方不少,所以平日冰窖开开关关的。   事发之时他正好喝醉,夜里稀里糊涂就给晏国公府里的冰窖上了锁。竟然完全不记得听到冰窖之中有呼救的声音。   王元昭去看了一眼王群的遗体,尽了尽便宜孙子的责任。再去看了看魏嘉音,陪着吃了顿饭。   最后,又看了看天色时辰,等到夜色黑透的时候,这才找理由离开,然后敲响了林茜檀屋子外面的支木窗木架。   林茜檀穿着整整齐齐的衣裳,正坐在那里看书。她像是知道夜里一定会有客人似的,桌上两副杯子,就连头上的簪钗都没有取下来。   “你倒是不怕来得不是时候。”   王元昭还要回宫,便也不像往日插科打诨的:“老头子的事,是你干的吧?”   林茜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笑意:“不然呢。”   顿了顿,又道:“你可别与我说,你对这老头突然有什么祖孙之情了。”   王群对王元昭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孙子并没有什么好感,是有目共睹的。   王元昭同样没把晏国公府当家。之所以时不时回去,一来是为了王善雅这个父亲,二来也算是能够距离林茜檀近一些。   “你说的什么傻话。”   林茜檀为什么要设计王群死在冷冰冰的地下室里,林茜檀没说,王元昭也能够明白的。   必定是为了待梅。   林茜檀将他请进屋子里,又道出了另外的一个理由:“有他在,你会有麻烦。”   时人讲忠孝,父祖之于子孙,通常都有绝对的权威。即使做了皇帝,也一样会受制于人。   王元昭心里明白,只是不可能真的去做弑祖的事。   “所以,我替你做了。”林茜檀也不怕直说。   和王善雅不一样,王群和王元昭理念绝然不同。王元昭不方便对他太过不好,王群却能够很容易就掣肘他。   让他体会那种在冰冷空间里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这样的死法太适合王群了。待梅看见了,会快慰的。   王元昭叹了口气,心道,他几乎也以为林茜檀将这件事情丢在脑后了。没想到林茜檀只是一直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动手而已。   至于那犯事的管事,“不过是个喝醉了酒就敢对女子作恶的龌龊人而已,没什么可惜的,你别在意。”   听着王元昭这生怕她多想的话,林茜檀笑:“我知道。 ”   夜里时辰不早,林茜檀请王元昭坐了下来在屋子里,喝了几杯小酒。尔后他离开,林茜檀才拆卸了身上的东西,又去看了看躺在隔壁睡觉的女儿。   她也好,王元昭也好,都并不清楚,一刻钟前,几十步外正有个人一直拿着千里镜看着他们这边。王元昭何时翻身进屋,又是何时出来,他都留意着。   他身边的小厮肉眼难辨,于是满心疑惑,不知道他主子这是干什么。   人都来了,不往前走,反而停留在半路上拿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对着少夫人的房间看。   可虽说心里腹诽,主子突然改了主意要往回,他也是不能质疑的。   府里的回廊上,石灯笼的亮光轻盈扑撒在楚绛的脸上,楚绛神色安宁。他心情不差,想到自己刚刚目睹的事,他庆幸自己花了重金买了这个小玩意。   有这航海上要用的东西,他若是来,起码可以先看一眼,免得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 第206章 世子   楚绛来得神不知,去得鬼不觉,林茜檀从头到尾也只是从他派去的婢女手里收到本来由他自己去送的小玩意。   一个制作精良的檀木盒里装着的,是楚绛对于锦华一事的歉意。   林茜檀亲眼看了看,那是一张日进斗金的店铺的地契,她没有推辞,命人收下了。   又令人安排锦华从客房搬出来,送去府里上好院落。   绿玉奉了林茜檀的命令,去给锦华送小礼。她虽然没有点头答应纳妾之事,但也是在无形之中表达了她对这事的态度。   尚在林茜檀院子里的萧太妃更加嗤笑:“真是风水轮流转。”   过了几天,江宁娘口中所说的事情没有发生。新朝廷虽然将燕氏皇族拘禁起来,但十分善待。对于锦华这样自主低嫁的特例,也并没有什么为难的事。   而楚绛在母亲面前同样也做出了妥协。林茜檀听说,正因为江宁娘松口默许,楚绛也答应考虑叫江芷悦也在家里留下。   江家随即来了人,意在趁热打铁,一下子将江芷悦的事也定了个大半。   而这其中,林茜檀的态度毫无疑问对楚绛起了很大的作用。   锦荷问她:“主子真的要接受夫人的提议?”   江家在仕林之中颇有影响,由江宁娘出面,给林茜檀送了荐书,朝中确实有些女官空缺。江宁娘以为林茜檀会动心。   “你觉得,我会需要江家来帮我么。”   锦荷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林茜檀笑。别说她看不上江家剩下那些影响力,就算看得上,她也不会靠出卖楚绛来达成目的的。   “夫君自己也并不反对此事,我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   在这件事情上,要说还有什么人反对,也只有楚渐一人而已。   去大厨房拿菜的小丫头嘀嘀咕咕着回来,跟院子里说,楚渐还是没有同意江芷悦的事。这会儿正将楚绛叫了去,父子关起门来说话,也不知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书房之中,楚渐正在询问儿子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他尽可能说得婉转……   楚绛回答得近乎有些自暴自弃的:“她既然想嫁,那就让她嫁,横竖她看中的,也未必就是我这个人。”   楚渐沉默。   江家现今衰落,江芷悦也的确变化颇多,他本来也不太喜欢江芷悦,现在的江芷悦也许是受了家族命运变化的影响,大起大落的,骨子里那势利的一面也就表现了出来。   楚渐笑言:“听说你答应,将她的乳兄放到账房。”   账房主管一府财物进出,江芷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楚绛想到自己那天无意之中听见江芷悦和婢女说话时暴露出来的真心,就算是本来心里有什么怜惜她家道中落的,也变成没有了。   江芷悦和锦华不同,锦华高傲,而始终不失本心。   楚渐不知道儿子和江芷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儿子的模样,聪明得没有去问。   楚绛从楚渐那里出去,就那么巧在半路上碰到了才在书房里提到的江芷悦。   想到那天听到江芷悦直白白地说她来日生下儿子、掌控家产之后如何如何,又要怎么把林茜檀拐卖去妓院窑子那样的地方伺候男人,楚绛就心里直恶心。   她心已经变坏了。   一个人的变化就是可以这么快,他是这样,江芷悦也是这样。他们都有外力的催动和影响。   江芷悦自然还是对表哥喜欢的,但她偏偏言笑晏晏地做出一副纯真善良的样子来,楚绛就只会觉得她虚伪。   他现在可算是身临其境地明白他父亲为什么因为他母亲算计楚家家产而与母亲彻底生了隔阂。   楚渐站在他书房的位置,还能够轻易地看见远远一角楚绛的身影。他从来没和儿子泄露过他并非他亲生这件事,也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   楚绛可不知道他父亲还在看他。   眼前的江芷悦正在和他说话:“表哥这几天应该还有空吧?能不能陪我去街上走一走?”   京中乱了一趟,像是她这样的家族千金往往只有在家里待着,必定憋闷。   这里是她姑母的家,也和她家不太有区别了。   楚绛不太想和她一起出门,脸上的不悦之色是那样的明显。江芷悦看见了,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   只听得楚绛说道:“朝中事务已经日渐恢复,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如果想出门看看,与你姑母或是表嫂说说,让她们派护卫给你,你自己去就是了。”   他不去,她自己去又有什么意义?   江芷悦没有达到目的,楚绛确实还有其他的事,便将她暂时放下,走了开去。   江芷悦可不是林茜檀,外面什么事她也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兀自将这笔账又算到林茜檀的头上,愤愤不平。   朝臣忍了数日,一再上书,御书房中已经流出了几道用意重大的“圣旨”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臣们聪明地将正被扣押在某处沦为阶下囚的燕氏一族忽略了个彻底。又看出宫里有意无意透漏出来的意思。   在京中不知凡几的舆论推动下,大臣们精准地找到了他们应该尊推的登基对象。   而御书房中“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人也是时候回应了众人的期待,露出了那么些登基为帝的意思。   国号已经定下,正是一个“周”字。   前阵子还满口“皇孙殿下”的那些人也都消了声,墙头草自然最擅长见风使舵。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外面的舆论转得这么快,和他的好妻子大概分不开关系。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个道理自古不变。而这件事情,林茜檀的确有参与其中。   顾晴萱已经从自家的爷爷那里得知了林茜檀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她隔天来找林茜檀,和林茜檀正好说到了这些。   淡出朝堂的老丞相顾屏出现在议政大殿当中,毫无疑问是一个有号召力的事。顾晴萱道:“还有我哥哥也是,这两天,频频进宫,摆明已经承认了那一位了。”   就是不知道天隆帝本人听说这些,会作何感想!   天隆帝还能做什么感想呢。   自然是怒火攻心了。   但他黄昏将近,被毒物折腾得即将油尽灯枯,再怎么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应该感谢阴韧给他安排了一处环境十分舒适的地方居住。东都富甲天下,就没有不好的房子,更何况是帝王行宫。   “陛下现在知道这些,是不是很高兴?”阴韧的心情十分愉悦,黄金灿灿的玉玺被他捧在手中扔着玩,就像那东西不值钱似的。   天隆帝现在每天这样在精神上受辱,简直巴不得早日登仙了,又谈什么高兴?他闭上了虚弱无力的眼睛,不去理阴韧。   阴韧站起身来,去了东都“皇宫”的议政厅里。那里也有一批大臣在那儿等着和他议事。   大商秉承前朝,以东都为备用京都,东都里是有一套备用的臣子班底的。   有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臣服于带兵进城的王氏兄弟,当然也有那些哪怕看在天隆帝的面子上服从阴韧的。   阴韧一进去,众人整理衣冠,开始议事。   而另外一边京城的御书房中,也在议事。   “以臣之见,陛下应当趁着阴贼假借天隆皇帝之名调用两河驻军之前,抢先前去接手兵力,以免被动。”一位老臣如是说道。   王元昭坐在那儿对着那令人还很不习惯的新称呼暗暗轻笑,随后又有别的什么人跳了出来说了几句什么。   殊不知东都附近的兵马,早就已经被他和阴韧对半分过了。   林茜檀也正和陈靖柔在说这些:“你这次随同去接手那边的大军,任务重,我还是不放心。”   陈靖柔哈哈大笑:“我也怕有人拿我是女人说事,因此误了大事。不过怂也没用,该上还是得上。”   两河驻军,指的就是河水接入天隆大运河的那一支兵马了。   林茜檀将一枚令牌交到陈靖柔手里:“你即将远行,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只能最俗气,给你这令牌。”   陈靖柔笑得更欢快了,有钱是好事啊,这令牌,怎么也能换它个十万两银子吧?她刚以出门办公为由逃了公公寿宴,转头就发了大财。   魏嘉音到得不是时候,正好和陈靖柔碰了个头,陈靖柔为免大家尴尬,自己告辞离开。   陈靖柔碰也没碰过一下的糕点倒是正好便宜了魏嘉音。魏嘉音之前颇高调地进了一趟宫。但王元昭自己也名不正,魏嘉音便也出来了。何况晏国公府里的确有事?!   “我还当你不肯再和我来往了呢。”林茜檀笑。   林茜檀说的什么,魏嘉音心知肚明。她也承认得坦白:“我确实心里不高兴。”既是坦诚,也算警告。   魏嘉音过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魏嘉音也不多绕弯子:“老头子没了,府里眼下正为着要不要大办丧事而踌躇,我被王家那些亲戚烦得不行,只有过来你这。”   魏嘉音心里暗道王群死得不是时候。王元昭作为他的孙子,在礼法上和他的丧事是有冲突的。   这时若是只顾自己君临天下,恐怕会惹人诟病。   林茜檀将她拉着坐下。心里道,人是她弄死的,她当然考虑到了王群的死会有什么结果。   而这也是为王元昭拖一拖时间。   阴韧带走了象征王朝正统的传国玉玺,没有玉玺,王元昭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与其太早坐上去,不如既把那权力的实惠拿来,又不必过于受民间贩夫走卒口诛笔伐。   再有他哥哥顶在那里……   另一边。   御书房中的大臣也正在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劝说王元昭举办大典,年轻男人不答应也不拒绝,倒是让跟他提出这些建议的那个大臣心里有一些没底。   本来以为只是个捡便宜的黄毛小子,可这人年纪轻轻的,有些心思已经令人不容易猜透。   御书房中的议论结束之后,王元昭将顾屏祖孙留了下来,依然说到登基的大事。   刚刚出去的那些大臣们其实都已经提到了这些,顾屏这时心里知道王元昭让他留下,说的应该不止这。   王元昭将他们带着来到一副地图面前,地图所挂的位置顾屏和顾潇巍都十分熟悉,正是昔日天隆帝日常使用的。只是挂在上面的地图不一样了而已。   这张更精确一些的地图也是林氏商绘制,描绘的是东都附近地形山脉,王元昭意图消灭阴韧,夺取传国玉玺,和大臣们议论完,他还要和顾氏祖孙继续议论。   再有就是,除了他们两家,这大商境内原有的版图范围内也有一些别的势力趁机割据为王的。这些也是等待处理的。   他高高大大地站在那边,身形笔挺,面容秀丽而不软弱。顾潇巍站在他旁边,不禁自惭形秽。他已经算是身材高大,也有些当世玉郎的名声。然而被王元昭一对比,一下子就显得很矮了。   好像也没多久不见,这人又高了一些。   魏嘉音有意无意也在和林茜檀炫耀:“……之前还不曾注意他,这次他回来,我才发现我连他看他肩膀也要仰头了。”   林茜檀也笑。   二狗子好像生来就是要俯视别人似的,身高就是在男子之中都是极高,更何况和她们女子比?   她也只是到他胸膛那里。   听着魏嘉音那些话,她暗叹。心想,不怪她在娘亲的日记里会看到娘亲说什么“女人的友谊要破裂,只需要一个男人”这样原先在她看来毫无道理的话了。   她和魏嘉音的关系原本不算十分牢固,因为王元昭,魏嘉音更是已经不是头一次对她“宣战”了。   魏嘉音的大哥也是不日即将出京前往东都的将领之一。名义上,他是主将。   魏家风声正好,魏嘉音说完丈夫,转头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去。   王元昭将陈靖柔一个女人安排给了她大哥做副将。也难怪魏嘉音来的时候碰见陈靖柔会尴尬。   魏嘉斌是个看不起女子的人,以前便有女人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的言论出来。这自然是符合社会主流的言论。但他的原话用词露骨,十分不尊重人,林茜檀不太喜欢他。   魏嘉音的尴尬自然还包括她那个同族堂姐的事。   陈靖柔越是大大方方和她们魏氏的人来往,就越是反衬她们小心眼。   林茜檀将魏嘉音送走,已经大半日过去。她将女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已经是晚饭了。   丫头们准备晚膳,林茜檀抱着孩子,一边看着不远处晏国公府悬挂起来的白布,心里沉淀。   钟嬷嬷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因为丧事觉得不吉利,殊不知她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林茜檀胡乱地用了饭,又将已经有了正式名字的小包子抱在手上培养母女感情。   钟嬷嬷为了给她分散注意力,特意跟她聊天,正好聊到了东山侯府里去的时候,现今负责打听消息的绿玉走了进来,告诉林茜檀:沈氏去世了。   钟嬷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在和林茜檀说九小姐的婚事!   可这又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   林茜檀道了句“知道了”,钟嬷嬷不用她吩咐,就已经开始准备丧事需要的礼仪用具。沈氏身子一直不好,不好到大家都习惯了,潜意识里都总觉得她还能再坚持一下,结果她扛过去一次又一次,却死在了林抒尘出嫁的门槛前面。   林茜檀没有工夫同情林抒尘,她派了人去跟婆家长辈说了说这事,便自己单独去了林家。楚绛晚一些时候从外头回来听说,想要过去接人,林茜檀已经自己回来了。   沈氏的去世,对于楚家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林家来说,却是别有意义的事。   林茜檀跟跟着她进屋的楚绛说:“祖母不在,我父亲和二伯从此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楚绛自然还记得林家两房人是怎么争斗的。   林茜檀刚在和楚绛说到这些的工夫,都不知道那两人就已经到他们父亲跟前争执起来。   林阳德无可奈何,心力不济。   两个儿子为的不过是谁来替母亲哭孝。   楚绛知道,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林茜檀从次日开始,大概要回娘家了。   正好他现在也正因为锦华和江芷悦的事情有些不敢面对林茜檀,让她回去看看,也好。就像那时他送她回娘家时一样。   由此,思乡院的房梁上也挂了白花。   知道林茜檀的亲祖母去世,楚家里唯二高兴的莫过于江芷悦和锦华。没了长辈,也就意味着她要守孝。而守孝之人,是有一段日子不能服侍了。   锦华倒罢了。她父皇现今在东都为质,她母妃虽说无事,却被跟其他妃嫔一样,被软禁着不得自由,仰人鼻息。她为人子女,不免对林茜檀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而江芷悦不一样。   江芷悦前天和楚绛说她要上街去玩,这天果然就去了。她是刚从外面回来,知道这事的。   “我说呢,怎么我这表嫂这两天总是一副丧气脸的样子。”   提起林茜檀,江芷悦只有不悦。   林茜檀匆匆洗漱了躺下,到了第二天又早早地爬了起来,去了林家。   江芷悦却是一大早找上了她姑母,想着早日敬茶进门。   林家那儿,整个府邸遍地是白,沈氏平生与人为善,大多数的人都是真心悲伤。往来宾客亲友同样不少。   就连出门在外的林子业也赶了回来。   林子业男大十八变,变得他生母阴薇也有些认不出来。看见儿子,阴薇恨他离家,又不舍捶打。林子业所为的,不过是躲避齐家婚事。   随着阴蔷倒台,阴韧去了东都,林茜檀听说阴薇现在在林家收敛了许多,不然也不会为了名声,大方放行给林抒尘嫁人开绿灯了。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由此一来,婚事被搅黄的,也不止一个林抒尘。   林抒尘自然是把阴薇恨得要死,可事情已经这样,又能如何?   也是因为沈氏的死,林家当代所有的儿孙碰了个全,满屋子子子孙孙的,只是沈氏再不能睁开眼来看上一眼了。   林权最终赢得了哭孝的权利,他坐在位置上,每进来一个客人,便都由他接待。而林栋,站在另一边。   沈宁没了依靠,更加寄托于讨好能帮助他们赢得世子之位的人,林茜檀给了他们不少支持,这一次也不例外。   来来往往的人自然都清楚林权是沈氏唯一的亲生子,看他坐在那里,便理所当然以为他会是目今传闻中林阳德打算请立的那个世子。   但很快便被证明,事实并不是这样。   林阳德再如何糟糕,在敬重妻子这件事上却是发自真心,林茜檀见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心里对他,也原谅了一些。   “主子真要帮着二房的人取得世子的位置?”   林茜檀笑起来:“碧书,你怎么到现在还在问我这个。”   林权有愧于她的母亲,也对她不好。她不愿意让他顺风顺水,也是人之常情。   若说本来想要阻挠他,多少需要花费一些钱财。但现在,却不用了。   当晚,王元昭收到林茜檀传信,看了之后想也不想便在心里答应。随后隔天,还在灵堂上以林家继承人身份自居的林权便被宫中出来传令的太监吓了一个大跳。   直到宣“旨”的太监走了,林权还有些懵懵然。传国玉玺虽然不在京城,但用于各项衙门事务的小印却在。   给寻常臣子家弄个封赏这样的事情还是十分容易的。   王元昭不过说了一句话,下面自然会有人去替他办这些事。林权大概不会想到,令他和争夺多年的世子之位失之交臂的,会是他看不上的女儿。   林权颜面受了打击,但对于林栋而言,却是喜从天降。可他还知道对他有恩的母亲还等着他将她送走。这么一想,心里便又觉得没什么高兴了。毕竟,沈氏将他带大,可惜他却再没机会供养孝敬。   东山侯府葬礼之上二爷林栋得到世子之位的事,被参与吊唁的人给传了出去。众人只当成一则谈资说说而已。可对于林权本人,却是觉得这事芒刺在背,如鲠在喉,却偏偏躲不得,逃不得。 第207章 发现   林权脸面上过不过得去,别人不管。别人也不在意东山侯府的继承人是哪一个。林家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权贵,没有多大的拉拢价值。以往还有个出身阴氏的林三夫人……   人们于是看向了林家二房的大公子林子荣。听说他年纪轻轻已经学通古今,是林家这一辈里最优秀的。   想到那些客人全都有意无意地“关照”林子荣,林权便觉得十分生气。他不甘心承认世子之位就那么拱手让人……   说来说去,这件事情又可以怪罪到楚泠的头上去。   “父亲究竟是想说什么?”   林茜檀几乎可以想象林权内心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别看他在她面前训斥一些别的内容,其实绕来绕去的核心意思不外乎就是想说:“如果你娘的肚皮争气,三房何至于此!”   久违地来到林权书房,林茜檀就像一个十分有耐心的长者,听着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她面前诉说一些无理取闹的话,却几乎不会有任何打断或者厌烦。   “……听说姑爷不过是想纳个女人,你便设法阻挠?”   林权不知从何处听来那妓子晨荚的事,全然就是在那儿借题发挥撒气了。   林茜檀不希望打扰逝者安息,尽量不去理会。   况且她确实不知那妓子连同老鸨是去了哪里了。   中途有人过来把林权叫走,林茜檀才算脱离苦海了。林权心中憋闷,直把林茜檀当成出气筒。   林权走得匆忙,倒是忘了叫林茜檀离开书房。他走之后,林茜檀故意装傻充楞,停留在林权的书房里,走走看看。外面那些守门的,也不去管。   就像事先知道的,林权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书架上的书都有哪些价值。林茜檀花了一些工夫,在林权的书架上,找到两三本明显不属于林权的。   钟嬷嬷扶着她离开的:“您说得不错,那雷大人来叫,三老爷是一定会离开的。”   “他现在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还有没有翻盘的希望罢了。”而那姓雷的大人,刚好是在这件事情能起到作用的。   而她在意的,是林权的书房里有没有楚泠留下的有关于京华梦景图的线索。   可惜时间短,她也不可能把林权的书房翻一个底朝天。   不过能取回几本属于她母亲的东西,也值得。   沈氏停灵到第四天,恰逢晏国公府的老国公王群出殡。林茜檀不单单要在娘家“帮忙”,还要往返于晏国公府做客。楚家也在一路上搭设了粥棚,给王群送行。   王群人缘不错,前来给他送行的人很多,晏国公府门前像个菜市场似的熙熙攘攘的。从这便能看出王群平日用心经营人际关系。   人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各自的安静,林茜檀也去看了他一眼。人死如灯灭,林茜檀将他杀死,他和待梅之间的仇也就两清,她没什么不能去看一看。   就是不知道老头子的魂魄如果还在,看到她会不会气得活过来。但待梅却可瞑目了。   林茜檀陪着坐在官轿里,一路随同去往城外的王家祖坟,走着走着突然就听见前面运送棺木的队伍那里似乎像是有什么动静。   一问之下,啼笑皆非,看来老头子的亡灵也许真的心有不甘,棺木竟然离奇到自己抖动了那么一下,吓坏了抬棺木的人。   林茜檀在陪同王家人走完一趟流程,却并没有返回城里,转而是去了城外另一处地方。   天气又转凉了,她去看看董庸。不清楚阴氏看见她前年在董庸坟头上泼的狗血,会作何感想?渣男已经下黄泉久矣,她却让小三多活了一两年。   现在的四皇子也成了丧家犬,差不多了。   坟头已经被清洗过,墓碑前也有看上去刚刚放上去的花。也许是阴氏刚刚来过。   陆家现在有些名声,她也跟着鸡犬升天。   王家的丧事是安静了一阵子的京城迎来的第一场热闹。晏国公府沾了王元昭的光,炙手可热。   楚家简直要被王家门前的车水马龙衬托得寒碜了。   王群走后,随之便又是沈氏的葬礼。林茜檀同样是从头到尾地参与下来,将老人好好地送走。   林权心里不快,听说事后阴薇吃了一些苦头。   随之而来的,又紧接着是新朝廷接连派遣了几人去往东都,平复阴氏势力。鹿死谁手未可知。   到六月二十前后,去了东都的那几个人都已经走了有两三天,大臣们眼看王元昭还是没有命令有关衙门筹备登基仪式,也有些懒得再管。   被送进宫里相关方面的折子也少了很多。只有三十万兵马雄赳赳地镇在那儿,如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不过他也不缺事情做的。”林茜檀道。   她面前的魏嘉音显得有一点沉不住气。   王元昭在宫里,那些舆论的压力打不到他的身上,却会直接影响她:“我又何尝不知道。”魏嘉音看着林茜檀。   可那纷纷扰扰的,她又实在不喜欢。   林茜檀明白魏嘉音也许对她还有炫耀之意,她也不希望再在这些事尘埃落定之后和王元昭还有什么接触。   不过事实又好像总是事与愿违似的。   *   王元昭人在宫中,不免鞭长莫及管不到家里。可王群死了,家里就商量着做一做“清洁”。   魏嘉音从林茜檀那儿回去之后,打开了王元昭那间书房,命人简单清理清理灰尘。但她在经过王元昭那张书桌的时候,还是无意停留了下来。   不算太久之前王元昭藏东西的一幕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心里痒,突然便很想一探究竟。   上锁的抽屉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她在桌前坐了下来。   同一个时候,宫里。   有人擅自准备了帝王所需衣物。也有人口口声声以“陛下”称呼,还有的人甚至浓妆艳抹地要勾搭上来了。   王元昭笑。   说起来,就是年少时候喜欢了一个人,结果几年下来也没忘记掉,再看别人,怎么也看不上了。   他想,每次他坐在她窗外看上那么几眼的时候,她在干什么?知不知道他在偷看?   从前她总喜欢低头看账本,后来成亲了就时不时会和楚绛待在一起。   再后来,他也不知道她都在干什么了。   而他也是娶妻了的人。   他想着,这也成亲这么久了,他到现在也还没有碰过魏嘉音,这对魏家来说,也太说不过去。   正好有太监进来问他今天晚上要不要就在这御书房里睡下,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衣裳,说道:“走,出宫看看。”   另一边。   王元昭给抽屉上的锁,魏嘉音却正有钥匙。她实在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命人取来钥匙,打开了抽屉,却发现抽屉里那个木盒,一样也是上了锁。   但好在也许是王元昭自己匆忙,那盒子居然忘记了扣紧,魏嘉音轻轻一掰扯,盒子就开了。   几乎是同时,她刚摊开里面的东西,外面就有人敲门告诉她,王元昭回来了。   *   林茜檀听说未来的准皇帝夜里出宫回了晏国公府,心情复杂。可他既然懂得和魏嘉音过日子,她应该觉得欣慰才是。   王元昭现在不是什么随便的自由人,进进出出的难免有些动静。尤其是大晚上的一番动静更加是明显。从她这儿也能听见一点喧哗的声音。   林茜檀那时正坐在桌案前面给还停留在沧州的楚乔写信,问候安好。   王群才刚离开,众人见王元昭往魏嘉音那儿去,并不以为会发生什么。   王元昭心里也并不把王群当成自己祖父,又怎么会因为他去在意那些世俗的规矩。   可看到魏嘉音真人,他又退缩了下去。   魏嘉音听说王元昭来,同样被吓了一跳。   她心里心情正复杂,没有心思。偏偏王元昭进来的时候神色温柔,也不问魏嘉音怎么待在他的书房。   魏嘉音下意识看了楚家的方向一眼,等着丫头将房门给关上,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他为了处理政事方便,都是住在宫里的。   “回来看看。”王元昭既然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些样子来。   他可不是魏嘉音肚子里的蛔虫,知道魏嘉音都在烦恼一些什么。说着走了过去握住了魏嘉音的手,问了句:“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神色那么明显。   魏嘉音偷窥丈夫隐私,本来不对,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质问出声,确认一句那盒子里的小衣服是谁的了。   “没什么。”魏嘉音不肯说。   她心跳急促,两人成亲以来,王元昭主动和她产生肌肤接触屈指可数,突然伸出手来触碰她……   她几乎在那一瞬间都想抽出手缩回去了。   “你想做什么。”半天了,也不见王元昭松手,魏嘉音心里更是有些微微的惊慌,不知所措。   王元昭看得有趣。从前他只知道魏嘉音看不上他,所以从来没有关注过她,现在看来,魏嘉音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她高傲得坦率,有一说一。   王元昭更进一步,坐得近些,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一些,拉着魏嘉音的手,和她说了好一会儿。   虽说最后并没有在屋子里留下歇息,但对于魏嘉音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进步了。   王元昭离开之后,魏嘉音不复他刚刚过来时候那不太高兴的样子,脸上生色。他愿意和她有一个接触,两个人之间,总会慢慢变好的。   魏嘉音的乳母这时问起魏嘉音因为什么觉得不开心,魏嘉音便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的了。   “没什么,不过是看到一样令人不快的东西罢了。”   本来她以为能被王元昭小心谨慎收在盒子里的东西会是什么,结果被放在盒子里的只是一个肚兜。还是一个她有些眼熟的肚兜。   白马寺之行,她和林茜檀一度同起同卧,自然知道林茜檀身上穿的小衣服都是什么风格的。   具体的纹案也许有所不同,但大多相似。   所以在看到瞬间,也就知道了。   虽然不很确定,但也是十之七八了,只是开不了口去问丈夫。   如果说王元昭的到来,就像令人忘愁的酒,那么在这瓶酒离开之后,她也必然会对酒醉之前令她不快的人和事加倍着恼了。   王元昭从魏嘉音那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他没有立即离开,丢开了随从私下去了墙头,看了某处那么几眼,方才离开。   林茜檀睡不着,那屋子里还亮着灯。王元昭便看到林茜檀的影子打在窗子上,像是还坐在窗边看着什么……   时不时,似乎还能听见一两声孩子的声响。王元昭笑了笑,打算跳下地面……   那窗子上却忽然有了动静,也让王元昭停下了动作,回头再看了那么一眼。   一声“吱呀”,窗子被撑了起来。   林茜檀本来没看到王元昭,只是觉得夏日里闷热,想把窗子开得再大一些。思乡院和银屏阁一样,全是按照楚泠喜好建造,也有个两楼层。   林茜檀开了窗,继续看书,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耳边像是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似的,那么一转头,就正对上了王元昭的眼睛,虽然隔得远,但还是看清了。   两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窗边,林茜檀只匆匆看了他一眼,见他无事,并不想理会。   可那心里的涟漪却给他掀了起来。   白马寺山崖之下,迫于无奈的亲近,甚至是他一开始的时候出现在暴风雨里的河面上撑着一只小船找他兄长……   王元昭待了一会儿离开,返回了宫里去。林茜檀只当自己没有去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不在宫中,自然有人会问到他。同一个时候,在宫中的夏三娘就说到了他。   他往晏国公府去,夏三娘不免问他去做什么了。王群已经下葬,那里还有什么事牵绊他?总不能是她那个没用的儿媳妇。   夏三娘身边的人立刻上来回答道:“主子你莫不是忘记了,他和那楚家的少夫人,是早就认识的。”   夏三娘听了便勾唇一笑:“是了,我这个儿子,总说他不喜欢那魏氏,眼下晏国公也不在,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这倒确实是天大的误会。   王元昭回到宫里之后,去夏三娘那里看过,他总觉得夏三娘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第二天,夏三娘便发了邀请,请林茜檀进宫陪陪她。传话的小太监说,太后想见一见故人。   林茜檀于是不免想到在千石村里的时候。   夏三娘说和她是“故人”,倒也不算太夸张,她们确实认识。   林茜檀没有工夫多想,收拾了收拾就进宫去了,小太监虽然对夏三娘口称“太后”,但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宫里眼下没有皇帝,又哪里来的太后?   因而夏三娘在宫中也只是暂时居住在某处宫殿暂时待着而已。   林茜檀并不经常进宫,对于偌大皇宫许多宫殿都并不熟悉。被太监引领着进到宸华宫之后,夏三娘已经在那里准备好茶水等她。   两人严格说来其实也只是见了那么几次,她就跟林茜檀印象中的一模一样,严肃而不多话。   这样的人,哪里会需要别人的陪伴!   可她也摸不准夏三娘将她请进宫里为的究竟是什么,只好见招拆招地应对着。   之前和夏三娘两三次简短的接触下来,林茜檀看得出来夏三娘身上令人惊讶的修养和才学。眼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观感就更是明显。   在夏三娘面前,林茜檀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而这种浑然天成的威慑感,夏三娘并没有特意做来,只随着她眉眼之间睫毛闪烁,便自然带出。   林茜檀在夏三娘这里待了有一会儿之后,外面小太监进来说王元昭来了。   夏三娘便露出转瞬即逝的“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小太监出去不一会儿,王元昭的身影便出现在林茜檀的视线里。王元昭听说他母亲将林茜檀请进了宫里,吓了一跳,来不及做完手上的事情就过来。   心之切则情意尽在脸上,他那张脸分明是在说,担心他母亲做一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夏三娘憋闷了数日的心情一下子仿佛也好了许多。   如此一来,那若有还无的笑,也笑得更亲切了一点。   王元昭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她脸上露出笑意来,也是有些惊讶。   但夏三娘毕竟不是萧太妃,笑意不达眼底。林茜檀和她也实在没有多少话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多是夏三娘在问,林茜檀在答。   也许是刚刚生了孩子的缘故,林茜檀眉宇之间更多添几分慈和与母性,令她原本就好看的眉眼更加好看了。原有那一分妩媚之色也圆润了许多。夏三娘仿佛看到当年刚生儿子的自己。   可这心软念头不过一瞬,就被略过了。   夏三娘留了林茜檀一起用了饭,林茜檀告辞了她,这才出宫。   楚绛等在宫门外面,显然也是不放心她单独进宫。   两人一起,回了楚家。   就像完成个要紧任务似的,楚绛看着林茜檀进了家门,就转身离开了,林茜檀没有留住他。   楚渐同样不放心她,她一到家,就将她叫了过去。   林茜檀将自己在宫中见闻说了出来,楚渐听后,兀自沉思。   当听说儿媳是儿子送回来的,他看上去有那么一瞬心情复杂的高兴,林茜檀不懂他那种复杂的表情是从哪里来。只好听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候的林茜檀还不太弄得懂楚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你将来若是和阿绛过不下去,尽可与我提出。”   可叫林茜檀更疑惑的是,当天晚上楚绛不知在哪里喝醉了,跑了去也和她说了一通意思相近的话。   林茜檀没想到什么地方去,倒是钟嬷嬷想法要多上一些,她担心地道:“不会是那边那一位起了什么不该的心思,进府就算了,还想肖想这正妻的位置?”   钟嬷嬷指的,多半是那边那两个正瞪着纳妾之礼的了。   钟嬷嬷的意思林茜檀倒也明白。她这是担心那边的那两位趁机逼宫。   可。   “钟嬷嬷,就算是这样,想把我拉下去,也没那么容易的。”   林茜檀也赞成钟嬷嬷的观点,做这样的猜测。但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六月二十五,距离王氏兄弟打下京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那么久。他们派出前往东都的人也已经和阴韧接上了手。双方互有胜负,其中唯一的女将陈靖柔十分亮眼,名传京都。   广宁伯心情好,邀请亲朋以品荷为名,共聚一堂。   当日半日热闹,宾主尽欢。林茜檀和楚绛事后一起回家,楚绛喝得多些,不免便昏沉嗜睡。林茜檀也是许久都没有和楚绛单独在光线敞亮的地方相处。   林茜檀冷静看去,楚绛涂脂抹粉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尤其下巴胡须处,涂得更是厉害。   林茜檀见他嘴边像有脏污,刚刚碰上他,楚绛倏地就睁开了眼睛,林茜檀被他吓了一跳,两人距离得太近,林茜檀一个不稳,直接扑在了楚绛的身上。   楚绛眼疾手快,下意识接住了她,只是一时不查,叫林茜檀无意之中因此察觉到了什么。   林茜檀本来要说的那一句话也给吞咽了下去,她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傻在那里,手上又下意识反弹了起来。   而楚绛,同样也是震惊。   林茜檀只懂得装傻充楞似的轻轻晃了晃手上的帕子:“我……想帮你擦一擦脸上的脏东西。”   楚绛却是理也不理会她,满脸涨红地腾起身体来,转身就走。   林茜檀呆傻在那里不知反应,她只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刺痛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她半晌回过神来,楚绛早就已经走出去不知多久,不见人影了。   而耳边,车子外头锦荷的声音还在继续,她道:“主子?”   刚刚姑爷突然怒气冲冲地下了车去,她们跟车的人不免都有一点懵。   但他们分明没有听到从车里传来任何争吵的声音。 第208章 和离书   林茜檀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跟车子外面的锦荷说了句:“没事。”然后叫车夫继续开车。   锦荷眨巴眨巴嘴,仍旧坐回横梁上,什么也没说。   她可是看见刚才楚绛下车去时的样子了,怎么也不像没事。   但林茜檀不肯说,她也无从入口安慰。   这应该叫林茜檀怎么说?   车子里还有男人留下的酒味,她自己觉得自己的手还有一点辣辣的痛感,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感知到了什么异常……   可越是想到什么,她就越是惊骇。楚绛究竟是何时……   她心疼,电光火石之间,楚绛许多行为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心里始终也不能平静,林茜檀觉得自己心头突突跳。本来还有一点微醺的她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她自己探过去身体,打开了一点窗帘,让自己透透气。   风一吹,更冷静了一些……   但表面上装得就算再怎么淡定,回到家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再也没有办法掩饰了。   身边的丫头们也都看得出来林茜檀像是有哪里不对劲似的,所以都不敢去打扰她。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到夜色都黑透,这才弄出了动静来,叫锦荷她们进去服侍。   “走,去父亲那里坐一坐。”林茜檀在陈家其实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还空着肚子,但她已经迫不及待了。钟嬷嬷劝她她也不听。   于是主仆一群人摸着黑去了楚渐那里。楚渐正端坐书房看书,听见她来,连忙将她呼唤了进去。   满屋墨兰香气。   林茜檀其实不太有把握知道楚渐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所以她刚刚进屋的时候,有一点顾左右而言他。   楚渐本来也以为她只是过来与他说说闲话,可说着说着,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林茜檀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将回来路上在车上的那一点细节说了出来,给楚渐知道知道。   “……夫君,看起来很是生气。”   楚渐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听懂林茜檀这三言两语的究竟是想说什么了。   儿子那方面受了伤,不能人道的事,楚渐本来也犹豫着要不要说。可林茜檀现在都自己问上了门来……   楚渐仍然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开这个口,但他拖拖拉拉不说话的态度,其实也约等于是默认了林茜檀的猜测。   林茜檀心一沉,不禁要想难怪楚渐会对小包子那么疼爱,疼爱得远远超出一般对待孙女的好了……   楚渐有些惭愧。他对孙女的疼爱确实出自真心,可也不能说就半点没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如果在林茜檀不改嫁的情况下来看,这个孩子就是楚家嫡系下一代唯一的传承了,由不得他没有私心。   林茜檀也不继续往下说,这些事,点到即止就可以,也不必非得把窗户纸给捅破到一穷二白。   林茜檀自己给了个台阶:“也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回头我与他好好说吧。”   楚渐看她这样,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干脆将她留了下来,叫她陪他鉴赏书画。   林茜檀从善如流,将这事悄无声息给压了过去。   楚绛一连两三天都没有回家,时间久到林茜檀都把情绪彻底稳定下来了。六月二十八这天傍晚,天上下了雷雨。林茜檀在这天傍晚的时候本来坐在她院子里的凉亭里,一边逗弄女儿,一边思考着许多事情。   见到雨水忽然下来,周围的人自然都催促她回去。   楚绛也是那个时候,好巧不巧正打着一把雨伞翩然而至的。   众人看到他,都下意识愣了那么一下。   男人久违地卸载掉他脸上浓浓的妆粉,恢复了本来的清秀。一身月牙白,也是林茜檀所熟悉的。   雨水拍打在他的青竹伞上,朦胧翠影的,令他行走在雨水里的身姿也像是有诗意的美,林茜檀在那一瞬里也跟着众人一样,呆愣了那么一下。   这才是楚绛原本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像是个戏子似的,涂脂抹粉,自毁名声。   怀里的小人儿是时候地动了一动,温热柔软的小身体将林茜檀的注意力立刻呼唤了过去。她只来得及在那匆匆一瞥里注意到楚绛脸上的神色似乎已经十分平静,绝没有那天在车子上的那一份怒意了。   “夫君来了。”林茜檀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对方却不再因此而高兴。楚绛的脚步不着痕迹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继续走到林茜檀的跟前。   楚绛“嗯”的应了一声,请林茜檀跟他一起进屋。两人正好肩并肩行走,画面隽永而美丽。小包子也像是知道这是她父亲,咿咿呀呀的,煞是可爱。   屋子里很快便因为点了灯而温暖了起来,升腾着微微白气的茶,几样楚绛喜欢的小点心,林茜檀都是常备的。廊下也掌了灯,两三个小丫头乖巧地在那儿放竹筒蓄水。   远远的,少女清越如银铃的谈话声轻轻飘了进来。   楚绛垂下眼眸,暗暗觉得讽刺。眼前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求而不得的,现在陆续都有了,他却无福,不配消受了。   林茜檀看楚绛模样,不知道他来意,所以只是用一些温存小语去和他聊天。屋子里的气氛还算可以,父母说话,小包子也安安静静的,睁着她那双纯净透彻的眼睛,一瞬不瞬好奇地看着父亲。   楚绛看得一阵心软,简直想放弃不说自己过来之前打算好要说的话,可还是不能不说。   林茜檀躲了几波,见实在遮掩不过去,只好顺应了楚绛的意思,把孩子暂时抱了出去。楚绛便看着她走过去将孩子抱到门边和乳母林氏交接,目含不舍。   林茜檀回过身来,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楚绛这才伸手从自己的衣袖之中摸索着掏出来一张牛皮色的东西。林茜檀仔细看,那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面,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笔迹端正而暗带力道,龙飞凤舞,自成风格,是楚绛的字迹。   分明是这么一封薄薄的信,楚绛将它拿出,再到放下在林茜檀的跟前这么一个简短的过程,却像是它重逾千斤似的,难以承受。   林茜檀心情平静,似乎对于楚绛会做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太奇怪。不然,她也不会把女儿抱在手里不撒手了。   林茜檀的冷静,让楚绛既觉得意料之外,但却又有一种这是情理之中的感觉。   林茜檀伸手过去,将楚绛那封东西拿了起来,像是故意不懂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楚绛眼中露出一瞬痛苦之色,随即便回答道:“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离家三天,他都住在外面,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的秘密被林茜檀发现了的这件事情。   在想她会怎么想,在想她会不会羞耻愤怒,在想她会不会主动先一步提出要抛弃了他!   又或是安慰自己,林茜檀并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不如让他自己来做这个恶人算了。   耳边,是林茜檀说话的声音:“这两天,我让人四处找你,派去的人都说你按时上下衙门,而你也见到他们了。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   楚绛于是低下眼眸,看来,林茜檀确实是知道他……   一封由他按过手印的和离书,被放在这里,等同于把他们婚姻的命运也按在这里由林茜檀来宣判决断了。   楚绛便笑:“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不想再这么装傻下去了。”她还年轻,也只有一个女儿,再嫁给别人,还来得及。   想到自己和林茜檀做过的亲昵事,林茜檀也会和别人做,楚绛不是不嫉妒,但他不是自私到底的人。   至于这个别人……   他有意无意抬起头来,看向外头,那既是晏国公府的方向,也是皇宫的方向……   林茜檀很想问一句“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但最终还是收下了楚绛这封书信,楚绛看见自己达到了目的,便也放了大半的心。   林茜檀在他临走的时候跟他说:“去看看孩子吧,你可以不想要我,可不能不要孩子。如果连一个父亲都不肯做,我才看不起你。”   “好。”楚绛背对着林茜檀,答应了一声,然后不一会儿,隔壁的某间屋子就传来了楚绛逗弄孩子的一点点声音了。   楚绛走了之后,林茜檀原本打算将书信直接毁了的。   可想一想,这次她毁了这,下次若是楚绛下了决心,给的是休书,那可真是没救了。   于是她想了想,将这书信索性收拾了,放进了暗格里,就连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也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存在。   做完这些,林茜檀松了一口气出来,却再一次巧合发现在她在院子里纳凉期间,她的妆奁上像是有被什么人翻动过的痕迹。   她留了心思,又把这件事情给记录在了心上。   到了隔天,六月二十九,宫里终于传出了命令来,说王元昭有登基做皇帝的打算了。   那个时候林茜檀刚刚收到楚乔即将进京的来信,正在阅读,刚好有丫鬟进入,跟她说了这件事情。   林茜檀说了一句:“知道了。”   心想着,这与他们事先说好的,有点不一样。   但这毕竟是王元昭一人的决定,只要他能够承受得住民间压力,这时坐上皇位去,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王元昭也许在意她的想法,丫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里的人赏赐了糕点出来,林茜檀在食盒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封用海外语言书写的书信。   林茜檀便知道那是王元昭的信了。   王元昭在信上告诉林茜檀,天隆帝恐怕支持不了太久了。这事阴韧瞒得好,外界人还不知道。   林茜檀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与其到时候叫阴韧夺走了先机,不如眼下他们自己先虎据京城形胜,也算不错的选择。   林茜檀没有回信,只将那些糕点分了给锦荷,自己则是继续逗弄女儿。   另外一边的宫里。   王元昭等了有一会儿,没有收到林茜檀回信,也不失望。他也有很多的事牵绊他的注意力,所以实际并不空闲。   就说现在御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人,就足够他应付。   忙忙碌碌,颇为充实,也麻烦得够呛,他玩笑一样心想,也不知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会喜欢争这个位置了。   就连他,亦如是。   说完了事,大臣们先出去,屋子里却还有个别人在他身边听他唠叨。王大狗等到室中彻底没人,方才走出屏风,笑答:“我还是更喜欢咱们村子里那自由自在,这大麻烦还是你来吧?”   王元昭笑,他是觉得麻烦不错,但与此同时又确实是兴奋的。都说高处不胜寒,但相对的,能看到的风景也确实比别处好。   王元昭拉着哥哥坐下,命人取来一瓶小酒,两个酒杯,御书房里的气氛其乐融融。   叫人准备登基大典的命令已经传下去,有关衙门也按照命令运转了起来,王元昭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有的折腾。   王大狗无不怀念地道:“不知不觉,你都成家立室,我这个做大哥的反而还孑然一身,一事无成。”   用夏三娘的说法,他的妻子不是可以随便决定的。这一拖,就是好多年下来。他拱手让位,算得上忤逆。   王元昭也被哥哥的话勾得想到了母亲身上去。恐怕若是母亲知道这些,还会生气。   王大狗的话音刚落,王元昭就接话道:“京城多得是贤淑好女,大哥大可等到领了亲王衣冠,立了王妃,再带上如花美眷出京去,纵情山水。”   王大狗看了弟弟一眼,确定弟弟并不是心存试探,而是真心。尔后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喜欢弟妹那种类型的大家小姐。”开口闭口皆是规矩。   王元昭听着哥哥的话,勾唇而笑。   一会儿,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他们兄弟两个小的时候曾分别得到过老师的一句评价。   只是这话他们老师只说过一次,由于夏三娘并不爱听,因而作罢不再提及。   “老师当时说,你看着严谨听话,实则性喜自由。我看着调皮捣蛋,实际骨子里才是正经的那一个。”王元昭同样怀念。说起那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方知,老师慧眼如炬。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王元昭难得为哥哥破例,多喝了一点,王大狗看在眼里,心中怅然。   两人说了许多,王大狗坚决不要所谓的亲王爵位:“眼下是暂时不需要我这个假萧胤的,我还是趁着早,赶紧离开,不然等母亲想起来,可是不会放人的。”   说着,他说他要走了。   王元昭便站起身来送哥哥,显然也是知道哥哥说的有理,笑着默认。   之后,他再坐下来看了一会儿折子,起身去了夏三娘那里。夏三娘心中有气,不愿理会。他照例吃了夏三娘一顿冷脸,然后回到住处洗漱躺下。寝宫中宫女看着他就那么躺下,眼里难掩失望之色。红颜当前,奈何郎君无意。都说这新帝敬重嫡妻,旁的就是一头母猪也不多看一眼,果真如此。   *   楚家里。   魏嘉音还没有躺下。   娘家派来送汤药的婆子刚走,隐隐冒着热气的瓷盅还被搁在桌上。   魏嘉音的乳母正面带喜色地拿着魏家送来的方子走了下去。魏嘉音面色微红地坐在那里,略显尴尬。   她和王元昭成亲也有一年多了,身上至今没有一丝半点的消息,身为娘家人,又是王元昭即将鲤鱼跃龙门的当下,会暗中提供“帮助”,实在是人之常情。   那婆子传过来的话还在那儿绕着呢:“夫人说了,这方子是她当年用过的,效果好着呢。大公子就是那个时候给怀上的……”   这汤药只由女子服用,服用之后据说通体生香,散发吸引男子的体味,就是柳下惠也扛不住。   兼之行经通血,滋养阴气,对女子受孕效益极好。   婆子说话不免直白,魏嘉音听得脸上燥热,却又无可奈何。   等着好不容易把乳母等人全都哄骗下去睡了,魏嘉音这才叹气苦思。   她父亲的意思她也明白,家族兴盛的责任现在在她这。一个嫡长子的出生,何其重要。丈夫如今人在宫中,多的是小蹄子意图勾引。真是一不小心就会让人钻了空子。   但现在并不是她不想生或是身上有什么隐疾,而是在于她至今仍未破身!一个黄花大闺女,上哪儿怀孕去生嫡长子!   可这样的话,又能跟谁说去?   就是她身边的这些人,都没几个知道真相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汤药既然被夸的神乎其神,她的确可以试试。到时候夫妻琴瑟和谐,她也不用再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了。   这么一想,魏家送来的汤药给她吃在嘴里,味道也不一样了。她喝了汤药,犯了困倦,不一会儿也睡下了。   月上枝头,满京城的人陆陆续续都进入了睡眠之中。千里之外的天隆大运河江面上,却是灯火通明,无人能睡。   不仅水面上,陆地上也都是兵马将士。十几万人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炮火之下,不知死了多少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的鱼被血水的恶臭熏死。   魏嘉斌勇武难当,一心想对阴韧报当日战败之仇,冲杀起来悍不畏死,来到东都之后发起了好几波攻势。阴韧手下的确也因此吃了他不少亏。可他同样也受了不轻的伤。   这夜大战,他不顾自身有伤,也不听旁人相劝,亲自站在最前线,发誓要撕开一道口子,撕碎阴韧的防线。   阴韧派出的那位将军,和他不同,那人武艺不及他,却比他擅长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魏嘉斌一时不慎,再次着了道。   一切也不过那么一瞬间的事,魏嘉斌报仇不成,反而被敌方弓弩一箭穿心,当场血溅三尺,立刻没了气息……   陈靖柔在关键时候大吼一声,强行将士气凝聚,一声令下,全军暂时有序撤退……   城墙之上,阴韧笑看,若是他没记错,这人和丫头交情不错。   *   亲人之间往往是心有灵犀的。这一天晚上,京城之中多少人本来睡得好好的,夜里突然惊醒了过来?   魏嘉音睁眼醒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看着熟悉的环境,头一次真正觉得一个人睡这一张床,太宽阔了。   她有动静,外面守夜的人一下子就发觉了,进来问她怎么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又要怎么去和别人说。   可无论如何,她也是再睡不着了的。   丫鬟劝不动,便只好伺候她起来,在自家院子里逛了有一会儿。可即使如此,之后重新躺下的她,也不过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到了第二天,魏嘉音越想越不安心,总觉得她那个年轻气盛的大哥在外领兵,会不会不安全。   她于是叫来乳母商量。   乳母自然只知道叫她回娘家问一问。   魏嘉音自己思来想去,并没有往宫里给王元昭送消息,而是找上了林茜檀这个消息灵通的朋友。   说来也是巧,楚乔一波三折,刚好赶在了和魏嘉音一起,进了楚家的门。有楚乔在,魏嘉音便只简单递了一个求助的意思,便走:“不打扰你们相聚!”   她没注意楚乔听她说起魏嘉斌时,闪烁了一下的眼眸。   魏嘉音离开之后,楚乔才开口阻止林茜檀安排人手:“你也不用叫人专门走一趟了,我这儿就知道一些。”   林茜檀听了楚乔诉说,反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和魏嘉音开那个口了。   楚乔道:“我上京来时,那战场的血水都飘到沧州去了。”   林茜檀想了想:“罢了,横竖这事自然会有衙役把消息送回,也省得我动用店里伙计吃力不讨好了。”   倒是楚乔,好不容易回来京城一趟,却是赶上一个不太好的时候。   别人回娘家,那都是热热闹闹,楚乔回娘家,楚渐和楚绛为了公事出门,江宁娘干脆称病不出,显然是对大姑子不太待见。   林茜檀忽的便想知道她娘亲和姨母那时候怎么和她婆婆过不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如斯记仇。 第209章 轮回   长辈们年轻时候的故事,林茜檀不得而知。楚乔像是也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时而露出略古怪的笑,时而看上去又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说她曾不小心害得江宁娘第一天进门就在宾客面前出了一个大丑吧?!   江宁娘和楚氏姐妹的恩怨,楚渐显然也是清楚的,楚渐回家看到妻子那样一个态度,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若是亲热,反倒有鬼了。   然而楚乔毕竟是好多年没有回家过,江宁娘再不乐意,也还是在表面上做出一副欢迎的样子,吩咐下人安排了一桌宴席。   不过只是家宴,参加的,自然也只有自己家人。   饭后,楚乔也不去住她原本那处院落,转而是就近住到了思乡院的边上。   “我和你娘亲以前就经常这样的。”楚乔笑言:“不然你以为,这院子常年空置,为的又是什么呢。”   林茜檀也愿意和姨母亲近,对此乐见其成。   楚乔搬行李,她还叫人去帮忙。   就是在这一片热闹里,江宁娘也在忙活着另外的事。她将楚渐拉了去关起门不知说的什么。   若不是正房那边的丫头过来告诉,林茜檀几乎都要忘记楚绛纳妾的事。   丫头言之凿凿的,说这是老爷刚刚也点头答应了的。林茜檀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那么些不太好看,丫头不知内情,只顾着回去禀报江宁娘去了。   楚绛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林茜檀有些弄不懂。   虽然不想承认,但林茜檀不得不说,既然自己的丈夫已经不能人道,为什么不叫停纳妾之事?锦华和江宁娘又知道不知道楚绛身上的秘密?   林茜檀看不出来,又不好直接去问锦华和江芷悦,便派人去请楚绛。楚绛却说他这没空,不便过来。   林茜檀自己一人空烦恼,这事谁也不能去说,锦荷看她这样子,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的。自从几天前她家主子在车上和姑爷吵了那么一架不算架的架之后,她主子就显得有一点奇奇怪怪的。   楚绛其实知道林茜檀为了什么事情急着把他叫过去。这些事情,他不想和林茜檀解释,也不用解释。   锦华倒罢了,她一个没了依靠的亡国公主,说到底也只能是选择依附旁人生存。   但江芷悦,又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江芷悦确实和锦华大不一样,林茜檀不免觉得自己就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同一个时候的江芷悦正拉着婢女准备出门,她要去定做衣裳,穿的漂漂亮亮的,让楚绛知道她的魅力。   “动作快些,那林氏商行可不是什么一般的铺子,他家的东西排队也不一定有。”   江芷悦若是知道她去的,是林茜檀的店,大概会掉头就往回走了。   林氏商行因为在朝廷和南洋人的一战中进献海图而声名大噪。再加上它本来就在京城闯出了一些名堂来,京城里的人早就知道它的名声了。   它卖的东西好,价钱也合适,只是许多好货都是要噱头,限量供应,所以要买的,也只能是提前去排队。可是它这样,客人们反而更加引以为奇,对它更趋之若鹜了。   说来也巧,江芷悦出门去,正好就有林氏商行的掌柜进出楚家被江芷悦给认了出来。江芷悦不悦地看了那掌柜的一眼,以为是林茜檀叫上门服务的,心生不快。   “若是我家还如昔日一样,我也用不着自己跑一趟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江芷悦的丫头便低头,她家小姐性情变了不少。   她们主仆现在是赖在楚家,吃楚家的,用楚家的,可她们主子依然一点自觉性也没有,还总是和那少夫人过不去。焉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又不是不知道,在楚家除了姑太太会替她们说话,还有谁会对她们上心?   这么想着,江芷悦已经走远了,她赶紧跟上。   那林氏商行的掌柜叫人扛着好几个大盒子进去,里面装的自然不是什么江芷悦所以为的珠钗首饰。   