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退婚后我把反派脸打肿了》TXT下载(全本)作者:麦苏   文案:孤女顾惜年,奉父亲遗命进京面圣,意外卷入皇权斗争,被迫嫁给双腿残废,只有一年寿命的唐王盛宴行……   新婚宴,一场夺命刺杀将两个互相防备、互相猜忌的人绑在一起。惊才绝艳的少将军,从此脱下武妆换红妆,为那铁血王爷闯刀山、跨火海、九死一生再所不惜。冷酷强势的铁血王爷,从此甘受束缚,为其锋芒毕露,颠覆江山…… 第1章 送葬,真假新娘   城门外,一顶由八人抬起的大花轿,在城门打开之际,速度极快地朝城门口走去。   花轿两侧,只有零星的几个送嫁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还有伤,看着清冷、落魄至极。   送嫁的队伍亦是静如死寂,别说喜乐,送嫁的人一个个丧着脸,气氛凝重地像是在送葬。   进城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对着送嫁的队伍指指点点,“这不是顾家的送亲队伍吗?怎么这么……落魄?这才几个人?顾家的人都死绝了吗?”   “别瞎说!顾老将军和顾少将军,是为守卫疆土而死!死的何其光荣!岂容你等轻视。”   “呸呸呸……我这嘴,该打!”那人连打了自己数个嘴巴,又好奇地问道:“顾将军唯一的女儿出嫁,这……怎么这么冷清?就这么十几个人?嫁妆呢?不是说,顾家那位大小姐,带着顾家所有的家产进京出嫁吗?就这么一点儿?”   “都死了!嫁妆也没了。”先前说话的人,冷着脸道。   “死了?嫁妆也没了?”那人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在咱们东盛,还有人敢抢顾家的送嫁队伍不成?”   “三天前,在滇县,顾家的送嫁队伍,遭到北阳王朝的报复,三百余护卫皆被屠杀干净,只有顾家大小姐,在这十几个忠仆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天啊!怎么会这样!那北阳王朝的人,真的是该死,他们太可怕了,幸亏顾大小姐没事。”   “是呀,亏得顾大小姐福大命大!”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   “福大命大?”一身血污,脸色苍白的顾惜年,站在人群后,看着花轿离城门越来越近,毫不犹豫的提剑冲了过去。   她顾惜年确实是福大命大,在忠仆的保护下活了下来,但是……   她顾惜年还没有命大到,可以坐上花轿出嫁。   她倒要看看,轿子里的人是谁?   这几个活下来的“忠仆”,又是哪来的鬼!   “咦,刚刚是不是有人过去了?”   “我闻到一股臭味,什么人呀这是……”   顾惜年的速度极快,围观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她人已来到城门前,手执长剑,挡在送嫁的队伍前,“给我停下!”   “什么……大,大……”走到队伍前端的送嫁侍女,看到顾惜年吓得脸都白了,“你,你怎么……不对,刺客!来人呀!杀刺客,保护大小姐!”   不仅仅是她,送嫁的队伍在看到顾惜年的刹那,一个个都震惊得忘了反应,听到侍女的话,一个个回过神来,拔刀就冲向顾惜年,“是刺客,杀了她!”   “看样子,我不用再心存侥幸了!凶手,就是你们!”顾惜年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止不住的发寒。   三天前,她与亲卫遭人暗算,陷入死战。她当时就猜到,她身边有奸细,却没有想到……   她身边的奸细不止一个人,甚至她当作亲妹妹般养着的侍女,也背叛了她。   “哐当!”   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顾惜年目光如刃,看着面前的护卫,眼中一片清冷,“朱三,杀了那么多兄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大,大……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也不想的!”被顾惜年称作朱三的男人,一脸痛苦,他踉跄后退,再也提不起刀。   顾惜年没有对他下杀手,将人踢开后,又举剑指向另一人,“卫城!当初钱豹背着你,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现在,你对得起他吗?”   卫城原本想要冲上前,听到顾惜年的话,一动不敢动,脸上写满了后悔与自责,“不是,不是,不是我!大小姐,不是我呀!”   听到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顾惜年飞速转身,举着滴血的剑血,指向冲上来的守城小兵,同时不忘戒备身后的人,“各位官爷,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是我顾家的私事,请众位官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决一下私怨。放心,我顾惜年不杀自己人,哪怕他们有罪!”   顾惜年掏出一块玉佩,丢给守城的将领,“顾家的玉佩,各位也是从军的,想必认识。”   “顾,顾惜年?你是顾家人?”守城的小兵接到,顾惜年丢来的玉佩,愣了一下交给了上峰。   上峰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眼,沉声道:“是顾家的玉佩,没有错,我曾见过。”   上峰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顾惜年一眼,“你是顾家的谁?”   离城门不远处的一颗柳树下,一蓝衣男子双手环抱,倚树而立,看着城门口前的纷争,眉头微凝……   顾惜年?   顾鹰的女儿?   确实有他几分风姿,就是不知她有没有顾鹰的能耐,会不会妨碍他进城。   “我顾惜年!顾家大小姐!顾家唯一的血脉!我知道你姓戚,我父亲曾与你有过交际。戚将军,还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家事。你放心,我有分寸,绝不会伤人性命。”顾惜年话落下,她一个旋身,将一偷袭者挡下,“薛安,你哥哥是我哥的亲卫,跟我哥哥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战死在沙场,尸骨无存!你说,你要为你哥报仇,我破例把你带到身边,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戚将军原本想要上前,听到顾惜年的话,顿了一步,默默地后退……   旁的不说,就这位自称顾惜年的女子,她使出来的剑招就是顾家剑!   大开大合,大气磅礴,只攻不守,杀气凛然。   他曾有幸见过一回,便终生忘不掉。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不想活了吗?还不快动手,杀了这个女人!”被顾惜年称为薛安的男人,死死地盯着顾惜年,又看向站在顾惜年身后,一动不动的戚将军,心里又急又慌。   顾家与守城的戚将军认识?   他为什么不知道?   “想要杀我,你们还不够格,我倒要看看,谁敢冒充我!”顾惜年将剑一收,冲向花轿,欲将花轿里的人抓出来。   可就在顾惜年,即将将花轿里新娘子抓出来的刹那,为首的粉衣侍女,挥了一刀过来,“快,快……保护大小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粉衣侍女为轿子里的新娘挡了一记,就朝站在顾惜年身后却一动不动的戚将军等人怒吼,“这什么顾惜年是假冒的,我们家小姐可是顾家大小姐,准七皇子妃,身份金贵,亲卫无数。这个又脏又臭的女人肯定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杀了这个刺客!”   顾惜年后退一步,目光落在侍女身上,“绿珠!我待你如亲妹,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侍女绿珠脸色惨白,却坚定地挡在花轿前,仇恨地看着顾惜年,“我只知道,你是妄图冒充我们家大小姐的刺客,你该死?”   “该死?”顾惜年清冷一笑,嘲讽地道:“我没有死,你们很失望是不是?”   她顾惜年活着,这些人……   ------------ 第2章 当诛,未婚夫来了   “我顾惜年没有死,你们就不是保护顾家大小姐的功臣,而是叛徒!”   顾惜年清冷的目光,扫向绿珠等人,干裂的唇轻启,一字一字地道:“叛徒,当诛!”   顾惜年身上的红裙满得污血,裙摆、胸前和衣袖,被划破了无数道口子,破烂不堪,只勉强可以遮身。   她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土,整个人灰扑扑的,落魄至极。   然,她的目光却异常地坚定,她的背挺得笔直,她举剑站在那里,便是杀气凛然。   她举剑迎敌,便是战场。   侍女绿珠看着气势凛然,杀气腾腾,战意十足的顾惜年,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踉跄后退数步,眼中闪过一抹惊恐……   可只是瞬间,绿珠眼中又浮现出凶光,她指着顾惜年大喊,狰狞的怒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她是刺客,是敌国的刺客,要杀我们大小姐,别有用心的冒充我们家大小姐,你们还不拿下她!”   “老大,要上吗?”守城的小兵看看顾惜年,又看看绿珠等人,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老大。   “急什么?等着!这位不是说了,不杀人嘛,等她杀了人我们再出手。”戚将军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事透着蹊跷,这一队送嫁队伍确实是顾家人不错,可这位自称顾惜年的姑娘,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刺客。   薛安见戚将军不动,心知朱三他们的反应,引来了守城将领的怀疑,指着顾惜年道:“戚将军,你别听这人胡说八道。这个人……就是潜伏在我们当中的奸细,三天前就是她勾结匪徒伏杀我们。要不是她,我们三百兄弟不会死,我们家老将军留给小姐的嫁妆,也不会被匪徒抢走。”   薛安语速极快,一脸正气:“戚将军,这人武功高强,极善言辞,一张嘴便能蛊惑人心,我们家大小姐就是被她给编了,才会收留她。戚将军,请你助我们拿下此人。”   “颠倒黑白,不择手段。薛安,你连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能出卖,你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一个人吗?你的新主子敢用你这样的人吗?你会不会再次出卖他?”顾惜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戚将军的人要一起动手,她不一定是对手。   三天前,在驿站,她和亲卫被人下了药,随即遭到匪徒劫杀。   匪徒带着火把冲进来,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走之前放了一把火,意图毁掉所有的证据。   她的亲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藏在放嫁妆的箱子里,才让她逃过一劫。   她被匪徒带到山上,从匪徒的口中得知,她身边有奸细,与匪徒里应外合,设计了这一场杀烧抢劫的戏码,目的是让另一个人,代替她嫁给七皇子盛景渊。   至于代替她的人是谁,匪徒不知。   代替她的人有何目的,匪徒也不知。   她下山前,把山上的匪徒杀了个干净,随即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好巧不巧,她刚走到城门口,就遇到了她顾家送嫁的队伍。   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在看到绿珠等人的那一刻,消散了。   匪徒说的都是真的,这几个跟她一起长大的人,背叛了她,背叛了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薛安被顾惜年指着鼻子骂,却没有一丝自责愧疚,他只有无尽的愤怒,他举刀挥向顾惜年,狰狞而扭曲,“顾……你这个顾家叛徒,休得挑拨离间!我们顾家军,没有你这种贪图富贵,贪死怕死之辈。”   “你这样的人,连狗都不如!你还在边疆,必会被执以车裂之刑。不过,这里不是边疆,我也没有军职,我无法对你动用军法,我不杀你,我等着陛下发落你!”   顾惜年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但对付一个薛安还是不成问题,在薛安举刀上前的刹那,顾惜年已先一步冲上前,一脚将人踹趴下!   顾惜年上前一步,一脚踩在薛安的头上,剑指花轿,“叫里面那个人出来!”   她要知道是谁在冒充她,对方又有什么目的?   “我们家大小姐,不是你想见就听能见的!”绿珠又惊又怕,却不敢退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容不得他们后退,他们唯有向前,唯有杀了面前这个人。   绿珠是顾惜年的侍女,与顾惜年一同长大,很清楚顾惜年的难缠,要是不能趁顾惜年体力不支杀了她,必定后患无穷。   她指着朱三、卫城等人,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她?”   绿珠说完,又咬牙补了一句,“你们别忘了,她是奸细,她要不死,你们就得和钱豹一样,被她害死!”   朱三、卫城等人面对顾惜年,根本没有动手的勇气,可听到绿珠的话,他们瞬间反应过来了。   做都做了,他们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大小姐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顾惜年,将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杀了,他们就可以坐享荣富贵,再也不用去边境吃苦,过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大小姐,对不起了!   朱三、卫城等人,看着顾惜年,无声说了一句抱歉,就举刀上前。   “叛徒就是叛徒,我还指望你们悔改,我真的是天真了!”顾惜年看着冲上来的朱三、卫城等人,眼中闪过一抹狠绝。   叛徒,当诛!   顾惜年不顾身体的虚弱,在朱三等人冲上来前,先一步举剑挥了过去……   “哐当!”   再次出手,顾惜年不再保有余力,她如同饿狼一般,拼尽所有的力气,砍向面前的叛徒,刺红的双目满是杀意。   “快,快,快杀了她!”只一眼,绿珠就知道顾惜年杀红了眼,而杀红了眼的顾惜年,没有人能制得住,“杀了她呀!”   “住手!住手!”   “城门口,不许打闹!”   戚将军带着守城的小兵,站在城门入口处,看着杀红了眼的顾惜年,正犹豫要不要出手,可就在此时,城内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戚将军扭头望去,只见一身锦衣的七皇子,一马当先地朝城门口奔来。   戚将军见到七皇子,长松了口气。   七皇子是顾家大小姐的未婚夫,七皇子来了,肯定能认出他的未婚妻……   ------------ 第3章 受伤,那我是谁   七皇子盛景渊来城门口,是来迎接他的未婚妻的,却不想……   迎接来的,不是顾家的送亲队伍,而是一团混战。   七皇子面色一凝,怒道:“什么人胆敢在城门口闹事?戚将军,你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叫他们停下!”   “住手!通通都给我住手。” 戚将军又嚎了两嗓子,可是没有用,顾惜年已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而朱三、卫城等人也不敢停。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能杀死顾惜年的机会,要是这一次杀不死顾惜年,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他们跟在大小姐身边多久,太了解他们大小姐的脾性了。   他们家大小姐,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顾惜年与朱三等人,无视戚将军的怒吼,双方都拼尽了全力,大有不杀死对方,绝不罢休的架势。   原本,还有不少百姓,围在一旁看热闹,可在顾惜年与朱三等人动真格后,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生怕遭了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七皇子见自己发话,一点用处也没有,不由得拉下了脸。   “回殿下的话,这事……说来有点复杂。” 戚将军上前,飞速地将事情经过,说给七皇子听。   “你说,那个一身血的疯女人,她是顾家大小姐?”七皇子脸色一变,猛地提高音量,“你是不是蠢呀?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疯女人,说自己是顾家人,你就信她?任由她在城门口闹事?你没长眼睛吗?顾家大小姐在花轿内,她身边全是顾家的护卫,这还能有假?”   “殿下,那女人手中有代表顾家嫡系的玉佩,她还知晓末将与顾将军有旧,末将怀疑她真的是顾家人。”戚将军知道这事他处理不当,连忙跪下请罪。   “什么玉佩、交情都可以做假,顾家人就在那里,他们还能认不出他们家的大小姐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个疯女人拿下!她要反抗,杀无赦!”七皇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顾不得失不失仪,指着被顾家包围的顾惜年,大声怒吼。   “殿下,这位顾惜年,很有可能真的就是顾家人。”戚将军急着解释了一句。   七皇子的语气更急了,“不管是不是,先拿下来!在城门口闹事,别说是顾人,就是盛家的人,也不可以!”   他当然知道顾惜年是顾家的人,他不至于连自己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可是……   他三天前收到的消息,明明是计划成功,真正的顾惜年已经死在驿站的大火里。   现在……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惜年,不管是真是假的,现在都必须是假的!   他有喜欢的人,他要的只是顾家的兵权,而不是顾家大小姐。   只有假的,才能让他顺利接手顾家的兵权。   “是,殿下。”戚将军听到七皇子的话,不再犹豫,带着手下的兵,冲进战斗圈,试图将顾惜年与朱三等人分开。   “住手!都住手!”   朱三等人根本不是顾惜年的对手,要不是顾惜年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对他们下杀手,此时他们早就是死人了。   戚将军一带人冲过来,朱三等人就迫不及待退了下去,可顾惜年已杀红了眼,他们退了下去,顾惜年就跟戚将军的人打了起来……   “顾惜年!住手!”戚将军见顾惜年不分敌我,见人就打,有些头痛。   那厢,七皇子还在催促,“戚将军,对付这等闹事的刁民,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她!”   他收到的消息,顾家大小姐顾惜年,打小就当成男儿教养,穿上战甲,上阵杀敌不比男儿差。   他没有见过顾惜年,可是……   看到与戚将军交手的顾惜年,七皇子可以肯定,这个疯女人十有八九是真的顾惜年。   要是真的,那她就更应该死!   只有真的顾惜年死了,他才有可能拿到顾家的兵权,而不需要受制于顾惜年。   “是,殿下。”戚将军听到七皇子的命令,咬牙下重伤。   很快,顾惜年身上就挂了彩,可是……   她不仅没有退,还越战越凶,暴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戚将军执守城门,本身的实力亦是不俗,可面对顾惜年越战越勇的气势,渐有不敌……   “拿弓箭来!”七皇子见这么多人都拿不下顾惜年,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殿下?”七皇子的亲卫愣了一下,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七皇子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我叫你拿弓箭来,你没有听到吗?”   “是,殿下。”七皇子的亲卫脸一白,连忙将背在身后的弓箭取下,递给七皇子。   七皇子接过弓箭,张弓搭箭,对准了与戚将军打斗在一起的顾惜年。   顾惜年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冰冷的杀意,她本能的戒备,可还是晚了……   “咻……”   七皇子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利箭离弦而出,射向顾惜年。   “该死!”   前有劲敌,后有暗算。   顾惜年低咒一声,在利箭飞射而来的刹那,她只来得及挡住戚将军的长枪,侧身避开要害。   “小心!”这时,戚将军也发现了顾惜年身后的箭,惊得大呼了一声,可是……   晚了!   “噗嗤!”长箭射中顾惜年的左肩胛,箭尖刺破皮肉,没入体内。   暗箭伤人,小人也!   倚树而立的蓝衣男子,摇了摇头,看七皇子的目光透着失望。   “唔!”顾惜年踉跄一步,单膝跪在地上,反手将剑插在地上。   顾惜年所有的力气,好似随着肩胛处的伤口流了出来,她以剑为支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可试了几次却始终起不来。   她,没有力气了!   “顾姑娘,你没事吧?”戚将军收起长枪,朝顾惜年伸手,想要把她位起来。   可就在此时,七皇子突然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   戚将军怔了一下没有动,可是退到一旁的薛安、朱三等人,却在第一时间举刀上前。   “住手!”戚将军脸一白,举起长枪,为顾惜年挡了一记。   “戚风,你要违抗本殿下的命令!”七皇子怒呵。   戚将军手上的动作一顿,薛安等人见状,再次举刀冲向顾惜年,可就在此时,顾惜年从怀中,取出一块虎形铜具,高高举起:“陛下亲赐虎符,我看谁敢动!”   “虎符?”七皇子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随玉不是说,虎符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   顾惜年手上的,是什么?   “假的!假的!她手上的虎符是假的,真的虎符在我们大小姐手里。”守在花轿旁的绿珠,在看到顾惜年拿出虎符的刹那,整张脸都变了,她狰狞扭曲的大喊,然……   顾惜年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借着剑刃的支撑,顾惜年缓缓站了起来,一脸苍白地道:“戚将军,有人冒充我顾家血脉,此事事关重大,我要面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顾惜年才是顾家唯一的大小姐!   ------------ 第4章 反制,永远不能信你的对手   七皇子看到顾惜年拿出虎符的刹那,就知事情不妙,听到侍女绿珠狗急跳墙的话,七皇子深深地看了顾惜年一眼……   事情,生变了。   他现在要想的,不是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拿到顾家兵权,而是……   完美脱身。   “你要面圣?”七皇子心中百转千回,但只一瞬,他就反应过来了。   想明白后,七皇子看向顾惜年的眼神虽仍旧不善,但却不像之前那般,非置顾惜年于死地不可。   “是,我要面圣!”她的身份得不到承认,就没有办法处置这群叛徒。   没办法为枉死的兄弟报仇。   “哼,你说你要面圣,圣上就要见你,你以为你是谁?”七皇子不喜欢顾惜年,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顾惜年,可他对顾惜年的厌恶,一点也不少。   “我是顾惜年,顾家大小姐,我手上的是皇上亲赐的虎符。”顾惜年再次重声自己的身份。   七皇子没有说什么,绿珠却实按捺不住,焦急地大喊:“不是,不是!她不是,她的假的!我们家大小姐好好的在花轿里,她是假的,她手上的虎符也是假的。”   七皇子扫了绿珠一眼,面露不喜,他正要说什么,花轿里就传出一道温柔却不失严厉的女声,“好了,绿珠,大呼小叫像什么样?”   “大,大小姐!”绿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委屈地唤了一声。   花轿里的人却没有安慰她,而是再次不失威严的开口,“七殿下,顾家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我!没有人可以冒充我的身份,也没有人能取代我的身份。这位姑娘我认识,只是她不叫顾惜年,也不是什么顾家大小姐,她只是我爹给我安排的死士,她勾结外人伏杀了我的亲卫,还意图栽赃给我,混淆我的身份,还请七殿下将那歹人拿下。”   “你是何人?”顾惜年听到花轿里陌生却又熟悉的女声,隐隐有一丝不安。   她知道,能设下惊天埋伏,算计她和她的亲卫,幕后之人必是有备而来,可她活着出现了,对方仍旧没有一丝慌乱,可见对方有万全的准备。   这个假冒她的女人,不简单。   “顾花朝,顾家大小姐。顾惜年是我的名字,不过我家人从不叫我顾惜年,我小字花朝。”花轿里的女子,仍旧没有现身,只隔着花轿说道。   “花朝?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你怎么知道的?”顾惜年的瞳孔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花轿里的女人。   她出生在二月二花朝节那一天,她娘为她取的名字就是花朝,但刚出生不到三天,她就出事了。   后来,她爹给她取名为惜年,花朝就成了她的乳名,但只有家里人知晓,平素就是她娘也不会叫她花朝,甚至绿珠都不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能说出“花朝”这个名字,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花轿里的女子,声音仍旧温柔,让人生不出一丝不满。   七皇子听到女子的话,眼中暗下去的光芒又亮了起来,他审势地看了顾惜年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顾惜年是吗?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面圣!到了圣上面前,我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不提左肩处的伤,顾惜年能明显感觉到,七皇子对她的不善。   她有把握在圣上面前,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在此刻,在七皇子面前,她却没有那个把握。   “面圣?”七皇子驱马往前走了两步,轻蔑地看着顾惜年,“我父皇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一个身份未明的人,有什么资格面圣?就凭你手上的虎符吗?先不提,你手上的虎符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顾家大小姐说你是她的死士,却与敌国勾结,万一你是敌国的奸细,偷走了顾家的虎符,借此接近我父皇,意图混到我父皇面前,刺杀我父皇呢?”   很明显,七皇子不信顾惜年的话,他更相信带着亲卫和下人进京的那个顾花朝的话。   想来也是,一位是有正规文书,是顾家兵护送进京的顾家大小姐,一位则是突然出现在城门口,提剑就杀人的邋遢疯女,是个人都不会相信顾惜年的话。   顾惜年看着七皇子,沉默半晌,道:“我要怎么做,才能面圣?”除了虎符外,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在七皇子面前证明身份,但到了圣上面前她却不惧。   “虎符给本殿下,让本殿下确定虎符的真假。虎符是真,本殿下就带你去父皇面前。”七皇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道。   只有顾惜年把虎符给他,他就可以……   七皇子放在一侧的手,悄悄地握紧。   “虎符不是一般的东西,请恕我不能呈给殿下,七殿下要检查虎符,可以下马。”她不信七皇子,如果是戚将军开口,她或许会信。   “可以!”七皇子略一迟疑,就下马了。   “殿下!”戚将军担心地唤了一句。   他原本是相信顾惜年的,可在花轿里的女子开口,他又心生摇摆。   和顾惜年相比,花轿里那位姑娘虽然话不多,却颇有大家之风,且底气十足,不惧面圣。   一时间,戚将军也分不出,谁真谁假,见七皇子要接近顾惜年,担心七皇子会出事。   “无事。”七皇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视线落到顾惜年手中滴血的长剑上,“弃剑。”   “可!”没有任何犹豫,顾惜年就丢了剑。   七皇子嘴角上扬,在戚将军与侍卫的保护下,走到顾惜年面前,“虎符拿来。”   顾惜年看了他一眼,没有以迟疑,将虎符递给了七皇子。   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皇子总要脸,不至于昧了她的虎符,而且……   她给的出去,就有能耐拿回来。   七皇子接过虎符,立刻后退,指着顾惜年,对侍卫与戚将军下令,“假的!拿下她,格杀勿论。”   “无耻!”   顾惜年虽早有准备,可见七皇子大庭广众之下,瞬间翻脸不认人,还是被七皇子的无耻给惊呆了。   这就是她要嫁的良人?   这就是她娘说的,她下半生的依靠?   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 第5章 面圣,顾夫人的脸   七皇子的命令来得又快又突然,戚将军与七皇子没有那么多默契,一时间没有反过来,但七皇子的侍卫却是七皇子的心腹,七皇子提出要亲自验证虎符真假,他就猜到了七皇子的用意……   是以,七皇子的命令刚落下,侍卫的刀就挥向了顾惜年。   然,他快,顾惜年更快!   没有人看到顾惜年是怎么做的,只看到一道残影飞掠而过……   待到众人能看清时,就见顾惜年站在七皇子身后,手中拿着一把乌黑的匕首,抵在七皇子的颈脖间,“别动!”   城门外,蓝衣男子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   景渊,输了!   “顾惜年,你要干什么?你这是造反!”七皇子仰着脖子,脸色惨白,嘶哑着嗓子大喊。   这变故来得太快了,不管是侍卫还是七皇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虎符还给我!”顾惜年却很平静,无视还在滴血的胳膊,伸手就去抢七皇子手上的虎符。   “你……”七皇子死死地握着虎符,恨不得杀人。   顾惜年冷笑一声,蛮横的抢走,“既然说了是假的,何必握得那么紧?”   “顾惜年!我可是当朝七皇子,中宫嫡子,你敢挟持我!”七皇子稍一动,脖子上的嫩肉,就被顾惜年手中的匕首,压出一道血痕。   感觉到颈脖处传来的刺痛和粘腻的血痕,叫七皇子气急败坏。   他可是中宫嫡子,别说见血,就是破了一点皮,都有一堆太医围着。   顾惜年,她敢!   “都做了,你还问我敢不敢?”顾惜年一点也不后悔挟持七皇子。   七皇子摆明了不想她去面圣,想要尽快处决了她,她想要面圣,想要找圣上主持公道,就得要用一些特殊手段。   她看得出七皇子对虎符的在意,才会借虎符诱七皇子上前。   当然,她也不是非挟持七皇子不可,她给了七皇子机会,是七皇子自己选的这条路。   “顾姑娘,你冷静一点。”戚将军举起双手,不敢靠近,生怕顾惜年伤了七皇子,心中暗暗后悔,不该被顾惜年几句话糊弄过去,早就该拿下顾惜年。   一个连皇子都敢挟持的人,这样的人……   谁敢带她去面圣?   “我很冷静,戚将军!”顾惜年很清楚,她在做什么。   此时的情况,对她很不利。   对方有顾家的亲卫、下人,有顾家的文书可以证明身份,她一无所有。   她的处境很糟糕,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想要翻盘,只能铤而走险。   至于得罪七皇子?   顾惜年一点也不怕!   只要她是顾惜年,她是顾家大小姐,她身后有顾家二十万大军在,七皇子不想被顾家二十万大军厌恶,就只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甚至,还要安抚她!   “顾姑娘,你太冲动了,你想要证明身份,并不是非面圣不可,你只要能证明你是顾家大小姐就行了,你闹成这样,便是证明了你是顾家大小姐又能如何?顾姑娘,你别忘了,你进京是为了完婚。” 戚将军说这话时,特意看了七皇子一眼。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面圣表明身份,顾惜年到底是真的为了身份,还是别有所图?   “我知道,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明我的身份。”完婚?   顾惜年嗤之以鼻。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七皇子丢脸,七皇子不可能会娶她。   她不会承认,她是故意的。   “顾姑娘,你的……”   “顾惜年,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吗?你以为,光凭虎符,就能证明你的身份吗?顾惜年,我才是顾家大小姐!”花轿内的顾花朝,适时出声,打断了戚将军的话,隔着花轿,对戚将军道:“戚将军,我相信真金不怕火炼,也相信圣上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既然顾惜年不死心,还请戚将军将此事如实禀报给圣上,至于圣上肯不肯见我们,就由圣上定夺。”   戚将军犹豫不决。   顾惜年的身份……   谁也不敢保证。   这要是顾家大小姐还要,要是假的,费这么多心力只为了面圣,她所图有多大?   “去,告诉父皇,这个女人挟持本殿下,处心积虑要面圣。”七皇子听到顾花朝的话,眸光一闪,小心地避开匕首,嗡声嗡气地对戚将军道。   戚将军看了一眼,被顾惜年挟持的七皇子,咬牙点头,“是,七殿下。”   七皇子在人家手中,这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能够定夺的。   要是七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顾姑娘,你仔细一些,不要伤了七殿下。” 戚将军亲自去禀报圣上,走之前,不忘叮嘱顾惜年一声。   顾惜年神色平静地点头,“戚将军放心,我的刀……从不杀自己人。”   戚将军见顾惜年,挟持了当朝皇子还这般平静,心里隐隐有一丝佩服。   如果顾惜年真的是顾将军之女,那顾将军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哪怕顾惜年只是一个姑娘家。   事关当朝皇子的安危,戚将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面圣。   他没有隐瞒,将城门口发生的事如实禀报,甚至连顾惜年与顾家亲卫对话时的神情,也一一向皇上禀报清楚了。   戚将军虽心里欣赏顾惜年,但在向皇上陈述时,他没有带一点个人感情,只如实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   “顾家送嫁队伍在京畿遇袭,亲卫死了三百余人,朕就觉得此事蹊跷。现在又出现两个顾大小姐,一个有虎符,一个有亲卫和公文为证?哼……朕的顾将军才死,就有人闹出这样的事来,朕到要看看,是谁在幕后搞鬼。”皇上面容严肃,听完戚将军的话,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可见他十分不快。   “陛下,那顾惜年武力不凡,末将担心她对陛下不利。” 戚将军担心地道。   “不过一女子,朕的禁卫也不是吃素的,有什么好担心的!”皇上不以为然地挥了挥。   戚将军见皇上有了决断,应了一声,弓身退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门口,传达圣上的旨意。   “顾姑娘,现在可以把七殿下放了吗?” 戚将军宣读完圣上的旨意,特意对顾惜年道。   “可以!”顾惜年还是信戚将军的话,她应了一声,干脆利落的收回匕首,将七皇子推给他的侍卫。   七皇子往前栽倒,幸亏侍卫急时扶住,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七皇子扑在侍卫怀里,刚站稳,就转身指着顾惜年下令道:“杀了……”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戚将军打断了,“七殿下,冷静。顾姑娘是陛下要见的人。”   “我……哼!”七皇子脸色涨红,可最终还是忿忿地甩袖,没有吭声。   戚将军见七皇子没有搞事,又对花轿里的顾花朝道:“顾花朝顾姑娘,还请你出来,随本将军进宫面圣。”   “有劳戚将军。”顾花朝没有扭捏,应了一声,就在丫鬟的搀扶下,步出花轿。   顾惜年一直盯着花轿,想要知道冒充她的人是谁,然……   在看到顾花朝走出来的刹那,在看到顾花朝那张脸的刹那,顾惜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张脸……   ------------ 第6章 证明,血染大殿   “你们二人,都自称是顾家大小姐,你们二人可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顾惜年与自称顾花朝的女子,被禁军一同带入皇宫。七皇子也见进宫了,不过他并没有来面圣,而是去太医院处理颈脖上的伤了。   顾惜年身上也有伤,且还在流血,但在没有证明身份前,没有人会在意她身上的伤。   顾惜年跪在下方,听到皇上的话,神情还有几分恍惚,她不自觉地看向身侧的女子……   自打看到顾花朝那张脸,顾惜年一路都神情恍惚,魂不守舍,此时见顾惜年又失神,顾花朝不由得暗露得意,即使是跪着,背也挺得直直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   听到皇上的问话,顾花朝也不客气地抢先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女这张脸就是证据,请陛下准臣女人抬头。”   “抬起头来!”   皇上的声音,威严中透着几分霸气,顾花朝虽自信满满,但多少还是有些怯的,在皇上的威仪下,缓缓抬头……   “顾夫人?”皇上看到顾花朝的脸,怔了一下,随即看向身侧的心腹太监:“你们看看,她这张脸是不是与顾夫人有九夫相似?”   “陛下,这,这,这……怕不是与顾夫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吧?”心腹太监一副夸张的样子,好像才见到一般。   可事实上,心腹太监早就见过了二人,确定二人无害,二人才得已在偏殿面圣。   “果然,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皇上的点点头,语气温柔的几许,显然是信了顾花朝。   顾花朝面上一喜,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   皇上眉头一皱,本想要叫顾花朝起来,见状什么也不说了,转而看向狼狈不堪,一身是伤顾惜年,威严十足地问道:“你呢,你可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臣女能!”顾惜年肩膀上,被七皇子一箭射出个大窟窿,但她仍旧一板一眼的,给皇上行了一个叩礼,才说出自己的要求:“请皇上,给臣女一把短匕。”   “大胆!”皇上身侧的心腹太监,厉呵:“在宫中要利器,你想要做什么?”   顾惜年却没有一丝慌乱,沉声解释道:“陛下恕罪,臣女并不需要自己执刀,只需要请人帮忙,将臣女左手胳膊划开。”   皇上目露赞赏,给心腹太监使了一个眼色:“让侍卫进来帮她。”   皇上有令,心腹太监哪敢说话,当即就招了一个侍卫进来,让他把顾惜年的左臂划开。   跪在顾惜年身侧的顾花朝,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安,她扭头看向顾惜年,正好对上顾惜年那双沉静镇定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慌,连忙别过脸,不敢再看,更不敢说话……   顾花朝自以为做的隐蔽,却不知她的小动作,还有面上的神情,全都落在上首的皇上眼中。   皇上再次眉头皱紧,眸中精光闪现,却什么也没有说。   “划破衣裳就够了。”顾惜年从容自若的提要求,完全没有面圣的不安与局促,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侍卫不敢忘动,看向上首,得到心腹太监点头:“按她说的办。”这才动手,划破顾惜年的衣服。   “哗”的一声,衣袖被划口,顾惜年又用力扯了一下,露出半节雪白的胳膊。   侍卫连忙低头,正要将剑收回,就听到顾惜年说:“稍等,还要借您的刀一用。”   顾惜年的右手,在胳膊轻抠数下,就从胳膊上撕下一张,与肌肤无二假皮,露出那层肌肤下,一道青紫红肿的伤口……   “呃……”许是碰到了伤口,顾惜年痛闷了一声。她的脸上有几分白,但吐字却很清楚:“请您将我胳膊上的伤口划开。”   皇上瞳孔微缩,不等侍卫寻问就下令:“给她划。”   顾花朝越发的不安了,她再次悄悄扭头看向顾惜年,可顾惜年早已侧过身,挡住了顾花朝的视线,顾花朝什么也看不到。   顾花朝心中惴惴不安,咬牙道:“陛下,此女在城门口斩杀数人,此刻又……”   “圣上面前,岂容你放肆!”皇上没有发话,他身侧的心腹太监,先一步厉声呵道。   作为皇上的心腹,心腹太监可不是没有眼色的蠢货,一看皇上的神情,就知皇上对顾花朝起疑了,哪里还会给顾花朝面子。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担心陛下的安慰。”顾花朝心中一慌,吓得瑟瑟发抖,不由得匍匐在地。   然而,皇上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只淡淡地下令:“动手吧。”   显然,比起顾花朝,顾惜年更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侍卫不再迟疑,按顾惜年的要求,将她隐藏在假皮的伤口划开。   刀划过伤口,鲜血直流,顾惜年疼的直抽气,死死地咬着唇,直把唇都咬破了。   好在伤口不大,侍卫很快就将伤口划开了,退到了一步。   顾惜年深吸了口气,缓下身上的痛:“陛下,臣女失仪了。”   话落,就见顾惜年将手指伸入伤口,从伤口入扯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铁令。   伤口被扯的血肉模糊,顾惜年疼的满脸发白,额头冷汗直流,她握着血淋淋的令牌,颤声开口:“陛下……顾家军令……”   啪哒……啪哒……鲜红的血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红,与顾惜年左肩流下的血,汇聚在一起,在顾惜年身下散开。   但此刻,却没有人管这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惜年手中,那块巴掌大小的玄铁令上。   尤其是顾花朝!   听到顾惜年拿出顾家军令,慌的忘了场合,猛地执起身子,看向顾惜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顾家军令不是随着顾家儿郎惨死,一起丢失了吗?   为什么会在顾惜年身上?   顾惜年手上,不是只有虎符吗?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顾惜年的贴身丫鬟不知道?   顾花朝有满肚子疑问,想要质问顾惜年,可是她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   不开口,凭借她这张脸,她还能挣扎一二,可一旦开口问出来了,她就真的完了。   顾花朝跪坐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   欺君是死罪。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自救,必须证明她才是顾家大小姐……   ------------ 第7章 圣裁,顾家的忠诚   “偷的!”   “陛下,她手中的虎符与顾家军令都是偷的,从我父兄手上偷走的。”   “虎符与顾家军令一直在我父亲手中,从不离身。我父亲与兄长七人惨死壅关长道,虎符与顾家军令也一同消失了。”   “是她……是这个小偷,从我父亲身上,偷走了虎符与顾家军令。请陛下明查,为臣女做主,还我顾家上下一个公道!”   顾花朝已经顾不得,在皇上面前,没有皇上的允许不能开口的规矩,指着顾惜年怒喊……   然而,她疯狂的怒喊,不仅没有引得皇上的认可,反倒让皇上更加生厌。   “闭嘴!”皇上怒呵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相比起大喊大叫,甚至在父兄惨死不到百日,还能得意笑出来的顾花朝,皇上更欣赏悲而不戚、哀而不伤、傲而不骄,沉稳有度的顾惜年。   “陛,陛下……”顾花朝到底是个小姑娘,虽然胆子很大,但并没有见过多少世面,被皇上一呵,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再不敢发声。   相反顾惜年却沉稳近狠,她细致地将顾家军令与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又取出贴身而放的虎符,不顾左胳膊与左肩上的伤,双手捧着虎符与军令,高高举起:“陛下,家父言,顾家一切皆为陛下所赐。顾家军令如是,虎符如是。现,顾家有负陛下所托,不能继续为陛下效力,现将虎符与军令归还,还请陛下恕罪。”   虎符是调动大军的信物,顾家军令则是陛下当年所赐,作用与虎符类似,乃陛下早年特赐给顾家的。   顾家人手持顾家军令,可不经圣上、朝廷,自由调动边境十万顾家军。   起初,皇上赐顾家军令给顾家,是为了与手持虎符的太后对扛,以便在军中不用受太后钳制,但后来……   边疆的十万顾家军,只认顾家军令,不认虎符。   对顾家人来说,顾家军令比虎符重要,有顾家军令在手,顾家军就永远是顾家的顾家军,而不是圣上的顾家军。   顾惜年将虎符与顾家军令同时交还,可见顾家的忠诚。   心腹太监上前接过将虎符与顾家军令,仔细检查过,又用白布重新擦拭了一遍,才呈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顾家军令,不由得一声长叹:“朕的大将军呀!”   啪哒……   哪怕是血流了一地,也不曾哭一声的顾惜年,听到皇上的话,眼泪啪的一声落下……   她想她父亲了。   想她的兄长们了。   可是……   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们惨死在壅关长道,与三千精锐一起惨死壅关长道,尸骨被巨石砸成烂泥,永埋壅关长道。   顾惜年心中悲戚,几欲倒下,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倒。   她此次来京,是带着父亲的遗愿而来。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可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   顾惜年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朝皇上作揖告罪:“臣女还有一物,要呈给陛下,请陛下恕臣女无状。”   话落,顾惜年就撩开破烂的外袍,露出里面的中衣。   不等皇上说话,顾惜年就用力一咬,用牙齿撕开中衣都知道缝口处,从里面取出一封薄薄的信。   怎么还有?   顾花朝脸色惨白的瘫倒在地,整个人都绝望了。   顾惜年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为什么,顾惜年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然而,顾惜年却连一个眼色,也没有给顾花朝。   就像顾惜年在城门口说的,只要见到了皇上,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顾惜年举起信,呈给皇上:“陛下,这是臣女父亲上战场前,写下的遗书。旁人不知,陛下肯定知道,臣女的父亲一直都说,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战场上常胜。是以,臣女的父亲,每次上战场,都会写下一封遗书,就怕自己上了战场回不来。”   顾惜年仍旧没有看顾花朝,只沉稳的叙述道:“臣女的父亲,也从来不会带虎符与军令上战场。就像臣女的父亲说的一样,身在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九死一生,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臣女的父亲是将中领帅,他要是战死沙场便是铁马裹尸,报效国君,但重要的虎符与军令绝不能落到敌军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战死”二字,顾惜年心中仍旧抑制不住的悲伤,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臣女的父亲,每次上战场上,都会将虎符、军令与遗书放在安全处。那地方只有顾家直系血脉知晓,如果顾家直系血脉死绝,便无人能取出这三样东西。”   皇上没有看到信,但却附和点了点头:“朕的大将军,行事一向最是稳妥。”   顾花朝听到皇上的话,知道她完了,彻底的完了。   她空有一张与顾夫人,长相一模一样的脸,却半点不知顾家的事。   她这样……   怎么可能冒充的了顾家大小姐。   有了顾惜年拿出来的虎符、军令和顾将军的遗书,皇上已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他指了指顾花朝,对侍卫道:“把那个女人带下去,好好查清楚她背后的人,和假冒顾家人的目的。”   “陛,陛……”顾花朝还想要挣扎,侍卫却一把堵住她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顾惜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顾花朝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从来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就像皇上说的,顾花朝背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顾花朝被拖了下去,殿中只剩顾惜年一人跪在那里。   皇上没有叫她起来,而是迫不及待的,拆开心腹太监呈上来的遗书。   顾惜年悄悄抬头,看了皇上一眼,看到皇上眼中的兴奋与激动,默默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胳膊与肩膀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眼中满是嘲讽……   父亲,您错了。   您的圣上,您献出所有忠诚的君上,并没有您想的那么有情有义,也并没有您说的那样,待您的血脉如同己出。   至少,她就没有七皇子那样的待遇,在证明身份后,可以去包扎伤口,甚至……   ------------ 第8章 退婚,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上直接无视了她,任由她跪在地上,任由她衣衫褴褛,任由她伤口滴血,连一句虚假的安慰、一句虚假的客套,都不曾说……   这可不是待自家孩子的举动,甚至都不是待功臣之后的行为。   