最新一个季度的账册正被掌柜的恭恭敬敬地送到林茜檀的跟前。   掌柜的倒是没有提及在门口碰到江芷悦的事,可现在的林茜檀对楚家门进出的都是什么人已经有所掌控,自然已经清楚。   掌柜的道:“东都正在打仗,货物进出不免受到影响,这是今年第二季度的账册,请东家过目……”   林茜檀拿过去看了那么一眼,陈靖柔在她的银庄里支取了十万两银子,她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掌柜的果然便把魏嘉斌死在了东都的消息说来,林茜檀听楚乔说过一遍,现在再听,又知道了一些别的讯息。   比如陈靖柔是怎么用十万两银子收服了那些对她不服气的人……   “陈小姐说了,这笔银子就当她与您借的,等她功成名就之后,多贪污受贿几笔,给您还上。”   林茜檀不由啼笑皆非的:“那她有没有说,怎么给我算利息?”就她那个正派性子,还贪污受贿呢。   远在千里之外的陈靖柔于是打了一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在她背后念叨她。   掌柜的报告完了账目之后,要退出去之前,林茜檀叫住了他,叮嘱了他一句什么:“多和江家小姐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来。”   掌柜的答应了一声“是”,就退了下去。   林茜檀不由头疼地想,楚绛不肯回家来,她也只能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去试探试探了。   锦荷趁着这掌柜的来,便跟林茜檀提出,要不要出门去看一看:“东边一条街上多了许多摊子呢?”   林茜檀现今可是不怎么出门。   她于是想了想:“也好,去看看小香,也不知道她近况怎么样了。”   林茜檀于是将家里的事交代了一下,于隔日出了门,上街去了。   除了依然在城里时不时巡逻的城防卫兵,由于日渐远离了战乱,京城也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居民们纷纷出来经营生意,只是到底像惊弓之鸟一样,若是仔细看,就可以看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两件防身的武器。   林茜檀很快便来到田小香那儿。田小香用了两年的时间,已经彻底将周逸手上的差事接了过去,成了林茜檀手下头号的大管事了。   由于各种原因,她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林茜檀到的时候,田小香正在门口张罗人给门板加固。   林茜檀在田小香那里待了有一会儿,殊不知就出门这么一趟工夫,家里也出了一点小麻烦。   林茜檀回去的时候才听说,萧太妃一时不慎,被正好在府里散步的锦华给撞见了。   林茜檀回到院子里,萧太妃正坐在桌前淡定地喝着茶。   看见林茜檀,甚至还出声邀请她一起坐下。   林茜檀无奈道:“太妃娘娘这一回大概真的要准备卷包袱跑路了。”   萧太妃倒是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她的身份本来就敏感,但是不免心里还是有一些不服气:“凭什么她锦华就能在你这里待着,我就得灰溜溜!”   林茜檀笑起来:“待自然是能待的,只是会比锦华还要不自由罢了。”   新旧交替,任凭新上来的人再怎么大度,但前朝余孽就是前朝余孽,王元昭也许可以对锦华这样的睁只眼闭只眼,但绝对不会任由萧太妃进出自由的。   王元昭自然清楚林茜檀这里窝藏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他自己知道是一码事,若是叫别人也知道,那又不一样了的。   林茜檀说完,那边萧太妃自己的人已经收拾了包袱,从里间走了出来,根本也不用林茜檀多提醒。   林茜檀在萧太妃那里陪着坐了一会儿。   萧太妃还要立即离开,这次见面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   林茜檀回府的时候刚刚才是未时初,萧太妃喝完最后一口茶:“罢了,多喝几口,回头路上还得找地方方便,总归麻烦。”   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姿态优雅,半点也没有落魄的样子。   林茜檀将萧太妃送去的,是她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可路途有些远,过去也要花费工夫。   萧太妃天还没黑就离开了,林茜檀坐了下来还没一会儿工夫,就听说宫里来了人。   王元昭派来的人当然都是得到吩咐的,虽说是接到举报,声称萧太妃藏匿在这里,但进了院子也只是意思意思,“什么也没搜到”就离开了。领头的太监更是有意思,分明看到来不及收拾掉的萧太妃的物品,却楞楞是装作没有看到。   至于那个举报人,不用说也是锦华了。   来人十分客气礼貌,说是搜查,其实就连门槛也没跨进去。绿玉送完那些人回来,甚至带回了一个宫里人留下的小蜡丸。   林茜檀接过一看,王元昭用蜡丸塞了纸条告诉她,宫里各处确已搜索完毕,完全没有京华梦景图的痕迹。   锦荷不由觉得奇怪:“她就不怕宫里那个动真格?”楚家如果倒霉,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虽说锦华并不清楚林茜檀和王元昭私下交情,可她自己眼下都是需要依赖楚家庇护的,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将楚家给拖下水去。   林茜檀给她解答:“她当然没有这么傻。她只是笃定二狗子不会对楚家真的动手罢了。”   江山变色,可新帝还未登基,就已经在对臣子的态度上区分出了喜恶来,王元昭对楚家的看重,大家都看出来了。锦华留意外间动静,多少知悉。   如若不然,本来已经只是虚职的楚渐也不会在这个档口被朝廷重新启用起来,成为地位仅次于丞相的参知典事,和儿子平级了。   一个家里出现两个人担任重职,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们父子俩现在都挺忙……   林茜檀道:“走,去看看咱们燕姑娘去。”   王元昭掳了锦华的封号,她便真的只是“燕”姑娘,她又是将来给楚绛做名义上的妾,林茜檀去看一看她,是十分名正言顺的事情。   锦华也像是料到林茜檀一定会过去找她似的,已经在那里好茶好点心的等着她了。   两个人仿佛真的就只是喝茶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是没有人切入到正题上。林茜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锦华也没有去送她。   锦华将她目送走,回了头,将她用过的茶杯收了下去,自己起来,去了外面,楚绛若是回来,总会先去书房,她要过去等着。   殊不知,林茜檀根本没有走远。她不动声色站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着,判断着锦华的神态,心思不免有些复杂。   锦华脸上的喜悦之色那样明显,林茜檀想到锦华之前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锦荷那时候在场,锦华是怎么和林茜檀说话的她也知道,那是刚去陈家回来的时候,锦华那会儿说的那话那时候她们不明白,这会儿可都明白了。   所以锦华究竟知道不知道楚绛已经变成了一个残缺之人呢?   若是知道,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林茜檀由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是有天理循环之说的。   也不知算不算现世报,是她一脚令四皇子生育困难,如今却是报应到楚绛身上。她自然不后悔那一脚,可还是觉得讽刺。   林茜檀不知道旧年时候的事,同一个时候在轿子的窗子旁边发呆的楚渐却是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遇到的一件事情来。   那年他把江宁娘捉奸在床,一通忙乱之中,曾经一脚踹下去……   现如今多少年过去,当年的事也没办法求证了。虽说那人还在朝中,平时却是自然没有任何来往的。   轿子走在路上,他走神着看向外面渐渐恢复的热闹,面无表情。   他都赋闲多少年了,现在却忽然成了朝廷要员,这事情一多,闲下来人就容易瞎想,看他都把事情想到哪里去了。   *   锦华没有在楚绛的书房外面等到楚绛,楚绛派回的小厮告诉家里他和朝中某位大臣一起出去吃饭去了,叫家里不用等。   锦华失望之下,只好自己回去了。   京城某个茶肆之中,楚绛正和朝中一位姓符的大人面对面坐着。两人平日来往不多,楚绛也很意外对方会邀请自己。   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看着对方那张脸,并没有拒绝。   交谈之下,意外发现对方和自己有多处共同爱好,也算得上相见恨晚了。   楚绛又见对方言语之中对自己女儿十分好奇,也很高兴,为人父者,总是愿意别人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于是他便说了很多。   这位符大人从来没有登过楚家的门,更没有见过小包子,楚绛便挑着能说的说了一些。   这符大人分外满足的样子,两人说得差不多了,便分道扬镳,楚绛看着天色不早,便回了家。   这件事情,对于楚绛来说,就只是一个插曲,并不值得他去关注。他回去之后,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遇到符大人这件事。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他想到自己已经把和离书交了出去,想到林茜檀随时可能用它来结束他们的婚姻,他就有些不愿意踩进去了。   “公子?”小厮在旁边呼唤了一声。   楚绛这才道:“走吧,咱们进去。”   于是带着一身酒气,进去。   只是他现在基本都是要么住在书房,要么就是另外找去处。所以在经过林茜檀房间的时候,看了林茜檀的院子一眼。   他经过得悄无声息,除了无意出来看了一眼的锁门的小丫头,根本就没有人注意过。   小包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在母亲的怀里咕哝了一下,伸缩了一下脖子,便睡了过去。林茜檀低着头,亲了亲自家闺女的脸。   这一夜也许注定是不平静的,正当京城里的人们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觉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东都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天隆帝结束了他不长不短的一生。   阴韧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东都行宫的一间屋子里画画。有人打扰他,他还显得很是不高兴。听人说完,他也不过是说了一句“知道了”。秋意初至,正适合死人。   他画完了手上的画,才走了去天隆帝休息的那间屋子,天隆帝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阴韧走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像是看笑话似的,道:“陛下怎么死得这么快呢?真是无聊啊!”死得太快,就不好玩了。   阴韧无意隐瞒天隆帝去世的消息,大手一挥,就让人将这件事情告诉出去。自然有人反对的,但阴韧说的话何时需要旁人说三道四!   夜里还深,贴出去的公告自然不会有几个人看到。负责张贴告示的人忍不住和同伴嘀嘀咕咕:“今晚别去窑子了,好好睡吧,明天有的热闹了。”   同伴深以为然。   到了隔日,是一个有些阴冷的天气,正当当天早上头一个起床的人出来干活,并且看到城墙上告示的时候,惊呆了。随之,惊呼出声。   不用一个早上的工夫,整座城池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东都和京城不同,居民大多以经商为主,伴随陈靖柔暂令兵马退后休整,东都城门可以短暂开启。   这批人出去,自然就又将这事给传播了出去。   就连一直追随阴韧的一些人也看不懂阴韧这些举动的用意。若说在京城的时候,阴韧还算是为了逃脱到东都这拥有他势力的地方。   那么在能利用天隆帝做文章的当下,却选择轻飘飘放过,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阴韧又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所以这么做而已。他现在不喜欢那个位置,便不要它。   东都是天隆大运河的东端,与京都之间水路相连,说便利是极便利的。阴韧又有心推波助澜,京城方面想知道这事,便十分容易。   消息漂流过河,于七月中元前夕传到了京城。那时京城之中刚刚是连续几天阴雨天气,地面潮湿。这个消息的传回,对于众人来说不亚于是雪上加霜了。   林茜檀听说的时候,江芷悦刚刚给她敬茶,叫她“姐姐”,入门为妾。屋子里正布置了一些红绸,以示喜庆。   江芷悦举着茶杯,跪在林茜檀跟前,正屈辱着,因为这么一个消息,她手里的茶杯是搁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   但就连她在内的人都是全被传来的消息吓了一大跳的。   这接二连三的,七月里死去的人还真是多。   林茜檀没有跟江芷悦为难,将她径直拉了起来。   江芷悦却有那么点趾高气昂的样子,好像她不是进门做妾,而是来做客的。   林茜檀并不看她,转而是看了一眼楚绛。   楚绛站在门边上,神态不好,林茜檀说话便显得有些古怪。   “早日给夫君开枝散叶。”   林茜檀口不对心的脸色在江芷悦看来,俨然成了一种嫉妒,她认为她嫉妒自己今晚能够……   想到那些,江芷悦脸上的神色便有那么些可疑的晕红。   好说歹说,好歹是让她进了门,只要进了这个门,将来还害怕没有机会?   要说还有哪里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场纳妾礼没有宾客。   于是江芷悦将目光投向了同样是盛装打扮的锦华。   昔日高高在上的三公主如今转了一圈之后,成了楚家的一个妾,再怎么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楚家没有邀请任何人参加。   简单地叫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在旁凑个热闹也就完了。   锦华任由江芷悦“蔑视”,给林茜檀磕起头来也是毫无犹豫的。也许在江芷悦看来,她一个嫁过人的,确实不配待在楚绛身边。   可实际上。   锦华和林茜檀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一起。不知道楚绛情况的,也只有江芷悦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还在做些和楚绛洞房花烛生儿育女的美梦。   楚绛垂下眼眸,掩藏起自己的心思,他虽然用理由将林茜檀敷衍过去。可其实令他下定决心将江芷悦收下的理由,可远不是她恶毒的心思。   那边礼成的小姑娘刚好含羞带怯地看过来,他于是大大方方看了过去,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10章 冰冷   纳妾之礼简便,新进的两名妾室在给主母敬茶过之后,便算是成了楚家正式的成员。下人们便都要称呼一句“江姨娘”、“燕姨娘”了。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说的就是锦华这样的。   就在江芷悦自信满满地认为楚绛会优先选择她这个完璧之身的女人陪着睡这一夜的时候,楚绛却是搂着锦华回了锦华的屋子。   江芷悦气炸了。   锦华淡定从容的神色,就叫林茜檀更加了然。锦华大概也是知道楚绛身上的秘密的。   她脸上虽然有喜色,却并没有新嫁的人应有的那一种娇羞。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人知道。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事,林茜檀应付走了她们,她这思乡院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宁静。   就是苦了扫地的丫头大晚上的还要拿着扫把进进出出的。   林茜檀的眼睛盯在正带着丫鬟在那儿忙活着的裁云,目光如炬,然而也只有一瞬间,她就把目光移开,没有再看。   裁云熟练而快速地清理着一院子的狼藉,丫头们也都熟悉她的行事作风,做起事来还算能够配合。   反倒是裁云这个领头的人时而心不在焉,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锦荷正在看她,也没有注意林茜檀看过她。   锦荷看了她几眼,便移动开去。裁云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锦荷。   看着院子里残留的热闹,林茜檀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她也不留,转身往里走。   自古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的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纳新人的仪式也往往要在正妻房舍之内举行,以示“尊重”。   又有谁管正妻们心里滴了多少血和泪?   亏得楚绛还给留了面子,不然按照时下习俗,男人纳妾的,在妻子面前就迫不及待言语轻浮大秀恩爱,也不是没有。   所以说,阴韧这人一千个一万个不好,却也有一处一定是好的,他和天隆帝一样,对除了她之外的女子都还算尊重认可。   楚绛带着锦华歇息去了,林茜檀则是带上了自己的丫头,回屋洗漱洗漱,便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去吹风纳凉,扫一扫酒气……   可这些,看在有心看热闹的人眼里,自然又成了“少夫人黯然神伤”了。江芷悦在她那头幸灾乐祸:“还当她多大度呢。”   丫头不敢应。   林茜檀将孩子抱在怀里逗弄,乳母林氏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大户人家的女人一般是不自己亲自带孩子的,这位少夫人却实实在在算是个意外。   她说是乳母,其实也只是在少夫人莫名其妙离开家里的日子里做的工作要多上一些。少夫人回来,甚至会亲自哺乳!   林茜檀察言观色。初秋的晚风里,乳母林氏丰腴而不肥胖的身躯显得唯美动人,林氏年轻而有成熟风韵的脸上满满是羡慕。   林茜檀笑了笑,将林氏招手到了跟前,温柔道:“你是不是也有个女儿!”   做乳母的,自然都是家境困难的人家家里刚生育不久的,为了生计进了大户人家做公子小姐的奶母,却不免要把自己亲生的那一个给丢下了。   被林茜檀一说,林氏自然而然勾起了怅然思念的神情来,虽说赚了月钱送回家,但也还是希望女儿在身边的。   她没想到,林茜檀问起她的女儿,为的竟然是赏赐她一个恩典。   “……若是不嫌弃这府里条件简陋,你可以和家人商量商量,把孩子抱到府里来养,小包子正好缺个玩伴呢。”   她这么说,林氏当即就喜出望外地激动起来。   林氏却只看得到浅浅的一层,并不清楚林茜檀真正用意。   如果不出意外,小包子恐怕是这偌大家族将来的继承人。她开口叫林氏的女儿进府也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有着长远的考量的。   她要从零开始,帮助女儿培养自己的嫡系。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她也和楚泠似的没了,起码女儿还有自己亲信可用。就像当年她的娘亲为她留下锦荷、宋氏一样。   乳母的女儿自然比别人都亲厚,两个孩子来日还可一同学习经文,在女子有机会做官的当代,也算是一种未雨绸缪了……   由于人们尽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谁做皇帝,又如何且何时登基上,倒是没有几个人去看从御书房里流出来的其他指令。   天隆帝时期已经扩大辅助性质的女官在内宫任职,阴韧主政期间,又公然默许女子进出内外负责传递公文。   而王元昭眼下还没登位,在做的头一批事情里,已经有一件“增设女学”了。   由浅入深,一脉相承。   凉亭灯影之下,林茜檀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由于大商各地本来就有用于调养女子三从四德的女学,老大人们还真就一时给麻痹了过去。   可王元昭开设的这些女学是什么,林茜檀可是再清楚不过。她印刷工厂里已经在印制某些东西了。   林茜檀对着还听不懂人话的女儿温柔调戏道:“咱们长大了之后,带着你蛋蛋姐姐去念女学好不好?”   蛋蛋,就是林氏女儿的乳名。民间讲究名字越贱,孩子就越是好养活。   身边的丫头们听到她和小主子说这话,不免都在心里想到,现在说这个这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她说完,一边给女儿唱儿歌,一边便想到了那些女学的事情上去。   另外一头,宫里。   “各地原本虽然有女学,但所教导的不过是一些让女子相夫教子的内容,我的意思,是叫姑娘们试用与男子所学四书五经略有区别的教材,陶冶情操。”御书房中,王元昭正如此说道。   他所面对的,也就只有王普和顾屏等少数几个被他信任的人。他的提议却说得仍然算是委婉。   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去揭穿他。   像是顾屏这样的人就姑且不说了,自己家里就有孙女是想做女官的,既然是有私心的,又怎么会反对?   就算是王普这样事不关己的,同样也不会有什么辩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和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他没什么不好支持。   只不过,王元昭若是把这些话拿去和那些迂腐古板的老大臣们说,想也不用想是肯定会招来一片反对的。那些人,可以不在乎忠诚不忠诚,但一定都不愿意让自己后院失火。   王普说得含蓄:“眼下大伙儿都还在注意东都那边,可早晚会反应过来的。”   王元昭勾唇,要笑不笑的:“所以为什么要等他们反应过来,从中阻挠?”   天隆帝一死,引发的舆论风波不可小觑,再怎么说也是朝中许多大臣的老东家,他们就算再怎么为了手中权利而“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也是会怀念旧主的。   王元昭不想在兴办新式女学这件事情上拖拖拉拉,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王普听他这么说,也猜到他这人恐怕连怎么行事的流程步骤都已经拟好了。至于问他们一声,也就是走个形式。   果然,没说几句,王元昭就从桌前一堆公文里抽出一份,叫跟前站着的人传阅看一看……   这件事情,被一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敲定,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实施下去。等到那些信奉女子以夫为天的大人们从东都那里抽出注意力,发觉哪儿不对,旨在培养女子从政才能的女学已经遍地开花了。   不过那些倒是后话。眼下王元昭将这许多步骤里的开头给做下了,心情大好,会议结束之后,他甚至破天荒主动去了夏三娘跟前装傻讨好,热脸贴冷屁股。   夏三娘看着儿子的眼神没有多少温度。她心目中的皇帝人选是大儿子,而不是小儿子,怎么能叫小儿子鸠占鹊巢呢?!   可木已成舟,手中筹码不足,她竟然也只能看着小儿子设计把大儿子赶出京城去,去那小渔村做什么破落的渔夫了。   王元昭被误会,被否定也不很生气。他还是希望再努力一次试试,博得他母亲的认可的。   天隆帝生命终结,无疑是为新帝登基的仪式进一步地扫清了障碍。虽然传国玉玺仍然流落东都,但历史上暂时以伪印代替一时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臣民们也不是绝对就不能够接受的。   明黄色的袍子已经备好,相关的典礼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要说他心里有什么遗憾,不过是他心中期盼的人不可能在他这一辈子最荣耀加身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罢了。   王元昭从夏三娘这里出来,径直往宫外而去。几个太监相互对视,已经不会对王元昭的行为有任何疑惑了。王元昭这必定是去晏国公府,看望皇后去。   王元昭身边只有魏嘉音一个女人,即将在八月秋高气爽时举办的盛大登基典礼之后,封后典礼的女主角也只会是魏嘉音一人。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清楚的认知了。   王元昭十分看重妻子,这也已经是不宣的事实。光是王元昭拒绝采选的事,在众人看来,就大有独宠意味。魏氏风光无两,却还被瞒着魏嘉斌的死讯。   晏国公府巍峨房舍之中,某处小院子灯火辉煌。王元昭身份今时不同往日,所带来的荣耀自然也截然不同。   看着晏国公府形形色色的人都或是真或是假地对他露出讨好巴结的神色,王元昭也渐渐从好笑到习惯。权力果然是极好的东西,不怪他和大哥的老师将那些帝王将相的典故夸得天花乱坠了。   魏嘉音一步跨出房门,匆匆忙忙迎接到院子里,“夫君怎么这时候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王元昭的手往里面走去。   两人已经行过房,现在的魏嘉音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田地一样,什么怨气也没有。   就算是有,那也是被扫到旮旯角落里头待着去的。   王元昭一向对她尊重,也对她越来越好,她第一次体验到她母亲不止一次和她细细描绘过的幸福感。   王元昭将魏嘉音按着坐下,也不让她伺候茶水:“听说你已经累了一日,就不必起身。怎的说了多次,你就是听不进去?”   魏嘉音笑道:“不过是在这府里帮着长辈处理一些没什么难度的小事罢了,怎么比得上你。”   丫头们早在两位主子说上话的时候,就已经顺着墙根偷偷出去了。这会儿,屋子里没别人。   王元昭来得晚,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魏嘉音脸上微红,心跳急促。王元昭本就俊美无涛,她也不过是凡俗女子。再加上又是体会过了风月的,美男当前,又怎么会不多想一点。   而当天晚上,魏嘉音也的确是如愿以偿了的。   到了深更半夜时,魏嘉音疲惫得沉沉睡去,王元昭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出了院子。月色怡人,辜负了怪可惜。   院子外墙之下,随行的暗卫正在处理几个身上还没凉透的人。见到王元昭,他们连忙行礼。   王元昭打了一个手势给他们,示意他们可以免礼。那些黑衣蒙面的暗卫,便悄声说道:“是王三公子的人。”   王元昭并不奇怪。王元暄对他恼怒记恨也不是一两天,暗地里捣鬼也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他一直看在王善雅的面子上没有真正下死手。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再有下次,老头子也别怪我手足相残了。”王元昭看也不看地上的尸身。   也不知道王元暄是不是太过天真,难道他真的以为就凭这么几个三脚猫功夫的能拿自己怎么样?!   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王元昭随意地将手里的人交给了自己的暗卫处理,他自己却是抬脚往外头去。   每次回来,他都喜欢去自己院子旁边那棵老树上坐一坐的,林茜檀也许以为他没有再出现在墙头过了,实际上他却是有的。   林茜檀这天夜里同样睡不着。小包子白天睡得太多,到了夜里就实在太过精神了。林茜檀被自己的闺女折腾得没觉可以睡,只好爬起来照看孩子。   看着眼睛睁大到像一对晶亮晶亮的铜铃似的的女儿,林茜檀很是无奈,难怪人家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了,这孩子搞事情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做大人的,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温温柔柔赔小心。   她忍着睡意,高高兴兴带着女儿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不多时,小包子像是屋子里待腻了,咿咿呀呀地指挥着母亲抱着她往外走。林茜檀起初不明白都没满百日的孩子眼睛咕噜噜地在看哪里,又是个什么意思,到小包子开始皱眉头,她后知后觉地灵光一闪烁,也许孩子是觉得屋子里太闷了。   小小的孩子还不能沟通,只能是以最简单的哭闹来表达自己,林茜檀不但没有被女儿的小脾气弄得生气,反而心都要化了,她越来越期待孩子和她能够沟通的那一天。这么想着,林茜檀已经一边走着,一边将孩子抱到了外面庭院里。   白天时候纳妾之礼的痕迹似乎还有被留下一点,林茜檀看了看,对那挂在树枝上头的红色带子不很在意。   小包子兴致高,连带她也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这儿走走,那儿走走的,来到了王楚两家交界的院子边上。   刚看见她自己走到了头,正要往回,近处不知是什么声音忽然窸窸窣窣起来,林茜檀一下子警惕起来,她身边跟着的霁月、屏风屏浪以及新弄来的几个会武的丫头,也都一下子打跑了瞌睡虫,精神百倍地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然而林茜檀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由嗤笑。本来以为是晏国公府里哪对狗男女夜里出来,朝着这破院子走呢。她隔了一道墙,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女子说了句:“少爷自重,奴婢不愿意!”   敢情着,这还是个逼良为娼的戏码。   男子像是在说什么下流话,林茜檀听得皱眉,她正要叫霁月去爬墙搭救一把,谁知墙头那边率先有人动了手,还发出林茜檀十分熟悉的声音,像是唯恐她听不清一样:“你倒是长本事了,前脚叫人来杀我,后脚就来强逼你嫂子的婢女!”   林茜檀听着那没个正经的声音,差点儿就把声音笑出来了。也就是这二狗子,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还这么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可她若是有机会在这时去看王元昭的脸,就会发现王元昭的脸上哪里有她自以为熟悉的泼皮模样。   她也忘了,以王元昭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见在这么近的地方,她们五六个人衣料摩挲的声音?!更别说,还有个摁不住的孩子。   墙壁那边,传来王元昭告诫那婢女的声音:“你回去吧,以后小心三公子就是!”   婢女千恩万谢的,倒是没注意到林茜檀。只是也疑惑她们小姐的姑爷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破落地方来。   林茜檀思考片刻,出声叫了一声,王元昭也装作才发现她的样子,没一会儿,林茜檀便看到王元昭的脑袋露在墙头上,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滑稽。   至于刚刚还意图不轨的某人,林茜檀不用问也知道他大概被二狗子打晕了不知躺在哪个满是落叶的地方喝西北风了。   “你怎么这么晚在这里!”王元昭仿佛还是那痞痞的样子。   林茜檀笑道:“睡不着?”她说得有趣,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少女灵气十足。王元昭看得也是微愣。   他所认识的林茜檀,性情一向是相对稳重的。何时这么活泼过。由此可知,她心情不错。   不过看着林茜檀怀里好动的孩子,又心中了然。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孩子。   小包子睁着大眼睛,好奇心十足地朝着出现在墙头的怪叔叔一瞬不瞬地看,孩子天然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和自己的娘亲一定是比较熟悉的。   下一刻,又看到那怪叔叔就一个跳跃下到这边的地面,林茜檀看他还穿着睡觉穿的白色中衣,不由又更觉得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出门都是这样。真是可惜这会儿没有史官在这儿,不然将这记录在案,将来后世的人看见了,也会觉得有意思的。”   王元昭不以为然的:“这大晚上的,有谁在?就是看见了,谁还敢出去乱说。”笑意给的是林茜檀,略带危险的眼神却是给了霁月等人。   那边五六个人全都自觉垂下了头,并在霁月的带领下,依次站得远了一些。   王元昭等他们走远,这才羞羞答答地与林茜檀提出了他想了好久的一个要求:“这个孩子,让我抱抱吧?!”   迷你版的林茜檀还不太看得出明显的五官容貌,只知道像林茜檀更多一些。王元昭早就稀罕,只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见一见。   他不过是远远看见王元暄鬼鬼祟祟的,这才一时兴起跟过来,结果却有意外之喜。   林茜檀没有犹豫地将孩子放到王元昭手里,却是和王元昭说起了王元暄:“最初在林家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如今这样。”   王元昭无所谓,一边发出怪叫声逗孩子笑,一边道:“我只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次,这世上就没他这个人了。”   林茜檀摇头失笑,王元暄是典型的又怂又恶,也是自己找死了。   两人在这墙根底下见到,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可看在分毫听不见声音的某人眼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锦华睡着睡着,忽然不知怎么的,就给醒了过来。   她发现新婚的丈夫不在床边,便起来找了找。   然后就看见楚绛正拿着个千里镜在门口外看着哪个方向。楚绛听见她动静,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收了下来。锦华也不问他在看什么,只拉着他回去睡觉。   楚绛无可无不可地接着躺下,也不管锦华睡没睡。锦华卷好被子见状,不免神色黯然。但还是忍了心酸,闭上了眼睛。   她从小是公主,曾经也是用得上千里镜这样稀罕的东西的。可如今,世事难料,她从前大概也算不到自己会走到如今境地。 第211章 偏心   黑暗之中,楚绛使用过的千里镜还搁在床头柜子上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锦华忍不住去猜想他刚刚是用这东西去看什么。她几乎忍不住伸手出去触碰。   身旁的人自然还没睡着,当着锦华的面翻了一个身子,想到的只有自己透过这镜面看到的画面。   锦华停了手。   楚绛没注意锦华,深深吐气。   人人都说楚筠长得像他,就连林茜檀都这么说,可他怎么看,女儿和自己似乎也不是有很多地方相像。   好看的眼睛晶亮,他白日时还因此自豪地与符大人不加掩饰炫耀。   可现在看来,他却觉得有那么点讽刺。   他也知道不该这么想,可心底里就像有一个小人在给他播种一棵名叫“猜疑”的种子似的。   旁边的女人也是这个时候靠了过来,嘴里温言软语。楚绛正是心灵脆弱的时候,听在耳里,不免暖意融融,好受了那么一些……   “没怎么,睡吧。”楚绛的口气依然生硬,可听在锦华耳里,却是惊喜。她心中安慰,头上贴近对方胸膛的力气也更明显了一些。   等着锦华睡着,楚绛这才睁开这一夜注定难眠的眼睛,控制不住自己要去回想林茜檀和王元昭私下见面的一幕。   夜半时分,他们是不是事先约好的?   他们又说了什么话?   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   话本中书生小姐花前月下,情到浓时的故事像是魔怔一样闯进他的脑袋,他无法不去加工,去拓展……   林茜檀把孩子放到王元昭手里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简直就好像做过千百遍……   楚绛在心里叹气。   另外的一边,林茜檀和王元昭早就已经分开。   王元昭“玩”过一场孩子,心满意足地走了。林茜檀看出他对孩子的喜欢,心里也高兴。   只可惜谁也没有注意,王元暄还还被扔在那儿,昏睡着。夜里的风冷兮兮的,就那么无情拍打在他的脸上。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苏醒,由此可知王元昭动手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那一边,林茜檀已经将近走回到他自己的院落了。   屏浪不禁玩笑:“没想到二公子抱孩子还挺有一套的,比咱们这些人抱得都好!”   林茜檀笑了:“他自然抱得好,这世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他想干却干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只能说他没认真对待了。   可把别人的孩子当玩具,还是不够地道。   林茜檀看着自己闺女被个怪叔叔颠来倒去地把玩,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出口。   偏偏那一句“要玩你自己和嘉音生一个来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去。她黯然,她可以用道德约束自己收心,可这心怎么越是收,越膨胀得厉害了。   也就只有小包子这个孩子什么也不用烦恼,被人玩了一通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哪里有他亲生父亲那一股沉稳和灵性。   这么一想,林茜檀脚上的步伐便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瞬之间她的神色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古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茜檀睡了一觉再起来,越看女儿,越觉得她不止一处和二狗子有些相像了。   真是怪事。   她也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毕竟陌生人之间就算有所相像,也并不是什么绝对就没有的事情。她自己心中作怪,这才幻想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孩子才多大,又能看出什么了……   林茜檀很快就把这莫名其妙的猜想给丢在了脑后,因为她很快就被别的事分散去了注意。新人进门,第一天肯定是要给主母敬茶的。林茜檀才起来不久,刚用过早膳,那边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锦华和江芷悦来了。   两人款款而来,锦华穿得不过是寻常样式的衣服,活生生被咫尺之遥的江芷悦衬托得像是一个仆妇。江芷悦高调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和锦华一起肩并肩走了进来,姿态一如过往。偏偏气质不如锦华,反倒像是沐猴而冠。   她的高调自然没什么人理会。   从进来到站定,林茜檀在看锦华,锦华同样也在看林茜檀,两人短短两行目光交流之中,已经有许多言语你来我往过了。   江芷悦想开口说话,却碍于身份,不得不退让一二。   小包子也许是夜里闹腾过一阵,这会儿安安静静,没了她咿咿呀呀,屋子里的气氛便更是有些闷。   林茜檀请人端了两个绣墩过来,叫锦华和江芷悦坐下,林茜檀不由暗暗佩服锦华,拿得起放得下,作为曾经公主,现如今为了喜欢的人,给往日她自己打压过的情敌磕头下跪犹豫也不带一下。   反观是江芷悦,那一股莫名的自信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张扬而又肆意。   清净的好日子到头了,有这两房贵妾的存在,再加上楚绛原本的那个通房,这后院也渐渐有了一些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起码人多了总有一样好处,至少逢年过节热闹。   人都有直觉,江芷悦总觉得林茜檀和锦华看着她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点点类似于怜悯一样的东西。   她越是嚣张肆意,她们给她带来的这感觉就越是明显。这种感觉越是明显,她就越是要嚣张肆意。   就连她的丫头也看不下去,觉得她家小姐有一些丢人。可自己家的主子自己护着,只好尽量哄她早一点从林茜檀这里出去了。   江芷悦在想的却是,凭楚家如今声势,江家复兴也是迟早的事。林茜檀和锦华,一个没有娘家,一个身份敏感,到时候一定不能和她相比的。   自然不肯走。   林茜檀也听说,江家最近稍微有那么一点起色。   中元至,江家做起了别家都不太愿意沾手的棺材生意,很是赚了一笔。他们用这笔钱好歹还是把外债给还清了。   这些事,江芷悦没有说,却又都写在了脸上。这江家,不知怎么和陆家搭上了关系。   林茜檀好不容易把她和锦华都打发走,屋子里消停下来,呼呼大睡了一早上的小祖宗又醒了。   林茜檀只好把女儿卡着胳膊抱到跟前,仔细研究女儿的笑容。她诡异地从女儿那笑脸里,又看出了多一分和王元昭相似的地方。这小丫头,那傻气之中又奇妙地融合着一股痞气。   这话林茜檀自己搁在心里想一想也就是了,万万不想拿出来和别人说。想着,她放下了笑颜如花的女儿,心里安慰。这孩子比她好,爱笑,脾气还好,不像她,性子有点木,小时候一直不太讨喜。   那边锦华已经和江芷悦一路同行着出去老远了。   锦华在林茜檀跟前低了一头,那是妻妾之别,也是在意楚绛对她的看法。可做什么还非得连在江芷悦面前也一样低三下四。   江芷悦明里暗里讽刺,锦华终于停顿下来笑言:“妹妹还是小心一些说话的好,我如今虽不是什么公主,可身边这些人一向是养刁了的,我也不一定约束得住。万一她们护主心切,不小心在妹妹身上动手,伤了哪里可就不好了。”   锦华笑意盈盈,她身后一个面容褶皱的老嬷嬷闻言,却是露出兴奋而危险的眼光来。她是宫中主攻刑罚的嬷嬷,专门替主子做一些肮脏事情的。   如今龙困浅滩,她空闲许久,技艺一直不用,怕生锈了。   江芷悦神色一僵,下意识退缩,退缩之后又立刻为自己一瞬间的犯怂而恼怒。   锦华冷哼一声,这人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两人在府里甬路上不欢而散,江芷悦等着人走远了才敢对着锦华的背影冷冷不屑:“还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   江芷悦的婢女自然不敢接上一句:“人家当没当自己是个公主姑且不论,你倒真的是还把自己当往日那个呼风唤雨的江家小姐才是。”   那里的小争执很快就散了,天气阴冷了,树上开始落下枯叶来。路过打扫地面的下人似乎也听见了江芷悦的话,面露不屑。   江芷悦已经很久没有打赏给她们了。   中元节很快就来了。   王元昭做足了姿态,召集群臣,开设祭典,丝毫不怕鬼神晦气沾身,公然为夏帝、商帝纪念,他这样的举动毫无疑问又收拢了一通民心。   七月十五当晚阴气最重,结束了一日祭祀,王元昭带人从郊外夏朝皇陵回程进城,天色都已经黑透了大半。   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响,城门轰然合上。   虽然还不是帝王,却已经很有帝王之尊的待遇。只除了马车所使用的涂色围布并不是帝王专用的明黄色,该有的仪仗也都有了。   两列卫队威武雄壮,人人披甲执戟,踏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一路前进。   一个人的空间里,王元昭终于不需要露出他展现人前的那幅样子,舒缓下来的神色让他看上去略显慵懒。刚毅的线条恰到好处,和他外露的麦色肌体相得益彰,兼具阴柔和阳刚之美。   东都飞马而归的士兵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了城门外的,帘子微掀,这传令兵倏地一愣,而他身后无意窥见天颜的路边少女们更是发出明显的抽气声。   传令兵整肃整肃,告诉王元昭,阴韧在东都为天隆帝举办了盛大的丧葬仪式,能够让人听见城里面的哀乐不绝。城头也挂了白幡。   东都城头挂了免战牌子,表示城中正在举办丧事,暂停打斗。   如此一来,不论谁在领军,这仗都是暂时不用打的。否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元昭听得有意思,阴韧在两次交手里,都挂了免战牌,这件事情,史官们是一定会在历史上狠狠记载一笔的。   只是。   第一次是因为林茜檀生孩子,他们有这个默契。   这第二次,难道是为了挣一个名声吗?!   “知道了。”王元昭又逮住了那传令兵仔细交代了几句。   传令兵听完王元昭的吩咐,随即去了,阴韧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那些事,他也应该做出更多一些姿态来。   天隆帝就算死了,也还是不免被人当作牌坊来挂着……   马车继续往城里走,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南进去,然后往北,再到皇城以南的区域之内大臣们才各自散了各回各家,王元昭再继续往皇城去。   去往皇城,则必然是要经过中间权贵世家的宅邸区域。也就是说,是一定会经过晏国公府和楚家了。   王元昭想了想,驻足凝神观望了熟悉的街坊屋舍一眼,还是命令车马继续往前走去了。   魏嘉音没有在家里等到丈夫,不免有些失望。她身边的丫头们也是进进出出的留意消息,都说仪仗队已经朝着皇宫去了。   魏嘉音听了,心里的失落压制不住,脸上的期待之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一样。可又恢复得迅速,一下子就遮掩住了自己。   “走吧,”魏嘉音站了起来:“用膳吧。”   乳母叹气,饭菜温热了许久,随时能吃。魏嘉音特地准备了许多王元昭爱吃的东西,就是想着对方有可能会来。   虽说不来也是意料之中,但……   只能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等到典礼过去之后,名正言顺了,她们小姐也就住进宫里去,而不用在这国公府屈就了。   魏嘉音自己一个人心不在焉吃完了一顿饭,又看了一会儿书,那些书是丫鬟昨日买回来给她的,她一直没有去看,本来以为是什么寻常的故事话本,结果一看却是四书五经。   只不过和寻常四书五经不同,书页内测的扉页上却是明确写着一段特殊的文字。   询问之下,原来是丫鬟不识字,以为是什么故事话本买了回来,结果却并不是。   *   林茜檀正在灯下阅览自己印刷工厂印制出来的新书。新书上面正是专门给女学准备的各类经典书籍改动的版本。   由于是做实验,印刷数量并不很多。   并且也只是试着放到京城的一些书局试卖而已。   其中内容也并没有和男子阅读的那些有太大差别,却加入了有别于传统女德教育的内容。   从各处账本汇报上来的情况来看,这书也不是全没人买,自然,女性的买家要比男性的多一些。   小包子白天的时候闹腾得有些累了,到了傍晚早早歇息,林茜檀也有时间来看一看这些东西。哺乳儿女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要花费太多的工夫。她连看自己名下产业的账本还得抽出工夫来,更别说出门去做一些别的事情了。   也因此更感激她的母亲。   顾屏曾传了短信过来,告知王元昭的一部分计划。阴韧主政期间定下的一部分国策依然有效,给足林茜檀预备出仕的时间也足够的多。   小包子满足地打了一个泡泡,林茜檀笑了笑,只是不免有点儿苦恼,孩子应该怎么办。   想出仕的这个意愿林茜檀无意妥协。即使有了女儿在身边也是一样。但她还是要想一想应该怎么安排女儿。   又或者在家滞留几年,等孩子再大一些?   她屋子里的灯一亮就是亮到了三更的时候。直到钟嬷嬷上来催促,她才恋恋不舍地将手头要处理的事情放下。   中元之后,城里陆续将白幡拆卸了下来,又恢复了日常的布置。宫里的几个衙门却是开始继续忙坏了。   看着那些忙碌于筹备大典的太监和宫女,正在寝宫外面走廊走动消食的夏三娘再一次忍住了心头的不快。   “去桐州的人回来了没有!”夏三娘看也不看身后,朝着那儿说道。   身后便有人回答她。   夏三娘听了便冷笑道:“若是一般的东西,小二非要争抢倒罢了,可这萧家恢复社稷的大事,岂能叫他一个外姓人也掺和一脚。”   她身后的婢女便不敢吭声。   因为她事前吩咐了,早有人快马南下去往千石村寻找王大狗去了。   那些人到了千石村,按图索骥找到王氏兄弟曾经居住长大的那屋子,但屋子里除了有一些证明王大狗回来过的物品之外,王大狗本人却并不在屋子里。   平静安详的小渔村里,居民们从事着日常生产的工作。似乎对于突然来到的一群奇装异服的人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王家的大房子虽然没有主人居住,但还是没有任何人敢于去占王家的便宜。   这群人一时没找到王大狗,并不急着离开。他们当然也清楚,如果他们要找的人有心躲着他们,又如何会让他们随随便便就找到。   可是问村民,村民们也只说是不知道。   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出了好多个贵人,好些村子里的长辈还在抱怨村子里的年轻人走了就没有回来,以致于人手不足。   这群人干脆在村子里临时住下,等待机会。殊不知王大狗正蹲在村子附近的山上,堂而皇之地看着他们,并没有移动下山的打算。   他们在这小村子里一待就是数日,王大狗始终也不露痕迹。他了解母亲胜过母亲了解他。既然知道夏三娘还会找来,又怎么会不提前做一点准备。屋子里的东西也只是障目的手法。   王大狗在附近的小山坡上等了又有两日,直到确认这群人不会再回来,才出现在了屋子里。   这一来一回的,等他们无功而返回到京城里,已经是七月底的时候,距离登基大典没有几天了。   夏三娘气急败坏,暗恨小儿子从中作梗。   京城里的氛围也随之一变,人们对于新帝未必有什么期待,却一定是盼望过安稳日子的。只要是能给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可不管是谁坐那个位置。   虽说说书的酒楼什么的现今堂而皇之有人在为夏朝歌功颂德,可说实话,寻常的老百姓,可不管这些。   固然大伙儿有好些都被勾得想到了夏朝的好处,只是底层的平民和那些念过书的可不一样,他们虽然看重夏朝正统,却不如念过书的那些人对于这些执着。如若不然,何至于接受大商。   再说,王元昭自己也不可能看着舆论风向朝着往自己不利的风向吹,他早就插手其中了。   这些事,林茜檀也有参与,自然十分清楚。   从天隆帝死讯传来,京中人家大多遵从宫中指示,象征性地摆了几日白事,也就只有少数的几家明晃晃地为天隆帝多祭了几日灵。   楚家便是其中之一,但楚家又和自诩大商遗老的大臣们有所不同。   倒不是说楚家有多么怀念天隆帝,而是因为锦华的缘故。   再怎么说,天隆帝也是锦华的父亲,她执意要在屋子里摆上几盘供果,楚绛也随她。受她影响,家里其他几处地方白事器具也没急着撤去。   从头到尾也只有江宁娘在那儿空反对而已。   宫里似乎为了彰显大度,特意派了太监出来给锦华赏赐,江宁娘这才消停。   只是不知锦华看着不算陌生的太监另事别主,心里有没有过什么不平衡了。   林茜檀也意思意思送了一些祭亡人的纸钱过去给锦华使用。锦华没有说什么,只默然收下。   由此及彼,林茜檀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楚泠走了的时候,林家还在京城。楚泠自然是在当时就被葬入了林家的坟墓里。   林茜檀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记得经常去看望她的母亲。   今年却因为种种缘故,没有办法前行……   林茜檀便想着,去看一看。   楚绛便说,陪她和小包子一起去。   林茜檀挺高兴的,楚绛作为父亲,还是比较合格。   “咱们去看看外祖母,你高不高兴?”林茜檀将年幼的女儿举起来,而小小的孩子竟然像是能够听懂似的,嘤嘤呼呼。   八月算是一年之中不冷不热的时候,院子里的落叶更多了。林茜檀说着这话,像是无意似的,笑意盈盈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裁云正在那儿带着几个小丫鬟打扫院落。   锦荷在边上打理着她的妆奁饰物,林茜檀不由很想知道裁云不惜步晴川后尘,利用职权之便在她屋子里翻翻找找的,为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她隐忍至今,给过这丫头太多机会收手,可惜她执意迷途。 第212章 厚颜   裁云作为林茜檀屋子里常年负责清洁洒扫的二等丫鬟,林茜檀虽然并不喜欢她,但念在她做事还算本分勤快,也从来都将院子里打理得干干净净,林茜檀至少也没怎么亏待她。   逢年过节偶尔也有多加赏赐不说,甚至于还替她仔细留心婚嫁,选择夫婿。   她现今已经嫁人,夫婿是楚家外院上的一个采买管事。日子不说多好,可也不差。   结果到头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裁云还是没有珍重她们主仆一场,做出了背主的事情来。   林茜檀起初也只是通过排查,怀疑上她。   可后来深入观察,又发现她和晴川截然不同。   霁月曾说:“奴婢看她虽说行动鬼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可那些金银珠宝她从来也不顺手牵羊的。”   也就是说,别有所图了。   按着锦荷的意思,则一向最恨这样的吃里扒外之人。可林茜檀还是不肯发作她,就只当作是顾念待梅一番情分了。而锦荷显然也是想起待梅在时和裁云一场姐妹情分,这才尽量管住了嘴巴。   林茜檀叮嘱碧书:“你也别盯得太紧,就叫她仔细翻一翻。”除了一些要紧的文书账册被锁在暗格里,明面上那些柜子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碧书应了一个“是”。   过了两日,距离新帝登基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林茜檀收拾了收拾,在江芷悦嫉妒的目光中,和楚绛一起,踏上了前往林氏一族墓地的道路。   楚泠独自一人躺在地底下已经许多年。林茜檀隐隐从母亲留下的文字中,感觉到一点异样之处。问周逸周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茜檀不明白母亲所思念的故乡究竟是指哪里,也不清楚什么是“手机”、“电脑”,但不妨碍她热爱自己其实已经没了印象的母亲。   楚乔也一起同行。   秋日风光好,路上空气清新,金黄色的秋景更加喜人。马车前行,一路上还算欢声笑语。林茜檀和楚乔坐在车里,楚绛则是骑着马跟在车子旁边护航。另外还有护卫前后左右环绕,以防不测。   楚乔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像是有哪儿不对劲似的,两人基本没有太多交流。可有些话,旁人也不好多说。   楚泠的墓被建在一处可以看得见京城的小山坡上,依照她自己的遗愿,虽然以林氏儿媳的身份让她紧靠林氏祖坟安葬,但却又相对独立于祖坟墓地,另起一处地方。   山风吹拂,吹得人头发丝都飘浮了起来,他们沿着山路上去。林茜檀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头上香,打理杂草,又在墓碑前单独待了有一会儿。而楚乔还是没忍住私下“开导”楚绛……   他们来时还是晨起,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们因为突然暗了下来的天色走得有些匆忙,因而从头到尾没有留意到草木遮蔽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在那儿窥视。   男人狭长双眼,鹰钩鼻子,偏瘦的脸上肤色较白,是众人都以为他在东都的阴韧。   阴韧心情明显不错,也没有想到会这般凑巧在这墓地处碰上林茜檀。   林茜檀走了之后,他才从隐蔽处露出了身影来。东都自也有几种有名土产是楚泠在世的时候爱吃的,阴韧还记得。这一次冒险返回京城,特地叫人做了带上。   阴韧也在楚泠墓前待了有一会儿。跟着阴韧的下属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主子脸上居然会有明显的笑意。   那一边,林茜檀他们已经下山去了。   山上种了树,一棵又一棵的树遮挡之下,从山底下往上面看,本来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林茜檀注意到女儿朝着山上咿咿呀呀的看,活脱脱像是看见什么了似的。她疑惑回头,看了看山林茂密处,却什么也没看见。   阴韧来得神不知,走得也是鬼不觉的。他原本还需要进城一趟,不过去过墓地之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京中还有多少我们的人?”阴韧戴上黑色围帽遮挡,踩上返程的船只,一边问道。   自然有人跟上来回答:“百余。”皆是死士。   “够了。”一百人,只需要武功高强,捣乱一番绝对是足够的了。也不能让别人登位登得太轻松了。   说着,他已经弯腰进入了船舱。他画画的兴头上来了,马上就要动笔画上一张!   竟是问也不问一句别的了。   下属很想提醒他,但是不敢。他则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被软禁在皇家别庄,又另外有一个妹妹如今正在东山侯府夹着尾巴做人。   林权和侯府世子之位失之交臂,阴薇又是身份敏感的人,下属也已经打听过了,虽然林家试图遮掩,但还是有一些消息漏了出来。林权觉得必定是阴薇带了霉运给她,喝醉了一度嚷嚷着要休妻,还动起手来……   阴韧已经在船舱里坐定,那儿摆着现成的颜料笔墨……   不过下属不知道,就那么巧,同一个时候林府里阴薇夫妇就正吵闹着呢。   “林权你要不要脸!我好歹给你持家这么多年了,又生儿,又育女的,多年夫妻的情分你吃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什么叫做“千里爬床的贱蹄子”?   当年背着楚泠偷偷摸摸,敢情着就只是她一个倒贴不成?   可林权哪里管这些。   林权眼看着林栋那一整个房头高高兴兴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又怎么不找阴薇发泄发泄。   阴薇心里委屈,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说得太过。刚生出一些后悔的意思,林权也不答话,一个耳刮子就径直甩了过来。   嘴里还道:“什么夫妻名分?楚泠才是妻,你算什么?”   林碧香刚刚回娘家,就听见那一声清脆无比的“啪”的响音……   屋子里父母鸡飞狗跳的,林碧香也不用进去了。她本来还想回家跟爹娘求助,如此看,求人不如求己。另寻门路吧。   “走,去别处看看。”林碧香冷声说道。   她一走,她身后的人便也转了一个弯,掉了个头……   昔日的大商朝四皇子是天隆帝诸多皇子之中如今唯一的一个受新朝廷“重用”的。   和分别受到拘禁的另外几位皇子相比,他如今领兵在外,自由太多。   但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后续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前一段还因此高兴片刻的林碧香很快就陷入了担心。   她原本就抱怨母亲把她嫁去四皇子府,回来求人也是逼不得已。反正父母正在吵架,大概也是没有工夫去留意她有没有来过。   再怎么看不上,那也是自己的丈夫。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带兵的奇才,偏偏认识不到自己本事不足,尽是对着后院的女人耍威风……   现在,她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带着兵是走到了桐州以外断了联络。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这林家,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林碧香心里愤然地想。   *   在林碧香看来,是林阳德老眼昏花,叫一个庶子来承爵,那送进宫去请旨的折子,一定是老头子给的。   原四皇子府的人这一年下来就没有过安心,林碧香紧张紧张着,到了现在反倒习惯,练出了一些冷静的本事来。   可是不求林家,又能求谁打听消息……   林碧香烦恼了。   说来也是巧,绿玉正好奉命回东山侯府意思意思给林阳德送一送补品。在门口上她就刚好碰上了出门回去的林碧香。   林碧香起初也没有认出她来,经由婢女提示这才想到了这个人是谁。   婢女提议得小心翼翼的:“奴婢听说七小姐现在在南边有些生意……”   林茜檀做生意也不算什么秘密,林碧香多少也知道一点。只以为是楚泠留下的。   听她这么说,她心里忍不住动了那么一下,可又立即收了心思:“想叫我去求她,你出的什么主意?!”   婢女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凭人家现在过得比你好,你就是低个头,又能怎么样?面子这东西又不值钱。   可这话,不能直说。   林碧香虽说被迫嫁了别人,可心里还是想着楚绛。她可是听说了,楚绛连锦华那二手货都能要……   林碧香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也是自己口中的“二手货”。婢女计上心来,知道怎么去说。林碧香被自己的婢女说了一通,到底还是动了心。   打着去走亲戚的旗号,去看看林茜檀,实际却是看一看有很久都没有见过的楚绛……   当天傍晚,绿玉回到楚氏府邸的时候,林茜檀正好笑地看着一封来自林碧香的拜帖。   绿玉语气有些古怪:“奴婢刚在侯府门口碰见她呢。”   林茜檀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若不是林碧香突然来上这么一出,林茜檀几乎都以为自己忘了这么一个人了。   她来干什么呢。上赶着来求死么?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四皇子刚带着人出京,就以为天高任鸟飞地想“造反”。殊不知他那块兵符根本就是摆设,底下的人没人会听他的。   他前脚刚想干点什么,后脚他的“下属”就叫他“殉难”而死了。四皇子到死大概都还没看清楚是谁将她给抹了脖子。   就像魏嘉斌的死讯被隐瞒着一样,京中人是大多不清楚这些事,还以为东都战场上领兵作战的人是魏家的大公子。   “好啊,她既然想来,那就让她来吧。”