要知道,七皇子只是脖子处被划了一道血痕,宫人就惊恐万状,活像他立刻要断气一样,小心翼翼地扶着七皇子去宫殿,喊太医的喊太医,喊宫女的喊宫女,而她……   顾惜年没有忍住,又一次悄悄抬头,飞快地扫了皇上一眼。   看到皇上看着信,眼中是掩不住的激动与兴奋,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散了。   皇上绝不像她父亲说的那么仁慈,也绝不像她父亲说的那么英明。   旁人不知道,她父亲遗书上所写,她是知道的。   如果皇上真的英明、仁慈,就绝不会这般高兴,因为……   她父亲在信上请求皇上,将跟随她父亲南征北战的几位叔伯,调回京中任闲职。   当然,她父亲请求的是,如果他们还活着,请皇上看在他戎马半生,满身病痛的份上,调他们回京任职,别再让他们去战场博命,如若他们当中谁战死,还请皇上能恩泽其家人。   随她父亲南征北战的那些叔伯,官职最低也有三品,且几乎都在边疆担任要职,在顾家军中威望极深。   她父亲留下遗书,请皇上将他们调回京,明面上是体恤自己的亲信不易,实则是在给皇上的人腾位置。   当然,位置腾了,皇上要信顾家,就不会动那些人,有他们在军中坐镇,有他们指挥顾家军,顾家军才能保持以往的战斗力,但反之……   皇上要是不信任顾家,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借着顾将军遗愿的名意,把人调回京。如此一来,皇上不用背负半句骂名,就能轻松接管顾家军。   很显然,皇上选择了后者,要完成她父亲的“遗愿”,把她父亲的亲信,从边疆调回来。   顾惜年无声冷笑,忍不住在心中嘲讽道:“明明自己就不信皇上,却不断地告诉我,皇上有多仁慈、有多英明,对我们顾家有看重。父亲,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自己信吗?”   信很长,皇上花了一小会儿才看完。   信看完,皇上的情绪也管理好了,悲伤而凝重地道:“顾家丫头,你父亲的信朕读完了。你放心,朕绝不会让功臣寒心,你父亲所求,朕皆允了。”   顾惜年心中有判断不觉意外,但真正听到皇上所言她还是觉得悲怆,不想让皇上看出她心中的所想,顾惜年连忙俯身叩拜:“圣上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家丫头起来吧,朕与你父亲少年相识,他之爱女,便是朕之子侄。在朕面前,不必拘礼。”顾家如此识实务,皇上心情大好,也不介意给顾惜年一个好脸色。   顾惜年听到皇上的话,险些没有吐出来。   什么叫“他之爱女,便是朕之子侄”,这世上有任由一身是伤的子侄跪着,不闻不问的吗?   这世间,有子侄的家人全都惨死,却一句慰问关切的话都没有的吗?   她进宫这么久,证明身份也大半天了,皇上却没有问一句,她父兄战死的那场战役,也没有问她进京路上,遇到亲卫背叛险些横死的事,更没有问一句城墙门口的事。   皇上从头到尾,在乎的都只有自己的利益,根本没把她,也没有把她死去的父兄当人看。   顾惜年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哑着嗓子道:“陛下,臣女有一奢求,还请陛下应允。” 好在,陛下还要面子,还想做明君,那她还有机会。   “何事?”皇上挑眉,神情不变,但站在他身侧的心腹太监,却在瞬间绷紧了身子。   他打小服侍皇上,很清楚皇上这是不高兴了。   皇上最讨厌得寸进尺、没有分寸之人,这位顾家大小姐,怕是要遭厌恶了。   心腹太监扫了顾惜年一眼,颇有几分同情。   顾惜年毫无所知,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   她一介女儿身,也不可能入朝为官,皇上的喜、厌,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且,她此次进京,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京待嫁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七皇子,她此次来京只是为了解决与七皇子的婚约而来。   婚约一解除,她就会回边疆。   无所求便无所惧,顾惜年直言道:“陛下,臣女父兄战死沙场,臣女要为父守孝三年。未免耽搁七皇子的婚事,臣女肯请皇上,解除臣女与七皇子的婚姻。”   “你要解除,与七儿的婚约?”皇上一脸震惊,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惜年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顾家已经没有了,她现在就是一介孤女,不紧紧抓住与皇室的婚姻,她连自己贵女的身份与生活都维持不了。   她不趁机借顾家七人惨死之事,求他下旨尽快完婚,还想着解除婚约。   顾惜年这是以退为进吗?   皇上摩挲着下巴,一脸沉思……   “是!臣女肯求圣上,解除与七殿下的婚约。”顾惜年又重申了一遍,为了让皇上痛快解险婚约民,甚至不惜自贬:“承蒙圣上厚爱,赐婚予七殿下。然,臣女长于乡野,行事粗鄙,只好舞刀弄枪,并不懂如何操持家务,实在配不上七殿下。且,臣女还要守孝三年,为不耽搁七殿下,故肯请圣上解除臣女与七殿下的婚约。”   顾惜年一再请求,无不告诉皇上,她并非以退为进,而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七皇子。   七皇子乃中宫皇后所出,深得皇上喜爱,当初皇上让她与七皇子定下婚约,不过是为了给七皇子添加筹码,好让他能与太子抗衡,可现在……   顾家男丁死绝,兵权上交,顾家旧部全部调回京,他们顾家在军中已毫无势力,七皇子娶她毫无助力,依皇上对七皇子的偏爱,她把台阶递上去了,皇上肯定会顺着台阶下。   就像,她父亲留封遗书,皇上就顺势把顾家旧部召回京一样。   顾惜年匍匐在地,静等皇上的回复……   ------------ 第9章 暴雨,人算不如天算   没有让顾惜年失望,在听到顾惜年是真心想要退婚后,皇上心中暗喜,嘴上却没有拒绝死。   “你和七儿年纪还小,婚事不急。你一路奔波,先回去好好休息。”   “谢陛下厚爱。”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虽然很失望,但顾惜年很清楚,什么叫见就好收。   皇上是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人,也是最好面子的。   先皇死后,皇上要登基,还要大臣三请三拒,她退个婚不求个三五次,怎么能昭显皇上的不得已。   顾惜年没有再歪缠,向皇上叩拜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恭敬的退出偏殿。   不管皇上怎么想,也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顾家忠君的形象,不容有污。   顾惜年穿着破烂的衣衫,捂着还在滴血的胳膊,吃力地往外走……   随着她离去,血滴的更快了,所到之处都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可从头到尾,皇上都没有问过她的伤,也没有提过让太医给顾惜年看看,宫里的下人自是不会主动提,一个个神色冷漠,像是没有看到顾惜年的狼狈与虚弱一样,甚至有几个小太监,还露出嫌弃的眼神。   顾惜年低头,看了一眼汉白玉石板上的血脚印,笑了笑……   别说小太监,换作是她,她也嫌弃呢。   顾惜年不想让人看到她虚弱无力的一面,强撑着走出偏殿。一出偏殿,眼前便一阵阵发黑,在原地了片刻,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走。   然,她刚走两步,就被一太监挡住了去路:“你就是顾家大小姐?”   顾惜年脑子还在发晕,见来者不善,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公公是?”   “皇后娘娘要见你,跟咱家走吧。”太监一脸嫌弃地转身,走了两步,见顾惜年没有跟上,扭头催促了一句:“赶紧跟上,别让皇后娘娘久等。”   “是。”顾惜年顿了片刻,低下了头。   这是皇宫,皇后召见,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顾惜年捂着伤口,缓步跟在太监身后,中途几次眼前发黑,险些站不稳,都是靠顾惜年死死地按住伤口,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顾惜年一路走来,血也落了一路,带路的太监发现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嫌弃地拿了一块帕子给顾惜年:“赶紧堵上,别滴的到处都是,宫里的贵人不喜欢见血。”   顾惜年接过帕子,按在伤口上,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走着……   凤仪殿。   皇后听到宫人打探到的消息,气得把手上茶盏给摔了:“简直是不知所畏,一个克父克母克兄长的孤女,居然敢嫌弃本宫的儿子,先向皇上提解除婚约。她以为她是谁?这婚约她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娘娘,如今顾家已经没用了,这顾家丫头主动解除婚约,省去了七殿下费心思,也算是识实务。”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低声劝说。   然而,皇后并没有消火,反倒怒火高涨:“什么识实务不识实务的。本宫的皇儿还没有嫌弃她呢,她倒是先嫌弃上本宫的儿子。她不想嫁?本宫的皇儿还不想娶她呢。”   她是不想她的儿子,娶一个毫无助力的孤女,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看到顾家那丫头,先提出不要婚约。   就算是不要这个婚约,那也是她儿子不要,顾家丫头哪来的底气,敢先提解婚约。   “娘娘,七殿下与顾家小姐的婚期就在下个月,遇上顾家满门男丁惨死,这个时候咱们绝不能提出延后婚期,更不能提解除婚约的话,不然会被天下人唾沫钉死。顾家那丫头,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对七殿下最为有利。”   嬷嬷还是尽职的劝说,跟皇后分析眼前的利弊,然而皇后此刻,满脑子都是顾惜年看不上她儿子,满脑子都是莫名被羞辱的愤怒,根本没有一点理智可言。   正好,这时候宫人来报,顾惜年到了,就在殿下等候。皇后想也不想就道:“让她在外面等着,等本宫忙完了再说。”   话落,就一甩衣袖,气狠狠地回了内殿。   “娘娘……”嬷嬷连忙跟上,想劝皇上不要这么任性,可她刚走两步,就被两个大宫女拦住了:“嬷嬷,娘娘要休息了,请嬷嬷安静,不要打扰娘娘休息。”   “这可真是……”嬷嬷急得不行,可皇后头也不回,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风仪殿。   顾惜年站在殿外,看着进去通报的小太监一去不返回,眉眼间闪过一抹冷意……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七皇子一派,并不想继续与顾家的婚约。   不然,皇后不会在召见她后,又故意给她难堪,罚她站在殿下。   只是不知,七皇子为何那般维护顾花朝?   七皇子这人,可疑的很……   被皇后丢在殿下的顾惜年,并没有气怒,也不觉得委屈,她努力保持清醒,脑海里飞快的闪过,这一上午发生的事……   想比起皇上的冷酷,皇后的刁难,她更在意与她母亲长相极度相似的顾花朝,还有在城门口,举止怪异的七皇子。   直觉告诉她,这两人恐怕知道一些什么,甚至与顾家悲惨有关联。   比如,她父兄好好的,怎么会出现在壅关长道?   是的,她一直对她父兄的死,心存怀疑。   顾花朝的出现,还有七皇子的怪异的态度,更加加深了她的怀疑。   要不是她父亲有交待:他要在战场上出事了,必须第一时间把兵符、军令和遗书交给皇上,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进京。   “可惜了……”也不知道,等到她回到边疆时,还能查到多少信息。   若这是阴谋,那些隐于暗处下手之人,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将一切证据湮灭,用尘埃埋葬真相。   顾惜年舔了舔干裂的唇,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而后闭目,站在原地养精蓄锐。   事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能急,不能慌。   细细筹划,认真考量。   她不能让顾家满门,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消失在天下人面前。   缺血令脑子呈现出短暂的空白,顾惜年回过神时,又在想着皇后与七皇对她充满恶意,也不知道,皇后会让她站多久。   这是皇宫,等级森严,反抗皇后的代价太大了,面对皇后的刁难,她只能受着……   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她只能想办恢复精力,尽力保持清醒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顾惜年打算原地调息,天空突然传来阵阵雷鸣声,下一秒……   天唰的一下黑了下来,暴雨倾盆……   ------------ 第10章 愚蠢,送你一把小青伞   暴雨倾盆而下,不过瞬间地面就积起一层水。   雨点打在顾惜年身上,生疼生疼的,顾惜年还没有想好,她是继续“逆来顺受”,借苦肉计坑皇后一把,让世人看看皇后是怎么对待功臣之后的,还是转身走人,身上就被雨水淋透了。   雨水顺着衣服落下,连带着将她身上的血也冲刷了下来,不过片刻,顾惜年脚下已是血红一片。   “这么大的雨呀!”顾惜年看了一身左肩与胳膊上的伤,勾唇,露出一抹冷笑:“有好戏看了!”   这么大的雨,她意思意思淋个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倒地不起了。   顾惜年默默地心里倒数,脑海中闪过种种坑算皇后的办法……   就在此时,一身黑衣的唐王盛宴行坐在轮椅上,由太监推着从凤仪殿旁经过,远远看到那一滩血水在地上画出道道涟漪,唐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王爷!”给唐王撑伞的小太监,不安地唤了一声。   “走吧。”唐王淡漠地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每一年,死在宫里的人不知凡几,见多了生死,同情心这种东西,早就没了。   “是,王爷。”小太监大气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地撑着伞,一路高度紧绷,生怕雨点洒在唐王身上。   轮椅缓缓前行,很快来到凤仪殿前方……   整个凤仪殿外,都被血水染红,唐王鼻翼微动,眉头紧皱,冷硬俊美的脸上满是厌恶。   撑伞的小太监见状,连忙催促:“快点,快点。”他们家王爷,最是厌恶血腥味,虽然被雨水一冲,血腥味淡了,但他们家王爷嗅觉十分灵敏,有一点血腥味都能闻到。   然,就在这时,唐王突然睁开眼。   “慢着!”眼角的余光,扫到站在凤仪殿外的顾惜年,唐王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一抹震惊:城门口,那位被假冒的顾家大小姐?   他记得,她说她叫顾惜年。   “王爷……”撑伞的小太监,连忙俯身候命。   唐王没有说话,而是远远地看着顾惜年,平静的眸子,微不可察的闪过一抹赞赏。   顾惜年,顾将军的女儿。   倒是,没有坠了乃父之风。   既然你有心,本王就帮你一把。   “把伞,送过去。”唐王的目光,扫向凤仪殿外的顾惜年。   小太监连忙禀道:“王爷,咱们没有带备用的伞。”   唐王目光淡淡一扫,小太监哆嗦了一下,撑伞的手一个不稳,伞缘一滴雨水落在唐王的脸上,唐王的眉头再次皱起,显然很是不喜。   小太监脸一白,颤声开口:“可是,王爷您……   “送过去!”   唐王冷冷地开口,只三个字,却充满不容拒绝的强势。   小太监再不敢多言,撑着伞咚咚咚的朝顾惜年跑去。   没有雨伞的遮挡,唐王很快就被雨水淋了一脸,然唐王却如无事人一般,淡漠地下令:“走吧。”   “是,王爷。”推轮椅的小太监,面色不变的推着唐王走在雨中……   顾惜年掐算的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倒下,突然头顶的雨水被挡住了,顾惜年猛地睁眼,就看到一小太监,撑着一把青布伞,站在她身侧。   “顾姑娘,我们家王爷给您的。”小太监被顾惜年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等顾惜年寻问,就主动交待道。   “王爷?哪位王爷?”顾惜年声音嘶哑地开口问道。   “是唐王殿下。”小太监将伞递给顾惜年:“姑娘你快拿着吧,我们家王爷身边没人照顾呢。”   小太监将伞强行塞给顾惜年,就咚咚咚的跑了。   顾惜年撑着伞,扭头望去,就见一气势不凡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他身上毫无遮挡物,就这么淋着雨,由太监推着在雨中行中。   轮椅的速度不快不慢,并不受大雨影响,男人也好似感受不到雨点的侵扰,双手放在轮椅两侧,端坐在轮椅上。   顾惜年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但只一个侧脸,却足够叫顾惜年惊叹了:这是一个气势极强,长相极美的男子。   “唐王吗?”顾惜年撑着伞,喃喃自语:“圣上的胞弟七王爷盛宴行,封地唐国。在半年前的大战中,遭了下毒,双腿皆废,皇上特准其在宫中休养。”   顾惜年握着伞骨,虚弱一笑:“这把伞,谢了。”   有唐王的这把伞,她可以不用苦肉计了   顾惜年撑着伞,继续站在凤仪殿外,面上一片冷清……   唐王还未走出凤仪殿的范围,皇上就知道,他见顾惜年带伤站在凤仪殿外淋雨,把伞给了顾惜年。   皇上顿时大怒:“皇后她想干什么?她是不是没脑子?顾惜年是什么人?她是功臣之后!皇后当众羞辱、刁难功臣之后,就不怕军中将士唾沫?不担心被天下百姓所厌弃吗?”   皇上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前来禀报的小太监:“传朕口喻,皇后病重,让她安心在凤仪殿养伤,宫务交由四妃处理。凤仪殿上下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全部仗毙!”   皇上对皇后不满,传话的太监自然也不会客气,当着皇后的成,语气严厉的将皇上的口谕重复了一遍。   皇后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本宫,本宫……”   “娘娘……”凤仪殿的宫人,吓得更惨,有那胆小的,直接瘫倒地。   传话的太监,连个眼神也不给他们,手一扬下令道:“把人都拖出去。”   “娘娘,娘娘,救命呀!救命呀!”   “救命呀!”   被拖出去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撕心裂肺的大喊,包括先前劝说皇后的老嬷嬷。   “嬷嬷,嬷嬷……”皇后反应过来,想要去救自己的嬷嬷,却被传旨的太监挡住了:“娘娘,这是圣上的口谕!”   皇后一怔,满脸不舍,却还是松开了手……   “娘娘……”老嬷嬷发出绝望的嘶喊。   “堵上嘴。”传话的太监,一脸冷酷:“拖出去,就在凤仪殿外打!”   陛下说了,凤仪殿外不能有功臣之后的血,那就只能让这些贱奴的血,来掩住顾家大小姐的血了。   希望那位顾家大小姐看到,不要被吓坏才好……   ------------ 第11章 听说,唐王与顾家女有旧   执罚的太监们高高扬起了大棍,力道加大了三分,他们领的是死命,出手越重越能快些帮着这些奴才早些解脱。   惨叫声此起彼伏。   求饶声不绝于耳。   但很快,又回归于死寂。   天上的雨,仿佛下的更大了。   黑红的血水迅速晕染了地面,最终完全的覆住了顾惜年脚下的那一滩血迹。   传旨的太监刚刚已到了她跟前,将皇上的旨意重复了一遍,表面上看来是皇恩浩荡,爱惜功臣,绝不允她受辱,为此宁可狠狠的打了皇后的脸面,以此作为警告。   实际呢,这位陛下,将自己的名声,看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他绝对不会允许在这种时候,让天下人看到了皇家对于忠臣的冷漠态度。   皇后宫中的奴婢,全都是跟在主子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几十条命,一个不留,用这种折辱的惩罚方式就为了给她一个小小的孤女交代?是为了要帮她出了心底的这口气?   不,这分明是把她架到火堆上炙烤。   经此一事,皇后、七皇子怕是要恨毒了她。   所谓的婚约还在,没过门的她,就已是遭了厌弃。此刻发生的事,必将以极快的速度传散到人尽皆知,皇上,这就是您对待拿命护民的顾家之后的态度吗?   顾惜年垂眸而立,面沉如水。   她的手指,捏紧了伞柄,在这大雨之中,眼神里藏着的惊涛骇浪竟是不那么分明。   传旨的太监还在用尖细的嗓音念着皇恩浩荡,皇后在凤仪殿内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偏殿走进来,到了跟前,他跪倒在地:“奴才是七皇子身边的童怀,殿下派奴才去内务府挑了几个老实机灵的奴才给娘娘送来暂用,殿下让奴才转告娘娘,一切有他在,请娘娘宽心,莫要因些小事,气伤了身子。”   皇后拳头收紧,轻轻点了下头。   童怀的身后,果然有一队人,鱼贯而入。   皇后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几个呼吸之间,已然平静了下来。凤仪宫的这几十个奴才的命,当然得是要算在顾惜年的身上。   但现在,哪怕是凤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只能选择咬碎了牙齿忍下来。   “童怀,你出去,多拿些赏赐,给了顾家那丫头,就说,顾家一门忠烈,实乃国之脊梁,这样的赤胆忠心,本宫亦是敬佩不已。她与本宫的皇儿婚期在即……”说到这儿,皇后怎么都说不出后边的话,恨恨的想,她怎么能容许这样子的女子嫁给她的儿子。   “娘娘?”   童怀的声音,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她旋即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浅笑:“告诉她,婚期在即,她很快就要嫁给七皇子,出嫁从夫,夫荣妻贵,这个道理,她身为顾家嫡女,应是懂得。”   童怀领命而去,果真是在凤仪殿的库房里挑了许多珍贵之物,由新来的宫人端着,浩浩荡荡,往外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霹雳震天而响,竟将童怀的声音盖住了大半。   顾惜年单手撑伞,立于宫前,大雨倾盆落下,打湿的她的长发,亦勾画出她苍白精致的眉眼。她整个人如同静止了一般,世间万物纷扰,再与她无关。   “顾大姑娘,跪地谢恩,领赏吧。”   童怀使了个颜色,身后的宫人便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顾惜年心中冷笑一声,皇后真是好盘算。皇上在凤仪殿门前杖杀奴才,皇后失了脸面却还要做出不计前嫌的姿态,宽厚仁慈重赏于她,面上光鲜的好人好事全都被皇家做尽了,但可有人问过她顾惜年愿不愿意任由他们拿捏,成全他们的虚假的盛名。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顾家人的血。   顾花朝的脸。   还有这一路赶回京城,所经历的九死一生,全都化为片段,在眼前快速的闪过,仿佛抓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顾惜年闭上眼睛,压下心头戾气,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身体蓦地放软,整个人“适时”向一侧栽倒了下去。   她手上的小青伞划出了一道弧度,伞尖“恰好”扫中了宫人手里的托盘,金银珠宝,翡翠白玉,瞬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洒落一地,与那些不及散去的血污混在了一起。   “顾家大姑娘晕倒了!”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值守的宫人都被撵出门外,只留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周德海伺候。   皇后跪在地上,嘤嘤的哭着解释,“陛下与臣妾的皇儿,乃是中宫嫡出,多么的尊贵,多么的耀眼。皇儿不仅仅是皇儿,他还代表着皇上,即使真的要解除婚约,也轮不到她顾惜年开口,这让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更让皇儿沦为了笑柄,名声受损。臣妾是真的气不过,才让顾惜年在宫门前罚站了一小会,臣妾的气头过了之后,也想到了这样子做不合适,已命人去请顾家丫头进来,还准备了许多赏赐,这一切还没实现,传旨的太监就到了……”   皇上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的敲打,一直听完,才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皇后身边,弯身扶起了她。   “糊涂。”   “臣妾知错了。”皇后顺势向皇帝的怀中而去,声音又软又轻,“臣妾与皇上就这么一个皇儿,难免看重了些,为人父母,心里边牵挂,皇上就原谅臣妾这一回吧。”   皇帝本来与皇后感情不错,这一次虽热皇后没有按照他的心意行事,但他已杖毙了凤仪殿上下的奴才,也没想过度追究下去。   皇后就这样被皇帝牵着手,慢慢的走向了软塌。   帝后坐下时。   皇后才惴惴的问:“皇上,七儿和顾家丫头的婚事……”   皇帝一个眼神横扫而过,皇后立即咬住嘴唇,不敢往下再说了。   “顾家如今就只剩那个丫头在,与景渊的婚事的确是要重做考虑,但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最佳时机,皇后,你懂朕的意思吗?”   皇后自然是懂。   可懂归懂,婚期临近,就在眼前。   稍作犹豫,顾惜年就真的要被抬进七皇子的府邸了。   皇后的眼睛转了转,正在想对策。   皇上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朕听说,今天唐王路过凤仪宫,给了顾惜年一把青纸伞。”   ------------ 第12章 冲喜,顾惜年正合适   皇后心中一跳,与皇帝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   在那双暗沉沉的双瞳之中,藏着怒涛汹涌,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皇帝喜怒不惊。   皇后却是心里边有了计较,笑盈盈的接了话:“这倒是件稀奇事儿了,唐王本就是个矜贵傲气的性子,平日里能入的了他的眼的人可是不多,更别提哪个府邸的姑娘家了,顾家的这个丫头,怎么就……”   稍作停顿,等的是皇帝接口。偏偏皇帝不语,端起了茶杯轻饮。   皇后便继续说下去了:“臣妾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应是与此有关。”   “说。”   皇后便定了定心情,讲了下去:“那一日唐王重伤,被送回了京中,并未刻意避讳,满城皆知。唐王乃先帝幼子,皇上的弟弟,他遭此大难,最急、最痛、最不忍的便是您了。当日太医被一波波派入唐王府中,钦天监按例为唐王祈福,神师在占卜时有了些发现,但因涉及到了七儿,便未敢直接报于皇上,而又进行了数次的确认,一直到刚刚,才得了准确的消息。”   皇帝冷哼了一声,“说下去。”   皇后垂下眸子,避免与皇帝伶俐的眼神接触,继续道:“钦天监算出唐王命犯孤星,今年是一场生死劫,极其凶险,且即使侥幸逃得一命,也必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且至此之后,唐王命运多舛,这一生,都难逃病痛缠身之苦。神师言之凿凿,玄学神乎其神,臣妾本也是半信半疑,可是您瞧瞧,唐王现在的这幅模样,双腿不良于行,病体孱弱,可不就是应了神师所说的每一句话了么。”   “此事为何不早早报来?”皇帝怒了,啪的一拍桌子。   皇后心中冷笑,钦天监那边怎么可能会不报?皇帝根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若非如此,神师早已警示要发生的事,却没人去早早做出防备,或是提前通知唐王小心,结果导致他变成了那副样子?这说明,皇帝根本是乐于见到命运如约而至。   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皇后却还是要做出惶恐之姿:“皇上,唐王自出生时起,命相便已是算了又算,钦天监那边早已报过了的。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了的事,该到要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的呀。”   “皇后的话,不无道理。”皇上的怒气似乎被皇后的这番话,劝消了一些。   皇后铺垫够了,便笑盈盈的开了口,“唐王出事了以后,钦天监那边便一直在寻找对策,神师更是为此闭关三月,耗尽心血,总算是有所收获。”顿了顿,见皇帝没有表露出不高兴之类的申请,她才小心的讲了下去,“唐王的命相比较特殊,若想要有所影响,则必须——冲喜。”   “冲喜?”皇帝半眯起了暗沉沉的眸子。   皇后连连点头:“夫妻本是同体,寻八字相配之女子成婚,是能够有助于改变唐王的命格。退一步讲,即便是没办法改变命相之根本,也能为唐王留个后吧。皇上,他一出生就被封为唐王,领地是东盛王朝最富饶的唐国,唐王的身子已是这幅模样,若他无嫡子,将来这个唐国的归属怕是会生出些乱子……”   说话的艺术,便是点到为止。   不过,该要表达的事里,还要最为重要的一件,她必须得说清楚。   皇后将一卷黄纸,从袖中拿出,放在了桌案之上。   “说来也巧,神师看了京内近百位闺女的生辰八字,唯有一人,最为相符。皇上猜猜,那人是谁?”   皇上的眼底,迸射出了精光。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皇上叹气,“顾惜年?”   “皇上圣明。”皇后流露出惊奇的表情,但心里边对皇上早已知晓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钦天监那已经有了安排,更具体的东西,神师早已通过秘密渠道呈交给到了皇上面前。且最为重要的是,神师一脉只忠实于皇上,也是皇上所信任的亲信,由他口中所说出的话,皇上不会怀疑。   当然,虽然她贵为皇后,她也是没有能力连神师都收买。一切都是碰巧,她派人将顾惜年的八字送了过去,没想到,顾惜年与唐王竟是相辅相成,作为冲喜新娘,顾惜年再是合适不过。   皇后得此结果欣喜若狂,直呼天助。她也顾不得正跟皇上生闷气,急匆匆的便来了。   “这顾惜年已经主动要解除与七儿的婚约,她心里边不情不愿,嫁到七儿那边,心里怕也是存着怨呢。皇上,臣妾是七儿的母后,心里边的确是偏着亲生孩儿,臣妾真的不忍心七儿娶这么一位桀骜的正妃,后宅不宁啊。但臣妾更是皇上的皇后,一颗心全在皇上的身上,对于这桩婚事的去留,皇上心中必是有更好的考量,臣妾全听皇上的。”   退出御书房后,皇后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来。   皇上,他必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因为,他是皇上啊。   ————   宫中的太医只给顾惜年做了简单的包扎就离开了。   尽管顾惜年还未“醒”来,她还是被太监抬着放到马车上,在宫门未落锁之前,直接送出宫。   顾将军与五子战死疆场的消息已然传了来,京城顾府上上下下,便已做好了准备,白绫高悬,白灯笼随风摇曳,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如今透着衰败萧瑟之意。   顾老夫人和五位孙媳本是一同住在边关小城,战事起时,顾将军便命人将顾老夫人等顾家一众女眷送回了京城,且下有严令,命满府上下,闭门谢客,不准随意走动,不准招惹是非。安置好了女眷,顾将军便携带五子,随大军征战而去。   老夫人是顾将军的老娘,五位少夫人是顾家五子的妻子,她们携尚在年幼的孩儿呆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便是最为妥当的。此举等于是变相在跟皇帝表达忠诚,毕竟顾家诸子领兵在外,手握二十万顾家军,如猛虎出笼,难以控制,皇帝难免不安。顾家亲眷在京中,等同于是人质,顾家男儿若有反心,顾家满门必定不保。   今日顾惜年回京,大闹了一场,顾家这边才刚刚得到了噩耗,满府悲恸,但也上上下下的布置好,准备要办丧事了。   顾惜年被送回时,仍是昏迷不醒。   顾老夫人亲自接迎到了府外,看着顾家嫡女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当场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这满府的悲悲切切,怎一个惨字了得。   等宫中的人走后,床榻上的顾惜年,忽的睁开了双眼,直坐而起。   “大姑娘……”   ------------ 第13章 这座府邸,暗藏杀机   丫鬟绿娥站起身来,惊喜的迎了上来。   顾惜年嘴里发苦,红着眼睛呵斥了一声,“不要吵。”   她身上有股子森寒杀气,那是征战沙场的军人所特有的气质,绿娥被吓的直接捂住了嘴巴,真的不敢出声了。   “老夫人还住在锦院吗?”   “老夫人一直住在那儿,但今日大姑娘被送回来时,一身的血污,奄奄一息,老夫人受惊过度,当场昏厥过去,现在很是不好。”绿娥瞪圆了眼看着顾惜年弯身套上了鞋子,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来到跟前,似还有话要说,绿娥正专心等着吩咐,顾惜年却是抬手一记手刀,砍在丫鬟脖颈一侧。   她出手极快,绿娥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顾惜年接下丫鬟的身子,把她放在床榻上,用被子裹紧,连头一起盖住。放下了幔帐,她回头看去,只依稀能看到有人睡着的轮廓。   绿珠叛主,这个绿娥是绿珠的亲妹,顾惜年信不过。   她抓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开了后窗翻身而过。虽是一身的新伤旧伤,这点小动作却是难不倒她。   大雨暂停,天色却已是黑透。   顾惜年循着记忆,一路来到锦院。   为避人耳目,顾惜年等了又等,终于找到了佣仆松懈的空档,顺利的潜入内院。   “老太太醒了,快去端些热汤水来,房内没有参片了,也去取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李大夫呢?等会还是请他来进来看一看吧。老太太时不时的在咳,帕子上见红了。”   “让开让开,李大夫来了。”   ……   几个下人,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进了老太太的房门。   不多时,房内的烛灯多燃了几盏,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来,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往进端热水。   闹腾了好一会,才各自散去。   等到房内安静了些,顾惜年才裹紧了披风,依然是从半开的后窗翻身而入。   房间内,静悄悄的。   顾惜年的动作极快,几乎没有迟疑,便冲进了内室。   伺候在身边的是沈嬷嬷和赵嬷嬷,原本是顾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伺候多年的老人了,从不离开左右的那种忠仆。这次顾老夫人病重,必然是她们亲力亲为的照顾。   见有人冲了进来,沈嬷嬷皱眉呵斥了一声:“谁?!”   “是我。”顾惜年用身体挡住了去路,顺手摘去了兜帽。   精致而苍白的小脸一露出来,沈嬷嬷与赵嬷嬷同时惊住了。   “大姑娘?!”   “我来看祖母,有些话要私下里说。”顾惜年压低了声音,“你们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外边的人知道我在。”   沈嬷嬷与赵嬷嬷是深受顾老夫人倚重和信任的老人,顾惜年心存戒备,却还是信她们的。   顾惜年如此谨慎的叮嘱,沈嬷嬷与赵嬷嬷对望了一眼,便双双郑重点头,“大姑娘放心,我们晓得怎么做,只是老夫人得知噩耗,心力憔悴,吐了一大口血,此刻很是虚弱,还请您多注意些。”   顾惜年眼底多了几分暖色,“我心里有数。”   两个嬷嬷退了出去,床榻那边,便传来了顾老夫人的声音:“阿年,可是你来了?”   顾惜年快步来到跟前,抓握住了顾老夫人的手,未语泪先流。   “祖母,阿年回来了。”   “阿年,我的阿年,你这一路回来,受了很多的苦吧。”顾老夫人紧紧抱着顾惜年的身子,脑子里充斥着千言万语,但说出口的,就只是低沉嘶哑的哭声。   顾鹰将军携五子,征战沙场,那一日,战旗随风摇摆,战鼓直击人心。在府门前,顾家儿郎拜别了老母亲,便义无反顾,领军出发,漫天云霞,轻轻遮掩了天空,顾老夫人就站在台阶的高处,眯着眼笑望着她最骄傲的儿孙们的背影,消散在了长街的劲头。   这样的出征,在数月后,会变成耀眼的凯旋。   顾老夫人总记得,自己也是用那样子挺拔的姿态,等着她的儿孙们,得胜归来。   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不是吗?   顾惜年的眼泪静静的在流淌,但她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沉稳冷静,“祖母,顾家遭逢大难,您必是肝肠寸断,心碎不能自抑,可是,逝者已逝,顾家还有许多活着的人在,五房各有所出,弟弟妹妹们都还小,正是需要大人照应呵护的时候,您是顾家的定海神针,您在,顾家就在,我们有时间能修养生息,我们会慢慢积蓄力量,终有一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若是您今日撑不住倒下了,顾家也就完了,那些暗中残害顾家男儿的坏人,不会放过将顾家连根拔起的机会,到那时,顾家怕是真的连一点血脉都保不住了。”   说这话时,顾惜年轻轻抚着顾老夫人的后背,极有耐心的帮老人顺着气息。她的祖母,血脉高贵,乃是先皇幼妹,当今陛下的亲姑姑,被称之为英圣公主。   英、圣二字,皆非凡品,轻易不会赐下。   更别提,将之叠加在一位女子身上。   顾老夫人年轻时,那也是风华绝代的至高人物。   顾惜年相信,只要给她一些时间,稍作喘息,老太太能撑得住,一定可以。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等顾老夫人回应,便继续的说下去,“祖母,我怀疑父亲与五位哥哥是被人害了。”   顾老夫人猛然坐正了身子,她推开顾惜年,眼中有血色。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祖母,你看我这一身的伤。”顾惜年拉开了衣襟,褪去披风,不避讳的将身上的伤痕,暴露在老夫人的面前。她回来到现在,还来不及换上干净的衣服,从衣服的几处破损,很容易便能看得出里边藏着的大大小小的伤,“我从边关而来,一路遭到追杀,护卫我的忠仆、死士,亡的亡,伤的伤,那些来伏击于我的黑衣人,存的是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们一上来并不问姓名不讲因由,招招索命。”   本不想将这些血腥的过往描述给顾老夫人知道,但瞧着她此事伤心欲绝的衰败神情,顾惜年知道,反而是这些话,才能让一位丧儿丧孙的老人,暂时从悲惨之中拉扯出来,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力量。   仇恨,何尝不是一种有效的能力,支撑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呢。   “城门之外,顾家忠仆护送一位假冒的顾家大小姐进程,虽不知她们的目的,但这些蹊跷的安排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酝酿着阴谋。”顾惜年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却已裹到异常凌厉的光影之中,“朱三、卫城、钱豹等人,祖母可还记得,就是他们叛主,要致我于死地。这其中,还有一个绿珠,那可是自小陪在我身边的大丫鬟,连她都背叛了……祖母,您不妨想想看,这座顾府之中,心存二心,欲覆灭整个顾家的凶徒,还藏了多少?”   顾老夫人的身体,窜过了一阵寒意,“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属实。”顾惜年牙根紧咬,此刻,她冷静的仿佛已不是个人,摒弃掉了所有的情绪,用最简洁的言语叙述着最惊心动魄的惨烈,“祖母,我们没有时间再悲伤,顾府上下,还有五位嫂嫂,两个弟弟和四个妹妹在呢,若是您倒下了,您心中也清楚,她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谁敢!”顾老夫人怒极攻心。   胸口沉闷,喉咙腥甜,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去。   但彻底吐尽之后,那股郁结窒息的感觉,随之也就消失了,老人的眼底重新泛起了丝丝精光,虽是容姿狼狈,却也是盛气逼人。   顾惜年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冒险使用的刺激办法,终究是奏效了。   没时间让她迟疑,她忍着火辣辣的难受,继续说了下去:“忘记告知祖母,那个意图冒充我的女子,她的面孔,于我娘亲至少有九分相似。”   顾老夫人顿时露出愕然震惊之色。   ------------ 第14章 丑话说在前   一时间接收的讯息过多,顾老夫人的脑子里反而是千头万绪,细微的灵光在闪烁,过往种种怀疑接二连三的跳了出来,太多也太复杂,无法理的清楚。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年,你可有眉目?”   顾惜年摇了摇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祖母,顾家已在局中,设局的人万万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看破了去,事情发展至今,已是最坏的境地,我们反而没什么可害怕的了,不是吗?”   顾老夫人跟着一想,倒觉得顾惜年所说的没有错。   她少年荣光,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丧孙,白发人送黑发人,送了一次又一次,而今只剩下了这条命罢了,早已是无所畏惧。   就见顾惜年将药碗端起,垂眸看了看,便开了窗子,扬手将药倒掉。   “祖母身边,竟也是不安全的了。”   她这么一说,顾老夫人就懂了。   那碗药,必然是有问题的,只是她刚刚一直不舒坦,沈嬷嬷与赵嬷嬷虽然劝着早些进了药,顾老夫人却是始终不肯。   顾惜年端着药碗返了回来,给顾老夫人看了碗底。   烛火轻摇,碗底现出妖冶的颜色,随着角度变幻,七彩流光闪动,果真是有问题的。   顾老夫人的脸色本就苍白,转瞬间变的铁青,她是出生在皇家,跟随先皇经历过了不少坎坷岁月,英圣公主这个名号,实打实是靠实力换回来的。   “阿年,他们也要我死。”   对方是谁,不得而知。   但对方的目的,却是昭然若揭。   “巧妙布局,步步算计,连父兄都着了道,他们在得知祖母病了,又怎么会放弃如此绝佳的机会。”顾惜年捧起了老太太的手,轻轻低喃:“您要坚强,岂能如了他们的意,总是要想些法子,让那些人知道,有些事既然敢做,便必然是要付出血的代价,不死无休。”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老太太不开口,顾惜年就在一旁静静的候着,她在脑中反复的回想着这一路而来所遭遇的每一场追杀,每一场背叛,但不知怎的,她最终竟然想起了那场大雨之中,将一把小青伞送来给她的唐王盛宴行。   那一点小小的温暖善意,目的又是为何?   顾老夫人已经理顺了心情,毕竟骨子里是杀伐果断的性子,短暂的失神后,整个人便已恢复了清明。   “阿年,你说的对。”顾老夫人瞥了眼门外,那里站着两个嬷嬷,都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但现在,她竟然连她们是否能忠诚都不确定了。   “祖母,当务之急,应是外松内紧,以雷霆手段整肃内宅,先把外人安插进来的‘耳朵’‘爪子’尽数拔除。”顾惜年轻轻皱着眉。   此刻,外忧内患,杀机四伏,再再凶险不过。   她一个人已是如履薄冰,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亲人,只靠自己的力量,委实无法护所有人周全。   “阿年回去处置一下伤口吧。”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放柔了声音,“祖母在呢,不怕,好好去休息,明儿再来说话。”   顾惜年知道老太太这是已经有了防备,便点了点头,依旧是翻窗而出,趁着夜色匆匆返回。   沈、赵两个老嬷嬷返回时,顾老夫人便吩咐她们一个去取更换的衣服,另一个来给自己梳头。   赵嬷嬷捧着衣服回来时,眼神轻轻的往药碗忘了过去,发现碗已空,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那笑容,还未成型,便已消散,她掩饰的非常仔细。   但这又怎么能逃得过顾老夫人的双眼。   “赵嬷嬷,沈嬷嬷,你们跟在本宫身边,有多久了?”   她抬手,抚了抚鬓角,这头发梳的整齐妥帖,是她旧日里最喜欢的,身边的这些个老人,从风华正茂的少女陪着她变成了鬓发苍苍的老人,几十年过去了,她老了,丫鬟们也变成了嬷嬷,原以为,就是要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辈子的。   可惜了。   ————   顾惜年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内内外外,乱作一团。   顾家遭逢大变,老太太府门前吐血昏倒,昔日荣光满门的将军府,一夕之间,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连一个能站出来支撑门楣的男人都没有了。   佣仆们像是无头苍蝇似得在乱转,整个府邸呈现出一派衰败破灭的景象。   顾惜年这一次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静静的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顾惜年神情淡淡,眼神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哪怕不开口,众人也能感受到她的不悦。   在那样富有压迫性的目光注视之下,院子内陷入了一种不安的寂静当中,丫鬟婆子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顾惜年直视。   “你们是觉得顾家完了,对吗?”   如此直白不客气的问题,一出口便引的众人心惊胆寒,佣仆们嘴上回着“不敢”,但心里边却是认同这样的说法。   “好吧。”顾惜年不介意的笑了笑,“谁过去,给我搬把大椅出来。”   她有些累了。   但今日事今日毕,就算是坐着,她也得会料理妥当。   两个婆子果然从厅堂内搬了一把大椅子出来,就摆在台阶之上。   丫鬟取了软垫和腰枕摆好,请顾惜年过去坐下。   “顾家的事,相信你们都已经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说,现在,想必诸位心里对未来都有了打算,今日不妨说说吧。”   顾惜年的这一番话,更是引的佣仆们心惊不已,她们个个都是签了死契,卖身给了顾家的,哪里还有资格为自己打算?   有机灵的,立即就跪下去了。   心有迟疑,动作稍慢些的,看见别人跪了,才跟着跪。   这些人的脸,顾惜年全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我已与祖母商议过了,顾家如今的状况,并不需要那么多佣仆伺候着,因此是打算送一批人出府的。”   “大姑娘,我等不愿出府,还请收回成命。”佣仆们痛哭流涕,拼命的求。   顾惜年笑了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世间最亲密的夫妻尚且做出如此选择,你们心里边有离开的想法,这属实正常。”   她拢了拢袖子,不甚介意的继续说下去,“我院子里的人,每一个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想出府,奔个新的前程,我先做主允了,你们拿了赎身银即可换回卖身契,旧日的情分还在,未来好自为之吧。”   这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十几个跪倒的佣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   倒是有两个胆大,颤巍巍的举起了手,说了些客气话,但的确是想要离开顾家的。   顾惜年命人记下了她们的名字,并不为难,当场可离开去准备赎身银。   有人迈出了第一步,就会有人跟上。   又有两个丫鬟,跟着也提出要离开。   顾惜年照应允了,记下名字,便让她们回去准备。   “那么,还留在这儿的诸位,就是打算留在顾府,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忠仆喽?”顾惜年眸色沉沉,似是感激,偏她的音色泛冷,透着几分凌厉。   “大姑娘,我们生是顾家的奴,死是顾家的鬼,我们是绝不会在危难之际,弃主家而去,自己躲难的。”佣仆们纷纷表起了忠心。   顾惜年轻轻点了头。   没有如佣仆们所想说些感激的话,她话锋一转,忽现杀气腾腾,“那么,我也有些丑话,要先说在了前头——”   ------------ 第15章 铁血,整肃芳菲苑   顾惜年止住话语,站起身,解了披风,往地上一丢。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染了血污的破损长裙,衣襟被割去了一大块,散着一股血腥气。   这一路,她是踩着人命,赶回来的。   这一路,她更是九死一生,侥幸而归。   她丢掉了半条命,也丢掉了心底的宽容。   此时此刻,顾惜年在烈火之中完成了蜕变,她已非从前。   “大姑娘,有什么话,您就说吧,奴婢们认真听着呢。”   壮着胆子接口说话的浅梨是芳菲苑的二等丫鬟,负责外屋事物,今年才十五,但进府却也有五年了,是个踏实能干的,平素里话也很少。   顾惜年身旁的一等大丫鬟是绿珠、绿娥姐妹,有她们在时,浅梨平日里连内室都进不了,更别提直接与顾惜年接触。   而今日,绿珠和绿娥全不在跟前,浅梨便跪在距离顾惜年最近的地方,时不时的还要注意着顾惜年的需求。   这么有眼色,若是查证后没有问题,倒是可以留为所用。   顾惜年抿了抿唇,“我自小在军中长大,虽为女子,却也是与父兄一样,最看中‘赤胆忠心’四个字。”   不少人,听的心中一跳,大姑娘似是意有所指啊。   顾惜年又道,“今日我已做主放出一批佣仆,也留给诸位同样的机会,既然你们不与她们一样选择离开,就要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   看着那一张张不动声色的面孔,她那双冰冷入骨的幽深眸子聚集起了更多骇人的波光,   “我顾惜年,平生最恨不忠不义不诚不信的背主之徒,诸位在我的芳菲苑内,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我都可一笑置之,但若是哪个,背主求荣,做出危害顾府之行为,就不要怪我不念往日主仆之义,铁血处之。”   