林茜檀笑得好看,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小包子像是能感觉到母亲心情有些不快似的,抓着母亲的手,无力地摇动。林茜檀感觉到,心中满是暖意地亲了亲小包子的手指。   “你比刚出来的时候可是胖了一圈了!”   孩子于是咿咿呀呀的。   林碧香说来便来,到了隔日,她便大摇大摆地登门,林茜檀叫她在府里公用的大客厅等着,也没怎么怠慢她。她等着不耐烦,林茜檀却是该如何如何,到收拾了衣饰,就出现了在客厅门口。   姐妹二人是个什么关系,彼此都清楚,林碧香又哪里是真心上门看望。林茜檀答应她的请求也答应得快。   “等我有了消息,”林茜檀道:“一定叫人给八妹妹送一个信。”   心中却是好笑,四皇子的尸体这个时候大概正被保存在军中等着找个时间运回来埋了,她又何须打探?   林碧香在楚家坐了老半天,也不见楚绛回来,到了最后只好悻悻而回,暗骂自己的婢女出的什么馊主意!   登基大典近在眼前,林茜檀也要参加,送走林碧香,她简单用了饭,就开始准备一些典礼上要穿戴的配饰。林碧香在四皇子那里过得怎么样,她不关心。   因为算是多事之秋,典礼又准备得有些仓促,在许多流程上的确精简了很多。   宫里提前发了公告,告知当日礼仪流程。大臣们及其家眷无不是提前熟悉了这些。   按着楚渐父子的官位,林茜檀的诰命等级并不算低,等级越是高,参与的事便越多,头上身上穿的戴的,加起来也就越重。   也不知道二狗子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   王元昭确实觉得有些兴奋。   白天的时候还不明显,到了夜里就尤其无所顾忌展露出来。   宫内宫外都已经准备完毕,但宫人们反而因此不敢疏忽大意。   王元昭月下独站,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忽然就压抑不住自己,想要见一见林茜檀了。   不然,就再放纵一次?他局促不安地给自己找一个能去的理由。   深宫庭院里,王元昭忍了又忍,终于是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他只叫了贴身的护卫,换了衣裳,就悄然从宫里出去。   然后在护卫有些古怪的神色里,翻墙进入晏国公府。再一路熟门熟路地朝着废旧的那个小院子摸了过去。   一路上没有人发现他,他很顺利就借着王楚两家的交界处翻越过去,然后来到一处可以看到思乡院的位置上坐好。   看够了已经熄灭的窗子,王元昭离开得无声无息,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那里似的。   到了登基典礼的当日早上,已经是一片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茜檀被迫起了一个大早,梳洗之后跟着江宁娘一起出了门。   小包子则是干脆被托付给了张嫣和田小香。   由于是要紧的日子,大家去的又是一处地方。故而路上人来人往的,全是装饰豪华的马车。   典礼主要设在宫中,大家去宫里参加仪式。这样的典礼最是无聊,林茜檀和江宁娘等人都提前食用了不易消化又少尿的食物,由仆婢环绕着,一路到了宫门。   晏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就在前面,她们下车的时候,正好和晏国公府的女眷一起,在门口碰上。   而其他府邸的女眷也隐隐以晏国公府的人为中心,走在宫道上。   林茜檀心道,只怕过了今日之后,晏国公府的人,真正身价倍增了。   张颖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沾光,她的娘家起复有望了。   可惜啊。   王群走得太早了一些,无缘享受到这样的尊荣了。   林茜檀笑得很是冷清,王群也才刚刚给埋了,她自己没注意自己这一抹笑容看上去令人觉得有些可怖。   林茜檀距离最后一次进来皇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再进来,这宫里处处都有了不同。   所有人都发现,行走在宫道上的宫女变得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大多是一些太监和老嬷嬷。   耳边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的都有。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王元昭那时候刚刚出现在京城权贵之中的时候。那时候看不上他的那些人,不免面现心虚后悔之色。   天知道,私底下这些人说过王元昭什么坏话了。   而那些当时奇货可居的人,这时候毫无疑问都是有那么点得意。   她们口中的新帝这时正坐在预备典礼的大殿之中翻阅折子。典礼简化是他的意思,也不仅仅只有外界所知的那些理由。   他不喜欢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他知道,他在意的人正以臣子家眷的名义在人群中,他同样也知道他名义上的妻子正等候在宫中某处观看典礼。他又忍不住觉得遗憾,他敬重的大哥不能出现。   听说,母亲没有找到他。   *   人们都是识时务,王元昭简办典礼,他们便以此为由,歌功颂德王元昭节俭。   可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一码事。   也有人偷偷以眼神交流。听说今日典礼,太后不会出席。   大家纷纷猜测这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夏三娘又哪里不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席,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然而她终究是心中不忿,依然选择如此。   她身边的老人们都为王元昭觉得不平了,两个都是儿子,却是偏心成这样。   可她们也是知道夏三娘心结的,想到某些事,也只有叹气。   夏三娘道:“大郎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有人回答:“大殿下从回了村子就没有什么踪迹可寻了。”   王大狗有心躲着夏三娘,又怎么会随意让她找到。恐怕是得等到这典礼完成,他才会出现了。   可这样的话,她们又怎么敢说。   不过不说,也不等于夏三娘就不会明白。这么一想,又是一阵薄怒。   目之所及处全是代表喜庆热闹的红绸,远处大殿处,更加是人头满座。   算着时辰,典礼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夏三娘估计得不错。皇宫正中用来举行典礼的广场上已经蓄势待发。所有人都按着他们应该站立的位置站在那里。   半空中,纵列六排明黄色“周”字旗迎风飘舞,发出整齐的簌簌声响。从高处看去,广场上的情景十分壮观。放眼而去,全是锦绣浮华。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元昭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众人头顶上的时候,众人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隆帝。   光线刺照之间,人们努力分辨,又迅速看出那人和天隆帝有着绝然的不同。   同样是身材高大,但两人的气质是截然不一样的。   天隆帝为人更加霸道一些,但眼前的新帝给人的感觉更多应该是不怒自威、刚柔并济。让人并不敢因为他年轻就小看他!   王元昭满意地将八十一级台阶下所有人的姿态和神情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   即使这典礼已经简化过,给人的感受都是这样,更何况那些有意而为之,塑造庞大场面的前代君王了。   从晏国公府的私生子到这新帝的身份转变,众人诡异得没有多少突兀的感觉。一两个时辰下来,王元昭按照礼官的指示,逐步完成典礼。每多一步,他就距离礼成更近一分。   大多数人站在下面,不敢私自抬头,偌大空旷的广场上,礼官唱喏竟然成了唯一的人声。   同样站在人群之中的林茜檀距离王元昭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太远,虽然看不清他,但王元昭的一举一动她还是或多或少能够从眼角余光之中扫视到。   她梦得最重,到了这会儿,反倒是最难以置信的那一个人了。   暴风雨的夜,她从昏迷中苏醒,在起伏不定的河面上,看到的那个朝着她而来的男人还是个小渔村的少年,那少年浑不正经,偷她肚兜,怎么一晃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男人有一种令人下意识臣服的贵气?   她心中有所思想,额头便悄悄抬起来一点,那边的男人正好也在看她。   人人都说,新帝还没上台,做的第一批事情里,就有一件是遣散宫中年少宫女。又纷纷羡慕准皇后魏氏实在是有福之人。   林茜檀原本也以为似乎是如此。   可现在看来,她想不自作多情也不行。那个男人,利用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的工夫,投射过来这一道视线,炙热而隐忍。   两人四目相接其实不过只有一瞬,林茜檀却被看得心慌意乱,莫名其妙。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看别人,也有另一个别人在看她。楚绛悄然垂眸,心有不甘。 第213章 掩盖   新帝登基,定国号为“周”。人们恍然想起这正是天隆帝当时举办中秋宫宴时,天火中显现预示的字。   “周”,上古中原诸侯争霸时天下诸侯共尊的天子使用的字号,是比之一个“夏”字还要正统的。   典礼之后,黄袍加身,玉符玉器在手,江山便算是易了主。城墙上的旗帜也换成了“周”字旗。   这期间,只有出了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的乱子。   一百余人的黑衣人寻机点燃了城东的火药库,死了许多人。城防卫没反应过来,倒是不知道是谁在那个时候放了烟花上去,硬生生把这声音给遮盖了过去。   负责查证这件事情的将军,从那些被当场杀死的死士身上发现了足够证明他们身份的痕迹。灭火也灭得及时,所以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不过想顺藤摸瓜追上阴韧是不太可能了。   阴韧已经开出了桐州地界去。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太多,又怎么能再找到他。   “消息可靠不可靠?”阴韧根本也不怕那些死士暴露了他。   经过典礼,换了身份,王元昭对待好友却还是一如往昔。   王普却不敢拿出从前的那个姿态来对待。   “大体上可靠。”   王元昭笑起来:“那他的运气也太差了一些,那个时间点上,怎么会有人燃放烟花?”   说起这事,王普也觉得很是好笑。非年非节的,哪来的烟火?亏他会以为这事是王元昭安排的。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于是他换了一个声调,说道:“所幸并没有让他们得逞。”   城东的火药库储藏的火器数量是十分庞大的。他接到下属汇报,在爆炸中,是有平民无辜受到牵连。   火药库里损失惨重,甚至于还有人提前在附近的木屋子架设了木柴和浓油。   王元昭虽然不明这其中的过程,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阴韧会把这些武器留下在京城。   应该是谁暗中帮了他一把。他举行大典,城防卫看守的重心全都在街道上热闹的人群那里,对于不起眼的那些角落的确是疏忽了一些。   王普正要再说什么,王元昭三言两语将话题打住,说到了别处:“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王普闻言,眼神一暗:“自然在千石村。”他还是希望皇位交给应该交予的人。   只不过夏三娘派去的人,无功而返,没有找到而已。   “是吗。”王元昭了然一笑。   王大狗走得悄然无声,也只有他亲自将他送上码头。王大狗只是王大狗,土气得掉渣的那么一个名字对他而言却是令他最舒适。   他曾在码头上对弟弟说:“等过两年,就可以让’萧胤‘这两个字从人们的嘴里彻底消失了。”   王大狗真心实意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些夏朝的遗老遗少是怎么期待,他身边的人怎么盼望,他无能为力。   王元昭和王普在御书房里说了一上午的话。话题从典礼上的乱子到王大狗的去向,说到最后已经说到了未来两三年王元昭有什么规划蓝图上面去了。   王元昭打算继承天隆帝部分国策,譬如削弱世家。   送走王普,王元昭又召见了宫中负责各种典礼礼仪的官员。   大商崩塌得突然,新朝建立其实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两天,王元昭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事情一件一件来,不过也有那么几件事是摆在眼前马上就需要去做的。   譬如,立后。   礼官也是从夏朝末期就已经在宫中任职的老人了,对于所有的典章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这些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   夏三娘仍然抵触。   礼官的意思,是将这尊太后和立皇后的仪式合并处理:“国库艰难,圣上应当俭省。”   王元昭不反对。   王元昭和礼官说完话,又去了夏三娘那里,夏三娘依然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王元昭看她态度又已然是有一些软化的样子,心里不免放松了一些。   按照礼官提议,宫里派人张贴了皇榜告知帝京人们接下去还有的一场典礼时间是什么时候,帝京人们由此清楚了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   皇榜的张贴,对于魏嘉音,乃至于魏家来说,都是最好的消息。日子定了,名分有了,接下去的日子,魏嘉音同样也有的忙了。   这一日,晏国公府中。   “你说,我明个儿去参加嘉庆伯府的寿宴,戴这一套头面怎么样?”魏嘉音正拉着乳母帮她参谋配饰。   乳母同样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魏嘉音说得是什么,她也只知道一个劲夸赞好看了。   嘉庆伯府是天隆帝时期不受重用的一户权贵。由于在和阴韧一战当中立下功劳,王元昭打进京城之后,立即就给了他们家应有的奖赏。   若是以往,魏嘉音是看不上嘉庆伯府这样没有底蕴的人家的。不过谁让她高兴。   嘉庆伯府算得上典型的“正面教材”。嘉庆伯本人不过是泛泛平才,以前在天隆帝跟前只是既无功,也无过,守个爵位过日子。就只是因为做了“正确”的选择而得到了不小的好处。   而像是个别负隅顽抗之流,则是“杀鸡儆猴”了。   如果说对于嘉庆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赶在这个风口上急不可耐办上一场寿宴表忠心,是上承天子之意,下扬家族荣耀。那么对于魏嘉音来说,同样是一个十分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按照皇榜公布的日子,立后典礼被定在了九月。而眼下才刚刚八月初,而在那之前,魏嘉音唯一的一场社交活动就是参加这嘉庆伯府的寿宴。   魏嘉音和乳母关起门来在那儿挑挑拣拣了半天,为的不是当真穿戴什么,而是一种乐趣。   而这样的乐趣,有人陪着同乐自然是最好的。   林茜檀不知道魏嘉音将她叫了过来为的是什么事。她跟着丫鬟走近时,魏嘉音正和乳母对着一支通体碧绿的青海玉凤尾簪端详。   见她来,魏嘉音连忙招呼。林茜檀笑着答应了,踩进了门槛。   其实魏嘉音一看见林茜檀,就不能不想起王元昭宝贝似的收着的那一件小肚兜。可她又一时之间没有其他的人可以随叫随到陪她解闷,这才给隔壁送了请帖。   魏嘉音从王元昭那里问不出来什么端倪,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林茜檀的头上。她也想问问林茜檀知道不知道这么一件小衣服的存在。   她有心算计无心,林茜檀全不知道她的心思,魏嘉音佯装和她探讨衣裳样式,她便挑着可以说的说一些。魏嘉音心里有了数,虽说不十分确定,但也有七八分清楚。   魏嘉音的态度阴晴不定,林茜檀多少清楚她的心结,所以一直有所退让。也尽量叫自己和王元昭没有任何公事以外的联络。   她朋友不多,魏嘉音当日在楚家宴席上也是仗义执言帮过她。林茜檀一直在心里感激着,把魏嘉音当成朋友。   可现在看来,这层友好关系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把地基打牢固。   最终,林茜檀帮着魏嘉音挑选了一支翡翠缠丝的盘玉饰,两副点金蟾蜍吉祥如意环,再配上一身正红镶金的云纹衣裙,魏嘉音采纳了她的推荐,看上去十分满意。   “这样一来,你必定是明日场地上最耀眼的客人了。”林茜檀陪着魏嘉音待了半日,两人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到最后敲定出门要穿的衣裳,林茜檀才露出一些打算告辞的意思来。   魏嘉音于是叫屋子里的大丫头送她:“都叫你把女儿带来,你偏偏当个宝贝似的对着我藏着掖着。”   林茜檀哪里敢把小包子带来。   林茜檀一边往外走,言行举止中有意无意透漏着一点恭敬。身份不同,前程也不一样了。再过不久,魏嘉音就会是中原王朝空缺了几十年总算迎来的皇后,她下一次见到她,说不定要下跪的。   “小包子昨天晚上夜里不睡,这会儿睡得沉,我便没把她带来。”林茜檀早已经准备好了借口。   魏嘉音也听人说过这些育儿经,说是孩子爱闹,但她没生过孩子,总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这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林茜檀却是故意拿这些来说,她不想再在这空间里待着了,她觉得不快。   屋子里的大多物品都是有来历的,但送了这些东西的人却都是同一个。   魏嘉音那么有意无意的炫耀,无不是在说,这些都是王元昭对她有多么好的证明了。   “这王二少夫人也太过分了一些。”一出来没有了旁人,锦荷那张嘴巴便管不住了。   本来她们正在屋子里用午膳,魏嘉音的人说来就来,说是让林茜檀过去。她们主子刚把小主子哄睡了,好不容易吃上几口,这就马不停蹄的过去了。   去了那儿,那待客的态度也令人不舒服。魏嘉音主仆,从上到下都透着那么一点傲气。   “她魏家本来就家世优良,能够出一个皇后,对于她们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喜事。”林茜檀不想在外面说得太多。   起初她也没有听出来魏嘉音那些七弯八绕的意思。后来听出来了,也来不及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出去。   她就说,魏嘉音没事去问她让她帮着参详纹样是个什么意思。恐怕……是发现了一点什么吧?不然那眼神也不至于那样不对劲。   也正是魏嘉音提醒林茜檀,不然林茜檀都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有那么一件东西还在王元昭的手上,随时有可能被人看见了。   当日她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件东西,王元昭到现在可能还收着?   还是说,是她多心,其实魏嘉音也并没有那个意思……   算了,顺其自然就是。   不管魏嘉音有没有那个意思,她做好自己的事,也就成了。   到了嘉庆伯府寿宴当天,魏嘉音果然按照林茜檀给她安排的那个装饰风格穿戴了起来。   林茜檀在门口碰上她。她邀请林茜檀一起走,林茜檀欣然答应。   王家的马车依然走在前面,算上楚家的这一辆,前前后后也有四五辆车子开在那儿。   连同宫里配给魏嘉音的婢女,十分壮观。   魏嘉音如今还不是皇后,待遇却胜似皇后了。   但天知道,虽说出于责任,王元昭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予魏嘉音最多的体面。但说起象征她妻子位置的皇后之位,王元昭心里实在是有那么些不太愿意将那个位置给出去。   其实人们若是仔细观看,皇榜上的文字是动了手脚,玩了心思的。   皇榜上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及王元昭想要册立的皇后人选是谁,也只是提了个诸如“爱妻”这样的字眼罢了。   知道这文字是新帝亲自书写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虽说行文有那么几处不太严谨的地方。可一来,礼官们也不想去碰王元昭的霉头。二来,人人都知道王元昭只有魏嘉音这么一个女人,连通房暖床的丫头也没有。这样的内容放出去,是不会引起歧义的。   也正是因为那么几个似是而非的字眼,魏嘉音的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也正是因此促成了她会在昨天将林茜檀临时叫了过去,发泄发泄心中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闷气。   不多时,便到了嘉庆伯府了。   嘉庆伯府在京城中最多就只是中下水平的权贵。虽说眼下一时兴盛,但他们居住的府邸,却还是原先那个下雨天还漏水的破宅子。   为了宴客,吴家是临时从上到下漆了一遍,结果就是宾客们进去,也尽是闻到那一股油的味道了。   魏嘉音眼中的不屑那么明显,嘉庆伯夫人招待她的时候脸上的尴尬同样遮掩不住。可无奈丈夫非得赶鸭子上架,给家里的太夫人弄上这么一场,她劝不住。   林茜檀看在眼里,为这萍水相逢的嘉庆伯夫人叹气一把。也许魏嘉音骨子里就是这样傲气的。嘉庆伯夫人说起来比她母亲还大上一轮,她一个小辈却不加掩饰自己对嘉庆伯府的看不上。   嘉庆伯设宴,自然并不是嘉庆伯夫人所想的那样。他是甘愿充当王元昭的工具,试探群臣是主要,给老母亲争面子反倒是其次。魏嘉音偏偏明白而装傻,林茜檀也想不通魏嘉音这算是跟谁在置气了。   嘉庆伯府的寿宴就是一个形式,菜式平常,表演戏曲的戏班也没有多大名气,就是东道主的表现也泛泛无奇的。可还是看出了朝中如今对待新朝廷的一个态度。   大多数的人心里即使看不起嘉庆伯府,也还是很给面子地出现了。   至于那少数的……   林茜檀也很想知道,王元昭还会不会再像对待那些不听话的武将一样,拿文官们杀鸡儆猴。   不肯去嘉庆伯府赴宴的,有那傻不愣登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更多的则是跟随大商起家,自诩骨头硬朗的。   嘉庆伯府寿宴的隔天,宫里传出旨意来,邀请那些不肯臣服的大儒继续修缮《夏史》,绝口不提大商。   文人也就好这一口。一般的手段胁迫不到他们,可他们却都看重有始有终。天隆帝修《夏史》修了一半就扔下,的确还有许多篇幅没有完成。   没过几天,《夏史》编纂工作就又重新启动了起来。王元昭摸索着做他的皇帝,那些大臣写他们的稿子。王元昭甚至都不用召见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实在是稀罕事。   再到中秋之后,正在新朝新气象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两波人赶着八月十六的圆月升空之前的傍晚时候进了京城之中。   前一个,是东都那儿东征军传回的兵报,接替魏嘉斌的男性将领再败在阴韧手里,被削飞了脑袋。中层将领们一致推举军中另一位家中颇有声望的将军继续领兵,而将陈靖柔这么一个杀敌上千的女悍将视之如无物。   后一个,运送的是棺木。   说来也是巧合,魏嘉斌和四皇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这两个运棺队却能那么巧合凑到一处。因为晦气,棺材进了城那是无声无息。又因为夜幕降下,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四皇子已经不是什么皇子,没人管他如何。那棺材往原四皇子府一送,关起门来里面的美女姬妾如何争夺亡夫财产,外人不得而知。   而另外一边,魏嘉斌的遗体被送到魏府,显然引起的重视根本就不是四皇子能够比拟的。   魏嘉斌是魏氏一族嫡出的长子。他是要继承宗族的。   原本魏家动用了大量人脉,满心以为阴韧不过就是残兵败将,是送儿子去抢便宜军功。谁知一去,那消息便如同石沉大海。连他在战场上出了事,家里也全然不知道!   魏家人不傻,猜到这是有人阻截消息。   魏家人是有大局观的,正在新帝登基的时候,朝廷会隐瞒这件事情,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魏嘉音的父亲向来务实,儿子不死也死了,反正他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但相对,女儿现在距离后位却是还有临门一脚……   不能出岔子!   于是,魏氏一族将消息捂得紧紧的,在严格命令之下,府里内外连白幡也不挂,依然留着那红绸彩带,以示庆贺新帝登基。   殊不知,他们这样反倒是适得其反。王元昭就连那允许魏家低调举办丧事的圣旨都写好,等着叫人送去给魏家。结果从外面送进来的消息实在是让他微惊讶了一下。   “罢了。”王元昭随手将明黄色的一团扔进了火盆里,不一会儿就随着火苗蹭上来,烧了个一干二净。既然魏家如此“识时务”,他也用不着去体恤什么了。   与此同时,消息自然而然也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了晏国公府。魏嘉音听说了,当场就晕厥了过去。到了半夜苏醒过来,她折腾着要回娘家,是乳母死死抱住了她,涕泪横流。   “我的好小姐!你可别犯傻!老爷就是叫你明日回家去劝劝夫人别瞎闹,这才告诉你,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至于亲情也只能是锦上添花,这一向是魏嘉音的父兄信奉的名言。   不到一个月的工夫,立后大典就要举行了。   新帝虽然没有主动示意,但这两天已经不断有大臣自以为“体贴”地进谏要求新帝广开后宫,开枝散叶了。魏家是拿到了中宫之位的入场券没错,但只要这块肉一天没进嘴里,又怎么好罢休!   魏嘉音知道乳母说的是对的。   多拖一日,就生一分变数。根深蒂固身为魏家女儿应尽的义务让魏嘉音想要接纳劝解。但心中自然而然的兄妹感情,又让她忍不住掉泪。   魏嘉斌的尸身还完好如初。   魏嘉音闷声趴在枕头上哭了半宿,嘴里只知道说:“这就好,这就好!”悲伤弥漫,她想不到别处。   但乳母却是事不关己,比她冷静得多,想到的当然也更多。   传闻中没人见过的,北洋寒玉做的棺木能将闭合空间内的温度控制在接近冰点,配合冰窖,魏嘉斌的遗容自然栩栩如生。   但问题是,这样一个就连魏家都没办法弄来的宝物,东征军是从哪里弄来?   可就算有什么疑惑,她也只有暂且放下。魏嘉音哭得厉害,她还要安慰。   同一个时候,林茜檀也收到了消息。   她叹气。   隐瞒着这件事情,她有私心。所以只有尽一尽绵薄之力,把她自己也只弄到这么一件的东西借给了魏嘉斌用。   嘉音,应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林茜檀睡不着,下意识逗弄着女儿,女儿那张越来越长开的脸晃荡在林茜檀的跟前。   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像王元昭?林茜檀现在每看一次女儿的脸,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虚。她最清楚不过小包子如假包换是楚绛的女儿,所以老天爷是在捉弄她吗?   与魏嘉斌的棺木进城这个事一并被送来的,还有四皇子府那儿。   林茜檀心道,都说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她不必亲临现场,也知道那儿这时是怎样一个热闹了。 第214章 乌龙   四皇子后院姬妾众多,却诡异得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唯一的孩子,就是林碧香肚子里被打掉的那一个。   他一死,他那府邸也就成了没有头的蛇,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做主子的纷纷联系娘家,做奴才的也积极另谋出路。   林碧香自然也想办法回了娘家东山侯府。只不过和她出嫁之前待过的娘家相比,她的境况已经大不相同了。   林栋成了东山侯府的世子爷,以前跟前跟后讨好林碧香的那些人算得上人走茶凉。   甚至还有婢女不认识林碧香,以为是谁家来做客的夫人。   不过两三天的工夫,林碧香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可她嫁了一遭,学会了观望形势,已经不容易像是还没有嫁人的时候那样,一个劲蛮干了。   上一次给她出主意叫她去求林茜檀的婢女又再一次给她支招,叫她再去找一次林茜檀。   “小姐如今总算摆脱了牢笼,岂不是一个实现心愿的大好机会?”婢女如是说道。   婢女所说的心愿为何,林碧香自己最清楚不过。   这就犹如正好把马屁拍在对的地方,林碧香是不能够不动心的。   婢女的声音还在继续:“老爷如今这般情况,夫人那儿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主子还得早些为自己谋算呐!”   日子渐渐到了深秋,又是大晚上凉风习习的。林碧香越是听,就越是一刻也不耐烦等,婢女提出这个建议,她当即就让她跑了一趟。   林茜檀大晚上的刚刚吃了饭,外面进人说东山侯府来了人,林茜檀还有那么一点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侯府和她可是基本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就是沈宁偶尔有事相求,也都是约在外面见面,尤其沈氏一走,两边的关系更淡了。   还是碧书在这事上反应快一些,道:“怕不是那一位吧?”   结果,还真叫碧书给说对了。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林碧香这是不记得她们以前种种深仇大恨了。来了一次,又来一次,豁出去脸面了。   林碧香是个什么心思,林茜檀不说全都知道,也知道一个大概。   “我这里虽然不介意多个吃干饭的,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往里进。”她已经被林碧香恶心了那么多年,两辈子新旧恩怨,怎么还会愿意叫林碧香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继续恶心自己。   绿玉便笑,也知道应该怎么出去应答。   林碧香听说林茜檀答应让她改日登门,自然高兴。又仔细问了问楚家里的事。丫头告诉她:“公子现在忙,在家少,但都是会回去的。”   林碧香便理所当然觉得这是林茜檀留不住男人,连同江芷悦和锦华也都是摆设。   她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出马一定能把楚绛给拿下。   林茜檀也觉得,凭林碧香那伺候男人的本事,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还真就让她如愿了。   林茜檀将小包子抱起来:“你还没见过你那个讨人厌的八姨母吧?明日你可好好瞧瞧,你姨母最会表演笑话的。”   按照林碧香的性子,给她机会她哪里能不作妖。   这天晚上林茜檀睡觉的时候,梦见了自己前世时候死的情景。她倒在雪地里,林碧香嚣张肆意。其实林碧香那时候还有一瓶药物捏在手中没有用完,只是看她反正也断气了……   夜里,林茜檀爬了起来,从暗格里翻翻找找,找出来一瓶好东西。就像当初她设想的,林碧香已经在这世上多活了几年,过够了糟心日子,也是时候送她上路了。不过在那之前,也许还可以再加一把料。   秋日近了,冬日又怎么会远?   第二日,林茜檀在府里招待了特地上门的林碧香,林碧香心满意足,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楚绛。口里娇声软语地呼唤着“表哥”二字,实在是让人怪别扭难受。   楚绛自然没有那么巧会碰上她。是她使了法子,出去上了一趟净房,就和楚绛在甬路上“偶遇”。人之将死,林茜檀虽然知道,却并没有叫人阻止。只当是施舍她死前愿望。   可楚家内部,再也不会有一个姓林的姨娘了。   从那之后的半个月工夫里,林碧香便天天都到楚家做客。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偶遇”楚绛。林茜檀有意通过她打探打探林家近况,便任由她上门打秋风。   倒是江芷悦看她不顺眼,寻衅和她闹过一场。   至于楚绛,反正新朝廷本来事多,他干脆也躲着不归。只到了回来时,必定会过来看看小包子。   小包子过了百日之后,生长得越来越快,一天一个样。她容貌渐渐撑开,看着也比出生时白胖了不少。   楚绛每次看着那个不太像他的孩子,心情都十分复杂。但就算心里有什么疑惑,他也一定不敢去问林茜檀。他生怕林茜檀告诉他这孩子其实不是他亲生的。   楚绛能够做得到淡然处之,作为婆母,江宁娘却是不能容忍。   楚筠和她,和她儿子都不像,她在看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林茜檀生气了一回。   偏偏她年少时犯过错,就算怀疑林茜檀红杏出墙,和别人生了个野种,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那个让她敢怒不敢言的人,自然是楚渐。   楚渐看着自己孙女那张和隔壁“老王”越来越像的脸,心里说不古怪是不可能。   所以他也委婉地问过林茜檀。   林茜檀自然只有否认。   她这辈子只和楚绛一人有过那事,上哪儿去怀别人的孩子?   若是就连楚渐都忍不住有所怀疑,更别说其他的什么人了。   因而这事,不知不觉还是在楚家的仆人中间传播开了去,孩子就在那儿被她抱着走来走去。大家都有眼睛,自己会去看。   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们有的时候出门去干活办事,当然也能听见那么一两句闲言碎语的。   像是有人就直说楚筠长得像宫里那位。   林茜檀只有不动声色疏导言论,却不出面做任何解释。   碧书有些不解,这一回倒是锦荷聪明起来:“你傻啊,这个事叫主子怎么解释?别人只是在私底下说几句话,又没有当着咱们的面说。谣言说个百日说不定也就散了,咱们如果自己上赶着解释,反倒是落人口实了。”   仔细想想,还真的是这么一个道理。   碧书不由急切:“那怎么办?”   林茜檀不担心自己被仆人们私下议论几句。她倒是担心这些话传出楚家的围墙去,叫某些不该听到这些话的人给听去了。   这不该的人指的,自然是如今还在晏国公府住着的魏嘉音。她距离得太近了,也是最可能听说这些。两家虽然分隔着一道墙,下人之间却有来往。   林茜檀愁眉苦脸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无奈而宠溺地道:“可没有你这么坑自己娘亲的,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长得不像你爹就算了,怎么偏偏还跟二狗子做了’父女‘了?”   这自然是玩笑的话,可听在她自己耳朵里,却又有些半是认真。   小包子还只以为母亲在和她玩耍,开心地捉住了母亲的手指在那儿咿咿呀呀。林茜檀小心挣脱,抱着女儿站了起来,走到了能够看到王家那边的位置上。   这一日,已经是进了九月。   时候不早,王家却还灯火通明,放眼看去,满是皇家车队彩旗飘飘的。   宫里已经派了礼仪队伍出宫,将晏国公府给围了起来。皇榜所说的立后大典,正是后日。这个时候,魏嘉音已经预备收拾行囊,跟随礼仪队伍准备进宫去了。   他们热热闹闹的,小包子倒是也睡不着了。从今日之后,昔日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身份就是云泥之别。   魏嘉音忙于准备这些,很多天都没有找过林茜檀。林茜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过楚家府邸里的事。   她只期盼魏嘉音不曾听说这件事情,等魏嘉音进宫去,就更让她安心了。   但老天爷并不如她所愿。   同一时候的魏嘉音正坐在妆台前面由着别人给她着装,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天光亮起。   可给她着装的宫人分明看她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知情的婢女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本来眼下这个日子到来,她们主子自然也是高兴的。可从前几日起听说某件事情之后,心情就受了极大的影响了。   眼看着时辰一刻一刻近了,婢女心中叹气。这事换做是她,也不会高兴。   本来大公子的死,就已经打击到她主子了,现在又听说自家姑爷和别的女人很可能有一个私生女……   乳母劝说的话还响在魏嘉音的耳边:“……别说这事还没个影,就算那是真的,又有什么大不了!就算要恼怒,那也是那楚家公子恼怒。再说了,一个女儿,又能有什么威胁?哪怕来日陛下给她封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公主封号,那也是要嫁出去的。”   是啊,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可魏嘉音就是觉得气不过罢了。   想想每次她半开玩笑说想看看小包子,林茜檀总有诸多理由借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魏嘉音自以为明白了什么。   都说那孩子长得像她丈夫,究竟有多像?魏嘉音的心里就像有虫子在咬似的,挠得她受不了。   乳母这时看她神色,揣度她心思,道:“大不了,等眼下这大事定了,娘娘一道旨意叫人把孩子抱进宫里看一看罢了。”   魏嘉音心不在焉胡乱点头,也只能是暂时这样了。   不知不觉,天边的亮光越来越明显了起来。魏嘉音便知道自己是时候进宫去了。不一会儿,晨起一片安静的院子外,果然便有人踩着分外明显的步伐一路小跑着进来,说是魏嘉音可以启程了。   魏嘉音于是大大方方站了起来,口中道:“走吧!”   动静一起,附近的街坊邻里便都知道。林茜檀听着大老远隐隐传来的喧哗之声,会心一笑。   只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心里隐隐闪过那么一点嫉妒了。   时至今日,她大概不会再觉得二狗子和自己不门当户对,反而觉得当日的自己太过可笑。只是他们各自男婚女嫁,彼此都没什么机会了。   楚绛的那封和离书还躺在林茜檀的格子里不曾使用。林茜檀也不打算使用。   她不肯做过河拆桥的事,若非是伤心绝望到一定程度,她是不会离开楚家。   外面的喧闹声持续了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到太阳升上枝头的时候,才渐渐安静了一些。   王家还要设宴款待,表达他们的“喜悦”之情。林茜檀一个晚上没怎么好好睡,却还是不得不出门去,参加王家的这场宴会。   由于比较正式,林茜檀自然要走正门乘坐马车过去。然后在王家大门正经下车,进去其中。   王家现在算是皇亲国戚,身价又比原先高涨了一大截。王氏族人算是人人高兴,但必定有一个人不太高兴。这人便是王元暄了。   王元暄愤愤不平地看着府里到处的客人们全在夸赞王元昭如何如何。却没有几人记得真正的王家二公子是他。   而王元昭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自然而然也应该是属于他的。   父亲的宠爱是他的,美貌又有背景的妻子是他的,隔壁那个听说给王元昭生了个私生女的楚家少夫人是他的,就连那锦绣河山理所当然也是他的。   王元昭就是个卑鄙无耻的掠夺者。若是没有魏氏一族从中牵线搭桥,凭他空有一身蛮力,又怎么能做成大事?   可他这些苦闷,说出去,又有谁愿意倾听?人人皆势利讨好,都不可能去仗义执言,更看不到他其实比王元昭这个野种要优秀。   他心中憋闷,不免多喝了些。   他实在有些不像话,见人就说几句胡话,王善雅便叫人将他给送回去。   那边便有下人凑上前好说歹说将他给架走。   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也出来一点小事。   如今已是改嫁了的陈靖柔那个嫂子魏氏,正好在半路上碰上了他。因为她和魏嘉音毕竟是堂姐妹,所以容貌不免有相似之处。王元暄酒劲上来,便不加控制,竟是大庭广众地扑上去。   一群婆子丫鬟在旁边拉拽也拽不开,他将那魏氏扑倒了下去,一声脆响,魏氏脑袋上破了一个口子,石头上瞬间便都是血迹了。   一时之间,众人手忙脚乱……   这事出在去往后院的路上,也有那么几个客人看见。不过大家都很给王家面子,并没有四处张扬。   可到底是窃窃私语了几句,彼此有所猜测。   魏嘉音事后听说这些,本就心情不好的她更加恼怒不已,直把王元暄恨进了骨子里。   这件事,也不知道王元昭有没有听说,又做什么感想了?   所以当魏嘉音听说王元昭突然过来,心虚之下倒是错过了质问对方小包子的事了。   王元昭一句也没提白天时候在王家发生的事。王元暄那点心思他早就知道,想问早就问了,何必拖拉。反而是他自己,同样心虚,小包子的五官轮廓像他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他惊奇之下,也怕魏嘉音多想。   “明日下午才是典礼,你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躺着,不然到典礼的时候没有精神了。”   “这云栖宫也只是暂时居住一夜,小是小了些,只好委屈你将就。”   “……”   王元昭努力模仿温柔丈夫的样子去和魏嘉音说话。又在魏嘉音这里待足够了时间,方才离开。魏嘉音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她同样不想见到王元昭。   可夫妻双方都不禁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之前第一眼将小包子抱在手上的时候,王元昭便觉得她令自己亲切。   当时没有多去注意,只因为那是林茜檀的女儿而爱屋及乌。现在仔细想来,那孩子也许和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缘分。   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坐不住。   可看看明天的事,他不得不压抑了自己,老老实实地清洗了躺下。   孩子的事,慢了一步才被传进了夏三娘的耳朵里。   夏三娘不由嗤笑:“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夏三娘对那个孩子不怎么感兴趣。也只是问了一声便忽略过去:“大郎还是没有消息?”   本来以为又是照样找不到人,谁知这回却不一样。一个宫人喜悦插话道:“奴婢本来要说这事,结果倒是叫嬷嬷抢先一步了。”   夏三娘无意掺和身边下人之间暗斗,连忙命令宫人说来。那宫人不敢拿乔,直说道:“大殿下现在在千石村里,派去的人请不动他。”   夏三娘听了便精神:“那还不快些拿了我的信物去叫他进京?”   宫人便不禁有那么点儿吞吞吐吐。夏三娘也不把话听完,便以为必定是王元昭从中阻挠:“你只管去,大郎最孝顺,不会不听话。你与他说,有我在,他弟弟不敢阻拦!若是敢,明日尊封的太后就是个死人了!”   宫人嘴唇微张片刻,终究是闭紧不说。陛下哪里有不让人去,真的是大殿下自己不肯回来。   不过夏三娘说的话没有人反驳,她话音落,便有人去了。他们前脚从宫门出去,王元昭后脚就知道。   心里说半点不失望总是不能够。   “陛下,不拦着?”一个全身玄色皮衣,蒙着面的男子如是问道。刚刚也是他进来禀报的。   说实话,王元昭对于“陛下”这个称呼还是很不习惯。可他没说什么,只道:“为何拦着?”   他大哥已经和他好好聊过,也是他大哥自愿回去小渔村做渔夫。这些,他解释了,他大哥也留书说明了。可夏三娘怎么也不肯相信,反而笃定这些都是大儿子被小儿子逼迫。   将王大狗请回京城,也未必就都是坏事。   王元昭自言自语似的,那黑衣人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也想将兄长留在眼前,那村子虽好,却不如一家人团圆。   只是明日典礼大哥是注定赶不上了。   一夜过去,到了第二天就是王元昭尊封太后、册立皇后的日子。   与登基典礼相似,场面相对盛大,作为这场典礼的主角,夏三娘和魏嘉音分别按照规矩盛装打扮。   又由于这场典礼毕竟是阉割拼凑过,在步骤流程上又相对而言俭省很多。无论是典礼的规格还是参与人数,都不能和登基典礼相比。   人们终于有机会看见太后。   夏三娘本来就是从小受到优良教养,礼仪气度自然不会差,那些没见过她的人不由被她折服。   距离太远,人们不怎么看得出来夏三娘脸上的不悦。   王元昭看得自然是清楚的。他失望地吐出长气,母亲都到了这一步,还算不肯认可自己,他的心就算是熔岩做的,也会冷却的。   正想着,礼官唱声起,夏三娘便随之而出。   这一次典礼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不过等到事后设宴,人们都注意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脸色似乎都有一点不太好。   新朝国号为“周”,王元昭以晏国公府二公子身份登位。和他有关的人自然都备受关注。   魏嘉音就不必说了,魏氏嫡女。因而夏三娘的存在, 就几乎是所有人都好奇的事。   于是人们纷纷有意无意窥视张颖如,似乎期待从这位晏国公夫人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可张颖如似乎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屈辱感来。   景泰帝本来也不是她亲生,她自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因此去做什么太后。   王善雅这个做父亲的都甘为臣下,她不过一个名义上的嫡母,又能怎样?   人们于是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非但没有负面情绪,反而隐约还有高兴之色。   张颖如自然高兴。不过不是高兴于眼下之事,而是高兴她家起复。   原先的郑国公府因为上错了船,一再被天隆帝打压得差一点家破人亡。张鲁元更是早已离世。而如今,郑国公府眼看着就要重建了。   这还是个内幕消息,还是丈夫私下告知。王元昭用这种方式释放善意,张颖如岂能不领情。 第215章 失之交臂   郑国公府张家已经消失在京中贵族社交圈几年了。他们家就连祖宅都给交了出去给别人,为的只是能够艰难度日。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林茜檀给予张家不少帮助。张嫣从京城贵女圈子淡出之后,林茜檀将她安排在自己名下的店铺里做些辅助性质的工作,张家一家的经济收入一度全靠她一人支撑了起来。   这也是为何张颖如在各种场合对林茜檀一向关照有加的缘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典礼结束之后,宾客大臣们陆续退出。彼此相熟的人家也是走在一起的。   林茜檀便和张颖如一起,同行了一段路。   周围人多耳杂,两人说话也只能是点到即止。   张钧是昔日郑国公府独生子,现在家里爵位恢复,他自然就是即将上任的郑国公。   而张家能够挺过来,对于林茜檀的那些帮助,张颖如由衷感激。   林茜檀笑:“伯母实在客气了,我和嫣姐姐本来就是朋友。朋友有困难,我伸出援手也是理所当然。换了是我落难,嫣姐姐一样也不会袖手旁观。况且,张家能够振作,其实还是嫣姐姐有本事,才能从我这个做东家的手上拿去她应得的工钱。”   一月五十两的天价工钱,满京城去打听,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张颖如也听侄女说过她帮忙林茜檀做的工作。听了都咂舌。   她也没想到侄女那些原以为无用的地理知识居然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江宁娘凑了过来,竖起耳朵像是要打听的样子。林茜檀和张颖如十分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江宁娘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有悻悻转移开了视线去。   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立后典礼过后几日,宫中便传出数道旨意,有恩赏也有惩罚,张家便是前者。不过那些都还是后话了。   郑国公这个名号落在张钧头上,实至名归。在林茜檀看来,张钧不像他父亲,应该是个稳重的。就是为人古板了些。   不然也不至于在家计困难的时候只能替人代写书信赚几个铜板了。书生意气的人总是更善于纸上谈兵,做些风雅之事,倒还不如张嫣赚些银子实在。   众人听说张家起复,也只是“嗯”了一下就过去。张家跌落已经很久,他们一时还没有觉得张家起复是代表了什么。   不过张家起来,林茜檀不免要纠结,要不要找个人来代替张嫣在她名下产业的职位。   张嫣曾说,若非是张夫人当时急需要钱看病,张钧本来不同意妹妹“抛头露面”的。   就和楚绛一样的态度。   林茜檀心想,虽说在几代主政之人努力之下,世人对女子外出做事已经包容很多。但像是楚绛和张钧这样想事情的男人,应该还是大多数。   权贵们陆陆续续从宫里出来,林茜檀和张颖如分开,然后与江宁娘一起,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周围人声鼎沸。   江宁娘沾了林茜檀的光,被众人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林茜檀本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江宁娘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楚家以往虽然清贵,权势却不盛。哪怕楚渐父子现今当了高位,引来的注目也有限度。   但王家不同,王家以前本来就顺风顺水,现在搭上了新帝的船,就更是一时风头无两。   林茜檀并不奇怪婆婆会问她都和张颖如说了什么。   林茜檀道:“母亲应该已经听到了?”   张颖如的神色不太好,说起话来火药味重,林茜檀同样来了月事,也懒得跟她忍耐。   就因为小包子长得不像父亲,江宁娘对林茜檀的态度又再次急转直下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说不上好。次数多了,那不好的气氛便有如实质。   丫头婆子们不免下意识缩了缩,唯恐被殃及池鱼。   江宁娘冷笑:“你自己不着家就算了,可别再把别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给带坏。那张家小姐和你可不一样。”   林茜檀和她应对几句,就不太想理她了。   张嫣自然和她不同。   林茜檀心道。   不过此不同非彼不同,她是半路出家的学者,张嫣却是实打实从小积累。只可惜一直因为身为女儿身而没有什么机会施展而已。   说了一会儿话,楚家的车子已经来到了人满热闹的地方了。   林茜檀干脆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市井百态,不去管江宁娘那些幼稚的挑衅。   江宁娘见状更加气恼。到底不是和她有关系的儿媳,她驾驭不住。每每一出什么事,只要是她和林茜檀有所争执,不管她对不对,丈夫都是帮着儿媳来挤兑她。次数多了,她也就怂了不少。   说来说去,还是那姓符的将她坑害到了这样。   现在只盼着芷悦的肚皮争气一些,争取一举得男!   这么一想,江宁娘心情又勉强好了一些。谋算着今日回去就叫侄女开始喝汤药!把身子调理好,赶在林茜檀之前给儿子生个大胖小子,也就能扳回一城了。   甚至说不定将来等孩子出生,一旦养出了感情,丈夫也会像认同儿子一样认同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呢?   无独有偶的是,林茜檀在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只不过侧重点完全不一样。   昨天晚上,她好不容易找上楚绛说了说,楚绛却还是不肯告诉她他的心思。   他把女儿抱在手上的样子温柔又慈爱,她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他有哪里勉强的样子。   小包子是楚绛唯一的孩子,可将来难免因为容貌原因在府里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林茜檀不禁有点儿烦恼。   *   宫中有了皇帝,也有了皇后,整个京城的面貌都为之一新。马车一路开过去,可以看见那些从事买卖的人又大胆出来做生意。卖糖葫芦的,做烧饼的,还有那些南来北往的,人流明显又恢复了许多。   各式各样小吃的味道顺风飘进来,令人闻着都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江宁娘在那儿说什么,林茜檀也只当是没有听见了。   华灯初上,内城河上靠出卖色相才艺的歌舞伎们也开始了她们的营生。马车正沿着河岸行走,岸边枯败的杨柳别有一种颓丧残破的美。丝竹管弦声一起,空气中都有一种生活悠闲的惬意。   就是江宁娘说着说着,也不禁被吸引去了注意。   丫头婆子们见她们不打擂台,纷纷舒出一口气来。   马车在河岸边上行走了大概有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全城夜里各类娱乐活动最热闹的城区。犹如秦淮河畔一般船只众多的河面上,红灯绿柳,香风阵阵,这是男人们最爱来的地方。   江宁娘见了,便吩咐车夫加快速度离开:“怎么把车子开到这条路上来?”   车夫不过是抄近路,闻言立即一个机灵,打起精神,一下马鞭下去,马匹吃痛,立即加快了速度。   林茜檀也是在放下车帘的前一刻往河面上那么一看,凑巧在一群正热闹欢呼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令她觉得有些眼熟的身影。   只见河面边上最大的一艘画舫甲板上,正有一群穿戴华丽的女人正在那儿载歌载舞的。   这样的画舫,女子所跳的舞蹈自然都是“轻浮”不知羞的。   那个带头跳舞,博得好些人喝彩呼唤的,不是往日从她这里出去的婢女晴川,又是谁?   林茜檀看得先是一愣,尔后眸光闪烁,毕竟是故人,看见了怎么也会心里有些感触。   只是她的事,林茜檀无意多管。   她还不至于人美心善到对方长期偷窃她的财物,她还不计前嫌的。   当日她把人给赶出去,却并没有把人往府外赶的。甚至于当日她已经给过晴川一笔银子叫她另谋生路,现在还要自己往跟前凑,去管别人的事,那是不能够的了。   晴川正身穿荷叶含娇裙,采用了异域裁剪风格的裙子露出了小半截大腿和一整条手臂,朦胧隐绰的材质更是叫人犹如雾里看花,犹抱琵琶半遮面。也难怪她舞技其实一般,却仍然引得河岸边上群狼嗷嗷。   她在这行业做了已经有一些日子。心里那一股“肌肤不可暴露于陌生男子”的羞耻心早就渐渐被磨了个干净。为了能有一口饭吃,她哪怕心里觉得台下的男人们让她恶心,也不能不跳下去。   可心里毕竟还是后悔。   本来在东山侯府做个管钱的婢女,不说多么风光,起码月钱从来是不缺的。   但她因为动了歪心思,这才落得一步错步步错,现在竟然都沦落风尘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画舫上起码还可以卖艺不卖身,拿的钱虽然少一些,但起码身子干净。   岸边,正有一辆看起来颇为华丽却又华丽得低调的车子刚刚要开过去。却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调转了方向,开了回来。   可这些看在台上人的眼里,丝毫不能引起注意。   晴川满以为待会儿领了银子就可以走。   但是晴川忘记了一个道理。在这样的行当干活,哪里有那绝对安全的?老鸨往往只图利益,只要有必要,什么阴险的暗算用不出来?   她只是想着,皇后娘娘册封大典,这两日街上必定热闹的。老鸨给开的工钱都是平日十倍,她还得再卖力一些,把舞跳好!   台下,三教九流的观众什么人都有。有那家庭条件不错的公子哥,也有那凭体力干活的贩夫走卒。只有面对美貌女人的时候,他们才没有身份地位的差距。   老话说得好,好酒千斤,不如**一夜。男子总是不如女子重情。   晴川跳得更加使劲,根本没有怎么注意那边早就开过去老远的楚家马车。   她的努力,也迎来了观众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后台幕布那里,老鸨笑得都让人看不见眼珠子了。来看歌舞表演的人越多,她这画舫的声誉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等着这一日的表演全都结束,晴川瘫软如泥,全身是汗地进了后台,老鸨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说是有好消息告诉她!   晴川听了那个“好消息”,脸都白了。   老鸨说有个大财主一掷千金,买她一夜,还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的话。   “妈妈,我说了的,只跳舞,不做那些勾当的!”晴川疾言厉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老鸨变脸也快,由晴转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见几句话下来,晴川并不服软,只露出本来面目:“做了我的女儿,还装什么冰清玉洁!有人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你当我是来问你同不同意?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着,手一挥,晴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联手捂住嘴巴,抬了起来!   那老鸨看着人被抬走,还不忘记叮嘱:“记得给她洗干净一些!那赵老板可有的是银子,把他哄高兴,咱们一年都不用再开门做生意了!”   那边便有人远远地答应了那么一声。晴川被人抬在半空中,听见他们的对话,扭动得更厉害了!可她的扭动,在那几个做惯了蛮力的婆子眼里不亚于蜉蝣撼树。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自己的身世,也想尽办法叫裁云帮她找当初的身契,只要找到当日的人牙子,再顺藤摸瓜问出来她真正的家在哪儿,她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怎么可以栽在这里?   她还要好好嫁人的!   在林家做丫头的日子就像前梦,可以期待的那些美好日子则是在遥远的未来。   而眼下,她就是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能让这些人真的把她送去那什么姓赵的人那里去!   她挣扎着被送走了,老鸨不屑地“呸”了一句:“小蹄子,给脸不要脸!”   正低声骂着,那边毡布一开,一个青衣小厮带着一个身穿锦绣的男子进来。老鸨一个转身的工夫,就换上了灿烂无比的讨好笑容:“哎哟,这不是陆公子陆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驾临寒舍了!”   在这一行做生意,京城那些权贵长得什么模样,不说十成十知道,也得认得七八分。陆靖远虽说是第一次出现在这,老鸨也硬是能说得像是他们有多熟?   陆靖远为人还算清正,一向看不上这些两面三刀的人,他也不跟老鸨废话,直接扔出一个大金元宝,直问他们这儿那个跳舞的姑娘在哪里。   老鸨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客人,自然只当陆靖远也只是寻常的嫖客,殊不知陆靖远是来找妹妹的:“您说的哪个?”   陆靖远道:“就是前头领头,戴缠枝花垂额的那一个!”   老鸨一下就明白了。   “哎哟,那您来得可不巧了!”老鸨眼珠子都不用转,立刻就笑意盈盈地解释道:“这姑娘刚刚下班回家去了!”   陆靖远皱眉。他虽然不经常接触这些风月中人,却也知道在秦楼楚馆里做事的也是分活契和死契的。   像是那些负责洗衣做饭的长短工,便都是活契。   “回去了?那她住哪里?姓甚名谁!”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看上去很是在意。老鸨便理所当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陆靖远是对晴川感兴趣:“嗐,这个奴家可就不知道了!她们这些签活契的,来去自由,工资日结,就连住处都是不一定说给奴家知道!至于这姑娘叫什么,奴家更不清楚,只知道她自称晴川!”   “晴川?”妹妹不是叫这名字。   不过,陆靖远想着,妹妹既然被人卖了,换了名字也是正常。他也是无意中找到当年知道一点线索的人,这才一路找到京城。又日日走街串巷查访。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找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动静,却在刚才下衙的时候偶然朝着河面上看了一眼,看到了个眉眼和他妹妹十分相像的!   老鸨好说歹说,总算暂时将陆靖远忽悠走了:“公子要是看上这姑娘,也得等明天了。明天她是保准来的,公子何不到时候再来捧场?”   陆靖远听着这老鸨的话很有道理,叹气再叹气,也只能这样。他皱眉离开,并没看见老鸨眼珠子里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早知道这小蹄子这么值钱,她怎么也应该哄了她签死契!不然还能把她卖个更高的价钱。   老鸨有些扼腕。   不过,也不迟。   老鸨看着陆靖远离开的背影,心里算盘拨打得劈里啪啦响。等她今晚先把交易办成,好好痛宰那赵老板一笔,明日再把姓赵的给踹了,不就两全其美?   可这老鸨不知道,自己哪里是命中有财运的人。   画舫停靠在了河边上,陆靖远也才踩着甲板还没有下船去。画舫另外一边用来提供店家处理日常事务的船头船舱便传来一阵惊呼。老鸨被吓唬得一个愣怔,连忙问着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未落,便有人哭爹喊娘一路跑着过来,呼喊道:“妈妈,不好了,出人命了!”   老鸨听着便很是不耐烦,急不可耐就打断了那人:“叫什么叫,真真没见过世面的蠢货!这船上哪天不磕伤几个?你是没见过死的?”   “不是!”这回换成那小丫头打断老鸨了:“那晴姑娘满头血地跳河了!”   老鸨刚刚才交代说这姓赵的老板是个人傻钱多的,这晴川就跳河,且按照这小丫头的说法,晴川跳河的那会儿就已经是半条命没了的状态,岂不就是凶多吉少?   老鸨这才知道严重。真要出了事,她得赔出去多少钱啊!   老鸨这才骂骂咧咧地跟出去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救人?”   