铿锵有力的话语,字字句句全都敲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那一刻,似乎每个人的心里边都有所触动。   倒是这个有意表现的二等丫鬟浅梨,从始至终,眼神坦坦荡荡,每与顾惜年目光对视,她都没有闪躲开来。   看来也是个有胆色的。   顾惜年便点了她的名字:“浅梨,可看到了绿娥?”   浅梨回:“绿娥是在屋内伺候的大丫鬟,平时里负责的是内室,这会儿应该是在屋内吧?”   她脸上还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大姑娘这都回来了,绿娥怎么不贴身跟着呢?而且,外院内闹出来的动静可是不小,她就算是在内室,也该听到了吧,居然也不出来看看。   “你带两个人,进去瞧瞧。”顾惜年心中已有了推算。   不过,她一点没表现出来,只是等着浅梨回来。   不多时,浅梨就出来了,脸色极是难看。   到了面前,她想凑近耳语。   顾惜年却是不愿,只吩咐道:“有事直说无妨,这里都是芳菲苑的老人了,没什么避讳的。”   浅梨便明白顾惜年是不打算给绿娥留脸面了,于是,她放了音量,大大方方的说:“奴婢进屋时,看到绿娥正躺在大小姐的床榻之上,裹着锦被,香甜酣睡。”   “喔?”顾惜年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可不会说出绿娥是被她打晕了放在那儿的,便嘲讽的说道:“我不在家的时候,这芳菲苑内的规矩算是形同虚设了。”   浅梨不敢讲话,其他佣仆更是面色寒噤。   “让她过来吧。”顾惜年下令。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架着哭泣不止的绿娥来到跟前。   绿娥跪下来,慌慌张张的解释:“大姑娘,您为什么要……”   她是想说,您为什么要打晕了我?   晕倒之前的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顾惜年此时的神情莫名危险,一双眸子裹挟着杀气,绿娥只与她对望了一眼,就觉得被看穿了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莫名心虚了起来。   芳菲苑的管事嬷嬷姓赵,脸上挂着一道疤,不止容貌毁了,看起来还有些吓人。她本是顾惜年的娘亲身边的近侍,后来她娘去世,赵嬷嬷临终受命,便跟在了顾惜年的身边。那脸上的疤,是当年英勇护主而留下的,在芳菲苑内很是受器重。   可以说,她也是整个顾府内,顾惜年唯一敢给予百分百信任的下人。   芳菲苑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这会儿才赶到,也是得了顾惜年的密令,忙的抽不出手。   这不,一回来,就赶上顾惜年在针对绿娥发难了。   赵嬷嬷先给顾惜年见了礼,之后便转身,板着脸斥责,“绿娥,大姑娘的床榻你也敢躺?你懂不懂规矩?”   绿娥瑟缩的蜷紧了身子,“嬷嬷,我冤枉,是大姑娘她……”   “我怎么了?我允你躺那儿的?”顾惜年似笑非笑,换了个姿势坐着,将绿娥变幻的脸色尽数收于眼底。   就见绿娥是满满的不服气,几乎是要将真相脱口而出了。可转念一想,谁会相信是顾家大姑娘打晕了一个小丫鬟丢自己床上呢?她是签了死契的下人,要生要死要打要骂还不是大姑娘一句话的事,根本没那个必要去陷害,太麻烦了。   “你姐姐绿珠,与你还有联系吗?”顾惜年突然转了话题。   “绿珠……绿珠她……绿珠是跟大小姐一起留在边关了呀,并没有随行返回京城,大姑娘怎么不记得了?”绿娥强扯出一抹笑,额头明显见了汗,“对了,绿珠呢?没见她陪在大姑娘身边。”   “的确是出了事。”顾惜年的目光充满玩味。   绿娥被盯的浑身发毛,还得作出紧张的姿态追问:“请大姑娘告知,我姐姐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跪在地上,向前凑了凑。   凑的太近了,赵嬷嬷直接挡在了正中,不允许她再往前。   “赵嬷嬷,奴婢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请您让奴婢求大姑娘告知,绿珠她……”   “叛主。”赵嬷嬷冷笑打断。   “什么?话不能乱说的,绿珠她绝不会背叛大姑娘。”绿娥似是极度震惊,眼睛瞪的大大的。   就在这时,从内室之内,竟有一名老者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已上了年级,却仍是双目有神,精神矍铄。   这位是什么时候进的内室,竟没人注意到。   但顾惜年显然并不意外,她向老者望了过去,“李神医查看好了吗?可有发现?”   ------------ 第16章 自证清白   李神医便是之前在锦院之内给顾老夫人医病的那位老者,江湖之上极为有名气。   但近十年来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是不多,因为他早已成为了顾家养在府上的客卿,除了顾家人,他是不会再接外诊,给别人看病了。   这李神医,不止会医人,还极其擅长解毒,是难得的奇才,在顾家,很受重视。   顾惜年刚才从锦院那边回来时,顺便请了他过来。   只为证实自己的一些猜测。   李神医见了礼,才开口说道:“老夫已查验过了,大姑娘所用的茶碗内被人下了七绝毒,哪怕只是嘴唇沾了沾杯沿,也会在顷刻间丢了性命,此毒极其霸道,虽非无药可解,却根本不留时间给人寻医保命,毒发即毙命。”   此言一出,芳菲阁内哗然一片。   奴才们各怀心事,脸色变幻。   绿娥尤其紧张,“大姑娘,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顾惜年只是发出一个声音,充满玩味。   绿娥便开始哭着解释。   “奴婢入府时年岁还小,一晃十年,就在这顾府内长大,能够在大姑娘身边做个小丫鬟,奴婢感恩又知足,是万万不敢做出危害主子的事情来的。”   赵嬷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是不是你做的,总会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在主子面前你嚎什么嚎,来啊,先把绿娥关起来,等候发落。”   绿娥大声求饶,说什么不能因为绿珠犯了过错,就连累到她。   还嚷嚷着她与绿珠虽是亲姐妹,但她跟绿珠真的不一样。   完全是划清界限的姿态。   只是根本没人听她讲什么,连拖带拽,就把人拉走了。   托盘上,放着那只染了毒的茶碗。   顾惜年正打算拿起,李神医很是紧张的提醒:“大姑娘,小心着些,千万不要碰到了。”   “无妨。”顾惜年不介意的笑了笑。   单手捏着碗的底部,旋转了一圈,夜里光线昏暗,但挂在碗壁上的水渍却是划过了一道道妖冶的七彩光泽。   似乎是与顾老夫人那儿所用的一样毒。   顾惜年狠狠压下心头的恼火,若无其事的把茶碗放回了原处。   她冷笑,“见血封喉的毒,下在这茶碗里,就等着我喝下去呢,这种行为,就是意图害主吧?”   没人敢吭声。   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芳菲阁内,死寂一片。   “诸位,我顾家可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   佣仆们纷纷摇头。   “那么,我顾惜年可是无意间犯下大错,得罪了哪位?”   佣仆们惶恐不己,否认的更加利落。   顾惜年的表情,瞬时收敛,她站起身,俏脸紧绷,声若寒冰:   “我顾家素来家风正直,对佣仆更是宽厚以待。我自小与父兄一起生活在军中,极少归家,是做错了什么事,就换来了这么一碗毒?”   声声质问,依然无人敢应声。   绿娥被架走,佣仆们还以为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悄悄的松了口气呢,等着事情被揭过呢。   却没想到,顾惜年的身上泛起了滔天的怒意,她针对的是芳菲阁内的每一个人。   “都不肯讲话吗?”   被她的目光锁定了佣仆,下意识的把头缩的更深了些,不敢与她目光直视。   浅梨的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看到了赵嬷嬷森冷的神情,她想到什么,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的芳菲阁内,只需忠仆,不留隐患。既无法分辨忠奸,索性也就不去分辨了。”   顾惜年的这番话讲的突然,下人们来不及琢磨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听她已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赵嬷嬷,明天把牙婆唤来,除你之外,芳菲阁内的佣仆一个不留,索性全打发了,心里头也就干净了。”   佣仆们面如土色,万万没想到,顾惜年一出手便是斩草除根,不容分说,全不念旧情。   赵嬷嬷也是气着了,劝都没劝一句,直接按主子的吩咐着手去准备。   到了这一步,不少佣仆急了,连连磕头,哭着喊着:“大姑娘,万万不可如此啊,只奴婢们冤枉,真真的所冤枉。”   主家发觉有人下毒,未查出凶手便发卖了下人,这些被打发走的佣仆们将永远背上洗刷不掉的嫌疑,往后谁还敢要他们这些坏了名声的人来做佣仆呢?离了顾府,怕只会是死路一条,即使侥幸留了一条命,往后的日子也是极其难熬。   “大姑娘,使坏作怪的人,绝不能姑息,但咱们芳菲阁内,大部分下人都是无辜的呀,不可因为有那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就搭上其他对您、对顾家忠心耿耿的佣仆呀。”   “奴婢等愿意接受任何审查,只要能够证明自身清白,大姑娘要我们怎么做都行。”   “顾家家风正直,主子们宽厚仁慈,是决计不会拿无辜的下人来开刀,求大姑娘饶了我们吧。”   哀哀戚戚的哭声,在院子内响起。   顾惜年神情倦怠,“这种时候,你们要做的是自证清白,而非是等着我替你们来证明。”   ------------ 第17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浅梨绝不敢相信,像顾惜年这样子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竟密密麻麻覆盖了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伤。   有几处,血肉外翻,深可见骨,看着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单单是看着,都觉得很疼。   “大姑娘,您伤的很重,不宜泡太久的水。”浅梨忍不住提醒。   她还不是很清楚顾惜年的脾气,看来很是小心翼翼,唯恐那句话不对惹怒了主子。   却没想到,顾惜年很是随和。   应了一声,人便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浅梨连忙拿了一块干布,帮顾惜年擦拭好身子上的水。   等回头再去看木桶时,只见里边的水已经变的浑浊,大半全是从她伤口里渗出的血水。   “大姑娘,奴婢帮您上药吧。”   李神医留下了不少外伤药,说明了用法用量,操作起来倒也不难。   顾惜年全由着浅梨在忙,她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浅梨定了定心神,虽然心里边一直拿不准,为什么大姑娘没有把她和其他人一起发落了,也不知她能留在芳菲阁是长久的,还是暂时的。   她不敢多问,忙忙碌碌的做着分内事,但每个动作都很轻,唯恐会让顾惜年感到不适。   赵嬷嬷返回时,顾惜年已被安置的妥妥当当。   她蜷坐在软塌之上,喝着燕窝羹,随意翻看着一本书。   “大姑娘,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事情办妥当了。”   顾惜年笑着问:“可有发现?”   赵嬷嬷看了浅梨一眼,欲言又止。   顾惜年便明白她的意思,“以后是要留她做大丫鬟的,有些事也无需避着她,我相信,浅梨是个心里有数的。”   这话等同于是给浅梨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脸上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一下子就跪下去了,哽咽带着哭音:“奴婢谢过大姑娘,从今往后,奴婢一定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奴婢愿意立誓,若是奴婢做了对不起大姑娘的事,他日必肠穿肚烂而死,不得善终。”   “起来吧。”顾惜年语气平和,“做人做事,心里要有分寸,你需记住,我是领兵之人,会予人十分信任,也会在失去信任后当机立断的处置,浅梨,你很聪明,我知道你会懂。”   “奴婢全都懂,必不负了大姑年的抬举。”   浅梨认认真真讲完,也不再多表忠诚,就绕到了顾惜年的身后,帮她梳头发去了。   赵嬷嬷眼中现出了几分满意。   这芳菲阁,总算暂时还有一个能顶用的。   “佣仆们全都关在后边的院子里了,也说了明日人牙子会过来,全都打发掉。老太太那边,刚刚也送了几个人过来,有两个被打了个半死,是抬着丢过去的。”   “祖母的动作很快。”顾惜年的眉宇之间已满是疲惫。   这一天,委实漫长。   水里火里,闯了一遭。   在鬼门关前绕了几绕,她是真的累了。   “大姑娘休息吧,奴婢已派人盯紧了,是人是鬼,总会揪出来的。”赵嬷嬷轻声的劝着,“您伤的很重,接下来还是好好调养着,不要留下病根才好。”   “消息,送出去了吗?”顾惜年哑着声音问。   “已送出去了,但距离是有些远,她们接到消息赶过来,也需要些时间。”赵嬷嬷边说着,边去铺被子。   “今晚奴婢和浅梨一起守夜,大姑娘尽管安稳的睡,明儿一早,这芳菲阁必然焕然一新。”   “辛苦了。”   顾惜年心里边是知道赵嬷嬷的本事的。   她的确也是太累了,几乎是身子一沾到床铺,人便昏昏沉沉的没了知觉。   可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真能安稳沉睡。   她纠缠在噩梦里,看到了父亲和几位哥哥的血,染红了大地、河流,那些不干的嘶吼声,在耳边不停的响。   ------------ 第18章 设计   七皇子绷着脸,皮笑肉不笑,端坐在上首位。   顾家的下人们奉上好茶,他碰都不碰,就像是被人欠了几百两金子那般,满脸写着不高兴。   顾惜年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缓步走了出来。   七皇子见了她,脾气登时上来了,抄起茶碗,直接砸向了她。   “顾惜年,你好大的架子,竟敢让本王等这么久。”   顾惜年身子微微一侧,躲开了。   她冷淡的开了口:“顾家大丧,不方便接待外客,七皇子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请回吧。”   “谁允许你悔婚的?”七皇子重锤了下桌面,“你可知,本王因你沦为了笑柄。”   顾惜年视线扫过了七皇子的脸,语气平和:“我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我以为,七皇子会心里高兴才是。既占了便宜,得了最大的好处,又何必惺惺作态,摆出受害人的嘴脸来?难看。”   “你!”   七皇子直冲了过来。   顾惜年似笑非笑,眉梢轻轻挑起:“怎么,又要动手?你确定你能打的过我?”   轻飘飘的一句话,生生的把七皇子的动作给“定”到了那里,他的手都已经扬起来了呢。   “本王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惹人厌的女子,你识相些主动提出了退婚也好,也省去本王麻烦。”   “既是如此,退婚之事,我与七皇子意见一致。”顾惜年的语气轻飘飘的,充斥着敷衍,“顾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恕不远送。”   顾惜年也是个干脆利落的,她扭头便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七皇子。   赵嬷嬷就板着一张脸,挡住去路,见七皇子还有要追上前的意思,她便不高兴的提醒:“殿下,后宅乃是顾家女眷居所,不方便接见外客,还请不要乱闯。”   七皇子的心里边堵着的一块大石,比来之前更沉重了。   “你父兄全都死在战场上,家里连个庇护的男人都没了,你还傲什么傲,顾惜年,总有一天,本王要你跪在脚下,哭着求着,本王要你……”   顾家的几个仆人,结队从正厅前走过。   七皇子没说完的话,全都暂时停住了。   他好奇的看了看外边的混乱,问身边的小厮:“小安子,你看看外边闹哄哄的是怎么事。”   这顾家果真是粗鄙的武夫之家,养出的嫡长女粗俗无礼,比个男人还能打。   府内也是没规没矩,闹腾的不像话。   此等人家,怎配与自己结亲?   七皇子愈发庆幸顾鹰与五子出事儿早了一步,不然的话,等到大婚结束,顾家突然失势,他少不得为了顾惜年伤透脑筋,毕竟他之前许给顾家的,可是正妃之位啊。   小安子快跑出去,没用多少时间,打探了消息,就又返回来了。   “殿下,听说是昨晚上,有人在芳菲阁内下毒,被顾家大姑娘抓了个正着,她一怒之下,就把身边伺候的奴才全发卖了,这会儿人牙子过来,正在外边数人头呢。”   七皇子听的一愣,很快露出了感兴趣的笑,“这可是个新鲜事儿,怪不得那丫头刚才跟本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来是差点被人害,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呢。”   小安子劝着:“顾家最近是乱糟糟,透着晦气,殿下还是尽快回府,莫要再跟她牵扯上关系。”   见七皇子并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小安子装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殿下,皇后娘娘昨儿还提醒过呢,这顾家,您是得保持些距离才好。”   七皇子恼了:“你倒是能当起本王的家了?”   小安子立马跪下了,“奴才绝不敢有这种想法,可皇后娘娘有懿旨在,如果不照看好殿下,再让殿下跟顾家扯上什么关系,娘娘就命人敲断了奴才的狗腿。”   “行了行了,你怎么那么烦呢。”七皇子背着手,绕到门前,向顾府最热闹的地方注目观望。   “殿下,今儿就不该来顾府的,趁着还没人察觉,咱们快回去吧。”   “闭嘴。”七皇子不悦的抬高了音量。   小安子就抿着嘴,哀哀怨怨的不敢说话了。   “这个顾惜年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为了弄死她,连下毒这种办法都用上了。”七皇子幸灾乐祸的说着,还特意往前凑了几步,要看笑话的想法很明显。   而另一边,赵嬷嬷在一旁等着顾惜年走出来,左右无人,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姑娘,都已安排妥当。”   ------------ 第19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顾府的小厮的确是满面怒容,把芳菲阁的小厮用绳子捆在一起,一个接一个,串成串,这下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大家全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出来说话的小厮是个口齿伶俐的,见周围围观的人不少,他清了清嗓子便开口了。   “各位街坊邻居、乡里乡亲,对于顾家的基本状况是了解的,我们家老爷是守卫边疆,为国为民的将军,不止是治军极严,治家更是。”   “老爷携五位少爷征战在外,虽不能时时照应家中大小诸事,但对于家人的约束,却始终不曾放松过。顾家四代,皆以护民护国为己任,极为爱惜名声,断不容许家中出现纨绔子弟扰民,更不允许出现恶奴损了主家名声。”   小厮放大了音量,慷慨激昂的说完一番话,见围观的百姓们被吸引了注意力,频频跟着点头。   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话锋一转,神情陡然变的悲愤起来。   “万万没想到,昨天晚上,顾家竟然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逼得我顾家的主子不得不痛下狠心,将这批佣仆打发出府。”   人群里,有人抬高嗓门,接口问道:“究竟是什么惊天东的大事啊?小哥,你倒是把话说给说清楚,别让大伙听的糊里糊涂的嘛。”   小厮痛心疾首,“这话说来,也算是家丑外扬了,但大家乡里乡亲的街坊,不算是外人,索性直说了吧。”   他的手指头,指着那些被拴起来的丫鬟、婆子,气呼呼的说:“她们是在顾府大姑娘的院子里伺候着的佣仆们,昨天,大姑娘从边关返京,风尘仆仆,一路艰险,谁想到,千难万难的回到了家中,竟然遭人行凶!”   “行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小哥你说的仔细点。”   这种劲爆的言论一出来,围观的人更加兴奋了。   小厮既然当众在说这些,自然是要说的仔细。当下,就把昨天夜里,有人调换伤药,下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乡里乡亲给做个见证,家里佣仆犯了小错,骂一骂罚一罚,也就过去了,不会到府外来丢人现眼。可现在这不是小错,这是意图害主,那毒选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分明是不打算给我们大姑娘留活路呢……”   小厮气愤的又冲着那些人戳戳点点,“这事儿细想,下毒之人的心思未免太毒了些,此等恶奴怎敢再让她们留在大姑娘的院子里,难不成哪天再下黑手,酿成大错,才去后悔吗?此等妇人之仁,就是害人害己,掌家少夫人雷霆震怒,下令今天将一并发卖了,且顾府卖奴的缘由也说的很清楚,并未意图隐瞒,牙婆将人带走后,哪家再买去了,此后再发生什么事,与我们顾府没任何关系。”   七皇子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在听。   知道是有人下毒,顾惜年打发了院子里的佣仆,他撇了撇嘴,“也是个狠心的,院子里的老人,说不要就不要了,半分旧情也不念。”   小安子跟着点头,“主子说的极是。”   “顾家丫头这是想堂堂正正把事情给做了,她倒是打的好算盘,还特意命小厮出来做出说明,哼,不过是此地无银,糊弄一下百姓。”   七皇子如今是怎么看顾惜年都觉的不顺眼,甚至觉的昨晚上那碗毒,怎么就没进了她的肚子呢?   若是顾惜年不明不白死在了顾府,接下来很多困扰,也就自然消散了。   小安子转了转眼睛,领悟了七皇子没出口的意思。   “奴才晓得怎么办了。”他作揖,扭头钻进了小巷里,招来几个人,细细低语,安排起来。   顾家的小厮按赵嬷嬷的吩咐,把要说的话全说完了,就开始让牙婆选人了。   芳菲阁内的佣仆,签的全是死契,顾府在发卖时,是可以随意定价的。   但小厮已经把前因后果全说出来了,价格便高不了。   顶着“害主”这种名声,根本不会再有大户人家愿意用她们,毕竟哪家都不愿意买几个心怀叵测的奴才回去,放在身边也不踏实。   两个牙婆还在商量。   人群里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刚才那位小哥说是昨夜有人意图谋害主家才打发了这批人,我倒是想多问一句,你们顾府可有查出来,真凶是哪一个?”   “这倒没有。”小厮摇了摇头,“查证真凶需要很多时间,在此之间还留着这些人,万一再出了事当如何是好。”   那人怪笑了几声:“假如下毒之人就在这二十几人之中,也就是说除了这凶徒之外,其他人都是受牵连而受难。你们顾家的大姑娘,为图省事,随意就把人处置了,可有想过,无辜的佣仆们顶着叛主害主之名,未来又是要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此言一出,百姓们纷纷点头。   “凶手意图谋害,固然是可恶至极,可没犯错的佣仆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顾家大姑娘一句话,决定的是几十号人的生死,未免草率。”   “毕竟是她院子里伺候着的,就没些旧日的主仆情分在吗?她这么做,太冷血了吧?”   之前一面倒的同情言论,瞬间变成了替要发卖的佣仆们鸣不平。   顾府的小厮,气的不行。   争辩了几句后,百姓们反而叫嚷的更厉害了。   反正被下毒被谋害的人又不是他们,没有死亡威胁着,当然是要圣母心发作,好好同情一下那些低眉顺目,看起来很是可怜的佣仆喽。   小安子喜滋滋的返回到七皇子身边,得到了七皇子赞许的一瞥,他顿时快乐的不行,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做了一件大大的取悦主子的好事。   “顾惜年,本王要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背负起一身恶名,昨夜没被毒死,今天也要脱一层皮。”七皇子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摇。“如此,名声有污的你,主动解除婚约,倒也是合情合理。”   就在此时。   顾府的正门,被人从内缓慢的打开了。   顾惜年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裙,墨黑的长发,优雅的挽起,只用一根玉钗固定。   她迎风而立,裙摆轻舞,身上有种夺目的英姿飒爽,让她与京中的贵女们截然不同。   府门前,陡然一阵安静。   顾惜年朗声开口:“我顾府要发卖佣仆,自然有道理在,诸位,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 第20章 顾府的大难   顾惜年的话,字字入耳,围观的百姓被那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牵动了心情,有不少人收起了义愤填膺,悄声嘀嘀咕咕。   可在人群里挑事的那个,怎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扯了扯围在脸上的灰布,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   声音故意变了调,高亢尖锐,令人不适。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转移试听,顾大姑娘还是多几分慈悲,关照一下曾经伺候着你的这些佣仆吧。”   他顿了顿,开始用极其煽动的语调说着,“都说世间自有公道在,那么这些佣仆的公道在哪里?谁能替她们做主,给她们一个伸冤的机会呢?”   “是啊,真是有些可怜,牙婆刚刚不是在说了,如果一段时间内,没有主家愿意接手给一个新的去处,她们就要被送去花月楼,卖身接客了。”   “那这一辈子可真算得上是要毁的彻彻底底了。”   顾惜年眼底浮现出了一片精光,眼见不远处的长街尽头,一队人马,踏破尘硝而来,她知道,那便是她等待的时机。   一切就绪。   她的手,轻轻一挥。   就见赵嬷嬷领着几个强悍的男子冲了出来。   “来啊,把那几个藏在百姓之中,煽风点火的恶徒揪出来。”   赵嬷嬷的那张老脸冷漠僵硬,她似乎从不会笑的,身上有种高门府邸的大嬷嬷身上所特有的气势。   几个男子全都是练家子。   一起冲出去,但又各自分散开来。   转眼间,就把几个藏在百姓之中,你一言我一语,挑拨是非的人给按在了原地。   “你们顾府还真是霸道的很啊,自己做出的事不对,还不许别人说了?”   “我们打抱不平几句,又是犯了王法吗?你们顾府既然做的事不敢叫外人评价,何必非要站在府门口演这一出戏?”   “兜不住了,又派家丁来行凶,未免……”   顾惜年的眼神,朝着一个方向掠了过去。   有一道身影,迅速一闪,灵巧的避开了。   可那来不及彻底收走的锦衣还在随风轻舞,并没用真的将行踪掩藏的彻彻底底。   她也不去拆穿,只是理了理衣襟,站在了那里。   不多时,京兆尹许世友大人从马上翻身而下,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径直来到顾惜年面前。   “顾家大姑娘,可是你命人报官?”   顾惜年回了一礼:“许大人,您总算是到了,顾府上下,都在翘首以盼您的到来。”   许世友皱眉,看了看顾府门前的一团乱,以及府门上挂着的孝,“只听闻顾家遭了难,但具体是什么事,还不很清楚,大姑娘可否直言?”   顾惜年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泪水在眼眶里滚了几滚,随时都可能要掉落而下。   “大姑娘若觉得此间不方便讲话,可换个清净的地方,私下告知于本官。顾府挂的是重孝,这……”   许世友与顾鹰是老友,惺惺相惜,肝胆相照。   他见顾惜年脸色苍白,连唇瓣都没有意思血色,心里只觉得不太好。   ------------ 第21章 心服口服   那是真正从战场上走下来,经历过生死,收割过生命,手上染过血的将军,才会拥有的杀气四溢。   只会在深宅内院里玩些阴私手段的佣仆,哪里敢与之对峙。   眼神交错之间,最胆大的梨婆,她的后脊背不自觉的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来。   “还有些时间,便叫你们心服口服吧。”   顾惜年轻声喃喃,她摆了摆手,浅梨快步走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盘内放着染了毒的药碗,几只小纸包,两张被扯的稀碎,但却已重新用浆糊黏贴拼接起来的字条。   “昨夜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傍晚时,这个人来到顾府,将这些药交给了芳菲阁的三等丫鬟杏儿,杏儿返回,将药包递给了梨婆,梨婆是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与杏儿一样无法进入内室,因此,药包才第三次转手,到了绿娥的手上。”   顾惜年宛若亲眼所见,对于细节处,也讲述的很清楚。   每点到谁的名字,那人一定是脸色变的惨白,嘴上忙不迭的否认,可心里边却是有种所做之事被拆穿后所特有的心虚感。   “这药包里装的是七绝毒,不算什么太稀罕难寻的毒,但众所周知是出了名的霸道,中毒之后,立时发作,除非有良医拿了解毒汤守候在侧,及时灌下方能脱险,否则便是七窍流血而亡。”   梨婆强扯了下嘴角:“大姑娘这是在编故事呢?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真像是您亲眼见到了似得详细。街坊四邻都在,大家不妨给评一评道理,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大姑娘只拿出几包药,一只碗,就能证明她刚才说的那些猜测故事真的存在了吗?”   “自然有证据,能让你心服口服。”顾惜年拢了拢袖子,始终注意着远处的动静,她已隐约看到了宫门方向尘土翻飞,似有一队人马,直冲而来。   她的时间不多了。   “许大人,这里边的信函,便是主使人与梨婆和绿娥往来的字条,梨婆不识字,给她的字条是一幅画,画中已表面了时间地点,以及要她做的事;至于绿娥的那一封,写的更是清楚,要她趁着我伤重,将七绝毒混入汤药之中,喂我服下。”   绿娥大叫:“大姑娘,您不能这样子冤枉奴婢啊,奴婢即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主子,而且昨晚上,奴婢根本没给大姑娘送药,是您出手打晕了奴婢,然后又把罪名都安在了奴婢的身上,这些什么毒什么信,奴婢见都不曾见过。”   不止周围的百姓一头雾水,连许世友也不太明白顾惜年的意思,还想再问,就见顾惜年清丽无双的容颜浮现出了一抹戾色。   “在天牢之内,还关押着另外一些人,这些人意图栽赃陷害,冒名顶替,甚至惊动了圣驾。”   许世友一听说顾家的案子,竟然还牵扯到了皇上,整个人顿时更加谨慎,丝毫不敢怠慢。   “大姑娘,还是进去说吧。”围观的人太多,人多口杂,万一把一些不该传出去的皇家秘辛脱口而出,那可是冒犯天颜的大罪。   “天牢的犯人当中,有一婢女,名唤绿珠,就是这个准备下毒害人的婢女绿娥的亲姐姐。”   绿娥与梨婆等人数次想要插嘴,但顾惜年根本不给她们机会,只是满怀悲戚的说道,“许大人,这些人暂且到你手上,要弄清楚更多,还得连同天牢内关押的那批犯人一起,此时需得皇上允许。”   “大姑娘是要本官去求皇上?”许世友皱起了眉。   顾惜年依然摇了摇头:“您方才在问,顾府为何挂起了重孝,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   ------------ 第22章 清平县主   圣旨之内,将顾鹰与顾家五子之死,定义为守卫疆土,誓死一战,带领顾家军追击敌军两百里的真英雄。   顾鹰追封了护国公,五子皆追封为了将军。   顾家嫡女顾惜年替父归还兵符,巾帼不让须眉,因此被封了清平县主。   皇恩浩荡,感念顾家一门忠烈,圣旨之中,大大的褒奖了顾家的功绩,并声明,等顾家小公子长大后,可继承护国公之位。   翻译过来便是,顾家成年男子虽是死绝了,可皇帝心里边记着这份好,等顾家新一代长成之后,还会好好扶持着顾家,重用着顾家的,并且让顾家人好好放心的。   皇家许诺的是未来前景。   但未来的事,缥缈多变,小公子今年才七岁,于他而言,长大后的未来,无人可以想象。   可即便是如此,顾老夫人仍是领着顾家仅剩的女眷们,恭敬的接旨,叩谢皇恩。   “顾家众位将军的灵柩数日内便可抵达京城,顾家若有需要,均可提出,顾家诸位将军的功绩,皇上永远记在心中。”   老太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了些漂亮话,之后就将圣旨交于顾老夫人手上,与此同时,还有不少赏赐,装满了一箱又一箱,直接往顾府里抬,面子功夫做了个十足。   过来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议论纷纷,讲个不停。   老太监自觉地这差事办的还不错,心里有了底,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他问:“顾家大姑娘可在?”   顾惜年站了出来,抱了抱拳,虽为女儿身,行的却是男儿礼。   老太监是在皇上身旁得宠的红人,昨天顾惜年身上发生的事,他是清楚的。   今天见顾惜年换了一套素色的衣裙,陪伴在顾老夫人身边,清冷沉静,竟与昨日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着截然不同。   他放缓了声音:“如今得唤大姑娘一声清平县主了。”   “不敢当。”   老太监招了招手,又有一队小太监,抬了东西过来。   “这些是昨日皇后娘娘赏赐给清平县主的,吩咐咱家今日来顾府,一并给送过来。”   顾惜年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中泛起不屑,神情之间却满是恭敬,谢过皇后恩典,也为昨日昏阙未能当面谢恩感到惶恐,漂亮的话说了一堆,又给家里的管家徐江递了个眼神过去,徐管家赶紧将早准备好的塞了银票的荷包,悄悄送到了老太监的手上。   其他随行的小太监也全有,只是分量要比老太监拿的轻了很多。   办完了差,也拿了丰厚的礼,老太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眼尾余光突然被什么吸引去了注意力,定睛一看,原来顾府门前还跪着一堆人呢,围成了一圈,个个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佣仆打扮,但那模样,可不像是好的。   “顾老夫人,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都跪在顾家门口呢?”老太监既然看到了,还是决定问一问。   顾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露出了愤怒的神情,这本是一位矜贵克制的人物,家中骤然那么多挚亲去世尚能克制住情绪,却不想,因为老太监的一句话,脸上的平静便寸寸剥落,一双眸子,满是愤懑。   ------------ 第23章 顾家的秘密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落了过去。   竟是顾惜年房里伺候着的那位一等大丫鬟绿娥。   她是整个顾府之内,最最有机会接近顾惜年而不被怀疑、不被防备的人。   昨夜投毒事件发生后,也变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更别提她的亲姐妹绿珠早已叛主,两姐妹都出了这样的事,一切反而显得顺理成章了。   可顾惜年根本没用要刻意为难她的意思。   整个芳菲阁内所有的佣仆全都发卖了,绿娥不过是其中之一,并未受到过多的严惩。   当然,顾惜年当着许世友的面儿,点出了嫌疑最大的几人的名字,绿娥必定是要被带回府衙去,好好被审问一番的。   到那时,清者自清,有惊无险。   但若是真做过了亏心事,必然也逃不脱一场责罚。   绿娥心底里,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她明白,自己的头顶已悬挂了一柄锋利的闸刀,随时可能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命只有一条。   没人不珍惜。   绿娥没急着哀求讨饶,她始终在寻找着机会。   而此时,时机已到。   于是,她一反常态,像是疯魔似的又叫又跳,努力的吸引着老太监的注意力。   顾惜年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呼吸滚烫,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顾府上上下下,早已被居心叵测者占据,老太太的身边、她的身边,各房少夫人的身边,像绿娥这样子来历不明,却是对顾家恶意满满的家奴不知还有多少。   整肃芳菲阁,不过是临时起意。   但此时看来,这一步还是走对了。   老太监皱紧了眉,“那边没规没矩的是哪个?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些什么。”   许世友看了一言顾惜年,见顾惜年目光沉静,并无多余的表示,心中有了数。   “那个名叫绿娥,原是清平县主身边的丫鬟,昨夜有人投毒,在清平县主房中侍候的就只有她一人,所以等会本官回去府衙,是要细细的问一问的。”   “她还在喊冤呐。”老太监撇了撇嘴,“倒真是想问一问,她究竟冤在哪里了。”   顾惜年点了点头:“公公既然想问,唤她过来便是。”   老太监笑呵呵的,面色不变心中暗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他来顾府只是要传旨,真的多嘴管起闲事来了?   这顾府,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牵系各方势力。   昨儿皇后娘娘都因为这位顾家大姑娘,被杖杀了院内所有的奴才,落了个好大的没脸。   下个月七皇子与顾大姑娘的婚期也要到了,虽然顾惜年已请求解除婚约,然而圣意难测,顾家六条人命是为了护国护民而没的,惨成这样了,婚事再没了,天下人要怎么看皇家?   悠悠众口难堵,即使是皇上,同样也是为难。   老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并不代表他能够揣测出皇帝的每一个决定。   这位顾家大姑娘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绿娥此时已被带到了众人面前,围观的百姓未散,颇为兴致盎然的看着。   仗着周围人多,绿娥跪下来,哭哭啼啼的说:“奴婢进府时还不懂事,自小被教养着要好好伺候主子,对大姑娘忠心耿耿,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一日都不敢忘。”   “你的意思,我是冤了你了?”顾惜年冷笑,“光喊一声冤枉救不了你的,要么你把证据拿出来,要么你跟许大人回去,他那儿有都是法子让你张口。”   绿娥把心一横,继续说下去:“奴婢姐妹两个一直伺候在大姑娘的身边,昔日,大姑娘也是将奴婢等视作忠仆对待,凡事皆不提防。”   “如今,听说绿珠得罪了大姑娘,已经下了大狱,生死不知,大姑娘一回到家中立即对奴婢出了手,昨晚明明是大姑娘打晕了奴婢扔在床上,等奴婢醒了,又说药碗有毒,又说内外勾结,奴婢冤枉,奴婢真真儿的冤枉。”   “奴婢斗胆猜测,是不是奴婢姐妹在无意之间听到了顾家的秘密,因此大姑娘彩急着下手了?”   顾家的秘密,这几个字真算得上是相当吸引人眼球。   连老太监都瞬间耳朵轻轻动了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顾惜年怒容满面:“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了,你无需欲言又止,索性当面说出来,我们顾家有什么秘密,需要靠你来保守?”   绿娥心里本来存的是点到为止的心思,想让顾惜年有所顾忌。   不想顾惜年一身傲骨,相当硬气,丝毫不屑于这种威胁。   绿娥对上了顾惜年的眼,被她双瞳中央泛起的嘲讽给刺激的面色通红。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清楚,绿珠已在天牢内,她注定是指望不了的了,若是她再不想些办法,怕是难逃一死。   绿娥有点豁出去了:“顾老将军的书房内,有一只锦盒,那盒子放在最内侧书架的顶上,放的应该是顶顶最重要的东西。”   ------------ 第24章 顾家之殇   这一日,乃是顾家百年之间,最荣耀光彩的一天,顾家拿六条命,挣回不朽之功,将整个顾家的声望,推至极点。   这一日,也是顾家百年之间,最悲怆萧条的一天,府内成年男儿皆是征战不归,马革裹尸,留下一门孤寡,凄凄惨惨。   这一日,更是顾家百年之间,最大之危机集中爆发的一天,内忧外患,人心惶惶,无人考量着雪中送炭,倒是不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这一日,顾惜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了,她侥幸保存下来的一条命,应该要做的是什么,能运用手边有限的理论,可以做的又是什么。   顾惜年的眼底,浮现出过片片血色,一场豪赌,已开始了。   宫人们,潮水般冲了进去。   顾惜年与余氏交换了眼神,示意她与几位少夫人护在顾老夫人的身边,将老太太照看妥当。   而她自己,身形一闪,便挡在了老太监的去路。   一双眸子,寒光闪烁:“公公单凭一个背主的丫鬟情急之下所说的几句话,就如此踩踏顾家的脸面,如此作为,也是要代表皇上?代表了皇家吗?”   老太监怔了一下,惯然挣了挂在唇边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清平县主是在责怪咱家多管闲事喽。”   顾惜年冷着神情:“顾家大丧,府内只有女眷,老弱,自是阻不住公公的执意而为,也罢,清者自清,等公公强搜完毕,若顾家有污,顾府上下这几十口人头随任处置。”   老太监露出一丝轻蔑,心说真的要是拿到了证据,你们顾府不想被处置,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惜年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若是公公的人什么都没搜出来,我顾家必是要请皇上主持公道。”   言毕,朝宫廷方向抱了抱拳,不掩脸上愤慨。   “清平县主也说了清者自清,反应何必如此激烈,既是你顾府佣仆当面举告,于情于理,咱家都得应一下不是?你瞧,府门外围着如此多的人,朗朗乾坤,悠悠众口,咱家总是要走一走过场的吧?”   顾惜年突然拍掌。   三声脆响,悠然传开。   众人的注意力,尽皆被吸引了过来。   顾惜年的神情之间已看不见愤怒的情绪,她的眼神透着冷漠,“公公今日之举,等同于是在抄家。”   “抄……”老太监被这俩字吓了一跳。   不过细细一想,没有旨意,蛮横直闯,翻箱倒柜,上下翻找,必是要惊动许多,算不上是抄家,可也差不多了吧。   若是真的如顾惜年所说,什么都没找出来,这顾惜年怕真的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呢?   顾惜年见老太监的脸上失了血色,再迅速的由白转青,而聚集来的百姓亦是越来越多,她便知道,自己要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天不亡顾家。   她顾惜年若不踩着这个老太监的脑袋,将顾家声势抬至万民敬仰的极境,都对不起老天赐下的大好时机。   ------------ 第25章 放手去做   那不是一两个人在叫、在吵、在嚷。   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壮汉……   顾惜年攥紧了拳头,眼含悲怆,但却能让人看得出,她是在强自忍耐着,不准示弱于人。   可正是这份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悲愤难抑,才更令人共情,令人不可抑制的愤怒。   “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跳出来闹事?”老太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高兴的低吼了一声。   “公公还请慎言,此乃京都之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日月可昭,生活在此间的全是忠君爱国的良民,您怎可随意将‘刁民’二字,冠之于他们的身上。”   几个宫奴,气冲冲的打算跑过去,将带头替顾家讲话的那几个百姓给揪出来。   谁知,顾惜年身形一闪,便拦住了去路,“他们没有违规犯法,怎可因为说了几句话,便因言获罪?”   “清平县主还是让开路为妙,你自己就不多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等会若真是在顾家找出什么东西,你们顾家的棺材怕是要多准备几口了,肯定是不够用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眸子垂落下去,看着顾家人的愤怒、紧张、不满,他反而隐约感受到了心安。   必是心虚,才会借着几个百姓的言辞而闹事。   等会拿了证据,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顾惜年一动,顾家的几位少夫人便领着还年幼的孩儿,齐刷刷的拦了去路。   她们皆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即使是宫人,也不敢无缘无故的对她们动手。   “谢几位嫂嫂明事理,识大体,护我百姓。”顾惜年冲着顾家的女眷们深深一揖,她自己是在搏命,可没想过拉着家人们一起。   没想到,她们那般毫不犹豫,就跟随她的动作而动,坚定的站在了她的身后,这让顾惜年心酸不已。   掌家少夫人余氏双眼泛红:“我夫君,以死护卫的百姓,我也会拼死护之,未犯法,未涉律,就不能无缘无故的强势压人,否则的话,先从我等身上踩踏过去再说。”   二少夫人冷氏已是孱弱无力,她却也是强撑着精神,“我也要保护,我夫君要保护的百姓。”   “我也是!”   “我亦然。”   三少夫人刘氏和四少夫人周氏双双开口。   五少夫人侯氏攥紧了女儿的小手,事已至此,她的心都要疼碎了。   可顾家男人不在了,不代表顾家就散了。   在一致对外的当口,哪怕满心痛意,也并无一人退缩。   顾老夫人拄着她的龙头拐杖,站立于最高处,神情傲然,一语不发。   她望向顾惜年,以及顾家女眷的眼神里,有骄傲,有自豪,更有深深的赞同。   “阿年,祖母知你,在顾府门前布下了这个局,必然是冒了大风险的。但祖母相信你,你的几个嫂嫂相信你,因此你便放手去做吧,将这些意图践踏顾府百年声誉的混账东西,全都打的满地找牙,再无人敢欺顾家只剩下一门女眷,老弱病幼。”   ------------ 第26章 七皇子,她的枪   七皇子脑海里闪过了在城门口时,顾惜年视他为敌,辣手无情的样子,那一刻,他真是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转。   对于顾惜年,他心中不喜,见之生厌。   可真若是面对面相见,他的唯一感觉,却还是畏惧。   顾惜年来到跟前,七皇子是强行抑制自己想要退后躲开的冲动。   她面露恭敬,一揖到地。   “殿下,求您出手。”   七皇子眼神复杂,不明白顾惜年所图为何。   他侧过身子,避开众人视线,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   “顾惜年,本王才懒得管你顾家的事,更不想管你的事!你在本王这儿,没那份面子。”   顾惜年低眸,眸光冷锐,同样是以极低的音量不客气的回敬。   “皇上尚未应允我与殿下的解除婚约,全天下人都知殿下是我的未婚夫君,若是殿下此时对顾家之事置之不理,不怕天下人骂一句冷血无情?”   七皇子狠狠的翻了下眼睛,不屑的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本王不会不会受你的这份儿威胁。”   顾惜年轻嗤一声:“殿下当然不介意做什么负心人,但殿下难道还要担一个残害忠良之后的恶名?顾家六条人命换回来的就是‘飞鸟尽、良弓藏’,殿下连虚情假意的怜悯都懒得做了,这样的名声,若传扬出去,殿下真的承受得起吗?”   七皇子乃是皇后嫡子,却尚未受封太子之尊。   他前边还有六位出色的哥哥,明争暗斗,各显光彩。   最终谁会胜出,继承大统,仍未克制。   但心里存着那样的念想,七皇子又怎能容忍声明有损。   “你竟敢利用本王。”他怒了。   “七皇子就算是心中不愿,也要学会做面上功夫,今天这事,您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否则……不要怪顾惜年手不留情。”   她已有一番算计,明眸直直的盯着七皇子,他若是再说一个字的拒绝,她便会好好的上演一出大戏,给这天下人来。   但七皇子毕竟不敢冒险,心里再多怨怒,此刻只能咽下去。   他气冲冲的向前行,与她擦身而过时,他森冷的声音透着杀意:“拿捏着本王使唤,你必定会后悔。”   顾惜年转身,将惊喜和感激,都给其他人看到。   她朝着七皇子的背影,又是一揖,“昔年替顾家,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之恩。”   老太监一见七皇子现身了,老脸顿时不太好看了。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手里的箱子,赔出来的笑脸也不那么好看。   “殿下,您到了,咱家竟然有眼无珠的没有注意到,还望殿下恕罪。”   七皇子盯着那只上了锁的锦盒,若有所思。   “徐公公,把你手里的盒子,拿来给本王看看。”   老太监面露惊色,“殿下,这物件极为重要……”   “怎么?本王看看都不行了?徐有年,你个老奴才,瞪大狗眼看清楚本王是谁,本王要的东西,你也敢不给?”七皇子在顾惜年那儿受的气,直接就朝着老太监爆发开来了。   ------------ 第27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顾老夫人的龙头拐杖用力的一撞,“我这把老骨头的确是不中用了,但顾家,还是要由我来撑,阿年,你与祖母走一遭吧。”   顾惜年郑重的点了点头。   家里的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心里再是清楚不过。   她若愿意出手护住顾家仅存的这点血脉,即使是皇上,也要有所顾忌。   顾惜年扶着老太太,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老太太回眸,望向余氏说道:“家里教给你了。”   余氏热泪满眶,“老太太,您放心,余氏必护好家人,等您和大姑娘平安返家。”   顾老夫人眼底泛起浅浅的红色:“不要光是等着,趁着这段时间,把阿年没做完的事接过去,你多做一些,阿年便能少费些心思,她已经很累了,不单单是余氏要帮忙分担,家里的其他人也要爱惜自家妹妹,懂吗?”   余氏福了福身子,顾家女眷也跟着动作一致。晨起时,老太太是把众人都召集过去了的,直言不讳的说明,顾府内外不知被安进来多少“眼睛”“耳朵”,这些背主的家伙,不止干的是吃里扒外的勾当,她们还极其危险,随时可能在暗中下个毒,使个坏,悄悄的捅上一刀,简直防不胜防。   若不想着自救,顾家也就完了。   余氏等人领受了意思,开始以雷霆手段,继续清扫顾府的内贼。   而另一边,因为疾驰而摇曳不止的马车上,顾老夫人闭目养神良久,才轻叹了一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顾惜年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参茶递了过去,“祖母,您润润。”   “阿年,你的婚事,就在下个月了。”顾老夫人的声音透着疲惫,“你当知晓,顾家如今的光景,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未来会是如何,还很是难说。”   “祖母,阿年在呢,顾家不会有事。”顾惜年的俏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   她说这话,绝不是逞能逞强,随口说说去安慰老太太的。   从边关赶回京城的一路上,顾惜年便已将大大小小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想过,且是想的很透彻,很清楚。   父亲没了。   哥哥们也都不在了。   她顾惜年便要将顾家撑起来。   顾家必得要团团圆圆的守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任何家人了。   “阿年是个孝顺又顾家的孩子,这一点,祖母心里很清楚,也非常的欣慰。”顾老夫人将顾惜年揽过去,抱在了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容易受惊孩子似得小心翼翼。   她的声音,透着苍老和疲惫,那是她极力掩藏起来的,但在这摇晃的马车之上,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了几分。   “可是阿年啊,你有你自己的命运,你也有你自己的归宿,不是吗?”   顾惜年听的身体僵硬,猜到了顾老夫人想要说什么,她想要说话,却被顾老夫人揽的更紧了些。   “你与七皇子的婚事,是早早定下的,虽说顾家凋零,但皇家也是要脸面的,必不愿在这时留下‘怠慢忠臣之后’的恶名,你父你兄的六条命,必可护你这一世安然。阿年,嫁了吧,好好的跟七皇子过日子去,顾家这边祖母会替你父你兄护好,你且放心。”   顾惜年忽的笑了。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平静开口:“当日我进城时,七皇子对我直接动了杀机;今日他来,也未有一丝护着顾家的意思;在皇宫之中,皇后更是直言不讳,我不配成为王妃;此间种种,祖母真觉得七皇子是我之良配?”   顾惜年不信,摆在面前的事实那般清楚,顾老夫人会看不明白。   果然,听了她的话,老太太长叹了一声。   “阿年,世间哪有事事尽如人意,更多的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罢了。七皇子再不好,可成为七皇子妃,顺理成章的离开顾家,对你才是好的。”顾老夫人轻抚着她的长发,喃喃道:“祖母只要我的阿年能好好的,如此便够了。”   ------------ 第28章 再遇唐王,此人危险   皇帝端坐于勤政殿内,面前的御案之上,摆着那只锦盒。   盒上的封条已拆,但封条之下藏着的却是一把暗锁,他命人看过了,那是九曲连环困龙锁,需要对应的铜匙才能打开。   这木盒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雕成,板材极为扎实,就算是拿利斧去劈,一时半会也是打不开的。   徐有年跪在那儿,将在顾家的所见所闻,细细的讲了一遍。   并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有所隐瞒,徐有年还特意讲了每个人所说的话,当时的表情,一点都没落下。   直到讲完了锦盒被送回宫中,呈交到了御案之上,才算告一段落。   徐有年再次恭敬的给皇帝磕了个头,押着尖细的嗓音道:“老奴觉得其中必定是有蹊跷的,这顾家,藏着许多的秘密,谁直到他们在背地里筹谋些什么?老奴若是不知道便罢了,既是给老奴撞上,哪怕拼着这条命被顾家的人打死,也是一定要如实的回禀皇上的。”   他的这一番表忠心的言论,果然换回了皇上满意的一记满意的眼神。   老太监心里边顿时美滋滋,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做对了,赌对了。   “来人,去顾家,把那丫头带过来,告诉她把钥匙一并带过来,朕倒是要瞧瞧,这被顾家视作珍宝的木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些什么。”   徐有年低笑着接口:“请陛下恩准由老奴再跑一趟,替陛下分忧,尽绵薄之力。”   于是,老太监便又得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他的心啊,简直要飞起来了。   勤政殿外,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景德公公快步小跑着进来,可一进到殿内,立时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恭敬见了礼后,景德公公禀报:“恩圣公主携顾家大姑娘跪于勤政殿外,求见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来的倒是挺快。”   皇帝不再开口,勤政殿内便长久的安静下来。   徐有年心里有点着急,本想变着法的提醒一下皇帝,谁知他才一抬头,瞧见的确实景德公公的一张大笑脸,对方虽然是笑着,可莫名的森冷,徐有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后脊背窜过了一股冷汗。   景德公公动作自然的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之后便退回到龙椅一侧,垂眸看着脚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皇帝翻看了一本奏折,落笔写下一行字,之后便随意合上,抓在手中,盯着出神。   那奏折的表面什么都没有,皇上这是在看什么?又是在想什么?   从景德公公进来禀报之后,又过去半个时辰了吧,皇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徐有年跪的双腿发麻,正在心里边各种悄悄盘算。   “啪——”   一声巨响,奏折砸在了桌上,皇帝勃然大怒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   “一帮不长眼的蠢奴才,谁让朕的亲姑姑长跪于殿外的?你们这帮混账东西,还不把恩圣公主扶进来?”   骂的极为大声。   哪怕是在殿外,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景德公公背了一记黑锅,脸上连一丝恼怒都没有,连连告罪,领口谕出去请人了。   ——————   大半个时辰,顾老夫人静静的跪着,顾惜年陪在一旁。   一老一少,不动如松,神态安然。   那平淡的表情,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事值得放在心上,无论再被皇帝晾在这儿多久,都别想从她们的神情之间,看出她们的心情来。   而不远处,还有两人。   一个面容俊美,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矜贵,他身上穿着亲王服饰,端坐在木椅之上,腿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修长双手端放在被面儿,拇指上戴着的祖母绿的扳指,清透华贵的碧绿将他的肤色,衬的更加肤色白皙,几近透明。   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身子向前倾,努力撑稳了手里的伞,给他家王爷好好的遮挡着午后炽热的光纤。   “唐王。”顾老夫人的唇瓣,轻若不可闻的吐出两个字。   顾惜年眼尾的余光,首先看到的是那把青色的伞。   竟有些分神的想着,前一日大雨,唐王命人送来的是一模一样的伞呢。   她肯定此伞非是彼伞。   可她却是没办法忘记那日所发生的一切。   “祖母,他在那儿很久了,是想要做什么呢?”   唐王此人,顾惜年接触不多,手中与之涉及的情报更是有限,她暂时推测不出他所作所为的用意。   “来者不善。”顾老夫人给出了这样子的评价。   勤政殿外,并非是闲聊的好地方。   顾老夫人也不会在此,与孙女提及唐王的种种。   按资排辈,她是皇帝的亲姑姑,自也是唐王的亲姑姑。   可一想到唐王的来历,顾老夫人便心底里存着满满戒心,不愿与之亲近。   ------------ 第29章 皇帝的计划   顾老夫人心里有数,面儿上却是分毫不显,在顾惜年的搀扶之下,缓慢的站起身来。   顾惜年弯身下去,替老太太揉了好一会膝盖,待她血气畅通了些,才对景德公公颇为恭敬的说:“烦劳公公带路。”   景德公公将顾惜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看在眼中。   她跪坐在地上,替老太太揉腿的时候,景顺公公已经被她眼底的那份深深地孺慕之情给触动到了。   如果说孝顺的孩子总是令人倍感欣慰,好感会不由自主的在潜移默化之中滋生而出。   那么当顾惜年神情平柔的与景德公公讲话,且字里行间皆是对长者的尊敬时,景德公公的心底竟不由得生出了一抹惊喜。   他在宫中三十载,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深受皇上的器重,有这一层关系在,连皇子皇孙金枝玉叶都习惯对他堆着笑脸,处处恭维。   可景德公公本就是个清醒的明白人,知道此刻所享受的一切,全都只是因为他的地位而领受到,若有朝一日,皇上不再信任他,失了皇宠,他也就会被重新打入尘埃,回归本来的模样——一个残缺的阉人,人人鄙视,甚至还会唾弃。   正因心底里有一份清醒,景德公公方能时刻惊醒,做人做事多几分谨慎谦卑。   可他也是敏感的。   能够感受的到,哪些人是真正不带任何歧视与偏见在看待他,如此时的顾惜年,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很是温暖舒服。   景德公公心中想着,近日宫中对于顾家大姑娘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在,可真正见了本人,倒是与那些人嘴巴里讲出来的闲话全然不同。   勤政殿内,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正在与盛宴行闲聊着。   兄弟俩的面貌仅有三分相似,年岁也差了许多,能聊到一起的话题并不多。   盛宴行又是寡言的性子,大多时候,皇上问一句,他便答一句,语句精简,连半个字都懒得多说。   皇上显然是很清楚盛宴行的性子如何,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身子好不好?最近读什么书?府内是否缺什么需要他这个皇兄出手的?   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好气氛。   就在这时,顾惜年扶着顾老夫人缓步走了进来。   “恩圣姑姑,免礼。”   虽然皇上是这样子说,顾老夫人却仍是毕恭毕敬,拉着顾惜年一起三跪九叩,行的是大礼。   “赐座。”   景德公公赶紧命人搬了一把宽大的木椅过来。   皇上又补了一句:“恩圣姑姑的腰受过重伤,痊愈后留下了病根,无法久坐,景德啊,你去挑个厚软的垫子和舒服的腰枕,再给朕的皇姑姑倒一杯白桃蜜茶,要热烫一点,皇姑姑喜欢。”   顾老夫人谢过皇上,面露浓浓的感激:“皇上心怀天下,福泽万民,整日里操心挂怀的皆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万万没想到,妇道人家的这些小小习惯,皇上竟也全记得如此清楚。”   “怎么会不记得呢?皇姑姑从刺客的手上,救下了朕的娘亲,也等于是间接救下了朕,这份恩,朕从不曾忘记过。”   皇上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那只从顾家搜出,直送过来的上锁木箱。   皇上的脚下,跪着满脸得意,自觉办了件大事的徐有年。   皇上的话里话外却是透着对回忆的感伤,以及对顾老夫人的敬重之意。   更别提,唐王盛宴行就坐在轮椅上,神情沉静,闭目养神。虽然顾老夫人携顾惜年一同进了勤政殿,皇上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顾惜年分神沉思,皇家的这一盘大棋,下的好生热闹,那么皇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对于顾家,他心里又是如何打算?   一丝灵光,快速闪过,她来不及捕捉。   但直觉告诉她,皇上此番,绝不肯背负“有负忠臣”的名头,让那些效忠于他的臣子们寒心。   因此,顾惜年悄悄扯了下顾老夫人的衣角,这是事前约定好的暗号。   顾老夫人心领神会,她的脸上,感激未褪,又多了几分愤懑。   “皇上,老身已是风烛残年,原已是不问世事已久,一日一夜,数着时间度过,便等着那油尽灯枯的日子,哪天来了哪天便走了。   却万万没想到,短短两三日之间,接连噩耗,儿孙尽折于关外,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一送便是仅存所有的儿孙。   心里的这份痛,真难以遏制,恨不能取而代之,以命换命,哪怕将顾家的好孩子,留下一个也好。”   顾老夫人没有哭,顾惜年也没有哭。   在一位帝王面前,嚎哭诉苦那一套,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顾老夫人之所以讲这些事重复的讲了一遍,也是为了给后来要说的话,做个铺垫而已。   “顾家几位将军所做出的牺牲,朕永远记在心里,皇姑姑放心。”皇上正色的说道。   “老身谢皇上。”顾老夫人的眼眸,蓦地转向了跪在地上的老太监。   正要开口,直接发难。   一直安静沉默的唐王,忽的说道:“皇兄处断要事,多有不便,臣弟先行告退。”   那个声音,宛若藏于深山的清泉,冰冷清冽,雅致低沉。   顾惜年的耳朵,不由的跟着动了动,她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没有扭头去看盛宴行。   她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对这位不良于行的唐王千岁如此之关注,一把小伞,一道声音,一抹背影,她在不经意间看过,却自然落进了心里去。   顾惜年敢肯定,生出的那些情绪,与男女之间的情谊无关。   那么,这位唐王身上,究竟是哪个点在吸引着他呢?   还有什么事,是摆在了眼皮子底下,她看到了,却未曾留心的细节?   不得不说,一趟边关远行,一场生死较量,顾惜年早已非当日随父兄从军,在诸多爱护自己的家人羽翼之下,肆意成长,纵情飞扬的女子了。   她逼迫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认清了现实,接受现状,急速的成长了起来。   因此,每有疑虑生出,顾惜年的脑子里都在自动的去做出思考、推测,务必是要走一步,想九十九步,布局更多,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宫中之事,各种诡异,顾惜年掌握信息不够,她只是简单推测。   而另一边,皇帝听到了盛宴行的请辞,却是笑了,“恩圣公主也是你的皇姑姑,算不得外人,她的事,你自是可以听一听的。”   “是。”唐王不置可否,应了声便不说话了。   ------------ 第30章 天子一怒   “等会朕还与你有话要说,莫要急着走。”   皇帝安抚好了盛宴行那边,目光便转回顾家人这里,然而此次,他看的人却是顾惜年。   眼底划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皇帝沉着声音开了口。   “徐有年今日是送旨意和赏赐去顾府,朕可没想到,他带回来了这么一样东西。”皇帝随手拿了一本书,轻轻敲打桌面上的木箱,“顾府内的佣仆当街喊冤,又从顾府内搜出了木箱,此时,你们顾家人也该给朕一个交代。”   顾老夫人一脸莫名,“老身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一个木箱罢了,这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   “没有吗?”皇帝冷笑,“今日之事,当街喧闹,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恩圣公主觉得该如何处置?”   顾老夫人垂下了眸子,似是在思考。   皇上心底里的怒气,已然沸腾起来。   老太太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这简直便是心虚的表现。   徐有年低头转了转眼睛,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把这件事闹的更大些。   “回皇上的话,今日之事,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但顾家也是没有办法。”顾老夫人先是悠长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万千话语哽咽在喉。   皇上重重的哼了声。   “徐有年,你来回话,今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儿,非要把里子面子一起揉碎,扔在地上践踏吗?”   徐有年来了精神,先磕了个头,才激动的用有些高亢的调子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奴才奉的是皇上的旨意,代表的是皇家威严,自是要管一管的。顾家的奴才当街要被发卖,顾家说是佣仆害主,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人打断他,徐有年心中不觉有异,只认为顾老夫人和顾惜年是根本无话可讲,而皇上明显是要听这一段,他便放开顾虑,讲了下去。   “事后想了想,奴才此举,多有莽撞,冒犯到了顾家,打了顾家人的脸;然奴才是替皇上办差,即便有得罪之处,相信顾家人也能体量,为此,奴才还挨了七皇子几鞭子,等此事了却,奴才也愿意再去顾家,让顾家诸位也抽上几鞭子好好出气。”他再次磕头,一副尽忠尽心的姿态。   话锋陡然一转,老太监又继续说道,“但既然已经是遇到了这件事,顾家总不能当成没事发生,就算老奴假装没看到,难道外边那些百姓也会不当回事吗?更别提,京兆引许世友许大人也在场,他看在眼中,务必是要有一个说法的。”   言毕,再施大礼,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座拱桥,不抬头,静静的等待。   接下来,便是全要听皇上发落了。   果不出所料,老太监抛出了前因后果,皇上的脸色随之黑了半边。   他冷冷的开口:“皇姑姑,顾家之事,朕要听一句实话。”   “老身不懂,皇上要听的是什么。”顾老夫人仍是神情懵懂。   “听什么?你说朕是要听什么?”皇上突然勃然大怒,将那只箱子,向前一推,“朕要听的是,你顾家的忠君爱国背后,还遮遮掩掩的藏起来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天子一怒。   ------------ 第31章 开箱   顾老夫人的眼角,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皇上,我可代祖母、代死去的父兄、代顾家侥幸苟活的二十一口说上一句,我顾家人也只是血肉之躯,在战场上拼的也是一条命,并非是不怕死不怕伤,实在是心中有些考量。”   皇上还以为她是要说些什么,一听这话,顿觉不悦。   顾家人怕死?   驰骋疆场的将军也怕死?   这简直毫无道理。   秉承着“宁可负天下人,而天下人不可负我”的心态,皇帝心中理所当然的觉得恼火起来。   “顾惜年,你父你兄,用命换回来的荣耀,不是给你随意揣测的,说话之前,你最好先想想自己是在说什么。”   顾惜年当然知道自己在讲的是什么。   她眸光不闪,坚定的落在勤政殿内的某一个点,在那儿有一团金色的阳光,透窗而入,聚集在一点,煞是好看。   “顾惜年想的很清楚,也替父、替兄,思考的非常清楚。”   她不能气弱,不能后退,不能顺从着皇帝讲话。   她要拼,要夺,要把此间当成真正的战场,小心筹谋,步步考量。   为顾家夺得一线生机。   护着她那些失去了丈夫、儿子的可怜亲人们,能够活下去。   是啊,为这国、这君,手染鲜血,战死沙场,到最后,作为英雄的后人,她竟然为求活命,而煞费苦心。   “好!好!好!”皇帝怒不可遏,连喊三声。   他瞪向了顾老夫人,怒目而视。   而顾老夫人宛若老僧入定,整个人沉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串剔透的珠子,沉静于其中。   “朕已给过你们顾家人体面,自己不珍惜,也就……”   皇帝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把那只木箱,用力向前一推,“开箱,朕亲自看着,里边藏着的是你们顾家如何极力掩藏的惊天大秘密。”   就在此时,唐王盛宴行蓦地微微侧过脸,他的目光,遥摇的落了过来。   顾惜年下意识的一个抬眸,就装进那双宛若藏着寂静星河的冷暗眸子里,这个男人,他是——   “皇上,我……”顾惜年攥紧了手指,欲言又止。   皇帝冷哼了一声。   徐有年忽的轻轻接了一句:“顾家大姑娘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皇上自是会好好善待为国尽忠的良将,然而这并不代表皇上一定要对良将之后无限纵容,你是女子,你怕是不懂‘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实在很是消磨昔日的情分。”   景德公公立在龙椅一侧,垂着眼眸,眉头皱的更紧了许多。   这个徐有年,自以为是办了个好差,急于利用此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呢。   他老了,近些年愈发的着急了。   瞧瞧,主子在讲话,他却是忘了尊卑,急不可耐的抢着说话。   皇上并没有要开口斥责的意思,万一真的让徐有年上位成功,那么他这边,怕是不太妙。   景德公公的眼睛一直在轻轻的转个不停,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过度的放任徐有年去大出风头。   “皇上!”徐有年拜倒,“既然顾大姑娘迟迟不愿开了这箱,老奴斗胆请求,将此箱交于老奴,另寻方法开之。”   ------------ 第32章 给个眼神自己来解释   顾惜年气的嘴唇都白了。   然而事已至此,再吵,再辩解,也无意义。   于是,她施礼,措辞简洁;“顾家百年,每一代皆是尽忠君王,报效国家,此为家训,更是顾家子孙恪守之做人准则。陛下,顾家从不曾做过任何忤逆之事,还望陛下还顾家清白。”   她的双手,高高托举过了头顶。   粉白的掌心中央,静静躺着一把小小的铜制钥匙。   暗色的光泽,钥匙的尾部拴着精致的线穗,而最末端,还系上了两颗小小的铃铛,好看极了。   景德公公到了跟前,将铜匙送给皇上看了看,之后便亲自开始动手,去开那只箱子。   徐有年在一旁阴测测的提醒:“顾家的木箱可是大有来历,疑似墨家传人所制的杰作,奴才听说,这样的东西,取的是机关精巧,里边说不上会藏了什么暗器,或是自毁的门道,景德公公还请小心,以防万一。”   他这么一说,景德公公便手上一滑,钥匙没能没入锁洞。   他苦涩的咧了下嘴。   顾惜年见了,便淡淡的说:“景德公公放心大胆的开箱,那箱子的确是机关精巧,却没有害人的东西,顾家人只懂的入战场,真刀真枪的拼上一拼,隐私算计,自己人内讧这些,兵法战册上没写,顾家子弟也不曾学过。”   徐有年听到这讽意满满的话,本想要反唇相讥,然龙椅上端坐着的皇帝,表情不悦,已在爆发的边缘。   他到嘴边的话,瞬间又给咽了回去。   这木箱是出自于精工巧匠之作,外表简单朴实,实则内藏乾坤。   景德公公也是平生第一次接触这类型的箱子,配合使用钥匙的力道总用不到位,尝试了好几次,那木箱发出一声脆响。   “打开了。”   随着景德公公一声欣喜惊呼,木箱宛若娇莲怒放,十八片木板分散成盛开的花瓣,彻底的敞开来。   徐有年紧张的望了过去,当看到那内有三层暗格的木箱,第一层便堆放着一小堆信件时,他提起来的大石,瞬间便落了回去。   有戏!   顾惜年挺直了脊背,宛若一柄出窍的利剑,剑锋直指上方。   景德公公没急着把东西送去给皇帝,又小心谨慎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无毒、无暗器,也无危险时,才将三层暗格系数开启,平放在了龙案之上。   顾惜年只瞄了一眼,眼泪便涌出来了,她垂下黑睫,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可那泪水才一擦干,便瞬间又汇集涌出,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似得,散飞坠落。   “这是什么?”皇帝同样意外。   第一层暗格,放的是信件,印章,和一本书。   第二层和第三层暗格,便全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了。   皇帝合了纸扇,用扇柄在轻轻拨拉。   他看到了做工粗糙的短刀,雕刻的歪七扭八的木人像,绝对与名贵不沾边的狼毫笔,檀香木的佛牌还刻了歪歪扭扭的字,等等等等。   东西很多,但皆是俗品,根本不值钱,更不值得用如此珍贵精巧的箱子去盛装。   顾家究竟是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帝不解,望向了顾惜年,给了她个眼神,意思是让她自己来解释。   ------------ 第32章 一个父亲最珍贵的   寥寥数语,顾惜年已说明了这木箱的来历。   可也再次将皇帝的记忆,拉回到了并不遥远的过去。   顾鹰剿匪,这件事是在后来传回到京城之中的,在送往御前的军报内,顾长生老将军并未提及此事。然当年,老将军已过五旬,自觉精力不济,便在有意识的培养接班之人。   他向皇帝举荐了长子顾鹰。   皇帝自然是要招来群臣商议。   一议之下,便有人将边关剿匪一事,绘声绘色的讲给了皇帝来听。当然,那名大臣是明褒暗贬,提起这事儿,主要是想参顾长生私纵长子出关,以剿匪之名,屠戮整个山寨。   但也有知内情者,替顾鹰说好话,说那贼匪猖獗,若不尽数灭之,遭殃的只是周围没有能力反抗的老百姓罢了。而顾鹰小将军少年英才,仅带了三十名忠仆,更未折损一人,便除了这个隐患,实数将才。   因此,在那一年,顾长生携子回京时,皇帝对这位新成长起来的小将军十分有兴趣。   皇帝的年长顾鹰三岁,两人年纪相仿,很有些共同话题。   也是聊得来,更是皇帝有意招揽,君臣二人,结为知己。顾鹰更是发誓效忠,在之后的岁月里,替皇帝平定了边关之乱,让他可以免了内忧外患,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之上。   那时,他还戏言,从此往后要跟顾鹰兄弟相称,君不疑臣,臣不疑君,肝胆相照,共同护佑万民。   那时候,他是有几分真心的。   皇帝的心里,骤然现出了几分不舒服,薄唇不悦紧抿。但即使想发作,也不知从何发起。   他是亲眼看着顾鹰从翩翩少年郎,成为了满脸沧桑的硬汉。   顾鹰——   顾惜年总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皇帝面上表现出来的纠结。   她故作不知,接着往下讲。   “我父对于百宝箱极其珍惜,保养擦拭从不假他人之手,更不允仆人随意碰触,久而久之,便有人觉得,这百宝箱内必然藏的是极其珍贵的物件。”顾惜年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喃喃的说,“也的确是没有错,珍宝箱内的每一样东西,于父亲来说,皆算得上是天底下顶顶贵重的物件,万金不换。”   她开始一一做出介绍。   做工粗糙的短刀是她大哥十四岁时亲手打造的,奉到顾鹰面前时,一头是汗的少年,满手皆是伤痕,但他骄傲的笑着,期盼父亲的赞许。   雕刻的歪七扭八的木人像是二哥的杰作,那年二哥才十二岁,得了第一把短刀,喜不胜收,便想着要替父亲雕一尊木像,作为生辰礼物;然而想法很好,但真的做起来并不容易,忙活了好些日子,最终精挑细选出来的作品,仍是不成样子。可是,她父亲很喜欢很喜欢,收进百宝箱内,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   绝对与名贵不沾边的狼毫笔是她三哥的作品,而她三哥也是所有兄弟之中,文采最好的那一个,堪称是文武双全。家人聚会,曾有戏言,说哪年开科,她三哥一定得去应考,没准就为顾家出了百年之间第一个状元郎呢。   檀香木的佛牌是四哥送的,本来是挺好的一块牌子,可他四哥总觉得,要有着属于他的印记,才会让父帅记住,这是他的孝心,于是便小刀一挥,想刻一首诗,可到最后,出来的成品,却直接毁了这块佛牌。四哥想偷偷丢掉,但还是被父亲发现,于是,佛牌也进了百宝箱内,成了珍藏的物品。   那只亮闪闪的箭头是从五哥身上拔出来的。两军对峙,暗箭伤人,年岁最小的五哥陪在父帅身边,在那利箭划破长空飞来的一瞬间,她五哥毫不犹豫以身躯护住父亲,长箭透肩而过,五哥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才逃回来。而这箭头,便是那件事的见证。   那只玉簪是当日她执意随父上战场时,从发间拔下来的,她说顾家儿女,皆是在战场上长大,如果父亲非要因她为女儿身,便约束她的行为,不让她上阵杀敌,那她从此以后便做一个男儿,不穿女装,不做女子打扮,更不要嫁人。她有着跟父亲、祖父一样的倔强脾气,真的下定决心犯倔,连她的父亲都得让步半分。最终,她如愿以偿,领兵出战,而这只玉簪,他父亲却是收了起来,放进了百宝箱内。   ……   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物件,每一件东西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故事。   与国相关。   与家相关。   与情相关。   她的父帅,虽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但也是心思细腻的感性之人。   他视儿女若珍宝,将点点滴滴的记忆,都藏进了这百宝箱。   可不是爱惜若命,不允旁人碰触。   因为那里边装着的,可全都是他此生最快乐美好的回忆啊。   “万万没想到,某一天,为了护国护民,而全家男儿尽丧战场的顾家,也会被人污一句谋反;更是想不到,那所谓的罪证,藏的是这百宝箱之中。”顾惜年抱拳,跪倒,叩拜。   把三叩九拜的大礼,行的是一丝不苟。   “我顾惜年,替父替兄,替百年顾家,喊一声冤,请皇上做主。”   她再跪,再拜,再叩首。   “我顾惜年,替父,向他的挚友,向他此生最敬佩最敬仰的兄弟,恳求正名。”   她又跪,又拜,额头将地面砸的轰然作响。   那白皙的额头,已然红肿。   可顾惜年仿佛没有觉察。   “我顾惜年,替顾家老夫人恩圣公主,替各房遗孀,更替侥幸苟活于世的自己,向皇上请求,严查污我顾家百年清誉之贼子,告慰先祖。”   徐有民已是面如银纸,他可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去做这一切。   就指望着在木箱里找出来顾家叛国通敌、污泥谋反的证据呢,谁知道,那么大那么重,那么精巧那么隐蔽的箱子里,放着的竟然全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玩意?   不,他不信,他绝对不信。   “皇上,信,那些信。”徐有民心急火燎,冒着危险,急急提醒着皇帝。   此刻乃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若顾家不倒,便是他与叛主的佣仆勾结诬陷,朝廷一品武将,世袭爵位,这样的家族,他没得皇命,就闯进去搜查翻找。   顾家人定然抓着这一点不肯放。   他怎么办?   谁来保他?   徐有民急的火烧火燎,无意之间,与皇帝身后的景德公公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景德公公的神情透着几分嘲讽,仿佛是在说:徐有民,你完了。   老太监只觉一股热流倒冲脑海。   “那些信,一定是谋反的罪证!”   他胀红了脸,怒吼出声。   ------------ 第33章 几十封信件   勤政殿内,再度陷入了死寂。   皇帝心底被顾惜年的话,所撩起来的一丝浅浅温情,瞬时消散无踪。   他瞪视着那一叠厚厚的信笺,足有二、三十封,样式看起来都差不多,将百宝箱内空间最大的第一层塞的满满当当。   “若非是极其重要的信件,何必需要用这种内藏机关的箱子来装,必定其中藏了不可告人的信息,顾府的丫鬟婆子们是主动过来求救,此举必不是空穴来风,这里边一定有问题,皇上相信老奴,相信老奴……”   老太监越想越怕,越想越急,他年岁已大,在宫里的地位虽高,却上边还压着一位景德公公,他更年轻,更是从小伴在皇上身边长大,这一份厚重的主仆情谊非同小可。   景德公公几乎不会犯错,皇上对他信任有加,近些年来,眼看着地位是越来越稳,俨然是皇上面前最大的红人,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而徐有民则是随着年岁增长,渐感力不从心,他深知被遣散出宫的太监、宫女、嬷嬷们万景凄凉,感同身受之余,便总想着更进一步,以期换一个康泰安宁的晚年生活。   这种渴望,逐渐变成了执念,以至于今日,他自以为寻得机会,便下了狠心,堵上大风险,想要拿顾家做垫脚砖,来换回皇恩浩荡。   不成想,那只剩一门女眷的顾家,竟也不好对付。   顾老夫人在勤政殿内稳稳坐定,宛若胜券在握,全程只看着自家孙女沉着应对。   而顾惜年从进了这勤政殿开始,每一步情绪变化都十分有分寸,看似是在绝境求生,可她眼底那一抹讽刺的浅笑,却让人觉得,她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藏的极深的心思,在关键时刻才暴露出来,为的就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冒过一身白毛汗之后的老太监,无意之间接近了真相。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身后早没了退路。   皇帝将那些信,拿在了手上,沉甸甸的,很厚很厚。   “顾家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惜年微笑:“臣女无话可说。”   “这些信,你不讲一些来历出来?”皇帝语带嘲弄,针对的是之前,她细细的说明了百宝箱内每一样物品的来历。   被徐有年一打断,多疑的皇帝,将感动的情绪尽数转为怀疑,他眼神不善的瞪着顾惜年,试图解读那张平静的小脸的背后所抱持的真正想法。   顾惜年眼神清澈:“父亲私人的往来信件,自会不会跟我说明,不过,既然是存放在这只箱子里,父亲心中必然珍之重之,愿长久留存、留念,却也不想被外人看到的内容。”   “如此,朕可以看吗?”皇帝颇为玩味的问。   “整个顾家都是皇上亲手扶持着,不过是一些信件,皇上当然看得,臣女觉得,理所当然。”顾惜年朗声回答,坦坦荡荡,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徐有年心里边顿时又是咯噔一下。   为什么,顾惜年并不心虚?   为什么,顾惜年毫无惊慌?   难道真的没有问题?   难道他真的错了?是被顾家的那几个恶奴给利用了?   徐有年在这边各种忐忑。   皇帝却是无心理会。   他直接拆了一封信件,信纸展开,看到了纸上所书之内容,神情瞬时极为精彩。   徐有年悄悄的偷看着皇上,注意到皇上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又变,他反而生出了几分安心的感觉,看来,这些信件果然是有问题的,太好了,有救了。   可皇上只看了一眼,就把信放在一旁,转而去拆了第二封。   第二封也仅仅了粗略扫了一眼,便又拆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一时间,勤政殿内,响起了细细索索的翻动纸页的轻响。   景德公公似笑非笑,还瞅着空档把皇帝手边的茶盏给挪远一些,免得哪会儿一个激动给打翻了。   顾惜年不必抬眸,已知道了结果,她稍稍放下心来,耐心的等待着。   一道目光,隔空落了过来。   那个方向——正是唐王盛宴行的位置。   这位唐王是先帝第七子,也是先帝存活下来的儿子里边,最小的一个。   听说先帝极其宠爱自己这个老来子,甚至还曾动了心思,越过其他年长的皇子,直接封为太子,扶他坐上帝王之位。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个目标没有实现。   但据传言皇帝还是十分珍爱他的这位弟弟的,并未存在什么隔阂,还曾信任的将东南的二十万大军归于唐王麾下,由他来执掌军权。   只是三年前,唐王遭人暗算,身中剧毒之后,又被杀手追杀,双腿受损,不良于行,才会返回到京中敬仰。   大家都在传说,唐王已是废人,往后的日子怕是有些艰难。   谁知,皇帝不止没有嫌弃,反而更加的爱重,先赐了一座奢华的大宅子,又赐下珍宝无数,下旨命人寻找天下名医,重金悬赏,为唐王求治。   巷坊之间流传的都是皇家难得的兄弟情深,皇上的名声,也因此极为的好。   顾惜年心中默默的感叹:皇上还真是把这位好弟弟利用的彻彻底底啊,没残之前拿去带兵打仗,残了以后,就巩固名声,坚决不放过所有能榨干他价值的机会。   顾惜年心思飞远。   徐有年可没那么淡定了。   等的时间越久,他的心便越慌张。   一脑门的大汗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把脑海里回荡的催促,说出口来:   “皇上,如何啊……”   景德公公瞬时收敛起了笑意,压低了声音厉色斥责:“徐有年,你学的规矩呢全都让狗吃了吗?你竟敢在御前失仪莽撞?”   老太监慌慌张张的端正身子,“老奴糊涂,老奴是急傻了,还望皇上恕罪,饶了奴才的过错。”   皇帝的眼眶,泛起了浅浅的一片红色。   他好似没有注意到了勤政殿内发生的事,便盯着摆满了御案的纸张,良久不发一言。   时间渐渐流失。   皇帝沉浸在回忆之中。   他登基几十年,经历过不少事,处理政务愈发从容老道,久而久之,心变冷硬了,也不大愿意回想从前。   他是帝王,高高在上,注定是孤独的,沉寂的。   他不肯心软,不愿拥有妇人之仁。   可他毕竟也只是人,这一桌子的信件,还是不动声色之间,勾起了他的感伤。   “唉……”   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徐有年连忙高呼:“请皇上莫要失望,一切都是顾家不识抬举,竟敢忤逆背叛,负了皇上的信任和爱重,可恶可恨,当诛当罚。”   ------------ 第34章 顾家人都懂规矩   皇帝投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过来。   顾惜年忍着怒气,眼刀子凌迟着徐有年,但也没急着开口反驳。   盛宴行的嘴角泛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今日进宫,本是兴味索然,无趣的紧,却没想到,在这勤政殿内,让他好好的看了一出大戏。   顾惜年是吗?   顾鹰的这个女儿,可是比顾家那些男儿,狡猾的多了。   像一只才修道得成的小狐狸似得,满面狡黠,偏还努力掩藏着本来的目的,不得不说,到目前为止,她做的不错,虽是险象环生,可也是慢慢接近了真正目的,将“平衡”二字驾驭妥帖,怕是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双眸一直明亮而笃定,那种自信,分明已是将人心算尽,一切尽在掌握中。   顾惜年根本想不到,她与盛宴行只见了第二面,甚至连一句对话都没有,自己便已被他看穿了个七七八八。   有些人,大约天生便存在着相融的气场。   理解对方,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隔空交汇,便已是沧海万年,心意相同。   也罢。   他看到了兴起处,便是出手帮她一帮吧。   “皇兄。”盛宴行似笑非笑,开了尊口,“臣弟也想瞧一瞧顾鹰将军藏起来的信件里写了怎样了不得的秘密。”   他看起来很是随意,想要什么便说,跟皇帝半分不客气。   作为长兄,平日在人前也是极宠着最小的这个弟弟。   皇帝心中虽是烦乱,却也没有拒绝,随意捏起两页信纸,让景德公公给盛宴行送了过去。   徐有年在一边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太好奇也太想知道信件的内容。   可皇上不紧不慢,看了又看,一点不着急。   这就好似将一把锋利的端头刀,悬于上方,也不知道,当刀子坠落而下,砍中的是顾家人的脑袋,还是他的。   “这信……轻易真切,文采斐然,很是不错。”盛宴行迅速浏览完了一封,又去看另一封。   “时光荏苒啊。”皇帝叹了口气,越是不愿多回想,可触景感伤,却将一幕幕往事全带回了眼前。   “虽是时光匆匆,却也是大浪淘沙,最终能留下来的,或许才是最美好,值得珍重的。”盛宴行此刻似是与皇帝的心境相通。   两兄弟讲的话,彼此能懂,但外人听着,便是一头雾水。   心说这些信不是顾家谋反的罪证吗?怎么又扯上文采,还说到美好啊珍重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恩德公公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顾惜年的眼神已然彻底柔和了下来,他跟随在皇帝身边这么久,对于皇帝的脾气最是了解,即使不去看那些信的内容,单是从皇帝的神情变化,也大致做出推断。   徐有民,完了。   搞不清楚状况就玩了孤注一掷,赌输了,多年努力积累下的前程也就全完了。   恩德公公露出不屑之色,看向徐有民的眼神,已似看着了一个死人。   “皇姑姑手上掌管着珍宝箱的钥匙,可知道这藏在珍宝箱内的信件所写之内容?”皇帝与盛宴行感慨够了,才话锋一转,对上了顾老夫人。   老太太摇头,“我那儿子,每逢领军出征之前,都会将家里大事小事安顿妥当,那只箱子于他而言是比较重要的物件,因此总喜欢离家前把钥匙交给老身保管,回家后再把钥匙取回去。”   说着说着,又擦了擦眼睛,将那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湿润,全都拭去。   “很多次了,老身已是习惯了这样子的仪式,也只期盼着儿孙平安而归,至于箱内放着什么,那也全是顾鹰心中的珍宝,老身并无好奇心私自打开检看。”   这种回答,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望着顾惜年:“你呢,看过吗?”   顾惜年同样摇头:“父亲的书房,非请勿入,这是顾家人都知道的规矩,而我们顾家最注重的就是规矩,该做的事可以做,不该做的事绝对不能做。”   徐有民在一旁头皮胀痛,听出来这是顾惜年在讽刺他不懂规矩,直闯顾府呢。   ------------ 第35章 与唐王的交集   顾老夫人想要追问下去,但此处还是在勤政殿外,宫人往来,明里暗里都有眼睛和耳朵在,万一哪句话不得当被听了去,那是要招惹来大祸事的。   因此老太太就只能按捺着担忧,想着出宫以后,再细细问问顾惜年,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顾惜年眼底之中跳跃的火焰,划过了令人不安的感觉,顾老夫人看了都觉得心脏跟着砰砰直跳。   她的这个小孙女,跟任何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都不一样。   她出生那天,漫天红霞,宛若血染的一般。   钦天监的神师、京中最有名的卦师,以及城外避世而居的相师,竟是齐聚于顾府,为这新出生的小小幼儿推算占卜。   那时候,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不请自来,顾家上下,无不惊奇。   他们都断言,顾惜年的贵不可言。   但对于她的命数,各家推演出来的结论,却是大不相同。   因为此,顾家大门紧闭,封锁消息,不肯泄露一丝一毫,唯恐会惊扰到小小婴孩的安宁。   于顾家而言,只要顾惜年能够平安长大便好,其他的事,自有家族之人代为分担,他们顾家是领军出身,自是有自信,能将顾惜年守的严严实实,扭转那可能会出现的另一种命格。   “祖母!祖母?”顾惜年见老太太出了神,忍不住皱着眉,轻轻的唤着。   “阿年有何话要说?”顾老夫人回过神来。   “唐王,差人过来,说是有话要说。”顾惜年咬了咬唇瓣。   那个小太监,明明是在对着两人一起说话。   但顾老夫人走神没听到,顾惜年只好再重复了一遍。   “唐王?”一听是这个人,顾老夫人的神情立即冷了下来,“你与他是旧识?他找你,能有什么事?”   顾惜年轻轻摇头:“并不认识,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在,还是命人来问了,总是要有个回复,祖母以为呢?”   “不妥吧。”顾老夫人并不乐意。   她家阿年,与七皇子定下婚约,下个月便要成婚了。   虽说这一桩婚事,不一定会那么顺利,但顾老夫人的内心深处,还是盼着婚礼如期进行。   她家阿年是个苦命的。   离开了顾家,嫁为人妇,或许日子能好过些。   虽说七皇子此时是这个态度,但阿年是那么有智慧的女子,总是在长久的相处之中,找到合适的方式,会与七皇子越来越好。   成婚之后,便是夫妻。   更加亲近些了,七皇子自然会爱重阿年。   一时间,顾老夫人的心思,又发散了不少,想了再想,还是不愿意顾惜年与盛宴行太过靠近,哪怕连单独说话都不行。   她,不信任唐王。   ------------ 第36章 顾家大清扫   回顾家的路上,马车仍是摇摇晃晃,但心情放松了,顾老夫人的情绪也转好了许多。   “阿年,回去之后,就要将你的婚事筹备起来了。”   顾惜年诧异的望过去。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顾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等你父兄的棺木回到京中,丧事便要办起来了,在那之前你若不成婚,便要守孝三年……和七皇子的婚事,必生变数。”   顾惜年想要打断,她以为关于婚事,已跟祖母有了共识。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仍是在挂记这个,固执的认为,嫁予七皇子盛景渊是最好的选择。   “祖母,这婚事,成不了。”顾惜年嘴角翘起,看似在笑,实则没有温度。   “阿年,你不要固执,祖母是为你好。”   老太太的话,止于顾惜年的拥抱之中。   她就那么轻轻的倚靠过来,把这个饱受打击却仍是努力撑着精神为孙女安排退路的老人,呵护在了怀中。   “祖母要做好心理准备,宫中很快会来家里退婚,为了面子上好看,不在民间落下冷落忠臣之后的名声,皇上、皇后必会重重赏赐顾家,祖母便坦然受下,不必推辞。”   一听这些,顾老夫人顿时急了。   “不行,绝对不行。明日老身还要进宫去,就把这话摊开来讲,必是要皇上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顾惜年摇了摇头,没有再劝。   今日之事,闹的极大,皇帝没有当场处置,便是抱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皇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顾府好处,若是连着,源源不断的往顾家送嘉奖、送赏赐,这等于是在释放另一种缓和的信号,而那跟皇上的初衷不符。   因此,接下来,皇帝便不会拖延时间,必是下定了决心,行快刀斩乱麻之举。   顾惜年闭上双眼,黑睫轻颤。   想到了盛景渊每次见到自己,眼底总是不避讳的划过的浓重杀机,她觉得,早些与这个男人彻底脱离关系,也是好事。   至于老太太心里边的那一点美好期待,注定是要落了空的。   马车顺利回到了顾府。   才下了马车,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已经过来伺候着了。   赵嬷嬷领着浅梨也小心的将顾惜年扶下了马车。   自从老太太和顾惜年进宫之后,余氏忧心不已,强撑着精神把后续事宜安置妥当,又处置了一批从各院里揪出来的背心的奴才。   余氏看着家中这幅乱糟糟的模样,肺都要气炸了。她也不是个软弱的脾气,便将妯娌几个聚在了一起,好好说道了一番。   话讲的很重,却是字字句句向着家里人。   几位少夫人皆是失了丈夫,伤心不能自抑,没什么心思去管宅院内的事。经余氏一提醒,方才意识到此时的顾家,必须上下一致,齐心合力,共同对抗。   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用不了多久,顾家被这些蝼蚁蛀虫一点点挖坑,到那时,万丈高楼毁于蚁穴,便是想要挽救,也是不行的了。   “诸位姐妹,将来若是有打算,我也是能够理解的,等办完了丧事,老太太那边会给大家写一封放妻书,让大家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上一辈子的寡。但是,没离开顾家之前,还是顾家的人,就要多替顾家尽力做些事,除掉了那些在背地里坑主害主的狗奴才。”   余氏所说的话,刺痛了其他几位少夫人的心,家里的少爷们还在时,哪一房不都是恩恩爱爱,甜甜美美,夫妻感情都即使好。   如今人没了,尸骨未寒。   那“放妻书”听起来真是刺耳又伤感。   也知家里的长辈是为了自己将来考虑才会说这种话,各房心碎之余,便将肚子里的所有怨和怒,全集中发泄在了寻找内贼这件事上。   心往一处使,各自发力,倒也真的揪出来不少有问题的下人。   余氏下的是严令,只遵四个字准则:疑人不用。   但凡有疑,便要打发出府,不再使用。   而若是各房对手下仆佣心存爱护,舍不得发落,则需要告知掌家少夫人定夺。若是隐而不告,极力隐瞒,后来再被掌家少夫人查得,则是要连主子一并打发回娘家去。   非常时期,行的是雷霆手段。   每每想到,顾老夫人携顾惜年在宫中,在遭遇着怎样的九死一生,去替顾家辩护,去为顾家争得一线生机,再去想想家中这些藏在暗处随时等着反噬的害人东西,余氏的心里边一丁点仁慈都没有。   她第一个,就是从自己的院子下手,不论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还是顾府分到她院中的佣仆,全部一视同仁,一个一个的过筛子。   余氏掌家数年,手段自然是有的。   她每每思念起在死在战场上的夫君,便心如刀绞一般。   心里有多痛,眼中便有多么恨。   顾家人,是她夫君的亲人,夫君不在了,那么她便有义务守护好她们。   ------------ 第37章 碧落,归还双鱼玉佩   顾惜年的神情蓦地一松。   这是返回顾家之后,她第一次有心神大定之感。   “起来吧。”   弯身轻轻将人扶了起来,她看到碧落的眼圈有点红,眼神里有着浓浓的心疼,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以来,她的遭遇。   顾惜年的心底流窜过了一股暖流,有种窝心的感觉。   经历了那么多背叛之后,她已不知还能够信任谁、依仗谁。   但眼前的女子,顾惜年却是清楚,她是可以放心使用的。   碧落、琼霄、震华和珠玉是她娘亲从小选定,亲自教养,专门用来陪伴她左右的大丫鬟。   与之前的绿娥、绿珠这样子的丫鬟不同,碧落四个并不仅仅是为了照看她的日常起居而存在,当顾惜年年岁还小时,四女皆是由她娘亲亲带在身旁,稍微长大些后,还请了名师,各自传授不同的技艺。   顾惜年从记事时起,四女便与她亲如姐妹,但却尊她为主,发誓生死相随,平日里形影不离。   就这样子相依相伴了十几年,顾惜年长大后,选择与父去了战场。   四女却被分派到了不同的地方,各领使命。   这一次远行,本是对她们的考验,她们带回来的成绩,最终决定了她们是否有资格留在她身边。   谁会想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切都变化的那么快呢?   “主人,碧落归家时,您已去了皇宫,掌家少夫人正忙着整肃内院,奴婢斗胆,擅自插手,还请主人责罚。”   