另外一边,陆靖远才下到岸边才站住脚。   一阵喧哗吸引得他看过去,于是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没了半条命的人在他面前坠落到了河水里,染红了一大片水花……   恰逢魏嘉音、夏三娘册封大典,再加上这事最多就是影响画舫声誉,故而就算有人听说了,也就是当作一则新闻听听就罢了。京城府衙照例是公事公办,暂时将这事有关人等叫去询问。只是正式开堂却要等到过了子时了。   白樘依然是管着京城里这些案子的审理,只和下属吩咐,不可叫那老鸨跑了。又说务必找到那个被人抱走的姑娘……   结果下属还没去,就有官差又跑了进来,说是那画舫又出事了。   白樘于是皱眉。   仔细一问,原来,是陆靖远愤怒之下挥刀杀人。   他本来被老鸨欺骗,正要离开。结果下水去把晴川捞上来,那腰背上无意之中露出的一处明显的胎记却直接就告诉陆靖远,晴川必定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姓赵的男人等待不到画舫慢吞吞把他要的货物洗干净,竟然意图强闯。混乱之中,晴川反而因此找到机会逃跑,却不巧得脑袋被重重磕在了碎瓷器上,流了许多的血。她运气不好,正好伤到头部要害,随之又极速落水,上来的时候直接已经快要没气了。   陆靖远失魂落魄赶紧把人抱去求医,可晴川实在撑不住,半路上就没了。陆靖远多年心结一次倾泻而出,理智丧失之下,也就出了手。   这会儿,白樘却是还不知道这事情里还有这些蹊跷的。只听见下属告诉他,那陆靖远被正好路过的楚大人给拦了下来。   “哪个楚大人?”白樘一边往外疾走,一边问道。   朝中姓楚的“大人”可多了去了。   那官差这才慌忙道:“是参知典事,作了’沁檀诗‘的那一位!”   白棠于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八年前,京郊白马寺佛法会,楚绛以檀香为题,吟诗一首,从此声名鹊起。   因而,立即带着人,就过去。   陆靖远终究是文人,就算怒极之下,面对楚绛这样能文能武的,还是三两下就被制服。   他眼睛都红了,也不管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总之,只想着把那老鸨给砍了先。   白棠过去的时候,他还被人按着在挣扎,嘴里近乎失控地在那儿嘶吼着。   白樘看了一阵讶异,这陆靖远一向稳重,今日怎么会这样? 第216章 哀荣   陆靖远把妹妹弄丢,也是在类似这样的一个热闹庙会上。   家里虽然没有因此对他责备,但他自己却不愿意原谅自己。   这许多年他爹和他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亲娘都已经放弃了,他还是不放弃。积极努力寻找不说,逢人更是就要试探几句,也见过一些哪怕只在容貌上和妹妹幼时只有三四分相像的人。   但天底下的人们也许可以容貌相似,而胎记却是无法模仿。妹妹身上有胎记这件事,当今世上知道的人只有他和父亲。   在看到特殊胎记的一刻,陆靖远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大喜大悲之下,唯一的心理感受就只是要杀了眼睛里看得到的所有人。   有人拦着他,他哪里愿意束手就擒呢?   倒不如说,还要把拦着他的人也恨到了骨子里去。   老鸨腹部早就被捅了两刀,血流如注。嘴里也再没有什么对陆靖远的“敬重”了。只在那儿哭嚎着喊痛。   京府的人来了,楚绛自然松手叫他们接手。   看到官府的人,老鸨神色间也轻松了不少,连连呼救。   白樘三言两语的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和楚绛说了谢谢。楚绛见这里没有他什么事,便旋即离开。   他现在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赶回家去和女儿相处片刻,即使他自以为知道楚筠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他走得急切,白樘不以为意,但楚绛也因此没有听到旁边路人说的某句话。   原本正在盛怒之中的陆靖远,也同样因为那么一句话,而愣怔住了身形,那人刚说完一句“这姑娘是不是就是以前在楚少夫人身边当差”,就给几个箭步冲上前的陆靖远给拿捏在手里,掐得两只手臂疼痛却还不敢喊出声来。   他那模样,面目看上去简直有些狰狞的样子,弄得众人都是一愣。   另外一边,楚绛已经走出去老远。   东山侯府虽然当初不在京中好些年,但认得他家的人,也不是没有。   林茜檀刚来京城那会儿也是带着长大之后晴川出过门的。   林茜檀容貌秀美,楚绛又一向是京中风云的人物。事到如今,难得还有人对林茜檀身边一个太不起眼的丫头留有印象。   楚绛疑惑地回头,看了那边喧闹处一眼,只远远看见那陆靖远正在捉住什么人逼问着什么。   楚绛回到府里的时候,夜色早就浓厚了。一片漆黑的府里,林茜檀那院子里的灯光早就熄灭下去,楚绛眷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转身去了江芷悦那儿。将江芷悦收纳进来至今他还没碰过对方,怎么也要去应一应景了。洞房自然洞房不了,可纯盖棉被睡上一觉还是不成问题。   他过门而不入,林茜檀却刚好站在窗户边上远远看了那么一眼,不再让人去请他进门。   第二天,是新皇后入主中宫的第一天。按照事先通知的,品级凡是在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需要进宫去做一次正式的朝见。   林茜檀因而起了一个大早,再和江宁娘一起进了宫去。   魏嘉音摇身一变,身上的衣服首饰全变华丽得令人看过去都觉得扎眼。林茜檀只是下面站着的那一大群人里其中的一个。她没有抬头,却能够感觉到从她进来起上面就有一道视线在有意无意看着她。   皇后居住的中宫宫殿自然恢宏,但凡有资格站在这儿的人怎么也有上百,可这儿的人却依然错落有致,人人都有座位。   一坐下,到处是人,林茜檀甚至都有一些不确定魏嘉音是不是在看着自己了。   魏嘉音从小接触这些女眷相处的门道,应付起来长袖善舞的,没有任何不适。   林茜檀看着她完美地应对各种各样的人,再看她游刃有余的样子,便知道这或许才是魏嘉音本来就有的样子。   魏嘉音还在捉着空子盯着林茜檀看,直到她的乳母悄悄用咳嗽提醒她,她才知道收敛,不过这殿中人太多,别人虽然也有察觉她似乎在看谁,却无法确定那人是谁的。   魏嘉音昨天晚上是一个人睡在寝宫里的。   王元昭自己在御书房中睡了一个晚上。   魏嘉音由不得自己不把火力放到林茜檀身上,认为是她的过错。   林茜檀盼着早些结束。   一群女人在大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在殿中享用了一些美食。到了时辰,又约着去了后院游逛片刻,直到午后才渐渐散了。   不过林茜檀却是不能走。   众人也都多少听说过楚家这位少夫人和当今皇后在闺中时候就很有交情,再加上皇后留下“陪用晚膳的”女眷不止林茜檀一人,倒是没有谁多想。   江宁娘照例疑惑地扫视一眼,这才恭敬地先退出去。今时不同往日,魏嘉音的身份变了。   作为皇后的“婆家”,晏国公府的人自然也被留下。人一少,像是王庭钰那样腿脚不便的人,便显得十分地显眼了。   王家的其他小姐大多已经嫁了出去,就只剩下王庭钰这么一个腿脚有些不方便的。   这一次朝拜皇后,张颖如特地将她带来宫里,也有一点让她出来见一见世面的意思。   可她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就算断了腿,脑子却没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也未必要靠男人。至于情感的事随缘就好”?   也不怪张颖如会着急,都成老姑娘了。可就是因为腿上有那么一些残疾而无人问津。前两年张颖如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娘家的事情上面,也不怪对于女儿的事有所疏忽。   再加上这两年的形势也确实跌宕起伏的,人人求一个保险,这位传闻中的王家四小姐的婚事不免就一再耽搁了。   王庭钰捕捉到林茜檀的视线,也友善地回了一个笑容过来。大殿之中一时只剩下了彼此相熟的人,气氛也比刚刚要好了很多。   王庭钰也是这群人里唯一的一个没有出嫁的人。她性子不好,别人不爱和她待着,张颖如实在拿她没办法,干脆叫人陪着她去了殿外走动。   林茜檀躲着魏嘉音,干脆也去了殿外。   魏嘉音给一堆妇人绊着,不好像是以往那样径直离开。不由暗叹身份贵重有身份贵重的麻烦。坐在高处睥睨一切固然是极大满足了虚荣心。可与之相对的责任和义务也同样重要。她这样的日子也许才开始。   王元昭看着年轻,以往传出的名声又有些不知正经。但他短短时日以来所做的事样样看着靠谱,京城一改颓丧之气,连带魏嘉音才刚刚走马上任一日,都觉得备受期待,身上有压力。   就是面对眼前还算亲信相熟的亲友她也不能大意。   好不容易等着抽出空一些,问起林茜檀和王庭钰来,宫人回说她们两个看上去去了附近的树林子。秋叶静美,别有风情。   这一天,魏嘉音没机会和林茜檀说上几句话,一群女眷在魏嘉音这里待到了时候,才最终走了个精光。林茜檀惦念家里的女儿,忙不迭地乘坐马车出宫。魏嘉音遗憾地站在高处目送,只想和林茜檀聊上几句。   乳母知她心事,又在这时劝说道:“待娘娘诞下麟儿,一切便大定了,何愁拢不住陛下的心。”也就不用去嫉妒旁人,落了下乘。   魏嘉音道:“这你就不懂了,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从不在意这些。”   乳母便无话可说。   不过乳母说的也有道理,丈夫现在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她魏氏一族又有实力,想要巩固位置,丈夫少不了需要借助魏氏的力量。   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了,也不知派去打探王元昭近日作息的婢女有没有回来,便道:“先叫厨子把汤药端上来吧,本宫这药不可中断了。”   乳母便去了。   魏家给的汤药自然调养效果很好,魏嘉音用了一段时日,已经感觉到自己行经流畅许多。   就像乳母说的,后宫就是一块大糕饼,昨日还有人继续提出广纳妃嫔,这眼下看着还空虚的宫廷早晚会被各种各样的女人填满。   她还是早些生下儿子,安全。   铁打的世家,流水一样的皇帝。世家盘踞千年,朝廷却换了好几个,魏嘉音心里的骄傲自然是有本钱。但世家的衰落,也是事实。   别看她魏家眼下风光。白天时候魏夫人过来,自然是带了她父亲的亲笔书信,人多时魏嘉音没有机会看,这会儿才能打开。   *   另外一边,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林茜檀乘坐的那辆车子也已经开到她自己家门口了。   白天时不曾多问,林茜檀一回家就问了问她叫人留意的事。   钟嬷嬷告诉她打听来的前因后果。   陆靖远在画舫上打人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因为和阴氏有关,林茜檀便叫人留意了一下。   钟嬷嬷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妓子,动起了手。”   林茜檀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不应该是这样啊,那陆靖远又不是什么轻浮之辈。”一个看见女人头埋到地上的正经人,又怎么会去逛妓院?   林茜檀虽然对这件事一时关注,但却没有想起问一句那妓子舞女的来历。   还是裁云迟了一步叫她知道的。   晴川死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跟裁云接头了。林茜檀只是听看守她院子的丫头说,裁云这一天下来,状态都有一些不太对。   林茜檀看了一下女儿,也没把这事太放心上:“过几日正好有一批人进来,到时候把裁云调出去吧。”   虽说不知她到底是在翻什么,可还是算了,她懒得再这么叫她待着,将她弄去外院,也罢了,还能让她夫妻团圆。   裁云自然是魂不守舍的。   晴川虽然已经不在林茜檀身边,但她之前却被晴川的钱财收买,说是帮着对方弄个什么身契。   像是晴川那样领了银子被主家放了自由身的人,虽说契约都是归还了的,但证明身份来历的文书,也就是也被称为身契的东西却有可能还被主家收留。   裁云于是心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帮了便帮了,不曾想晴川竟然突然没了。   如此一来,也不知道她和晴川交易时候的凭证会不会落在官府手里。   别人不知道那死的是哪个,裁云一听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会害怕。   怕被官府传唤,怕成了这院子里第二个晴川。   别人可不知道裁云的这一份担心。   反正裁云平时性格就比较古怪,别人看她那样子,也不愿意理会她。这一晚倒是平平无奇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裁云开始频频出错,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已经打破了林茜檀两三个价值贵重的瓷器,磕坏了一只官窑龙眼笔山。   林茜檀心道,如此也好,倒是省了她找理由将她弄出去。   裁云自己也知道不像话,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人缘,出了事又有几个人会替她说话。也许是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免得步晴川后尘,裁云不得不说出自己魂不守舍的理由。   “是晴川……是晴川让我帮她偷身契!”裁云性情虽然古怪,但却也不肯像是晴川那样监守自盗。她虽然收下了晴川给她的钱财,但林茜檀的那些贵重首饰她是一样也没有拿走。   林茜檀相信她说的。   她的妆奁里确实什么也没有少。   不过裁云也知道自己这是避免不了被惩罚,所以当林茜檀将她贬谪出去外院,她虽然心中有怨,但是不再敢多说什么。虽说以后月钱少些,可好歹楚家比林家好,就是去了外院也不至于就被欺负。   不过林茜檀也因为这样,知道了晴川的事。   就连和晴川一向有旧怨的锦荷也觉得奇怪。奴婢们的身契上记录的最多就是将她们卖来的牙行信息,晴川要那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是寻找自己亲生的父母,那成功率太低了一些!   牙行的人手里的好些童男童女还都是跟拐子买来。牙行的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他们手底下养的那些孩子是个什么来路……   若不是这么一件事,林茜檀都想不起来自己的东西里面还有那么一叠用不上的纸张。   钟嬷嬷亲自去把收档了旧年文契的小盒子找了出来。里面的确留下了晴川当年被卖来东山侯府的收据。上头明明白白写了是哪个牙行的哪个牙婆经手,甚至还写了晴川大概的来历。这样的文契没有法律效力,但却可以作为备份。史上不止一次出过那些恢复自由身的奴才反咬主子一口的故事。旧主持有此物,有个什么官司,也是凭证。   晴川想要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了。   由于时光久远,这些东西就算是妥善收在了盒子里,也已经变得破破旧旧,个别的字体甚至模糊得已经有些看不清楚。林茜檀将某张纸单独抽出,搁在边上,与绿玉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晴川现在怎么样,官府打算送她去哪个义庄安葬?”像是晴川这样无父无母的婢女,又死于非命,等到官府把案子了结下来,往往会将她“公葬”。   而义庄,恰恰是收容这样遗体的地方。   绿玉应声去了。   绿玉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林茜檀,晴川的遗体已经被人领走了。   林茜檀不解:“怎么说!”   绿玉摇了摇头:“外头的人都说,是她和陆家的那位公子有所牵扯,陆公子这才不肯叫她囫囵着给送义庄去。”   再多的,绿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出在画舫上,不管起因是什么,死了人,画舫的东家,也就是那老鸨自然脱不开一身骚。   按照惯例和律法,老鸨就算后台够硬,在这件事上怎么也要吃上几个板子。更何况那老鸨并没有什么后台。   这案子并不难断。   绿玉说,那老鸨已经入狱,其财产充公,名下画舫的人,也从良的从良,另谋生路的另谋生路。   晴川的遗体的确是被陆靖远领走,只不过事实和外头的人想象的全不一样。晴川自己大概也想不到,她费心思寻找的家人曾经离自己是那么地近。   可说再多也没用。就连郎中当时看了她还温热的遗体都忍不住唏嘘,私下和医馆学徒说道:“这姑娘运气也太背了些,一磕一个准,割到头顶大血脉关窍处,真是一击必死啊!”   又道:“不过,她干这一行的,到死还有个情郎不离不弃,愿意将她带回去,多半要给个名分,她也值了。”   外面的人基本上都是像郎中一个样,是这么说的。   *   “混账,那些人岂敢如此污蔑妹妹清名!”   两天后,陆家里,勉强甩脱了京府官司的陆靖远正在他自己书房中勃然大怒,听见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当场愤怒地拍飞了一桌子的杯杯碗碗。   陆府的下人不敢多说,生怕遭遇连累,说完了事,便往外走。   陆家的老爷正好有事外出,也才刚刚收到儿子送去的信,正在赶回的路上。家里自然便都是陆靖远这个嫡长子说了算。   晴川被认定便是陆家当年被拐子抱走的嫡小姐,陆靖远正要不管不顾为妹妹开设灵堂,风光大葬。   可还是面前刚进来的一个管事说的话让他冷静了一些。   “不管小姐身份是什么,外头的人都是一双眼睛看见公子把小姐带走的,自然都误以为公子是少年风流。小姐不慎沦落风尘是事实,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一点,实在不能堵住众人的嘴巴!”   以管事的意思,晴川这个陆家小姐的身份还没办法公开。   “不若等老爷回来,叫老爷认小姐做’义女‘,就说’晴川‘八字与’小姐‘一样,有旺阴之力!如此一来,小姐既能以陆家小姐的身份下葬,又不至于使得她真正的那个身份被风尘经历拖累。”   至于外面人胡编乱造那些陆靖远是她情郎的说法,也会随着葬礼之后慢慢被人丢下了。   平心而论,管事的这个建议十分靠谱。陆靖远不是不知道管事说得有理,可就是心里咽不下那口气!   “刘管事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妹妹之前那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过是想叫她走得好些!”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姓刘的管事也算看着陆靖远长大,对于当年的事自然都是清楚的。他也知道,陆靖远一直愧疚在心,认为是自己害了妹妹。   好不容易意外找到的人,又当着他的面就那么没了,也不怪这么一个平日稳重的,也会在短短的几天里形象大变。   管事只有叹气。   陆府里的人谁都知道陆靖远和“青楼女子”的事,阴氏自然也道听途说,她虽然并不清楚晴川的身世,但并不妨碍她动一些歪心思。   陆靖远好歹也在京城名声鹊起,晴川的身份也很快就暴露在众人跟前。东山侯府凭白招惹这一桩是非,只嫌晦气。楚家方面听说之后,反而出面派人声称有意帮着料理晴川的后事。   恰逢重阳刚过,天气还算凉爽,陆家的老爷来得及赶回家里,看上女儿一眼。他的元妻已经不在,好不容易有了女儿的消息,却一下子就是噩耗。   他虽说心里也当这个女儿死了,却绝不希望对方是这么一个死法!   阴氏便见缝插针,趁着夜里和陆老爷躺一个被窝,说了好些“内情”,使劲给林茜檀上眼药:“……从前妾身偶尔到姐姐家串门,也是见过那孩子的……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招人嫉妒……”   林茜檀莫名觉得有人在背后说道自己。   又想。   毕竟是伺候过自己一场的人,她死了,她多少叫人帮衬,也允许昔日和晴川有些来往的丫头前往祭典。   可那些丫头回来时却说连陆府的门也不曾进去过。   林茜檀不由多问了一句。   丫头说:“陆家管事说了,楚陆两家一向没有什么来往,和……主子你更是没有交情,说是当不得咱们派人过去。”不过陆家倒是将晴川想要的那张身契给收下了。   林茜檀点了个头,算是知道了。   心里懵懵的。别人家有去问候的,陆家可未必是这么个态度。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了个样子呢?! 第217章 放火   陆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林茜檀派去的人令林茜檀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没过两天,只听说陆家方面做了两件事,又让林茜檀打消了一部分疑虑。   头一件事情,是陆家老爷以生辰八字和他多年之前走丢的女儿相同当作借口,决定厚葬晴川。晴川因此被陆家认作义女,葬入陆家墓地祖坟。   第二件,是这事低调。陆家并不公开殓葬,除了楚家,其他家族偶有想起来去问候一声的,也都被婉拒。各家就是有送仪礼的,也都是交托给陆府门房。   陆靖远本来寻找妹妹也算不上是什么多么机密的事。人人也都听说过陆家有那么一位走丢的嫡小姐。   陆家这事做得,又因为这样而实实在在有那么些古里古怪的了。   林茜檀多留了个心思,叫人问了问,回来禀报她的人告诉林茜檀,只能远远看见陆家府邸里面确实到处都是白幡蓝绸,看上去像在举丧。   林茜檀还算了解自己那个前任婆婆的行事做派,她可不想被人背后捅了一刀还傻愣愣的。   霁月于是去了。   阴氏借着陆家的势头,这两年不说把日子过得多好,起码吃穿还是得到了保障。   林茜檀原本也并不非得把这位婆婆往死里整治。见她一度消停,也没有再去管她。   可霁月问回来的事情让人听着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奴婢也只是问到陆家老爷回家之后,连着两三天都和那阴氏待在一起这么一件事情,至于房中说了什么,打听的人隔得远,倒是不曾听见。”   霁月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阴氏夹着尾巴做人,在陆家却也凭本事算得到陆家父子的信任。若是陆家的婢女说的属实,那么看来她也并没有把儿子的事搁下。   林茜檀想着,还是将这事与楚绛说说,他在官场上行走,和陆靖远的接触也比较多。让他去探探口风,免得陆家被当了枪使,而她也凭白挨了那看不见的子弹。   楚绛倒是不觉得阴氏和林茜檀能有多大仇。在他看来,董庸的死和林茜檀没有关系。   既然无关,何至于要在背后捅刀子呢?   不过林茜檀既然都说了,他还是会照办。她说过的话,他几时不上心。   陆家低调地办了丧事,晴川被人偷偷摸摸地做好了后事,楚绛在衙门上碰见陆靖远的时候,已经是七八日之后。   两人远远碰见,面对面停下。   陆靖远已经不是那天那样冲动的样子,从他的神色上也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什么心思。   甚至于还十分谦逊地跟楚绛表达谢意,说什么“如果那天没有你”之类的话。   楚绛和他约了去茶楼喝茶,两人年纪相近,共同爱好也不少,楚绛曾与林茜檀说,此人稳重,可交往。   楚绛探不出什么,两人在茶楼分别。   画舫上的案子若非牵扯陆府,恐怕也被人谈论不了几天。没过多久,捞钱不成反倒把自己弄进了监狱的老鸨无人问津地死在了大牢里,连个追问死因的也没有。   林茜檀想着阴氏一时之间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暂且搁下。九月是秋冬之交,也是年里准备过冬的时候。   各种送礼回礼的杂事一忙活,这事也过去了。京城里想当然又有了新的话题,大运河上威风凛凛的女将陈靖柔成为热门的话题,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去议论画舫上的事了。   有人说女子为将是人尽其才,然而更多的人还是持否定怀疑的态度。   九月下旬,人们已经习惯新的朝廷。新帝和天隆帝截然不同,别有用心的大臣再三要求采选,他都以眼下民生为重做理由拒绝。   几家欢喜几家愁。   阴韧带走了大笔财富,国库的确并不充盈,大臣们多提几次,发现王元昭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便也暂时作罢了。   魏氏子弟势头盛,后宫又只有魏嘉音一人椒房独“宠”,不由引人羡慕嫉妒。   明知这些只是暂时,魏嘉音却还是忍不住心里高兴。王元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会抽出时间到魏嘉音寝宫里休息休息的。   只是比起在晏国公府时有人管束盯视,皇宫里也许自由得多。虽说盯着看的人不但没有变少,反而变多了。   宫里的寝宫也并不比外头的暖和,待在身边的人就那么多,到了夜里宫殿就太过冷清了。   到了夜深人静时,魏嘉音也会睁着眼睛偷看那么几眼躺在身边的男人。王元昭对人敏感,魏嘉音这样做的次数多了,他就是在睡梦之中也能有所察觉了。   世上最难去勉强的事情就是感情,王元昭只有装作毫无察觉,才能够继续和魏嘉音相处在一起。   这一夜,照例是等着魏嘉音睡了过去,王元昭才悄悄爬了起来,去了外头廊下,守在暗处的宫人看了,虽然不敢打扰,但不免也得嘀咕嘀咕。   王元昭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娇滴滴的大美人不去抱着,怎么大冷的天跑出来和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一起吹风?   王元昭为了不叫自己去想不该想的人,干脆思考起了朝政上的事情。   顾潇巍年纪虽轻,却可放在相位;郑国公得他恩情才能恢复爵位,也必定忠诚,也可以授予重任;林茜檀的表姐楚佩以及曲芙等女官心思细腻,精通语言,也许可以试着叫她们担当海外典籍的翻译……   最近在议论得最多自然还是东都的事。   众人早都知道东都易守难攻,现如今还有人提出应当撤军休养生息的。王元昭也知道,东都如果不能一击而下,国库能够提供的粮草确实是比较有限的。   虽说他还有其他钱粮来源途径,但杯水车薪。   那最后一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在哪里?   王元昭不禁又一次这么想到。   若是能够找到那传说中的夏朝宝藏,也许能为当前的局势解决一个大麻烦。林茜檀自然愿意出资,是他不愿。   兴许是母子连心,同一时刻夏三娘也没有在睡觉,睁眼躺在黑暗之中,想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她窸窸窣窣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身边的人,她刚动得厉害些,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壮着胆子询问她:“主子,您醒了?”   夏三娘声音轻盈,在暗沉之夜里却有一种低哑:“早就醒了,有一会儿。”   外头人便问要不要水。   夏三娘干脆便爬了起来,饮用几口水,又穿了衣服,也来到了窗户前面待了有一会儿。   她等了二十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回到了这梦寐以求的重重宫殿里,为什么心里那么空虚?   想想也是,她家的萧氏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全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她和大儿子,就算是坐在权力的巅峰,也实在太过寂寞了一些。   “凌霄,你还记得不记得以前咱们还小的那时候?”   这一晚,值夜的,恰恰是一直陪伴在主子身边的老人,一个叫做凌霄的嬷嬷。   已经韶华不在的凌霄曾经也是青春年少过的宫中宫女。她知道太后脾气,夏三娘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她这是思念父母家人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凌霄忍着睡意,努力捧出笑脸。   夏三娘笑。   跟着自己的那一群人里,也只有凌霄说话敢于不用尊称了。   夏三娘指着庭前已经拆卸了旧物的大槐树,道:“说起来,还小的时候,父皇曾有一次就在此处亲自为我摇秋千,我就坐在那里,笑得可开心了。”   追忆这些往事,再对比现今人走茶凉,凌霄也是感叹。   凌霄自然也有自己本来的名字。只是随着身世沉浮,那些记忆都被隐藏在了尘埃里。   美好的记忆总是有限的,当夏三娘把记忆快进到夏朝末年京城陷落的那一段,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夏三娘被荏苒的时光磋磨得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夏三娘而忘了自己其实是萧宸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作为曾经大夏的三公主,萧宸最心心念念的事从来只有将萧胤扶上那个位置,好叫她的兄长和父皇能够在九泉之下瞑目。可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另一个人”是她亲生的儿子。   “地图的事,还没有消息吗。”   凌霄闻言,上前恭敬回答:“没有。”   夏三娘眯了眼睛,心中恼怒:“我萧家的东西,那些人凭什么私自占为己有?什么四大世家?如今还不是个个凋敝?”   这些事原本是王群在为她负责处理,可王群一死,他原先把事情办到了哪里,居然会没有半个人知道了。   “萧涵呢,也没有消息?”   萧涵,就是萧太妃在闺中时候的名字。   凌霄这次沉默了一瞬,好在夏三娘并没有看出来,只听得凌霄同样是回答了一个“没有”。   夏三由此娘目光冷漠:“一个贱婢生的贱人,根本就是萧家叛徒。若非是她为了自己出卖几位皇兄,我大夏何至于此。本宫只后悔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兴起怜悯她,将她引荐给父皇。就该让她哪儿来哪儿去……”   当年的事凌霄也知道一些。   萧太妃年幼之事倒罢了,后来天下大乱,萧太妃落在燕氏手里,为了换取自己生存,泄露了几位在大乱时候逃出去的夏朝皇子的行踪去向。   在做了这些之后,夏朝嫡系覆灭,她反倒是凭借这些举动青云直上,成了大商的皇妃,尽享荣华富贵。   凌霄沉默。真相如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主子有主子的仇恨,她也有她的恩情要报答萧太妃,其实萧太妃的踪迹并非全部没有办法获得,是她把这中间的情报截留了下来,没打算告诉给夏三娘。能拖几日是几日。   同一个时候的萧太妃,自然已经乘坐船只扬帆南下,去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去了。   萧太妃离开所坐的船只,还是林茜檀安排给她的。林氏商行正好要去闽州进货,刚刚好捎带萧太妃一段路。萧太妃和她那个就算困难也仍然目高于顶的三姐不一样,装扮起下人来惟妙惟肖。再往脸上涂抹一些污泥,路上只在船舱茅房里洗马桶,眉头也不皱一下。   船只走走停停,这一日刚刚逗留在一处渔村里,商队正好碰上了夜里的大雨,不方便继续走,商队便做主停下歇脚。   萧太妃看这个小渔村风景十分恬静秀美,就是夜里也别有风情,便问了问领头的商队管事。那管事告诉萧太妃,这是千石村。   千石村本来名不见经传,萧太妃却偏偏从暗夜之中看出一些紫气升腾。已经乌黑的天边浮动着一丝隐然的亮光,奇幻诡异。   说来也巧,小村子里便正只有王家留下的房子还可以居住。萧太妃便顺理成章入住了下来。屋主不在,这房子却还有管事。管事的已经得到王元昭私下嘱咐,林氏商行尽可以借地方行方便。   商队的管事告知萧太妃那是当今新帝曾经住过的地方,萧太妃便觉得讽刺,管事的也没有听清她自言自语说的话:“也不知道我那个好姐姐如果听说我现在就住在她住过的屋子,会做何感想了。”   夏三娘无缘得知,萧太妃悠哉悠哉在她屋子里住了几天,之后就高高兴兴去了闽州。她在宫里困了半辈子,终于得到了自由。凭她半辈子积累下来的钱财,下半辈子足够过上好日子了。   等到夏三娘落后一步收到这消息,萧太妃已经离开得没有影踪。   没了王群,她鞭长莫及,想叫人查查林氏商行的底细也不能够。   翻过了九月,就已经是寒冷的初冬。新朝廷治理之下,仅仅两三个月的工夫,京城街道上的情况又比先前好了许多,更甚至已经恢复了天隆初年繁荣的样子。游逛其中,至少不再见到居民们两三月前脸上隐藏着的戒备神色了。   若是一般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有这样的能耐,也许剩下的也只有满心的骄傲,但夏三娘却截然不同。   *   夏三娘频频以太后懿旨召唤各家女眷进宫,席间颇多为“萧胤”拉拢造势的意思。各家女眷表面上虽然勉强应付,但私底下其实都很是不解。   她们这一年来经历过的奇葩事情也很多,倒是不多这一桩。   王元昭听说这些,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评论,一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夏三娘我行我素,光是在九月里就见了五十八次外朝诰命的夫人们。   他那样子,众人不懂他意思,对于夏三娘既不推拒,也不应承。   被困于京城的王大狗知道之后,更是无奈苦笑三声,连叹母亲固执。   夏三娘觉得,只要她能够找到她大夏的宝藏,就可以再招兵买马,为萧胤再起炉灶。各家女眷之中说不定就有知情的。   可别说是挖宝,她就是任何一张碎片的线索也没有从那些人身上得知。   不觉间,又是北风卷地白草折。   十月的天比起九月的天还要更冷一些,出门也要打个手炉,家里多了那么两个人,自然无比热闹。林茜檀起初几天还觉得勉强可当作是看猴戏,可渐渐觉得,江芷悦太能呱噪,她便设法躲了出去。   可走了一圈,林茜檀却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的感觉。   她干脆也不用车夫,只自己叫上几个丫头婆子的,一路随意走动。脑子里时而想想这个,时而想想那个,等到她发现不对,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昔日阴韧居住的府邸了。   竟然是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林茜檀有些啼笑皆非。   也许是她心里惦念得太多,才会无知无觉来到了这里。   “走吧,进去看看。”林茜檀对身后的丫头们这么说道。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是在想些什么。   前几天,东都传来捷报,朝廷的兵马取得了重大的进展。陈靖柔一战成名,在战场上以优异出色的表现赢得了底层将士的尊重。   这一次,那些来自各个世家的人也没好意思和陈靖柔抢军功了。   陈靖柔在写回给林茜檀的书信里,极力夸赞了那十万两银子的作用。林茜檀一笑置之,并不当真。   东都守城的兵马受到重大折损,城中下令关闭内外通道,据守不出,以拖待变。   阴韧往日居住的府邸在阴韧离开之后,就被王元昭命人封锁。平日以重兵看守,寻常人并不能够轻易入内。   不过并不包括林茜檀。   林茜檀连出示令牌也不必,守门的卫兵看见她,竟然愣也不愣一下,径直让开了路。林茜檀带着几个瞠目结舌的丫头进入,头也不回。   显然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有霁月一人丝毫没有讶异。   不过,数月之前来的那一次,她只进了中庭看了几眼,并未深入。这次却不一样,不用人带路,她就熟门熟路地知道这屋子每一处的构造,同样令丫头们暗暗惊讶。   林茜檀走在府里的某条路上,脑子里回荡的是王元昭跟她说过的话。   王元昭曾经开玩笑一样问她有从龙之功,想要什么。她笑言,什么也不要。   王元昭又道:总得想一样什么。   林茜檀便说,若是事成,便将这宅子给她,是存是毁,皆由她。   王元昭没问这其中缘由,只是答应了下来。所以看守宅子的门卫自然也就听王元昭提过这些了。   林茜檀来到自己从前生活居住过的屋子,感慨甚多。   诡异的是里面的陈设布置和她前世时候最后一次离开阴府、前去赴死时别无二致。   她专心致志,拿起搁在桌面上的几件物品端详了片刻,倒是没留意自己的举动都落在门外某一个守门侍卫的眼里。   那侍卫眸光闪烁,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偌大一个丞相府,调兵遣将的叫人来看着,虽说大体都可靠可信,但也难免各有各的来历。凭魏氏的人脉,想给自己家的子弟谋取一两个轻松职位,实在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那人本来在看见林茜檀的时候就已经愣了那么一下,再看林茜檀进出畅通无阻,心中更是讶异,于是等到林茜檀离开那间屋子转向里间之后,不免就要和旁人打听几句了。   “嗐,你是不知道,这楚家的少夫人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是我见过的第二次。上面发话了,她进的来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魏家的子弟听着,便答应了一声。   屋子里。   林茜檀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物品。两辈子颇多巧合,她都已经懒得惊奇了。   故地重游,林茜檀没有太多怀旧的感觉,这地方对她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好的。以前她就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锦荷几个跟在她身后,见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自己出来,还以为她要走了。谁知她只是吩咐人去拿了柴油来,说是要放火烧房子。   就连门外那些个见多识广的侍卫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是一时兴起来了这里,但当真看到屋子着火,林茜檀反而高兴起来。这辈子她没在这里待过。   但在她眼里,这里就是肮脏的。   浇灌了油,木材搭建的屋子燃烧得自然是无比惨烈,乌黑色的烟腾腾而起,却几乎传不出阴氏的宅邸。   做完这些,林茜檀才带着人往回走,那魏氏的子弟想了想,便出去了一趟,将这事情说予了宫里的魏嘉音知道。   不过是进出一个叛臣宅邸,这算不得什么事,可有心人自然能够解读出一些什么来。   魏嘉音心里不快,乳母瞟她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一丝怒意一闪而过,魏嘉音将这事摁下,问起了王元昭在干什么。   说起这些,乳母便忍不住浮现不甘的神色。   东都的战报自然是也叫她们知道的,然而最大的功臣不是中途阵亡退出的魏嘉斌,而是原本作为花瓶一样的副手,被硬塞进去的陈靖柔。   和乳母不一样,魏嘉音看重的角度更多是性别。乳母说魏嘉斌被人抢了军功,可在魏嘉音看来,其实就只是:“真是弄不明白,她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做什么。” 第218章 孩子   阴韧的宅子无声无息地被人放了一把火,被烧成灰的旧屋子只剩下了个空壳子。林茜檀完成了这一桩大事,心情舒畅到了极点,回到家里去面对江芷悦这个惹事精也心态好了许多。   同样是在楚绛的后院给人做了妾,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楚绛刚纳新那几天,成天不在林茜檀的房中,江芷悦还一度高兴过。可随着时间往后推移,江芷悦就越来越笑不出来。   楚绛日日待在锦华的屋子里,几乎不去别处。林茜檀那儿还有个小娃娃可以吸引他每日过去看一眼,可她却是什么也没有。   夜里轮值分配不均,江芷悦不免心生不快,她不舒服,就想叫别人也不舒服。   短短的日子里,她已经把她屋子里的人得罪了一半了。   就连江宁娘也开始忍不住有点不耐烦。她原本就因为更年期烦躁,江芷悦偏偏每次作妖还要拿她当枪使。   她怎么样,林茜檀倒是不怎么关心。林茜檀真正关心的地方在于,江芷悦哪来的底气?   在家看守院子的碧书告诉林茜檀,白日时,“江姨娘来过。”   真不知江芷悦算不算欺软怕硬,更是不知道锦华是怎么了江芷悦,江芷悦在锦华那里吃过几次亏之后,也不去锦华那里惹事,只没事到江宁娘或是林茜檀跟前刷一刷存在感。   可话说回来,林茜檀好笑。锦华身边有那么几个会秘法的好手,难道她就没有手段?她只是不像锦华,懒得理会。真到想要理会的时候,大概也是江芷悦倒血霉的时候。也是因为她幼时经历,江芷悦高高在上习惯了。   “绿玉,明日江姨娘若是再来,就给她的茶水里加点这个。”   “这是?”绿玉将林茜檀随手抽出的瓶子接了过去。   林茜檀笑:“你只管拿去用就是了。”也不解释。   这些好东西,可是之前董庸享用过的。   碧书去大厨房拿饭后点心,正好碰上了她,几句不和之间,那丫头便说了一两句叫碧书觉得不对劲的话。   碧书回来当闲话说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听了笑:“母亲难道没有告诉她江家是是做了什么生意发家的吗?”   还是说,她明知道,却不以为意?   靠着陆家的情面,江家有了些起色,还清了外债之后,据说最近还想做一些原来家势不曾衰败时的生意。   江芷悦性子虽然盲目自信,但不至于不懂得审时度势。林茜檀不由要想是不是江家寻找到了什么新的财路。   上次江芷悦的一个堂哥“误闯”内院,这事还没过去多久。   江家确实是找到了新路子。不过给他们家提供这些的路子,还是陆家。   林茜檀觉得江芷悦这两天确实热闹过头,叫霁月夜里去探一探,翻一翻。   居然还真就摸出一些什么来。   子夜时分,林茜檀坐在灯下,看着霁月拿回来的书信,笑。   “放回去吧。”她看了一眼,便算完了。   霁月接了书信便走。   陆家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把京北一块那么大的田庄租赁给了江家帮他们东山再起呢?   林茜檀抽丝剥茧的,陆家是经商起家,名下好产业不少,她的商行在不少领域都和陆家有所竞争。   将这事记下,林茜檀先睡下了。   她还没查出什么来,宫里便传来了魏嘉音的宣召。   “娘娘说了,少夫人若是方便,尽可将楚大小姐也一并带进宫去,她想看一看。”   “公公见笑,劳烦与娘娘说声,小女近日染了些微风寒,恐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就不好了。”   魏嘉音在青明湖畔设赏梅宴,邀请各家夫人进宫共聚一堂,不辜负良辰时光。   次日林茜檀早早地起来,然后进了宫去,果然没把女儿带上。   她去得不早也不晚,去的时候魏嘉音已经在湖畔边上和几个女眷在说话了。见她来,遗憾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原本神色。   原先的那些皇室宗亲之中本来因为各种原因过得卑微的,反而因为改朝换代成了新宠。   昔日夺嫡争宠的皇子们,重蹈了夏朝覆辙,死的死,逃的逃。   这场地上,大家往日就算是彼此认识的,说起话加没有什么障碍。   林茜檀现在进宫的机会比起萧太妃在的时候只多不少。魏嘉音经常叫她进宫,魏嘉音对她态度中急剧增加的不友善,比起先前还要略浓厚一些。   林茜檀便想到倾倒的大厦来。   那些大厦倒了,其实是并不需要有一个渐进的过程的。   梅花年年有,不过参加聚会的人却并不总是一样。好些人没有来,好些人却都是第一次出现。   其中不乏一些像是陆家那样的新贵,也有像是郑国公府这样,消沉几年之后又复苏起来的。   趁着人多,魏嘉音提议大家来玩击鼓传花咏唱梅诗,得到了众人赞同。这个难不倒林茜檀,林茜檀本来不曾多想。   可这过程中旁人有意无意的为难,林茜檀渐渐感觉了出来。   林茜檀将这些为难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又在宴会上坐足时间,到最后却又被魏嘉音以有话说做理由,给留了下来。这一回和之前不同,并没有别的什么人陪同。   青明湖上结冰,无论远看近看都是美景。魏嘉音带着林茜檀一起,干脆从湖边从东向西走了出去。   魏嘉音一身华丽衣裳,只有那张脸似乎还是从前模样,说起话来,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疏远,变得高高在上。林茜檀猜想刚刚在席上的人为什么会在言语上为难她,可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刚认识的那时候,本宫其实没有想过后来会与你亲近。”魏嘉音一口一个“本宫”,现在已经对自己的身份十分地适应了。那些人与林茜檀过不去,故意言语挤兑,是她纵容甚至授意。   林茜檀笑说:“臣妇也不曾想到。”   “再后来,关系好一些了,本宫甚至动过将二哥介绍予你的心思。不过你另有打算,本宫也不曾强行干涉。”   魏嘉音的二哥魏嘉晋虽说名声略弱一些,但也是名人。   林茜檀笑:“臣妇比不上娘娘二嫂端庄大方。”魏嘉音说这些事是要干什么?   魏家现在的二少夫人庄氏,也是名门淑女。   魏嘉音正好将林茜檀带至一处暖亭,那儿已经事先有魏嘉音的人提前布置,有现成的热酒和热菜。魏嘉音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自然是比得上的。”   魏嘉音自认她二嫂虽说出身可以,品德尚可,但她长相个性皆平庸,远不如林茜檀容貌秀美。这话说得并不算夸张。   魏嘉音说的全是往事。   林茜檀不由心道:所以你这算不算是说清这些,从今往后与我划清界限?   仔细看,桌子上面的饭菜都十分丰盛,虽然在细节处不算最好,但可以看出做菜的人确实花了心思。   魏嘉音请林茜檀坐下,便揭晓了答案:“这些东西,都是本宫亲手做的。虽然不及你做的好吃,但应该也能应付应付。”   林茜檀便当着魏嘉音的面,装了一口乌鸡汤往嘴里去,味道恰到好处,很是鲜美。   魏嘉音也不是要林茜檀回答,自顾自地又往下说去:“我对你帮助良多,你对我同样也恩情不少。”   旁人不清楚,魏嘉音却再清楚不过包括她和王元昭最后结为夫妻这件事在内,涉及魏家的事,林茜檀从中参与帮衬不少。只是林茜檀做好事不留名,从来不多说。   林茜檀看着魏嘉音,那些事,她以为魏嘉音不知道,没想到她其实知道。   就像魏嘉音带着私心接近一样,林茜檀自认也是奔着魏家那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而开始和魏嘉音积极来往。   即使在知道魏家保存的那一份根本就是一片假货,林茜檀也没有放弃和魏嘉音做朋友。魏嘉音亦是相同。   魏嘉音毕竟不屑于用些阴损的方法,她与人绝交也来得光明正大。林茜檀自然不肯输了给她,“吃过这些,今后魏家再有什么麻烦,我可不会插手了。”   “魏家不会有麻烦。”魏家的愿望是在后宫培养出来一个人,生下儿子,再将自己的血脉融入皇家,给家族上一道保险。   这一件事,在上一代的魏家女儿身上几乎就已经成功了,在她的身上就更不会失败。   也不能够失败。   魏嘉音信誓旦旦的,林茜檀知道她有她的家族使命,有的事情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想明白,嘴上更不会承认。   林茜檀从皇宫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刚是午后的时候,看着林茜檀留下的那些用过的餐具,魏嘉音久久无语。   乳母脸色略差,魏嘉音淡笑:“早就跟你说,我这朋友小心谨慎又嗅觉灵敏,无论去哪儿吃别人家的东西,都要闻上一闻,你那收拾府里姨娘的招数用来对付她,不过是班门弄斧。你偏不听。”   乳母低下头来。   从夏朝末年时期皇权就已经在设法削弱世家,其实并不会因为后宫中有魏氏的女人而有所改变。   也不是每一个坐在帝位上的人都像夏末帝一样,在世家这件事情上睁只眼闭只眼的。   林茜檀自己曾多次委婉提醒魏嘉音奉劝她父兄像楚家一样急流勇退。楚渐和楚绛身居高位,楚家的其他子弟却退出去了。   现在看来,魏嘉音不止并不愿意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走吧,去老师那里。”   顾屏在天隆帝时“告老”,现在又“夺情起复”,虽说只是一个形同虚设的职位,但他象征性地在朝中也做着一份差事。   说来也巧,顾屏现在管的,就是楚佩那些女子官吏。按着王元昭的意思,到小包子大一些,林茜檀可以到顾屏手底下先待上一段。顾屏是恩师,可以保驾护航。   朝中某些官员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可各地的女学也都兴办了起来,各项国策也公布了下去,想再反对,似乎也晚了那么一些。各地报名参与官办女学的人数虽然还少,但假以时日。   林茜檀到时,顾屏正和顾潇巍坐在书房窗边对弈,祖孙二人棋艺相当,正难解难分。   林茜檀来了,那两人便停下了不玩,顾屏知道她这是有事过来,顾潇巍自己去忙去了。顾屏则是带着林茜檀去了书房。   真正的京华梦景图碎片究竟落在哪里,林茜檀也很想知道。王元昭信任顾屏,将这事告知,顾屏也已经广发书信给他的那些老朋友们,叫他们帮忙找一找,是不是流落到了什么摊位上去。   夏朝宝藏就是个大肥肉,谁不想上来咬一口?   林茜檀估摸着,若是真有这笔钱,搞不好比她现有的所有家产都要多。   林茜檀再在顾家待了有一会儿,回到楚家天色已晚。   时间又正是用膳的时候,林茜檀刚好坐下和公公婆婆丈夫一起吃饭。大家一起吃了晚饭,然后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了。楚渐问起林茜檀白日去了哪里,林茜檀实话实说。   听说是去了顾屏那儿,楚渐点了点头,就是江宁娘也没说什么,倒是正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楚绛动作顿了一顿。   白天那会儿,他可是碰巧在路上看见林茜檀,又尾随着她,见她去了阴家。   他很想问一问,林茜檀是去阴家做什么,可到了将林茜檀送到了路口处,他也没机会出声。   林茜檀其实看得出来楚绛像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似的。不过既然他不开口,她便也不开口去问了。   夜色里,有人正敲开了京城的门,守门的人一看是东都来的,立即就放行了,骑马的士兵飞也似的把最新的情报送到了宫门。宫门上自然又有人把这些送进去给王元昭。   东都又是一场恶战,新朝廷的人在两日之前的那一场仗里,从东都守军的手里抢到了一个孩子。那据说是阴家二公子阴柩的儿子。   可根据陈靖柔写回的书信看,当时千军万马里,阴柩根本就没有多少想把孩子抢回去的意思。   王元昭随即问道:“送信的人呢?”   小太监说:“还在宫门外侯着,没有陛下命令,不敢擅自进入。”   王元昭连忙叫人把那个传令兵给请进来,传令兵负责传信,至于所说的那个孩子,还在后头。   传令兵说:“陈将军说了,这孩子面貌看着有些诡异,所以叫卑职等人想办法送到京城来,请陛下亲自掌掌眼。”   又道:“东都现在关紧城门不再出战,军中也正商议,如何攻入。”   王元昭问清了前因后果,便叫那传令兵退下去了。   不过等王元昭几个时辰之后天亮时看到那个孩子,就实在有那么些笑不出来了。   孩子还小的时候不大看得出容貌,不过等到五官彻底张开,王元昭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和昔日的大商朝皇孙殿下燕韶有五六分相似。   燕韶早就死得尸骨凉透,众人都说他没有子嗣血脉留下,可看着这孩子,王元昭不由在愣怔片刻后笑出声来。   鉴于有小包子那么一个异类,王元昭并没有轻易就下断言,而是耐心地多等了一日。   等着确凿的情报传来,证实这个孩子确实应该和燕韶有关,王元昭才将这孩子的安排方案给定了下来。   东都之中。   守军再吃了一次败仗,败退回了城里休整。士气有一点低迷,作为督军之人,阴柩本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却没有人去追究他。   只因为能去追究他责任的那个人万事不管,全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地画他那些永远画不完的画。   一些选择跟了阴韧来到东都的大臣,这个时候真是后悔得肠子也青了。原本以为是个青云之途,结果倒是成了不归之路。   阴韧不在意这些,只想把手里的作品快些完成了。   桌面上,摆满了各式颜料毛笔,笔尖分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   天隆帝死了之后,这偌大的原皇家行宫自然也就成了阴韧私人所拥有的。   没人管束他,他自然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本来是被天隆帝规划了用来当作临时御书房的这里,成了阴韧摆设各类物件的地方。   在书桌前面靠墙的如意四角高几上,十分随意地摆着一个梨花木的福字纹木盒,打开的木盒里,醺黄色的锦绸上,正躺着一张看上去有些古旧的碎羊皮。   若是林茜檀在,看见这只盒子,大概一下子就能认出来,这是去年的时候阴韧曾叫人在她生辰时大大方方送了去给林茜檀,却被林茜檀拒收了的东西。   阴韧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见那一样东西。   想到这些,阴韧就觉得心情分外愉悦。   那个小丫头如果知道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曾经和她失之交臂,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这么一想,下起笔来就更运笔如飞了。美人含笑入睡图,他取材于昨晚的梦境,活如就在眼前。   至于下属如何就在耳边与他禀报那些大事小事,他统共也就一句“知道了”便打发了。燕韶的儿子被送走,他也懒得理会。   燕韶自然是有留下血脉的。   二儿子将那孩子抱回来时他就知道了。   当日他刺杀天隆帝不成,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一个妾室为他生下的儿子被他暗度陈仓地送了出去,可这孩子还是阴差阳错地被阴柩弄到了手里。   阴柩出于何种心思要把孩子送回京都,无人知道。   那孩子转手被王元昭依瓢画葫芦地换了一个身份,送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成了赖大麻子府上的“庶长子”,从头到尾,也就不超过一掌之数的人知道这么一件事情。   办完这件事,已经到了十月底的时候。   林茜檀知道王元昭兴许会对世家们动手,但她也算不到魏家和新帝的冲突会这么早就露了出来。   魏家以扶持王元昭为条件,提供自身资源。王元昭则是以保障魏嘉音中宫之位为前提,和魏家做了一笔交易。   王元昭本来以为,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应该还可以将孩子的事再拖个两三年,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可谁知魏氏心急,王元昭无意发现魏嘉音所服用的汤药里有些花样,不动声色请了太医闻了闻……   十一月初,宫里有些小道消息,说是新封才两个月的皇后娘娘,似乎和新陛下有所争执不快。   王元昭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旁人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便只有从魏嘉音身上打主意。   一来二去,虽说问不出什么。皇后宫里的人被约束了起来,轻易不松口。只有那么两三个小太监偶尔闲谈的时候漏了口风,叫别人知道魏嘉音在事发当日似乎哭过。   魏嘉音是真的不知道她母亲给她的汤药事实上对男子的身体有不小的伤害。女子服用它,最多就是调理之功效。可对于男子而言,别说和服用了汤药的女子敦伦,就是长期同床,或多或少也有些影响。   王元昭倒是不在意魏嘉音用些手段求子。他无法容忍的是魏氏的野心根本不加掩饰。他们约定的内容从头到尾也只是叫魏嘉音来做这个皇后,可没说就连朝上职位也都尽收于他魏氏囊中。   两人也确实因为这个吵了那么几句。   魏嘉音说的话在他耳边旋转,他想着便烦,他竟是不知道,自己的抽屉什么时候被魏嘉音打开看过了。   魏嘉音也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心里又抱怨就连亲生的父母也要算计自己。   若说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就算了,她知道了之后还可以悄悄用解药调理回来,偏偏还给穿帮了。这让她今后如何在王元昭跟前抬起头来?   乳母心疼自己奶大的孩子,她不敢指责主家瞒着做这事不厚道,就只好把这事赖到别处。将出这馊主意的人骂了个半死。   几天时间过去,魏嘉音的情绪也确实好了一些。她和乳母不同,她不怪别人,就是忍不住将这事算到了林茜檀的头上去。   王元昭生怒时也说过那么一两句不好听的。   魏嘉音听了,便不由多想。   怪不得她心心念念想做什么女官呢,原来如此。 第219章 失眠   新朝廷自然有新朝廷的气象。几场后宅聚会下来,基本上京城是个什么新的格局也浮现出来大半了。   齐、秦两家本来就弱势,再加上被人抓住和阴韧有所联结的证据,从王元昭坐上那个位置开始,他们两家连同相关的家族就是王元昭重点打击的对象。   这两家也没什么出挑的子弟。   楚家和魏家却反而看上去势头不错。   不过这当中的区别又都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魏充到楚家来找过楚渐几次,意图结盟,那急功近利的姿态连遮掩也不遮掩。几大家族祖上本来关系也不错。然而两人还是不欢而散。   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在近几年的风浪里带领魏家一路破浪而来的魏氏家主。   就连魏嘉音都为父亲的反常觉得有些奇怪。   魏夫人支支吾吾的态度更是令她起疑。   魏嘉音的二哥魏嘉晋已经被魏充请旨册立为世子。魏嘉斌尸骨未寒,魏充丢下长子的速度太快。   与之同批被允许了世子册立的,还有包括东山侯府在内的几个家族。   “依你的看法,魏家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御书房中,王元昭正和王普面对面说着话。   王普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王元昭也不点破。他最近进出太后宫中的频率偏高,夏三娘声称王普画技不错,请他帮忙描绘画像。   王普随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随口应到:“魏家也许碰到了什么麻烦。”又或者确切些,是魏充有什么事。   王元昭看得好笑。王普也像是知道自己走神,随后又补了一句:“陛下可以派遣人问一问那二公子。”   魏嘉晋毕竟不是从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在行事说话上和魏嘉斌差了太多。从他身上入手,也许可以打探一些什么来。   还有一句话王普没说,王元昭同样能够明白,比起拐弯抹角,其实王元昭只需要去一趟魏嘉音那里,以魏嘉音如今对待王元昭的态度,露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王元昭想也没想,就将这事否决了。   所以王普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提也没提。   其他在场的大臣想法也不会差得很多,楚家人口少,不足为患。可魏家姻亲遍布京城,族中又算得人才济济,魏氏也就是没有称帝之心,否则当初京城那个时局又要变上一变。   御书房中议论一番,众臣到议论完了事情退出去,独有一人被例外留了下来。   王元昭看着面前人,友善地道:“坐吧,这儿没外人。”   楚绛得到允许,方才在座位上坐下,并不清楚王元昭将他留下有什么想法打算。墙头上传自南洋的钟表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   王元昭看了楚绛有一会儿,却没有说任何的一个字,楚绛也沉得住气,并不抬头。   王元昭轻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来,半晌,决定打破沉默。   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只不过在一般的人面前会隐藏一些真心,让他看上去有些难以测绘。光线照进来,楚绛答话的时候抬起头看去,微微刺眼的光线让他看不清王元昭的神色。   御书房里的两个人说了什么,大概就连贴近着站在门口外等着伺候的太监也弄不清楚。   楚绛从里头出来,一路回了府,难得主动去了林茜檀那儿,陪她和孩子好好吃上一顿饭。   林茜檀至今也没有将和离书送到官府去核准生效,楚绛心里不由生出一些希望来。不过理智也在告诉他,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用饭时,他时不时给林茜檀夹菜,眼睛就是看也不看她,那模样比几年前两人还未成亲时反而还要拘谨。   林茜檀想到楚绛将和离书给了她的那天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对你而言,可否对我有过哪怕一丝的男女之情呢?”   这个问题当日林茜檀就给了楚绛回答,她对于他,确实更多就只是兄妹之情。即使萌生过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也还没有来得及发芽,就胎死腹中了。   那一天,她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现在,对于楚绛来,林茜檀自然高兴。他们小的时候就经常一起坐着一块吃饭。就是长大一些之后,有了男女之别,这才有了区分。   楚绛照例是拿别的话题做引,说了几件外面的事。然后才说到了点子上,他道:“你把和离书送去官府吧。”   说出这些话来,楚绛自己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在闽州出事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应该退场了。   林茜檀闻言愣了愣,干脆也将话给挑明了说,“既然嫁予你,可没有因你出事就另谋生路的道理。”   楚绛却是决心十分坚定的,几个时辰之前和王元昭待在一起时说过的话便跳了出来浮现在他脑海里。   王元昭告诉他,楚筠确实是他的女儿。请他不要多心。   楚绛想到自己一度怀疑,就心中惭愧。不过转念一想,本来还犹豫不决的心思便也因此明朗了。   不然也不会过来。   他不答反问王元昭:“一个残缺之人,要如何好好过日子?这样的话还要我说几遍呢?”   思绪切回眼前,楚绛笑言:“其实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他也有自尊心。如果身有残缺,又怎么会愿意再在喜欢的人身边染指。   做不成夫妻,做回兄妹也不错。   林茜檀没有当场答应他,不过心里其实也清楚,楚绛没有说错。孩子天真无知,在林茜檀的怀里动了一下。   