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那些突然军纪严明起来的佣仆们,自是碧落的手笔。   顾惜年怎会怪她,“你做的很好,走吧,先回芳菲阁,我有话与你说。”   碧落便扶着顾惜年,走在了最前。   顾府经过一日的清理,佣仆去了不少,偌大的府邸,竟有些空荡荡的。   顾惜年未开口,碧落便也不多言。   主仆沉默着来到芳菲阁时,顾惜年便立时发觉,此处与之前已是大不一样。   内内外外,皆被一队统一装束的女子护卫队守护妥当,明有岗哨,内有暗桩,看似松散,实际上却是将芳菲阁护的滴水不漏,连只飞虫都别想在未经允许之下进出。   “拜见主人。”   顾惜年走过时,护卫队单膝跪倒在地,满面恭敬。   其中有不少是生面孔,应是碧落在外的三年里,添加补充进来的新人。   她们虽是面貌各不相同,身上却是有着极为类似的气质。   本是女子柔弱之身,但也拥有者浑然不属于男儿的气场。   顾惜年检阅一路,心中暗暗满意。   进了花厅,顾惜年落座。   碧落取了双鱼玉佩奉至顾惜年面前,“碧落不辱使命,主人交下的小队,出京前十六人,回京后四十人,皆已是训练有素,可堪一用,请主人检验。”   双鱼玉佩是类似于兵符之类的信物,小队的成员会无条件的遵从双鱼玉佩之主所下定的任何命令,哪怕是死亡,她们亦是无所畏惧。   这便是交给碧落的任务之一,她善于选人,驭人,顾惜年要她在返京之前,将小队扩充至满编,并且加以训练,原定今年的花朝节时,碧落返京,这只小队会变成顾惜年手上的一把刀,随她上战场杀敌。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因顾家之变故,顾惜年在朱雀的脚环之上留下讯息,令碧落提早归来。   不过,这只小队倒是提前练成了。   顾惜年只是随意一看,心里已觉得满意。   “往后你要跟随在我身边,进进出出,人多口杂,就不要唤我主人,与他人一样,唤我大姑娘吧。”   碧落应声,“是,大姑娘。”   顾惜年兴致勃勃的起身,“待我更衣,与你过几招。”   碧落眼神亮了亮,依旧应声:“是。”   自从碧落返家后,赵嬷嬷便放心的去忙活外院的事物了,芳菲阁是整个清空,除了一个浅梨,之前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部未留。现在碧落带回了小队,恰好解了人手不足的危机。   赵嬷嬷跟碧落私下里作出商量,分一部分人手,随赵嬷嬷去接下所有活计。   从此刻起,顾惜年身旁不留外人,也暂时不需要再采买新的人手补充,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碧落的本事,赵嬷嬷很是放心,由她陪在主子身边是再好不过,她也就可以放心去忙别的了。   浅梨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儿,手都不知道摆在哪儿。   等了一会,都不见顾惜年给她一个眼神,浅梨还能按捺着性子。   可当听顾惜年说要跟碧落过招,她便急了,连连做出暗示,想要提醒。   “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碧落在面对顾惜年时是恭敬有礼,可对顾家原本的这些下人,便没那么客气了。   况且,她还未测过浅梨是否忠诚,便很自然的保持疏离冷淡的态度。   “大姑娘她……”   浅梨使劲的咬住了嘴唇,她才做了主子身旁的贴身丫鬟,并没有人教过她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可真的眼看着,还不开口提醒,她又觉得这事儿不行。   “大姑娘怎么了?”碧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不悦的想,她家主子的身边的确是需要彻底整肃,让这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家伙伺候着,她根本不放心。   若是琼霄、震华和珠玉她们知道,不知得自责到什么样子呢。   “大姑娘……”   浅梨很快发现顾惜年在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也无呵斥和阻止的意思。   她便更加拿不准了,犹豫了好半天,才来了一句:“大姑娘不能动手。”   “为什么不能?”碧落奇怪的问。   “不能就是不能,大姑娘……需要休息。”浅梨鼓足勇气,快步来到了顾惜年身边。   当她站在顾惜年的影子之中,内心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也稍稍安抚了不少。   “大姑娘,您真的需要好好休养。”   休息和休养,一字之差,意思便是截然不同。   碧落瞬间懂了什么,俏脸被寒霜覆盖住,嘴角眉梢因重逢而生出的激动喜悦,不由得淡化了几分。   “无妨。”顾惜年起身,朝着内室走进去,“伺候着,我要更衣。”   浅梨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才要说话,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捏紧了。   她回头一看,却是碧落。   碧落摇头,提醒道:“想留在大姑娘身边,首先要做到的第一点,便是听从主人的命令。”   浅梨似懂非懂。   见她乖巧,碧落便跟着又提点了一句:“主人需要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不需要自作聪明的家伙。”   “是。”   浅梨并非是不通透的。   碧落都讲的那么直白了,她便乖巧的抿着唇,将担心收起,忙里忙外的替顾惜年准备了热水,再奉上舒适的衣物。   碧落在家中,伺候顾惜年沐浴,自是当仁不让。   当她亲眼看到顾惜年身子上的伤处时,顿时明白了浅梨为何那么着急。   “大姑娘,碧落来迟,您受苦了。”   ------------ 第38章 对战,顾惜年绝对不弱   “全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顾惜年将自己没入温烫的水中,紧闭着双眼。   碧落轻手轻脚的将治外伤的药物调制妥当,她虽然只看了几眼,便没有错过顾惜年身上的大伤小伤。   的确都是皮外伤,可并非是主子口中那般轻描淡写。   她精于练兵,善于驭人,对于医道却只懂的皮毛。   心里不由得想着,晚一些要再给琼宵去信,要她加快速度,返回顾家。   琼宵从小修习医术,且是极为有天分,若是她在,主子身上的伤就不成问题了。   一炷香后,顾惜年换上了衣服,坐在木椅之上。   浅梨拿了块软布,轻轻帮她绞着长发。   碧落单膝点地,跪在顾惜年的身边,一点点的帮她处理伤口。   有几处严重的,并没有要愈合的迹象,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接下来,若是有什么差事,大姑娘吩咐属下去做,您真的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了。”碧落并不是多言的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劝着了,“身子要紧,若是留下了疤,可怎么得了。”   “怕是没机会能静养。”顾惜年看着碧落笑了笑,“山雨欲来之势,顾家被裹挟在其中,若是不尽早做出安排,怕总是失了先机。碧落,顾家还有那么多人在,活着的人,还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更是要,代替亡者,活出个精彩纷呈。   “是。”   从小一起长大,哪怕三年不见,碧落也是知道顾惜年的性子。   便也没再讲话,仔仔细细的上好了药,她抬眸,看了一眼浅梨。   浅梨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一百根针同时此种,很是不安。   “你先带着浅梨,多教教她,由她在我身边伺候着,而你也能抽出手来,去做更多的事。”   具体是什么,顾惜年没有立即安排,可意思是表达清楚了。   碧落便又看了浅梨一眼,只是轻轻点头,答应了下来。   换好衣服。   顾惜年神采奕奕,拉着碧落去了后院,在那儿有一处小小的演武场。   “来吧。”她取了长剑,单手提着,在空中挽出了寒气凛冽的剑花。   “虽说是一寸短一寸险,但属下仍是习惯了用短刀。”碧落在身后一抚,便取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出来,暗黑没有装饰的刀鞘去了,随意丢在一旁,“大姑娘,得罪了。”   顾惜年的眼神瞬时变了,脚上踩着太极步,翩若惊鸿,游龙戏凤。   她习惯用的是十三路快剑,手速惊人,一连串剑影,将她牢牢的护卫在其中,碧落寸步近不得身。   越打便越是心惊。   碧落曾以为,自己走南闯北,遭遇无数,也有不少奇遇,在武功上,定能胜过始终待在军中的顾惜年。   没想到,顾惜年那些从战场上融会贯通的本事,竟隐隐透着返璞归真之境,弃虚招不用,剑锋走实,那是真切杀敌之用,与她过招,提起十二分小心,也不一定躲的过每一剑。   碧落有点后悔自己托大,以短刀应战了。   她的本心是怕自己出手太重,万一伤到了主子,又或是让主子输的很难看,这样子,就算是她过了主子的考验,心里边仍是觉得不安。   可现在,她已经确定自己根本是打不过顾惜年的,行走一圈,就只希望千万能多支撑一会,不要输的太难看,面上无光了。   稍一分神,破绽便露了出来。   顾惜年沉声提醒:“小心了。”   碧落只觉耳边一凉,她的脖子上就被那把寒森森的长剑给架住了。   “属下学艺不精。”她有些沮丧,短刀丢在了地上。   顾惜年吐出一口长气:“你这几年,分心太多,没有专精练功,还维持这样子的身手,实属不易。”   还剑入鞘,她拍了拍碧落的肩膀:“你的考核,通过了。”   碧落脸上看不见半分喜色,她收敛着神色,“属下必会加倍努力。”   从今以后,她是要留在主子身边,好好的保护她的。   可是如果武功太差,在主子手底下连两百招都走不到,真的遇到了事儿,究竟是谁来保护谁啊!   “你不用太过在意输赢。因你心中对我存了敬畏,无法放开手脚,全力以赴的对战,如此来说,这场较量本就是不公平了,点到为止即可。”   顾惜年接过浅梨送来的湿帕,擦拭了汗水,而后便低声吩咐,“待会命人去许世友大人那边问一问状况,就说绿娥和绿珠毕竟是在我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鬟,她们背主,我却还记得主仆一场的情分,因此,我还是很想知道,她们为何要选择那么做?可是顾家哪里有对不住她们的地方?”   碧落若有所思。   浅梨毕竟是个心思少的,才从外间调上来,做了内室的贴身大丫鬟,很多规矩习性,都还在建立之中。   她嘴快的嘟囔:“咱们大姑娘的心实在是太善了,叛主的家伙,何必去管她们的死活,反正,已然入了天牢,八成……”   碧落清了清嗓子,冷嗖嗖的瞪着她。   浅梨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她觉察出了是自己嘴快,叨念了不该说的话,慌着便低下了头去。   “奴婢是气不过,原本大姑娘对她们姐妹是有多好,芳菲阁的人可是都看着呢,可她们是怎么报答主子的?在药里下毒,那是人干的事儿?”   碧落回来,已听赵嬷嬷讲过了一些事,也是十分气愤。   顾惜年却只是淡定的微笑着,把手里的帕子交回到了浅梨的手上,她问:“若是也一样对你好,宠着你护着你,你会不会像她们一样,为了些蝇头小利,便来出卖我?”   这话,讲的有点重。   把个小丫头吓的花容失色,一个劲儿的摇晃脑袋:“大姑娘,奴婢是绝不敢做背主之事,虽是个笨手笨脚的,不抵其他人那般有灵气,可奴婢忠心,若是将来被大姑娘发现了,奴婢真的做了不干不净的勾搭,也不必送官,就拿这把剑直接捅死了,一了百了。”   浅梨是含着眼泪,绷紧了小脸,认认真真的在说这些话的。   顾惜年就认真的听着,她不开口,碧落也仅仅是垂眸。   等到她讲完,顾惜年才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抬步离开了。   “怎么回事?”浅梨十分不解的问。   “憨丫头,倒是有些福气的,希望你永远记住了今天所说的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碧落的警告,同样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浅梨有心想要问一问,可碧落已然跟在主子身后,快步远走了。她抓了抓头发,一脸的懵。   ————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天牢之内,一个不速之客,身披斗篷,连头都用兜帽盖住了。   他悄无声息的走向了牢房的最深处。   每进入一间,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下手极为的干脆利落,分分钟便料理妥当。   顾花朝本是蜷缩在牢房的最末一间,她听到了声响,整个人一机灵,便坐了起来。   瑟瑟发抖的看着,那一抹黑影推开牢房的木门,越走越近,将之笼罩在了巨大的阴影之下。   ------------ 第39章 天牢,杀人灭口   夜里,一盏灯光,随风轻轻摇曳。   顾惜年坐在了窗前,眉头轻皱。   原以为宫中很快便会送出旨意,不论如何,今日顾家之辱,皇帝是要给个说法。   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心里边并不想理会顾家之事,可事情是明明白白的摆在哪儿的,老太监又义无反顾的直接把珍宝箱送到了御前,顾家的事,皇帝现在是成了骑虎难下之局,想不想管都得管。   但皇帝还在拖延时间,他究竟是……   “大姑娘。”碧落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只小字条:“震华和珠玉已经分别送来了消息,最多不过二十日,她们便可回抵京中,但琼霄此刻应还是在北海,信鸟一往一返,也需数日,她的消息总会稍微延后一些。”   “怎么说?”顾惜年眼底有了笑意。   “震华和珠玉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离京时是分别领了夫人的密令,她们知大姑娘这边正是用人之际,本想立即折返,但她们正在做的事已近收尾,事成之后,大姑娘便万事不惧,大大补回了元气,边关之辱,大姑娘想要找回来,也不愁手上无财无人可用。”   碧落的音色多了几分忐忑,她奉上了密信,小声的解释了前因,才敢说了结果:“请大姑娘原谅,是属下私自下令,让震华、珠玉和琼霄各自完成夫人的密令之后才回京向您复命,任务事关重大,而属下有自信能在她们三个未归之前护好了大姑娘。。”   “嗯。”顾惜年依旧是那般清淡,“你做事,我是放心的,既然是将事情交给了你,我便是用人不疑,你可代为决断。”   碧落神色轻轻一松,舒展了一口气。   她端走了顾惜年身边放凉的茶,换了一碗红糖炖蛋,特意多加了一些姜末,味道稍辣,却能很好的补血气。   顾惜年吃了小半碗后,脸色好了许多。   碧落命人将热水送进来,准备伺候着主子睡下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规律而有节奏,正是小队的暗号,意思是有要事禀报。   “应是派去天牢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   “让人进来吧。”   顾惜年看了一眼浅梨,小丫鬟被碧落指点过,比以前有眼色多了。   碧落出去带人的功夫,浅梨已给顾惜年披上了一件可见客的长衣,又把碗筷全收了,小窗打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这样子,等人再回来讲正事的时候,房内已没有了红糖炖蛋的那股姜糖味儿了。   “大姑娘。”   来人是碧落手下的一名专训而出的小队成员,在军中,类似于斥候的角色,相貌平庸,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特别,扔在了大街上,转眼没了踪影,而且时候再回想,也很难想起来他的样貌来。   “主子,属下才从天牢回来,已经确定,被皇帝打入天牢等待发落的绿珠等人,以及今日被许世友大人关入了牢中待审的绿娥等人,全都死了。”   顾惜年眼神骤然转为凌厉:“全部?”   “只有一人,被人救出,不知去向。”那人满面怒容。   “顾花朝,想要顶替我成为顾家大小姐的那一个。”   顾惜年的猜测精准。   手下果然立即点头:“正是此人获救。属下到达时,涉案之人都已经死透死绝,唯找不到这个赝品的下落,属下便仔细的搜寻了好一会,找到了蛛丝马迹。经属下判断,天牢之内守卫森严,即使是用了些手段,行凶之人得以进入,但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派出许多人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下手虽然干脆利索,但人太少,要杀的人太多,难免还是会留下许多痕迹……”   “派人追上了吗?”碧落不满的问。   ------------ 第40章 圣旨,赐婚唐王给他冲个喜   “忌惮的东西?”   碧落轻声重复,另一名手下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父、我兄,手握重兵,却时时要瞻前顾后的考虑,会不会被皇帝怀疑着拥兵自重,时不时的还要表一表领军武将的忠心,如此才能令远在京城的皇帝多几分安心。然而,这样真的有用吗?”   顾惜年眯了眯眼睛,她在说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不知低多少次在问自己。   忠君,护民,无愧于心。   这是顾家的家训,父亲时时提起。   然而,最终落得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而在父兄死后,对于顾家遗孀,皇帝又是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顾惜年的心,早已冷了。   顾惜年的血,跟着也凉了。   她发觉,不知从哪一时开始,自己竟然连半分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没有了。   极致的冷静背后,是开始缜密运转的心思。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她想要的究竟什么,更加懂得,应该如何去做,才能一步步的达到心底里最期待能见到的结局。   “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儿一大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留下这么一个谜团,顾惜年起身向内室走去。   碧落朝着手下使了个颜色,她便跟在了顾惜年身后,一起走了过来。   从她回来那天起,大姑娘身边的一切,她全部愿意假手于人,就算是那个浅梨,她也不信任。   宁可自己多做些,哪怕累,至少不必担心什么突发的意外。   ------------ 第41章 她要嫁,同是天涯沦落人   皇命难为。   不管是否情愿,顾惜年与盛宴行的婚事,就此定下,绝无更改可能。   顾老夫人直接病倒,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热。   余氏心惊胆战,一边慌张着开始为顾家筹划着嫁女儿的准备,一边又犹豫不定,不知自己这么热切,老太太和大姑娘那边会怎么想。   当家主母有当家主母的难,余氏不能做的过多,也不能什么都做。   她站在老太太的院门口,来回徘徊,几次求见,都被嬷嬷们挡了回来。听说,老太太的状况很是不好,顾惜年侍奉在一旁,也没出来过。   可是,这旨意一接,三日后,唐王府就一定会派人来迎亲的。   顾家上下,正值愁云惨淡,挂起来的重孝,还来不及摘去,摆在正院门前的六口棺材,勾勒出了浓墨重彩的图画,一字排开来。   还有为了迎英灵归家而正在搭建的灵棚,大大的奠字挂在正中央。   白烛立于两侧,透着一种肃杀萧条的感觉。   这样的顾家,哪里一转眼便能换上欢腾喜悦,去筹备大姑娘的出嫁呢。   余氏正慌着,突然见到顾惜年身边的大丫鬟碧落,从内院快步走了出来。   “碧落……”余氏迎了上去。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碧落先笑着说道:“大少夫人有礼,属下出来是帮大姑娘传递几句话,说完便走。”   “阿年要你传什么话?”余氏来了几分精神,认真的听着。   “大姑娘说,距离出嫁只有三天,就算是下大心思,也准备不了什么, 索性不要去忙这些,她让大少夫人按部就班,继续忙该忙的事,不要被打乱了之前的部署。”   余氏面露为难之色:“大姑娘毕竟是我顾府嫡女,明媒正娶的要嫁,顾家不好好准备怎么行,这怎么合规矩?”   碧落也是赞同余氏的担心,但她仍是摇头:“大姑娘说,在回京的路上,她的嫁妆已是被人给抢走了,现在别说是没有时间,哪怕是有,她也不愿意让顾府来填补她所失去的,这才是真正的不合规矩。”   “阿年有没有跟老太太商量过?这事儿可还有转圜的余地?”余氏双手拧紧了帕子,“这场婚事,于理不合,先是七皇子后又七皇叔,还差着辈分,更别提那位唐王不良于行,双腿早已废了,看遍了京城的名医也没能站起来,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碧落见余氏双眸通红,知她是真的为了顾惜年在担心,神情间多了几分暖意。   “大姑娘既是应下,后边的事应是已想的透彻,您就别跟着担心,按照大姑娘的要求去做吧。”   余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嘴里碎碎念着,假若顾家男儿都在,皇上必不会如此对待家里的嫡长女。   如今,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就那么大刺刺的把顾惜年的婚配的对象给换了,简直太欺负人了。   而此刻,不止是余氏在替顾惜年打抱不平。   醒转过来的顾老夫人同样是在抹眼泪,她抱着顾惜年,心肝宝贝的叫着,神情很是激动。   哭了很久,冷静下来。   顾老夫人眼底泛着恨意:“不行,绝不能让宫里边这样子磋磨我的宝贝孙女,阿年,命人取我的官服过来,老身要盛装入宫,去勤政殿内当面问一问皇帝,他怎能做出如此决定。”   “祖母。”   顾惜年亲自端着热茶,送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劝她喝了一口润喉后,才开口说道、   “祖母不必去了,阿年本就看不上七皇子的做派,如今既然确定不嫁给他,便是极好的。”   言下之意,只要不嫁七皇子,随便嫁给谁都行。   哪怕是那位坐在轮椅上已经好几年的唐王盛宴行。   “傻孩子,你总说七皇子非良配,难道唐王便是吗?他已是那副模样……这不行,太委屈你了。”   顾惜年反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柔声安慰:“祖母,阿年是与七皇子先与七皇子定下婚约,前些日子,阿年自请,解除这桩婚事,皇帝皇后,心中必是不快至极,然,我父我兄,为国尽忠,六条性命全交了出来,这是多大的战功,于情于理,皇帝都不可能放任由着阿年自行另择良配,哪怕阿年说一句终身不嫁,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因为这样子,便是狠狠地打了皇帝的脸面,将皇室的翻脸无情,尽皆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那么爱惜名声的皇帝,哪里肯眼看着自己声名受损。   自然是得找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给安置了。   “阿年,祖母才接到了密报,皇帝之所以这么急着赐婚,真的是因为唐王昨天从宫中回王府后,便病倒了。”顾老夫人在京中,拥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她平时虽然不怎么动用它去做别的事,但消息却是极为灵通。   顾惜年静静的听着,“圣旨里也讲的很清楚,唐王病了,钦天监的大神师才会站出来占卜,配一配八字,送我去冲个喜。”   这个喜,她去冲。   可是,盛宴行能不能受的住,也要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傻孩子,唐王哪里是病了,他其实是中毒。”事已至此,顾老夫人只得把自己所知道的皇家秘辛全都说出来,“几年前,唐王称伤,从战场返回,那时候他便是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皇帝找了不少名医想给他解毒,然而唐王中的,至少是三十多种不同的毒,且每一种都阴阳相克,既在消耗他的精血,同时也在吊着他的性命。阿年,他这次病倒,必是毒发导致,哪怕你嫁过去,他已然躲不过命中注定的劫数,到时候……到时候……”   顾惜年窝在了顾老夫人的怀里,深吸一口气,鼻端满满全是老太太身上独有的檀香味儿,安神又好闻。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如谪仙般俊美,如清雪般冷冽,如星辰般闪耀的唐王,竟然是身中剧毒,才会受困于轮椅之上。   想必,是十分之辛苦吧。   她何尝不是受制于人的状态呢?   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令顾惜年仿佛能够产生奇妙的共情感。   她想,若是必须要嫁。   盛宴行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总是要比七皇子好的太多。   她需要的,是一个破局而出的机会。   嫁入唐王府,便是她一直等待的机会。   “祖母,就让阿年嫁吧,你相信阿年,我不管在哪里,都会好好的。”   ------------ 第42章 新婚夜,立规矩   三日后,一名叫吴辛的侍卫领着迎亲的队伍,将一顶花轿,抬到了顾府。   对着顾老夫人与掌家少夫人余氏,吴辛拜倒称,他家王爷重病,无法亲自前来,便命他全权代理,还请顾家见谅,特别状况特别对待,先把婚事顺利完成了再说。   对于盛宴行的身体状况,顾老夫人心里边是有数的,心底对顾惜年是愈发的心疼,可事已至此,又不能不嫁,便抹着眼泪,一言不发。   大少夫人余氏,将已是精简到极致的仪式,一丝不苟的操作了起来。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虽也是仓促准备,唐王府那边倒是三书六礼,迎娶的婚仪,皆一应俱全。   且抬过来的聘礼,相当之丰厚,宛若是要将王府的库房给搬空了似的, 源源不绝的往顾府里送,倒是把面子做的十足。   仅仅用了三天,便筹备到如此程度,唐王府也算是尽了心。   只是真的不热闹。   哪怕来了很多了的人,哪怕一路乐声飞扬,十里红妆,却依然看不出一丝喜气洋洋。   娶方是如此,嫁方亦是如此。   顾府甚至连前几日为家中六子挂起来的重孝都没有取下来,嫁娶的大红喜色,与丧期的一片雪白,红白相映,倒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称感来。   顾惜年被扶着坐上了花轿,碧落与浅梨陪伴在侧,另外还有六个新来的小丫鬟,是顾老夫人命人临时采买回来给顾惜年的,她带去了王府,交由碧落来亲自去教着,过几个月也能用了。   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唐王府。   拜堂时,盛宴行仍是没有出现。   顾惜年被送入洞房后,一个自称是王府管事的孙嬷嬷来到了跟前,有些傲慢的传达着盛宴行的指示,“王妃早些歇着吧,王爷身体不适,今晚就……”   顾惜年单手掀去盖头,露出来的是一张风华无双的清冷面孔,今日出嫁,盛装打扮,整个人都释放着一种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王爷既是身体不适,今晚也就不用来房里了,你回去回给王爷,让他好好保重着身子,莫要忧心,早日康复。”   被抢了话的孙嬷嬷神情明显是诧异的,她已做好了准备,等着新妇垂泪神伤,或是厉声追问,最起码的也该流露出几分暗自伤怀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   顾惜年把盖头随意往身边一丢,便站起身来,喊碧落和浅梨过来,帮她卸了头上带着的凤冠,动作利索的没带半分停顿。   “您这是……”孙嬷嬷的嘴角轻轻抽了抽,皱着眉盯着顾惜年,想要从她眉目之间寻找到一丝丝的不情愿或者是一丝丝的失落。   然而,再次令她失望。   新妇明眸璀璨,双瞳中央宛若藏着一轮孤月,那是天然的高贵,隐有不可逼视之感。   孙嬷嬷的心,瞬间抽紧,本想要倚重自己是王府老人的身份,去稍微震慑一下新妇,让这位明显不会受宠的王妃知道知道自己的处境的。   可,顾惜年就那么把盖头一掀,先一步把她要说的话给讲了出来。手段高低,立见分晓。   这真的是一个出身于武将家庭、跟着上过战场,手上沾着人命的粗鄙女子吗?   带着如此疑问,孙嬷嬷被碧落客客气气的请出了新房,自然没有忘记赏她一个装着小小银锭子的荷包,礼数周全,但也凛然不可冒犯。   孙嬷嬷看向周围,唐王府的落霞院内,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站着新面孔,显然全都是顾惜年从家中带来的,有几个面容稚嫩的小丫鬟正在忙着收拾杂物,而负责守卫的那些女子,清一色的劲装打扮,面容肃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练家子。   顾家的女儿,今日才嫁入了王府,便摆出了如此阵仗,根本不愿低调藏拙,这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左思右想,也觉得不太明白,她不敢耽搁,连忙快步往出走。   吴辛守在了院外,见孙嬷嬷出来,便迎了上去。   两人小声的嘀咕了一会,吴辛先行离开,孙嬷嬷转身往回走,打算再去落霞院内呆一会,瞧瞧情况,可她才来到了院门前,便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守着院门的女子出手给拦住了。   “你们是什么意思?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着我的路?”孙嬷嬷端出了管事嬷嬷的架子,那叫一个威风。   可惜,两个女子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然把路拦着。   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开了口。   “没有我家主人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落霞院,从今日起,这个便是新规矩,还请嬷嬷见谅。”   “这是谁的命令,可曾报过王爷?”孙嬷嬷的脸拉的老长。   她在唐王府内,很是有些地位,佣仆们见了她,无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嬷嬷,处处赔着小心。   除了王爷这位主子之外,孙嬷嬷真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   哪怕是新妇入门,顾家还是那么个状况,孙嬷嬷自认为也能拿捏的住。   真没想到,才是第一天,就闹了个大大的没脸,新王妃压根没给她留什么颜面。   两个劲装女子的神情冷漠,“我们只尊王妃之令,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知,嬷嬷有疑问,可以当面去问过王妃。”   “你们不让我进去,我怎么问王妃?”孙嬷嬷被气的心情波动极大,声音都有点变了调子了。   “今日已晚,主子累了一天,该准备休息了,不好打扰,孙嬷嬷有事,明早再来求见吧。”   “你们……”孙嬷嬷何时受过如此对待,气的老脸通红。   可那两个守门的女子好似什么都没看到,身形站直,沉默的将自己融入到转黑的夜色当中。   孙嬷嬷若是不硬闯,只站在那里,她们也不理会,只当她不存在。   但若是孙嬷嬷有硬来的意思,二女亦不会客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孙嬷嬷最终还是走了。   一直隐在院门口的碧落现身而出,简单夸奖了二女做的很好,以后再有类似的事,还要照此处置。这唐王府,除了王爷之外,任何人来到落霞院,都不能让她们顺顺当当的如过无人之境。   碧落回到顾惜年跟前时,浅梨已伺候着顾惜年洗漱完毕。   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六菜一汤,全都是顾惜年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一壶好酒。   忙忙活活的过了一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闲暇下来,当然得好好的吃上一餐饭,来安抚一下翻滚的五脏庙。   “王妃……”   碧落才开口,顾惜年已是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不要改称呼,我听不惯,还喊我大姑娘就好。”   “是,属下稍后也会吩咐下去,让小队的人手全都不要改称呼。”碧落应过之后,才说起了孙嬷嬷的事。   顾惜年一边喝着热汤,一边听着,已经沟通过的事,无需再讨论,知道下边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即可。   “大姑娘,关于王爷那边的状况,属下也命人去打探过了。”   碧落顿了顿,见顾惜年只是听着,并没有要接口的意思,她便继续讲下去了。   “王爷毒发,昏迷不醒,太医院已派了几波人过来了,只不过,王爷身上的毒素本就十分复杂,之前也是勉强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吊着性命,延迟毒性的蔓延速度。而今,忽然倒下,大约是真的支撑不住了。”   顾惜年喝完了汤,便静静的吃着菜,拒绝了浅梨的伺候,她自斟自饮,喜欢吃哪个便自己夹哪个,一派安然惬意。   已是多久没见到顾惜年露出这样子舒适的神情了,她的眉宇之间惯然凝着那一抹沉重,已完全散了去。   一个女人最最重要的新婚之夜,哪怕没有新郎相伴,顾惜年并不放在心上,由内而外的舒展放松,因为那丝丝酒意,她的脸颊迅速染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明媚动人。   “王爷在昏迷之前,做了周全的安排,封锁消息,因此王府上下,都只知他们王爷是又一次病了,但也没有更多的细节。”   见顾惜年一直在贪吃离她位置最远的一道菜,已经下夹了第三次,碧落立即有眼色的把菜盘给换到了主子的面前。   “但是,属下查不出来,唐王是否知道要迎娶主子入府的这件事,从时间上推算,在皇上的赐婚圣旨还没到顾家之前,唐王就已是倒下了的。”   顾惜年笑了:“也就是说,等到王爷一张眼,他突然已成婚,王府里凭空多了个王妃?还真是够惊喜的了。”   只不过,应该是七分惊,一分喜,另外的二分则是心情复杂,无法细致分辨吧。   “大姑娘,您还能笑的出来。皇帝,他把您算计的好惨。”有些话,本不该是碧落的身份来说,可她实在是太气太恼,尤其在得知了唐王的真实状况之后,更是替顾惜年的未来担忧不己。   万一唐王不治,以冲喜为名,来到王府的主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一个克夫的罪名,怕是逃不掉了。   新婚即寡,好好的日子,直接毁掉。   想想都觉得苦楚。   而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   顾家于皇族有恩有义有盖世功勋,为何顾家最珍贵的嫡长女,面临的却是这样子的命运。   顾惜年拍了拍碧落的手臂,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   一壶酒,很快喝完了。   她舔了下嘴角,笑的眉眼弯弯:“唐王府的酒倒是极好的,只是不够烈,而且酒壶也太精致了些,里边根本装不了多少,把人酒瘾勾起来,却是大大的不满足。”   “大姑娘,您的心里就只有酒呀,究竟有没有听属下讲的话嘛。”碧落哭笑不得。   “他有他的计,我有我的谋,不怕。”顾惜年说完,又拍了拍碧落的胳膊:“你快去找点好酒,多拿些过来,难得的好日子,让我好好的喝一杯。”   “您悠着点。”碧落嘴上念着,但行动却是不慢,风一样的飘了出去,不多时,一手捧着两个酒坛,重新返回来。   顾惜年的眼睛,顿时亮晶晶。   浅梨都看的呆了:“拿这么多?”   “不多不多。”顾惜年接过一坛,拍碎了泥封,舍掉小酒杯不要,选了个大碗,满满倒上。   “大姑娘,这不妥吧……”浅梨依然想要劝。   她哪里见识过这般阵仗,便是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也不曾听说谁家的女主子,是这般海量。   “浅梨,你出去守着吧,难得主子高兴,别扫了性质。”碧落打断了她的话,催促着让人出去,这才抱着酒坛,站在了顾惜年的身边。   “您今天是难得的高兴,这桩婚事,您心里是满意的吗?”   对于碧落的问题,顾惜年倒也没有避讳,“嗯,满意的。”   “为什么?属下——真的想不通。”   顾惜年未立即开口,她开始喝酒,便不再吃菜了。   一碗接着一碗,俏脸之上,嫣红转深,可眸子却是越来越亮,显然她根本没醉,反而是越来越清醒了。   她的身子,与母亲一般相似,天生的千杯不醉。   酒入了口,百转千回,便像是汇聚入海般,再无动静。   只是,除了身边极亲近的几个人,外人却是不知道的。   “碧落,我父兄的六条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碧落黯淡着神情,轻叹了一声:“属下能明白的。”   “不,你只是能明白一点点,并不能完全理解。”   一坛酒,轻轻松松的空了。   顾惜年又劈开了另一坛的泥封,照样是快斟快饮。   “我要查出事情的真相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些手上沾了我顾家儿郎的鲜血的家伙,就算藏的再深,也必会被我一个一个揪出来,曝光于世。”   她冷笑,“但要做到这些,待在顾家,却是不行的。”   “大姑娘……”碧落听着,心里边跟着一阵阵的发寒。   “唐王妃的身份,于我极其有利,而唐王的身体不行,想来也没有那份经历来约束于我。我既可免于嫁给七皇子,将来也不会因为婚事而再被皇帝约束,脱离顾家后,集中在我身上的关注会少去一大半,如此由明转暗,实乃天赐之机,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顾惜年眼波流转,极致的冷,极致的恨,极致的怒,那么多种情绪,她死死的压制在身体之中,直到此刻,才稍微的表露出了三分。   “主子,您说的,属下能明白,更能理解,可是唐王的身体如此之差,真真是苦了您了。”   顾惜年笑了笑,知碧落的担忧,却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未来。   她这一生,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   寻常女子的安宁幸福,怕是享受不到了。   她有此觉悟之后,反而看的很开,并且也乐于接受如此命运。   她的心啊,不在后宅。   夫妻疏离,并不觉困扰。   —————   洞房内,顾惜年一人饮酒醉,漫漫长夜,潇洒自在。   而王府书房之内,传言中“昏迷不醒”的盛宴行立于窗前,对着一轮皎月,眉目如画。   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笔直修长,结实有力,正稳稳踩踏于地面。   吴辛恭谨的立于不远处,如实报告了顾惜年那边的状况。   “安排进落霞院的丫鬟婆子,全被王妃的人给肃清了出来,换上了她自己带来的那些。除了陪嫁的丫鬟婆子之外,另外还有一队女子组成的侍卫,个个都是练家子,从身形细节上可以判定她们功夫很是不错,这组人有二十人上下,将落霞院牢牢的护卫了起来。”   盛宴行似笑非笑,听完了吴辛长长的一段报告,薄唇微启:“不错。”   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委实叫人分辨不出喜怒,更是摸不着头脑。   “王爷,属下不放心,抽了一名擅长隐匿之术的手下,潜进了落霞院探看,发现王妃身旁的那位碧落姑娘,委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就跟在了王妃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咱们的人很难靠近,便只能远远的看一会后,返了回来。”   吴辛一脸羞愧。   他替自家王爷办事很多年了。   把差事办的如此不利索,那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即使王爷没有责怪,他自己这关也有些过不去。   “喔?有何发现?”盛宴行依旧是无有波澜的语气。   “王妃此刻在落霞院内,她好像是在……饮酒。”   吴辛下意识的看向盛宴行,可王爷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表情。   “饮酒?”这倒是,令盛宴行颇觉得有趣。   他转身,背对着月光,整个人的面貌,愈发看不很清楚。   “她情绪怎样?有没有不高兴?或是哭闹?”   吴辛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盛宴行一眼。   王爷的态度也好奇怪啊,明明是根本不在乎这桩婚事,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也是为以后做准备。   怎的,突然就关心起来王妃的心情了呢。   他想不明白,却也如实的将所知全讲了出来。   “王妃没有哭闹,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命人备了一桌耗好菜,一个人在饮酒。去探看的手下人说,喝的委实不少,都是成坛的老酒往房里送,那种酒,烈性的很,连带着功夫的男子,都喝不了太多。”   盛宴行抿了抿唇瓣,问吴辛:“她是,借酒浇愁?”   ------------ 第43章 立威,她要在王府活的很好   吴辛听着有趣,连忙低下头去,不敢让主子看见他嘴角泛起的浅笑。   “随她去吧。”   盛宴行回到书桌前,端坐于大椅之上,抬起笔,写了一封信。   而后,他将信,交给了吴辛,吩咐他等会立即送出。   “解药就在那个楚玉环的手上,可是数次交涉,这位楚国公主态度很是模糊,也同意要给,但又说是有条件,可就是这个条件,她是一天三个心思,一变再变,始终定不下了。”   提起这个,吴辛便觉气愤,“她当然是有时间挑挑拣拣,爷的身子却是等不了了,必须得想个法子,尽早把解药拿到手。”   盛宴行已写好了第二封信,照样用火漆封了,交给吴辛,命他一并送出。   “爷,有消息传来,楚国公主与七皇子交往过密,二人结伴同行,游山玩水,全无避讳。”   盛宴行垂眸,静静书写着第三封信。   “爷,皇上突然给您赐婚,许过来的还是顾家的大姑娘,这事儿……”   “吴辛。”   低沉清冽的嗓音才一开口,便是透着几分不悦。   吴辛抱拳:“爷,属下多嘴,可是,属下是真的为爷不平。当年皇上突然下令,爷便去了战场,九死一生之局,爷能活着回来,已属大幸。在路上,为何会突然有人行刺?为何与爷素无交往的太子,会跑到城外来迎接?为了护住太子安全,爷身中剧毒,可是皇上呢,他竟然为了替太子掩饰无能,而向天下人宣布,爷是在战场上残了双腿,还暗示那一场战事最终失利,全是爷的错……”   “吴辛,你今天的话太多了。”盛宴行依然是打断了他的话。   第三封信装好,照样是交给他,“送走吧。”   “是。”   吴辛不敢多说,将三封信贴身藏好,快步走了出去。   门口处的小太监锦鲤快步的走了进来,轻声问道:“王爷,您还没用晚饭呢,奴才预备了一桌您平素里喜欢的小菜,就吃一点吧。”   本是没什么胃口,盛宴行忽的想起吴辛说起,住进落霞院便安然适应下来的顾惜年正在潇洒吃酒,他的喉结滚动,忽也生了几分兴致。   “来一坛酒。”   锦鲤迟疑着问:“您想饮酒?”   “要烈一点的。”盛宴行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顾惜年单手托着酒坛大快朵颐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   “可……”锦鲤还想劝着,盛宴行的身体始终不大好,烈酒伤身,不合时宜。   但自家王爷一道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锦鲤顿时把碎碎念都给吞了下去,扭头出去置办了。   这仓促的新婚之夜。   本该合欢共度的男女,各自立于皎月之下,举杯邀约,对影无言。   夜漫漫。   心思飘远。   不理来日。   贪着眼前的片刻欢愉。   ————   翌日,清晨,顾惜年已是早早起了身,在院子内打了一套行军拳,热身之后,便在腿上绑了沙袋,舞起剑来。   她用惯了的软剑,在逃亡路上丢掉了。   从顾府带过来的长剑,寒光凛冽,虽是一把好剑,于她而言却不很合适。   顾惜年心里盘算着,要想办法再按照原来的样式,重新找一把软剑过来才行,以备不时之需。   浅梨捏着个帕子,一脸紧张的看着,当她看见顾惜年一个空翻,便如蛟龙腾云,飘然而起。手上的长剑,劈开了空气,气势千钧,横扫一片。   她禁不住瞪圆了眼睛,双手用力的捂住了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硬给堵了回去。   足足练了一个时辰,顾惜年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透了。   她收了势,将长剑交给了浅梨。   浅梨双手一托,但长剑的重量仍是她意料之外的,身子瞬间绷紧,用上了全部力气:“哎呦,这剑好重。”   顾惜年的心情不错,她接过手帕,擦了擦汗水。   “碧落还没回来吗?”   平日里伺候着的都是碧落,但今天一大早,她把人派了出去,才换成浅梨过来。   小丫鬟明显还在适应当中,很是不习惯的样子。   “碧落姐姐说,她得正午才会回返,让奴婢在大姑娘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着。”   将长剑送回到了原位,浅梨快步返回到顾惜年的身后,将还是温热的淡茶送上,让顾惜年润润口。   “大姑娘,等会吃过了早饭,您还有什么安排吗?”   唐王府内,只住着盛宴行一位主子。   皇上早有旨意,体贴唐王与王妃新婚,且行动不便,免了新婚夫妻去宫中请安之礼。   因此,对于一般的新妇而言,忙忙碌碌的新婚第一天,在顾惜年这儿反而变的相当悠闲。   连带着浅梨等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干脆壮着胆子来问上一问,免得哪里不妥帖。   “我去给王爷请个安吧。”顾惜年如此答。   就算盛宴行这会儿昏迷不醒,于情于理,也得去看看。   况且,顾惜年也想亲眼瞧瞧,盛宴行的身体,究竟糟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凡事也得做到个心中有数。   浅梨应了声,赶紧吩咐人摆好清粥小菜。   等顾惜年沐浴更衣之后,饭菜刚好温热,适合入口。   昨夜饮了不少酒,今早出了一身大汗。   吃饱喝足,又休息的极好,身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了。   顾惜年眉目之间满是舒适,只是在饭后换衣时,她盯着镜子里,梳了妇人发髻的自己,竟有种陌生之感。   “大姑娘,孙嬷嬷在院门外求见。”一个在外屋伺候着的小丫鬟,软着声音说道。   虽然才被送到顾惜年身边来,但毕竟是交到了碧落手上,倒是很快就学会了最基本的规矩,有模有样的伺候着。   “让她进来。”顾惜年摘下了头上的金钗,将浅梨所选的几件款式华丽的首饰,一并放到一旁,不愿使用。   她选的全是样式简单、轻便的,这些发饰几乎全都是之前用惯了的,看起来朴实无华,不觉有什么特别,实际上每一件都可以取下来,做暗器使用。尤其是簪在后脑发间的那几只,是她暗藏的杀招,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   她是军人,更注重实用。   嫁到了唐王府,于她而言,可不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从此便可理所当然的安然幸福一世。   在她看来,一切正好相反。   在这表面上宁静祥和的氛围之下,总令人觉得暗潮汹涌,那些看不见的危机才最致命。   而她为求自保,必须时刻做好了准备。   孙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快步走了进来。   见了顾惜年,她先见了礼,恭敬道:“奴婢是来取吉帕的。”   所谓吉帕,便是事前准备好压在枕下的一块白布。   新婚夜,会事先铺好在床单之上,接着落红。   而隔天,便会有人收了帕子,送于家中长辈面前,以示新娘的贞洁。   这是规矩,天下间的女子,都要遵守。   孙嬷嬷便理直气壮的来要了。   但问题是,唐王病重昏迷,连婚礼都是别人代为完成,从始至终根本不曾出现过。   顾惜年一个人度过了新婚夜,吉帕上自然不会有任何血迹。   “谁让你来的?”顾惜年开口问道。   孙嬷嬷挺着脖子:“王妃莫要见怪,这本就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贵如是皇子公主,亦或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顾惜年不恼不怒,早看出来是这老奴借题发挥,也不点破,只是问道:“取了吉帕,送去哪里?”   孙嬷嬷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吉帕取了,封存于箱,高悬于阁。”   “原来如此。”顾惜年点了点头,懒洋洋的对浅梨说:“取了吉帕,交与嬷嬷吧。”   浅梨红着脸应声,她走进内室,不多时,捧着折叠的平平整整的帕子,走了出来,交给了孙嬷嬷。   这老奴,心里边记恨着她被挡在落霞院外,不准随意进入的事,存心是要给新妇一个没脸。   当场便把帕子揭开了——   她心想,昨夜王爷并没有来落霞院内,吉帕定然是干净的。   若是无血,她便立即命人收入盒中,再写下笔录记载。   也不诬她,就只写王爷大婚,王妃的吉帕未见初血,如此,按律例将之送往宫中,到时候,大家口口相传的就只是新婚夜吉帕无血之事,至于根由,是无人追究问底的。   新妇的名声,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毁了。   这样一个声名狼藉之人,他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迟早是要被王爷厌弃的。   但当孙嬷嬷定睛看向了喜帕时,去见上边染红了一小滩,像朵盛开的花儿似得妖娆。   她顿时大惊:“这……”   顾惜年眉梢轻挑:“怎的?孙嬷嬷不满意?”   “王爷昨夜并未来王妃房中宿下,奴婢敢问王妃,吉帕之上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孙嬷嬷的声音大了几分,自觉是拿到了新妇的把柄,语气愈发的不客气起来。   顾惜年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你是在质问于我?”   “奴婢是府内的管事嬷嬷,替王爷守着这唐王府,有些事不清不楚,自然是要替主子问一声的。”孙嬷嬷挺直腰板,故意拿了鸡毛当令箭。   原以为新妇会慌、会乱。   谁知,顾惜年的神情之间,满是一抹不屑。   “好一个替主子过问,你的意思,是王爷给你下的令咯?”   孙嬷嬷差点顺口就应了。   转念一想,万一新妇拿这个作为借口,闹到王爷面前去问,王爷定然是不会替她遮掩的,那时她倒是真的不好说了。   便连忙摇头:“自然不是王爷的令,可这后宅之中,自有规矩在,如此大事,王妃怎能不给一个交代?”   “交代?给谁?你?”顾惜年等的便是她的这句话,闻言,便轻笑出声。   孙嬷嬷被那笑声里的轻蔑给刺激到了,只感觉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顶。   “王妃莫要见怪,奴婢……”   顾惜年手上的茶碗,用力一掷。   连茶带碗,在孙嬷嬷脚底下粉粉碎。   热烫的水,飞溅到腿上,烧的火辣辣的疼。   孙嬷嬷龇牙咧嘴,本来要回怼,可是一下子全都忘了。   “奴婢?你终于能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顾惜年惯然挂在唇边的那一抹笑容不知何时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威严,与森寒的杀气。   “嫁入唐王府,我便是唐王妃,唐王府的主子,唐王正妃,当家主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我面前来质问?”   孙嬷嬷的小腿跟着一软,语气登时跟着软了。   “您误会了,奴婢也是依旧例行事,万万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   “旧例?哪里的旧例?”顾惜年并没有给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机会。   既是送上门来的,她不拿这个没带眼出门的老奴来立威,岂能对得起她一大早急匆匆来找麻烦的阴险心思。   “旧例便是……便是,家家户户,不都是如此做的?老奴这么处置,似乎也没什么错,王妃不必动怒吧。”   顾惜年冷笑了一声:“唐王府内并无直系长辈居住,你取了吉帕是要急匆匆的送去宫里吧?宫中的皇上也知王爷病重,始终昏迷不醒,这块吉帕上,不论是有没有血迹,都会有不同的污言秽语等着往我身上砸,你倒是懂的众口铄金,取巧要污我名声,是不是这个用意?”   见心思被当场点了出来,孙嬷嬷吓的血色尽褪,“奴婢绝没有那种用意,再说,清者自清,王妃堂堂正正做人,自然是不必……不必惧怕……”   声音越说越小,孙嬷嬷的眼神乱飞乱瞟,最后实在是找不到落下的地点,只得低着头,看着穿在脚上的鞋子。   “是吗?我不怕?”   顾惜年声色俱厉,“我当然不怕你这心存恶意的奴才,但我真的能不怕悠悠众口?谁会关心新婚夜王爷是否宿在王妃房中?谁又关心唐王昏迷,王妃苦守空房,也是无可奈何?那些长舌之人,只会拿这吉帕做文章,有初血,便污我与人有私,因为大家都知道王爷没那个能力洞房花烛;没有初血,更是要诬我不洁之身,新婚夜过后,交出的竟然是一块干净的帕子。”   孙嬷嬷知道自己在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新妇竟是个倔强脾气,全然不吃那一套,直接发难。   她连忙跪倒在地,大声求饶:“王妃想的多了,老奴没这个意思,也不敢有这种念头,老奴可以发誓……”   “宫中知王爷的状况,连请安都免了;王爷昏迷不醒,自是不会要这吉帕;家中无长辈、无血亲,更不会要求查看;你一个老奴,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清早急巴巴的来取,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孙嬷嬷的身子大震,她哆哆嗦嗦,说出的话越来越不成句子。   “来人,去把管家和王爷身边的那个吴辛一同找来。”顾惜年既是决定出手,便绝不会留有余地。   她下令之后,让浅梨再上一杯白茶,连个眼神都不再分给孙嬷嬷,就那么一边喝着茶,一边看著书,惬意安然的等待着。   不多时,管家程先和侍卫吴辛一同来到跟前见礼。   厅堂之内,还是一地狼藉。   孙嬷嬷脸色煞白,蜷成了一团。   程先与吴辛对视一眼,便恭敬的问,王妃召他们来,可有吩咐。   顾惜年冷着俏脸,压根不理。   “浅梨,把刚才发生的事,给这二位学一遍。”她懒得重复。   浅梨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但她可是记得碧落之前所说的话,大姑娘的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她有这份儿运气,在清退了所有人后,还留在主子身边;但若是她不忠,或是能力不足,迟早是被人取代。   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来挣一个前程。   她得时时刻刻的警醒自己才行。   浅梨心里边发慌,但还是站出来,定了定神儿,便口齿伶俐,语句清晰,把孙嬷嬷来院子里狐假虎威,借故打算磋磨主子的事,给说了出来。   那块沾了血的喜帕,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也不必拿出来,让两个男人看。   单说是这件事,就足够了。   讲完经过,浅梨回眸看了一眼顾惜年,见她眼底有浅笑,似是很满意,心中便更有了底气,继续说下去。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但主子就是主子,没有让一个奴才质疑的道理,若是在顾府之中,像孙嬷嬷这样子不知深浅,恃宠而骄的刁奴,早就被三十乱棍,丢出去发卖了;王妃才嫁入王府,心里边还是要顾及王爷的心情,就算是受了委屈,心里边有气,还得将此事禀报给王爷来处断。”   浅梨说完,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轻轻的扶起了她。   “浅梨说的很好,也很对。”她的视线,轻掠过了吴辛和程先的脸,那锐利有神的目光,比刀锋还要尖锐,令人心生敬畏。   “走吧,随我去给王爷请安,这也是规矩。”   吴辛脸上的表情僵硬,连忙快走一步,拦了去路。   “王妃且慢,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咱们爷正病着,不方便见……”   “不方便见外客?”顾惜年直接接口,把他的拒绝给截住了,“可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赐给王爷的正妃,我可算是外人?”   “自然不是外人,但……”吴辛的额头见了汗,心说这位王妃看起来沉静美丽,可嘴皮子上也在真的很溜,一句话,埋着好几处陷阱,根本不容人拒绝。   “既不是外人,也已成婚,去见一见自己的夫君,再是名正言顺不过,吴辛在前边带路,程管家先把孙嬷嬷和跟她同来的婆子都关起来,等我见过王爷,请示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置她们。”   ------------ 第44章 既嫁了,便要王妃之尊   吴辛眼前一晃,就见顾惜年已是一脚踏出门外,她的身后,除了浅梨之外,还跟着四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如众星拱月一般,将顾惜年环在正中央。   这几人,训练有素,步伐一致,左闪右挪,前行后进,配合默契。   就连呼吸,都似乎是在同时进行。   吴辛眼毒,一瞬间便看出,黑衣四女,应是出自军中。   可东盛王朝并无女子从军之例,史上有名的两位女将,恰好皆是来自顾家,一个是眼前新成为了唐王妃的顾惜年,另一个是顾惜年的娘亲,顾鹰的夫人。   难不成——   吴辛的心底涌过了无数种猜测,眼看着顾惜年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程先神情阴霾,瞪着跪在地上连声求饶的孙嬷嬷。   “你没事来招惹王妃做什么?王爷的吩咐全忘了吗?现在惹出了祸端,你说,当如何处置?”   孙嬷嬷抹着眼泪,“程管家,老奴也是按规矩办事,并无不当之处。”   这话,引得程先冷笑转深:“你明知王爷昨夜不在王妃房中过夜,今早却来找王妃要喜帕,你还说你没招惹王妃,这算是什么按规矩办事?”   孙嬷嬷一窒,讪讪的说:“王妃可以直接将喜帕交给老奴,老奴拿到后,只是装盒封存,这也没什么吧?”   她那点后宅的隐私手段,别人不明白,程先在唐王府做了十六年的管家岂会不懂。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跟这老婆子多费口舌。   当下命人将孙嬷嬷和另外两个跟着来的婆子,关进了柴房之内,等待主子的发落。   这位新进门的王妃看起来不简单,且丝毫没有要低调藏拙的意思,程先稍作权衡,已决定要静观其变,绝不会因为一个孙嬷嬷,就去得罪那个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王妃。   盛宴行并未住在府内最大的那间朝日院内。   他选了王府后一栋临水的雅致小宅,在房舍周围,种满了绿竹。   风声吹过,水波荡漾,竹音萧萧,好一派风雅秀美的风光。   可顾惜年一到了这儿,便皱起了眉,她看了看左右,迟迟没有进门。   “王妃,您怎么了?王爷就睡在里边呢。”吴辛一扭头,看见顾惜年站在那儿不动,心中略略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他尽量保持着不动神色,催促了一声。   “王爷, 平时都是居住在此吗?”顾惜年问。   吴辛点头:“王爷喜水,爱竹,又贪一个清净,不愿被人打扰,因此便选了这里,建宅,种竹,平素是不允闲杂人等靠近,哪怕连唐王府内下人,也不是谁都可以到此。”   “是吗?”顾惜年眯了眯眼,“我与王爷曾有几面之缘,从王爷的言谈举止,相貌风度上,可是一点都看不出呵。”   她那副神情,总像是能看穿一切虚假,已将真相了然于心似的,吴辛又是心底一虚,险些连面儿上的平静都撑不住了。   吴辛状若不经意的笑:“王妃的意思,属下不太懂。”   “我是说,真的一点看不出,风姿不凡的王爷,竟是钟爱着寄情于山水,放着唐王府内气势恢宏的朝日院不去住,而委屈自己,住了这么个……破破旧旧的竹屋之内。”   顾惜年的话里话外,摆明就是不信。   且她还根本不掩饰自己的看法,随意而直接的说出来。   太直来直去,吴辛反而又一次噎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曾自诩是能言善辩之人,可应付各自突发状况,打发形形种种的各类人。   可在与顾惜年随意聊了几句后,吴辛产生了浓重的自我怀疑,怎的百转千回,虚实试探的会接,而直来直去,率性而言,便不知该如何处断了。   他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掩去了满面的不自在。   “王妃以后跟咱们爷相处的久了,看法或许就不一样了。”   快走半步,吴辛护在外侧,不放心的叮嘱:“您这边留神着脚下,尽量不要用手去扶着栏杆,湖边的小屋修建的时间比较久了,栏杆底部腐朽,不太结实。”   顾惜年踩着的地面,同样是竹条铺就而成。   深一脚,浅一脚,竹条吱嘎作响。   果然是有些年头了,除了空气中漂浮着的水气,还有股说不出的霉味儿,已是做过了处理,但毕竟是离水太近,那令人不舒服的气息冲头而来,时间稍微久些,便晕沉沉的不舒服。   此间,浓浓的古怪。   顾惜年假装不知,便沉静而行,很快来到内间。   闲杂人等,皆被拦在了房门之外。   两个脸带黑铁面具的侍卫,带刀守在外间。   临水的窗下,也有同样打扮的侍卫,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双森冷发亮的眼,顾惜年在这些人的身上,仿佛能嗅到血和生命的味道。   “有些东西,生在骨血中,藏是藏不住的。”比如,但从这些侍卫身上,她便直观的感受到了,她嫁的这位富贵皇叔,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牲畜无害。   曾领兵上战场,决胜于千里之间的人物,想要藏拙,却也不太容易。   “王妃,您是在对属下说话吗?”   顾惜年喃喃自语的声音很小,吴辛听的不很清晰,他扭头,望着顾惜年。   “我是在问你,宫里不是派太医过来瞧过了吗?听说唐王府也曾张贴榜单,遍寻天下名医,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解了王爷的病痛之苦?”   顾惜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以一个新婚妻子的身份,在查问夫君的状况。   吴辛苦笑:“王妃不是外人,跟您透了实情倒也没什么。咱们王爷,在南疆战场上曾受过箭伤,这伤虽然严重,却也不是修养不好,关键是,箭头之上萃了毒,是当地一个部落的巫人所调制的蛊毒,为解这毒,委实是花费了不少力气,虽紧赶慢赶,但最后还是晚了些,毒发入骨髓,再无法尽除干净,自那之后,王爷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安心的在府内静养。”   一扇露光的竹门之后,盛宴行平躺在木板床上,室内陈列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以及数不尽的书卷,将墙上的木架堆的满满当当,还有一些经常看的,就摆在了床头的位置,随手便可取到。   他仍如记忆中一般俊逸清雅,只是双眸紧闭,呼吸微弱,脸色如银纸一般全无血色,倒真的像是生机溃散,病入膏肓之相。   吴辛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桌边。   顾惜年吩咐,“把椅子送到王爷身边去吧。”   吴辛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王爷病重未愈,属下担心离太近会把病气过给了王妃,那便不美,且王爷知道也会怪罪属下办事不利——不如,您就坐在这儿,陪王爷一会,也就算是尽心了。”   “我与王爷,已然是夫妻了。”顾惜年淡淡的说道:“夫妻视为一体,还惧什么病气,吴侍卫,你是要我亲自动手来搬吗?”   吴辛见拗不过她,也只得遵从。   顾惜年却是敏锐的感觉到,当自己靠近了盛宴行时,吴辛的神色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戒备。   不止是他,还有屋外守着的那些带着黑铁面具的侍卫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将注意全然集中在她身上,暗自提防起来。   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   伸出手,便朝着盛宴行探了过去。   “不可!”吴辛低叫,人已冲至身侧,若不是顾惜年已是王妃之尊,不容冒犯,他必是要当场出手阻拦的。   发现顾惜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吴辛僵硬的勾出一抹表情:“请王妃不要碰触王爷。”   “怎么?床上躺着的这位是我的夫君,难道我碰他一下,都不可以?还需要他身边的侍卫同意?”   这话,已是极为严厉。   顾惜年并不打算在唐王府内也要步步退让。   “王爷平素里最讨厌被人碰触,若是醒着,就算是王妃,在未允许之下的触摸,王爷也是会不高兴的发火。还请王妃见谅,属下等跟在王爷身旁伺候已是很久,对于主子的喜好和禁忌,看的比较重,所以……”   他是想要说,所以就请您规规矩矩的在一旁陪着,想说话就说说话,但是别做什么不当行为便好。   谁知,顾惜年勾唇,“夫妻本是一体,是这世间最最亲密之人,王爷不喜别人碰触,我却是个例外。”   说罢,她出手如闪电,掀起被子,直接抓住了盛宴行的手。   吴辛惊呼一声,想要阻止。   顾惜年抬手便是一掌,将人逼出老远去。   “你敢无礼?”   吴辛神情转冷,阴沉的瞪着顾惜年,能看出来是在极力压抑克制。   顾惜年却是不再理他,手指按住了盛宴行的脉搏,静静的感受着他体内气血的流动。   而此时,躺在床上装昏迷的盛宴行,只觉有一只温烫的手,覆住了他冰冷的手背。   一热一冷,突然接触,生出了一丝钝痛之感。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顾惜年抓出了他的手之后,目的是在检验脉搏,很快便改用两根手指,按住了手腕处。   他竟然有些莫名留恋起了那热烫的接触,有那么一瞬,甚至打算反手扣抓住她的手腕,贪婪的占据了独属于她的温度。   不过,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失了意识的病人,那便只能一动不动的放松,不让她察觉到异样。   “王爷的身子啊……”顾惜年发出了一声感叹。   吴辛听了,心脏都提到了喉咙眼,生怕她接下来说出来什么耸动的言语,更怕顾惜年一下子便察觉了王爷这场病背后的真相。   但顾惜年只是垂眸想了一会,便松开了手指,将盛宴行的手送回被子内,动作轻柔的掖紧了被角。   吴辛被她那么一句,调的心情七上八下,不见有回音,便忍不住问:“王妃可是有所发现?王爷是身子,有什么问题吗?”   顾惜年便气短的又叹了声,才回:“王爷的身子是真虚弱啊。”   吴辛:……   这种事值得大惊小怪吗?   都已对外宣称是重病昏厥,久不转醒,药石难救了,可不得有个虚弱之相!   吴辛无语之余,还得小心措辞的附和:“太医院的院首黄太医和周太医都来看过了,也开了些药,让王爷服用着,并且还特别叮嘱,王爷这儿还需静养,最好是闭门谢课,不准任何人打扰。”   “太医们说的对,王爷的身体康健是第一位的,凡事都应以此为优先考虑。”顾惜年站起身,看样子是要走了。   吴辛眉目一缓,以为此番已应付过关,正想恭送王妃离开。   顾惜年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脚步停在了窗口处,面对着那一面镜子似得清澈湖水。   “王爷,有几句话,我是想要当面对您说的。”   “王妃,爷现在,怕是听不见你说的话。”吴辛尴尬的提醒。   顾惜年全然不介意的样子:“王爷不是在这儿吗?吴侍卫,你得相信一句心诚则灵,或许,我说的话,王爷即便是在梦中,也能听进心里呢?只是夫妻之间的体己话而已,并不是太要紧的事。”   吴辛心想,这是不是王妃在暗示让他出去,两人单独聊一下?   转念又一考虑,王妃虽然是已嫁入王府,但毕竟是个陌生人,这桩婚事还是皇上给指的,吴辛天然没什么信任感。   可顾惜年似乎也并不在乎身旁是不是有人。   她继续说了下去:“我与王爷的婚事,很是突然,不止王爷不适应,我同样也是在缓慢接受新的身份当中当中。可既然已然成婚,且不论将来如何,今日我是唐王妃,便要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替夫君分忧。”   顾惜年站在窗口,背对着床。   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在听到这番话后,盛宴行漆黑如墨的眸子张开,剑眉轻皱,若有所思。   “至于这桩婚事,我听说,是在王爷昏厥之后,皇上赐婚冲喜,三日便操办完毕,我猜想,王爷还不知道有了我这个王妃吧。”她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低沉落寞。   盛宴行的眼神,转了个角度。   他看着女子姣好的背影,神情复杂。   顾惜年忽的转过身来。   她动作极快,幸而盛宴行反应也不慢,在呼吸之间就已合上了眸子,免去了四目相对的尴尬局面。   顾惜年缓步走回到床榻边,她的眸光,从高处飘下。   “王爷醒后,有了精神,我们再来讨论一下这桩婚事,到时候,如何安排,王爷与我必定能找出共同的结论来。而现在,我既担着王妃之名,便要有身为唐王妃的尊贵。”   她倾身,向他靠近了些,似笑非笑,声音压低,宛若情人间的低语轻喃。   “我曾是领军之人,上过战场,手刃过敌人,脾气向来不大好,更是受不得欺负。在这王府之内,既是无人护我,我便自己护着些自己,王爷也是能够理解的,对吗?”   盛宴行没有反应,呼吸仍是那般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了似得。   “王爷好好保重身子。”   做完自己要做的事,顾惜年便不再停留,直接告辞离开。   吴辛耳力极好,所有的话都听的明白,压抑的表情同样很精彩。   但他绷着脸,一直到将顾惜年给送出了竹林之外,才匆匆的返了回来。   先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盛宴行,已坐回到了桌边。   “爷,事出突然,属下处置不周,还请爷责罚。”吴辛直接跪倒了。   他没有安抚好王妃,也没拦住王妃,让她直接冲到了盛宴行面前,险些撞见盛宴行完好无恙的场景,吴辛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后果严重,他没办好差,就得认了。   “自个儿去领罚。”盛宴行一贯是赏罚分明的个性。   吴辛磕了头,站起来,脸色稍微放松了些。   “爷,王妃的意思是想要在府内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这……是不是早了些?”   哪怕是位名正言顺的正妃,一进府,便想掌权,未免也太不客气了。   这份急躁,顾惜年都不晓得要掩饰一下吗?   “她喜欢,便由着她,这事儿不打紧。”盛宴行左手搭着右手,手指轻捻着戴在手腕上的玉珠手串,眉宇之间尽是沉思。   “是。”   吴辛刚应声,程先便在外求见了。   他一进来,便说起了处置孙嬷嬷和两个婆子的事,她们目前全被关在柴房之内,程先作为管家,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要问过主子才能决定。   “传令下去,本王重病卧床,无力操劳,王府之内大小事务,全交由王妃处断,只要她做事未伤及到根本,便由着她去。”盛宴行重复了一遍命令,而后又道:“皇上最近太过关注本王,接二连三的使些令人不喜的小手段,委实烦人,势必要做出些安排,来分散一下他的关注。本王的王妃站在前头,替本王来当家出头,倒也没什么不好。”   “是。”   吴辛退了出去,程先又讲了一些事,尤其是王妃进府,带的那一队女子,共计二十人,个个武功高强,实在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盛宴行也吩咐程先不必管。   等把琐事全都安排妥当,小太监锦鲤才端着衣物进来,替盛宴行换上。   而几乎是才做完了这一切,从角落的暗门后,走出一人,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乍一看去,与盛宴行竟有九分相似。   他朝着盛宴行了拜礼,便躺到了床榻之上,直接闭上了双眼。   锦鲤将床榻边的幔帐全放下来,轻纱随着透窗而入的清风,微微浮动,依稀能够看得见床上有人躺着,却绝看不清内部的状况。   一只小船,遥遥望见。   不多时,已行至跟前。   盛宴行轻轻一跃,飞纵上船,立即有人打开船舱的门,迎着他走进。   小船未多做停留,迅速朝着湖面划去,转眼间不见。   ————   顾惜年回到落霞院时,碧落已提早返回,她一脸的焦急,在看到顾惜年平安无事后,才不动声色的散了去。   “大姑娘,以后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属下都安排其他人去做,在珠玉她们回来之前,属下绝不会再离开大姑娘左右。”   顾惜年轻笑:“只是几个不开眼的奴才,随便应付了,你无须在意。”   “属下不想污了主子的眼睛和耳朵。”   见碧落一脸坚持,顾惜年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下便问起了碧落此行的收获。   碧落答道:“属下一路追到城外三十里的破庙之内,确定的确有人曾在那儿落脚,从种种迹象表示,应是从天牢内带走了顾花朝的那一帮人,往南是去南疆,往北便是北域,属下却认为,这些人的目的地,并非是南或是北,他们更有可能带着那个罪女,去了……”   “边关。”   顾惜年与碧落是同时开口的,但主仆二人的判断,却是一样。   “大姑娘,是否派人,沿路拦截?”碧落仍是一脸的不干。   没有人可以在如此对待了她的主人后,还能不露痕迹的全身而退。   未免太便宜了她。   “一出了京城,便是大海捞针了,京中最近不太平,我们人手有限,不需要分散人力。”顾惜年仍是拒绝。   “是。”碧落把拳头捏的咯吱响,满是不干。   但她也知顾惜年说的没有错,凡事欲速则不达,还需等待一个时机到来。   “属下回城时,去了四福客栈,吃了一碗白茶,得了个消息。”碧落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继续说下去:“楚国有个公主,名叫楚玉环,她在半年前来到了京城,便流连忘返,至今不归国。她与七皇子过从甚密,经常结伴出行,且从不避人。京城内有传言,这位楚国公主大概很快便会嫁过来了。”   “楚国是被东盛国的铁骑应是打怕了,签了割地赔款的条款后,便温顺的以属国的姿态存在。这个楚国公主若是真的想嫁,似乎应该选定太子为目标,于楚国更加有利。”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楚玉环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做,却朝着七皇子使劲儿,难道真是意乱情迷,乱了眼了?   当然不是。   在宫中长大的金枝玉叶,没有哪个真的蠢笨到,会让男女情爱,来左右判断。   “楚玉环是在押宝啊。”   顾惜年轻叹了一声。   ------------ 第45章 四国大比,未雨绸缪   太子的前皇后的遗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储君,教养长大;   七皇子却是中宫嫡子,母亲是现在坐在凤椅上的皇后;   旧爱已逝,新欢正宠,太子能不能稳稳当当的登上大宝之位,仍是个未知数。   近些年来,皇上明显是更加宠爱着七皇子,那楚玉环会朝着七皇子这边多花心思,也是能解释的通。   “七皇子何尝不是在下注,他本是看中了顾家的兵权,皇后当年便极是上心,撮合七皇子与大姑娘的婚事,而顾家一旦失势,他们翻脸比谁都快。”碧落义愤填膺,“如此人品,失了也不可惜,算不得良配。”   顾惜年看着一直在暗暗替自己打抱不平的碧落,轻轻笑了。   “四国大比,四年一次,今年又到了群雄争霸的日子了,怎么样,京中可有动静?”   这件事,才是她派碧落出去打探的真正原因。   “已然筹备起来了,在南街的菜市那里圈出了好大一块地,夹路两边修建起了一排戏台子,最中间的地方搭起高架,应是比武所用的擂台,用不了两个月,便可完工。”   碧落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忧虑:“大姑娘,您场比试,四国皆会派强手来比试,胜与负皆是权衡的结果,但几乎是每一届,都是诸多乱相,您如今已贵为唐王妃,并不过问或参与。”   顾惜年抿唇不语。   碧落心底一惊,立即跪倒在地。   “大姑娘,并非是属下多言莽撞,阻拦大姑娘行事,实在是夫人未失踪前,早有严令,不准大姑娘和小少爷参加四国大比,属下不敢不听大姑娘的号令,但也不敢违背夫人的严令。”   见碧落搬出了她娘,顾惜年神情之间的凌厉,消散了几分。   “碧落,我娘失踪已有六年了吧。”   这一声叹,差点没把碧落的眼泪给逼出来。   她猛的吸了一口气,“足足六年整。”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即使身在边关,也不停的派人去那处断崖边寻找过,也曾命人一一排查周围的村落,寻找母亲和弟弟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因为此,父亲平日里从不提起与母亲和弟弟有关的任何话题,但偶尔酒醉,他总会对我说,他有预感,母亲和弟弟都还好好的活着,说不上在哪一天,时机到了,她们便会回到顾家人面前来。”   “夫人那般风华,小少爷聪明伶俐,自是吉人自有天相,遇难转危为安。”碧落嘴上如此说,心底却是一片沉寂。   当年,顾夫人从京城出发,带着才八岁的小少爷顾曦决与顾家军会和。   途中遭遇了杀手,千里追杀,守着顾夫人的侍卫奋勇护卫,但对手太多、太强,哪怕以命护主,还是让那些人将顾夫人和小少爷逼上了绝境。   为免受辱,顾夫人便抱着小少爷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那日之后,便失了踪,遍寻不到,生不见人,可也没寻到尸身。   生死未定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期待,希望故人平安。   但碧落在外游历三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寻找顾夫人和小少爷。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对顾夫人亲手建立起的情报网更是有信心,若夫人真的还在,绝对有无数种办法,能最快的与她联系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连顾鹰将军在边境遇难,顾家五子一同战死沙场,顾夫人与顾将军如此恩爱,不也没再出现么?   若真还在世上,哪里忍的住。   心中是如此想,当着顾惜年的面儿,碧落却还是要挑着好听的话来宽慰。她心疼主子这些年来过的太艰难了些,若能存着一丝美好的期待过日子,也是好的。   靠坐在椅边凝视插着红梅的青花瓷瓶出了神,顾惜年闭眼,用力攥紧裙摆,气息不稳。   “我跟父亲一样,相信娘和弟弟定然平安无事,一时见不了面不要紧,未来等到时机到了,总是能见到的。”   言毕,不等碧落再接口作答,顾惜年自然转了话题。   “我刚刚,去王爷那边探了探,找了个机会,搭了他的脉。”   碧落神色一整:“可有发现?”   “脉象急乱,孱弱无力,气血逆转,无力回天。”   顾惜年于医道,只知些皮毛,她所学不多,但最简单的脉象是懂的判断的。   “而且,的确是有中毒的征兆,他的眼角、眉梢、嘴角、鼻下、耳下皆有毒素淤积而形成的黑斑,至于身体的其他部位是否还有伤处,便来不及进一步确定了。”   碧落心里愈发的不痛快,语气不善的说道:“王爷身体差成这个样子,皇帝却还是要指婚给大姑娘,分明就是故意的,没存什么好心思。”   顾惜年闻言,正色对碧落提醒:“我知你心中始终觉得不平,但我已给你讲过,能嫁入唐王府,由明转暗,避开所有人的关注视线,于我而言,已是上上之选。如此算来,我们是欠着王爷的人情呢。”   “是。”见主子不高兴了,碧落咬住嘴唇,不敢再多说。   “往后我不想再从你和下边那些人的口中,听到唐王一丝的不好,也不要再替我打抱不平,说起皇家的是非,你明白口舌上的抱怨素来无用,倒是很容易招惹事端,这些浅显的道理不需要我再与你多做解释。”   “属下记在心里,再不敢说了。”碧落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礼,认错之后,低眉顺目,这次应是听进去了。   顾惜年未曾过多纠结,压抑着内心里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琼宵精于医道,震华擅长制毒,若她们二人月底能赶回来,还得找个机会, 让她们给王爷瞧瞧身子,若还有得救,还得尽力试试。”   “主子,您是想要出手,帮一帮唐王?”碧落有些诧异,她是真的没想到,大姑娘会生出这样子的念头来。   “我没打算那么早就做寡妇。”顾惜年摇了摇头,“不论情愿与否,我与唐王目前是牢牢捆绑在一起,他好,我才能好;他若在这时没了性命,又或是一直昏迷,无法醒来,我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碧落明白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可是,顾惜年与盛宴行昨日才成婚,婚礼办的马马虎虎,一丝欢喜的气氛都没有,这便很难让人生出真实而归属感,连顾惜年自己都还在懵懂中,更别提碧落这帮人了,她们甚至还没正式见过唐王盛宴行呢。   又聊了一阵,碧落领受了顾惜年的想法,便出去安排了。   她养的朱雀,最近又飞回了几只,再给琼宵和震华发了催促的消息,而珠玉那边依然是石沉大海,没有动静。   另外还有便是从边关传回来的军报,虽顾惜年一到了京中变交回了虎符和军令,可几十万的顾家军,认的是顾家的血脉,可不是那冷冰冰的一块令牌。   军中自有传递消息的方法,顾惜年这边,与顾家军从未曾中断过联系。   碧落捧着从朱雀的腿上取下来的字条,急匆匆的往房内走过去。   “边城那边,升了副将曹谁为主帅,这个曹谁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他将年前的几场败仗,全算到了咱们顾家的头上,还大言不惭的写奏折,参顾将军领军不利,贪图战功,可恶,是看准了顾家在军中没人了,便不要脸的把黑锅全砸过来么?”   她的话音,忽然止住,因为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头戴金冠的翩翩公子郎,从内室走了出来。   “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纸扇,一派风流。   “你是谁?”碧落呵斥一声,抬掌就要打人。   掌势已发了出去,当她看清楚眼前人的面貌时,硬生生的卸去了力道。   惊呼的更加的大声:“大姑娘?”   “不不不,你应该唤我一声六公子。”   在顾家她是唯一的嫡女,也是排行最长的女子,因此人人都唤她一声大姑娘。   而如果是按照男儿那边的排行来算,她上边有五个哥哥在,自然是老六——六公子了。   “您怎么扮成了这幅模样?”碧落失笑着问。   “怎么样?俊俏吗?”顾惜年又转了一圈,难得是开开心心。   碧落连连点头:“再也找不到比咱家大姑娘,噢不对,是咱家六公子更加俊俏的少年郎了。您这样,去到了街上,小娘子全都要悄悄的偷看您呢。”   “如此褒奖,定是言过其实,我却是不信的。除非……”   “除非什么?”   碧落不疑有他,傻傻的接口。   顾惜年的双眸灵活的转了转:“除非随我去街上走一遭,试试看,不就知道喽。”   “主子,您打算出府?”   碧落这下总算是明白顾惜年的用意,禁不住失声问道。   “出去办点事,晚些回来。”顾惜年把头一点,潇洒迈步,就要走了。   “主子!”碧落急了,顾不得许多,快步冲上前,拦了去路,“你打算一个人出府?不带着奴婢?”   “是呀。”顾惜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在边关,不也时常这样子出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手中的扇子,轻轻的推开了碧落,清出去路,打算继续走。   碧落一个转圈,再次把路拦住,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主子,这里是京城呀,规矩不能按照边关的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您昨日大婚,嫁入王府,今天便换了男装,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于理不合。”   顾惜年一脸莫名,“你又在跟我在讲规矩,说道理?”   碧落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摇头:“如果主子不肯带着属下一起出门,属下的确是要认认真真的讲一讲。”   “那要是带你呢?”顾惜年抿着唇问。   碧落便展笑欢颜,“要是带着属下,主子说什么属下便听什么,没那么多废话。”   说来说去,还是要更。   生怕被顾惜年给丢下,干脆拿出一套一套的道理来。   “你可有男装?”顾惜年叹了口气,“本公子等会要去的地方,女子是不准进的,你要是没有,临时现找可是来不及,我也没时间等你找到。”   “有的有的,主子等等属下,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可好?”   顾惜年无奈极了。   眼看一个人出门是不太可能,只好等在那里。   不多时,碧落果然换好了男装走出来,还给自己粘了两撇小胡子,走路的姿态也变的大张大合,男子气十足。   “你们八个,出门后便隐好身形,护在主子左右,都精心着点,不要出了状况,知道吗?”   碧落点出了小队里身手最靠前的八名女侍卫,剩下的其他人则依旧留在唐王府内轮值,即使顾惜年不在,落霞院也得护卫的妥妥当当。   耽误了一会,再出门时,明面上依旧是顾惜年与碧落两个人。   “何必那么麻烦。”顾惜年摇了摇头,“我有自保之力,而且,人手安置的太多,很容易打草惊蛇,反倒是引人注意。”   碧落扮作是顾惜年的随从,走路时总会慢顾惜年半步,维持相似的距离。   “属下所担负的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要好好的守着六公子,早些时候,六公子受难,属下没能及时出现,已是十分懊恼。属下已发过誓,往后绝不会再出现那样子的状况。”碧落的音色那么轻,若不是耳力极好,注意在听,似乎也很难听明白她在讲什么。   顾惜年的心底,泛起了一股暖流,涌动而过。   —————   四国大比,四年一度,是一场难得的盛世。   比赛共计设置了十个名次。   名次越是靠前,奖励越是丰厚。   权势、地位、金钱、美女,只要敢想,便都有机会获得。   于平民子弟和一般的显贵人家来说,四国大比不亚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届时,不止东盛国的皇室会全员参加,来自于其他三国的尊贵使者,也会各自代表本国的皇室来观战。   参赛者,代表的是各自国家的利益。   而获胜取得了好名次后,不止能在这一场空前盛大的比赛上取走丰厚的奖励,本国的国君一般也会另外准备丰厚的奖赏,甚至连本国的皇室、贵族、将军、大臣等,也会填了数量不一的彩头。   历年大比的前三名,堪比状元、榜眼和探花,那是极其受欢迎的。   正因为利益丰厚,四国大比极其受重视,从皇族到民间,不同阶层的国民都在热烈盼望着,按照时间来推算,各国派来参加大比的勇士必定已经开始上路,也有一些比较自信的平民,也会趁此机会来试试运气,只要在比赛之前签下了生死状,哪怕身份是奴隶,同样也可以有机会,摆脱压在了自己头上生生世世的命运。   顾惜年对京城很熟,一路走着,很快来到了四国大比的场地附近。   既然是狂欢,当然得怎么热闹怎么来。   沿路的戏台周围,已有戏班在排演。   卖小吃的小贩,也汇集在此,兜售着生意。   “六公子,您来这儿是想?”碧落有点担心的问。   “什么也没想,只是要转一转,看一看。”她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打算。   琼宵和震华她们尚未赶回,唯一在她身边守着的碧落总是带着几分草木皆兵,过于重视她的安危,反倒是束手束脚,让她不能施展。   顾惜年心底里已有打算,若一段时间后,碧落依旧调整不过来自己的心态,她便要将之派去边关,远离自己。   “六公子……”碧落皱着眉,正打算再劝。   顾惜年突然一闪身,拉着她的手臂,将碧落拽到了一处戏台之后。   “碧落,你瞧那边。”   手里的折扇,遥遥一点。   碧落顺着放心望过去,惊讶的低喃:“那位不是七皇子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四国大比,意义重大,是个办妥当了便能大大露脸的好机会,七皇子此时正是在皇上面前积极表现的时候,他怎么会错过这种差事,必是要努力争取,揽给自己的。”   稍微一推算,顾惜年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碧落点了下头,同意了主子的看法:“他身旁的那个紫衣女子,衣饰华贵,身上至少佩戴了十块珍宝,如此奢华的妆扮,不像是东盛国人。”   “应该就是楚国公主楚玉环了。”顾惜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楚玉环十分眼熟,稍微一回想,当日她回城时,七皇子身边还跟着一名头戴斗篷的女子,全程坐在了马背上,身边环绕着侍卫在保护,从身形上来判断,应该也是她。   怪不得,在城门那里,不问青红皂白,七皇子直接对她生出了杀意。   怕是在那时,确定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七皇子便已想好了替代品。   “六公子,您还打算要过去吗?”碧落轻声问,“如果您想去,属下可稍稍做出安排,要想不惊动七皇子和楚国公主,倒也不难。”   “罢了,今日不过是好奇,先来探探路罢了。”   她打开纸扇,轻轻扇了扇,决定暂且避其锋芒,“碧落,我们先去四福客栈吧,本公子想念那边的白茶,想的紧呢。”   “白掌柜若知他的茶,会引得主子如此惦记,一定又要高兴好几年,连夜里都要笑醒了呢。”   碧落见顾惜年不打算与七皇子起争执,跟着松了口气。   她故作语气轻松,转移话题,引着顾惜年,从另一条小路转到相邻的主街,再行一会,便已来到了四福客栈的门前。   四福客栈是京城为数不多的百年老店。   第一代,名叫大福茶馆,只是一间六根柱子顶着茅草的棚子,卖的是茶水和肉包,赚的是辛苦钱。   第二代接手,原地建起了三间门市,在名字上加了一福,变成了双福客栈,一边卖茶一边打尖住宿,迎南北来客。   到了第三代,三间门市扩展到了五间,秉承祖训,又在名字上加了一福,是为三福酒楼,前边最大的门面摆了十几张桌,还设了雅间,菜品一流,名声最是鼎盛。   如今是第四代,五间门面全部推倒重建,还加盖了起了第二层, 再在名字加了一福,但却重新回归根本,只做茶和客栈的生意,是为四福客栈。   四福客栈的掌柜,姓白,名瑾瑜,天生一副好相貌,儒雅俊美,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仿佛是天上的文曲星君降临凡间,整个人都闪耀发着光。   单是靠着这天生的好相貌,白掌柜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没有前三代那么累,但却比前三代更容易聚集财富。   四福客栈在他手上,发扬光大,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店,四国总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喝上白家的一口茶,回去足够炫耀很久。   而那些来东盛国做生意的大客商,不少也都很习惯宿在四福客栈之内,对于这些熟客,四福客栈不止管住,还会帮忙张罗一日三餐,服务周道极了。   四福客栈似乎天然就存在于京城之内,名字变了几次,但位置一直都是在原处,倒也不曾损失什么。   但任何人都不知道,这四福客栈与京城百年荣耀的顾家,却是祖祖辈辈,有着不凡的联系。   顾惜年眯起了眼睛,看向那块老匾,风里雨里,又是十几年的光景,四福客栈似乎没有一丁点变化。   “今早喜鹊临门,叫个不停,我便猜到今日必是有贵客来到,果然是如此。”   门内,一名白衣公子,临风而立,他的左手拎着个与他的气质全然不符的金算盘,轻轻一动,算盘珠子清脆作响。   此刻,他正凝看着顾惜年,眼角眉梢间藏不住喜意。   “白掌柜,许久不见。”顾惜年抱拳,行的是男儿礼,落落大方。   “公子里边请,雅间已然备下,白茶亦已备好,还有您喜欢的点心,应季的水果,等会要全都尝尝。”   似乎每一位大主顾来到时,白瑾瑜都会客气。   但对待顾惜年,他明显是不同的,更激动,也更走心。   “如此,先行谢过,等会见。”   顾惜年从他身边走过,直奔二楼。   四福客栈,她再是熟悉不过,无需人领路,也不必别人特别说明,便可准确的找到白瑾瑜所说的那一间。   果真是整个客栈内所有房舍里,位置最好,也最雅致的一间。   开了窗,越过几栋低矮的青色房舍,便能看到隔壁街上围起的擂台。   所在位置很高,视野便极好。   不必靠近,顾惜年已将想要看的风景,尽收眼底。   “大姑娘,瑜正与碧落商量着,找个时间,前去府上看您,没想到,您倒是先到了。”没了闲杂人等时,白掌柜的激动之前,更加难以抑制。   他眼眶都红了,一眨不眨,盯着顾惜年看,那眼神并不无礼,饱藏着心疼,许多话即使不说的太直白,一切也是尽在不言中。   “嗯,阿年回来了,让兄长担心了。”顾惜年抱拳,行的是大礼。   才做出了动作,手腕便被白瑾瑜给攥住,稍稍用力,连带着就将人给托了起来。   “阿年九死一生而归,一路上发生的事,瑜已然知晓。顾家六位将军为护民而死,全都是好样的。接下来,你要代替死去的英灵,好好的活一场。你既喊我一声兄长,来日我必护你到底。”白瑾瑜眼底有不屈之光。   从前,他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从小到大看着顾惜年长大的他,对眼前的女子,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情愫。   谁想到,几日之间,天翻地覆。   快到连他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顾惜年便坐上花轿,被抬进了唐王府,从此嫁做他人妇。   白瑾瑜心痛欲裂。   但真的见了顾惜年,他便下意识的收起了情绪,给她最温暖的笑容。   “阿年多谢兄长。”   顾惜年一揖到地,真心实意的感谢。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白瑾瑜的能力,正是因为明白,才知得了白大掌柜的支持,等同于拥有了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用不了多久,便是四国大比。   白瑾瑜站在她这边,很多难题,便迎刃而解。   顾惜年早已心无波澜,此刻也因此而激动的气血翻涌。   “阿年坐下吧,喝一杯白茶,品几道美食,慢慢来,不碍事。”白瑾瑜把金算盘往桌上一丢,亲自烧水烹茶。   最精致的差距,最香醇的白茶,最甘甜的泉水,在最雅致的白大掌柜手中,宛若调出的琼浆玉露,单单是香气,都引人心思流量。   第一杯,送到了顾惜年面前。   “尝尝看,我的茶艺,可有退步。”   顾惜年端起杯,轻啜一口:“好香。”   白瑾瑜便笑逐颜开,正准备说些什么,在旁伺候的碧落脸色蓦地一变,而门外亦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本王是要你们白掌柜亲自烹茶,你们竟敢借机推脱,说什么白掌柜正在接待一位尊贵的客人,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人必本王更加尊贵?”   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那个大呼小叫的声音,仍在愤怒的继续:“本王倒是要亲自瞧瞧,白掌柜在伺候的是个什么人物。”   顾惜年听到这个声音,面容转冷,显然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六公子,我们要不要……”碧落压低声音问。   “来不及了。”   顾惜年的话音才落,面前的八宝璎珞屏风便被人粗暴的推倒,有人直闯到了面前。   竟然是他?!   ------------ 第46章 本王的人,本王来护   白瑾瑜起身,身形一闪,便挡在了顾惜年的面前。   碧落速度也不慢,瞅准空档,护住了另一个方向。   顾惜年仍是坐在原本的主客位置,纸扇轻摇,漫不经心的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收了回来。   七皇子盛景渊踏步而入,脸上怒容未褪。   他身旁,穿着紫色锦衣的楚国公主,头上簪着宝石,脖子上挂着宝石,腰间坠着宝石,手腕上套着宝石……   红的、绿的、蓝的、五彩的……   光线之下,珠光宝色,更衬的她富贵逼人,非同凡俗。   “白掌柜,这位是什么人,令你舍了本王,亲自作陪?”   七皇子一见面,便开始发难。   楚玉环是第一次见白掌柜,当看清楚他的面容时,嘴角边多了一抹浅浅的魅惑之笑,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宛若是生了两个小勾子,明明没做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白瑾瑜笑脸迎客,抱拳见礼,“不知七皇子来到,瑜未亲自去门相迎,委实不安。但也请七皇子见谅,瑜不知您今日会到访,未来得及提前做出准备。”   言下之意,说的也是清楚,你如果早早命人知会一声,他这个掌柜的,当然会迎一迎,把礼数做足;可是,明明是他自己突然来到,还嚷嚷着要礼遇,这便有些不讲道理了。   然而,像盛景渊和楚玉环这样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学的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套做派,从来也不懂得什么是“道理”。   “白掌柜,本王今日在你的四福客栈设宴款待楚国公主,别人服侍总觉不放心,若是怠慢了娇客,本王的脸面可是要丢光了。”七皇子神情不悦,字字句句,都透着一种轻蔑高傲的气息。   白瑾瑜也不恼,仍是那温文尔雅的气度。   “七皇子既是指明要瑜侍奉,瑜自当尽力,先去雅间坐下吧,这边请。”言毕,唤来了店内最伶俐聪明的小二,命他前头引路。   “你怎么不走?”七皇子见白瑾瑜并没有随着自己离开的意思,顿时又不高兴了。   白瑾瑜解释道:“稍等片刻,瑜无故离去,怠慢了这边的客人,总是要赔罪一二。”   其实,他是还有话要跟顾惜年说。   虽是事出突然,白瑾瑜却也是有些舍不得,匆匆一见,便立即分别。   这看似寻常的安排,竟又刺激起了七皇子心底的不满。   “本王要的人,谁敢拦着?赔罪?不需要!你让开,本王与他讲。”   他瞪视着碧落,瞅着这人鼻子下边勾起来的两撇八字胡十分可笑。   但也看出了碧落绝非是主客,因为他是随从打扮,而像是白瑾瑜这般名贯京师的风雅人物,是绝不可能亲自去找到一名随从。   他的眼神一闪,便注意到了落座在主位的那个人,他穿著书生袍,却是月锦织就,不像凡品。   大半面容、身形,都被白瑾瑜和这随从给挡着,从七皇子的位置,仅能看到一片衣角。   “本王在此,连上前见个礼都不懂吗?哪家的公子,好大的架子。”   白瑾瑜欲开口解释。   自他身后,却有一道似是相熟的声音,飘然传了过来。   “虽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本公子也是为七皇子考虑。”   七皇子一听,差点气乐了。   “怎么?你蔑视本王,拒不行礼,本王还要感谢你的体贴不成?”   白瑾瑜身后的那人,手中纸扇轻轻的摇着。   略显低沉的调子,咬字极为清楚。   “是了!王爷自然是要谢我的避而不见。”   七皇子怒极,瞪着白瑾瑜的眸子,严苛下令:“你,让开。”   白瑾瑜岿然不动,轻声的劝:“殿下莫气,还是随瑜去雅间喝茶吧,公主如此尊贵,不好让她久等了。”   这息事宁人的做法,七皇子并不领情。   他忽然出手,推向了白瑾瑜。   白瑾瑜叹息一声,身体自然向一侧倒去,他不会武功,七皇子这一下用的力道极重,若不是碧落手疾眼快,将人扶稳,白瑾瑜定然是要磕到桌子角上去。   两个碍事儿的同时让开。   他们身后藏着的那人,自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竟是位容貌俊秀的年轻书生。   可这书生的脸,看上去实在是熟悉,就好像是……好像是……   “是你?”七皇子失声呼喊。   “没错,就是我。”顾惜年勾出清冽的弧度。   “你怎么在这儿?”七皇子直接后退了一步。   这种动作,纯粹是下意识而为之,他的后腰和脖颈处一起钝痛了起来,那都是被顾惜年下狠手攻击过的位置,得是多深刻的印象,才让他每次在见到顾惜年都,身体便跟着有了反应。   “四福客栈,打开门做生意,你来得?我便不能来吗?”顾惜年不客气的怼回去。   “本王的意思是,你……”   楚玉环敏感的察觉出七皇子对于眼前的这个人,明显是不同的。   顾惜年落落大方的坐在那儿,男儿扮相,可她明眸皓齿,容貌极盛,并不难看出是女儿身。   同为女子,第一时间便生出了较劲的心思。   可一见之下,楚玉环便知自己不及于对方。   心底里的那份不干,瞬时转为了不满。   她单手搭在了七皇子的臂弯之间,娇柔轻摇,“景渊,这人是谁呀?”   故意直呼其名,就是要彰显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小心机处处都有,楚玉环熟练运用。   “她是……无关紧要的人,公主不必知晓她的名姓。”   早知是她,七皇子是绝不会贸贸然闯进来的。   冤家路窄,大抵说的便是此刻。   “呵。”顾惜年冷笑着,收了纸扇。   站起身,她朝着七皇子走了过来。   七皇子还想要退,可楚玉环把手一勾,硬生生的将去路挡住了。   她这般聪慧敏锐,怎会看不出眼前女扮男装的公子哥儿跟七皇子之间涌动着的看不见的暗潮,她危机感忽的爆棚。   这个七皇子可是她先看上的,断然不会容许别的女人跳出来搞破坏。   这厢,楚玉环燃起了敌意。   顾惜年却丝毫不在意,将全部战火,对准在了七皇子身上。   “盛景渊,你真是好大的架子,看见我在此,连见礼都不懂得吗?”   她拿刚才七皇子说过的话,去回敬于他。   所谓现世报,总来的特别快。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王凭什么要跟你见礼?”   七皇子还如过去一般,想起来顾惜年便觉浑身不适,见到了顾惜年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然而,今日之顾惜年,已非城门口那个任人宰割的顾家嫡女。   她背手而立,落落大方。   见识着七皇子的无理,也不恼怒,仅仅是将下巴微微的抬高。   “我是个什么东西?七皇子这话,讲的可真是有教养。”   不温不火的一句回怼,竟然让七皇子想起了昨天是什么日子。   他心底,蓦地大惊。   顾惜年冷冽的说道:“碧落,告诉七皇子,以及在场诸位,我是谁。”   