楚绛见林茜檀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临走之前又道:“不管将来如何,只要你想,一直住在这儿也无妨。对外,咱们还是原来的关系。”   林茜檀叹气,叫来锦荷,把楚绛给送了出去。她自己则是抱着万事不理的女儿在圆桌旁呆坐了有一会儿。   不一会儿。   “锦荷,刚才你听到了吧?”   锦荷送完楚绛回来,林茜檀将她叫到了跟前,问了问她。   “听到了。”   锦荷以为林茜檀要问她楚绛说的和离的事。   “若是和离,回了侯府,也未必是好事!”   结果林茜檀问的,却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你怎么看,那位符大人!”就是楚绛提起的那个突然和他亲近起来的符大人。   锦荷反应也快:“主子是在怀疑,他就是姑爷的生父吗?”   楚绛身子受损的事,没几人知道。锦荷早就疑惑两位主子婚姻怎么突然就走向失败。   林茜檀点了点头。却又在心里摇了摇头。楚绛的生父是谁,她早就清楚。她不是怀疑,她是确定!   锦荷最早听说楚绛身世的时候,还十分不可置信,不过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那位大人接近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半开玩笑地想看一看小包子。骨血天性,也许真的不能磨灭。   “这样吧,你与绿玉说说,让她去将这事漏给母亲知道知道,看看母亲那里是个怎样的态度。”   楚绛能力虽强,有时也会有天真之处,对方既然有心接近,她又不熟悉对方人品,还是看看江宁娘的反应比较好。   江宁娘虽说有时胡闹,但起码在这方面还是比较靠谱的。   绿玉很快就去了,江宁娘也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第二天,林茜檀便听说江宁娘一大早地出了门。跟上去的人回来传信说,江宁娘跟着一个看上去俊秀儒雅的中年男人进了一间包厢,跟踪的婆子不敢靠太近,便不清楚屋子里都说了什么。   只知道隐约有摔砸尖锐物品的声响和断断续续骂人的声音。   看来江宁娘和她的前任情郎当年是不欢而散的。   婆子事先得了林茜檀嘱托,将自己所看所听事无巨细地说来,林茜檀听了之后心里便有底了。   江宁娘是一肚子火回家的。她和符融早就一拍两散,之前为了接济符融,她已经贪污了一大笔银子。符融再次得寸进尺,倒是打起了那孩子的主意了。   江宁娘觉得难堪,自己一时气愤,竟然说了那样的话:“那又不是你儿子的女儿,你看什么看?”   虽然不知道屋子里说了些什么,但林茜檀想也知道江宁娘没什么好话了。不过从她所获知的情报来看,那个符大人的人品应该不差。   不过叫林茜檀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在这次见面之后,那位符大人还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孙女,看上去并没有受到江宁娘的影响。   林茜檀想了想,同意了。   十一月初八,京城城西一处地段十分偏僻的茶楼里,林茜檀在楚绛的陪同下,见到了前世时短暂见过一两次的符融。   百闻不如一见,近距离接触,林茜檀方知楚绛身上某些性格算是像谁。   见面短暂,又男女有别,林茜檀上午出门,不到中午就回了去。回去的时候手里还带上了符融无论如何也想送给她的一份“见面礼”。   钟嬷嬷觉得“这位符大人有些不知礼”,竟然不顾礼仪给有丈夫的同僚妻子送礼,可林茜檀知道这位符大人给她的大概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玉佩,那是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楚绛也在那儿,钟嬷嬷到底知道闭嘴,楚绛不以为意,正抱着小包子轻柔哄着。   小包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出门,那个兴奋劲到现在还没有消退下去。   林茜檀想了想,再一次把都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吞咽了回去。反正符融无意戳破自己身份,她还是别说了。   楚绛已经很久没有在林茜檀的屋子里睡下,这一晚,两人将小包子放在中间,说一说话,然后各自睡去。   锦华听见这消息,淡定如常地叫人收拾床被。江芷悦却气坏了,她至今还没被楚绛碰过,又怎么不嫉妒。   她打翻了屋子里所有的茶杯。   到了夜里,本来她还想弹琴作妖,结果只是换来了楚绛一通训斥。   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到了林茜檀第二天起来时,外头已经是鹅毛大雪了。   林茜檀被窗纸上拍打得簌簌发响的声音吵醒的时候,楚绛早就已经爬了起来离开。她坐了起来,摸了摸边上的枕头,已经冰凉。   锦荷幸灾乐祸地和另外几个进来服侍林茜檀起床,嘴里急不可耐:“姑爷亲自给送了《女诫》去,说是让抄满十遍呢。”   林茜檀摇头:就是楚绛也不能免俗,喜欢拿《女诫》这样的毒教材去压人了。   天气冷了,皇宫里面就要遵照以前的例子,给各家各户权贵发放过冬的礼品,以示皇恩。林茜檀才起来,就听说外头来了人,送的是养生的粥品和一些小玩意。   江宁娘请冒着大雪送粥来的内侍去了客厅边上的暖阁里喝茶,他们自己则是干脆将这些粥用来当作这一天的早餐了。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都纷纷夸赞这粥好喝。只有林茜檀从中尝出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这股味道,分明是她以前那一世快要死的时候,在大军营帐里闻到的味道。   同样的味道,她有自信她的鼻子是不会闻错的。为什么这样的味道会再现呢?   也因为这粥,凭白勾起了她许多平时被忽略掉了的记忆。   林茜檀端着粥碗的动作和神情不由自主变得柔和了一些,吸引得桌上的人不约而同朝她看了过去。   林茜檀当然也清楚这粥只是御膳房中某个大厨做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所以在吃完了早饭之后,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就是心里没办法平静。   那送粥的内侍回了宫里,去了魏嘉音跟前,依次禀报贵人们收到赏赐的情况。   魏嘉音笑:“御膳房的厨子辛苦了,有赏!”一样药粥,几种时令的干果,再加上四种象征吉祥如意的暖香包。每家每户都有。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比较上心。所幸收到的回馈都还算不错。   并不是楚家一家将她赏赐下去的东西当作了早餐,可她所在意的却只有楚家。既然绝交,那么那人便只是她的敌人了。   于是她仔细地问了问。   又问了问王元昭在干什么。   这是魏嘉音面前的宫人最近每天都要回答的问题。宫人回答道:“陛下下朝之后,去了御书房中。”   一模一样的回答,魏嘉音听不厌,她上次和王元昭有所口角,至今不曾和好。秘药的事暴露之后,王元昭对她,对魏家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差了许多。   另外一边。   王元昭可不知魏嘉音那些心思,他也并没有故意躲避不见。而是真的有很多的事情让他没空。   不过对魏家的态度变差却是真的。   御书房中,正在议事。   打头的魏家父子正皮笑肉不笑地和王元昭隔着一张桌子唱对台戏。王元昭刚刚“提拔”了几个魏家子弟,魏家的父子正在那儿“谦逊”着。   其他的大臣则是站在边上,隐隐有那么点和魏家父子拉开关系的意思在。   魏充自诩吃过的盐比王元昭一个靠运气上位的小辈吃过的米都要多,起初其实并没有把王元昭看在眼里。   可王元昭同样也没把魏家太放在眼里,若不是看在魏嘉音的面子上,前几天他下手还可以再狠一点。   魏家分家的几位族人被人翻了陈年旧账,纷纷锒铛入狱。主事官员并没有看在魏家如今“得道”而给予面子。   其中一人罪行尤其严重者,甚至被迅雷不及掩耳地判处了秋后问斩。   各家官员在这件事上并不掺和。御书房里一阵暗流汹涌的。   魏嘉音听说这些,已经是事后半个时辰。   魏嘉音有些不安。   她的族人犯事她也才知道!   林茜檀对此同样有些担心,新朝初立,若非必要,实在不应该先在朝廷内部造成不稳。二狗子是不是有什么资本可以压得住魏家?   这天晚上,无人知晓王元昭悄悄地出了一趟皇宫。京城小酒摊子上,两个同样身穿粗布麻衣的汉子脸上乌黑地坐着碰“杯”。   其中一个看起来个头稍微矮一些的,给个头高的那一个倒了一杯酒,旁边同样在喝酒的路人只听见他在说:“你不是不喝了?”   那个头高一些的笑了笑:“碰到别人我自然是不喝了,不过碰上你,小酌几杯倒也无妨。”   王元昭许久没穿过打鱼时候经常穿的破衣服,王大狗也一样。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两个人的摊主有点儿怀疑这两个脸上看起来脏兮兮的男人有没有银子支付酒钱!   王大狗听了弟弟的话,心里高兴,脸上偏偏不表现出来:“那便宜你了,这些酒水醇数可不高。”   王元昭听着笑,伸手也抬起小酒坛子给哥哥再倒满一碗。   兄弟二人喝了许久,等着附近没有了别的客人,两人才不知不觉把话题说到了白天里的事去。   王元昭人在宫里,但是并不介意像小的时候那样将自己的事分享给兄长,王大狗听了,低头笑:“你自己明明有主意,怎么每次都喜欢来问我。”   王元昭道:“不然你以为我做什么要把你弄回来京城,还不是为了遇见事情的时候,能够有个参谋?”   王元昭说的当然是玩笑话,兄弟俩都知道,真正想叫王大狗留在京城里做一番大事的,是夏三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竟是主动与魏家递橄榄枝。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王大狗道。他指的,不止是魏家的事。   王元昭将酒碗小口轻抿,道:“聪明如楚家的人,懂得弃车保帅。大智若愚像秦齐二家,知道装傻充愣自甘堕落。可魏家以前一直被这三家,乃至是已经没了的韩赵二家压着。他们家心里难免有执念,一旦尝到甜头,不容易刹住。至于我,不打算怎么办。当日契约的内容,我特地引诱魏家答应以皇后之位许诺,魏氏自己上当,现在反应过来也晚了。”   王大狗摇头失笑:“魏氏也未必傻,只是对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有着绝对的自信而已。”   王元昭点头,又道:“既然我拿自己做了这笔交易,我也有觉悟。只是我也需要时间。无论于公于私,现在我都不会让嘉音有孩子。”   王大狗笑了笑,没接这句话。心里想到,“于公于私”这四个字真是贴切极了。至少他不否认自己也有私心。他们兄弟二人都执拗,认准的事,不随便反悔。   至于这私心,是因为什么,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王元昭在和哥哥私下见面之后,并没有返回宫廷,而是忍不住返回了晏国公府的旧住处。   林茜檀同样也没有睡着,王元昭到了楚家墙头上露出身形来时,正好被她抓了个正着。两人隔着一点距离对看,片刻无言。   林茜檀看到自己上一刻还做梦梦见的人穿着她熟悉的破衣裳出现,还以为自己仍然处于梦中。   王元昭则是惊讶于林茜檀不但没有像以往那样驱逐自己,反而还主动问自己要不要到院子里走一走。   他木讷木讷的,只知道下意识反应:“好啊……”   被改建过的思乡院比起楚泠在时还要扩大了一倍的面积。林茜檀邀请王元昭去坐一坐的,是一间位于思乡院后园里的八角圆亭。   圆亭八面封围。   林茜檀也不问王元昭怎么大晚上的不在皇宫里面待着,却是跑到了这种地方。王元昭同样不问林茜檀怎么没睡。   锦荷心虚地跟在他们身后,四处张望生怕谁忽然就醒了过来,看见她主子和当今的新帝坐在亭子里说话……   因为是半夜,四处安安静静,两人坐下来,不觉间都放松了说话的力气。王元昭显得嗓音有些低沉的暗哑。林茜檀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现实,眼前的,是真人。   月光照射下来,为月下的两人增添了一层银沙,两人一个刚喝多了酒,一个刚做了梦,彼此之间都有一股诡谲的迷迭气氛游荡着。   锦荷站在入口,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个替贼头子把风的小喽啰似的,神经紧张地留意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风轻吹,不过仅容纳三四人的小暖亭的皮毡便微微一动,亭子里,烧起了火炉,温暖如春。 第220章 误会   夜半三更的,自然没有什么好菜招待王元昭的。只有锦荷偷摸着去屋里搬运了过去的一点果茶用来解馋。   “大晚上的来,可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了。”林茜檀笑,一副还没彻底清醒的样子。   她还披头散发的,朦胧灯光照耀之下,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慵懒。本就轻柔的嗓音也许因为才从梦中苏醒而听上去更低沉一点。   很是好听。   王元昭上次看见林茜檀这般随意造型,还是两三年以前。他露出一些神往的神色来,眼睫毛微垂,下意识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   王元昭当然并不在意林茜檀请他吃的是果茶还是别的什么,倒不如说,眼前入口的东西清新甘甜,似乎还有那么一些解酒的功效。   林茜檀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些他看不懂的怀念之色。王元昭弄不懂,也没有开口问。林茜檀说完刚刚那一句话之后,暖亭里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一时之间,亭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王元昭不想这气氛被打破,所以没有去提醒林茜檀。   林茜檀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见过王元昭身上酒味这么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和他那个大哥出去喝酒去了。   如果不是喝得偏多,他大概也不会就这么贸贸然跑了过来。而她也是睡迷糊了,竟然就这么把人留下说话。   楚泠留下的手札中,曾经提及过一段来自于南洋的爱情故事,说过一对彼此相爱的男女终身没有任何肉身上的僭越。林茜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一件事情来。   眼前的人身材颀长,是女子心目中最优秀的郎君,但她虽然动心,却不敢让自己动欲。   最近这一两年,他们两人都很是注意彼此距离。即使有书信往来,说的也都是一些公事。   就说像今日这样,逾越地坐下来接待,是从来也没有的。   厚重的皮毡把外面的视线遮挡住了,锦荷进进出出的,所以一时没有看到院子墙壁外面有那么一个人无意经过,透过镂空的窗看进来。   那是一个婢女,江芷悦大晚上的不知道因为吃了什么,闹肚子。所以只好让婢女去把府里常驻的一个郎中请过去,给开个应急的药。   婢女自以为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飞也似的跑回去了。   江芷悦听到这,兴奋得肚子里还闹着动静也顾不上了。反正她也已经叫了人去锦华那里找楚绛,楚绛是一定会来的。   楚绛过来江芷悦那里的时候,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现成的睡衣。江芷悦看了一眼,心里一阵邪火,压也压不住,显然是误会了楚绛脖颈处被他自己掐出来的红痕。   楚绛见她这次不是装出来的,倒也有那么两三分关切的意思,不过在江芷悦迫不及待告诉他她的婢女偷看到了什么的时候,脸色就拉了下来。   楚绛愤而离去,江芷悦不但不会不高兴,反而一脸幸灾乐祸。一想到林茜檀必定要倒霉,她乐得连自己一向最不喜欢的汤药都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给喝下去了。   可她等啊等的,一个晚上都过去了,府里别说闹腾什么,就是一点人员走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还不等天亮,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的她,就迫不及待地叫婢女去再看一看是什么一回事了。   婢女去了一趟回来,告诉她,思乡院那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怎么会没事!”江芷悦是不信的,腾地站了起来。   婢女硬着头皮,顶着江芷悦的目光告诉江芷悦:“公子根本就没去少夫人那里。”   江芷悦杏目圆睁,像是听见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楚绛,的确没有去按着江芷悦的意思“捉奸”。婢女虽然没看清远处距离亭子里的情景,但他清楚,有那能耐登堂入室,而且又和林茜檀私交甚密到让林茜檀敢于招待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那一个了。   一两天之前王元昭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能以天子之尊和他说出他和林茜檀“两人之间绝没有超出异性好友交往底线”这样的话,楚绛又为什么不能相信?   王元昭君子坦荡,反倒显得他小心眼了。   再说了,就算他不相信那两人,他现在该以什么身份去插手?   他真正恼怒的,也许是江芷悦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去使苦肉计,来栽赃陷害林茜檀一回。   再想起江芷悦幼时,现在的她……   夜里的事,以一种江芷悦想不到的平静姿态遮盖了过去。江芷悦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干脆找上了江宁娘。   可让她再一次意外的是,江宁娘对于这事采取的态度,和楚绛一模一样。她虽然面有怒色,但显然没有要替她出这个头的打算。   江宁娘自然心虚。一二十年以前的事情像是涌了出来一样,已经困扰了她一整个晚上。   楚渐今日晨起时离开说的话的确令江宁娘不会愿意掺和进这事去。   江宁娘不但不帮江芷悦的忙,反而还要警告:“我可跟你把话说在前头,这事你就是知道也给我装作不知道!如果传出去一丝半点,带累的是你表哥的名声!”   还真别说,江芷悦还真在一瞬间里有过这么一点心思。   江芷悦没告成状,反倒是让这件事情最终径直进了林茜檀的耳朵里,林茜檀听说,一笑置之,江芷悦当天回去之后,听说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全都因为“过错”被罚了份例,却敢怒不敢言。   更甚至连她自己,当天晚上不知道发了什么怪病,拉肚子不止,还身上奇痒难忍,连着一两天就连话都说不了,只能做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号。   锦荷这可抓着机会说了:“看吧,这不就叫人看见了!”   林茜檀笑了:“难道你真的以为,外面有个什么动静的,陛下那双耳朵会半点察觉不到?”   王元昭的耳朵,就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千里耳一样,林茜檀邀请他坐一坐,当然不怕。   林茜檀在昨晚的对话中告诉王元昭,等翻过了年,她打算找个机会去朝中走马上任去。   王元昭笑言,阴韧给的任命书自然还是算数的。   为了这,她花了一两天的时间,把屋子里的册子资料整理了出来,在这儿再看一遍。   锦荷想一想,还真的是。   这话题给揭了过去,锦荷磨墨,林茜檀奋笔疾书,小包子由乳母林氏抱在外间的厅子里走着,咿咿呀呀。   王元昭有意成立一个新的衙门,单独于男子官吏体系之外,另办一个“女府”,林茜檀早就听说楚佩等人官途并不顺利,屡屡遭遇或是明或是暗的为难,就连领取俸禄,也有过被人以“银两不足,先行拖欠”为由拒之门外的事。   女府只能是一个过渡性的机构,路还长着,慢慢来。   可虽说如此,实际上这些事从夏末时就已经由夏帝开始做,到了天隆帝时更是有长足的进展。然而朝中阻力仍然不小。男子垄断权位,非一日之寒。   不过令林茜檀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楚绛对她表达了支持的态度。她叹,为何等到如今才……   女府的设立,毫无疑问对于女子官吏打入官僚集团内部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而处于半退隐状态的老丞相顾屏正是它的管事人。   凭顾屏以往威望,那些大臣多少会给面子。   林茜檀夜里与人私会的事不了了之,江芷悦从嫁入楚家开始,第一次感应到了一种彻底无助的感觉。将这事说予江家,谁知前两日还顺风顺水的她爹,不知怎么又被人给算计得欠了债,无力管她。   她心情不快之下,便只好出门去买东西。去的,自然还是林氏的商行。   林茜檀名下店铺全被田小香整合到了一处,林氏商行作为整个产业链的集合体,以一种突然降临的姿态出现在了京城众人的眼前,财大气粗。   阴韧撤离京城时虽说带走了许多朝廷财物,大臣们惊讶地发现林氏商行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姿态在京城各个行业积极注资。京城三百六十行全因为它不但没有衰退,反而还在王元昭登位之后的短短一个月里业绩翻了一番。   林茜檀庆幸自己采纳了田小香当日的提议。   与其像是蜜蜂采蜜一样叫各个产业各自为政,不如拧成一股绳产生“规模效应”。   其实楚泠在时便有这个规划,只是周逸毕竟在某些思维上有些跟不上楚泠,并没有理解到楚泠临终时候的交代具体是什么意思。   十一月半,天上再次下了一场出奇大的大雪,将整个城市都掩盖在了白茫茫一片里。   林氏商行输入大量煤炭,低价出售给普通百姓,大大减轻了朝廷的压力。   林氏商行的声誉又更增进了一波。   各种各样的纸片书信也纷至沓来,由田小香筛选过之后,送到林茜檀跟前的,都也还有一本书那么厚。   那一天的早上,林茜檀用过早饭之后便坐在窗前一边看雪,一边阅读书信。   那些书信里大多是京城三教九流的大佬试探求合作的,也不乏京中权贵以权压人威胁分一杯羹的,甚至还有一些把她当男人,暗示她他们家里有适龄女儿可以送来服侍的。   新当上屋子里大丫鬟的红纱正领着四个小丫头端着被烘干的衣被进屋的时候,林茜檀刚好看到一封和她今日以及前几天看过的那些都别有不同的书信。   信封上只是普通地写了和其他书信没有什么区别的文字,但里面的内容却别有不同。   锦荷凑上来想看一眼,林茜檀侧目看了她一眼,她便知道这不是她可以阅读的内容。   锦荷铁了心终身不嫁,林茜檀便暂时如了她的愿。主仆两人越发地亲厚,现在在林茜檀身边负责磨墨的,就都是她。   书信上说,写信的人背后的主人,想与林氏商行合作“共谋大事”,至于要谋的大事具体是什么,书信上却又一个字也没有提。   林茜檀观看书信内容,猜测它所为的并不单纯。写字的人用的是加以改变的柳体,细节处笔锋却更厚重,正是夏朝时期文人偏爱于使用的字体。   锦荷见林茜檀面带一点儿严肃之色,林茜檀叫她先出去,她便没有拖拉。不止她出去,连带屋子里的小丫头也一并被带走。林茜檀则是亲自将这书信搁到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写信的人的确小心谨慎,但不巧的是那人自己大概都没注意自己有一个写字的习惯和林茜檀所知道的一个人分外相似。   又不是人人都跟她一样专门练过左手字,只要书写,就多多少少带上一些原来的习惯。   这还不止。   原件毁了,然后林茜檀又亲自翻了一瓶什么药瓶子出来,在屋子里四处喷洒,去除某种能被特定生物闻到的味道。她嗅觉敏锐,在阅读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信封上那一股淡到几乎闻不出来的味道了。   做完这一切,林茜檀才将锦荷重新叫进了屋子里,叫她伺候。   楚家所在的街区占地面积不小,大家各自忙碌,又有谁会去注意天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飞过?   那小东西在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飞回到了某个人的手上。那人靠在街边某处栏杆上看着底下,左手边抓着一个小酒壶。   他却不是一个人待着。   那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两个做玄色袍甲打扮的男人见小东西飞回来,不由眸色微动,以为有了结果。   王普将站在他掌心如蚊子吸血一般扎着他掌心的黑红色小鸟收进笼子里。转身而来看向两个男人。   这小鸟产自北洋,是比戎国还要北的一个神秘地域所产有的,名字叫“寻芳”。顾名思义,这种鸟的嗅觉是非常灵敏,远胜人类。   王普道:“你们二人就回去告诉主子,林氏商行的老板神通广大,这鸟儿没能找到位置。”   两人听了,失望溢于言表,可还是立即转身,去了某个方向。   “这大冬天的,就得待在屋子里烤火才舒服,就我倒霉,还得出来替人打工。”王普待他们走后,这才嘀嘀咕咕。   不过话说回来。   王普看着底下街道上的两人上了马匹,骑乘离去,心想,这林氏商行的老板,究竟是谁?   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一个吧?   在夏国宝藏不见下落的情况下,夏三娘也忍不住动了另外寻找财路的心思,一来二去,相中了那么几家富商。林氏商行只是其中一家。   不出所料的是,一般的人就算收到了信,也大多当他们是恶作剧的神经病,这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可主子高兴,他们这些人,就算明知不现实,也只能照做。   王普提着鸟笼回到桌前坐下,抬起手里的鸟,自言自语:“今日是你难得失手,我慰劳慰劳你,这里一盘鸟食拿去吃,可不能再吸我的血了。”   羽毛黑红、不过只有人的拳头那么大的鸟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样,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吃,王普心情不差,又在包厢里待了有一会儿。   林茜檀有点儿庆幸。   跟阴韧学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技能又再一次派上了用场。就是不知道,这写信的人,是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转而又传了口信给田小香,告诉田小香这件事情。   田小香知道自己也被算计,一时不快,偏偏林青松寄回的书信正好被送到家里,那信中情意正好舒缓了她的坏心情。   同样收到传信的,还有另外的一个人。   王元昭从信鸽手上取下来照例是用特殊手法书写而成的书信,看过之后,淡淡一笑。   林茜檀在信上没说别的,就只是说,她七八成证实那夏朝的三公主还活着了。   王元昭苦笑。   那位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夏朝三公主萧宸不仅活着,且还活得光鲜亮丽,谁会知道人人嘲笑其身世、都认为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的夏三娘会是那个本该死在宫乱里的人呢?!   这些事,林茜檀说得其实委婉。不过王元昭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猜到这些,但是没有和林茜檀提起过。   他装傻充愣,只当做不知道自己母亲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只好笑夏三娘会以为自己仍然隐瞒得很好了。   “太后今日都做了什么事?”王元昭放下林茜檀送来的飞鸽传书,头也不抬地问到。   珠帘外面,便有一个太监迅速走了进来,将夏三娘这一天下来做过的事通通说了一遍。   不说事无巨细,也是大体把握了一个脉络。   夏三娘见了哪些人,又叫了什么人频频出宫,不止那些明面上的,就是那些私底下做的,他也有所掌握!   顾潇巍曾给过那么一个建议,“萧胤”的存在无论如何对于皇位是一种威胁,对待威胁,排除它是一种很不错的方法。   旁人不知内情,自然觉得王大狗回京别有用心。   王元昭当时却和顾潇巍道:“自然万物,也有许多天敌,他们都是共存共荣的。”其中婉拒之意那么明显。   王大狗就算自己不愿意,也还是被封了个王爵,现在每日也不出门,只在府里垂钓。   可这些在夏三娘看来,俨然又成了“受弟弟逼迫软禁”了。   夏三娘执念太重,有些魔障了。   十一月二十,东都再传来捷报,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然而正当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东都那里的时候,夏三娘却忙着其他的。   这一天傍晚,王元昭手上增加了一份名单。   已经位至二品大员的王普在府里以欣赏古时大儒遗作为名,召集“宾客”,一群人“把酒言欢”,关起门来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一些什么。   “忠义郡王府不在其中?”   听着底下人念来的一长串名单,王元昭倒是有些讶异居然没有池家的名字了。   顾屏笑道:“池家还是灵敏的,这种时候可不糊涂。”   王元昭闻言亦笑。   可那笑容里,怎么看也有那么一两分的悲凉之处。   “老大人是否觉得朕可悲?”王元昭噗呲问道。   顾屏捋了捋胡须,道:“天家亲情一向单薄,习惯就好!”   历朝历代,何尝不是如此。   御书房中,只有王元昭和顾屏两个人在。王元昭沉默片刻,终是又对顾屏道:“这事,她知道吗?”   顾屏知道王元昭说的是谁,笑:“以那丫头手中人脉,就算眼下不知道,距离知道也不远了。”   两人一边说话,王元昭一边朝着窗外远处放眼看去。朱墙碧瓦,巍峨宏大,经历沧海桑田的宫殿不知沉淀多少恩怨情仇,那些看似忠诚地守在那里的侍卫们,又有多少心里藏奸!?   正说着话,外头有个小太监略略小跑着又进了来,禀报说道:“陛下,楚家少夫人进宫了。”   王元昭交代过要及时通报林茜檀进宫,下面的人不敢怠慢,这就来告诉了。   顾屏便知道,王元昭大概不会有什么心思再和他说那些无聊的朝堂之事了。   果然,王元昭在仔细问了问那太监之后,想了想,抬起脚来,朝着太后宫走了过去……   林茜檀进宫的次数是当今京中女眷之中数一数二的。 不论是夏三娘还是魏嘉音,对她似乎都十分“看重”。   林茜檀进得多了,也习惯了。多次走动,都让她将宫里的路给记住了下来,哪儿有隐蔽处,哪儿又有小路可以抄近道,萧太妃留下的地道入口又在哪个方位……   林茜檀在前面跟着内侍慢悠悠走,王元昭随后就在后面的路口上追了上来,但他并没有鲁莽靠近,反而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叫了几个对此事已经熟门熟路的侍卫跟上去,有备无患……   林茜檀也在猜测,夏三娘把她叫进来,为的具体是什么事。   太后宫中。   夏三娘已经准备好精致的点心,林茜檀从宫门口进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之间说不上感情,又话不投机,林茜檀头疼地想,如果夏三娘待会儿又拉着她讲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佛经,她又该怎么办?   想着,她已经朝着夏三娘走了过去。步履沉稳,淡定如斯。 第221章 人老   夏三娘在不着痕迹观察林茜檀的同时,林茜檀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就这会儿都后知后觉地看了出来。   王元昭长相与父母各有相像几分,林茜檀之前就已经觉得对方的面貌像是有哪儿眼熟。   现在看来,那个相像的人,分明就是萧太妃了。特别是颧骨鼻翼的位置尤其相像。   萧太妃曾说自己无意在大街上见过和她三皇姐相似之人,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夏三娘。   而夏三娘也不应该叫夏三娘,而应该是萧宸。   “萧宸”二字,现在更多只在青史典籍之中被提起过。然而就算是皇宫大内之中,居然也没有残留下来任何关于她长相的记载。其中人工操作的痕迹简直太明显了。   萧宸嫣然一笑,保养得体的肌肤上并不显露岁月的痕迹。她道:“这次与你说说《珈蓝经》。”   若是光论起一些普通佛道,林茜檀倒是也听得懂,可对方说的佛理实在太过高深了。   萧宸自然不是只叫林茜檀陪她聊一聊那些佛家说法,也不需要对方能够听得懂。她所要的,也许是一种对小儿子所展示的威胁态度,也许也是对林茜檀的一种观望。   林茜檀和她的母亲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宫殿外头的拐角树木后面,几个若有若无所存在的甲卫,无不是在告诉萧宸,王元昭还在派人观望着,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林茜檀也因此而安心一些,历史上曾经有多少人被用这样的方法无声无息地押扣做了人质。萧宸想来是也有所顾忌。   林茜檀平安无事地从宫殿里出来,那几个行动“鬼祟”的侍卫便自行散了去,她没有在宫里继续逗留,赶紧出了宫。   就像过来的时候一样,她的背影依然被远处高台上站立的萧宸时刻捕捉在眼里,那眼里有探寻,有冷漠。   背后那一道明显的视线,像芒刺似的,简直化作了实体,在后背上游走。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一股视线,林茜檀才松了一口气,一路上,与魏嘉音那座中宫宫殿遥遥相望,林茜檀看上一眼,便匆匆离去。   魏嘉音彼时并没有空去关注林茜檀,也只是知道知道林茜檀进了宫而已。魏夫人就坐在她的寝宫内室里与她说话。魏夫人直接就问她那汤药效力如何,有没有怀上?魏嘉音并不愿意跟母亲说自己这事已经暴露了的事。   魏夫人自顾自道:“……你父亲也是为你好,早些有孩子,就早一些保险,地位也稳固些。”   魏嘉音没了外人,总算还有几分闺中时的真性情:“父亲为的,首先是他自己吧?”   他们之间,父女之情自然是有那么一些的。但魏嘉音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更看重“奋六世之余烈”这样的大事。为了这个目标,儿女算什么,妻子也同样可以牺牲!   魏夫人摇头,道:“你父亲也不容易……”   可谁又是容易的?   宫人便趁着魏嘉音到室内换衣服的时候告诉她:“楚家少夫人已经回去了。”   魏嘉音点了点头,便算是知道了这件事。眼中有那么一点儿遗憾。   那时候,林茜檀已经走到了宫门上,一步之遥就踏到了外头。她和正好有事进宫的陆靖远在石拱桥上面对面碰了个头。   远远的,林茜檀看见他还有些愣怔。陆靖远看过来的那一份沉凝那么明显,明显到她想注意不到也不行。   虽说男女有别,可林茜檀还是因为这道目光而停了下来。陆靖远恭敬垂首上前,十分有礼貌。就好像刚刚那一瞬的敌意是她的错觉。   陆靖远说话那语气却仍有一些怪模怪样的。林茜檀听在耳朵里就有那么一点不舒服:“舍妹以前承蒙少夫人’关照‘了。”   林茜檀知道他说的“舍妹”指的是晴川。晴川以陆家义女的身份被葬去了陆家祖坟,这事还在京城里掀起过一点热议。都在说一个风尘女子这是积累了八辈子的“祖”德了。   林茜檀对陆靖远诡谲的态度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她觉得哪儿不对头,但又一时说不清。   若不是没有证据,她简直要怀疑晴川就是陆家失散多年的那个女儿了。但现实看来,又似乎并不是。   陆靖远遮住了他自己的眼睛,眼睫毛一动一动的。林茜檀坐在车上居高临下,因而便有那么些看不清楚陆靖远脸上的晦暗神情。   继母的话响在他的耳边,事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查证,晴川确实是因为被林茜檀赶了出来,而开始了命运的一连串翻转。   想起晴川,林茜檀也不好说太多。人都死了,她也犯不着还在人家背后再说一些什么。   陆靖远心头怒意难忍。外头有些人总在说晴川在林茜檀身边伺候的时候十分尽心尽力,颇有一点名气,也没人知道是什么缘故叫晴川遭到了贬谪。   再说了,在他心中,妹妹又怎么会是坏人?   两人匆匆忙忙说了几句话,便南辕北辙各走各的。林茜檀鬼使神差回过头来看上那么一眼,正好和陆靖远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缩回去,林茜檀想了想,将霁月叫到车里,仔细问了问。   霁月没从陆家看出哪儿不对头的,闻言也只是说,一切正常。林茜檀防着是阴氏说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皱了眉头。   阴氏也正跟自己身边的丫头正说到林茜檀:“我只不过说了实话,剩下的什么都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可赖不到我的头上来……”   陆靖远就像拿着一把锄头在不断深挖一样,通过不同的人,还原出来一副貌似真实的图景。在他勾勒出来的故事里,林茜檀显然成了那个逼死他妹妹的始作俑者。   他未必看得上阴氏这个人,也并没有将阴氏的话全都给听进去,但阴氏说的话还是成功引导了他。   陆靖远没有别的复仇方式,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给林茜檀制造麻烦就是他唯一的方法。为了这个目标,他并不介意努力压制自己心里的仇恨之心,刻意接近楚绛。   在东山侯府世子之位的争夺上败下阵来的林权,也成了他不怀好意接近的目标。他拐弯抹角的,问了许多和林茜檀、和晴川有关系的事情。   楚绛敏感一些,很快起了防备。可林权却是个大漏斗,别人几杯酒叫他下肚,他便什么都说了。   林权其实不了解林茜檀这个女儿,说的毕竟也只是皮毛。不过陆靖远还是由此知道了林茜檀在街上开着几家店面:“……这个不孝女,手里有银子,就想着她自己,从来不知道帮衬娘家……”却浑然不记得自己怎么从小克扣林茜檀的月例银子了。   陆靖远亲手执壶,再给林权的酒杯里满上整整一杯酒来。   *   十一月底的一日,林茜檀正将女儿抱在大腿上教导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孩子发一个字两个字的音节。孩子聪敏,这才半岁,就开了口。   她心情自然好,两日前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可把她乐坏了。   这会儿,偶然发出一两个音节的孩子又不说话了。就只是傻乎乎地对着娘亲笑得像个二愣子。纯粹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杂物。   林茜檀注意到碧书走进来时候的神色,也不在意,开口就让碧书说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碧书刚刚在林茜檀面前站住脚,微微皱眉,然后又立刻笑开,看上去有点无可奈何:“主子,咱们在五仁巷的两家连锁店铺给官府查封了。”   林茜檀也只是一瞬不可思议,不过也不在意这些。碧书也清楚,那两家店虽然是楚泠明面上交给林茜檀的那些店铺中最盈利赚钱的。但跟林茜檀实际的家产比起来,那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所以他们主仆都淡定得不行。旁边正给林茜檀剥瓜子的锦荷,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不过林茜檀还是要问一问京府怎么就突然往她的店铺上贴了封条了。   碧书说来好笑:“是京府的张大人带人去封的,说是咱们和东都阴贼有勾结呢。”   五仁巷子的那两家店确实和阴韧做过生意,这倒不算冤枉了她,不过以往这些事官府可是不会去管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别告诉她不过一些作画用的纸也能和谋反扯上多大关系了。   碧书既然会来说这事,想必是连更深一层的原因也弄清楚了?   碧书接下来果然便道:“听说这位张大人……七日之前和大理寺的陆大人去常春楼喝过酒……”长春楼档次不高,去的人不多。   碧书在林茜檀身边再怎么也待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件事开始,她自然就去将与之关联的事情筛选了一通,把可能有关的可能性提供到了林茜檀的跟前以供分析。   “那么白大人又怎么说?”京府的一把手是白樘而不是姓张的那一位。   “白大人病了,京府暂时便由张大人说了算!”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张大人自作主张了。   她和白家稍微有点交情,白樘病得倒还真是时候。   林茜檀不在意损失的那点钱,却在意陆靖远这莫名其妙的,在弄得什么幺蛾子。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忽然就招惹上了!   陆靖远预想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两家日进千金的店铺说封就封,林茜檀却没有像他所认为的,找上张大人求情通融一二。这让他后续的步骤全没办法实行。   天气冷,林茜檀仍然留在家里逗弄孩子,对于那店的事全不上心,只交代了田小香一句。这一日在家,锦荷给她按揉肩膀,开玩笑似的问她:“那两家店,主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茜檀笑:“娘亲留下的东西,就是一砖一瓦,我也没有随便丢弃的道理。”锦荷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乱说。   又道:“你歇一会儿。”   张永年毕竟只是副手,只要白樘还是府官,这事便不可怕。财能通神,她也不缺人脉,要摆平这事,又有什么难?说句不中听的,这事不过就只是大过年的徒添晦气罢了。   不过是想看看,她不动弹,那陆靖远接下去打算做什么了。   陆靖远也没想别的,最初的想的也不过是想叫林茜檀这个罪魁祸首到他妹妹的坟茔前磕头认错罢了。他不是没想过用见血的法子,可他陆家根基太薄,根本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打手能够绑人的。况且那也是知法犯法。   “这陆家,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一些。”皇后宫中,听着外面打听来的事,魏嘉音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一时之间倒是说不清究竟是因为林茜檀倒霉,还是因为陆家不自量力。   林茜檀再怎么爹不疼,没娘爱,那也是楚家正儿八经的儿媳。   他陆靖远凭什么会觉得,用两个店面就能逼动人?   陆靖远当然没想着这么简单。只是他听到的说法是,林茜檀是个在楚家没有根基的人。   这也不能全部怪他。江宁娘出门,一律不会考虑怎么给林茜檀留脸面。而楚绛先前处于各种原因,又主动疏远林茜檀,不免会给不知内情的外人造成一种错觉了。   看来是他幼稚了。   陆靖远将晴川留下的一支簪子握在手里,簪子镶嵌了宝玉,质地一般。若是林茜檀在跟前,看到那根簪子,大概会认出来,那是晴川离府的时候,她送给她权当最后一份主仆情义了。   林茜檀听说,陆靖远成了东山侯府常客,时常登门,林权并不甘心将自己的位置拱手让人,两人一拍即合,几天之内见了多次。   陆靖远是林栋在大理寺有力的竞争对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到京城里的雪停下来的时候,东都那里的战斗也告一段落了。   大雪封路,河面上也渐渐结了一层冰,运河在偏南方,虽然不至于整个河段结冰,却也明显比起夏日的时候少了船只。   十二月初,白樘病体初遇,回到衙门的时候,林茜檀店铺那事便也告了一段落。   张永年被莫名其妙降职一等,自然没办法再插手到林茜檀的事情里去,陆靖远心惊之余,一时之间不敢再擅自行动了。   要知道,张永年官声一向不错,也有背景,就这么被整了下去……   林权于是发现,前段时日经常登门的陆靖远不再来访,他还指望着托他一个力,帮他和林栋竞争呢。   伴随着沈氏的去世,林家就连维持原本的太平幻像都做不到了。林阳德的身子迅速地衰退,到了十二月的时候,已经比起年初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有人开玩笑说,林家这是才办完丧事,恐怕又要再办一场了。   林茜檀挑了初八这么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回了一趟侯府。借着看望林阳德,又设法在林权的书房里搜刮一通,林权就连自己书房里少了书本也不知道。林茜檀只是觉得,与其让林权到时候被林栋赶出去的时候将这些东西带走,不如由她回收了。   林茜檀自然在林家见到了阴薇和林碧香。   林权抑郁之下,再纳两房小妾。阴薇到了年纪,不免“人老珠黄”,难以竞争,黯然销魂之下又更添清瘦,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怨色。   反倒是做女儿的那个半点没有死了丈夫的忧愁,在娘家休养得水润水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回娘家度假。   她比起昔日四皇子府其他的姬妾过得可是滋润了许多。   阴薇趁机和林茜檀提起一些要求,林茜檀当面拒绝,阴薇的脸色便有一些难看。想当年林茜檀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她何时这么低声下气?   现在,她碰到个谁都要看脸色。   林茜檀笑着起身,也不管阴薇高兴不高兴。   离开许久,再回来阴薇这地方,变化实在不小。   林茜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阴薇这院子总是花团锦簇的。不像如今,又是一年年关近,地上的落叶都没有被清扫干净,还有婆子倚老卖老的不干活。   林茜檀知道,各家各户都有一些奴仆是祖祖辈辈伺候主家的,这些人和嫁进来的媳妇完全没有利益关联,听不听话是全看这个媳妇得不得势的。   这些人,见到林茜檀尚且还知道点头哈腰,对阴薇却没有什么好脸色。阴薇忍辱许久,却没有办法发作。她所剩的,就只是个林三夫人的名头了。   阴韧的事,还是给了阴薇致命的打击。阴韧离开京城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阴蔷和阴薇两个人的死活。   阴蔷倒罢了,反正天隆帝一出事,她横竖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就是被软禁。不像阴薇,看着比阴蔷好,实则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茜檀在阴薇的院子里待得有些腻,正好外头有丫头进来说楚绛来了。林茜檀看林碧香那一副熬不住的躁动模样就觉得好笑,不过还是装傻一样站了起来,随了她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八妹妹,过几日就是白马寺一年一度的封山法会了,你去是不去?”   楚绛也会去的。   *   楚绛来看望祖岳父,顺理成章。岳家留他吃饭,也是理所当然。   林阳德不顾身体不适,挣扎着非得爬了起来招待楚绛,为的也不过是替自家争取一些好处。   准确的说,是给嫡子争取一些好处。   林栋已经正式接了朝廷颁发下来的任命,成了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林阳德便不由后悔,毕竟林权才是他和亡妻生下来的孩子。   楚绛和林家的男人一起饮酒,林茜檀则是和恋恋不舍的林碧香一起去了林抒尘那儿。林抒尘云英未嫁,和忠义郡王府的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池荀最终过了那冲动的年纪,对于林抒尘最终也没有了那一份单纯的喜爱。再加上池家为他聘娶的妻子并不喜欢林抒尘这么一号人物……   林碧香回娘家的日子里,没少拿林抒尘出气。林抒尘也早就受够了林碧香的气,也没少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林茜檀正好就知道一位合适的婚配对象可以帮助林抒尘一把。不过端看林抒尘自己愿意不愿意了。   林碧香为了能有机会再见楚绛,见林茜檀对林抒尘颇有维护,也愿意给些面子。时光磋磨得她也变了不少。   林茜檀甚至还抽空回到她昔日的银屏阁去看了看。   阴薇耗费心思,林子业和齐家姑娘的婚事终究也还是没成。   但林子业毕竟又是男子,在许多事情上和林抒尘自然不同。他是不怕拖的。   林子业在军中越发混出一点名堂来,是除了林子荣之外,林家子弟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这也算是对阴薇而言为数不多的安慰。也是因为林子业有些出息,阴薇眼下虽然落魄,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林家无论主子还是下人们都还是愿意给她一些面子的。   楚绛接了林茜檀回去,身上不免便有些酒意,却仍然清醒。林茜檀亲手给他弄了放在车上的解酒丹,他使用之后,果然觉得好了许多。   “都说了什么?”   “不过是说一些老调重弹的话罢了。”   “那你又如何应答?”林茜檀虽是问,神色间却又有些俏皮。楚绛看得微微愣了一瞬,几乎以为看到了几年前还没有和自己成亲时候的林茜檀。   楚绛轻松愉悦地笑了,久违地心中一片祥和:“我说,世子的旨意是宫里给的,我和宫里那位不算亲近,又怎么能够在其中施加影响?”   林茜檀笑,她好像知道怎么和楚绛相处了。   两个人小的时候一直都很愉快的。就是到有了名分之后,这关系才变得微妙了起来。   丫头们见状,也都笑。主子们气氛看起来十分不错。   刚说上几句,又一匹快马飞速从马车边上开了过去,林茜檀侧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士兵的背上明显背着一个方块状的包袱,应该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楚绛神色亦动,收了笑:“看来,多半是东都又有情况了。”   林茜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世人都说阴韧江郎才尽,这次怕是不行了。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也就是无意,才会任由自己吃亏。他若有意,说不准真能给人制造一点什么麻烦。 第222章 刑   王元昭从传令兵的手上接过兵报,看了一眼内容,卷轴上字迹略显凌乱,应该是仓促之间书写而成。   传令兵告诉王元昭,朝廷的兵马在东都城外十里坡上吃了一个埋伏,折损了一定的人。   王元昭问:“将军们又如何了?”   传令兵立刻回答道:“除了江少毅将军一人阵亡,其他人分别是轻重不一的伤。此外,右军为掩护中军,折损最重,死达四千人。”   王元昭笑:“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江少毅,还正好就是江家的子弟。   那传令兵答应了一声,这便下去了。   殿中灯影摇曳,王元昭身形掩映其中,有些晦暗。   隔日朝廷上就着这事有过一番讨论。这些事自有人去操心,林茜檀这个还没走马上任的,只需要在府里忙碌年关的事。   能够忙碌这些,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令她十足喜悦的事。因为在雪地里死过,所以林茜檀每到雪天,也都会想到那时候的事情。   死过一回,对这些恼人的琐事也加倍珍惜了。   林茜檀说的封山法会,在十二月的十五日举行。既然说了要去,自然也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楚绛陪她一起去,当然也提前安排了时间空了出来,跟她待在一起。   到了十二月十五这一天,是个天气晴的一天,林茜檀将小包子交托在楚渐那里,自己则是和楚绛一起出门了去。   林茜檀去和江宁娘汇合时正听着个婆子在和主子说:“看这天气,早些回来是刚好的,到了下午,说不定就下雪了!”   不出意外的是,她会在进山的山路路口上碰见也是去山里参加法会的林碧香。林碧香为谁而来,显而易见。   东山侯府的马车还是林茜檀用过的那一辆。车辆看起来有一些破旧,显然是因为林家这两年收入不足,无力给马车更新换代。   林碧香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来的,还有林抒尘。而这也是林茜檀的意思。林茜檀另有安排是给林抒尘的。   白马寺的法会很有名气,今年的法会比起往年还有一层其他的意义。京城这两年死掉的人命太多了,白马寺想着给超度超度。   王元昭上位以来干的头一批事情里面,有那么一件就是把白马寺给弄了个底朝天。   林茜檀虽然不曾亲临现场,但也是知道王元昭将偷偷修建在山里的兵器库也给翻了一遍。   眼下的白马寺被人上上下下整顿过一番,至少在安全这方面不需要太担心。   况且人多势众,更没什么好怕。   也许是慕名而来,也许是家里死了人也是来超度,分明是大冷的天气,一路上出行的人却也还是不少。   林茜檀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的熟人,郑国公府张家便是其中一家。张家起复,张嫣代兄长求仕途顺利。   巧合的是,陆家也在这一天上山去。   华丽的陆家马车即使在京城数不清的权贵里面也十分显眼,人们都知道陆家的夫人死的早,他们一定是去为陆夫人做些什么的。   阴氏以陆家继室的身份出现,若不是这样的场合,林茜檀也不一定有太多机会见到她。   阴氏胖了一些,看起来渐渐有了富态,看起来在陆家过得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这样。   林茜檀远远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对她投射而来的视线全然不放在心上。陆家自然是为原配夫人做法事,只是另有夹带私货。   林茜檀叫董庸死,已经基本算清她和董家的账本了,阴氏还没有罪大恶极到需要她去清算性命的地步。   江宁娘也听说过阴氏的事,面露不屑。阴氏年少时和她也有过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白马寺几位年高望重的大师这一次倾巢出动,为大家做这场法会。还没上去山路,林茜檀就已经能够看见山上像是有青烟在缭绕着了。   林茜檀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后面几步远的林碧香。林碧香似乎正跟林抒尘在争执着什么,心有所感,侧头看了林茜檀一眼。   林茜檀便不再看她。她心情不差,甚至当着江宁娘的面前哼唱起了歌来。她身边的人对其中缘由心知肚明。   白马寺这一年的法会之所以比较热闹,还有的一个原因也许在于,曾经被封存着不让游客进去的寺院老塔也被开放了出来,允许游客入内了。   法会的道场被设立在白马寺中庭偌大广场上,不用人引路,来客们便自己知道过去那里。   寺院门口由此像是庙会一样,做生意的摊贩也闻声而来,可惜时机不太对,不然林茜檀一定要去逛一逛。   法会在午时前后才会正式开始。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行动。林茜檀注意到林碧香中途离开,便叫霁月跟了上去。霁月并不显眼,况且有风光随时在暗处待命,等着顶包,并不怕穿帮。   白马寺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古寺,身在其中,无论多少次,林茜檀都能心灵宁静。   但林茜檀还是忍不住觉得遗憾。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就是和杀戮脱不开关系?   而现在,也许那个刽子手是她。   江宁娘难得情绪平静,没有和林茜檀找麻烦。一行女眷沿着宽阔纵深的走廊,在会场附近的殿宇逛了起来。   江宁娘只顾着和江芷悦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林茜檀身上来。   只有江芷悦绝对不会忘记林茜檀,无论如何也要时刻留心着她。   林茜檀一边注意着时辰,一边时不时和江宁娘说一两句。佛门清净地,一路上的气氛还可以。   等到到了时辰,场面上的客人们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当白马寺的大师们出现,全场的气氛也随之达到了最高处。   白马寺里正热闹,京城里也不差。   十二月十五虽然说并不是什么正经的日子,但人们迎接年关的喜悦之情,同样洋溢在了大街小巷里。   京城的门口上,却正有一个人被抬在担架马车上,一身是伤地进来。   周围的人们投来嫌弃的目光,不免觉得晦气。躺在那儿任由人们把她当成是猴子看一样的少女却并不是很在意。她伤势不轻,虽然经过名医治疗,性命能够被留下来,但元气大伤,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的时光了。   小鱼很怅然。   她和阴韧有不共戴天的仇,只身一人去了东都,本来想着能够用性命报仇。但她就算布局周全,也最多就只是接近阴韧的身罢了。   本来以为会被阴韧的侍卫当场杀死,但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阴氏二公子阴柩救下,还有机会活着回到京城。   她也弄不清自己一个伤患,不在沧州那样水暖的地方好好养伤,却偏偏来京城做什么。若说京城名医云集,那么沧州的郎中也一定不会差的。   小鱼若是手上还有力气,简直想给自己一个爆栗子了。   她在京城无亲无故,又是为的谁,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来一趟京城?   难道就只是那时候在码头上有过一段“兄弟交情”的王大狗!   那个臭男人虽然说自己“近两年也会去京城发展”,但她并没有留下王大狗的联系方式,在这偌大京城里,她上哪里去找人去?   算了。   “劳烦送我去楚家,那儿有我一个朋友。”小鱼说话的力气不大。   但驾车的人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骂骂咧咧:“改道儿可得另算银子的!你到底有没有钱?信不信你拿不出钱来,老子把你给卖去窑子里!”   小鱼无奈地笑:“陈大哥别说笑了,你不会的。”   那被小鱼称作“大哥”的汉子撇撇嘴,暗道自己一个做绿林好汉的,哪根筋搭错了,学别人做正人君子,还做这白给人打工的蠢事……   小鱼苦涩笑笑。这叫陈敬的男人毫无疑问喜欢自己。但自己却只把对方当姐妹啊……   陈敬嘴上骂归骂,手上的动作却也并没有停下来。他不喜欢周围的人看着小鱼,便凶巴巴地瞪过去,人群看见这样一个面上有着十字疤痕的可怕人物,这才纷纷愣怔清醒过来,走了开去。   春风楼上待春风,这一日,近两年声名鹊起的春风楼上来了两位富贵的客人。两个一般无二气宇轩昂的男人将这个春风楼包了下来,却不要任何唱曲的姑娘陪着,反而将那些碍事的人全都驱逐去了后院,只留他们自己一张桌子几坛子清淡小酒,图一个风雅。   姑娘们纷纷好奇来的这两人是谁,竟然有这样的排场。掌柜的见状冷哼一声,把一群姑娘环视一遍,道:“我劝你们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这两位可不是你们高攀得起的。”   掌柜的都这么说,那些人听了之后虽说胆怯,反而更加笃定有个富贵险中求的机会了。   不过到底是在脸上把那遮掩不住的心思给强行遮掩了下来。   这掌柜的自己大概也不记得,自己几年前曾经驱赶过一个穷酸的少年出去的。   这时候,三楼靠窗包厢之中的人,便说到自己曾经的这一份经历来。   王大狗听得勾唇大笑:“这掌柜的如果知道自己干过这样的事情,还不得吓尿了去。”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那时候刚刚上京,一身破烂的“王二狗”了。   王元昭想想自己曾经做的傻事,也觉得好笑:“那时候是真的不太懂京城这些规矩。只觉得自己身上又不是没钱,不过是找个地方洗洗澡换身干净衣裳,怎么还有人连银子也不要。”   王大狗想到一件事来:“亏你说我倒是记起来了,那时候你怎么坑我的,你忘了?”   王元昭自然没忘。   那时候他们还在千石村里。   赖大麻子吹牛说自己看过姑娘的身子,他一时争强好胜,学人做起了采花大盗的事情来。旧年那块绣着红杏的布料现在还在他的手里搁着。   那布料早就什么肥皂清香也不剩,反而是沾染了木盒子自身的古朴气味。王元昭越是随着时间推移,就越是觉得当年的自己幼稚可笑得不行。   听说她今日去参加白马寺的法会。   王元昭笑了笑,思绪又被兄长拉了去。   兄弟两个人把陈年老账翻出来说,刻意不提夏三娘分毫。他们的母亲固执着什么,他们又怎么会不懂?所以才不能提起。   王元昭被打趣,摇头晃脑的:“你也别说我和魏嘉音如何了。但凡她头上有一个’魏‘字,我就不能试着接受她分毫,这世上没有感情,只因利益而结合,最终白头偕老的夫妇可不少,也不差多我一个。”   王大狗也笑。   王大狗还要劝说什么,倒是王元昭率先一步开了口,转移话题:“也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王大狗微微愣了那么一下,故意不懂:“说我什么?”嘴上是在问着,眼睛里闪烁的眸光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王元昭笑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你的婚事了。”   王大狗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说劝弟弟的话,这下搬砖头又砸自己的脚了。   只听见王元昭又在说:“母亲说的话,就是一千一万句我不同意,但那一句我一定是赞成的:你该替我找一个嫂子了。”   都几岁了。   王大狗心道,他又没有看得上的人,上哪儿去找一个人来给王元昭做嫂子?   正说笑,脑子里一闪而过一张令人没办法不印象深刻的丑脸,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王元昭见状,也不戳穿。他知道王大狗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于是也不催促了。   小鱼的鬼脸,自然并不是天生的。   她全家被阴韧给害了,为了生存,甚至为了报仇,她这才从一个好端端的美娇娘,变成了一脸疤痕的丑女。   本来她是立志“匈奴未灭不言家”的,可刺杀失算之后,身上再受了许多新伤,就怕运气不好熬不过去几个月,就想把该见的人给见了。   陈敬看她可怜兮兮,这才力排众议,一个好歹也是管着一百来个山贼的二当家亲自给一个丑兮兮的女人当车夫,将她给送了京城。   京城虽说不如东都商业发达,但帝京形胜,也有东都那样充满铜臭味道的城池绝对不能比较的地方。   陈敬看花了眼睛,可还是按照小鱼的指示,将她送到了传说中的楚家去。   林茜檀却正好不在家,楚家的门房自然不能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里去。虽说答应等“少夫人回来了,帮着通传消息”,但小鱼知道,这些人只是应付敷衍她的。   陈敬于是只好将她再拖去别处。   有句老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话用来形容王大狗和小鱼,也许便十分合适。   王大狗将弟弟应付了过去,和弟弟分开之后,本来是打算从春风楼的后门巷子绕出去,悄无声息地返回他在京城里暂时的住处、那间所谓的王府的。   这也是他许多年下来的一个习惯:尽量隐藏自己的踪迹。   七弯八拐的巷子里,王大狗飞快地走着,直到听见一阵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先是什么人在说:“便宜你了,我一个老兄弟说是来京城,记得住的就是你说的这巷子。再怎么,也总比那破庙来得强啊!”   同时,还有车轮子走在石子路上一磕一磕的声响。   王大狗本来没有打算理会,在确认没有危险的一瞬间,正打算静悄悄换一条路往别处走,却被接下去开了口的一个让他有三分熟悉的声音给弄得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脚步……   天气晴好,到了午后却有几片小雪花固执地非得落下来,经历沧桑的小巷子里,却演绎着只有戏文里才有的荒谬戏码。   外面的路人本来不可能留意巷子里,可突然,便传出来一声低吼吓了下他们:“老子就说是哪个小子跟爷爷我抢女人呢,还好跟来京城看了看,原来就是你,想把人带走,可以,来过几招!”   ……   王元昭可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刚刚和自己分开之后,就遇上了一桩争风吃醋的好事情。   他乘坐在一顶用来遮掩身份的平头小轿子里,不疾不徐朝宫门走去。   当天上的雪花飘得大了一点时,故意乔装打扮得一身粗布的侍卫们便听见轿子里传出来王元昭说话的声音:“白马寺的法会这会儿结束了没有?”   若是不结束,再晚一些天一暗,就不好下山了。   有人知道王元昭心里那点心思,便上前回答道:“这会儿应该是结束了的。陛下派去的人应该也正在送消息来的路上了。”只是找不到他们的人罢了。   法会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结束了。白马山上,大师们开坛讲经,又接受众多香客垂询奉养,人人各有所得,到了时辰都满意地乘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林茜檀也不例外。   她笑语嫣然地扶持江宁娘上车,然后奴婢们各就各位。车夫再挥动马鞭,他们的车子便跟在前面广宁伯府的车子后面,朝着山下走。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回去的时候车厢里可安静得多。一个是因为确实累了一天。另外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林茜檀。   江宁娘和江芷悦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林茜檀分明是在那里笑着,但她们就是凭直觉感觉到这个时候的林茜檀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   林茜檀甚至于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笑容令人看起来,不禁有一种潜意识的森然害怕。   没人说话,归途便漫长难熬。   等进了府,江宁娘迫不及待和林茜檀分开。   当天,林碧香没有回家。   林碧香是林茜檀的妹妹,又是一块儿出门的。这事传到楚家的时候,楚家的人都已经躺下睡觉。   江宁娘不由想到白天时候林茜檀脸上那神色,生怕这件事情和她有关,会不会连带得也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深更半夜的思乡院里,林茜檀没有睡下。霁月刚刚摸着黑进来,正在和林茜檀禀报着白日时候的事情来。   霁月没有问林茜檀为什么非得对自己的妹妹下狠手,她只知道林茜檀给她命令她执行就可以。   锦荷等人同样不会质疑林茜檀的决定。   “死了便死了吧。”林茜檀就像在说“今晚月色不错”一样。   霁月按照林茜檀说的,趁着无人时将林碧香弄晕了带走,又闪电一般喂下了毒物将她扔在后山林子里。   不能立即断气,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受足痛苦,然后才死去。   要说有哪里质疑,霁月也只是觉得,林茜檀既然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费事明目张胆在所有人都在山里参加法会的时候动手呢。   林茜檀透过屋子里的玻璃窗看向外面,像是对霁月在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还能有什么原因呢,自然是因为今天下雪了啊。”   算算日子,前世的她说巧不巧的,就是在同一个岁数被林碧香送上绝路的。现在她依瓢画葫芦,也算是践行了自己复活而来时候立下的决心了。   她当然不怕这事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就算她自己搞不定这些,也有二狗子在那里镇着。   霁月想了想,很快也明白了。   想想也是,就算有人怀疑,有她旧主子护着呢。   同一个时候的王元昭也刚从自己心腹的下属那里听说这些,只是点了点头。   下属贴身暗中保护林茜檀,自然也将霁月的行动看在眼里。   王元昭忽然就很想知道,前世的林茜檀是怎么死的。而他自己,在这其中的种种过程里,扮演的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不过,能被喜欢的人依赖,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桌面上的蜡烛又一次燃烧到了底,一个太监不多时上前来提醒他应该休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理了一整日公务不曾休息,站了起来。   心道,不怪做皇帝的寿命大多不高。   王元昭笑想。   看着一桌折子公文,再看看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室,真是不是死于勤政就是死于后宫的脂粉堆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正当那下属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王元昭远远传来一道不是指令的指令。 第223章 蝼蚁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下属听着便知道了王元昭的意思,不怪他入伍的时候领头的队长告诉他凡是那位少夫人的“小”事,都不必禀报了。   意思就是,帮着善后也就完了。   林碧香再怎么说也是东山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还有个废四皇子府上侍妾的身份。她的死,又怎么会没有半点风浪。   没人知道她怎么死,这股浪花也足够被当作一两天的谈资,被人津津乐道一个片刻。   京府衙门在白马寺的后山把尸首给找了出来,阴薇也半真半假地哭嚎了一两日。亲生的女儿总有感情,只是她更怕女儿的死影响儿子。   被找到的时候,林碧香一脑袋的狗尿。   竟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山中野狗没有吃的,大冷的天出来寻找野果充饥,因而在林碧香的身上撒了一泡尿。   官兵找过去的时候,那叼着个野果的狗还没离开,盘桓在侧,正在排便。   可这事,阴薇敢怒敢悲,却不敢言。那狗其实也没把屎拉在林碧香身上,倒是被阴薇泄愤似的宰了个干净。   林茜檀这才笑意盈盈地道:“所以其实不用我做任何事,京城里的那些夫人们,就会自己跳出来替我摆平这件事情了。”   大伙儿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阴薇是亲自去了山里迎接林碧香的尸首的。她心里不用证据就已经断了案,把这事全算到了林茜檀的头上。   更何况这事情也确实是林茜檀做的。   就像林茜檀说的,这些贵妇们半点追查真相的心思也没有,唯独只是觉得这事情晦气,恨不能给它盖下去了。   “不过是一个废王后院以色侍人的贱命罢了,有一口饭吃,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还要出来恶心别人?”   各家夫人背后说的话各不相同,不过根据汇总,说来也就是那么一个意思。全是恼怒她死的不是时候的。   林碧香本来名声也不好,婚前奔放丧德不说,婚后也做了许多被人说起也鄙夷的事情。   人们倒是因为她,想到了久久被人淡忘的阴槐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东都传来一件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阴家的二公子阴柩,去世了。   十二月十八,这消息先一步被送进林茜檀的耳朵里时,林茜檀头一句问的,便是他的死因。   屏浪笑:“主子聪明,这二公子的死因,确有问题。”   林茜檀从屏浪的这些笑容里,看出来了一丝勉强,一问,这阴柩竟是被他父亲赐了毒药弄死的。   跟着林茜檀,大家也都对阴韧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更明白这对阴韧而言还手下留情,并不奇怪。   林茜檀的话无疑是证实了她们的想法:“按照先前的事情看来,这阴二公子在阴韧心中也许也不是没有分量。至少阴韧还知道这人是他的儿子。”否则,以阴柩一而再的背叛,等待他的哪里只是服毒自尽这样痛快的死法!?   虎毒不食子,阴韧却亲手毒死儿子,这件事情在注重礼法亲情的京城人看来,自然成了绝不能接受的事。   新朝廷因此更加师出有名,舆论的声浪,也更站到了王元昭的一边来。   林茜檀说不出有哪儿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阴柩的死因未必只是那么简单。   不过年关将近的琐事,再加上林碧香的死,还是将她的注意力给拉了开去。   林茜檀也许还是比较了解阴韧的。阴柩的死因,的确不是世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东都的行宫之中,阴柩的遗体被摆在那里,还未停灵七天,灵堂上空空荡荡的,都没有几个来吊唁的人。   东都行宫的人也许对于真相更清楚一些。他们知道那天阴韧在“御”书房里画画,阴柩不知何故闯了进去,随后就传来他被赐死的消息。   别人都在筹备新年,行宫书房里的男人却阴沉着脸色在试图重画损毁了一半的画。   《美人梦醒图》是他得意之作,却在即将收官的档口,被阴柩那个该死的给滴上了墨迹!   谁人能知阴柩年少时的恋人因阴韧而死,阴柩多年来更是依赖药物酒水麻醉自己?   有了这么一件事情,眼下就是再有什么了不得的军情,又有什么人敢进去说一说的。   东都城外。   陈靖柔站在小土坡上,端着个林茜檀送给她的千里镜看着城里。   姿态飒爽。   看她在那,许多周围的士兵都有意无意露出了信赖的目光。   新朝廷组建的这支东征军,将领职位大多被那些豪门世家把持划分,虽说这些人也是会打仗的,但关键的地方却总是掉链子。   到头来,那些自诩神勇的男子将领们,也不过是踩着他们的性命去冲杀还不一定赢得下战事来。   陈靖柔却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   不过,现在营里的将士们对她能够认可,不再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拖后腿,她已经很开心了。   就是可惜战事不停,没办法回京去陪她的父母亲人一起过年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口袋里那四四方方的一样物件。那是家里某个人寄来的书信。   书信上说,日前上峰官员要给他送妾室,他没有要,还在信上把对方姓甚名谁全给汇报了一遍。   文字温柔,陈靖柔心里暖融融的,丈夫在她出征前抱着她说的话还在耳边:“你为国效命去,家里有我呢。”竟是一副全然支持的样子。   也是这么一句话一直激励着她,走到了现在。   林茜檀在广宁伯府的冬日宴上,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陈家姑爷。   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软软糯糯的,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给人的感觉更像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若不是喉间比较明显的喉结,她几乎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   可这世上的男人为什么是男人?女人又为什么是女人?其实也不应该有一个定数。   他这模样,在男人堆里自然融入不进去,别人都嫌他像个太监。而男女有别,他又不能往女人堆里凑。   可广宁伯夫人看起来丝毫没有对这个“娘娘腔”女婿的不喜,甚至还吐槽起女儿来:“能把她嫁出去我就欢天喜地了,哪里还管那么多!”   话里满满是对陈靖柔的嫌弃,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到陈夫人眼里的笑意。   林茜檀那天从陈家回去的路上曾和楚绛说:“女主外男主内,虽说在世人看来不伦不类,可我却羡慕他们锁头配对了钥匙。”   这话并不是试探的意思,不过楚绛却还是道:“你若是实在喜欢,我现在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你来日若在外,别忽略了孩子。我的母亲可并不擅长育儿,恐怕会带歪。”   楚绛的眉宇之间像是消散了戾气,林茜檀被他那一刻的柔和吸引了过去。美好的事物总是吸引旁人眼光。楚绛气质本就偏向清秀,眉头一放平,真是怎么看怎么是圆融春风。   林茜檀被正式授予了宫中文书房的职位。   所谓的文书房,就是日常主要负责整理朝堂大臣奏章、文书,凝练汇总成有效信息,然后交到皇帝手里。是顾屏在前置机构的基础上,新建而成的一个机构。   虽说职位卑微,却是一个要紧的起步。   林茜檀能够从楚绛那里得到这么一句话,已经心满意足了。   “好啊。”林茜檀笑起来。   楚绛能做这么一个让步,已经很了不起。他做不到陈靖柔丈夫那样做个“家庭煮夫”,也起码愿意不去反对了。   楚绛心道,事到如今,就算想反对,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吧。   她大概都忘记了,他们现在只是对外宣称的假夫妻罢了。   *   不过再怎么,也要先把眼下的年给过好了。   这是王元昭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度过的头一个新年。   一日后的晚上,正当林茜檀在府里准备着过年,忙了一日正准备睡觉,却骤然发现了窗边有个人影蹲在那儿。她吓了一跳。   可想一想也知道除了那个人又有谁会做这种事?   于是打开了窗子看了看,果然是他……   王元昭嬉皮笑脸的,林茜檀还以为他是不是只是过来待一待就走的。结果他说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京华梦景图的碎片有下落了。”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茜檀先是一愣,尔后便是惊喜。她眼睛也大了起来,唇角勾起:“怎么说?”这可是大事。   王元昭想了想,第一次当着面主动跨进去屋子,拿了林茜檀的笔,在纸上写下一行文字告知来龙去脉,又随即把写了字的纸张拿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事除了他们,便再也没有什么人知道的了。   林茜檀既意外,又不觉得意外,阴韧手里果真有这么一样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日前,小鱼曾经上门求见过,只是那天你刚好去了白马寺。”王元昭说这话,没有用写的,林茜檀便觉得自己耳朵上一股热气呼呼的吹,让她觉得有一点痒。   可听了王元昭接下去说的事,她是既担心,又好笑。   她和小鱼的缘分不过开始于最早回京那时候她把自己一根簪子落在了客栈里。   可后来却是因此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伤势如何?”林茜檀关心的还是这个。   谁知小鱼胆大包天,会去刺杀阴韧?却也因此反而阴差阳错看到了林茜檀一直在找的东西。   王元昭坏坏地笑:“她啊,伤口是厉害了一点,不过有王普出手,活下来是绝不成问题,不过就是寿数必定不如常人罢了。”   毕竟是刺杀未遂,实实在在是受了伤的,有这样的结果,就是小鱼本人都觉得惊喜了。王普告诉说,只要好好调养,活到五十岁,是可以的。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王普还有这样的本事。”林茜檀笑起来。   说起这,王元昭像是想到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一样,嘴角之间竟然像是有些嘲讽之意:“他会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是名医世家的真传人。”   不过,旋即王元昭又想到什么高兴的,说话之间眉宇又带了笑。   林茜檀也跟着笑,顺手给王元昭倒了一杯茶,却忘了那个茶杯是她自己刚刚用过的。   王元昭注意到了,却忍不住装作没看出来,接过茶杯微微抖了抖手,把那茶水给喝下去了。   普普通通的五宝姜茶,冬日最是暖身。   在睫毛闪烁里,林茜檀想到的,却是王大狗真正的身份。   既然夏三娘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个本应该死了的夏朝三公主,那么作为夏三娘的大儿子,王大狗又会是夏朝的什么人?   他并不是和王元昭一个爹生的孩子。   况且,仔细想来,“夏三娘”的岁数比“萧宸”大了好几岁,若夏三娘果真就是萧宸,那么王大狗出生的时候,萧宸也只有十二岁,一个连初葵都没来的人,上哪里去怀孩子去!   林茜檀心里疑惑,却没有问。王元昭心里清楚,却也没有说。   那就干脆说一说小鱼的事好了。   王元昭之前也只是听过小鱼这么一个人,真正见到是在几天前。   本来以为他兄长会喜欢怎样漂亮的姑娘。结果小鱼的脸……确实丑了一些。   林茜檀玩笑一般道:“难不成你也是以貌取人的?”   王元昭自然不是。   只是在想,若是这样的容貌,再加上堪称没有根基的出身,将来想要发展一点什么,夏三娘这个准婆婆那一关怕是不好过。   “你是没看见,我大哥怎么亲手给人喂饭喂药的模样。”想一想,王元昭就笑出了声音来。   林茜檀沉默,王元昭没说,但夏三娘是个什么人,她多少也判断得出。   她那样的人,大概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媳妇没有利用价值的吧。   就像魏嘉音。   王元昭要继承前几代主政者的既定策略,继续削弱世家这一股犹如吸血虫一样依附皇家的庞大势力。   而夏三娘,却在坐上太后这个位置之后,和魏氏家族勾连在了一起。眼下外头还有一些乱子没平息下来,夏三娘暂时也许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起来。   但将来呢?   若是夏三娘到时候羽毛丰满,又会怎么样?   这些事,王元昭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他也很想知道,他的母亲还会让他失望到怎样的地步。   被人说到的王大狗,正蹲在床前给小鱼按压脚丫子:“也不知道太医交代的手法对不对,你身上是个什么感觉?有没有不舒服?”   小鱼笑道:“你要是实在不会,那就叫婢女来做吧。你再这样,她们都要失业了。”   王大狗便腼腆柔和地笑了笑。   心中思绪飞远。既是在看小鱼,也不是在看。   前朝夏末时,京城也曾有过一户一时鼎盛的人家。那户人家一度成功将自己的女儿和当朝的某位皇孙定了亲。   后来,夏朝灭。那户人家为了自保,便不承认和萧氏有过婚约。   结果在当时一位权贵力主追杀之下,那户人家还是在短短几年里,烟消雾散。   王大狗年幼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有过这么一位未婚妻。   许多年间,心里也还惦记着去找一找他们家族幸存下来的人的下落。   就是不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天底下也会有那么巧的事。   本来以为小时候还是软娃娃的时候跟自己玩过几天的小姑娘已经没了,谁知道就在跟前晃荡。   王大狗一边给小鱼按摩,帮助她疏通血脉,一边状似无意地摩挲早就取不下来的一只脚环。   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算不算对于夏朝的灭亡有先见之明,懵懵懂懂之际,就懂得把自己的东西往人家小姑娘脚上套。   问起小鱼,小鱼也只是说不知道:“我家没了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我现在的家人其实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也只是看我一身是血的倒在水边,便将我救了回去,本来是打算叫我做童养媳的。”   那年阴韧血洗朝堂,许多人家破人亡,这仇人是谁,连查也不用查了。   “这脚环是我那时候便戴着了,因为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也没什么人惦记。”小鱼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摸了摸已经褪色的脚环。   王大狗这时候想起来,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年他好巧不巧给小鱼戴上的,就是个乳母用来逗孩子用的普通钢环。   若不是这样,这东西早就没了。也就是上头的雕镂花纹别致一些。   小鱼嘴上说着凶巴巴的话,活脱脱一个粗俗的市井女人。可耳根处红红的,却还是显露了她的心思。   这人怎么这样啊,他们不过是在码头上相处过一段日子,还没那么熟,怎么一上来就摸脚丫子的?   可那跟着来的山贼陈敬在窗外看在眼里,心里早就不痛快了:老子带你上路那会儿,为了背你,连你大腿都不小心碰到过,怎么没见你脸红?   两人在屋子里说话,也注意不到屋子外面的陈敬。   王大狗和弟弟想到一处去了:小鱼本来的家世本来不差,可按着现在,母亲怕是不会同意他履行旧时婚约,把人给娶进门的吧?   而且也不知道小鱼愿意不愿意。   *   街道上的鞭炮一响,便叫人什么烦恼也暂时没了。   几天的时间也一晃而过,小鱼在新封的夏王府也渐渐住得习惯了起来。   萧宸倒是听见了王大狗从街上抱了一个女人回去,但是并没有多想,也不过问了一两句。   只是觉得不管这女人是什么人,大儿子懂得破戒开荤,就是好事。   这样一来,她也能大胆地给他寻找寻找家世合适的贵女千金,做他将来的皇后了。   “魏家的人怎么说了?”太后宫中,萧宸正和心腹说话。   凌霄上前道:“同意了。”   萧宸“嗯”了一声,神色一闪而过的得意。   外头的人都不知道魏充得了个与肝脏有关的重症,剧毒入体。而她的手上,恰恰有一丸救命的仙丹是魏家急求的。   根本不怕魏家的人不答应。   魏家愿意出钱,这样一来,大儿子便有希望在几年之内将小儿子那不算牢固忠诚的军中势力给蚕食下来一部分。   只要能成事,到时候……   凌霄将主子的固执看在眼里,却是叹气:主子真当她小儿子是吃素的不成?次次以性命、以孝道相逼迫,用到最后,恐怕什么母子情分都没了。   宫里自然是不放鞭炮的。萧宸刚和身边的人说完话,正好有一个小太监在安静的夜晚踩着清晰的步子进来,说是王元昭送了几道点心过来,请太后尝鲜。   萧宸看也不看:“哀家如今已经不爱这些,赏给你们了。”   萧宸身边的人自然都是欢天喜地。   送吃食的老太监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眼睁睁看着那些王元昭没事捣鼓来的点心,替主子不值。   他也在这宫里待了半辈子了,何时见过那些皇子皇孙给亲娘老婆做吃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君子远庖厨,更别说龙子龙孙。   不过还好,太后不喜欢,皇后娘娘却必定是会高兴的。   魏嘉音确实喜欢王元昭叫人分了给她的点心。可一问还送了谁,她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夏王府一份,楚氏、魏氏也有一份。”宫人是这么答话的。   魏嘉音忽然便觉得,吃在嘴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好吃了。   林茜檀将这些东西吃在嘴里,就是不禁心虚。没人知道她和楚绛神不知鬼不觉办了和离,可在别人看来,她就是楚家的少夫人。   王元昭的手艺,不算差。只是林茜檀因为心虚,便有些味同嚼蜡。   “主子若是嫌弃,便赏了我?”锦荷故意这么说道。   林茜檀却已然将这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留也不留。   她干脆问起其他,锦荷便主动配合着被转开话题去。见问林碧香的事,她便答道:“这大过年的,侯府里也不好办丧事,好在冬日天寒,停灵多日也无碍。只是老侯爷不太乐意叫八小姐在那儿躺着,说是大过年的,嫌她不吉利。” 第224章 女学   林碧香的遗体在东山侯府西北角的一间临时搭建的灵堂里一停放就是到了新的一年。   林阳德最终还是同意叫她待在那儿等着出殡。   侯府里也像模像样地弄了葬礼该有的东西,只是过年过节的,又有谁会自己讨晦气去灵堂这样的地方?   整个灵堂一派冷清,就连守灵的丫鬟和婆子都相互推诿,不愿做这差事。   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阴薇心里愤恨,但无可奈何。她因为阴韧,自身难保,能争取到这些待遇,已经算是尽力。   可谁能想到别人都不肯看望的丧事,林茜檀这个从小就和林碧香关系不好的人反倒出现了?   阴薇也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可在看清楚之后,眼睛里又一下子变得尖锐疯狂起来。   “小贱人你来做什么!”死了女儿,新仇旧恨都给涌了上来。阴薇下意识就想扑上去。和她昔日“温和敦厚”教导原配留下的女儿是时那模样真是大相径庭。   林茜檀脾气很好的样子,阴薇随手拿供果砸她,她轻巧地躲开,也不生气。   “我还能来做什么呢?自然是来看一看八妹妹了。”她笑得清浅,神态自若。但就是这样,才更惹阴薇勃然大怒了。   林茜檀确实是来看林碧香的。   钟嬷嬷也好,锦荷也好,都劝说过。说什么“灵堂晦气”。   但她自己就是个逆转阴阳的人了,还怕这些吗?她敢去看王群,又有什么不敢来看林碧香?   只有她自己知道,林碧香这几日夜里可没有少来给她托梦。   林碧香就是她那梦中的厉鬼,张牙舞爪。林茜檀在梦里没有少和她“好好相处”。她能还阳重来,林碧香却应该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黑白无常枷锁一套,就算知道是她叫人弄死了她,又能如何呢。   林茜檀不管阴薇愿意不愿意,径直走到了棺木边上。棺木没有钉上钉子,林碧香还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她已经被人清洗过,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她颜色安宁,少了在生时的戾气,那一股妩媚轻浮之意却反而随她上妆而固执不散。   只是毕竟已经死了,又搁着好多天,尸身不免散发了一股连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住的臭味。   梦里的情形犹如还在眼前。   林碧香当着她的面诅咒她不得好死。   她一巴掌过去,把人打翻在地,就像曾经的林碧香踩着她的脑袋一样,反过去踩着林碧香的脑袋和林碧香说话。   连续几夜,只要她一入梦,林碧香就必定会过来找她。   直到昨晚。   可她只觉得高兴。   林茜檀在看过林碧香一眼之后,随即就离开了。   阴薇这才被屏风屏浪二人松了束缚,阴薇身边的婆子丫头分毫不敢上前跟林茜檀为难。   她只是过来拜年,看过一眼,在外人看来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别人也指责不出她什么来。   林家没有别人。   大年初,是新朝启用新年号的头一年。宫中正举办了小型的祭天仪式,大多数的贵人都去宫里参加仪式去了。   虽然各家各户也有一些因为没有资格入宫而留在府里的。但大体像是东山侯府这样,还是空旷。   林茜檀自然来去自如。以她和王元昭、顾屏私下的交情,这样的场合,称病不去,再简单不过。新年祭天,最是无聊。   而林阳德刚好也孤零零一个人在东山侯府里待着,她来得正好。   林阳德看上去,健康状况同样不是很好。   本来就到了年纪,又是接二连三的不顺。沈氏一不在,他没了精神支柱,精神上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过年期间都是在床上躺着过的。   林茜檀觉得,林阳德为人品行如何姑且不说,起码在对待妻子这一件事情上,林阳德确实还算可以。   虽然管不住裤腰带,但在精神上还是忠于她的祖母,也不算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而林阳德对于她的到来,尽管意外,但起码不像是以前那样,不欢迎全写在脸上。不出意料的话,东山侯府在林阳德之后,也许会迎来一个衰败期了。   林子荣亲自将她给送出去的,说起自己的父亲,林子荣脸上有一些担忧的神色。   林茜檀心想也难怪,林栋虽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世子位置,但他在新朝廷里,不太受重用。   顾此失彼,还真以为是林权污蔑他曾与人受贿导致的。   “堂兄也不必着急,二伯在大理寺任职期间,勤勤恳恳。陛下一定也是看在眼里的。”   林子荣展露焦虑也不过只有一瞬,立刻又恢复了沉稳和内敛:“借你吉言。”   前两年还冷酷的大少年在品尝过权力的好处之后,终于也懂得在有能力帮助他的人面前漏出讨好的神色来了。   林茜檀暗笑。   实际上以她的人脉关系,现在的她对于二房的前途好坏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她不希望二房发展得太好,免得尾巴翘起来到天上去。她虽不喜林权,但同样对二房没什么好感。   所以王元昭在对林栋动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打算阻止。   这件事情,林茜檀是和王元昭有过一番交流的。   王元昭也一度因为林茜檀的缘故而对于要不要对林家的职位进行梳理而犹豫。反而还是林茜檀对他默许。   在王元昭看来,林栋虽然能干,但锋芒野心都偏大,以往为了向上爬又和不同势力有所利益牵扯。即使要用他,也不是眼下了。   刚刚开春,林茜檀从林家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想了想,她决定去张家看看。   有贬就有抬。林栋恰好是被暂时打压的一群人之一。而张家,则是被重用的一批。   郑国公府以一种颇为高调而突然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人们都对刚刚被恢复爵位,就被放到重要位置上的小郑国公很好奇期待。   苦尽甘来,张嫣这才明白林茜檀当日为什么会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张家还有起复之日了。   在张家最困难的时候,林茜檀毫不吝啬提供扶持,不亚于雪中送炭。在张家回归之后,她自然成了郑国公府的上宾。   现在已经成了郑国公府太夫人的张夫人,甚至亲自迎接到了垂花门外。   每每面对张家人这样的态度,林茜檀便忍不住有些心虚歉意,因而更加用心弥补。   张家人见状,便更觉得感恩。一来二去,彼此的感情又怎么不好。   张嫣闻讯,也赶了过来。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张嫣笑着将林茜檀迎接坐下在了屋子里。   她们张家由于前两年的磋磨,张夫人仍然有些病容。王元昭便免了她进宫。而张嫣正在家里著书立传,正好也在。   所以这时候,也只有新任的郑国公进宫去了。   林茜檀刚刚和张嫣母女坐下来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便有丫头进来告知说张颖如来了。   张夫人笑道:“倒还真是赶巧了,你们这一个一个的,还都这时候来,也不怕宫里不高兴。”   这自然是玩笑话。   说完,张夫人已经快速走了出去,不多时就把刚从宫里出来的张颖如也请到了炕上坐下。   林茜檀疑惑地看看时辰,宫里的活动自然还没有结束,张颖如要么和她一样根本没进宫,要么也是提前从宫里出来。只听她道:“皇后娘娘给诊出了喜脉来,咱们这些女眷自然都不用多待了。”   王家现在是皇亲国戚,尽管新帝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但一荣俱荣。   既然魏嘉音肚子里有了个孩子,对于她来说,当然也是天大的好事。   张夫人同样也是喜笑颜开的。   对于她来说,则是,她们家的命运是和现在的新皇家联系在一起,自然关心这些。   只有张嫣知道一点什么别的,看了一眼林茜檀。   林茜檀虽说有一瞬愣怔,不过这些事毕竟是她意料之中早晚会来的事,心里酸不酸的另说,可从理智上讲,还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自己注意不到自己衣袖里面的手抓紧了那么一下。   随着张颖如的到来,屋子里的话题一下子被转到了大周朝的皇嗣上去。林茜檀也就心里不好过了一会儿,便收拾了自己,加入到了话题之中。   只是,这孩子来得,也确实不是时候。   林茜檀觉得,王元昭不会希望魏嘉音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的。   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就会成为魏家和王元昭讨价还价的筹码,也会使得魏家更添一分声势……   林茜檀想的不错。宫里的王元昭在知道这些之后,并没有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有的就只是不喜。   出于责任和义务,自从与魏嘉音第一次敦伦之后,他是保持一个月只做那事一次的。   每每挑着魏嘉音大概率不会怀孕的日子去她屋里不说,还总是草草结束。   没想到还是怀上了。   看他皱眉头的样子,他面前的王普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好心情。   王元昭也看向王普。   明知他有别的什么心思,王元昭至今也还是对他重用。不管他是不是幸灾乐祸,他只问他对这事是个什么意见。   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王普便笑:“还能有什么意见?不能怀也怀了,难不成你还能给她一碗汤药把孩子弄没了?”   王元昭心道,自然不能。   就是因为知道王元昭不会做这样的事,王普才没说。其实按着他的意思,这么做反而是最保险的,也最简单。   对于王元昭而言,不管喜欢不喜欢,那也是一个生命。他已经对魏嘉音很不好,万万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再去做一些别的事。   另外一边的魏嘉音却很高兴。   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她就迎来这么一个好消息,从太医确认喜脉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身边的人也为她高兴,唯有乳母一人那笑容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些勉强的颜色。   太医在料理了魏嘉音的事后,去了御书房求见。   王元昭正为这事烦着,见太医来,连忙宣召。   太医颤颤巍巍,犹犹豫豫,终于在王元昭和王普跟前鼓舞勇气开口,说了一句叫王元昭没有想到的话。   “皇后娘娘的身子似乎有一些异样,不太适合怀孕……”   王元昭一愣,让他仔仔细细地说来。   太医便将自己一路上已经整理了一遍遍的台词全都说了。大概意思就是,魏嘉音不是不能生,是她眼下绝不能生……   这事情,太医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王元昭的跟前,告诉了王元昭。   王元昭便问,这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这世间有人先天骨盆发育有碍,不仔细检查都察觉不出来的。   太医神态之间便有那么点儿犹豫。   可想了想,年纪不小的老太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事关重大,这样的情况微臣自然不敢随意泄露,也确实只来这儿和陛下说过。但微臣觉得,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乳嬷嬷,似乎看出了一些什么来。”   能给魏嘉音这样的世家贵女做乳母,身上自然或多或少是有一些本事。基本的药理都还是知道那么一些。   太医既然要给魏嘉音开药,在药草使用上未免会有一些痕迹露出。   这太医又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不过也只是怀疑乳母那时候的神色不太对,但没有证据。说出来,也只是提供王元昭做一个参考。   王元昭便算是知道了这么一个情况。   等着太医离开,王普才转过来,看向王元昭。   只见王元昭的脸上有沉思之色。   这倒是符合这人一向的脾气。王普不奇怪。   只是他心里还是庆幸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劝说皇后把孩子暂且弄掉了。   魏嘉音还不知道自己和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没有缘分。她一整个晚上尽是在那儿抚摸肚皮,就好像那个孩子已经被生出来了似的。   由于当时魏嘉音孕吐是在众多女眷跟前,所以这件事第一时间就传遍了京城。   急不可耐冒头表态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还有那些大多数的、在中间观望的……   这一晚上,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心睡眠,想着事情在枕头上熬到了三更半夜?   魏家的人当时也被遣散了出去,到了第二日天都不亮,魏家的人就坐着轿子来到了宫门口等着进宫看望。   魏嘉音醒来时,听说她的母亲、祖母乃至是家里的一些女性长辈都已经在正殿上坐着了。   魏嘉音也有些日子没和她们好好说过话,心情自然喜悦。   谈话之际,不知怎么说到了与陈家公子和离之后改嫁了的堂姐。殿上气氛一时凝滞,魏嘉音知道她的那位堂姐改嫁之后过得并不好。   本来以为没什么利益可图的陈家现在却被当成头等亲信重用了起来。而原以为是良缘的婚事,魏嘉音的那个堂姐却因为弃夫改嫁而备受婆家嫌弃。   就算看在魏家的面子上,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魏嘉音怀孕是好事,话题不一会儿又被说到了有意思的地方去。   只是这事却被魏嘉音上了心。   广宁伯夫人接到宫里宣召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什么缘故,进去一趟出来,和丈夫提起,才有些啼笑皆非的恼怒。   魏嘉音想着安排她堂姐一家登门与陈家致歉,看看能不能借着苦肉计,给她堂姐挽回挽回名声。   陈瑞听着也极不快:“魏家的人就是这样,也就是在齐秦楚三家跟前还礼让几分,咱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说不准都是暴发户呢。”   陈瑞不太喜欢魏家人骨子里那种嚣张的傲气,魏嘉音安排的这一出,也没能成。   这事被陈夫人用书信告诉给了远在东都的女儿,陈靖柔又当聊天似的,写了信问了问林茜檀。   林茜檀感叹,也不怪张嫣、顾晴萱她们不爱和魏嘉音来往,魏嘉音这事做的也确实有些……兴许魏嘉音在她跟前当真是比较客气了。   林茜檀问了问陈靖柔,东都的情况如何了。   虽然陈靖柔也清楚林茜檀就是随口问问,却还是认真做了回答。   陈靖柔告诉林茜檀,东都已经封锁城池数日了。   林茜檀收到陈靖柔这封回信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元宵的时候。宫里宫外正是一片热闹的时候,大家也都知道新皇后有了身孕,正庆祝着这件事情。   东都那边却是过了一个别有滋味的元宵。陈靖柔在千里镜里看到,城中既没有灯笼,也没有节日该有的装饰。   楚乔不免担心还在东都的亲友,林茜檀无事便叫她一起坐着说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有她在,林茜檀就是外出也能够放心。   小小的孩子在姨婆手里不哭不闹,看得楚乔心都化了。   林茜檀依稀想起自己年幼时候的事,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弥补和楚乔的关系。   开了年,又到了元宵,也就是距离着林茜檀到女府报到的日子近了一些。   她有孩子,出门也不放心,顾屏便叫她暂时到衙门上挂个名字,其他的稍后再来。   小包子已经会说话了,虽说只是偶尔蹦出来一两个发音模糊的字,却也是十分了不得。   林茜檀舍不得,却还是不得不舍。   各地兴办的新式女学也开启了第一学期的课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女学所使用的“奖学金”的概念,也吸引得许多人为了银子而同意将女儿送去念书。林茜檀在家时便有在做些编写教材的工作。   张嫣也去了京城分院担任了个助理的先生,专门给女孩子们说一说外面的地理地貌。鼓励她们大胆走出闺阁,自己亲眼去看一看。   “你这个办法好,”这一日刚刚正月二十二,张嫣请了林茜檀去她新家吃饭,饭后两人闲聊:“一般的世家大户自然看不上那点儿银子,但对于一年辛苦也赚不到几两的贫寒人家,百两银子可谓天文数字。”   虽是为了钱而来,可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想要拿钱,便要在学业上真正用功,那些知识进去了脑子。一天两天看不出效果,过个几年,这威力就出来了。   林茜檀笑:“所以诸如魏氏这样靠’底蕴‘垄断书籍知识的家族才最会反对。我公公说了,攻讦这个事最多的,就是那批人。”   张嫣懂得林茜檀的意思。   世人总说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嫁人就是不错,能教几个字更自以为是天恩。   然而现在已经开遍天下的百来个女学招收的女学生已有上万。这上万人一旦在考核中取得名次,头名的甚至可以每年拿走学院上千两银子。   这些银子拿回去,虽说要被家里的长辈们搜刮去大半,但今后谁还敢来说这看不起女儿家的话?   两人在这儿说着,外头的街头巷尾自然也有人在说这个。   银子的吸引力对于那些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家来说,自然吸引力巨大。她们刚说着话的工夫,开在京里的女学便又收进了几十个前来报名的女学生。   宫中。   “这些世家这次反应倒是不慢。”御书房中,既是君臣,也是好友的两人正面对面下棋。   王普听着王元昭说这话,会心一笑:“确实。”   那些大臣们也慢慢回过味来,当他们在关注东都的时候,新帝大刀阔斧地,在天底下都干了一些什么事。   短短的时日里,受女学影响,也有些男子书院有样学样弄了个奖学金用来激励。   一时之间寒门读书的风气迅速崛起,大臣们想压也压不住了。   也不怪王元昭心情好。   王普了解好友,或许略胜对方了解自己一筹。   他心想,这样一来,甚至连舆论都被王元昭牵引着走了过去,还有谁还在意新朝廷怎么偷摸摸把《夏史》给修了!   那些出身世家的朝臣们还没为了阻止这事,整出些名堂来,东都那边就又传来了消息,说是被困城中的阴韧也在城里弄起了一模一样的事情来。   林茜檀和楚乔玩笑一般说道:“姑母现在还担心不担心姑父他们?”   楚乔被说得脸上微红,嗔了侄女一眼。她和丈夫感情好,原本还担心战乱无情。可眼下看,丈夫应该还是安全的。 第225章 离   东都。   百姓们家家关门,户户不出。只有零星的商贩胆子够大,趁着肉多僧少,富贵险中求,出来做生意。   昔日繁华的都市俨然成了半座鬼城。   林茜檀的姨父秦彬本来是个开了几家小店的商户,特殊时期他还有存粮预备,只要关紧门槛,就算有个什么,也可以支撑过去。   他倒是担心在外断了音讯的妻子。虽说是回了娘家……   楚乔曾经写信给他告知在半路上碰上了林茜檀,秦斌念起往事,不由感慨。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妻子这么多年心甘情愿热脸贴侄女的冷屁股,全是因为年少时的一场嫉妒。   楚乔一直觉得,林茜檀父母婚姻不睦,和她做的事有很大关系。   有些早年的事,林茜檀陆陆续续的,也查探来一些。也多少谅解楚乔当年的心态。   任凭是谁,面对一个本来样样不如自己,却过得比自己好的妹妹,恐怕也难免不有一些心态上的失衡了。   也正是因为化解这些,楚乔这在京城一住就是大半年。和秦斌夫妻之间通信联络也全靠书信往来。   直到数日之前中断了。   楚乔偶尔也会和林茜檀提起楚泠当年的事:“你娘亲当年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你外祖父还以为她魔怔了,可问她旧事她又都答得上来。”   这样的话,林茜檀不是第一次听。   翻过元宵,已经基本太平的京城百姓又开始了一年劳作。二月抬头时,满城已经遍地是新发的枝芽,和东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月初二,离着花朝还有十天,林茜檀和楚乔一起上街,准备着过节用的物件。楚乔便是这时说起旧事。   林茜檀问,楚乔便说,不知不觉说了好些。那些事和楚泠留下的手书记录相互辉映,楚泠往日的形象就更清晰了一些。   从楚泠留下的文字里,林茜檀看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母亲。就像她一样,也许本来应该死了,却翻越过鬼门关重来一遍……   说着,楚乔想到了什么来。   “说起来,你娘亲在你还很小的时候留下一封书信,你可还记得?”   林茜檀知道楚乔所说的,应该就是那封让她能够联系到周逸的书信。   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那封书信她竟然只能算是阅读了一半。   楚乔不知道书信的内容,只说:“你娘亲让我转告你,那信纸搁在火上烤一烤,另有乾坤!”   因为这话说得其实有些莫名其妙,又时隔多年,也不怪楚乔会忘记。   林茜檀陪着楚乔逛了一趟街回去,就立刻按照楚乔说的去做了。   那信纸被搁在高温上烘烤片刻,当真就显现出了什么不一样的纹路来。   异于中原的文字在告诉林茜檀,那上面写着的,是京华梦景图的奥妙。   林茜檀看后嗤笑一声,亏得她摆弄半天没看出门道来,原来也只是投鼠忌器不敢毁伤。   那信纸经过火烤,也就渐渐脱落掉了碎屑,保存不长,是一次性的东西。   她叫人守在屋子外头,又将那五分之四的碎片取了出来,不过是将它们搁在盐水里浸泡片刻,碎片上的内容便大变样了。   不怪这图被分了五份,四个碎片上面各自记载的是和藏宝有关的一个门类的信息。   机关秘术、钥匙形状、藏宝清单和当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而她还缺失的,正是写了宝藏位置的那一份。   夏朝皇帝良苦用心,聚拢天下财富,为的是给后世子孙留下起复重建萧家天下的资本。   那么巨额的财宝,他当然不能随意放置。所使用的机关若非有人事先告知,还真有不小的可能性会中招!譬如鲁班的七星锁、诸葛的玄龙生死阵……   看着这些,林茜檀很是激动兴奋。她也不过是俗人,看到钱财也会心动。可冷静一些之后,也还是会懂得疑惑她娘亲的这些情报是从何而来?   又是否有不尽不实之处?   夏帝建宝库的时候,她娘亲都还没有出生吧?!   围绕在她娘亲身上的谜团真是刚刚解开一个,便又添了新的。   林茜檀想了想,还是暂且搁下这事。将已经牢记在了脑子里的四份信息再温习了一遍,直到确认不会忘记,这才将几份碎片拿了起来,扔进了火盆里,叫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够知道这宝藏图的秘密了。   然后。   “霁月,”林茜檀对着窗外喊道:“给你旧主子送个信,就说让他想办法和我见上一面。”   林茜檀的语气之中叫人听不出什么喜怒,霁月不明其意,但还是遵照命令,抬脚去了。   不多时,受训的信鸽腾飞而起,趁着夜幕飞了出去,朝着禁宫而去。   *   这一天的夜晚,王元昭用了晚膳之后,照例是在桌前坐了下来处理那似乎处理不尽的公文和折子。   御书房亮着灯,和天隆帝在位时没有太大区别。太监、侍卫、宫女伺候在侧,却没有谁轻易出声。   年轻的男人有着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威势,叫人并不会因为他的年纪就忽视了他。   他正在一封描述治河进展的折子上做批复。   天隆帝私德怎样姑且不说,但他作为皇帝确实十分合格。有这么个勤政又有政绩的珠玉在前,王元昭是有一些压力的。   魏嘉音看他努力,闲来无事,一向爱弄些精致的羹汤给他,调养身子。   魏嘉音花了心思,王元昭没有辜负。每次也总是尽可能把东西吃到底。   这一天晚上,魏嘉音照例是过来了。   她肚子里有着个孩子,整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按着太医所说,若是要把孩子落下来,就得趁早。   可包括乳母在内的所有人,竟然没有谁去跟她告知这事的。   乳母看着她,于心不忍,可太医那药方子分明就不是什么安胎保胎的,而是调理母体的。   不管怎么样,今晚非得说了。   乳母一边跟着魏嘉音往里走,一边心道。那天刚刚诊断喜脉之后,王元昭和她有过一番对话。   走到那御书房正间的门槛上,乳母还记得王元昭怎么交代她告诉魏嘉音的。   眼前,魏嘉音在和守门的侍卫说话,她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侍卫见多了她来送东西,因为王元昭几乎没有推拒的时候,这侍卫们知道王元昭尊重妻子,对魏嘉音还算和颜悦色。   可魏嘉音却又觉得,这些人的和颜悦色当中,分明又有一点生疏之处。   作为近身之人也许更加能够体察自己主人的心思。王元昭面对魏嘉音时一概礼遇。   礼遇得让他们没办法从王元昭的脸上看出那种恋爱中男人的感觉。甚至于,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远。   “娘娘请稍等片刻。”一个侍卫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人又原路出来,告诉魏嘉音说,魏嘉音可以进去了。   魏嘉音于是从身后宫人的手里接过食盒,自己走了进去。跟进去的,只有乳母一人。   王元昭将天隆帝在时御书房里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给移除掉。魏嘉音走着短短的几步路,满眼就只是明黄色。   而在这明黄色的尽头,王元昭坐在宽敞大桌前面,头也没抬。   他奋笔疾书,神态认真。魏嘉音已经看过他写的字,已经完全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淡定无波了。   萧宸的教育比较成功,王元昭虽说从小调皮捣蛋,可该学的又一样没有落下。写出来的字比魏嘉音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来得都要好!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用心学习,各方面的能力反而比他大哥来得强,这才叫萧宸每每想起来都恼怒了。   穿着龙袍的他越来越有做皇帝的样子,魏嘉音看得有点愣。只看见露出半身的男子身形笔挺,并没有因为没人监督,就放松懈怠自己的仪态。   直到香味近了,王元昭才动弹了一下。   魏嘉音是常客。   “陛下每天这样,也不怕熬坏身子。”   王元昭歉意地笑笑,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   魏嘉音也不在意,只当看不出对方眼中拒绝,依然像是以往来时,搁下东西,转身便走。   王元昭也像是之前一样,象征性地站起来送一送她。   也就是在两个人都刚走出去没几步的时候,天上蓦然响起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   王元昭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只长相特殊的鸟迎面而来,正在寻找落脚点。   魏嘉音也是一愣,她倒是第一次看见。可看一看周围的侍卫们全都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便知道,这鸟不是第一次飞来了。   王元昭那一瞬间伸出手去接鸟的脸上,那一股喜悦并没有被魏嘉音放过。魏嘉音有些疑惑……   魏嘉音人虽然走开,却鬼使神差地在附近没有走远。之前她每次送什么过来,都是事后叫人过来把用过的汤盅取回去的。   这一次,她自己待着看。   远远的,只见到王元昭站在门外就已经迫不及待将什么从信鸽的腿上取了下来,之后他进了去,不多时就换了衣裳一副往外走的模样。   魏嘉音顿时觉得心里像是凉了半截似的。   虽说也不是她亲手做的汤水,可也是她亲自监工的。看这一进一出的速度,想必是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碰一碰她送来的东西了。   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显得安静得诡异。   自家主子身上的低气压,她们都感受到了。   魏嘉音看了一会儿,清冷了声音道:“走吧,回去。”   乳母叹气,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王元昭离开的方向,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魏嘉音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给送了信鸽,叫王元昭居然愿意把折子都给扔下。   可她心里是有疑心的对象的。   不管是谁鬼祟地用这法子和她的丈夫联络,她都不能不在意。   “嬷嬷,叫人想法子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吧。”魏嘉音道。   乳母眼睛微动,略显慌乱,可说出的话却再镇静不过:“娘娘,这可不成!哪有皇后敢派人监视……”   魏嘉音打断了她。   “不是监视,就是问问。”魏嘉音下意识摸了摸肚皮,像是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找安全感一样。   她舒出一口气来:“去问问,按我说的做。”   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乳母叹。前头这事还没给她说一说呢,又添新的。   可说来说去,还是去了。   魏嘉音摸着自己肚皮的动作越发坚定,像是在捍卫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似的。还有三分少女气的脸上显出一点狠厉的东西来,管它是不是强扭的瓜,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分毫也不肯让给别人。   *   殊不知,就算是亲眼看到的东西,也不尽都是真实的。   林茜檀叫霁月放飞出来的信鸽落下来的那一瞬,王元昭确实是下意识的喜不自胜。   可在看到鸽子腿上以暗红锦带绑住的信纸,他立刻就知道那是有要紧事的意思。   看了林茜檀的传信,他兴奋得差点儿就当场叫唤出来了。   夏国宝藏!   那可是一笔天大的横财!   楚家院落阁楼上,林茜檀当面口述,这事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别的什么人知道京华梦景图的秘密已经被勘破了。   “可还有一张碎片,还在那阴韧的手里。”林茜檀无不遗憾。   小鱼虽然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却无意在她闺中见过。   林茜檀当时和她还不是很熟,便只简单敷衍了过去。谁知小鱼会在这么久之后的如今给她一个惊喜呢。   王元昭能够知道这些,已经很高兴。他笑意盈盈的,林茜檀亦含笑回视,彼此自有一股默契在。   看来得给陈靖柔送一个口信去了。   王元昭道:“叫你手下的人去吧,低调一些。”   林茜檀“嗯”地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王元昭来一趟,林茜檀也不可能说完了话便让人走了。   在王元昭来之前,钟嬷嬷便做了一盅甜汤给林茜檀夜里垫垫肚子,这会儿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场。   王元昭这才想起自己一看见宝藏的大消息,就把魏嘉音送的东西给忘光了的事。林茜檀亲手帮他盛了一碗,王元昭正好肚子也饿了,小小的碗他吃了好几份。   外头,锦荷看见钟嬷嬷不明情况还想往里走去拿碗,她背对了门,将钟嬷嬷往外面推,嘴里碎碎念的:“嬷嬷就别进去了,主子正看书呢,咱们进去分了她的心怎么办?一两个碗,吃一些收了又有何妨!”   钟嬷嬷可不知道屋子里这会儿正坐着一座大佛,可不能放进去!   王元昭耳朵灵敏,勉强听见一点儿,心里好笑。   可不就是在“看书”么,看得是他这本书。   分明只是彬彬有礼的坐着说些闲话,连衣袖都没有触碰,可两个人都感觉得到一点别样的东西。   王元昭自然知道楚绛悄默默把和离书送去了有关衙门备案,可他们都知道,他们中间还是隔着个魏嘉音。   就像楚泠的留书上说的,相互喜欢的两个人是不一定要在一起的。这话王元昭从前不以为然,现在想法却变了很多。   屋子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剩下了呼吸的动静和烛火噼啪的声响。   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嬷嬷不明就里,在外头敲门敲到了第三次的时候,王元昭才满脸笑意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打手势说他走了。   林茜檀亦笑着点了点头,嘴里却是应承着和钟嬷嬷在说话。   窗子轻轻被推开,王元昭踩着窗子走了出去,回头看了林茜檀那么一眼,然后就熟练地跳上了树,消失在了黑夜里。   林茜檀这才将钟嬷嬷给放了进屋,由她服侍着睡下了。   宫里的侍卫大多是王元昭进京的时候用他自己的人替换下来的。嘴巴都还挺严实的。魏嘉音自然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她便动了截停信鸽的心思。   短短两日工夫,魏嘉音的心情起伏太大了。   钟嬷嬷终于还是完成了王元昭交给她的任务,把魏嘉音的身体情况告诉给了魏嘉音。   魏嘉音宛如被晴天霹雳似的,头一天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理。   到了第二天起来,便沉了一张脸在那儿不痛快。   乳母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可太医留下的药方早就备好了。这孩子,留不得。魏嘉音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过不去。   所以在这事上,乳母想劝而不舍劝,等她下定决心阻止,魏嘉音已经叫人去做这件事情去了。   林茜檀却没有那么多的要紧事和王元昭非得联络不可,魏嘉音这一等,就是六七日。   可就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鸽子截留下来看了那么一下,纸条上鬼画糊似的的文字魏嘉音仍然不懂。   魏家倒是认识那么一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先生会些域外之语,却也只是勉强读懂上头所说的两处地名……   王元昭告诉林茜檀,白马寺的兵器库似乎有些蹊跷。   林茜檀看了看有异于王元昭平日折纸手法的纸条,怀疑这中间有谁偷看过。因而再叫霁月回信,就是叫她直接走了地道……   魏嘉音没再发现鸽子,倒是二月十二花朝节来了。   魏嘉音有心怀疑无心,王元昭要出门去,她也要跟着去。王元昭没有同意,她便悄悄然叫人跟在了后面。   东都还处在战争的状态里,京城内外已然一派太平。   迎风飘舞的“周”字旗里,两辆看似各走各的的马车在城门楼回合,朝着城外而去。   魏嘉音的人也坐在一辆不太起眼的车子里跟着,掀着一条缝的窗帘看着前面的目标。   王元昭在前面的其中一辆马车里,他心有所感地朝着后面看了那么一下,没在众多的车辆里看见魏嘉音身边的婢女。   京城城墙高耸,一旦关闭城门,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笑。   他也很想知道,他的好母亲会不会抓住这一次机会做点什么了。   二月十二的花朝节是一年一度里人们求取姻缘最热闹的日子。城里也有一些节日的庆祝。   不过最闹腾的活动是在城外。他离开宫廷的时候,可谓大张旗鼓,他母亲不能不知道。   而此行,他们又有别的目的。   林茜檀回忆王元昭说过的话,“原本我以为那兵器库用过,便不再用。但仔细想想,就算是什么人筹谋着做什么,何必开空一座山来,岂不是费事!”   按着他的意思,虽说阴韧手里也许有地图的碎片。但他们也不是不能自己找一找。   毕竟眼下国库里缺少银子,也是一个事实。   夏帝网罗的财物,是任何富商不能企及,这也是他们做什么对寻宝那么有兴趣的缘故。   说起来这事还是萧宸无意之中启发了王元昭。   王元昭通常是热脸贴萧宸的冷屁股,不过萧宸有时心情不差时也会搭理他一两句。   那日无聊,萧宸无意提起王元昭那位外祖父喜好奇门遁甲,开山裂土,王元昭受到启示,这才联想到了他曾经去翻过一遍的白马山。   这样的事自然犯不着由他亲自走一趟,不过他却希望借此机会,把偌大的京城让给他的母亲。   而林茜檀,则是原本就要去一趟白马寺的。   江宁娘和江芷悦坐在了前面的马车里。   她也很想知道,王元昭的猜测会不会可能是真的。   白马寺开山发放姻缘牌,上下山的车子太多,他们虽说花了一些时间,但还是顺利到达了山里。   而山里自然已经安排过了。   有专人迎接他们。   同一个时候的京城之中,萧宸果然就有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王大狗正和小鱼坐在院子里面对面说着话,外面忽然便有人进来说,宫里太后派人来请,说是让进宫一趟。   