碧落清了清嗓子:“我家主子是唐王正妃,当朝七皇叔明媒正娶的妻子,依照备份,七皇子见了我家王妃,要行长辈礼,喊一声七皇婶。”   七皇子咬牙切齿:“你竟然让本王对你行礼,你算是个什么……”   顾惜年忽然抬手。   七皇子还以为她是要攻击对手,滔滔不绝的话,突然止住了。   他真是被打怕了,吃了好几次亏,太清楚顾惜年下手有多黑,对他从不会留情面。   没想到,顾惜年抬起来的手,既未出掌,也未使拳,她将自己鬓角处飞扬而起的几根头发,捋顺,掖回到了耳后。   之后便用着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不屑的撇着七皇子气到变形的脸。   “我劝七皇子管住嘴巴,谨言慎行。我夫君乃是皇上胞弟,素来得皇上爱重,若是我回去跟夫君诉说起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对我的无礼言辞,你猜,依我家夫君的脾气,会怎么处置于你?”   七皇子使劲儿打了个激灵。   母后早已提前与他通过气,与顾家的这门亲,是绝对要解除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惜年才与他解了婚约,便被指婚,嫁给了唐王盛宴行。   为此,他还专程进宫,求见母后。   母后当时说,解除婚约是遂了顾惜年的愿,因为她在回京的第一天,已率先为此事求了皇上,甚至连顾家六条命挣下了的军功都不要了。   连中宫嫡子都能舍弃,顾惜年又怎能看上双腿残疾,病病殃殃的盛宴行。   必是要为此事大作大闹的,她怎么可能会甘心从命呢?   偏偏为两人指婚,皇上是得了钦天监大神师的占卜,摆在明面上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唐王冲喜续命。自家弟弟的性命,显然是更加重要,皇上绝不肯接受拒绝。   到那时,顾惜年脾性顽劣,气急败坏时定会抗旨不尊,她家中又无长辈护佑,皇上的耐心被耗尽,一定会大加责罚,顾惜年的气数将近,就跟顾家一样,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掉。   这是一箭三雕的好主意,皇后讲的得意,七皇子听的满意。   母子俩密商之后,七皇子便心情愉悦的出了宫。   接下来,他在忙着准备四国大比的场地,大大小小的事务缠身,而且楚国公主近来黏他黏的厉害,七皇子哪有时间再去关注顾惜年的动态。   只知她与唐王的婚礼,如期举行,似乎并未生出什么波澜。   但在此期间,背地里发生了什么龌龊,他还来不及命人去打听呢。   紧跟着便赶上今日在四福客栈之内,顾惜年面带骄傲,拿着自己新冠上的长辈身份来压他。   新婚第二天,便脸不红、气不粗,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叫的那叫一个亲热,也不嫌臊的慌?   七皇子越想越气,一股血气冲头,脱口而出便是一句。   “本王可是听说,七皇叔还是昏迷不醒,是唐王府的人奉旨迎你入门,七皇叔还不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存在呢。等他醒转过来,知道了这些事,他会真的认可你的身份?还替你撑腰?你想的可是够美的?”   顾惜年不卑不亢:“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怎的就不认?我夫君光明磊落真男儿,腰板挺直,做人做的有节有度,堂堂正正,与那些只懂得审时夺度的阴险小人可不太一样。”   两个人,你一样我一语,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雅间之外,有一扇木窗,与四福客栈的另一间房相通。   因为设计上有些问题,这两间雅间,窗扇相抵,无法同时开窗。   当顾惜年所在的那间,木窗大敞时。   隔壁间的木窗紧闭,窗台之后,有一道身形高大的身影,将自己隐藏在了窗后昏暗之中。   几缕金色的阳光,从缝隙间透过,那人脸上的黑铁面具,竟吞噬了所有的光,将一张面孔,遮挡的严严实实。   露出来的一双漆黑眸子,宛若藏着无尽的深渊,无穷无尽的距离,一眼望不到底。   隔壁的声音,尽数落在了他的耳中。   听了许多,也不知哪句触动了他的心思,薄唇竟蓦地绽放出了一抹真实的笑意来。   七皇子却不知隔墙有耳。   他此刻被顾惜年激的心头火大起,竟变的口不择言了起来。   “你不过是个被选出来的冲喜新娘罢了,还真以为自己地位多高了?顾惜年,你最好祈求上天,让本王那位身体不甚康健的七皇叔多挺一些时日,否则的话,你是冲喜不成,沦为克夫之相,这天底下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了。”   窗后的男人,攥紧了拳头,显然是动了怒。   可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隔壁突然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杂,乒乓作响。   “顾惜年,你竟敢跟本王动手?”   顾惜年一脚踹飞了七皇子的护卫,森冷道:“你竟敢诅咒我夫君,不打你还留着你?”   “本王说的是事实。”七皇子躲闪之余,还要护着楚国公主。   见有一样东西朝自己飞来,他单手挡住,手臂上立时有一阵热辣的痛处扩散开来。   “你这个疯女人,茶壶里装的是烧开的热水,你是要烫死本王吗?”   “烫死你也是活该。”顾惜年一掌拍飞了冲上来的侍卫,肃清开了与七皇子之间的距离,便毫不迟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   “本王警告你,住手!”   在飞出去之前,七皇子撂下了一句狠话,跟着整个人都到了桌面之上,那看似解释的茶桌,实则不堪一击,直接解体,变的粉粉碎了。   疼!   浑身骨头都疼!   尤其是腿骨,好似是要断了。   楚国公主在一旁尖叫,大声招呼着人过来救人。   顾惜年踩着七皇子的肚子,半蹲下来,在他耳边说道:“你若不嫌更丢人,便尽管让她喊,来一个我就打一个,来两个我便揍一双,之后大不了去皇上面前打官司,那么多人听见你咒我夫君,我就不信皇上会向着你说话。”   七皇子的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给堵住,急救连呼吸都变的艰难了起来。   “出去!给本王出去!”   他知道,今日之事自己是真的不占理。   顾惜年为人,比土匪还土匪,她敢说便敢做。   她不怕丢人,闹到皇上面前去,七皇子可不敢冒这种险。   “景渊,不能放过她,她打了你。”楚玉环心疼的不得了。   “本王的话你没听见?全都滚出去,包括你在内。”   七皇子一向是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如果楚玉环不听话,他也是会动怒的。   就这样,雅间之内,很快只剩下了顾惜年与七皇子两个人。   “放开本王。”七皇子扭动了一下到处都在疼的身体。   “放开你,当然可以,但既是落于下风,情势不如人,殿下的态度也该随之变一变。”   顾惜年可从来不是轻易会被人拿捏的个性。   脚上的力道,加重了三分,她就是要七皇子知道痛,乖乖听话。   “你要本王怎么变?”七皇子再是愤怒,依然是不太行。   只得弱了音调,听命从事。   “叫一声七皇婶。”顾惜年命令。   “你……”   他龇牙咧嘴,正准备开骂。   顾惜年脚尖一捻。   七皇子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爆了似得,就连呼吸,都没把饭顺畅进行了。   “七……七皇婶……”   他发誓,此时之辱,日后必报之。   顾惜年,他不会放过她,他要她……   “跟我夫君道歉。”顾惜年才不管脚底下的男人,此刻在心底转悠着怎样恶毒的念头。   她将纸扇“啪”的展开,惬意的对着自己扇风。   “我……”   “道歉!”   七皇子只得念念叨叨的说了不少抱歉的话,临末了,为了哄顾惜年高兴,彻底摆脱她的控制,他还说了许多祝福的话, 什么希望七皇叔早日康复啦,什么 住院七皇叔和七皇婶百年好合啦……   不是什么发自于真心的话语。   但顾惜年也不把这个当回事儿。   她只要看到盛景渊老实儿服软便行了。   “滚吧。”   折腾够了,心里爽了,她才把脚拿开,放他自由。   身上一松,七皇子原地打了个滚儿,爬站而起。   他瞪视着顾惜年,眼眸已冲了血,怨毒的恨意,几乎要宣泄而出,骇人至极。   “今日之事,本王记住了,七!皇!婶!”   顾惜年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她本也没想再与盛景渊结怨生仇,但两人气场不和,偏还是冤家路窄。   今日在此撞上,她已是有心避开,但最后还是闹到这步田地。   后悔吗?   自然不。   父亲和母亲都曾教过她,做人可一忍、二忍,却不能无节制的忍。   忍无可忍之时,出手必狠。   把对手打趴下,打怕了,打的永远不敢再跳出来寻衅挑事,方是最佳解决之策。   顾惜年单手一拍,将书生袍上并不存在的浮灰给拍散了。   “随你。”   她早已是步步惊心,多个早已她入骨的仇人,她才不在乎。   七皇子狼狈的冲了出去。   白瑾瑜立即跟上,他是四福客栈的掌柜,有安抚客人的义务。虽然心里也很讨厌七皇子的嚣张跋扈,但开着门做生意,对于权贵,能不结仇还是不要结的好。   碧落闪身走了进来:“大姑娘,您没伤到吧。”   “没有。”顾惜年看了看周围,有些惋惜的说,“就是毁了兄长的雅间,你等会记得去找些工匠来,重新修整一番,莫要耽误了兄长的生意。”   碧落点了点头。   而隔壁那一间房内,头戴面具的男人的耳朵还是红彤彤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顾惜年的一些话,身体生出这么大的反应。   她一口一句“我家夫君”,他便听的血脉沸腾,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熊熊点燃了一般。   “爷,你找我?”   手下收到了指令,推门而入。   “去李承铉的府上,将七皇子诅咒唐王早亡之事如实告知,让李承铉连夜写了奏折,递交到皇上那里,参七皇子一本。”   手下领名而去。   男人又唤来了另一名手下,“将楚国公主身边的死士清理掉一半,若她再敢轻举妄动,便把另一边也除去。”   三言两语,定下了许多人的生死。   手下却是一脸天经地义,连原因都不问,直接去了。   吴辛从外走了进来,同样是便装打扮,与在唐王府时的样子,大有不同。   “主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面具男人抬起手,摘下了紧扣在脸上的面具。   黑铁面具之后的脸,可不正是此刻应在唐王府的病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唐王盛宴行。   “吴辛,从什么时候起,本王的人在外行走,也要被些阿猫阿狗欺负了?”   吴辛刚刚站着的位置不愿,顾惜年暴打七皇子的时候,他其实是看在眼中的。   可这会儿,到了他们主子那儿,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知道自家主子极其护短,吴辛倒也能理解。   便恭敬的回道:“这几年,主子韬光养晦,不理是非,总是有人觉得,主子已然寂寥了,连带着对主子身边的人,也不那么客气起来。”   顿了顿,他又轻巧的补了一刀:“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的势力小人,要知道,世人皆爱锦上添花,却从不情愿雪中送炭。”   “你说的是。”盛宴行轻轻点了下头,“你去,给景渊留一点警告,也不避讳直接让他明白,是唐王府在护着顾惜年。”   “是。”   吴辛抱拳,答应下来。   可心底对于顾惜年的看法,已是天翻地覆。   连他都以为,这位被皇帝强行指婚,塞进了王府的王妃,仅仅只是流星一般的过客。   暂时养在府内,不过是权宜之计。   时机一到,主子自是会做出考虑,对她如何处置。   怕是连王妃本人,都是这样子的看法。   吴辛便不太明白,主子这会儿下的命令,又代表了什么。   “王府之内的大小事务,自有王府的人来处置,轮不到尊贵的七皇子来动手。”盛宴行从桌上,又拿起了那张面具,扣回到了脸上,森冷的说,“七皇子都盼着本王早些死去了,本王岂会如了他的愿。”   ——————   楚玉环一走出了四福客栈,便被前来迎接的楚国使者给带走了。   七皇子被手下侍卫扶坐上了马车,一走一过,他看见了好几名贴身侍卫的脸上都挂了彩,这是在刚刚与顾惜年其争执时,被弄伤的。   “臭丫头还真是粗暴。”   马车的帘子放下来时,七皇子才卸去了强撑着的面无表情,痛苦的按住了自己的腰。   身子无一不痛。   痛点太多,他按腰,又觉得是肚子疼;   捂了肚子,却又感觉后背拉伤,疼的直咧嘴。   “顾惜年,你等着瞧,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狠话刚一撂下,拉车的四匹马儿,忽的不受控,嘶叫一声,狂奔起来。   马车失了平稳,左摇右晃。   赶车的车夫尖叫一声,直接被甩了下去。   七皇子在马车内,从这边被甩到了那边,再从那边被甩了出来。   摆在马车的小桌上的茶具、书本,以及藏在暗格中的小物件,连抽屉带东西,疯狂的砸了过来,直接把七皇子砸了个灰头土脸,怀疑人生。   那些护卫他的侍卫,似乎没能立即跟上来。   七皇子心慌的不行,拼尽全力,才在疯狂颠簸状态之下,贴近到车门。   才一打开,便看到有一道陌生的背影,坐在那儿,已经勒住了马儿缰绳,正在试图控制那些躁动不安的马。   但这人是谁,他一时认不出,只能确定,绝不是自己身边的人。   “你……”   听到身后有动静,那人侧过脸,脸颊一侧的刀疤,不避讳的露出来。   “你是,陆千年?!”   “七皇子坐稳了。”陆千年在头马的后臀,抽了一鞭子。   本就受惊不停奔跑的马儿,吃痛之后,跑的更快了。   七皇子瞬间就被甩飞,从马车的车门,直砸后窗。   他闷哼了一声,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顾不得许多,又手脚并用的往过爬。   今天对于高贵的七皇子来说,还真是极其倒霉的一天。   一切厄运,仿佛都是从见到顾惜年以后才发生的。   他再次确定,他跟那个女人绝对绝对是天生犯冲,每次见她,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可恶啊——   第二次捞开了马车门,七皇子大吼:“陆千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本王。”   陆千年皱眉:“马车失控,我好心来救,七皇子不感谢也罢了,居然还冤我?罢了罢了,不救你便是了,省了麻烦。”   说完,就要立即走。   七皇子看他是真的打算原地跳车,心里一慌,立即把人给拽住了。   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先让马车停下来,本王……本王领你的好意。”   陆千年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倒也没再说什么。   ------------ 第47章 七皇婶,她就喜欢辈分大   花费了一些力气,陆千年安抚好了马儿,让它们慢慢减速,平息情绪,拐入一条窄巷,停了下来。   七皇子从车上爬下来,便难受的哇哇直吐。   呕吐的动作需要腹部发力,可他那个位置,被顾惜年踩出了内伤,痛的连呼吸都要断绝了。   这个罪,遭的是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吐无可吐,他已是满眼泪水,浑身虚软,提不起劲儿了。   “陆千年,这该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七皇子拿袖子一抹眼睛,气哼哼的瞪着陆千年的那张刀疤脸。   对方则是手臂抱怀,等着他开口呢。   “我可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无法回答七皇子的任何问题,因为我只是奉命过来,给殿下递个话。”   “什么话?奉谁的令?”七皇子面沉如水,这会儿连平日里惯然摆出来的儒雅风度都顾不得了。   “我是唐王府的侍卫,奉的自然是我们王爷的命令。”陆千年爽朗大笑。   他不笑的时候,面相只是凶狠。   这么一笑起来,刀疤被扯的更长,双眼煞气笔录,连小孩都能给吓哭了。   七皇子也很是受不了。   这人令他感到极度的危险,有过几面之缘,但陆千年大都只是远远的跟在唐王身后,不太会靠近他们这些贵人。   因为他那张破了相的刀疤脸,委实是太吸引人关注。   七皇子有次无意之间与兵部的一名武将聊起,方才得知,陆千年来历可是不一般。   他名字里带个“千”字,外号同样也舍不得弃了这个字,诨号“斩千年”,意思是,他在战场上,曾经斩过一千个人头,是杀人如麻的大杀器。   听说陆千年之所以绞尽脑汁的入了军籍,主要原因便是他喜欢杀人。   而战场上,无疑便是最佳的杀人之地。   号令一到,冲锋陷阵,杀杀杀,想杀一个杀一个,想杀百个便百个,只要自信自己有那个本事,杀敌之兵无需偿命,还能立下军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陆千年脸上的那道疤,便是那一年,他在战场上,遭遇了比他强大的敌人,力拼之下,仍有不敌,而落下来的。   劈伤他的人,原本可以要了他的命。   但在关键时刻,一道银光,刺破长空,陆千年回过神来时,发现要杀自己的那人,咽喉之上被一只箭给贯穿了。   竟然是百步之外,观战掠阵的唐王千岁出手相救。   从那以后,陆千年便发誓追随了盛宴行。   哪怕盛宴行从军中离开,陆千年宁可忍着嗜血的爱好,不再享受战场杀人的乐趣,也要跟随着主子,回到京城之内。   他这样的人,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可怕的煞气,只惹人惧怕。   瞧瞧七皇子的那副憋闷的表情,便知道了。   当然,陆千年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就是了。   “你说你是受七皇叔的指派而来,本王却听说,七皇叔病发垂危,一直昏迷不醒着,他是怎么下达的命令?难道说,七皇叔已然转醒过来了?”   陆千年的大脑袋摇晃不停:“主子的事,我不清楚,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也不知道好不好。”   这话一出,七皇子简直要原地气炸了肺。   “你刚刚不是在说,是你主子派你来寻我。”害的他心惊肉跳,跟着担心了好一会。   结果只是这个莽汉在胡言乱语吗?   陆千年却又在跟着点头了,“的确是我家主子派我来的,这没错。”   七皇子顿时觉得没法交流了。   他受惊过度,浑身不适,恨不得立即赶回自己的府邸。   心中是抱着这个想法,他便急着打发了陆千年。   “罢了,你说吧,找本王有什么事,前因后果说清楚,你便该干嘛干嘛去。”   陆千年笑呵呵的开口:“我是来警告七皇子,以后不要再欺负我家王妃了。”   “你家王妃……你是说顾惜年?陆千年,你是什么意思?”七皇子瞠目。   “王爷说过,王府之人只需遵循王府内的规矩,听从唐王一个人的命令。在外,不管什么事,唐王府的人都不必过多忌讳,谁敢欺负我们唐王府的人,直接打回去便是。”   陆千年好似是个憨货,一板一眼的重复了自己主子说过的话,而后又道:“王妃嫁入王府,我被程管家安排好了,要暗中保护好王妃。今日,你居然敢欺负我们王妃,所以我必须得出来警告你一下,七皇子,这次警告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下次,若再被我发现,你对我们王妃不敬,我就把你的牙打掉。”   说着,还晃了晃沙包大的拳头,威胁的认认真真。   七皇子是一边被气炸了肺,一边觉得好笑。   刚刚听了一半时,他还挺担心,以为唐王已醒,真的出手干预——   没想到,陆千年口中所说的替主子传话,指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陆千年,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讲话吗?就算是你主子,见了我,还是要礼让三分,你最好对本王客气点。”   七皇子努力的摆出威严。   可他这套,对陆千年没有半点作用。   他是一根肠子直通到底,不转弯抹角,更不会耍心机。   “好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直接走人,连头都不回。   把七皇子和他那辆已颠的乱七八糟的马车往那儿一扔,就不再管了。   “什么玩意!”   七皇子气的声嘶力竭的大叫。   他从小在皇后的刻意培养之下,拜的是帝师,修的是帝王心术,一切都在为了继承大统而做准备。   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要求,他自诩做的很好很好。   多年下来,已经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惊动波澜,让他情绪有所变化。   谁知,今日几次崩溃,简直像是一场滑稽的大笑话似得。   没过多久,七皇子身边的侍卫,总算是姗姗来迟,追了过来。   七皇子暴跳如雷,打骂责罚。   并未注意到,那陆千年走出巷子之后,脸上憨厚的近似有点傻的表情,便尽数褪去了。   一双向下耷拉的大眼,精光乍现,明明是个善于扮猪吃老虎的精明人物。   他朝着某个方向做了了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上边的交代。   没一会,在相反的方向,吴辛扯了扯脸上的黑布,压低草帽,速度加快了一些。   ————————   顾惜年与白瑾瑜聊了一些事后,便告辞离开。   时间还早,唐王府那边又没人催她返回,暴打了七皇子一顿,心情变的委实有点不错的顾惜年,便决定不那么早回去。   “六公子,您是打算去哪呢?”   碧落跟在顾惜年身后,原是不打算事事追问的。   见顾惜年往南城走,那边有坊市,她便以为自家大姑娘这是想去逛街了。   谁知,的确是进了坊市,顾惜年却并不看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未进到任何一间店面之内,从东边的小路进入,从北边的出口离开。   心中是越来越疑惑,猜不出顾惜年的用意,碧落才会问了一句。   顾惜年不答。   指着不远处的店面,吩咐道:“去蔡记买五只烤鸭,去卢记买五只烧鸡,还有周记的卤牛肉也要上十斤,别忘再去旁边的老馆买二十坛老酒,租一辆马车,装好了赶过来,我在那边的书铺等你。”   “这么多东西?”碧落呆住了。   顾惜年笑着摇头:“不多。”   顿了顿,她嘱咐:“记得让店家包好了烤鸭,别散了热气,去吧,速度快些,还有很多事要做。”   碧落虽是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顾惜年进了书铺后,问店家有没有孤本。   她知道自己脸生,也不说废话解释,只取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之上。   书铺的小伙计顿时来了精神,搬出不少典藏的孤本出来,由着顾惜年来挑。   顾惜年也不客气,看上眼的全收入囊中,一锭银子不够就又取了一锭。   等到碧落置办好东西返回来时,又帮着顾惜年把选好的书,也搬到了马车上。   “属下猜到大姑娘要去哪儿了。”   书、吃食、美酒,这么关键的几个点集中在一起,碧落心里已然有了数。   “走吧,许久未去拜访,老师见了我,定然要恼的。”顾惜年的眼底汇集起了浓浓的感伤。   仿佛是近乡情怯,剩下的一小段路,她更加的安静。   有车代步,速度更快。   当周围的景致越来越熟悉,顾惜年终于回过神来,淡到几乎没有颜色的唇瓣,轻轻的扯了扯,努力的撑出一抹笑容来。   巨大的榕树之下,有一户雅致的人家,竟用青石板铺着地。   大门虽是紧闭,门外倒有不少孩童,或坐或蹲,或趴或躺,留恋不走。   “属下去喊门。”碧落兴冲冲的去了。   不多时,正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笑呵呵的迎了出来,将顾惜年让进了府内。   外表朴实低调的门户,入内另有乾坤。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一派江南好风光。   只见那凉亭之下,有三位老人,年纪相仿,都已老的看不出年纪。   一个在看书,两个在下棋。   看书那位,用书本盖住了口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下棋那两个,争的是一局残棋,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虽已是花甲老翁,却仍是脾气暴躁,比年轻人还有精气神。   顾惜年做了个手势,老管家便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碧落遵从指示,把不远处的石桌清空出来,先摆好了卤牛肉,又取了美酒,最后才将抱在烧鸡外的荷叶拆了,烤鸭外裹着的油纸一并去掉。   瞬时间,香飘万里,引人食指大动。   下棋的,顾不上棋盘。   看书的,从睡梦中惊醒。   三个老人,孩子似的冲了过来,各自奔向了心头好。   “蔡记的烤鸭?”   “卢记的荷叶烧鸡……”   “周记的卤牛肉!”   ……   “老头,你今天倒是转了性,知道一起买来了?”   老管家笑眯眯的摇头:“孙阁老猜错了,这些可不是我这个愚笨的老头想起来的,今日有贵客到,您猜猜是谁?”   孙道然抓住胡子沉思片刻,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旁边两个老人,早已是笑意盎然,显然是未经提示,便先一步猜出来了。   “阿年!是不是你这丫头来看师傅?”   顾惜年身形一闪,从藏身的石廊柱之后走了出来。   二话不说,双膝跪倒,行的是大礼。   “师傅,阿年回来了。”   孙道然老泪纵横,急忙把人给扶了起来,“你这丫头,再不过来登门,师父真要生气了。”   旁边那两位,见孙道然又在口不对心,禁不止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年,你莫要听你师父这般说,他啊,每一天都要念叨他的宝贝徒儿好几回。你总算是倒了,你师父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顾惜年抱拳,同样是行大礼,跪下磕头:“阿年拜见王师傅,您老精神矍铄,阿年见了真的欢喜。”   王锦廷赶紧扶人:“你这孩子莫要动不动就跪下来,你身子不好,石板地上又凉,若是伤到身子,孙阁老非要气炸了不可,必拿我是问。”   顾惜年一站起,就立即转向了另一边,始终沉默无言,却是双眸通红的老人。   “阿年替二哥、五哥,给君师傅请安。二哥和五哥的师傅,便也是阿年的师傅,往后,阿年会代替两位兄长侍奉您左右。”   说完,跪下来,连磕六个,那是替她两个哥哥行的大礼。   君如斯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恰好两个是亲兄弟,便是那顾家的二少、五少,聪明绝顶,文武双全,那是走到哪儿便能夸耀到哪儿的好儿郎。   他一生未曾娶,也没有养育自己的血脉,这两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便如同亲儿一般。   二郎、五郎曾发誓,会像对待父亲一般,侍奉他这个师父到老。等到有天大限一到,他们会像是亲儿一般,将灵前的火盆摔个粉粉碎,了却他一生无子的遗憾。   谁知边城一战,二郎五郎惨死在了壅关长道,从那日期,君如斯须发尽白,整个人在一夜之间老去。   他绝口不再提起两个徒弟,但这也是他心底的两道伤,日夜疼痛。   今日,顾惜年突然来到,且是换了男装打扮。   男女有别,哪怕是亲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多少相似。   可君如斯仍是在顾惜年身上看到了二郎、五郎的飒爽英姿,郁结多日的难受,一下子便爆发开来。   “阿年,开酒,陪你王师傅和君师傅喝上一杯,这么好的菜,咱们边吃边聊。”孙道然吩咐。   碧落和老管家早已准备妥当,将坛里的酒,换成了精致的小壶。   几人围着石桌而坐,前三杯,尽皆洒在地上,祭告逝去的英灵。   顾惜年简单的将一路的经历说出,没讲的太细,也未提及身受重伤,她怕三个老人伤心。   可她不说,这三位四国扬名的大儒,又怎会猜不出一路的凶险。   孙道然已是满眼心疼,他有九位徒弟,最骄傲,也最令他疼惜的,便是这位排位最末的阿年,九徒之中,她亦是唯一的女儿家,若非真是惊艳之才,他又怎会破此先例。   一晃数年过去,他的小徒弟,满腹经纶,也能上马杀敌。   女儿身怎么了?   身为女子,却将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做到了极致。   顾惜年,便是他的骄傲。   今日相见,尤为不易,那是从生生死死之间,硬赚回来的。   三位大儒都不再提伤心事,喝酒,吃肉,酣畅淋漓,直至微醺。   “你成婚,也未知会师父们一声,很是遗憾。”孙道然话语之中,多有不满,“虽是要守那三年孝期,但也不必如此仓促,你的师父们甚至来不及为阿年,备下适合的礼物。不过,这桩婚事是你父生前定下的,成婚之后,七皇子定是会对阿年极好。”   还想夸一夸着七皇子人品贵重,中宫嫡子,前途不可限量。   可顾惜年摇了摇头,眼眶早已是通红。   “这件事,阿年还未向三位老师禀报,阿年所嫁,并非是七皇子。”   “不是盛景渊?”孙道然第一个跳站而起,声音陡然抬高了许多,“不是他,还能是谁?”   王锦廷与君如斯从左右各伸出一只手,硬是将老头直接按坐下来。   “听阿年把话说完,你莫要急躁,当心吓到了孩子。”   “阿年嫁的是唐王。”   顾惜年屏住呼吸,将赐婚前后发生的事,细细的讲了一遍。   从她返回京城,顾家便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皇帝此举,用意明显。   一举两得,同时对付了唐王和顾家,令人恼火不已,但又拿他无法。   “当日,那个姓徐的老太监,污蔑我顾家意图谋反。我父亲的珍宝箱被送到御驾跟前,皇帝亲自查看了箱内的物件,他明明已确定,箱内存放之物品,绝对不是什么证据,但最终,珍宝箱重新锁上,也未对当日之事做出一个解释。隔天,便毫无预警的下了那么一道旨意,解除了我与七皇子的婚约,改将我赐婚给了七皇叔盛宴行。”   顾惜年的牙根紧咬,这一段经历,虽是出自于皇命,于天下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相当之屈辱。   在外人面前,她会绷着,撑着,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绝不会露怯。   可是在三位师傅面前,顾惜年便忍不住委屈了。   “箱内放的是什么?”君如斯皱眉问道。   孙道然冷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除了阿年她们兄妹几个小时候送过去给他的一些小礼物之外,还有便是一些往来信件。”   “师傅,您知晓?”顾惜年惊讶的问。   那些信件,从那一日起,便未曾再被提起。   却不想,她的师傅,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的,还是我劝你父亲,留下那些信,找个妥帖的地方收起来。”孙道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怅然若失的说道:“你父亲素来很听我的话,他果然留了下来。”   王锦廷吃了几杯酒,带了些许醉意。   啪的一拍桌,不满的说道:“你这老头,答非所问,一个劲儿自言自语些什么?捡着重要的说,那些是什么信?为何那个昏庸的老皇帝,看了之后,会不动声色,没有借题发挥强加罪名给顾家,还好好的把人放回去了。”   他有预感,这些信笺,才是关键。   孙道然又失神了一会,才说道:“当年,皇帝尚未登基,也是众皇子之中极具有竞争力的一位,于是,他便步步算计,拉拢人心,而那是,顾鹰还是少年郎,是顾家最有潜力接下家族荣耀的小将军,于是,他便成了最佳的拉拢对象。”   顿了顿,孙道然继续讲:“顾鹰的时间排的很满,自己要练功,要跟文师学诗文子集,也要与武师练功学艺,更要跟他祖父和父亲学习兵法谋略,顾鹰没什么自己的时间去应付那些带着别有用心的目的而靠近过来的金枝玉叶们,久而久之,先皇的几个皇子先后放弃了拉拢,就只有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知怎的,琢磨出了个好点子,与顾鹰书信往来,数年之间,竟因这样子的方式,结为知己好友。”   “所以那些信件,其实就是两人年少时所写?”王锦廷总算是听明白了。   “是的!”顾惜年点了点头,“信件的内容,并无其他特别的,不过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畅谈各自的人生,简简单单,清清楚楚。父亲,应是很怀念那段日子,才将信件与那些儿女、子孙送的小小礼物同放在珍宝箱内吧。”   孙道然又是一声冷笑:“傻孩子,你父此举,用意与暗命你将虎符、顾家军令牌一同送还给皇帝一样,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给顾家剩下的这些人,寻一个活路。”   “飞鸟尽,良弓藏。十万顾家军出关,数年后,兵力扩张到一倍有余。大军过万,一望无边,这些兵将,不认得皇帝,却只信他们的将军。以今上的性子,每每念及此事,必是如芒在背,夜里怕的都睡不好觉了吧。”君如斯语带尖酸,他结合前情,已明白了他的两个弟子,因何丧命。   眼下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凡事不禁推敲。   顾家的六条命,与那心胸狭窄的狗皇帝,脱不了干洗。   顾惜年满眼悲恸更深,她紧紧抿唇,又将自己未有反抗,便仓促嫁入唐王府的理由说了一遍。   “唐王的身子孱弱,不良于行,看起来并非是良婿之选。然,比起那满腹算计的七皇子,以及京中暗中筹谋,打算踩着顾家上位的诸多世家子弟,阿年倒是真心觉得,嫁予七皇叔为正妃,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顿了顿,她故意放轻松了语气,笑着说:“至少辈大。”   想到了今日,七皇子咬牙切齿,却也得喊她一声七皇婶,顾惜年的心情是真的好极了。   陪着三位老人,一直到天色近黄昏,她仍是依依不舍,不愿离去。   已记不得有多久,没体会到全然放松的感觉了。   她真的,极其怀念过去那段美好的日子。   父亲会带着她跟哥哥们来拜见恩师,每次来,都会带上好酒好菜,师傅们吃的高兴了,便会开堂授课,对着他们几个小的,讲起了学问。   太美好了。   她想极了。   “阿年,你该回去了。”孙道然眯着醉眼,“改日有空,把你那夫婿带过来,让为师见一见。”   顾惜年心里边还在想,这样的机会,或许还真是不容易找呢。   可嘴上却是满口应下,只等唐王身子转好些,一定同他一起,再来拜见三位老师。   ——————   回抵唐王府,天色已然黑透了。   程先等在门口,见顾惜年走了进来,眉宇间的忧色,褪去了大半。   “王妃,您若再不回返,属下都要派人去寻了。”   顾惜年仍是书生打扮,还以为程管家瞧见她的这幅样子,必然心中不满,转弯抹角的也得暗示她一下。   却没想到,程先像是根本没看见似得,只跟在她身后,一路将她送回到了落霞院。   在路上,便提起了孙嬷嬷和两个婆子冒犯王妃之事。   并且提出了处置的想法,孙嬷嬷是王府老人,在府内已是二十多年,直接赶出府去,怕会伤了府上那些忠心耿耿效忠的忠仆们的心,不如就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做些杂事,也算是退居养老了。   而那两个婆子,很是喜欢挑拨,孙嬷嬷之所以生出了王妃进府,要先压新主子一头的想法,便是这两个多嘴的婆子,无事时挑拨的结果。   对于这种不折不扣的刁奴,是绝对要揍上五十重棍,若是不死,便让人牙子带走,直接发卖了。   “这是你们商量出来的意思?”顾惜年接过浅梨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便坐了下来。   程管家亲自给上了茶,之后便站在下首位,以便能听清楚顾惜年所说的每一句话。   “王爷病着,属下无人可以商量,是按照惯例,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想法;在王妃未入门之前,王爷偶尔提起,将来他若娶了王妃,新妇进门之后,便是当家主母,男主外女主内,家内的大小事务,都要交由王妃来处理。”   察觉到自己的这种说法,似有不妥。   程管家赶忙自己给自己再圆回来:“当然,主子说这些的时候,还不知未来会娶哪家贵女为妻呢。但既然王爷早有言在先,且不止是属下,王爷最依仗信任的吴辛侍卫,近身伺候王爷的锦鲤公公,以及诸多效忠于王爷的忠仆们,全都有过这样的印象,属下便想着,等王爷醒来,知道属下已按照他从前的想法行事,必也会欣然应许,没准还要夸属下办事妥帖呢。”   他说的喜滋滋,仿佛未来不久,唐王醒转,真会如他所说那般,平静的接受一切。   顾惜年眼神淡淡,看着程先,也不打扰他的设想。   她已去到盛宴行面前,讲到了她要这府内当家主母的权利,既然是决定给了她,她才不管那是谁的命令,先接了再说。   “好的。”   顾惜年一应声,程先便拍了拍手。   几个丫鬟,捧着地契、账册、府内的丫鬟、下人的身契等重要的凭证走了进来。   偌大一个唐王府,倒真如表现在外的那般,是不折不扣的富贵之家。   端过来的物件,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另有登记造册的,全锁在了库房里。   顾惜年得了钥匙,随时可以去看。   “王妃先行过目一遍,若有疑惑,明日之后,随时唤属下过来,为您做出解释。”程先谦卑极了。   顾惜年看着他的神情,不禁生出了几分怀疑。   盛宴行,真的是毫无意识,彻彻底底的未曾清醒吗?   若没有他的允许,身为唐王府的管家,怎敢轻易的交出这些家底来。   即使她贵为王妃,却也是才嫁入府中的新妇。   百般提防,悄悄试探,那才是正常的处断。   可一下子,全都敞开了送上,顾惜年反而在心底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等程先走后,顾惜年沐浴更衣,漱口散了散酒气,便在等下,翻起了那些账册。   正凝神想着,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有许多人在奔跑所发出的声响。   她正了正身子,眼望窗外。   不多时,碧落疾步走进来,焦急的说道:“大姑娘,王爷身旁的锦鲤公公来了,另外还有程先管家,他们说有要事求见,是关于王爷的事。”   顾惜年的心脏,跟着急跳了起来。   不一会,两人走进来。   锦鲤公公哭着跪倒在地:“王妃,大事不好,王爷身上的剧毒发作,医药枉然,怕是快要不行了。还请王妃决断,想办法,救救王爷啊。”   顾惜年猛然站起,厉色质问:“你说什么?”   锦鲤被吓的一哆嗦,险些忘了路上便背好的台词。   还是程先在旁推了他一下,锦鲤才找回了怯懦的声音:“傍晚的时候,照例是要给王爷灌药,可是,试过好多办法,这药都是灌不下去了,之前太医院的两位院首也曾说过,能喝药下去,总是好的,至少能够维持;可若是哪天药灌不下,便是……便是……”   他嘴唇直抖。   “大限之时”四个字,无论如何都不敢把字音给发出来。   但顾惜年却是看懂了。   ------------ 第48章 顾惜年,直来直去的女子   湖畔雅居,已迅速陷入到了一片混乱当中。   丫鬟们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太医们守在门外一筹莫展。   还有那些面带黑铁面具的护卫,人数出奇的多,里三层外三层,将此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内外的消息,全被封锁了。   顾惜年来到时,已是近不得跟前。   带面具的护卫要比唐王府内普通的锦衣侍卫面色严苛的多,他们手持武器,领的是死令,此危重时刻,若有人不服管束,急闯、硬闯,就不必与之客气,直接下手除之,先杀后报。   顾惜年是唐王正妃,她可以来到盛宴行的床榻前,只见那层层纱幔之后,他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察觉不到生机。   “黄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李、刘两位太医皆是当世名医,擅长各种疑难杂症,咱们王爷的身子,一直是这三位太医在负责调理。”吴辛低声介绍。   顾惜年的眼神一直落在盛宴行那边,很是心不在焉,仿佛没有在听吴辛说的话。   她的心,此刻有些乱。   脑子里反复重复的画面,总是那天在宫里,大雨滂沱之时,盛宴行命人送上了一把小青伞,自己却是顶着雨,长发和衣服尽皆被雨水打湿,可他丝毫不加理会,就那么冒着雨,从她面前走过,哪怕连看她一眼都不曾,顾惜年仍是觉得仿佛那一天,他就走进了她的心里,轻描淡写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足迹,看似不起眼,但却是再也抹不去了。   这么风华无双的人儿,难道真的应了天妒英才,是早夭之相吗?   “王妃……王妃……”   锦鲤小声的唤着,喊了好几声,顾惜年才回过神来,望向了他。   被那双清澈无暇的眸子锁定,锦鲤的心脏,陡然乱跳了几拍,准备好了要劝慰的话,也全说不出了。   “什么事?”   吴辛在旁,急的推了他一把:“你低着头想什么呢?没听见王妃在问你话吗?”   被吴辛这么一推,锦鲤总算是找回了声音,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王妃,您不必担心,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显然并不是锦鲤主要想表达,顾惜年没说话,静静的等他继续。   锦鲤更加紧张了。   语速变慢,磕磕巴巴的说:“王爷这边有……有奴才伺候着,太医也说,王爷的状况不大好,需要静养,所以,奴才斗胆,恳请王妃下令……闭……闭门谢客,不要……不要让人再来打扰王爷安宁了。”   顾惜年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神情转冷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说,王爷病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人过来打扰他修养?”   锦鲤犹豫着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望向了吴辛。   吴辛低声说道:“王妃是唐王府的当家主母,那些事,不需要避讳,直接了当给主子说吧。”   锦鲤便开口说起来了:“自从王爷病倒后,王府内的外客就没少过,每天多则十几位,最少也有五六位,王爷意识还清楚地时候,不会什么人都见,直接下令,托词不适,拒见就是,那些贵客大多是知道王爷的脾气,便也不敢勉强。”   还想往下继续说之前,锦鲤不安的偷瞄了顾惜年一眼,见她只是紧紧抿着唇,神情不悦,可那份不高兴,绝不是因为他多嘴说这些事而生,胆子便稍微大了些,声音也跟着有了中气。   “可后来,王爷每日都在昏睡,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最近,好几天都不会睁眼说一句话,人都已是这样了,那些人还是来,每天都来,一次又一次的来,闲着没事儿,堵在竹林那边赌钱,他们怕护龙卫翻脸,干脆就不靠近,大叫大嚷,分明是故意的。”   锦鲤越讲越快,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   有几次,气的眼泪都迸出来了,胡乱的用手一抹,小脸委屈的通红。   “那些人,是哪些人?”顾惜年顺着窗子,望了过去。   岸上的竹林,在夜风的浮动之下,发出呜呜的声响。   湖水拍打着浪边,脆响阵阵。   可依然是盖不住在竹林某处,篝火摇曳,欢歌笑语。   “有三皇子、六皇子、三公主,领着八皇子和九皇子,一大早便来到了,在府内用了午饭,却仍是不肯走。三皇子夸耀起唐王府的珍珠湖内产出的鲈鱼味道极其鲜美,六皇子又说还有种通体全黑的黑鱼,烤着吃味道最是好。于是这几位金枝玉叶便又是捕鱼又是烧火,折腾极了。”   平时也就罢了。   可是今日府内委实是乱糟糟的,上上下下,忧心忡忡。   他们竟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载歌载舞,吃酒烤鱼。那香味,一股股的飘了过来,临水的小舍之内全是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太医在给主子诊脉的时候,已是频频皱眉。   他家主子躲到湖边的房子来住,不就是为了求一个清净嘛,可现在,简直闹腾的叫人受不了的地步。   今日,程管家已代为宣布,嫁入王府的新妇,正式当家。   锦鲤跟吴辛一商量,便决定找机会,来跟顾惜年告状了。   “皇子公主们全都是晚辈,他们难道一点不知礼数吗?”顾惜年眼神轻轻一动,“或者说,就是故意的。”   这话,虽是心知肚明。   可顾惜年能说,锦鲤却是不敢说的。   “也罢,这事儿由我来处理,你好好伺候着王爷吧。”   顾惜年离开时,又盯着床榻的方向看了很久。   看的锦鲤和吴辛一起紧张起来,他们开始担心,顾惜年随时会走出去,把窗幔给撩开来——   但顾惜年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子去做。   “吴辛、锦鲤,护好你们主子,那么多侍卫摆在外边可不是花架子,在最需要你们的时候,若你们不能舍命相互,等你们主子醒过来时,身边也不会再有你们的位置。”   这话,讲的已是极重。   吴辛与锦鲤同时一激灵。   顾惜年前行一步,来到了病榻跟前。   她与唐王,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   虽看不见彼此,但她压低的声音,却是飘了过来。   她说:“我既是索要了当家之母的权利,便会好好的承担起唐王妃的义务,你且放心好好养着身子,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   这是她立下来的承诺。   但也是她对他一个人的许诺。   唐王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即使两人此刻已是名义上的夫妻,唐王的路,依然要他自己去走。   顾惜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坚定。   那坚定的一步步踏出去的脚步,多了许多杀伐之气。   竹林之内,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几位金枝玉叶指挥着会武功的侍卫去湖中捕鱼,小太监和宫女们责负责升起篝火,烧烤食物;   做这种事,显然他们是极擅长的。   带来的食盒里,还有不少菜色,放在火上稍稍加热,便是香气四溢。   “我们这么做,不太好吧,万一……万一七皇叔醒过来,他知道了,一点会很生气。”六皇子露出了惧怕的表情,他看向三皇子,再次劝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天都已经黑了,我怕闹的太过分,唐王府的人会……”   所有话语,消失在了与三皇子的对视当中。   六皇子瑟缩了一下,欲哭无泪的喃喃:“三哥,你真的不怕七皇叔吗?他下手狠着呢,跑他跟前来闹腾,以他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个性,他一定会……”   “一个废人,还是能把你给吓尿了裤子?”三皇子手里捏着的烧鸡腿,不高兴的砸了过去。   六皇子没躲开,锦衣之上留下了一道油腻的印子,被打中的地方,透骨的痛,可是六皇子根本连揉都不敢,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三公主冷笑的摸了摸鬓角:“六弟的性子,长到多大,都没有改变。做了便做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成大器。”   六皇子不服气的回嘴:“这事儿我本来是不赞同的,是你们非要拉着我过来的,我不愿意,三哥跟你就一直拿话挤兑我,非迫着我答应。”   顿了顿,六皇子愈发的郁闷:“难道就只有我怕七皇叔吗?我才不信你们不怕!”   三公主抓起一根干掉的竹桶,一个一个的往火上投。   火焰烧裂了干竹,发出噼啪的脆响。   三公主双瞳之中,跳跃着两簇炽红的火焰。   “三哥说得对,七皇叔早已不是当日那位领着三万黑铁军骑,杀的敌方十万大军丢盔弃甲、闻风而逃的盖世战神了。如今的他,早已是穷途末路,腿废了,身残了,能不能保住那条命都不一定,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么说,三公主撂完了狠话,之后还是朝着不远处的房子,看了一眼。   眼神,是担忧的。   但她得强撑着硬气,不卸这口气。   八皇子与九皇子不过才八岁,他们是被三皇子领出来玩的,这会儿可以在竹林里玩篝火,还能亲自烤鱼,两个孩子开心的飞起,根本不关心兄姐们在聊的话题。   “你如果怕,现在就走,还来得及。”三皇子蔑视的说道。   见六皇子真想站起来离去,他冷冷的提醒:“但你也别忘记七皇叔的个性,他那个人,最是记仇,而且是睚眦必报那种,你从踏入唐王府开始,与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提前下船并不能直接减轻罪过,七皇叔若是真的想要报仇,名单上绝不会缺了你这一个。”   六皇子眼神有些恍惚,自己琢磨了会,觉得三皇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那么,他该如何是好呢?   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行了,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没瞧见,太医院的几个名医全被派来了吗?七皇叔这次怕是不成的,又是中毒,又是重伤,又是拖延不治,还能撑着一口气,活过了那么久,老天爷对他够偏爱的了。”三皇子说这些的话的时候,把手里烤的香喷喷的鱼都给扔回到火堆里:“在这种时候,我们总是要做点什么才是。”   “这么做,有用吗?”六皇子弱弱的轻喃。   三公主又抓了几片干竹桶,泄愤似的往火里丢:“有没有用,很快便知道了。七皇子是中宫嫡子,太子亦已是坐稳了储君之位十数年,父皇的眼里,从来都看不见其他的皇子、公主,我们自己都不努力去让父皇看见,还能有什么指望,让他偏着我们一些?”   三皇子一听这话,嘴角嘲讽的笑容,转深了几分:“还想偏着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做那种美梦,只要他老人家能记得我们也是他的种,操心着点皇子们的前程,再给三公主定亲事的时候,选一户好姻缘,也就够了。”   “可是,我们跳出来跟七皇叔作对,父皇便会认可我们了吗?”   三皇子直到此刻依然理不顺这样子的逻辑,在他眼中,七皇叔与父皇明明是兄弟情深,七皇叔为了父皇,可以上阵杀敌,收复失地,大捷返京之后,更是不论军功不图封赏;而父皇待七皇叔亦是极好,在这京中,皇族的哪位亲王,所住之所,都不如唐王府奢华富贵,每年大节小节,抬进唐王府的赏赐,多到令人眼红,而七皇叔跟父皇偶有所求,父皇也从未推脱拒绝过。   更别提,最近还给七皇叔赐了一门好婚事。   听说,钦天监的大神师算出了准七皇子妃的生辰八字与七皇叔的极合,为了给七皇叔续命,父皇甚至不惜解除了原本的婚约,把那位命格对于七皇叔极其有助的女子,送到了唐王府上。   这还不叫兄弟情深?   这还不叫圣眷亲厚?   偏僻三皇子跟三公主非要强调,七皇叔与父皇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和睦。   还说是得了宫中的暗许,命他们去做这事儿,一定能得了好处。   来的时候,是把能拉上的金枝玉叶,全给带上了。   八皇子和九皇子还不懂事呢,但有他们分担着,到时候父皇真的要走走形式怪罪下来,这么多人也不会真的惩罚了。   啪——   一声霹雳。   几个人,齐齐的跟着颤抖了下。   原来是之前三公主扔进去的干竹筒被烧的炸了。   六皇子干巴巴的说:“你们别忘了,‘护龙卫’可是在七皇叔的手上呢,他们只认七皇叔为主,若是我们做的太过分了,‘护龙卫’会不会对付我们?”   每次提起那三个字,六皇子的声音都压的极低极低,就好像是怕惊扰到谁,更像是被某些藏在暗处的耳朵给听了去。   