小鱼不太懂他们母子的关系,听了只让他快去。王大狗却不愿意。   早知道就听弟弟的,一块儿出京去转一转了。   可萧宸的人就在那儿等着,王大狗总得先打发了他们。   “小鱼,你不是说想去吃天香楼吗?”   小鱼有些不解,怎么这时候去?   王大狗叫了府里的大管家去前面顶着,自己却是带了小鱼悄悄从后门转了出去。他这府邸和以前住过的一样,四通八达,最是适合跑路了。 第226章 跳梁   王元昭离开得突然,仓促之间,萧宸准备不够充分,别说干点什么,就连王大狗也捉不到。   内侍回到宫中把王大狗不在府中的事一说,萧宸气恼得当场就把手里的杯子都给甩了出去:“真是好得很呐!”   一个一个都要跟她对着干。   又难免有些心寒。   不曾想大儿子竟是真心不将祖宗基业放在心上!   既然这样,那么她就自己来。   不顾劝阻,几道命令下去,便有人去请她那些心腹亲信来了。   她沉寂在千石村期间虽是渔妇,可绝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朝中数十位贵妇便都纷纷依次进入,熟稔地和萧宸坐下攀谈了起来。   萧宸冷笑,别人都以为她和这些夫人们是在她入住皇宫之后才熟悉起来。   可实际上,早在两个儿子还小的那几年,她就已经通过暗线和旧时萧家亲信联络上了。   这些妇人的丈夫、儿子,可都是心向大夏的。   面对这些人,萧宸不必拐弯抹角,径直将自己的想法打算说了出来。王元昭离宫并未对外臣公开,知道的人还很少。   “伪皇与林氏去了白马寺,将会有一两日不在京中,诸位看看,咱们在这时候,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   众人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被自己人严密看守的大殿之内一时热烈议论开来,不多时就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   各人各自散去,各怀心思地赶紧回家去,正值花朝,王元昭给放了假期,朝中官员除了在要紧职位离不得的,大都在家陪着各自妻女。   萧宸将她们临时喊来,她们自然有所不满。不过倒是因此知道了今上和楚家少夫人的一桩秘闻。   吩咐了这么一番,萧宸还算满意地看着她们离去,她自己自然也要行动了。   王元昭自然不敢小看了自己的母亲。   京中动向,随时有人盯着看,什么人进了宫,什么人出了宫,不说事无巨细,那也是了解个大概的。   这些零零总总的情报再经由不同渠道汇总,由王元昭身后的暗卫头子筛选之后,送到王元昭的手上。   春日风光好,等到进了白马寺无人的偏僻院落,王元昭和林茜檀终于有心情去欣赏片刻寺院里美丽的景色了。   林茜檀和江宁娘她们一起,在院落的这边。隔着一道墙壁,林茜檀知道那是王元昭挑中的临时落脚处。   江宁娘是为着江芷悦来的,林茜檀在做什么她并不在意。听说大雄宝殿有按照时辰开放的福缘签,她忙不迭地就带着江芷悦去了。   至于林茜檀,在她走了之后,则是应了王元昭的邀请,去了那通往地底下秘道的入口处。   王元昭显然来过不止三五次,已经十分熟悉这白马寺的条条路径,净是避着人走。   走着,林茜檀被路面石头缝绊倒的时候,他甚至意料之中地伸手扶了一下。   “我该早些提醒你。”王元昭的话语中显然藏着笑意,他不是故意,只是一时忘了说。   林茜檀轻轻暼过去一眼。   屏风和屏浪知机地凑了上来,从王元昭手里代替着扶住了她,这路面,的确难走。   这些画面看在远处跟踪的人眼里,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男人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将女人“抱在身上”,这还了得?   只是由于花朝寺院里人多,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响太大,竟然叫王元昭都没有听见那个婢女离开的脚步声。   而那个婢女也是会功夫的。   她既然是服侍魏嘉音的,自然也听魏嘉音说起过王元昭耳朵上的本事。魏嘉音和丈夫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发现到了这一点。   可这婢女也只能是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再走得近一些,就要被王元昭身边的护卫发现她了。   王元昭和林茜檀来办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事。   虽说只是王元昭一时推测,但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比他们来之前想象的,要顺利一些。   按着脑子里记忆下来的那些东西,林茜檀试探着在狭长而垂直的秘道之中四处摸索摩挲,按着五行八卦种种知识谨慎查看,还真看出了一些什么来。   这蜿蜒的蛇道墙壁,是按着特定规则布置的。   王元昭眼中全是笑意。   谁会知道,所谓的大宝藏,居然有可能就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听闻不少人还专门去大西北挖找过,只因为民间有个夏朝皇族去了那儿隐居的传闻。   林茜檀笑起来,在回声很大的区域里,那声音大得回放了好几遍。   “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你要空欢喜一场。”   王元昭亦笑:“空欢喜便空欢喜,试过总比没试过好。”实则,这也算是一个能和她光明正大待在一起的机会,至于宝藏什么的,不会是第一位的。   “那咱们也要快些。”林茜檀放轻声音。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和江宁娘打招呼的,碧书和绿玉被她留在上面应付江宁娘,但也不适合拖拉太久。   今天如果弄不出来一个结果,那就得制造机会等下次了。   秘道里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别人,王元昭在边上举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照明,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他忍不住有些旖旎的念头,却还是觉得有些好笑。林茜檀心无旁骛……   这女人,怎的半点不怕孤男寡女的会被自己怎么样了,就这么放心他?   在心里偷笑过一阵,王元昭还是收了心思,强行压制了身体的本能,一本正经顺着林茜檀的目光,看向灰暗得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墙壁。   林茜檀自己没有察觉,她身上那股自然的花香在光线不足的昏暗里有多么明显。又有多么魅惑。   王元昭自己忍不住调侃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般君子。有美当前,他却甘愿做苦行僧。   也正是在两人一路往下探索的时候,从上面来的方向传来了突然快速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等着那应该是护卫的人,快速接近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萧宸有动作了。   这便是护卫来说的事。   先是以太后之名,往各家府上送了旨意,那些原本正和各自家人在惬意玩闹的贵妇们不得不进了宫。   随后,又调动了一队人马。人数虽然少,但也有不止百人精锐。   王元昭不过沉吟片刻,便道:“盯着便是,不必太过阻拦,朕也很想看看,母后怎么闹腾。”   那侍卫点了点头,明白意思,随即离开。离开之前还看了林茜檀一眼,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的恭敬。   这恭敬,比起对魏嘉音的,可真诚得多了。   王元昭不避讳让林茜檀去听那些大事,林茜檀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等着侍卫走了,两人又就这事,说了那么几句。   “管城门的蒋大义、韩山看来并不如我们原先以为的那么’忠‘,虽说不过那么几个人,你可别大意。”   王元昭笑着:“反正我也不知道这京城里这些人谁是忠谁是奸,有个机会认识认识,岂不是刚刚好?”   一边说着话,两人已经一边又走了下去一些,林茜檀一路敲敲打打,终于在接近山谷底还有四五十丈高度的地方好运地抓到一处不对。   一时之间,两人不再说话,林茜檀小心翼翼对着那块明显中空得厉害的墙砖拍拍摸摸,似乎在试图把自己所知的奇门知识应用上去。   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光亮,侍卫的脚步声也已经彻底听不见了,林茜檀在那处长方砖上三比四的一个比例点上用力一压,便有什么东西像是被打开的似的,从不知哪里的方向传出来一阵又闷又钝的低声,若不是在秘道这样的地方,那声音必定会轻微得让人几乎听不到。   这机关制造得十分高明。   随后,又有一道小小的缝在两人面前一声脆响弹开,两人几乎同时精神一振……   *   王元昭装聋作哑的态度仿佛叫萧宸十分满意。她干脆假传圣旨,直接把守南面和西面城门的将领给“替换”了下来,像是要干一件什么大事似的。   这件事被传到了顾屏的耳朵里。   王元昭和他已经商量过萧宸的事。   顾屏年纪大,见得多,早就怀疑萧宸身份,也是在萧宸这一次动静出来之后,他确定了她。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了王元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城去了。   “你就这么确定老师懂得你的意思。”林茜檀对王元昭笑道。   按着一般人的反应,若是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的话,怎么也会阻止一下。   又道:“太后固然难以掀起什么风浪,可以她的身份,如果开了个不好的头……”   王元昭知道林茜檀的意思,这时沉默片刻,才对林茜檀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林茜檀也同样知道,王元昭所说的“知道”,是指的知道什么。   只是萧宸这一时恼怒之下,做出一些根本不算有过事先部署的事情,她自己恐怕早就后悔了。   林茜檀想得不错,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萧宸不能出尔反尔,否则她成了什么了。   事情似乎一度比想象中的顺利,萧宸高兴地想到,她做的事,要么是将京中众人彻底瞒了过去。要么就是那些人识相,看出来了,却没有阻止她!   可任由是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萧宸能够成事。   像是凌霄这样跟了萧宸很久的人,更多就只是陪着主子胡闹罢了。   那一丝诡异的气氛,魏嘉音是后知后觉才闻了出来。   身边的宫人不敢对她隐瞒,听她问起,便说了说太后召见京中贵妇的事情。   乳母本来有意压着这些事不让魏嘉音知道,因而瞪了那宫人一眼。   魏嘉音见了,道:“嬷嬷,你不应该瞒着我的。”   这些事,看起来只是太后越过皇后行使六宫权力,可仔细说来,又并不只是做母后的想见几个人都不行这样的小事情。   可同样也有许多事情,魏嘉音没办法和她的乳母说。   她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所以赶紧先让人出去细细探探,这才与乳母说起了她用眼看、用耳听,所知道的事情。   在她看来,“夏三娘”这个便宜婆婆,和自己丈夫的关系,并不好。   古时候可是有个郑庄公和共叔段的兄弟,武姜太后的偏心最终导致那一对兄弟自相残杀……   如今那被封了夏王的她的大伯子,不就是眼前的“共叔段”!   乳母疑惑道:“那不是说是前朝的皇孙?”   魏嘉音冷笑:“什么前朝的皇孙?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那就是个冒牌货。”兴许也就是她便宜婆婆哪儿捡来的。   乳母便以为是魏嘉音和王元昭夫妻睡一张床上的时候,王元昭和她说了一些什么。   实际上自然不是。   正说着,有个小太监匆匆跑了到门口打断了她们,跟门槛之内的魏嘉音说了句:“娘娘,千善姐姐送信回来了?”   千善,就是被魏嘉音派去跟踪王元昭的人。   “进来说话。”   那小太监就跨了进去,把手里的小纸条通过别人的手放到了魏嘉音的手里。   会用信鸽送信,也不是王元昭一人的专利。   乳母从头到尾不知道那叫千善的宫女在短信上说了什么,只知道魏嘉音本来就不太好的脸上神色更差了一些。   魏嘉音前日刚刚喝下了太医开的汤药,孩子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魏嘉音一想到自己不得不亲手把那孩子送走,就心痛如绞。   可偏偏她的身子被查出来是容易血崩的骨分之症,要生孩子也必须等着身子长得再开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外头有事,乳母却选择隐瞒着她的缘故。   千善送回的小纸条被魏嘉音毫不犹豫扔进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净。魏嘉音脸上的情绪仿佛也只是那么一瞬而已,乳母看了便暂时放了心,殊不知魏嘉音心里的浪花一朵一朵的。   她索性闭了眼睛装睡,乳母以为她因为喝了汤药身体太虚弱,要休息,便带着人出去了,她闭着眼睛,却是忍不住在想,王元昭和林茜檀这会儿在白马寺做什么?   他们上次背着她,就是在白马寺!   王元昭和林茜檀同一个时候还能在做什么?自然是面对着也许触手可及的财宝兴奋着了。   若说隐藏在秘道墙壁死角处不起眼的“按钮”开启的只是一道小门,那么小门之内复杂的机关,毫无疑问证实了这儿就算藏的不是京华梦景图所指示的宝藏,那也应该是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一帆风顺。   林茜檀虽说强行将已经破解开的京华梦景图的秘密记忆在了脑子里,但她对于机关之术不算精通,具体破解起来哪里是一朝一夕的。   林茜檀弄得有那么点儿忘了时辰,反倒是一旁耐心等待的王元昭提醒她时辰差不多,最好改日再来。   “回头我在家钻研钻研吧,”林茜檀从善如流,并不在那里多待,暗叹这些机关阵法交错起效,破解起来恐怕真的要花费一些时日了。   两人于是按着原先的路径往回走,只不过这一回换成了林茜檀拿着夜明珠走在前面,王元昭手上空空地跟在后面。   以粗糙不平的石阶铺就而成的路比起外面的还不好走些,黑暗之中,林茜檀加倍小心……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已经将近到了傍晚时候。暮日将两个人照射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屏风见林茜檀上来,连忙走了过去,林茜檀不在时,有那么几件事需要禀报的。   王元昭那边自然也是一样。   屏风说着说着,正说到江芷悦曾经到过,又是怎么被碧书打发了去。却骤然发现林茜檀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看上去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儿,因而停顿了那么一下。   林茜檀觉得,自己的胸口处,跳动得稍微有点快。   不过她还是尽可能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然后怎样了?”叫屏风继续说。   屏风点了点头,果然继续了下去,林茜檀听过汇报,知道不算有大事,便带着她们,一边往院子去了。   江宁娘被寺院里的师傅留了下来在主殿那里谈论经义一谈就是小半日,江芷悦一人无事,林茜檀前脚刚进了屋子,后脚她便又到。   她屡败屡战,林茜檀也算念她勇气可嘉,只是这会儿林茜檀也确实没有心思搭理她。   秘道里发生的意外触碰,京城里的情况,还有京华梦景图……   各种各样的事,让林茜檀心情复杂,怎么肯应付江芷悦这样的小鱼虾。   不过有的时候,小鱼虾还是会给人制造一点点小麻烦的。   江芷悦难得敏锐一回,发现林茜檀唇角的口脂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明显的褪色,显然自以为自己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   她想着必要归城去告上一状。   为了这事,林茜檀竟是在楚渐跟前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楚绛私下办理了和离了。   不过这也还是之后的事。   眼下,夕阳西下,林茜檀想着的,是他们能不能顺利地回城去。   王元昭却不怎么担心。   他虽说是放了话,会在山里待上一两天,可实际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他撒了鱼饵,他母亲也没沉住气,轻易就咬了钩,那么他还在城外待着做什么呢。   不过城里的也确实有那么些人不太平静就是了。   王元昭和林茜檀挖宝不太顺利,在城里的萧宸同样也不顺利。   她太高估了自己和那些人之间的情分联系。   她原本想的,是先将城门关闭,然后强行扶持大儿子。那时由这批颇具威望的夏朝老臣出来,先在城里把事情给定下……   反正玉玺也不在城里,谁又比谁正统!?   结果却是,那好几十家的人里,也只有麻雀两三只敷衍着应了应她的行动,而她凭着两三道假传的旨意和令牌并不能调动城门头的人。   甚至于,她的人连大儿子也带不回。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场没掀起什么浪花的闹剧,甚至于整个城里的人们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太后似乎试图干点什么。   到了时辰,华灯初上,凉风习习地吹来,小摊贩们开始摆了夜市,整个一副太平景象。   坐着马车进城,林茜檀暗笑自己,看这情况,她不但进得了城,也许还能顺便经过天香楼买几道小点心带回去。   江宁娘和江芷悦先走一步,林茜檀把车子开去了天香楼,本该成为这一日事件男主角的王大狗却那么巧合和她在门口碰上,旁边还跟着个林茜檀同样眼熟的姑娘。   王大狗看见林茜檀却分毫也没有吃惊的样子。   林茜檀很快反应过来,他恐怕就是在这里刻意等着他的弟弟的。   果然,下一刻她便见另一辆马车上那高大的人翻身下了来,为免引起注意,还特地套了围帽。   林茜檀突然有点后悔一时馋嘴要来这里。   天香楼的酒可是出了名的醇度高……   天香楼有名气,各类美食应有尽有,东家却不是她。   林茜檀本来还好奇老板是谁,看了小鱼的面部表情,才多少猜到了一点。   王大狗笑着请她入内。   她也很想和王大狗坐下来,聊一聊白天时候的事,便答应了。   王氏兄弟不多时便去了东家专属的包厢说话,林茜檀沾了王元昭的光,也和小鱼在一边待着。   他们兄弟说的那些话,小鱼听得有些一知半解的,林茜檀却明白。   也难怪曾经霁月告诉她,这天香楼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了。说起来这些人还算霁月和风光的同门师兄弟。   小鱼面带好奇地看着林茜檀。   “你就这么跟他们一起,家里不会说你么?”   林茜檀知道她指的什么,温婉而笑:“不会。”   至少楚家的男人现在都不会。   一个即将做官的女人,出外应酬将来也不能避免,家里不会说什么的。   小鱼背对着那边,自然看不到王大狗时不时在看她。   林茜檀心里好笑,只当没看见。   亏她以前会觉得王大狗淳朴。可现在看,他和王元昭真是兄弟。   那看着女孩子的眼睛里,都有那么点蔫儿坏的光。 第227章 执着   林茜檀回到府中时候,府里是静悄悄的,只有到处的灯火被点亮着。   林茜檀洗漱了躺下,犹如小鹿的心情终究慢慢平复,有月无星的夜晚她睡得安稳宁静。   仅仅距离这院落一尺之遥的地方,楚绛身穿中衣披着披风,固执地手拿一本小诗集看得入神。他神态柔和,眼中无欲。   从他身上闻不到那些脂粉的味道了,有的,也只是淡淡的皂香。   林茜檀无知无觉,一夜好眠,直至天光大亮。   楚绛却是心思放空,将一整本小书看完了,才去睡觉。   可另外一边的皇宫之中,却有人睡得不好。   凌霄知道她主子不好过,不过这也是主子必须接受的一个现实。   可萧宸如果能够认命,那就不是萧宸了。   她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那些不忠不义之徒,当日蒙受父皇大恩,信誓旦旦说忠于萧家,这才多少年,就翻脸变样。   她却不想想,时过境迁,别说那些家主之位已经换代的人,就算是那时候还健在的,又有几个愿意拿一家子老小鸡蛋碰石头。   不过是念在往日忠义,还给予旧主之女几分照顾罢了。   萧宸心想,也许这道理不是自己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明白!   王元昭没有回宫,在宫门外客栈里看了一晚上,都有什么人参与了萧宸的事,又或者什么人和夏朝至今有所勾连,他都看在眼里。   王元昭苦笑,他这个母亲,执念深,早几年起码还认他这个儿子,可现在?   若说复兴大夏,他虽没有随母姓,可身体里不也是流着萧氏的血?但对于母亲来说,儿女从父姓,便是萧家外人,不是魔障又是什么。   林茜檀曾转述楚泠所说的话,打的那个比方极好:“一家子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姓,只有嫁来的媳妇还被当成外人。”   可怕的是,男子轻贱女子,就连女子也轻贱女子,所有人都在维护男子绝对权威的同时,又不约而同把女子的头颅踩在泥坑里。   王元昭幼时天真烂漫时曾有过一个那时不懂的疑惑,为何都是“祖”,母亲的父母,那称谓前面还要多一个“外”字。   林茜檀曾玩笑一般建议他,来日若是有个优秀的女儿,是否可以令她做个皇太女。   他嘴上虽说着“这如何能随意”的玩笑话,心里却是觉得这提议甚为有趣。   比起按部就班叫一个男儿来继承,若是能成功炼造一代女皇,这样的挑战无疑更吸引他。   男女都一样。   天亮了,假寐大半夜的他从客栈床上爬了起来,全没声响地进了宫门去,宫门侍卫们见到他,毫不讶异。   到了时辰,换了衣裳,他依然准点去了萧宸那处,请安见礼。萧宸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相见,王元昭也不以为意。   等着王元昭离开之后,萧宸才在刺眼的晨光之中睁开眼睛,了无睡意的双眼之下似乎有淡淡青痕。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宫里对太后宫中的供应如故,就好像是王元昭对她的嘲笑一样。萧宸恼怒之下,仍然不甘地开始谋算起下一次的行动。   二月十五,花朝落下帷幕过去三天,京城之中一派喜气洋洋之时,东都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朝中兵马撞破了东都那厚厚的城门,已经是攻了进去。   虽说还在巷战之中,但这消息还是足够振奋人心的。   陈靖柔借着一系列的战斗,用成绩说话,那些反对过她的大臣脸上自然不好看,还有人在固执声称“行军打仗的将士才是大功,个别的将领凭一人之力最多就是小功”……   陈靖柔不会在意这些。   在她送回的秘密信函之中,分毫没有给自己添砖加瓦挣功劳,反而十分客观地陈述了一个知道的人为数不多的事实:阴韧根本就没有奋力抵抗。   王元昭不觉得好笑,只认为那人疯魔。   但那样的疯魔又并不太叫他讨厌。   早在查抄阴府的时候,王元昭就在阴韧未及带走的宝箱之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原本听人说阴韧将他自己关在书房中沉迷作画,他还半信半疑。可从陈靖柔的书信看来,这事却是真的。   东都什么都不缺,缺的唯独只是上品的画纸,阴韧一人就消耗掉了其中大半。   他的《美人江山图》,马上就要完成了。   宽二尺半,长三丈的画作,他从之前陆续画起,已经画了好几年。   炮火连天之下,他恼怒地往耳朵里塞了东西,尽量阻绝噪音。   有这样一个统帅,军心又怎么不涣散!?   用陈靖柔的话说,并不是她能力多么强大,而是对方太过不把自己生死当回事了。   阴韧性情古怪,林茜檀早就习惯。   陈靖柔的事迹毫无疑问被林茜檀当成了正面教材,大书特书,茶楼先生们已经奉了东家的指示,说起了这个故事来。   一时之间,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道他们有个女将军,姓陈……   更甚至以陈靖柔为原型的故事书也在积极编纂中,等着刊印发售。   张嫣直笑她应该给陈靖柔支付这打广告的工钱。   林茜檀对着不明某些情况的张嫣神秘兮兮地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给工钱,我可是预支过了。”   张嫣一副求解的样子……   十万雪花花的银子,虽说她没想过叫陈靖柔还,不过她相信陈靖柔会很愿意被她这般小小奴役一下的。   陈靖柔在外风生水起,陈家人高兴,甚至于那些在朝政上反对她的人也不会怎样,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人心里不会痛快的。   已经改嫁了的魏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陈家时就和这小姑子不对盘,陈靖柔过得越好,陈家越顺风顺水,就越是衬托得她当日的选择有多么的错。   偏偏她还要登门寻求陈家谅解。   可彼一时此一时,陈家没有理会魏氏这个让他们丢人的前任儿媳,只通过中间友人委婉转告,请魏家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魏家那儿自然恼怒。   二月十九,魏家里。   魏充刚刚听说这事。   这事是魏嘉音一手张罗,想着和陈家化干戈为玉帛,对他们家是有好处,谁知陈家会死硬?   他觉得,老天爷像是正和他们魏家过不去似的。他们魏家,眼下可以说是处处不顺的。   家业上屡屡遭遇或明或暗的打击,别人看着魏氏光鲜,却不知魏氏内里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但他们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寄托厚望的魏嘉音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是个骨分血崩之症的,生孩子起码还是过几年之后的事。   族弟在眼前絮絮叨叨的,说陈家如何如何的,魏充觉得更烦了。   等着把人打发了,他才继续问起了弟弟过来诉苦告状之前和家里大管家说到的事:“魏管家,你刚刚说到了哪里?”   奴随主姓的魏管家立即回答:“老奴一个时辰之前刚说到,咱们名下粮铺、脂粉铺、饭庄等八类生意本月亏损约摸七成,布庄倒闭两家,书斋也关门两家……”   “怎么会损失这么多?”   他们魏家虽说号称大姓,可表面的风光也要靠源源不断的收入来支撑,没有了让人鄙夷的黄白浊物,他们还真是不能把眼下的日子给过好了。   魏管事道:“这事原因大体有二。其一是因为竞争太过激烈,咱们家没有价格优势。其二则是由于,之前在咱们家困难时候提供扶持给咱们的人,断了供应,咱们货源不足了……”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那管事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有一条他都不敢说……   ……   *   林茜檀自觉自己还算厚道。   亏着本钱给积弊臃肿的魏氏店铺提供友谊性质的补贴扶持,也算是她能为魏嘉音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之一。   不过魏嘉音既然都明说了不必她来做这些,她自然不用让人这么去做。   陆靖远设计查封她的两家铺子,也算是一个起因。   她的人陆陆续续撤资断供,其实已经给了魏家反应的时间。   不过她觉得,按照魏家那些欺上瞒下的管事一向的做派,这件事情有些玄乎。   不过这也和她无关了。   如此也好,若是按照立场,她本来也应该和魏家算是敌对的关系,又怎么能够在私下帮助魏家?   这也是魏家许多年以来急速扩张的一个结果了。   魏家的资金流就像突然被掐断了一样,在方方面面都引起了连锁的反应,萧宸并没有立即发现,魏家似乎并没有按照承诺在替她渗透军中。   二月二十,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最艳丽的时候。   萧宸振作得迅速,立刻又在她寝宫中设立小宴,招待各家的贵妇。这一次,她邀请的,全是那些编纂《夏史》的文臣妻、母或是姐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元昭依然没有什么作为。   太后宫中“欢声笑语”,那说笑之声仿佛都飘出了窗外,传到了过路人的耳朵里,王元昭站在路口听了有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就让母亲瞎折腾去吧。   王普问他去哪里。   王元昭一副要往宫外走的样子,一边略有讽刺之意地回答:“怎么呢,你知道了,好去和母后说道说道?”   王普眸光闪烁,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   王元昭摇头笑了笑,带着人去换了衣裳,就往宫外的夏王府去。   而王普,则是留在了原地,驻足许久,想了下,终究还是转身也跟王元昭似的,走了掉。   而萧宸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来过。   以原先的齐王府为基础建造起来的夏王府自然恢宏,王大狗之所以选择了它,除了因为后门通路多,还因为它和昔日大夏太子府的构造很是相似。   小鱼起初被留在这里住着,还没看出什么端倪,可久了,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旧事一样,有些怅然起来。   王元昭悄默默过去时,那两人正面对面坐在老树底下的石桌旁,齐齐对着一张已经有些显旧的吊床发着呆。   王大狗没有点破自己这粗糙的名字遮盖下本来是谁,也没有非得点明了告诉小鱼两人之间存在的旧婚约。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彻底确定了小鱼的身份。   见弟弟不请自来,他有些郁闷。刚刚气氛其实正好,怎么就正好跑来打断他了呢。   小鱼对王元昭还很陌生,眼中不由起来一些迷茫和防备,王元昭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却还是故意往他俩跟前凑。   萧宸的注意力全在和小儿子斗法上,倒是真没怎么留意小鱼。王大狗也是由此得以暂时瞒天过海了。   王元昭一来,小鱼自然待不住,不多时就离开了,兄弟俩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母亲。王元昭只当看不出来兄长耳根处的红色。   王元昭开门见山地问他愿意不愿意认祖归宗。   王大狗隐约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闻言淡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只是千石村的村民王大狗,可不是什么皇孙。”   王元昭也笑,闭了嘴。   觉得这偌大王府也只是暂时拖住他大哥的一个笼子,京城虽然没有什么千石村,却也是有码头的,来日兄长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去那里玩一玩。   王大狗想想小鱼跟他说过的话就觉得欢喜,小鱼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以前身份,所以对着他,她只肯暗示她以前的父母家人有些身份。   于是他问过她,想不想回到过去。   小鱼笑答:“时光不可逆,我就只是小鱼罢了,重要的还是当下。来日若是身子恢复得好些,我还想再干几年呢。”卖卖河鲜,打打短工,天高任鸟飞,总比四方围墙之内“优雅”来得好。   瞧,这不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元昭听王大狗说了,小鱼便是当年桐州总兵余家的大小姐余孟,余家不算忠臣,却也不是奸佞,一家老小尽是死在了阴韧的手里。起因就只因为余孟的父亲作诗讥讽过楚泠水性杨花。   小鱼其实并不多么清楚当年旧事,却把年少时眼前一片猩红的那些记忆保留了下来,并不忘记父母之仇。   只是一场生死玄幻,她却是放下许多。   王大狗于是说:“待阴韧死,你放小鱼去在他心头捅上一刀,说不定也就算帮她报了这个仇了。”   这事倒是好办。   只是。   “不过你若是想叫她做我嫂子,却难得多了。”王元昭笑。   他们母亲那里那关是一件,小鱼自己的态度也是一件,小鱼是个什么心思他们半点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她对王大狗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昔日码头上的那一幕幕,恍如昨日。   王大狗想到小鱼那时和他搭讪,就觉得好笑不已。越是在这府里关起门相处,他就越是喜欢她了。   王元昭出来宫外,自然不是只和兄长说这些的。   王大狗道:“母亲那边,她执着了半辈子的,你又不肯用些强制性的手段,也就只有忍着她了。”   王元昭和兄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回去,他走后,小鱼才走了出来,坐回王大狗跟前。   他们兄弟两人说到她的时候,她听到了,王大狗发现,小鱼看他的眼神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头似的。   *   王元昭回去以后翻了翻当年余家大案留下的卷宗,倒是意外发现余家的案子居然也有魏氏一族的影子。   身为魏氏如今家主,魏充也许最清楚那时候是魏氏和余家争夺皇孙未婚妻这个位置失败,便在当时家主、也就是魏嘉音祖父的操纵之下,将余家推上了绝路。   王元昭看完那些,不由感叹,难怪夏末七大姓里,六家都或多或少被削弱下去,只有魏家过得不错,看来是和魏家人这些行事作风有关系了。   那天晚上,王元昭去魏嘉音那儿例行公事陪她吃晚膳的时候,魏嘉音便觉得王元昭看她的神色略有古怪。   王元昭在对她演戏,她又何尝不是对着王元昭在演戏?分明心里被酝酿出来了怨毒之色的东西来,偏偏装得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了一顿饭,王元昭离开,魏嘉音自行睡下。   宫城的夜色当中,有一人趁着黑,拿着令牌溜了出去,自以为无人知晓地去了京城中某个府邸里,和那府邸的主人魏充见上了面。   夜色下,府里一处幽幽灯火点了起来,一个看上去面相阳刚的“太监”正和魏充说到:“我家主子说了,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时限不多了。”   魏充心中薄怒,却知道普天之下唯一的一瓶救命丹药就在萧宸手里,想拿药,就得办事。   那“太监”说完了话就自己走了,魏充踌躇半夜,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魏家的弊端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前两代家主当家的时候就已经埋下隐患。   而如今……   这些事,魏嘉音犹自不知情,还以为她家的经济状况仍然很好。   同一个时候的魏嘉音已经沉沉进了梦乡之中,做着一个不算好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被流掉的孩子索命,那孩子质问着她,为什么不要他!他是儿子!可以给魏家争取利益的!   魏嘉音迷迷茫茫地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濡湿了一身的汗,梦魇还没有消散去,她大口大口躺在那儿喘着气。   她忽然便觉得,太医根本就是骗她的。   她是魏氏的嫡女,从小精心用汤药,身子又怎么会有问题?   对,一定是太医收受了谁的好处,在骗她……   魏嘉音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到了天亮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像是扎根似的,扎到了她的心里。发酵,然后长*******母看她脸色不太好,还想着去请太医来看一看,谁知她脚上刚动弹,那边魏嘉音便将她喊停了下来。   “不准去!”魏嘉音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凶狠,让熟悉她脾气的乳母也吓了一跳。   可还是停下了脚步。   魏嘉音也不解释,只自顾自把自己关起来,乳母体谅她第一胎就以这样的方式处理了,立刻就出去了。倒是没发现她身上有哪里奇怪的。   到再过几日,二月二十四,她母亲魏夫人接到乳母的传信匆匆进宫看她,才意识到了女儿似乎有哪里不对。   做母亲的,自然问的都是女儿。   可魏嘉音也不说自己,抓着机会便问楚筠长相如何。   魏夫人见状,就更加不敢随便提起孩子,怕勾到她的伤心事了。   魏嘉音眼中的冷意是真真切切的,魏夫人看得心惊,可到底不方便多说什么,她离开的时候也终究是一句没提丈夫交代她要跟女儿说的事。怕给女儿增加精神负担。   魏嘉音病了。   短短的几天里,她就消瘦了整整一圈,夜夜噩梦不断,一日比一日不舒服。王元昭自然也去看过她,只是魏嘉音脾气暴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王元昭起了疑心,不动神色地叫人去请吴太医……   吴太医擅辨毒。   这事由着不同人的嘴千人说,万人说的,终于传出了宫外去,魏嘉音俨然成了茶楼酒馆新的谈论对象。   林茜檀倒是想跟其他人似的,去探一探病。   然而两人自从上回之后便算是正式绝了来往,就这会儿她又怎么跑过去?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宫里会主动递了意思出来,叫她往宫里去一趟。   小包子又长大了一些,林茜檀将她抱在身上,越发觉得沉甸甸的。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不久,这孩子也满了一周岁了。   碧书说完了事便出去,将屋子里的空间留给母女俩。林茜檀不由讶异,魏嘉音不单单叫了她,还那么巧将阴氏也给叫了去。   陆家正在上升期,陆家的男人办事得力,连带阴氏这个继室也一并鸡犬升天。更何况阴氏在阴家倒台之际也确实“有功”。她大义灭亲检举阴韧、阴蔷,朝廷自然不得不给一点表示。   她现在虽说过得凑合,却比阴薇已经好得多,而且,还被封了个七品的诰命。   林茜檀也不知道魏嘉音这卖的是什么药,横竖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228章 变   说是请林茜檀进宫去,其实也没有那么急。魏嘉音发病发得猛,暂时也是不见客的。林茜檀等了两三天,才堪堪进宫了一趟。   魏嘉音请了阴氏去,也只是一时的凑巧。按着魏嘉音那三言两语话中的意思,陆家和魏家也是有了一些的关系。   阴氏在魏嘉音宫中待得不长,不多时就告辞退了出去。寝宫之中,也就只剩了林茜檀和魏嘉音两个人。   气氛一时就有一些冷清。林茜檀被阴氏离开之前那略显奇怪的眼神摄去了注意。   “没想到,闹了一圈,本宫竟然只能将你请进宫来。”魏嘉音出声,打断了林茜檀的思绪。   她有好友,可真正到脸色不好的时候,她又不肯在那些人面前落了下乘。反倒是林茜檀早就见过她之前生病,反而可以叫来。   由此可知,她是没什么朋友的。   林茜檀笑了笑,没有答话。   魏嘉音虽是淡淡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看起来是在看着她,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向远处的什么。   林茜檀没办法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以前感受到过的善意。   魏嘉音在被窝里的那只手里,捏着一个小瓶子。那是她出嫁的时候,家里给她配备起来的秘药。药效没有别的,就只是可以令服用的人死得悄无声息。   此时此刻,那精致的小瓶子里,已经没有药粉了,她却不知何故,还是拿捏着。   魏嘉音和林茜檀说着话的工夫里,有意无意地看着林茜檀。林茜檀面前有几个小碟子,是之前宫女端上来待客的。   林茜檀佯装没有任何察觉,只当半点不知道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有那么一些异样的地方。   她虽然一时无法判明是什么,却不会傻得真的去吃。   心里叹气,魏嘉音现在也会对她用这样的手段了吗?   魏嘉音自己也在挣扎,她犹豫着要不要喊停林茜檀,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可看着林茜檀一口也不吃,心里又暗恨。那个恶魔的声音又在心里响了起来,蛊惑人心。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林茜檀站起来自称要去如厕,便有宫女上来带她过去,几碟子点心被搁在那儿,有的被吃得多一些,有的被吃得少一些。   刚刚,林茜檀当着魏嘉音的面,咬了一口那加了料的……   等着林茜檀的人消失在了墙壁后面,魏嘉音才问乳母:“这东西果真可靠?”   乳母叹气。她也是看着魏嘉音和林茜檀交往的,也不知怎么的,魏嘉音睡了一觉起来,竟是非得设计着叫那楚家少夫人去死了。   嘴上道:“这药是可靠的,可以叫吃了它的人慢慢中毒,数日之后忽的一夕暴毙。就是寻常的太医也不一定看得出来什么。”   “那便好。”   一边说着狠快的话,一边又带着些哭腔,乳母看得出来,她的脸上又有挣扎的神色闪了过去,转瞬即逝。   另外一边,林茜檀去了净房,却在无人处将自己小心翼翼含在嘴里不曾吞咽的一口湿软泥渣给吐了出来。   这糕饼里果然是加了什么东西。   可惜虽然瞒了过去,但随着唾沫吞咽,她不免还是带入一些,进了肚子里……   回到宫殿之中,两人各自若无其事,魏嘉音再演上一会儿戏,便正式宣告体力耗尽了。   林茜檀亦出宫回家。   魏嘉音在她离开之后,又再次睁开了眼睛,命人将桌子上剩下的糕点全拿去扔了去。   就好像都扔了,便什么也没做过似的。   谁知负责做这件事的太监一时贪吃,连续偷吃了好几个,到了当天傍晚刚过,人就没了。   林茜檀却并不敢大意。   还在回府里去的路上,她就已经拿了自己常备的解毒药丸出来,应急一下。到了家里,更是让人去请了隔壁五条街上开馆的一位陶老先生过来,帮自己把脉。   “夫人是不是在哪里吃了什么东西?”陶老先生如此说道。   林茜檀自然不能说是在皇宫里,便随意掰扯了一个理由。   老郎中又道:“夫人看得起我陶某人,我也就大胆给开一开药方了。”   “有劳先生。”   这陶老开了方子,由钟嬷嬷送了出去。   屋里碧书则是拿着方子去府里药房上抓药去了。   那陶老往外走,早被这楚家的华丽迷晃了眼睛。   *   林茜檀身边的丫头不由要好奇林茜檀怎么请了这一位来。   虽是个开医馆的,却没有名声。就连他平日在邻里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林茜檀道:“这位老先生,以前可是从魏家里出来的。”   周逸代理着那些偌大产业的年间,没少扶弱济贫。这陶老也算一个受助对象。   虽说名声上有些瑕疵,但绝不算大奸大恶。而这样的人,又刚好在魏家当年的药房上做药童。   林茜檀这么一说,丫头们便有些由此及彼明白了。   陶老不但是从魏家出来的人,还和魏充是奶兄弟。   林茜檀心想,也不知道这陶老知道魏充什么秘密,就是出来自立门户,魏充还要派人往他头上泼脏水了。   碧书很快就从楚家药房抓了药来,熬煮成汤,林茜檀立刻就喝了下去。陶老也说了,亏得这发现早,隐藏的毒性也不深。几副药下去,应该便能化解得七七八八了。   林茜檀在喝药,楚绛回来的时候看到,还特地问了问她,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将这事压着,没有跟楚绛说。   楚绛也不多问,既没了夫妻关系,他该把握分寸了。   睡了一觉过去,院子里除了增加了一些药味,倒是再没有其他了。   魏嘉音是心病,有些事情积压在她心里很久,这会儿通通发作了出来,也不怪她会在床上躺下起不来了。   林茜檀从宫里出去后,听说她的状态倒是好了一些,至少能够起来走动了。她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来。   这时三月初,王元昭早提前送了信到楚家,邀请林茜檀再去一次白马寺。   这一次,是半夜。   林茜檀答应了他。   三月初五的这天晚上,林茜檀早早地收拾了收拾躺着,先小睡一段。到了时辰,等到窗边响起了声音,她才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王元昭一进门就闻见屋子里像是有那么一股药味了。   他也跟楚绛似的,问了那么一句。   林茜檀不会跟楚绛去说,就更不会去和王元昭说什么,魏嘉音才是王元昭名义上的妻子,她也不希望他因为她而与魏嘉音如何。   尽管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他当真是对魏嘉音没有半点感情的。   王元昭的这桩婚事,是王善雅亲手张罗起来。现如今最后悔的人,也就是王善雅。   林茜檀这才知道王元昭在过来之前,去过王家。   “走吧,老头子已经在城门外等着咱们了……”王元昭说着,往地道去了。   林茜檀是进了地道里,才问了这事。   “也没怎么,我就是顺手跟他说了说,他也是个可信的人,况且也懂得一些奇门遁甲的东西,叫他来,多一个帮手也好。”   林茜檀不介意。   王善雅的人品她信得过。   而当他们穿越地道来到城外,王善雅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王善雅看到林茜檀,恰到好处地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三人悄默默的,趁着夜往城外白马寺去了。   夜里的风黑漆漆的,三人骑着马,在若干护卫保护之下,花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去到了白马寺山脚之下。   山路口的风吹得人脸上冰凉冰凉的,林茜檀看上去有些单薄,王元昭便将自己身上的那一件脱了下来给她。   林茜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王善雅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错开了去。   林茜檀便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王元昭没想那么多,只让人去开道。   既然知道那秘道有蹊跷,王元昭便叫了暗卫,将它给封堵了起来。   三人往上进入白马寺中,便有僧人为他们偷偷打开角门,他们顺着那道门进入,走了有一会儿,照耀着有些昏暗的灯光进了去。   秘道还和林茜檀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阴森可怖,这时又是夜里,夜明珠的光亮在冗长纵深的洞道里更显得可怕。   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石梯往下走,林茜檀循着记忆,和王家父子一起,来到了上次被标记过的地方。   这段日子她花了一些时间,对于其中的一些机关设计,林茜檀有所突破。再加上有王善雅这个同样颇有研究的机关专家,破解的过程比起上一次又顺利了一些。   做起了正事来,倒是也没谁还记得去想秘道里可怕不可怕了。像是鬼哭一样的风声呼啸在秘道里,增添了足够的恐怖氛围。   没有谁有别的的心思,林茜檀更是全神贯注,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到天光即将破晓的时分,王元昭看了看怀里的南洋钟表,告诉林茜檀说,她该回去了。   林茜檀不由有些气馁。亏得她对着一堆典籍研究了好多天,本来以为多半可以完成。但没想到的是,和王善雅一起协力,也只是打开了两道门。   而那两道门里面,自然又还有别的门。   林茜檀毕竟是偷溜出来的,不得不在楚家里的人都起来之前回到家里。   毕竟这事情,能少一个知道,就少一个!   王元昭点了点头,随即有人下来,按照吩咐把林茜檀护送了上去,叫她乘坐着马车进了城。   王元昭也和王善雅一起,另外坐车走另外一条路回去。   忙活了一晚上,王善雅脸上全是疲惫。毕竟不年轻了,可经不起熬夜。   不过即使如此,王善雅却还是关心儿子,问起魏嘉音的事来。   早知道是强扭的瓜,他当初就不应该瞎忙活了。   王元昭却并不想和自己的父亲谈论这些,偏偏要转移话题,说起密室的事。至于他和魏嘉音,相敬如宾即可。   王善雅又怎么不懂对方意思,干脆顺势也说了过去。   没有人会为了没有价值的东西,大费周章弄那么多难以破解的密室。也就是说,那传说中的夏朝宝藏,说不准真的就在这山里。   王善雅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外面的天还有些昏暗,他的脸也晦暗不明:“你的母亲……”   他指的是萧宸。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响。   王元昭隐约知道王善雅那般犹犹豫豫为的是什么,王善雅还没想着要不要说,王元昭已经打断了他。   这宝藏的事,自然捂住了绝不能叫萧宸知道的。   “母后将来含饴弄孙,可不会有工夫搭理其他的事。”   手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萧宸尚且上蹿下跳的。若是手里有金子银子,岂不是反了天去。   王善雅善意地笑笑,只说了几个字就不往下说。看儿子的意思,应该是知道了他母亲真实身份是谁了。   马车绕了一圈,从靠近皇宫的西北小门进了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王善雅回他的晏国公府。王元昭则是进宫。   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一大早就骑马乘轿来到宫里的大臣们早就准备就绪。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龙椅上面的人前天一个晚上没有睡觉。   王元昭精神抖擞,暗道年轻就是好,各方面的体能都是顶尖的。   *   大周朝的建立,本来有些仓促。   但王元昭看着年轻,却用他的实力证明了自己。这一天的早上,有从南边送回的奏报告知,南方达州的乱子,平了。   众臣鼓舞振奋。   “这么说,便只剩下东都一个地方了。”   下朝之后,王元昭去往御书房。而王普等人跟在他的身后。   顾潇巍出列应道。   王元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王普,往日王普做事,总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可今日王普,却一脸认真恭敬,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看来他可能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了。   王元昭心中有数,便装作不知。王普当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机有些巧合,他早就怀疑。   后来王普又和他母亲走得很近……   王普也同样当作不知对方在看着自己。   众人又在御书房中商议了一番事,该发下去的命令被流畅地发了下去,还有那像是永远争论不出来一个结果的某些事……   做完这些,王元昭还有精神,先去看了看魏嘉音,然后从魏嘉音的寝室里出来,正要去萧宸那里看一眼。   他一反常态,走的是后门,一国皇后的寝宫自然处处精致,只可惜他越是往后走,便有一股药味越是浓!   有那么两三个宫人正因为魏嘉音生了病而缺少约束,谈话之间便有些不那么注意了。   “你真的看见了?”其中一个宫人这么说道。   王元昭下意识脚上停顿了一下。   又有一个宫女接着说道:“哎呀,我骗你做什么?”   另外边上的那一个粉色宫裙的,便说:“可我还是不明白,小安子的死,和那楚家的少夫人有什么关系啊……”   王元昭本来正要咳嗽出声提醒她们,却因这一句而彻底停了下来。那边的人根本没注意这边,说得便也有那么一点肆无忌惮的。   王元昭听着听着,神色便冷了下来。   再联系林茜檀院子里的药味,他自己思考思考,将前因后果更是脑补得差不多了。   那几个人也没说太久。   最早说话的那一个用一句“不说了,叫人听见便不好”来打住。之后那几个人在伸头张望了那么一下之后,便该干嘛还是干嘛去,并没有看见被浓密枝条遮蔽的王元昭。   王元昭眼睛眯了起来。   他身后那几个见了,纷纷缩了缩脖子。   虽然跟着这位主子不是很久,他们却一贯是擅长察言观色的。   王元昭周身的低气压太过明显,这应该是表示他很愤怒了。   不过王元昭毕竟善于控制情绪。不一会儿,便将心思掩饰得一干二净,先是离开,去了萧宸那里看了看,尔后也不知去了何处。   魏嘉音心情还算不错。   至少这一日下午,她对待下人们不是动不动便发脾气了。   乳母见她这样,心里叹气。她奶大的孩子她知道,魏嘉音这是真的看上了陛下,才会像现在这样。   否则一个孩子的死,也不至于对她影响这么大。更不会对往日好友下手!   王元昭如果多来几次,她可能会笑得更多。   乳母便盼着王元昭多来!   可她也知道,这儿是皇宫,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的。处处空荡荡的宫室会渐渐被各种各样的女人填满的。   今日有一个楚少夫人,明日还有多少人?   魏嘉音这时候可不愿意去想那些令人扫兴的事。   丈夫刚才过来,嘘寒问暖不说,还亲自给她喂了几口汤药。那汤药分明是苦涩,可她愣是尝出了甜头来!   心里对林茜檀的那一份内疚也因此很快便被压制了过去。   也许她是处于高兴之中,便没有发现王元昭身上十分明显的熟悉香味和林茜檀身上的一样。这会儿,她扭了扭鼻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与乳母问到:“怎么像是有一股臭味?”   乳母闻言便笑:“那是兰亭那几个在熬药!我想着,主子你昨日说她们熬药熏到了屋子里,不好闻,便叫她们到后门干活去了。”可这味道还是很重。   就连魏嘉音这么一个鼻塞的人都闻到了这股味道。   那被叫兰亭的宫人正好端了新的汤药进来,脸上微慌。乳母和魏嘉音却都没有看出来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兰亭想说,她好像看见陛下了。   可转念又想,还是算了,这事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不说,反正无功也无过。说了,反而还会给自己找麻烦。   她又不是皇后的谁,不过就是个粗使的。若是皇后对她好便罢了。可这位主子,非打即骂的……   魏嘉音正和乳母说话,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刚刚这会儿,转了一个大弯。   “去查查,皇后给下的什么毒?”王元昭知道林茜檀嗅觉灵敏,所以并不怎么担心她没办法应付。那思乡院里熬药的味道便是证明。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要弄清楚,才能真正安心。   从天而降的暗卫领命去了。魏嘉音更加不知道,自己寝宫里这一日混进来一个小太监……   王元昭到当天晚上便知道了这件事的一个大致结果。   且拔出萝卜带出泥,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还没脱下太监服的暗卫继续道:“魏充命不久矣,等着续命,这才被太后给笼络了。”也是好运,魏夫人写给魏嘉音的短信竟被乳母收在了包袱里。   王元昭笑了:“朕倒是不知道,几颗面粉芍药做的寻常泥丸子也能续命回天。”   暗卫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便不好回答。   王元昭也不管他懂不懂。有些事,是他童年趣事。   他年少调皮,没少在萧宸屋子里东翻西找的,当初的“夏三娘”没少因此收拾他。   他当然也知道,他母亲的暗格里收着几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竟然比一些名家字画还宝贝。   他也是后来才听师傅说,那是吃一颗便少一颗的神药。   他当初不以为然,闲来无事偷了出来挨个儿当零嘴尝了一遍,又怕母亲责备,便自己按着记忆里的味道,去山上摘了几样草末儿,给做了几枚仿真的,塞进去瓶子里,竟然蒙混了过去。   这事过去许多年,若不是暗卫提起,他自己也忘了。   只不过,眼下魏充既然急需救命的药丸,而他母亲如果拿不出来呢?   暗卫退了出去,王元昭坐下来处理公务到大晚上。他依然不睡,还是换了便服,走了地道出宫。   若是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林茜檀身上中毒,怎么也要再看一眼的。   林茜檀却不像他,身体壮如牛。一晚上没睡,又硬撑了一天,天一黑,一碰到枕头便睡得死死的了。   哪里会知道,王元昭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又把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仔仔细细地把了一遍?   罢了,他又不擅长此道,还是明日叫个太医上门吧。   王元昭摇头失笑。   他坐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离开。到了次日,京中人都在议论,向来听闻皇帝赐吃食、赐节礼,赐太医给各家权贵挨个义诊一遍这样的事情,倒真是头一回。 第229章 学语   以林茜檀对王元昭的了解,派太医给京城权贵义诊这样的事情,多半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真正的目的,光看眼前正给她全神贯注把脉的太医如何和颜悦色,也就知道了个七八不离十了。   太医的视线偶尔打在她脸上,虽一个字也没说,如此这般林茜檀越是心虚。   好在太医们也见惯了皇家权贵之间那些不能说的故事,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什么秘辛,整个脸上写的就是“了然”两个字。   这可没法解释。   她正尴尬,偏偏乳母林氏不明就里地把小包子抱了过来,说是孩子想母亲了,小包子果然是口齿不清地喊着“羊”,胖短的胳膊手舞足蹈的。   看着那张和她亲爹越长越不像的女儿,林茜檀暗叹,这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楚家的大小姐楚筠长得和宫里那一位相像的事,多少还是漏了一些风声出去。   个别无聊的市井书生甚至把这事情和中宫皇后莫名其妙流产了的事联系在了一起,阴谋论者觉得,好像看透了一点什么。   绿玉外出时,将听到的这些故事搜罗而来供林茜檀参考,林茜檀陆陆续续也听了一些,啼笑皆非之余,又矛盾地有些笑不出来。   前朝还真有那么一则真伪难辨的奇闻。说的是夏朝时启明皇帝在位期间,当时的皇后余氏善妒,国舅又强势欺主,启明帝不得不把宫女偷偷生下的、自己唯一的儿子谎称是女儿给送出宫外,由此令儿子逃过一劫。   不过由于后来在宫廷大乱之后继位的,是萧家宗族里启明帝的一个亲侄儿,这奇闻的真相倒是没法让三百年后的人们窥视窥视了。   眼下外面的书生们正是以这则旧事做底,胡编乱造,还真有那么一两家说书的,在说这个,说得绘声绘色。   别说王元昭这个坐在那位置上的,就是林茜檀也不能让这些人乱说。不然小包子将来该如何面对她亲爹?   可奇怪就奇怪在,林茜檀花了银子,给人送了上百两去封口,那说书的先生也将这事给放在了心上,没有再说。但这事,还是动静大了起来。   林茜檀不免有些坠坠,可好在楚渐父子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才令她安心了一些。至于江宁娘如何,她不太在乎。   可魏嘉音知道这些,无疑是让她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一些。   说实话,就连她也开始怀疑,林茜檀生的那孩子,是不是王元昭的“儿子”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也有那么一两个闲来无事爱听八卦的朝臣,在民间听了那么一耳朵。   虽说这事“难登大雅之堂”,不可能随便拿到朝堂上去说,但王元昭就是觉得,下面那些人看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似的。   他在心里哭笑不得的。他倒是想跟林茜檀生一个,可小包子确实和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叫人去制止,这是自然。哪里能让人随便拿林茜檀名声乱说?再说了,他不怕别人乱想,却怕楚绛乱想。得不到亲生父母在意的这种疼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暗卫们令行禁止地去了,几天下来,倒也摸出一些门道来。   像是有什么人在那儿操纵这当中的舆论似的。只是那人显然没有什么恶意。   东都的战事、兴办女学甚至改革科举,种种琐事也很快让大臣们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上。   大周初立,想要忙碌,还不简单?   东都里,大周众将领已经将行宫围了起来,守军层层退缩,全集中在了宫门城墙之内。   距离获胜仿佛也只是时间问题。   领兵的将军们不由也稍有懈怠,现如今他们都知道阴韧“一心只读圣贤书”,正在行宫里头作画,就这样轻松可以得到的军功,挣得也太容易了一些。   而实际上,阴韧也确实是在作画。   “好了……”终于好了。   安静的书房里,檀香缭绕,轻微氤氲之中,看上去废寝忘食得有些削瘦的男人终于满意地提起了他手里的狼毫毛笔,他这大半辈子可画过不少画,可眼前这幅巨作,是他最满意的。   只等着烘干了,便可以装裱起来,当成礼品送出去了。   三天之后,三月十二。   正当陈靖柔和几个合得来的男子将领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攻破行宫,外面一个黄巾军士小跑而来,告诉陈靖柔,说是行宫里头运了东西出来,说是要交托陈靖柔,送往京师。   营帐之中的众人便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陈靖柔也知道阴韧这人行事古怪,不以为意,只问是什么物件。   军士回答:“里面的人说,就只是几箱子的字画。”   还有一封被这军士带来的手书。   阴韧在书信上说,几箱子的字画,是多年收藏。请陈靖柔转呈给他想转呈的人。   陈靖柔考虑一二,让人把箱笼接手过来,并亲自查看了查看。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了足足上百卷的画,有些画崭新,像是新作。有些则早就发黄。   可画上画的,又大多是“同一个人”。   陈靖柔不过翻了几卷,便看得心情复杂,联系联系林茜檀告诉她的某些旧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叹气,难怪别人说,自古枭雄也有所谓虎毒不食亲的一面了。   谁会知道杀人如麻的阴大丞相,会是一个执拗之人!那看着不知多少年了的旧画卷上,画的似乎是林茜檀,但其实又不可能是。   分明就是林茜檀的生母楚泠了。   罢了。   “陈桥,陈恩。”陈靖柔对外呼唤。   不消片刻,外面便有两个容貌相近、一看就是亲兄弟的男子走了进来,听候吩咐……   这被叫来的兄弟俩,当天晚上就连夜启程,带着一小队人护送着几个箱笼,朝着京城而去。沿途略有混乱,他们以为字画“名贵”,不免上心。   底下有人对此不解的,陈靖柔也不解释。反而与那提问的小将道:“你与其想那些,不如想想怎么应对阴韧的反击!若是我猜测不错,他干完了’不务正业‘的事,可能要认真起来了!”   跟着她一起的那几个听了,有那悟性不错的,也立即明白了一点什么,神色之间也正经了。   就是听不懂的,经过一解释,也都明白了。   到了这天夜里,行宫之中的守军忽然开门而出,斩杀大周派去的兵马上千,在包围圈上更试图扑开一个口子,正奋力往北城门突破。   陈靖柔料事准确,众人佩服之余,也收敛了玩闹之色,信服她的,大多认真对待。   不过难免也有那么几个轻忽大意的,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其他的人。   陈靖柔在混战中左右支援,救下几人,并在次日派了人,将东都的情况及时地送往京城。   春日水势顺风,从东到西甚至可以做到朝发夕至,京城方面自然不多时便得到了消息。   三月十四,朝堂之上为了这事议论。那些反对女子为官的大臣似乎认为自己找到了攻讦的理由,说什么“母鸡再怎么学公鸡打鸣,也终究是要在要紧关头掉链子”的话。俨然对陈靖柔的功劳避而不谈。   可选择就事论事的大臣也是有的。   再譬如已经在宫中有了多年资历的曲芙、楚佩等人,毫无疑问会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为女子同胞争取公正。   又譬如像是顾潇巍这样的朝中新锐,同样也会帮着自己人说话。   王元昭坐山观虎斗,看着底下两帮人口舌之争,不由想起林茜檀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原话记不清了,大意是,真要论能言善辩,旁征博引地“胡搅蛮缠”,男人如何会是女人的对手?没读书的女人不懂大道理,自然在男人面前低了一头,一句“无知妇人”就堵了多少人的嘴。可懂了学识的女人,必然会像展翅高飞的猛鹰,可不是一个笼子管得住。   想想以后这朝堂之上会有的新气象,王元昭便不住愉悦。眼下阶梯之下的“红妆”虽少,可终有一日,她们是有希望顶起这议政大殿半边的屋梁的。   想想就有趣啊。   而林茜檀,不久之后大概也会站在其中了。   *   王元昭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就精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便有些怀疑,城中有关于小包子生父、性别的流言,出自何人之手,为的又是什么目的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非得自己亲生的,才可算是自己“微薄”家资的继承人。   阴韧难不成也是一样的想法?   半空之中,他目光便和站立人群中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的楚绛碰到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王元昭眼睛里的精光令他疑惑。   他现在已经没有再怀疑小包子是谁的孩子。   所以在这日大殿议事结束之后,他当面听见王元昭玩笑一般跟他说起送小包子入女学的事,才会有些惊讶。   “陛下就算对她有培养之心,说这些也为时尚早了一些。”   小包子这才几岁呢,一周岁都不到。   “朕自然知道!”   王元昭心情却不错,也不管这些是不是异想天开:“……所以便想着,不光可以为她办个女幼学,也可以办个男幼学,如此一来……”   现今官办女学,收的都是到了一定年纪的学生。   楚绛明白了。   王元昭这是由此及彼,想到了其他的主意去了。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的一个缘由,除了女子体能不及男子,难以从事生产。另有一个原因,便是家中幼儿、种种琐事都需要有人去操持。   王元昭的想法虽然只是雏形,但却足够大胆创新,试想一下,将来但凡到达一定岁数的幼儿都可以有地方可去,那些身有才华的女子,岂不是都可以空出手来,解决朝廷用人不足的困难?   若是这样,他连最后一个反对林茜檀出门做事的理由也没有了。   他也被说得有些兴奋了起来。   这事虽是突发奇想,却很有意义。几个被王元昭信任的大臣也被叫了进宫来,一群人议论了小半日,很快就初步有了一个方案的轮廓。   不过东都的事也一样被重视。   外头不知情的大臣还当他们是在议论军情,谁知御书房中的人又在谋算着他们必定会反对的大事!   比东都的军情晚了一步抵达京城的,还有陈靖柔让家仆送回的几大箱子字画。   因是陈靖柔送回,陈桥兄弟又没有多说什么,林茜檀便收了下来。   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陈家的人已经离开,就是想拒收也不成了。   可直到多摊开几样,林茜檀才被一幅又一幅的画吸引了过去。   那些画,大多是阴韧自己画的,其中又有大半,是这些年下来他陆陆续续画出来的旧作。   看着画像上面各种姿态的她的母亲,林茜檀就算明知道这些都是阴韧画的,也舍不得扔掉了。   前世的时候,她就见过这些画作。   没想到有朝一日,阴韧会把这些东西送了给她,当作赠礼。   阴韧画完了他脑子里所有想画的画面,终于也认真了起来。   东都的事情林茜檀也已经知道了。   就在林茜檀拿着画看得有些入神的同时,东都地界上,消沉了多日的战场又再度炮火连天起来。本以为是奄奄一息的东都守军竟然在军中将领守备最薄弱处撕开了防线,跑出了包围圈子去。   阴韧这回亲自上阵,武艺精湛,不输专职的军士。   陈靖柔在看清掉链子那人之后,恼怒上升起来,这魏家的人,怎么又出了问题!   魏嘉音同族的堂弟魏嘉深,脑袋也被阴韧削飞了不说,他统属的那一支小队,也全军覆没,没一个活下来的。   陈靖柔不得不去给他擦屁股,阴韧虽说出了包围圈,但身边人马毕竟已经不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被追上、缠住了。   这事再传到京城,陈靖柔自然又被某些大臣给定了罪了。   魏氏的人更是倒打一耙,声称应当将陈靖柔给换下来,陈家的人则是反唇相讥,说魏氏的人蓄意拖后腿。   两方各执一词,而真相如何其实不难猜测。   魏氏是最反对女子出仕的。   身为同一口奶水教养出来的魏嘉深,自然也一样看不起陈靖柔。   陈靖柔虽然一字未提,魏嘉深和他那些兄弟,在军中给陈靖柔找麻烦的事,林茜檀自会告诉他。   王元昭看似在这事上不发表态度,实则只有偏向广宁伯府的道理。   魏氏一族自然不甘,背地里没少给陈家捅刀子。   魏充看起来尤其亢奋,说起反对之词来一套一套的。王元昭听说他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了第一粒“神药”。存活有望,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止一个太医曾说,魏充的病,其实深入骨髓,没救了。   王元昭念在他人之将死,倒是愿意不和他计较那许多。   魏家嫡系没有合适的后继之人,魏充也来不及再培养一个担当得住的。他一死,魏家离着分崩离析也不会太远了。   只有魏充自己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的病必定能治愈。   三月十九,东都传来最新的情报,阴韧率领二十七个骑兵,硬生生再次突破围困,一时没了行踪。   这事就像巨石似的投入水面,毫无疑问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一次,没人再说陈靖柔什么,大家就只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阴韧早年的名声来。   鬼才。   曾有先人说,阴韧是个犹如鬼魅的天才,天赋异禀,精神力强于常人。   他多日不眠不休作画,早就瘦了一圈,这样的人,还能像厉鬼一样杀出一线生机,又怎么不令人畏惧。   按着兵报所说,阴韧颧骨凹陷,肤色森白,一边笑着一边在战场上砍杀,一刀一条人命!   众臣都是和他共事过的,想想都觉得脖子一凉,哪里还顾得上去攻讦陈靖柔什么?   王元昭也颇头疼。   东都南面便是江南水网,四通八达,若是不能将他阻截住,来日让他跑出去,不说改天换日,却也是会给他制造不少麻烦。   铺天盖地的将士已经在地毯式地搜索东都外某片山林,三人一组,五步一队,绝不让阴韧再逃出去。   陈靖柔等将领也亲自参与。   阴韧受了不轻的伤,跑走的时候身上还往外渗血,偏偏那人当时一边逃跑,一边还咧着一嘴的血阴阴笑着,令人想着也害怕了。   山顶视角制高点处,正有人隐藏在峭壁之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底下犹如蚂蚁一样遍布的搜索队伍。   那是,阴韧。   他也知道,他大概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了,但他却心情愉悦,并没有什么不舍的。   二十七个追随他的将士,也被他遣散了出去,另谋生路,只有他一人,留了下来,竟像是等着看会不会被找到似的。   分明身上受着伤,阴韧的心情却并没有怎么受到影响,他依然维持着他惯常有的风度。   简单包扎的伤口红阴阴的,将白色的纱布也染红了。他满不在乎,并不在意伤口处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感觉。   洛山是东都以南连接江南水网的一处山脉,高度不小,就算根据目击者推测,阴韧应该是蹲在了这里。可这山大,即使地毯式搜索,也得花上时间,在这期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变数了。   也就是这时候,陈靖柔收到了一封林茜檀寄来的书信。   书信上提醒她,阴韧熟知药理,也懂得驾驭动物,若他躲去了山林,万万不能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就对他轻视。   陈靖柔对林茜檀说的话,向来重视。但同行之人里,却多的是对此不以为然的。一个人就算武艺再高,又怎么能和千军万马相比?更何况那还是个受了伤的人。   不过林茜檀说的这话,很快就应验了。   南方多湿热,蛇虫鼠蚁也多,起初,军士们越往山顶走,便发现一些小东西也越多,还不以为意。   直到第一声尖叫从林子里传来,大伙儿赶过去一看,只看到一个身长六尺的小将被大约十几尾的黑蛇给咬上了,蛇身甚至缠绕人腿而上,那人尖叫声落,人也已经气绝。   这树林茂密的林子里,处处是遮挡,一队十几个人的小队没有防备,刚踟蹰着要不要上前,自己脚边无声无息的有小东西也缠了上来,却没发现。   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这些事,也被实时地送进了京城里,大臣们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匪夷所思,有不少人不禁后怕。   他们之中不乏曾和阴韧过不去的,却没遭了杀手,想想也是幸运。再想想京城中那些悄无声息没了的人……   猜测是一码事,实际听说,又是另一码事了。   短短的几天里,不知凡几的人全死在了不同的野兽手里,东都南面的河面上也都染上了红色了。   到了三月将近最后,那许多的将士,竟然还拿阴韧一人没有办法。谁也不知道阴韧还能坚持多久。   京城之中。   这些消息,林茜檀都是直接从自己手上的商队手里知道的。   打通了南洋的商路,她的生意做得便更大了一些。早期楚泠给她的那些“破”店,也都翻了好几番,她可用的人手也更多了。   “羊、羊、羊……”怀里的孩子像是清脆的黄鹂似的,发出一叠声的响,吸引了林茜檀的注意。   她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比起出生时已经大了一圈的孩子正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她心化得像水,好笑地看女儿:“你都已经会说其他的话了,怎么就是不会喊娘呢?”   小包子还是“羊”啊“羊”的在那儿玩着,林茜檀被她吸引过去,哪里还管东都西都的。   她咿咿呀呀的,笑着笑着便动了嘴,那五六分和某人相像的脸上,没牙齿的嘴巴便咬住了林茜檀的手指头,不痛,却又湿又软。   “乖,让娘吃饭,就差一两口了。”林茜檀也不去把手指硬拔出来。   小小的孩子竟然像是听懂了一样,笑着松了嘴,将林茜檀的手指放了出来,林茜檀也笑,看了看那张和某人相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亲了下去。 第230章 粗中有细   小包子也将近满了一周岁了。   早几日的时候,林茜檀和楚绛商量怎么给孩子简单庆祝一二。写给比较熟悉的亲朋好友的帖子发出去了,厨房上的菜式也定下来,只有寿星本人自己不知道自己就要过寿。   林茜檀将公文搁在桌面上,楚绛有的时候会看上那么一眼。   等给孩子过了寿,林茜檀也要进宫当差去了。   原先还担心自己不在,孩子会不适应。但小包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能和母亲分开的模样来。   “你个小没良心的,”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你就跟着锦荷碧书她们,娘可出去做事去了。”   她和曲芙、楚佩不一样,没有资历,当然是从低做起。因为考虑到她有孩子,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上面的人不会给予太多工作任务到她身上,她会有半日在家。   林氏过来将小主子给接了过去,抱在手里,没一会儿小包子就和乳母玩到了一块儿,不记得娘亲了。   没有孩子在,林茜檀才能做一些她自己的事。   林茜檀有意识地叫孩子和自己并不一整天待在一起,小包子当然察觉不到。   她心里再不舍得,也还是有着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理想。   *   三月是春光末尾,枝头的花开了,没有那许多烦心事,太阳一晒,人便慵懒起来。   林茜檀自己都想要去忘记东都还在打着仗这事,其实东都距离京城最快也就是一日的快船行程。   自己的功过不由自己来书写,《夏史》的编纂正如火如荼的,《商史》的准备工作也在做着了。   一连两日,都是大好的晴朗天。院子里的荼蘼花开了。风一吹,那悠远的香味便吹得满院子都是,原来距离迎春花开,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么久。   这年的荼蘼花开得晚一些,林茜檀叫人摘了新鲜的下来做了花干,打算回头弄了粉末,拿去制药。   须知这荼蘼花落下的时候,初夏便真正到了。   过了几日,林茜檀拿了顾屏的名帖,去女府报到,她去的那天,艳阳高照的,女府外面,不多不少地有那么些的人三五成群,正是去报名求职的。林茜檀走的是府门旁边的小门。   旁人看了一眼,便知道她是通过了考核的,不由羡慕。   来应征的姑娘比想象中的要多,林茜檀很高兴。   总有一日,这作为折中手段的女府尽可以废除去,男女之间不说毫无差异,女子起码不必再拘束于高墙之内只为丈夫、儿子活一辈子了。   她到府衙里领取了服饰、身份文碟,便算是在女府正正经经挂了号。女府初立,一切规章还暂时只是模仿男子原有典仪,还需要有它自己的创新。   可不管怎么说,又迈出去一个大步子了。   负责接应她的官员十分热情,显然也是事先得到了叮嘱的。   陆靖远正好有事便去了一趟女府,林茜檀离开的时候,他刚好便来。   林茜檀没看见他,他却看见了对方。   他驻足看了林茜檀那辆马车片刻,眼中不甘。虽然想做一些什么,但还有公务在身上,便不得不往里去了。   锦荷回去以后才和碧书聊起陆靖远来。林茜檀没看见他,她却是看见了。   碧书说道:“你怎么不跟主子说这些?”   锦荷看起来有些不屑:“说他干什么,就是个不自量力的人,若不是看在他还有几分真本事,兴许二公子早将他掳下去了。”还是有些不习惯那人称呼,竟然下意识用了“二公子”三个字。   陆靖远给林茜檀找麻烦,王元昭哪里能半点不知道。   这事,也算是林茜檀卖了一个人情给陆家了。   林茜檀好笑,这两个丫头是不是以为那一扇门窗,真能叫她听不见她们说话?   以后若是外出和男子一起共事,撞上陆靖远的机会还多着呢。   本来她也不清楚陆家对她的古怪态度是从哪里来的,还是陆靖远自己提醒了她。   京中过清明,一向是提前预备定制纸钱等一应用具的。像是纸人这样祭亡人的东西,必定都会将被祭奠的人的名字写上去的。   陆靖远虽然有心隐瞒自己家的事,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却没有办法作假。   他运气也有些不太好,晃来晃去特地选的店却是林茜檀开的,店里伙计留神了,就把这事跟林茜檀说了说。   陆靖远大概也不会想到一家看似很小的店铺里面的伙计,也会是认识字的。   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过程,但谁会想到晴川居然会是陆家那位失散掉的小姐?   *   妹妹的事对陆靖远来说,是一个难以抹除的痛,他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了。在和林茜檀接触过几次之后,他意识到,林茜檀并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去动的人。   阴氏自然在这中间发挥了不好的作用,谎话说了一遍是谎话,可说了许多遍,那就成了真的。   陆靖远对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事情也深信不疑。   这天晚上,他心情郁闷之下,去喝了一点小酒,到了大晚上的才回家去。刚到门口,下人就跑来告诉他,夫人没有回来。   所谓的夫人,指的自然是他继母阴氏。   陆家老爷已经派人去找了。   陆靖远出于道义,还是让人也去问了问,结果阴氏这天晚上真的就没有回来。   再怎么说,阴氏也是陆家明媒正娶回来的,陆家的人还是放在心上了那么一下。   可等他们的人出去把京城也翻过一遍,却是当真翻不出一个结果来。   林碧香的死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听说这个的人们不由联想到了那儿去。可林碧香好歹还有个“生见人,死见尸”,阴氏却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茜檀不由好奇,这事是不是某些人替她做的了。   没事的时候,逗一逗孩子,还是十分有趣的。   林茜檀没有去追问这件事情,王元昭也没有打算将这样的小事拿去林茜檀面前邀功。   皇城大内之中,阴氏还活着。只是她被蒙住了眼睛、堵住嘴巴在那儿,却也是比起死了好不到哪里去。   她凭直觉知道,她所在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耳边时不时响起的火焰噼啪声响,更是将她的恐怖情绪慢慢拉了起来。   将她绑来的人似乎深谙怎么让人的心防崩溃。   她没有被打,更没有人和她说话,却偏偏有人在旁边不知道干什么。她虽然眼睛上面蒙着一块布,但是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她所身处的环境光线应该不足。   偶尔的铁器声音,之后又是有什么人发出惨叫,像是正在被毒打用刑。   阴氏觉得害怕。   皇城之中自然有这么一处地方,是用来关押各种各样的犯人的。   有资格入住这儿牢房的,大多是一些和皇帝本人过不去,这才弄来,既不把人弄死,又能让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其中又以天隆帝时入住的人居多。   阴氏只能是“呜呜呜”地发出一些没有没有实质的声音来求饶。   她当然看不见,她的面前有那么一个人正远远地看着她。   那人一身明黄,站在暗阶之上,也只是看了阴氏那么一眼,交代了几句,就转身而去,从头到尾也没有发出什么多大声音来。   而阴氏并不清楚,自己的下半辈子要在牢里度过了。   王元昭觉得,自己不会取了她的性命,但也不会任由她胡来,陆靖远是个能吏,不管陆靖远近日所作所为和她有没有关系,都不能让她再待在陆家了。   恐怕林茜檀也不会反对他这么做。   白棠带着众多官差,苦命地在城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有任何结果。   而在林茜檀看来,陆家,也未必就真的对阴氏上心。   毕竟,当日陆家老爷将阴氏弄进门,也只是考虑到给阴韧示好。而阴韧倒台之后,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供着阴氏?   陆家老爷也就花心思找了一两天,到了第三日也就反应了过来,虽然没有撤销在京城府衙的寻人诉状,但明显在态度上变消极了。   她的消失,没有什么人在意。她无亲无故的,京中唯一和她有关联的,也就是被关在皇家别庄里的阴蔷和还在林家的阴薇。   这两个人巴不得她倒霉,又怎么会管她死活。   阴蔷听到外面这消息,就只是冷笑一声。阴薇听见,却在冷笑之余,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她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她夹着尾巴做人,那阴妩虽说死活和她无关,但她活着,却起码等同于她的性命也有保障。   可现在她不见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对她下手了?”空落落的庭院之中,阴薇抓着她身边仅剩的心腹,问着。   林权已经久久不来了。   树倒猢狲散,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阴家崩溃了的现在,还愿意留在阴薇的身边。   旁边人也知道,阴薇现在是草木皆兵的一个状态。先前看着阴氏以出卖家族为前提获取富贵,她固然不快。   但也总比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就没了来得好。   若是这种时候,儿子有在身边就好了。   阴薇想到这儿,心里那股委屈便又有些压不住,又担心又害怕。林子业也在东都军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子业和阴韧,是嫡亲嫡亲的甥舅关系。可阴薇想想阴韧对自己这样,心里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剩下的就只是担心儿子罢了。   她耳目闭塞,任何关于东都的消息都是从外面的人那里辗转打听来的。外面的传闻把阴韧的事说得神乎其神的,她听着也怕了。   就是京城里的大臣们,好些也没有想过,那么多的士兵居然会抓不住一个身上受了伤的人。   东都。   陈靖柔也挺头疼的。   东都盛产各种各样的商品,是天下商人荟萃的地方。与此同时,东都还是个盛产各种各样兽宝的地方。   也正是在那山上,平时提供不同的人捕猎的各种毒虫猛兽,全成了阴韧手里听话的武器。   林茜檀也跟阴韧学了一点皮毛的兽语,却是绝对达不到阴韧那样的程度的。   阴韧这样的人,没有想要的东西便罢了。若是有,和他为敌,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军中甚至有人提出过放火烧山,一了百了。   这事自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可也给陈靖柔提供了灵感。   陈靖柔命人在山脚下风口处搁了柴堆,烧起了火篝来,随着风一吹,灰烟就往山里跑。   这些烟雾本身没有什么毒性,毒不死当地人赖以为经济产业的各种贵重蛇虫鼠蚁,却有使生物活体绵软无力的效用。   见此情景,身为那个等着被抓的人,阴韧笑了。陈家的这个丫头,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过,其实她也不必这么费事了。   终究是困兽之斗,他身上的伤又没有好,怎么能够消耗得过无穷无尽的人。   只不过是昔日诸葛孔明大摆空城计还能吓退司马懿,更别说是他了。   京城之中,林茜檀收到了来自东都的信函。   陈靖柔在书信之中很是夸赞了一番林子业,说他在军中表现甚好。   林茜檀想起林子业从前那二世祖的样子,就觉得只有好笑的。   当年的那个二世祖,如今也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如此这般,她那个好继母应该高兴。   楚家里。   四四方方的大桌子上,摆了好几幅从东都送来的画像。阴韧画技确实精湛,又吸收了南洋人写实一派的画法,虽然时隔多年,楚泠的容貌却都活脱脱像是就在眼前一样。   不过一堆旧画之中,倒是有一个被林茜檀特别包容的例外。   一卷并未完全展开的卷画上,墨色鲜艳,那应该就是阴韧最近才画出来的。   就算心里怎么看不上阴韧,却不得不说,她还是从画中感受到了莫大的诚意。   这么多画作被送来,楚绛自然知道。   只是前一段时间比较忙碌,便没有记得提出看一眼。   这天他刚好过来看孩子,正好便见到林茜檀在看那些画。   看着那些画,楚绛也不知是什么个心思,在他离去之后,也像是和阴韧打擂台一样,也送了那么一箱子的来。   只是和阴韧的画作时间跨度大不同,楚绛给的,却都是最近一年两年的成品。   楚绛现在已经是常驻在了锦华那里,他这样,两人反倒好相处。   江芷悦依然在后院里作妖。只是无论是林茜檀还是锦华,都根本不会去理会她。   有楚乔在,江宁娘也消停了许多。   不过这般和楚乔待在一起逗弄孩子的快乐日子,总有尽头。   眼看着东都那头的战事渐渐落下了帷幕,楚乔也动了启程回去的念头,“你姨夫最不会家里那些琐事,没有我在,我真怕他把家里给拆了!”   林茜檀并不强行挽留,两人也确实用了不短的时间好好弥补了弥补从前的遗憾。但林茜檀还是在楚乔的话刚刚落下时忍不住调侃道:“姨母担心家里家务没人,怎么不担心姨夫趁着姨母不在,外面有了别人?!”   说得楚乔当时脸上就红了起来。   林茜檀心想,她的姨母当年亏得还嫉妒妹妹比自己嫁得好。   可时间流逝,那年方方面面不如林权的秦斌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那时“幸福喜悦”的小女人楚泠早就埋在地底下不知道多少年了。   楚乔像是不甘心被侄女调戏似的,道:“还没呢,我怎么也要再待上几天,看你进宫做官去!”   从前楚佩穿上官服时她没机会看到,这一回,怎么也要亲自看上一眼。   再说了,小包子的周岁礼就在眼前,哪有这时候马上就走的道理。   小包子的周岁礼,林茜檀只给几个交心的朋友发了请帖。   到时候,席面规模也不会大。   因而,到了当天桌子上食用的小点心也必定会是林茜檀亲手做的。   陈靖柔就在书信当中再三遗憾。她真是什么也没有赶上了。   顾晴萱等人欣然答应赴约,再加上那些和楚家还算走得近的几家亲戚,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   由于就在隔壁,至今“嫁不出去”的王庭钰经常也坐着她的轮椅过来,林茜檀平时和她玩得不错,楚乔刚从屋子里出去,便有丫头小跑着过了来,告诉林茜檀:“王家四小姐来了。”   林茜檀只当王庭钰又是来看望孩子的,只将王庭钰往里迎。结果令林茜檀稍稍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王庭钰过来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王庭钰说她是来做说客的。   “我二嫂说,她到时候也会来。”   王庭钰突然抛出这么一句来,实在令林茜檀稍微有点愣怔了。   王庭钰没有别的二嫂,她说的二嫂只会是现在宫里做了皇后的魏嘉音。   魏嘉音做什么跑来参加?林茜檀原本是一时有那么点不解的。   可想想也能明白了。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服用消散毒性的汤药,直到几天之前才服用完毕。   那老郎中也说了,这毒性不明显,发作得也延迟,中毒的人有可能将发作日期拖出一个月那么久!   林茜檀叹气。   昔日的好友现在成了这样,说到底,又是谁的过错?   就当责任全在她。   若说从前她觉得自己对魏嘉音有些亏欠的心思,那么现在的她,是完完全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说是让王庭钰过来打声招呼,其实也和通知命令无异。   林茜檀吐出轻而长的一口气来,与万事不知的女儿叹气道:“有一个应该不会喜欢你的阿姨要来给你庆生,怎么办呢?”   小包子就知道傻笑。   林茜檀也知道女儿未必能够听得懂,所以也只能算是自言自语罢了。   心里却是在想着应该如何变更到时候庆生会上面的安排了。   魏嘉音对于参加这事似乎志在必得,她前段日子“卧病在床”,身子刚刚好了那么一些,就想着出去走一走。   而王元昭听说之后,并没有制止它。只是吩咐了人看好了现场,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某些事情。   王庭钰也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帮着传了个话。可她实在不太喜欢她的那个二嫂,说的话实在不怎么给魏嘉音留面子。   这事定了,餐桌上多了一副碗筷,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这些的丫头们也情绪有些低落了下去。   林茜檀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出马给她们做一做思想工作了。   只有小包子开开心心,她娘亲给她喂什么,她就吃什么,离着她过生辰也不过只有三两天了。   到了小包子生辰这天,林茜檀让人把思乡院的大门给打开,等着迎接客人。   一大早,人还没来,倒是一封从东都送来的书信,先到了。   听说是陈靖柔叫人来,林茜檀第一时间就让人给请了进来。   来的,就只是陈靖柔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林茜檀看他背上还背着个包袱,便知道多半是陈靖柔让人顺便带回的生辰礼物了。   就是不曾想,这礼物会贵重到林茜檀拿着都觉得无比烫手。   盒子里装着的,竟是阴韧离开京城的时候,顺便带走的传国玉玺,和林茜檀一直在找的那一块京华梦景图碎片。   陈靖柔在书信上说:“这是阴相送给小包子的生辰大礼。”   新成立的大周朝廷虽然有条不紊, 但没有象征正统的传国玉玺,毕竟让人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而令林茜檀啼笑皆非的,是这样一个东西,陈靖柔连个护卫也不派,就叫一个小厮给装在普通包袱里随随便便送回来了。   心也太大了,但又粗中有细。   小厮笑道:“主子说了,谁都清楚传国玉玺在阴韧手里,所以也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东都了。主子这叫反其道而行之。”旁人见小厮几乎是一人上京,反而会不以为意。   林茜檀点了点头,将那分量极重的两份大礼给收了起来。   小厮来得匆忙,林茜檀就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一问,却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小厮倒也不急,只补充了一句:“主子还说了,她会在迟一些才把消息漏出来,然后’慢慢‘护送大宝贝进京呢。”   林茜檀又笑了笑,估摸了估摸顾晴萱她们来的时辰,便叫人先将小厮给带了下去。 第231章 大礼   传国玉玺和京华梦景图,阴韧送的这礼,也太大了一些。   陈靖柔之所以不敢直接放火烧山,怕是也有一个担心损伤到要紧宝物的心思在。   现在这两样物件都被送到了林茜檀的手里,虽然还是在给小包子过寿,林茜檀的心思都不在周岁宴上面了。   林茜檀叫霁月给送了信,把消息传到了王元昭的耳朵里。   王元昭听到消息,十分高兴。只可惜一张没有生命的死物,是不会跟他分享喜悦的。   有了这么一个消息,王元昭那屁股便坐不住了。   他安排了宫里的事务,也换了外出用的衣裳,出了宫。那时魏嘉音都已经到了楚家府邸的门口了。   既然这两样东西经由陈靖柔的手给送回来京城,应该就是说明东都方向大军已经将大事平复下来。   他笑。陈靖柔这事情做得极好。掩人耳目,暗度陈仓,借着小包子的生辰,把传国玉玺就这么平安送回,免去了多少枝节。竟然连他都瞒了过去。还知道走林茜檀这条路子……   王元昭猜想不错。   自天隆末年乱象开始,天底下的割据势力虽然被大体清除,但蛰伏不出的,也还是有。更别说多如牛毛的绿林好汉。   陈家的小厮刚刚把物件送出,军账之中就闹了“贼”。想必是等候时机许久了。   陈靖柔这样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演戏起来才叫逼真,别人看她那拼命保护的模样,就更加认定传国玉玺就在军账之中了。   陈靖柔再清楚不过,被一本正经装放在锦盒里的不过就是一块寻常的大石头。   她为了这块大石头,手臂上头还给人划拉了那么一道。   不过,值得。   阴韧的遗体,也在军帐之中。   因为要设法将他,甚至把天隆帝的棺椁一并运送回京,陈靖柔还要在东都待上一段,她不由有些憋闷,也不知何时能够见到小包子了。   林子业也在边上,听她絮叨,不由发笑:“我又何尝不是。”   少年郎在外漂泊几年,简直从里到外换了一个芯儿。陈靖柔观察他,他眉目之间干净清爽,和旧时大不相同。   陈靖柔想到自己年少时候一桩事情来。   “你可还记得以前我打过你一顿?”   林子业笑,自然记得。   那是东山侯府还没去云州的时候,两人在别家府邸宴席上狭路相逢,为的什么缘故大打出手也忘了,只依稀记得在那胖短胳膊的年纪,林子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你可是以大欺小啊。”林子业爽朗笑笑。   陈靖柔便笑得很是愉快。   林茜檀显然也对这事还有三分印象。说起来,那时候她还在场劝架过。   若不是陈靖柔提到林子业,这事她都给忘了过去,也不记得幼时已经见过陈靖柔。   不过她这会儿没有那许多心思去想这些。   她没等太久,到天边的太阳上升到了肉眼可见的高度,第一个前来赴宴的客人,也到了。   最早来的,不是张嫣或是顾晴萱,而是许久没有回家的楚佩。   她已经和宫中某个御前侍卫看对了眼,低调地办过婚事,这趟回来也是难得。   表姐妹俩还没说上几句话,随后便又有人到了,一院子的美酒佳肴已经准备妥当,好像比客人更迫不及待!   客人们自然已经被通知过魏嘉音会来的这事。   虽说不免扫兴,但大家都各自有些心理准备。继楚佩之后,客人们陆陆续续便都到了个齐。   魏嘉音到得最晚。到大伙儿都在屋子里说笑了一周,她才翩然而至。   众人都看她穿着一身的便服,就像是未曾入宫的时候那个模样。   虽是与众人的亲近之举,但以往并没多少交情的人,她的到来也的确是有些突兀。   她却不会尴尬,林茜檀将她请上主座,她坐得理所当然。像是并没有看到屋子里的氛围因为她僵了一些。   这日见面聚会的主角毕竟是小包子,林茜檀知道没有办法避免叫魏嘉音见到小包子了。   小酒还没有喝上两杯,林茜檀便叫人把孩子抱上来。   魏嘉音以往不曾怎么看过这个孩子,一看心里便一紧。小包子长到一岁,眉眼之间明晃晃和楚绛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倒真的是和王元昭更像一些。   魏嘉音看了那么几眼,就不想再看了,她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里早就翻江倒海开,不是滋味了。   这孩子果然和丈夫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她便跟味同嚼蜡似的,本来便说不得多好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一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也是才知道,她父亲的病。   她父亲也不知从哪个江湖郎中那里弄来的“仙丹”,吃了下去,病情毫无起色不说,反而还加重了一点。   问她母亲,那也是一问三不知的。   魏嘉音心中恼怒,若不是为了父亲,她何至于还要再来找上林茜檀?   一个月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林茜檀却分毫也没有发病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解了药力。   魏嘉音知道林茜檀手下生意不少,门路也多,说不定还真就知道一点什么,能认识什么名医的。   这对林茜檀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但魏充的病早就入了膏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一定治愈,她就是肯再帮魏嘉音一次,又能如何。   一群人说着话,碧书走了来,悄声附着林茜檀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林茜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看了魏嘉音一眼。   怎么把二狗子也给引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王元昭来林茜檀住处多次,也登堂入室过,但大多时候都是黑夜,白日里,那些居家的摆设又另外有了别样的新鲜感。   席面给搁在大院子里,以王元昭所在的位置上,甚至还刚好能看到坐在桌面上的每一个人。   林茜檀趁着更换衣裳的空档,进来一看,王元昭正坐她常坐的桌子前面随意翻着一本什么书,看她进来,勾唇微笑。   林茜檀问他来干什么。   王元昭半开玩笑:“自然是迫不及待来取我的那块破石头了。”总不能说,又有个理由来看一看林茜檀真人。   更何况,名义上的妻子就在外面,尽管与她没有感情,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林茜檀心中不信,但还是当着王元昭的面,打开暗格,将传国的玉玺交给了王元昭:“都还没给捂热了,你就来了。”   王元昭便笑。   打开一看,里面的玉石经历沧桑,已经变得圆润。   林茜檀还没忘记自己是进来装作换衣服的。   她去了屏风后面,也不用说话,王元昭拎了东西便走,眼睛也不往屏风里多余地看上一眼。   时至今日,这样基本的信任,两人毫无疑问是有的。相知相慕,而不僭越。   王元昭拿走了玉玺,那宝藏图的碎片却还被搁在那里。林茜檀换了衣服出去,又招呼了客人们一两个时辰回来,才有工夫来细想。   按着老方法处理了,那隐藏在宝图之内的秘密果然便显现了出来,宝藏所在的位置也果然是王元昭猜测的那样,位于白马寺底下。   不过,碎片上说的,可不止是一样藏宝图位置的问题。   林茜檀看了之后颇有些后怕的感觉。   若不是得到了全部的宝图,也不会知道,那些看似精巧的机关设计,为的并不是保护宝藏,而是就为了……和擅闯者玉石俱焚!   那许多的机关,每每破解一层,便等于朝着山体爆破更近一步。到时候,大山崩塌,不管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也会随着沧海桑田而烟消云散了。更别说泥体凡胎,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而真正的宝藏所在,虽然也是在那山里,真正的位置却令人哭笑不得。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当日她和王元昭摔落山底,曾在山崖寒潭里捕鱼。   当时不曾细看,谁知水底泥土中那晦暗里,埋的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而从那水潭边上的痕迹来看,那附近平时是一定有谁每日在那儿活动的。也许就是偷懒耍滑、捉头鱼滋润滋润的某个谁。   这件事,林茜檀就连贴身如锦荷也没有说,王元昭得了传信,连夜行动,接下去的数日之内,人们全被东都大胜的事吸引去了注意,谁也没发现,白马山底下,有人将巨额资产搬运一空。   皇宫之中,多得是人夜里睡得不太安稳。   只不过区别在于,有的人是欣喜若狂一样,比如王元昭。天降横财,国库一朝充盈,可以用来做的事,就多了去了。   而有的人,心中积攒不甘怨恨,同样睡得不好。   比如萧宸。   萧宸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   亏得她准备多年,在白马山中积压无数兵器,可那支兵马如今灰飞烟灭,她手中再没资本。   除非能够将她父祖留下的宝藏给找出来,才有施展的空间。   可到时候,胤儿又肯不肯配合她?!   “凌霄,你说,父皇临终时那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末帝当年自知江山即将易主,是和萧宸说过一两句在今天看来十分古怪的话的。   “我儿若是要寻宝藏,不必去那弧北大漠。”只可惜末帝没空说得太细。   所以这些年来,她顺着这话,沿着水网一路往南而去,遍访名山大川,打听下落。也积极试图搜罗宝藏地图的碎片。   这些话,凌霄听了不知多少遍,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答。   只好照旧还是给了一个参考的答案:“也许是在东都那儿。”   东都也有山。   萧宸有些不耐:“早就跟你说,那样的地方,如果有人在大动作移山推土的,又怎么会不引起那些商人的注意。”   萧宸觉得凌霄敷衍。   凌霄刚想说,当初先帝建白马寺里那兵器库,不也将京城人蒙混了过去?   只是她也知道,这些话主子必定不爱听了。   凌霄这样跟了主子几十年的人,最清楚她脾气,等着把她哄睡了,这才叹了口气,悄悄爬了起来……   远处,帝王寝宫方向似乎还有灯光。凌霄心道,其实以她来说,二公子真的比大公子更优秀,更合适那个位置,可惜主子就是一直都想不通。   王元昭还没睡下,四月半刚过,天气开始闷热了起来。   他反正也是睡不着,便坐起来处理一些折子。   心想着等陈靖柔将阴韧运送去东都的那笔国库银子给拿回来,他应该如何布置接下去要做的事……   他双眼微眯,那笔银子数目也不小,恐怕陈靖柔等人这一路上回来,会有一些波折了。   若说军帐之中搜罗玉玺,还只是偷偷摸摸,那么当面刺杀,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   同一个时候的东都之中,就有上百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和看守银库的守卫打了起来。虽是乌合之众,但还是花费了守卫一些工夫。   陈靖柔看着那些银子,想着这一路上应该怎么办。   王元昭想的却是,干脆叫陈靖柔依样画葫芦,把这笔官银存到私人钱庄去就成了。   过了两日,陈靖柔收到王元昭的意思,腼腆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也是傻了。既然知道在玉玺的事情上暗度陈仓,对着这一笔金银,又如何不能这么做?   一般的私人钱庄自然不能担当这个责任,但林氏的商行,却完全没有问题。   别人不知道它东家是谁,陈靖柔又怎么能够不知道。   因而,陈靖柔便按着这个做法,开始偷偷摸摸让人去山里运石头去了。   四月底的天,闷热,却也多雨。   正好给了陈靖柔继续滞留当地一两日的一个理由。   再加上雨幕掩护,一群人在雨里展开行动没有引起旁人任何的注意。   一个晚上的工夫,陈靖柔就把东都银库里的钱财全都换算成了重量相等的石头了。   至于那些银子,则是被化整为零地存进了林氏商行在东都的分店里,等待时机再送往京城。   这些事,林茜檀自然清楚。   一年之中雨量最大,最密集的时候,一下大雨,人们往往只能选择待在屋子里不往外走。   翻过了小包子的周岁礼,林茜檀开始坐在廊下时不时做些衙门上的公务。   把楚乔送走,便是四月的最后两天时。   连日的大雨,虽然清洗了京城里的闷热,但也不免让人有十分潮湿的感觉。   小包子终于学会了怎么叫“娘”了。   林茜檀在家的时候,尽量陪着她。可很多时候,她都需要外出。   家中的琐事,江宁娘一个人看不过来,林茜檀干脆把锦华给推了上去,做了这个管家理事的差事。   锦华颇有三四分意外。她和林茜檀绝不是什么友好关系。   就是钟嬷嬷也劝林茜檀,哪里有把掌家权给了妾室的。   林茜檀解释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妾室。”   钟嬷嬷只以为林茜檀说的是锦华的出身。   出身只是代表能力,管理杂务难不倒她。再者,林茜檀也还有别的理由。   锦华心里向着楚绛,不会做对不起楚绛的事。而她和江宁娘关系又不好,反而可以和江宁娘相互制衡。影响不到她的利益。   对此,江宁娘颇有微词,但这事有楚渐同意,就是江宁娘心里不乐意,也没什么办法了。   林茜檀走马上任,担任了个御前行走行书。   这职位也没别的职责,便是将御书房里每日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分档归类、概括汇总。难度不太大,但却有一些要紧关键的职权。   因为是可以见到皇帝的。   魏嘉音心中不愿,然而这些女子为官的事魏家等家族已经尽力阻止,但无能为力。   王元昭将魏嘉音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想了想,叫张颖如进宫了一趟,陪着她坐了小半日,给予开导。   张颖如从她那里出来,看上去神色有些清冷,看起来和魏嘉音并没有一个很好的交流过程。   张颖如将魏嘉音的情况如实地告诉到了王元昭的跟前。王元昭对她致以谢意,不由有些反思,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张颖如回到家里,把这事与丈夫一说,王善雅也跟着郁闷起来。   又好奇妻子和王元昭一向并不亲近,怎么会替王元昭做起这差事来。   张家渐渐回复了正轨,张颖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也有让她略显心烦的事。   那便是王元暄了。   王元昭不计前嫌,对张家一再关照不说,还将王元暄送去军中锤炼,张颖如心中对他最后一分芥蒂也没有了。   再加上,她又从丈夫那里终于得知了“夏三娘”的真正身份。   王善雅看着妻子越来越好的气色,心里安慰。他上前把人搂住,叹道:“只能希望我这儿子能跟我一样,对他媳妇日久生情了。”   张颖如便瞪了他一眼。   可王善雅也知道,他这儿子,大概是不会有那一天了。   进了五月里的一个午后,魏嘉音躺在寝殿之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的是她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魏氏在外名声不如现在响亮。但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至少是快乐的。   不像现在,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华丽,她的快乐却越来越少。   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服务。   就连嫁给王家的二公子,也是一样。   婚前她不肯嫁,也是她母亲用家族利益来说动了她。   她积极想要生一个孩子,虽然也有因为她对丈夫感情有了变化,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最大的理由其实是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对她的家族有价值。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没了孩子,她才会加倍愧疚,认为是自己心思不纯,孩子就算离开了也会恨她。   半夜里醒了过来,魏嘉音有些浑浑噩噩的,摸着身旁空荡荡,她迷茫。   许久之前,她还记得自己和林茜檀刚认识时,聊天的时候说过“感情之事不能勉强”这样的话。   可现在看来,这话与其是对对方说,不如说是对她自己说的。   摸着里面已经什么也没有的肚子,魏嘉音站了起来,大晚上的,固执地朝着御书房去了。   她是知道的,王元昭经常到了深更半夜还在批阅奏折。而当她到了那里,王元昭也果然没有熄灯。门口侍卫见她,有些讶异,这都什么时辰了。   听说她来,王元昭也颇意外。但还是将她放了进去。但除此之外,王元昭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大殿里没有她这么个人。   再怎么也是花枝招展的一个大美人,还不如几道折子,魏嘉音低垂下眼,半晌无语。   王元昭确实觉得,眼前的公文比起魏嘉音来得重要的多。   东北边陲,沉寂许久的戎国人似乎又有那么些不老实。而边关的守将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想学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了。   但他可不记得自己还娶过魏嘉音以外的人。   正好,从东都归返的那支兵马血气未退,叫他们北上去,岂不正好。   王元昭瞬息就已经下了决定,陈靖柔还不知道自己就算把回到京城,也没得休息了。   魏嘉音正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王元昭却忽然就叫住了她。她抬起头,只下意识听见王元昭说的后半句话:“你认不认识莫玮?”   莫玮,正是现今驻守燕州、雍州的玄武军都慰将军。   魏嘉音被问得仓促,下意识把真话回答了出来:“认识,怎么了?”   莫玮是魏充早年收过的门客,后来弃文从武,但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不是很多。   魏嘉音小时候还和他一起玩过,所以自然“记得”。   王元昭笑了笑:“没怎么,就是问问。”   魏嘉音强做镇定。王元昭没有再说的打算。就这么把人胃口吊起来,扔下就走,不是叫她自己去问?   可这事,不用她问,隔日朝堂上自然有人议论。   魏嘉音事后听说,脸色都有些惨白了起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么多年了,他还痴心妄想!”   乳母是知道一些内幕的,闻言连忙捂住了魏嘉音的嘴巴。这样的事,小姑奶奶怎么就这么喊破了!   可魏嘉音心头恼怒难消,被乳母一按,脸色更红了。 第232章 期许(结局)   那位莫将军的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戏班书台上那故事里说的,家仆看上了主家的小姐,但因被看不起出身,怒而奋发。可惜等他混出个名堂,心上的女人已经嫁作人妇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如斯“好心”地给燕北送了个信儿,本来这莫玮都放弃了,想着在当地随便娶一个媳妇得了,结果听说魏嘉音婚后非但并不幸福,反倒过得“极度抑郁”,他心思便又活了起来。   现实比美梦要残酷得多,魏嘉音看不上他。若不是因为他出人头地,在他被乱棍打出去魏家之后,恐怕终其一生也不会记起这么一号人物的。   王元昭想知道这其中真相并不太难。往来南北的书信于驿站均有备案记录。他若是想不到是有人送信倒罢了。可若是想到,叫人把卷宗翻出来看一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从去年年底时算起,王元暄便往边关“好友”那儿送了数次书信,收信人正是这姓莫的。书信的内容王元昭自然不得而知,但也不妨碍叫他推测一下猜个七八不离十了。   王元昭于是有意叫王元暄去北地“好好历练”一二。   王元昭书写这道圣旨的时候,林茜檀便端着一叠文书刚刚好侧立在那儿,见状不由调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就是死了也不能怪谁,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   王元昭手上不停,闻言笑道:“就是这样。”面上和颜悦色,衣袍齐整,俊美的面容在醺白透光中显得性感。   他早说过,看在王善雅的面子上,他对王元暄一直颇多忍让,但如果对方再不识抬举,非要作妖,他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现在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时候”了。   陈靖柔就像一把被磨砺许久的好刀,正是技痒的时候。和阴韧打了一场,又实地积攒了许多经验。叫她与朝中几个老将一道北上,有老将扶持,不论成败,于她都有好处。   御书房中自然不止他们两人。如今大内的总管正是天隆帝时用过的,这位庄公公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他早就听说新帝和楚家少夫人关系匪浅,如今亲眼一看,果真如此。   只是,庄公公又有些迷惑。   若说这两人没有分毫暧昧,但两人说话之间分明透漏着一股心灵互通的亲昵。   可若说两人有个什么逾越又绝对是没有的,偏偏以他老辣的眼睛,只能从这两人身上看出彼此尊重,发乎情止乎礼。   林茜檀放下文书,随即离开。王元昭亦未挽留,公事公办。   行走行书一职比起林茜檀想象的,要更繁琐忙碌些,几日正式上任以来,她三日有两日里回了府还要坐在桌案前面书写整理。也因为一时不适应,而犯过错误。   虽是走了后门进入,但直属上官并没有因此偏袒开小灶,赏罚分明,才好服人。而这也是林茜檀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十分充实。   林茜檀原本以为,魏嘉音会在这事上与她对上。   但也许是因为父亲生了病,魏嘉音一时也没工夫把注意力放在丈夫的身上,转而更多是每日叫她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宫廷,询问魏充情况。   等着她回过神来,林茜檀已经掌握了自身职位的种种流程,而魏嘉音在女府中安插的远房亲戚也表示实在力卑位微,没办法继续给林茜檀制造麻烦了。   魏充发病发得突然,之前奉为救命仙丹的东西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延误了用药。那日魏充走在路上突然便晕了过去,可是吓坏了好些的人。   同样惊讶的,还有给魏充提供了这药丸的萧宸。   萧宸后知后觉地叫了太医来查验自己当宝贝似的收藏的药丸,这不看不要紧,太医看后告诉萧宸那些“神药”的大致成分,简直要把萧宸气坏了。   这些东西的存在,普天之下也不超过几个人。知道不止,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打开暗锁把东西给偷龙转凤的,除了她知道的那个人,还有谁?   这一日,王元昭去给母亲请安,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萧宸当众扫了颜面,泼了一脸的水。   王元昭受了生母羞辱,却并不动怒,反倒更加恭恭敬敬。只是唇角多了一丝讽刺之意。   凌霄也注意到,他五官眉宇之间越发刚硬起来。   凌霄看着王元昭神色如常地离开,心中叹气,但又不知如何劝说她的主子。   萧宸以生母自居,根本不怕小儿子对自己如何。却忘了,就算是亲生的父母,子女对他们的亲昵也不是平白无故,有额度有底线的。   他们这位“二少爷”,可从来不是什么愚孝的人。能够忍住母亲这么多年的偏心,已经仁至义尽。   萧宸犹还气怒,凌霄却明白,只怕从此以后,在她主子面前,王元昭就只是这大周朝的新君,而不是她主子的儿子了。   发生在太后宫中的事,自然没人敢随意乱传的。   凌霄敲打一番,人人闭紧了嘴巴……   不过面对至亲之人,王元昭却不介意拿这来当趣事说上一说。这事,林茜檀知道,王普也知道,王大狗又如何会例外?   夏王府中。   王大狗听着叹气,也为弟弟不平。两人面对面坐在水榭之中纳凉,王元昭轻飘飘说起昨日之事,满不在意得像是在说别人。   王大狗想帮着弟弟说几句,但母亲所作所为又都算为了他,他两头都不便多说,也只有闭嘴了!   干脆转而又说起其他的事,转移话题:“那魏家之后的事,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王元昭道:“倒也不用特意处理。魏家人多,却也有赖于魏充约束。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魏充这个当家人就是关键。”   魏充一倒,魏家虽还强势,但犹如散沙,不会是没地方下手的。寒门庶士崛起,也不是逆历史大势之流可以弹压的。   小鱼正好送酒水进来。   兄弟俩停了话题,下意识齐齐看向小鱼。   小鱼一身锦绣,和昔日粗糙布衣模样大相径庭。   看兄弟俩都看自己,她不禁脸上一红,像是被捉到什么心虚之处一样。   “这是我自己酿的,许久没做,不知尝起来如何。”   王大狗下意识接了一句:“你做的,都是好的。”   王元昭看着听着,突然就觉得,心情变好了许多。   王大狗也反应过来,红了耳根,惊觉自己平时和小鱼这般相处,这时候在弟弟面前一时忘情,露馅了。看弟弟一脸调侃,更不好意思。   果然,王元昭一开口一句“嫂子”就把小鱼给羞走了,兄弟俩谈话的氛围也因为这样一松,说去了别处。   这是五月初八时。也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阴冷的天气。   王元昭从兄长府上回去刚刚坐下,便收到了东山侯林阳德去世的消息。   因为林阳德好歹也是林茜檀的祖父,这消息自然也有人第一时间给林茜檀送了去。   林茜檀那时正忙碌,闻言还愣了愣,以为是听错了。   虽说对这位祖父没有什么感情,可人非草木,林茜檀也没有想过真正在他死了的这天,她原来也是会有一些难过的。   东山侯府按照事先的准备,第一时间布置了灵堂,林阳德的遗体也被打扮干净,放在了堂屋中间。   侯府虽不得势,但也不至于在京中全没地位,到了吊唁时,不说往来满座,也不至于冷冷清清半个人也没有。   林茜檀只好跟衙门请了假,回去看了看。   林阳德一死,最直接的一个结果,就是林栋这个上了朝廷名册的世子要继承侯府了。   而林权也不能够再在府里住着了。   至少林茜檀不觉得林栋会叫林权还在府里赖着,是巴不得把仇敌一样的弟弟给赶出去的。   林权像个斗败的公鸡,虽也为了老父的死伤心,但他不能不担心一下自己的前途。   林权在城西寿福坊买了一栋三进的院落以供栖息。   林茜檀不知怎么形容,寿福坊那是权贵云集之处,林权一个没什么权势的人,跑去那儿做什么?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那不关她什么事了。   也因为林阳德死得突然,本来还在回京路上慢悠悠走的林子业,不得不改变行程,加快了速度回京奔丧,连带守孝。   林阳德已经白发苍苍,算是高寿。他年轻时候也有过功德,所以宫里还是给他赐下了应有的哀荣。   林子业乘着快船赶到家里时,颁旨的太监都还没离开。   林府角落里,阴薇扯着一身风尘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这没良心的怎么才回来?你娘被人欺负死了你还惦记着你的功业呢!”   儿子胡闹那几年,她盼儿子成器。儿子懂得上进了,她又恨见不到人。   阴薇也许不算什么好人,可在对待子女上,起码还算合格。至少,比林权做得好。   林茜檀无意搅扰到他们母子中间去,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林家的中庭,林茜檀正要回楚家,没想到会在半路上撞见这些。   林茜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后面的一整队尾巴全都绕路走。   绿障树影遮挡,阴薇看不见她。   林抒尘不甘地看了阴薇一眼,恨恨跟了上去。就因为阴薇从中阻挠,她至今云英未嫁,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林茜檀趁着林家眼下鸡飞狗跳,将她给带走,自然畅通无阻。   过两日等陈靖柔到达京城,宫里正有一场庆功宴,她可以带林抒尘进宫碰碰运气,不说嫁得多好,应该也还能找到一些门第虽低却还算有盼头的寒门来嫁的。   这也算是她最后一次帮助林抒尘,就当还清林抒尘生母当年对她母亲一场忠义了。   而林抒尘,在经历一番磋磨打压之后,倒也愿意配合。   东都之胜,虽说经过一些波折,但赢就是赢。   王元昭在垂莹宫摆了宴席,邀请宾客入宫赴宴。   美酒佳酿还是那些美酒佳酿,歌舞美人也依然光彩照人,令人流连。   天隆帝留下的盛世根基仍在,稍加施肥浇水,便又立刻重焕生机。   乌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垂莹宫各处,凉爽的风穿堂而来,令人舒适。   林茜檀自然也是在席位之上。   这样的宴席,她参加过多次,已经习惯。   但今时今日,穿在身上的衣服却完全换了一个样式。   并非绮罗红妆,而是英姿飒爽的官袍。   新制的女式官袍脱胎于现有的男式,在设计上参考了男式的形制,但也考虑了女子身材一般娇小,除了在肩膀、腰腹处缩进一些尺寸,也适当点缀了和男式官袍截然不同的花纹。   这其中,还有她一分主意。   现在穿着这样衣裳的人还不是很多,因而在一群人里不免显得很是另类。不过未来可期,假以时日,人们总会习惯。   王元昭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睥睨底下所有的人。   他身旁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人们进宫时便听说,魏充急病,魏家的人们全在府里看顾,就连魏嘉音这个皇后也急急出了宫去,相伴左右。   这才不在宫中,就连庆功会也缺席没来。   宴会气氛自由,人们可以自由地行走,林茜檀也不例外。   全场中心的年轻男人在众人视线之下,俨然不是半个时辰左右之前在她面前的不正经模样。   林茜檀混在台下众人之中,恍若平常。看着那明黄,她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最早碰上王元昭的那时候来。   大殿之外下着倾盆的大雨,一如上京那会儿的暴风雨。   可却并没有影响殿中人觥筹交错的兴致。   林茜檀透过那层层人群,从那明黄色的身影里面,看到那站在船头撑船而来的少年郎。   正在与人敬酒一饮而尽的王元昭心有所感,回过头来和林茜檀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了一下,他分明保持着臣子跟前的威严神色,林茜檀却就是觉得他眼里有那么一丝笑意。   大周朝这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眼下虽是大雨未停,可雨后的空气一定最是清新。   浓云一散,天上更是会放了大晴。   林茜檀那一身在王元昭看来同样很是好看,她这副穿着官衣的模样令王元昭觉得很是新鲜。虽然不能给她他最想给的位置,但能携手在这一辈子里共同做成一件大事,也是一种在一起的方式。   想要与子偕老,也未必非得执子之手不可啊。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