三皇子冷森森的说:“七皇叔已是昏迷不醒,即使是‘护龙卫’,没有人下令,也不会轻举妄动。我们既未去阻止太医们施救,也没有加害之举,不过就是借用了竹林来尝一尝珍珠湖内的鲜鱼,仅此而已。”   “‘护龙卫’,这只暗卫自东盛国定都那一日起,便是专为守护帝王而存在,他们守的是天命之子,护的是真龙天子,唯有这一代,先帝驾崩前,将玉玺交给了父皇,‘护龙卫’却是送给了七皇叔;单凭这一点,父皇便容不下七皇叔。”三公主面容之上,多了几分莫名的神情,“三哥说的很对,即使我们是父皇的孩子,也需要适时的表达效忠之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们要彻彻底底的表明立场,让父皇知道,我们与七皇叔早有罅隙,他死去,才是应有的结局。”   啪——   又是一声炸响。   总是在突然间发生,每次都像是重重击打在了三皇子等人的心脏上。   那种惊吓的感觉,委实是不好受。   三皇子暴怒:“你能不能别往火里扔竹筒了?”   三公主摊开手,“已经没有扔过了,而且,刚刚也不是竹筒烧裂的声音,因为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三公主所指的方向,与篝火相反。   当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时,金枝玉叶的惊讶的发现,面前现出了一片空旷。   “好像,有点不对劲。”三皇子面露凝重。   “老八跟老九呢,跑去哪里了?刚儿不还在火堆边烤鱼玩呢吗?”六皇子愕然,正要呵斥下人们没把孩子看好,但立时他就明白,一直环绕在心底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咱们带来的侍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三皇子跟三公主被这么一提醒,也一起反应过来了。周围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着的太监、宫女,其他布置在外围负责守卫的侍卫,已然一个都不见。   八皇子和九皇子出行,身边最少也有二十几个宫人在照看,他们之前在另一边玩耍,宫人们便围着他照看,可现在,那里就只有一小堆火焰,要熄不熄的燃着,旁边的食盒和鲜鱼就留在了原地,并没有任何杂乱。   上百人,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关键是这一切发生时,他们这些人都在,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三公主的手臂,汗毛齐刷刷的倒炸而起。   她咽了一口口水:“那个传说,你们有没有听过?关于珍珠湖的传说。”   这么一讲,六皇子顿时反应过来了。   声音里藏着明显的颤意:“你是说……七皇叔从战场归来,带回了那些一同浴血沙场的战士,将他们火化后,骨灰就葬在珍珠湖内?一直都有传言珍珠湖闹鬼,在阴雨的夜里,总是有成队的军士踩着步伐唱着歌,在湖面上飘过,然后竹林就会奏响哀乐……”   没人接这个话题,三皇子跟三公主甚至还有点烦躁,六皇子会把那些事给说的如此仔细。   六皇子自说自话:“不过是人便知道,传说只是传说罢了,绝对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闹鬼,七皇叔为什么要一直住在湖边呢?他也是血肉之躯吧,他肯定也会害怕的啊。”   “不是说,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祭奠英灵吗?”三公主颤抖着说,“珍珠湖的鬼怪,在生前便视七皇叔为主,他们死后又怎么会去伤害自己的主人?七皇叔才不会怕这些鬼。”   “你说,那些鬼,是不是觉得我们冒犯到了七皇叔,所以便现身出来找麻烦了?”三皇子越讲越害怕,上嘴唇跟下嘴唇不受控的往一起撞,一个不注意便咬到了舌,疼的他眼泪瞬间崩出来了。   “好吓人,公主,您别说了,奴婢害怕。”   一个丫鬟控制不住的捂住耳朵,可也是同一时间,她低叫:“小安子和小顺子呢?他们刚才还站在奴婢身边呢。”   似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寥寥无几的下人,又少了好几个。   “可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有人在使坏,故意吓唬我们。”三皇子从身上取出了一把短刀,唰是抽开,寒气袭人,竟是一把绝世好刀。   三公主和六皇子立时认出了那是三皇子的防身之物,得是惊恐到了何种程度,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给拿出来呢。   “我们,还是回去吧。”六皇子本就在打退堂鼓,此刻是更加的怕了。   人的心中,住满了魔障。   一旦被某种气氛处罚,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六皇子抬腿要走,三公主突然身体绷的很直,指着湖水的方向,怪叫了一声,“真的有鬼在湖上走。”   她眼睛翻白,身体瘫软,竟直接晕了过去。   三皇子本是不信鬼神之人,这会儿也被周围阴测测的气氛,弄的浑身发毛。   “三哥,我真的要走了,要留你自个儿留吧。”六皇子拔腿就跑。   一阵狂风吹来,整片竹林都在跟着摇曳,那呜呜低鸣的声音,很像是几百人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哭,天色早已黑透,无星无月的阴天,竹林内唯一的光便只有地上那一丛篝火。   “喂,你们真的就这样子跑掉了啊,胆小鬼!”三皇子怒吼。   但竹林内,本就没剩几个人。   六皇子一跑,三公主的侍女们,便齐心合力,架起了三公主也跟着一起跑。   人在受惊时,潜力无穷。   七转八绕,呼吸间便不见了人影。   三皇子的侍卫颤声劝着:“殿下,您也回吧。”   见三皇子咬着牙在硬撑,侍卫快速的说:“今天过来,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还请您保重自己。”   有了个台阶下,也实在是受不了周围影影绰绰的阴森感觉,三皇子不悦的点了下头。   他的侍卫立即护着他,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外走。   身后的篝火,本来还旺盛的燃烧着。   噗的一声响之后,火光便消失了。   这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三皇子的脑子里在那一瞬间冒出的念头是:难道真的有鬼?   他的小腿,瞬时软了。   侍卫们搀驾着他,仓皇的逃出了竹林。   才一冲出,便突然发现,正前方一片明亮。   “那里,有光,往那儿走。”侍卫大呼小叫。   很快到了跟前,看清了景象,三皇子愣在了原地。   所谓明亮的光,其实是几十位侍卫、侍女举着火把、灯笼等照明物所发出来的。   灯火中央,有一女子负手而立,她身穿着一件素锦长裙,长发挽起,仅用一根玉钗簪着。鬓角处,别了一朵白绒花,那是身有重孝之意。   “你是?”三皇子才问出口,便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是谁了。   他神情复杂,看了看周围。   果然在人群之中瞧见了之前失踪的侍卫,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站在那儿。   八皇子跟九皇子手拉着手站在那儿,平时像是皮猴子似得淘气,今天却出奇的乖巧。   六皇子捂着心口,蹲在地上。   三公主还晕着未醒,被宫人们扶坐在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冷敷帕子。   没人出事。   所有人都在。   那么,便不是闹鬼,而是——   三皇子来了精神,故意装作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大着声音质问:“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你们可知道在此的不是皇子便是公主,万一真的吓出了毛病,你们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周围那么多人在。   可竟然没人开口讲话。   偶尔燃烧的火把发出噼啪的轻响,还有从湖面吹来的风,越来汹涌了些,很是令人不安。   “你……”   三皇子还没说话,八皇子却迈着小短腿,飞快的跑到了他身边,稚声说道:“三哥三哥,那位是咱们七皇婶,七皇叔新娶进门的王妃,你快去拜见吧?”   得。   本来还想假装不知对方身份,来个先发制人,疾言厉色嗯。   八皇子突然一搅合,场面顿时尴尬下来。   光线集于女子一身,她不动如山,就只有一双清冷泛寒的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静静看着他表演。   三皇子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是一只可笑的猴子,还上蹿下跳的,自以为掌控了局面,实际上在别人的眼里就只是一只猴子罢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脸红过了,然而在此刻,他禁不住一股股的热气,向面部窜涌。   那个女人,就在自己的正对面。   可是,要不要走过去呢?   三皇子陷入了一种挣扎之中。   但六皇子并不那么想,他从竹林里跑出来后,面对的是同样的阵仗,当时便觉得不好了。   听见八皇子点出了顾惜年的身份,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就那么快。   一个健步,冲到了顾惜年面前,一揖到地。   “见过七皇婶,我行六,名景琦。”   “六皇子不必多礼。”顾惜年的手轻轻一托。   九皇子有样学样,也作了揖:“七皇婶,我是景端,排行老九。”   然后,他指着三皇子身边的八皇子说:“我跟景珏是双生子,本来该是我当哥哥的,可是出生的时候,他踹了我一脚,我就晚了半个时辰,变成了他弟弟。”   双生子年纪毕竟还小,生在皇家,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更懂事一些,但骨子里还是天真烂漫的孩子。   今日之事,一看便知两位小皇子是被年长的兄姐骗来凑数的,顾惜年心里尤其,却不打算迁怒到他们身上。   “来人,带八皇子跟九皇子去洗个脸,再给两位皇子裹件厚衣,夜里风凉,莫要着凉了,不然宫里头怪罪下来,唐王府可是担待不起。”   话里话外,透着讽刺。   小皇子听不懂,大皇子们却是心里明镜似得。   “且慢。”三皇子面沉如水,“两位皇弟年纪还小,不过是贪玩才来到了唐王府内,若有打扰之处,还请七皇婶不要见怪。”   “你是——三皇子吧?”其他人都已经自报身份,顾惜年很容易便能判断出最后一位,面带桀骜之色的皇子是哪位。   三皇子抱拳:“盛景耀。”   顾惜年勾了下嘴角,那是一个冷到令人心慌发乱的笑“敢问三皇子、六皇子,还有那边装晕未睁眼的三公主,我家王爷可是平日里有得罪了几位的地方?”   一出口,便是实打实的质问。   三皇子本就表情阴沉。   这下六皇子也收敛起了客气的假笑,“七皇婶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三公主的确是醒了,也的确是在装晕,今天的事,已经够丢脸的了。不好应付的大场面,还是交给皇子们去处理,她躺在地上虽然凉,可胜在安逸。   哪怕被顾惜年给点出来了,她仍然是苦撑着,就是不应声。   顾惜年懒得看金枝玉叶们假装无辜的神情,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没空浪费时间。   “想来我家王爷那般矜贵雅致的人物,也不会与几个小辈交往过密,也就谈不上得罪了吧?”   对方不答,顾惜年便自问自答。   见六皇子下意识的跟着点了点头,正要接话。   顾惜年不客气的直接打断了:“既没有得罪之处,几位今日来唐王府,可是有圣旨在神,或是领受了皇命?”   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   三皇子有些急躁:“我们兄妹几个结伴来唐王府游玩, 难不成七皇婶是不欢迎吗?以前,也是时常来的,七皇叔可是未曾说过一句不可,如今七皇叔娶了妻,一切倒是不太一样了。”   六皇子跟着接了一句:“我们要是早知如此,必定不会如以往一般叨扰。”   轻轻巧巧,把责任推卸的干净。   好似在竹林里对着病榻吵闹骚扰,都仅仅是无心之举罢了。   顾惜年冷哼了一声,心说皇帝的几个儿子还真是一脉相承,各有各的讨厌。   “我家王爷重病在床,受不得惊扰,你们却是整整打扰了一下午,外加半个晚上,如此恶劣,已算不得是不讲礼数了。”   三皇子登时不乐意了,大声质问:“七皇婶是在借故上纲上线吗?你冷嘲热讽的说这话,是要表达什么,不妨直言吧。”   他就不信,她敢不顾脸面,当面翻脸。   三皇子的确是不了解顾惜年的脾气。   很快他便知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顾惜年眼神极凶:“我是想说,你们目的是故意的想扰我夫君病情加重,最好是当场不治,没错吧?”   ------------ 第49章 暴戾,鞭打金枝玉叶   六皇子宛若被当头棒喝,心里的确是如此做想,可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尤其还是顾惜年这样的身份,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别提了。   到底是三皇子更老成一些,没有露出更多的破绽,反而冷冷的开始回击:“酒可乱饮,话却不能乱说。不过是在府上畅玩了几个时辰,既未去叨扰皇叔,也不曾给府上带来麻烦,怎能将皇叔病情加重这件事,硬是赖到我们头上?”   三皇子眯了眯眼睛,“老八和老九都只是个孩子罢了,难不成他们来走走亲戚,也是意图加害?七皇婶才嫁入唐王府,怕是还不懂,得出结论之前得先要有证据的道理,否则的话,以咱们的身份,定是要治你一个栽赃之罪。”   自认为自己说的有理有据,并且已然震慑住了对方,三皇子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了高傲的神情,端着金枝玉叶的体面,他不怕顾惜年。   “喔。”   对面的女子,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应。   三皇子就感觉心脏的位置咚的撞了一下,就好像面前有个隐形看不见的人,一拳击出,正中胸膛。   他惊恐的望了过去,正对上顾惜年那双内敛又沉静的眸子。   窒息感再度来袭,不知为何,他突然怕了,甚至比刚刚在竹林里的诡异气氛还令他心惊胆寒。   三皇子咬住后槽牙,别扭的把头扭到一旁去。   耳畔,顾惜年的声音悠悠响起:“几位金枝玉叶想必是知道,本妃在未嫁之前,娘家是什么样子的人家,我父兄又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六皇子的唇瓣不自然的颤了两下:“顾家。”   “是了!就是顾家!我是顾家的嫡长女,也是跟我父亲上过战场,杀过强敌的女将。”顾惜年垂下眼眸,“我可不懂虚伪的那一套,我只知道一件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火把上的火焰,急剧的跳动了几下,劈啪作响。   那裹着冷厉杀伐之气的清冷女音,扑面而来。   “虽!远!必!诛!”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三皇子、六皇子哪里经历过这阵仗。   心底里明明是有股傲气强撑着,但对上顾惜年时,仍觉气若。   “七皇婶一直是这么横的吗?怪不得……”三皇子神情阴鸷。   “三哥!”六皇子惊呼出声。   “怪不得原本应嫁予我七弟的你,没进去皇子府内,倒是来了这皇叔府中。”   此言,等于将里子面子全都撕破了。   三皇子讲完,还得意洋洋的,一副‘我就这么欠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得意嘴脸。   碧落站在顾惜年身后,听见这话,气的俏脸煞白。   正心里边盘算着该如何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三皇子一个教训时,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摊放在她面前。   “长鞭。”   碧落随身的武器,正是一只乌金打造的软鞭,鞭上缠了倒刺,是她用惯了手的好东西。   她接下来,递交到了顾惜年的手上。   “主子……”   顾惜年的手腕一抖,长鞭如游龙一般飞到半空之中,发出一声脆响。   三皇子哈哈大笑起来,嘲讽的说:“你拿这个威胁我?你还敢真动手打本皇子不成?”   话音还未落下,鞭子已经抽了过来。   “我不打你,我抽你。”   顾惜年惯用的是长软剑,用起长鞭来照样顺手,她使的是那股子巧劲儿,啪的一声响,撕裂了衣袍,鞭上的小勾子,连人皮都能扯下来。   三皇子惨叫了一声。   “顾惜年,你怎么敢。”   又一鞭,准准的抽过,三皇子又是一声惨叫,滚落在地上。   “你未经允许,擅闯唐王府,扰我夫君养病,我不抽你抽谁。”   “我可是三皇子!”   顾惜年嘴角透着森寒的笑:“七皇子也打过,三皇子有什么打不得?告诉过你了,人若犯我,虽远必诛,你当我是说笑的吗?”   几鞭子落下来,三皇子只觉皮开肉绽。   脑子里满满全是不可置信,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全是真真切切存在。   他好痛。   特别痛。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拦住这个疯女人,快点拦下她啊,别让她靠近我……”   几个侍卫冲了上来,顾惜年手上的鞭子,宛若自己有了生命似得,在空中舞出了一道游龙般的鞭影。   来一个,抽一个。   来两个,抽一双。   如果说,抽三皇子的时候,她只用了五分力道,手下还是留了情分,那抽三皇子的侍卫时,她便是十成十的功力,往往一鞭下去,便要当场废掉一人,到地便甭想爬起来。   战场上杀人、保命的招法,与平素里武人之间的斗狠比试大有不同,它更实用,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虚招,既出手,便绝对是要干掉敌人的。   六皇子本来是想要帮忙的,毕竟他是跟三皇子同来,看着兄长挨揍不管,也是说不过去。   可一看到顾惜年拿鞭子抽人的那股气势,六皇子便不自觉的跟着浑身钝疼,他可不想也跟三皇子一样满地打滚的哀叫,因此只是嘴上不停喊着“七皇婶手下留情”之类的话,实际上却并没有冲上去相互,更不敢派手下去帮忙。   生怕因此激怒到了顾惜年,连他一起抽了。   另一边,三公主继续“晕着”,她是不打算睁眼了,因为她也很怕。   “顾惜年,你想杀了我不成?”   三皇子疼的实在受不了,又拉不下来面子求饶,便使出了浑身力道,大喊了一声。   “我的鞭子抽不死人。”顾惜年似笑非笑,手腕一甩,鞭子在空中连响三声,极具有震慑力。   三皇子都快吓傻了。   “最多,也就是把你抽个遍体鳞伤,三个月下不了地。”   她是这么说的,自然也会这么做。   接下来,每一鞭落下,位置皆是后小腿和腰下的位置,接触面儿不大,但真是极疼。   三皇子喊的嗓子都哑了,污言秽语,骂了一通。   可顾惜年充耳不闻,也不生气。   反正他骂的越大声,她的鞭子抽的越狠,看谁能撑得住。   唐王府内,惨叫声传出了老远。   但听的最清楚的,还是属于三皇子的声音,都变了调了。   不远处,一栋二层的小楼,西南角的窗子打开,头戴黑铁面具的男人,静静站立在那儿,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吴辛在一旁安静的陪了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子,要不要想办法阻止,王妃她这么做,怕是……不好收场了。”   她打的人,毕竟是金枝玉叶啊。   三皇子是睚眦必报的个性,平时最是记仇,如今在这儿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怎么可能就此罢了。   男人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俊美宛若谪仙的面容,正是盛宴行。   “打都打了,现在阻止也是晚了,不必管,交由她去处置。”   吴辛恭敬地低下头,犹豫着说:“可是……”   “她既是要做这个当家主母,心里便应该有数。既然敢做,心里想必已有了脱身之法。”盛宴行理所当然是说道。   吴辛苦笑:“属下觉得,王妃之举,更像是一时冲动,万一她只顾着动手,没想如何善后,该如何是好?”   事情的发展,全不在吴辛的计划当中。   说真的,此刻若是派他去善后,他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冲动?那便一力承当。本王病重,可没功夫管这等闲事。”   吴辛一听便明白了。   心中默默想着,王妃来求主母之权时,主子那般痛快的便给了去,还以为,王妃在主子的心里,地位与别人大是不同呢。   没想到,却是他看走了眼。   此刻,他略带着几分同情,看待着顾惜年的方向。   也是明白,若此次,顾惜年伤人之后,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怕是——   另一边。   三皇子和他的侍卫全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了。   眼泪、鼻涕、口水喷了一脸的三皇子,早没了桀骜之色。   “七皇婶,手下留情,不要再抽了,真的受不住了。”   顾惜年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三皇子既然服了软,她的鞭子便卷起,依旧是交回到了碧落的手上。   “三公主,你还要晕到什么时候,需要我去扶你起来吗?”   顾惜年的冷冽声音,可是比什么都好用。   三公主从侍女的怀里悠悠醒来,踉踉跄跄的站起,虚虚弱弱的哼哼:“景瑶见过七皇婶。”   “哼。”   顾惜年可没给她好脸色,依然是绷紧了俏脸。   “碧落,去把本宫的宫装拿来,本宫要盛装打扮。”   碧落心中有惑,却是不忘一唱一和的问:“属下这就去。”   顿了顿,她才替所有人问出来心中的疑惑:“敢问王妃,这么晚了,您要换上宫装做什么?”   “进宫。”顾惜年讲的很是大声。   “宫门此刻已落了锁了。”碧落提醒。   “咱们就去宫门口跪着,跪上一夜,请皇上开恩,放咱们王爷一条生路。”   顾惜年转身,裙摆飞扬出一道绚烂的弧度,作势要走。   三皇子疼的快晕阙过去了。   六皇子与三公主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是惊诧之意。   这七皇婶才动手把人抽了个半死,转过头又要进宫里去?她这是要做什么?   三公主蓦地想起了近些日子,有关于顾惜年这位七皇婶的一些传言,那是见了皇上,直接割伤口取兵符的狠角色,连皇后给了她小小的惩戒,都被皇上下旨,杖毙了所有宫人,听说连侍奉多年的老嬷嬷都没留。   一直以来,都觉得传言之中肯定有浮夸的成分在,如今看顾惜年身上那股子气势,三公主突然觉得,是她们把事情给想的简单了。   “七皇婶,三哥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计较了,毕竟都是皇家的人,莫要把事情闹大了,让人笑话。”   三公主的这个和事佬,顾惜年并不领情。   眼尾余光看见浅梨已带着换好衣服的八皇子和九皇子返回来,顾惜年便脚步轻移,迎了上去。   “你是景端?”她单膝点地,半蹲在了八皇子面前。   “七皇婶,您怎么知道是我?”八皇子的手里边还拿着一块糕点,那是浅梨自己做的红豆沙包,外皮焦香,内心软绵,入口即化,很是好吃。   八皇子和九皇子一人分了些,吃的很是满意。   这会儿跟顾惜年讲话,两个小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呢,与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七皇婶天然亲近。   “景瑞跟景珏出来玩的这么晚,宫里的娘娘可知道?你们还小,离家在外,娘亲一定会很担心的。”   九皇子景珏看了看手上的红豆沙包,顿时觉得不香了。   小孩子不会撒谎,便稚声回答:“母妃病了,一直不见好,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太监们说,是父皇下的旨意,怕母妃把病气过给了我们。”   八皇子扁着嘴:“我好想母妃。三哥跟我说,今天带我来七皇叔这里,万一见到了七皇叔,就让我当面好好求求他,父皇最喜欢七皇叔了,只要七皇叔开口替我们说话,我们一定可以见到母妃。”   “你们别胡说八道。”三皇子急了,顾不得疼,疾言厉色的斥责。   他猛然坐起,好像是要往上冲。   吓的两个小皇子尖叫着往顾惜年身后躲,看来平素里也没少挨排头,对三皇子很是惧怕。   “你还想再挨鞭子吗?”顾惜年冷冷的问。   “七皇婶,你有气冲我来,或者冲老六去,这都可以,但老八和老九岁数太小,他们可禁不住你的鞭子,真的被抽两下,他们的小命当场就没了。”   八皇子跟九皇子被吓的一哆嗦,手里的糕点都掉到了地上。   他们是双生子,面容极其相似。   两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   顾惜年忽的露出了一抹浅笑,弧度极小,却是释放着善意。   两个皇子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怕,是绝对不怕的。   七皇婶美丽又和气,给他们换干爽的衣服,给他们吃好吃的点心,她怎么会拿鞭子抽小孩呢?肯定是三哥又在骗他们了。   小孩子有小孩子思考问题的逻辑,两位小皇子不敢得罪三皇子,便干脆往顾惜年身后躲的更深,假装忙着吃东西。   头顶,飘来了顾惜年的声音。   “景端和景珏既然是想求七皇叔帮忙,为什么不直接求见,还跑去竹林内烤鱼?”   三皇子听到这种问题,吓的脸色都变了。   还想呵斥,可已经是来不及。   八皇子小声的回:“是三哥说,七皇叔最喜欢吃烤鱼,尤其是珍珠湖里边野生的大肥鱼,所以他才会一直住在水边。只要我们把鱼烤的香喷喷的,皇叔闻到了,自然便会过来跟我们见面了。”   九皇子也跟着点头:“六哥说,七皇叔最喜欢热闹,我们得喊得大声一点,假装湖边很好玩,然后七皇叔心里边一高兴,不管我们提出什么要求,他全会答应的。”   “你们两个小的,跟谁学的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话是张口就来啊。”三皇子脸色惨白,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   “我可没说过那种话。”六皇子跟着否认,“七皇叔病着呢,我怎会给七皇叔添堵呢,我不会那么做的。”   “童言无忌,七皇婶不必当真。”三皇子的声音陡然转为严厉,“景端,景珏,你们怎的如此无理,躲在七皇婶的身后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顾惜年看着眼前这宛若一场闹剧般的场面,有些分神想的却是,盛宴行从战场回来以后,双腿不良于行,身子一直很弱,瞧瞧,世上没什么雪中送炭的情谊,倒是从不缺落井下石的戏码。   那个男人的心里,想必也是极其的难受吧?   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跌落至人人可欺的渺小尘埃,他躲到了湖边,却仍是无法躲得过别人的暗藏祸心。   “呵,诡计败露,便要把责任推到两个年岁还小的弟弟身上去吗?”   顾见他们几个还想要争辩,顾惜年摆了摆手,索然无味的说:“等会到了圣驾面前,自见分晓。”   “你想要做什么?”三皇子急了。   他挨了顿鞭子,又气又急,心里委屈的紧,怎的这女人得理不饶人,仍是不打算放过呢?   顾惜年一左一右,拉起了两个小皇子的手:“景端和景珏跟七皇婶一起走,你们想见母妃,七皇婶去你们父皇那里帮忙试一试,没准你们父皇心情不错,一下子就答应了呢?”   “真的吗?”   两位小皇子双双眼睛一亮,想要见母亲的渴望占据到了最顶峰,一下子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顾惜年的身上,再听不进其他人讲的话了。   “随七皇婶进宫去。”   顾惜年瞥了三皇子一眼,神情冰冷至极。   这样子的眼神,依次转移到六皇子和三公主的身上,她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虽未讲话,但意思表达的已是很明白。   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   一大早,皇帝在香妃的美人榻上半梦半醒,景德公公已进来禀报,说是唐王妃在勤政殿外求见,已跪了一炷香了。   皇帝捏着鼻梁骨,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唐王妃便是顾惜年。   “她怎么来了?”皇帝坐了起来,接过香妃送过来的淡茶漱了漱口,不高兴的问,“景德,她不会是来找朕兴师问罪的吧?”   景德公公陪着笑:“唐王妃肯定是来谢恩的。如今,王爷病着,起不得身,也不方便进宫谢恩,虽说皇上已免了这些理解,可但凡是个懂事儿的,也得专程跑一趟,谢皇上赐了一份好姻缘。”   “朕瞧着可不像。”皇上板着脸,心里边其实一点都不想见顾惜年。   每次见了她,总免不得要想起顾鹰,想起许多与顾家有关的陈年往事。   他并不是个愿意回忆过去的帝王。   逝者已逝。   多想无益。   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处断,哪能整天的去管顾家那些事。   “老奴去把人给打发了?”景德公公躬着身子请示。   “去吧,让她回去好好跟唐王过日子。”皇帝想了想,又吩咐,“再拿一份赏赐,让她带回去。”   “是。”   景德公公领了口谕,让两个小太监端着赏赐,来到了勤政殿外。   顾惜年见了他,神情多了几分恭敬:“见过公公。”   景德公公很是受用这份尊重,也回了一礼,客气的说:“王妃这么早进宫,是来谢恩的吧?可今儿是真的不巧,皇上国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这不,赐下了不少恩赏,恭祝唐王与王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吉祥话,一套一套的讲出来,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儿上都得应承。   顾惜年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景德公公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便有了数:“王妃,您不谢恩吗?”   “臣妾代夫君,谢皇上隆恩。”   讲完,人便直接跪下,腰身挺得笔直,眼底全是倔强。   她这样子,一下子就把景德给惊住了。   “王妃,您请起吧,皇上说了,只要您跟唐王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就不枉费……”   “顾惜年正是为了能与夫君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会此刻进宫。还劳烦公公再走一趟,请皇上救救我家王爷。”   景德公公心里一沉:“可是王爷的病情有变……”   顾惜年摇了摇头:“王爷病着,急需静养,可府上外客太多,不好得罪,因此,只能求皇上开恩,管上一管。”   景德公公听的更加诧异了:“不想见的客人,不见便是,难不成还有人敢去唐王府闹事?”   顾惜年欲言又止。   久久只答:“是。”   “七皇叔身子骨不好,皇上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每天都会过分呢,宫里边的太医和名贵的好药,一直都在往王府内送着,皇恩眷顾,哪个敢在这时候不识时务的跳出来坏事,就不怕皇上龙庭震怒吗?”   景德公公一番慷慨激昂。   顾惜年回:“三皇子、六皇子,三公主,八皇子和九皇子。”   景德公公听她嘴里念出了一串,不由的愣住了。   —————   勤政殿内,皇帝面色铁青。   桌案之下,跪着几位金枝玉叶。   顾惜年自然也是跪着,不过,脸色比谁都不好,虽是身穿着亲王妃的宫装,但她根本不笑,身上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是女子,从不输男儿,任何人见了这样的她,都会在心底暗称一声好,绝不敢有半点小觑之心。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三皇子说出来的,三公主在一旁补充,六皇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两位小皇子挤在了一起,看样子还是很怕皇上的。   “胡闹。”   皇上一听,心里便有了数。   其实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三皇子和六皇子总喜欢时不时去一下唐王府,有时还呼朋唤友,闹腾好几天。   盛宴行已是那般模样,很懂的收敛锋芒,息事宁人,糊糊涂涂的过日子;他忍着,让着,从不曾怪罪,更不曾阻止。   这般纵容,久而久之,几个皇子便成了习惯,愈发的过分了。   皇上看在眼中,却从没打算阻止。   他心底里对盛宴行存了许多芥蒂,始终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先皇曾立了一位太子,但那是个福薄命短的,还没熬到好日子,自己个儿倒是先病死了。   自那之后,先皇的态度便很是模糊起来,哪怕后来病重,众臣恳求,他仍是在拖延着时间,直到龙御归天,也不曾明说,由哪位皇子来继位。   于皇帝而言,那段时日,委实是难熬,他总患得患失,每日都在为了登顶,而绞尽脑汁,耗费着心血。   好不容易,先皇遗诏,公之于世。   他登基为帝,受万民朝拜,群臣效忠。   可历代为守护帝王而存在的‘护龙卫’,先皇竟交给了盛宴行,‘护龙卫’从此不护君王,而专司保护唐王的安危,成了盛宴行麾下的暗卫。   这一股力量,从东盛国建国立都之日便存在,数百年之间,发展庞大到一个令人咂舌的地步。   有了‘护龙卫’在手的盛宴行如虎添翼,甚至有着威胁皇帝的力量。   皇帝每每想起此事,便如芒在背,夜不能寐。   他曾无数次梦到盛宴行才是先皇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在他登基为帝的那一日,他举剑刺向了自己。   他更是无数次恍惚之间, 仿佛看到盛宴行举兵谋反,他不甘心失了皇位,总在暗处伺机而动,时刻准备着翻天覆地。   疑虑太深,皇帝焦心不已。   他想要拿回‘护龙卫’,数次暗示,盛宴行根本不理会。   于是,战乱大起,他便下了旨意,要盛宴行去战场,他一个富贵王爷到了九死一生的战场,凶险便多了几分。   谁知,盛宴行竟是精于军法,领兵作战,不到两年,便杀的那一股来犯之敌,丢盔弃甲,眼看便要立下不世之功。   皇帝干脆派了太子前去,督战为名,实则是拿回了盛宴行的军权,并令他立即回京。这样,太子便理所当然的得了盛宴行之前所有的战功。   回京路上,盛宴行被人刺杀,身中剧毒,是护龙卫拼死保护,才能顺利脱身,只是之后,他的双腿残了,一身功夫废了,身上的锐气和杀气全都散了。   这样的盛宴行,如被拔了牙的老虎,折了翅的凤凰,只剩一个空壳子,奄奄一息的拖延着半条命。   而同样,对于这样子的七弟,皇帝才是真正的放下心来,日日夜夜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终于可以卸到一旁了。   只待唐王身死,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回‘护龙卫’,彻底解了这个心病。   藏在心底里的执念,正有条不紊的一步步执行当中,他并未特别掩饰自己的心思,下边的人便懂的迎合之道,暗地里默默的使坏的,不在少数。   因此,便不难理解这些金枝玉叶的行为了,他们分明是借着去唐王府那边搅闹,来讨好皇帝呢。   之前,唐王忍耐,不曾提起,一切便风平浪静的过去。   今日,顾惜年来到御前,亲手掀起了风浪,将那么多不堪,砸在皇上的面前。   “谁允许你们去唐王府叨扰的?老三、老六,你们最近的功课是太少了吗?居然还带着你们两个弟弟跑出去疯闹,怎的这般让人不省心。”   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毕竟皇上是个要面子的,他可不想落人口实,让别人说他是容不下胎弟的昏君。   “父皇,儿臣知错了。”   到了御前,三皇子跟六皇子老实的跟个鹌鹑似得。   “唐王妃,皇子公主们做错了事,自会有朕来罚,谁允许你动手的?”   斥责听起来虽是严厉,却是一语带过。   皇帝骂完了自家孩子,话锋一转,便追究起了顾惜年这边来。   三皇子非常配合,嘴里哼哼了几声,身子跟着虚弱的瘫软;   皇帝给景德公公使了个眼神,景德公公立即领着宫人过去查看,三皇子身上的一道道鞭伤是怵目惊心,皇帝本来还以为顾惜年只是一时愤怒,才动了手,却没想到,她竟然下手那么狠,神情顿时便沉寂了下来。   “你把三皇子给打成了这样?”那质问之中,已充斥了杀机。   “是。”顾惜年答的非常干脆。   皇帝暴怒,手掌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声音轰然响。   整个勤政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淡化了呼吸,根本不敢承受天子一怒。   顾惜年抿了抿嘴,倒是没有被吓到,整个人平淡的像是一个局外人。   “顾惜年,你别以为你是顾家的人,有军功在身,又是忠臣之后,朕便不会动你。”   皇帝说这话,绝对不是吓唬而已。他对眼前这个眼底泛起桀骜的女子,已是生了真切的杀心。   “臣妾从未有过携功压主的念头,而且,臣妾已然出嫁,出嫁从夫,从此之后,当以唐王府为家。”   皇帝一噎。   “好!好好!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与顾家的功劳划清界限了。是个硬骨头,朕佩服你。”   话虽如此说,但真真切切是要为后边的话,做出一个铺垫。   “是!”顾惜年的身形,笔挺如剑,虽是跪着,可她身上一直有股浩然正气。   景德公公偷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感叹,这顾惜年还真是顾鹰的女儿,倔脾气跟顾将军何其的像,情势依然如此,面对的又是君王之怒,她竟然还不服软。   “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且说说,你为何敢私自鞭打皇子?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朕,不念旧情,必须要处置了你,才能消这藐视天家之罪。”   手里捏着一本书,朝着顾惜年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顾惜年可以躲开,却一动不动,生受了一记。   额头被书页,砸出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半边脸都花了。   顾惜年沐在血中,眼神更加冰冷。   等了老半天,就为这一刻,时机既到,受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皇上,臣妾是前日才嫁给了唐王的,新婚之夜,王爷毒发全身,病情转重,太医院的几位名医至今还守在珍珠湖畔的小宅子里施救,臣妾亦不知夫君是否能撑得过这一次劫难……   ------------ 第50章 夫妻同命,同生共死   顾惜年的声音明明并未抬高,语气更是平静如涓涓细流,可在勤政殿内的所有人心底,却掀起莫名的惊涛。   她想要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皇帝面色严苛,正计划着打断,不想听这些后宅的男女私话。   她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于顾惜年而言,唐王能否熬过生死劫,并不是顶顶重要的事。”   皇帝心中顿时生出了恼火之意,这便是帝王的双重标准了,他心里边藏着对唐王的复杂心境,可真的从顾惜年口中听到她那般轻描淡写的说起了盛宴行的生死,这股被冒犯到的感觉,还是令皇帝面沉似水,独属于帝王的威压不客气的扑面而来。   “顾惜年,想想你此时的身份,想想你该站的立场。即使是女子,说话之前,也需要过一过脑子,否则,也别怪朕容不下你。”   皇上的视线,落在了她额头的伤口,又轻轻落在她那张沉静之中饱含着英姿飒爽之气的俏脸上。   此言,极重。   他的耐心,亦是所剩无几。   顾惜年恭敬的施了一礼,回道:“臣妾知道自己在说的什么。皇上,臣妾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与唐王结为夫妇,更不曾得知,一嫁入唐王府,唐王便已是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顾惜年摇摇头,想到那个风雅无双的矜贵男子,心中依然是觉的惋惜。   “之所以说,此时此刻,臣妾心里边不是顶顶介怀王爷能否熬过生死劫,并非是顾惜年心中不在乎,而实在是认清了事实。”   “可笑。”皇帝仍觉的她是在诡辩,眼神之间,满是不信。   顾惜年继续说了下去:“人至绝境,便想求神;可求神若都已无用,便只能认命;认命实在是件顶顶重要的事,只有先认了命,才会真正的找出一条路来,给自己走。”   “喔?”皇帝高高的挑起了灰白的浓眉:“听你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已经认了命的,不妨说说看,你寻到的是一条什么路。”   “死路。”顾惜年朗声回答,她不再低头,不再恭谨,比任何时候都要坦然洒脱。   她敢直视君王双目,将心底的话镇定的讲出。   “臣妾曾发过誓,愿得真心人,生死两不弃;既已嫁予王爷,王爷便是顾惜年的真心人,入了唐王府,唐王府便是顾惜年的家;臣妾的父亲没了,兄长没了,最懂的失去之痛,所以,臣妾不想再失去任何身边人了。”   皇帝心中想着,莫不是刺激太大,把顾家丫头给激傻了,她的话,怎的语无伦次,让人听不明白了呢。   耳畔,顾惜年清脆的声音,还在继续:“臣妾首先是认了命,先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唐王故去,顾惜年再失挚亲,从此无亲无靠,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孤独走至生命的尽头;而后便是知命而不认命,我夫君尚在人世,他在,家便在,我顾惜年便是拼出了一条命去,也要护着自己的家,护着自己的夫。”   长长了说了那么多的话,如今才是步入了正题。   顾惜年的目光,依次从三皇子、六皇子、三公主的身上滑过,她看向了谁,谁便跟着身形一颤,感觉像是被个锋利的刀子给刺到了似得。   “皇上从未放弃我夫君的性命,派了名医,送了好药,十二个时辰不断,救着,守着,等着;夫君自己也未曾放弃过自己,身体难受,性命垂危,他忍着,熬着,拼着;而我,更是不会放弃了王爷,我就挡在他面前,谁敢加害,我的刀锋便指向谁,不就是一战吗?顾惜年上过战场,为国为民,砍下了敌人的透露,踏着敌人的鲜血,最不畏惧的,便是开战。”   她那暗沉沉的目光,锁定了三皇子,“几位金枝玉叶在唐王府内吵闹,扰的我夫君不得安宁,无法精心修养;陆续上门的外客,以探视之名,行骚扰之实,还有内内外外的佣仆下人,都以为主子快不行了,一颗心便跟着浮躁起来,不再尽心伺候……臣妾若不用上些雷霆手段,该如何镇的住?”   一番话,停下以后,宛若绕梁有音,久久不觉。   皇帝总算是明白了。   可明白归明白,像顾惜年这般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他仍是不能苟同。   “你的意思是,唐王活着,你便是拼着得罪所有人,只为护他一人周全?”   “是!请皇上恩准!”顾惜年给皇帝磕了三个头,额头与地面相撞,她满是血的伤处,再此流出了一股红色的血水。   那眼神,那扮相,仿佛是来踏血而来的魔神,令人极其震慑。   “若是唐王陨了呢?”皇帝左手搭着右手,手指不停的捻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夫君故去,我随他一起走,这人间,毫无留恋,不要也罢。”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讲了出来,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皇帝,被震撼到了。   三皇子与六皇子面面相觑,眼底全是不信。   顾惜年,她是疯了吗?她居然敢在圣驾前,立下这样的誓言?   “好!”皇帝鼓掌,“你倒是对朕的七弟情深意重,不是才嫁过去两天吗?便已有了生死之约了?”   “臣妾虽嫁入府中两日,却不曾见王爷转醒过,一切,只是臣妾一人的决定。”顾惜年目光清澈,三言两语,便纠正了自己从前与唐王并无私情,她绝不容许任何污言,加注在自己身上。“夫妻本是一体,生死相随,不足为奇。臣妾知皇上十分恼火,但此时已是非常时期,臣妾只能顾着夫君一人,一切以夫君的事为最优考虑,其他事便顾不得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   顾惜年神色漠然。   似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醒了,你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顾惜年再此磕头:“臣妾想再求一个恩典。”   “说!”皇帝咬牙切齿。   “臣妾求皇上恩准,唐王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除皇上派来的使者和太医之外,不允任何人上门叨扰王爷安宁。”顿了顿,她看着三皇子,淡淡的说:“若不然,臣妾还会忍不住出手。”   “准了!你去吧!”   皇帝这会儿满肚子都是火气。   看着顾惜年走出了勤政殿前,他森寒道:“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你与唐王,夫妻同命。”   “谢皇上提醒,顾惜年记得清清楚楚,言出必行。”   ——————   走出皇宫的这一路,顾惜年始终是步伐不紧不慢,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任何人都读不出她的心底所想。   来到宫门处,碧落就等在那儿。   看着顾惜年带着伤,她是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扶住她。   “主子,您没事吧?额头上的伤……”   “皇上用书砸出来的。”顾惜年是手,一搭上碧落的手背,支撑着自己的那股精气神顿时卸了。   她晃了晃身子,笑的苦兮兮。   “失血过多,还真是有点晕。”   眼前的天地跟着晃动起来。   她只迈了半步,整个人便栽倒了下去。   碧落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了人,心疼极了。   被扶上了马车的顾惜年,昏睡了好一阵子,才转醒了过来。   “我在哪儿了?”   她坐起身,抬手摸了摸额头。   伤口已被包缠好了,还觉的有些痛,不过是可以忍的那种。   “再有半盏茶的光景,也就到府中了。”   碧落的眼眶红着,在主子身后塞了个软垫子,“这伤……是因为您鞭打了三皇子?”   顾惜年缓慢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王府内的,宫中的,暂时停滞的记忆一瞬间畅通起来,她眼底恢复了清明一片。   “也是,也不是。”   她言简意赅的把在皇上面上说过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碧落惊的捂住了嘴。   “大姑娘,您忘了,君前无戏言。”   顾惜年自然是晓得其中厉害,只是,把自己牢牢的捆绑在唐王府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上,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做事,从不后悔。   因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更多的话了。   也不见急。   撩起了车窗的竹帘,看向外边的风景。   她是清早入的宫,此刻出宫,正是长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因四国大比的缘故,已有不少异族打扮的行人来来往往,入住了客栈。   顾惜年心里边盘算着,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商机。   她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支撑她去实现接下来的计划。   而四国大比的到来,将时运推到了她面前。   若是不稳稳接住了,岂不顾府了上天的眷顾。   碧落却还是在纠结“同心同名”这件事上了,她越想越怕,脑门上的汗一股股的往出冒。   有心想要说什么,但顾惜年心不在焉,根本不接茬。   她也就知道,顾惜年是真的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如此不上心,是心有良策?还是万念俱灰,看破世事,便不把性命当一回事了。   若是后者,那是大大的不好。   碧落善于驭人,对人心的把握最是精准。   一瞬间,便做出了数种推测,,再被她一一的给推翻掉。   还不敢提议更多,唯恐会让顾惜年心里边更加的烦躁。   踯躅了好一会,才试探性的说:“既然大姑娘已下定了决心,属下觉得,要速招琼宵和震华回京了。”   琼宵善于医,震华精于毒,二女配合,替唐王诊治,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唐王不能死,绝对不能。   哪怕只是吊着一条命,那也需长长久久的吊着,绝不能让他连累到了自家主子。   顾惜年之看了一眼碧落的小脸上不停闪过的神情,便知她想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了。   她是需要像碧落这样子的人在身旁辅助,更有心给碧落机会,让她成长更快。   便笑吟吟的问:“我倒是觉得,唐王的命硬的很,他经历数次看似凶险的死局,但最后总会从其中窥得一丝生机,顽强兼任的活下来了。这一次,大概也不会例外。”   碧落抿了抿唇:“属下自然是希望王爷身体康健,逢凶化吉;但大姑娘的性命跟王爷捆缠在了一起,属下同样也冒不起如此大的风险。”   眼看着唐王府气势非常的府门,已在视线之内。   越走越近,顾惜年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玩味。   “碧落,要不要打个赌?”   碧落疑惑的问:“您要赌什么?”   “你冥思苦想的破局之机,进了王府,便会有人送到你面前。”顾惜年轻点了下她的脑门。   碧落琢磨了好一会,却是没太明白。   “大姑娘觉得,唐王府那边会有所应对?”   话说出口,不等顾惜年接话,她自己倒是先使劲的摇摇头。   “倒不是属下瞧不起那座府邸里的人,实在是内内外外的查看过了情况,心里是有了数的。   大约是因为王爷久病不愈,府内既无主事的当家主母来应酬家事,更无执掌乾坤的长辈力撑大局;   吴辛、程先这两个倒还算得力,可所做之事毕竟有限,无法扭转大局。”   她悄悄的看了顾惜年一眼,见她并无不悦之色,反倒是在认认真真的听自己分析,便放心下来,继续说了下去。   “大姑娘刚刚所说的破局之机,吴辛和程先的身份已决定,他们无法提前做出预判。连他们都不行,其他人怕是更不行了。”   顾惜年笑容转深,手指头又戳了下碧落的脑门。   “你啊,也不怕想的太多掉头发。不用分析许多,只告诉我,要不要赌,得想个好彩头。”   碧落哭笑不得,心说讲了这么半天,主子关注的重点,居然还在那件事上边。   也罢,难得有兴致,她也不好扫兴。   便点头应承下来:“必赢之局,属下愿赌,但事前把话讲清楚,免得胜之不武。”   “你倒是非常有自信了。”   顾惜年狡黠的眨了眨眼:“如此,便这样约定了,若是我赢,你去把唐王府的丫鬟婆子和二等以下的家丁全接过去,以铁血手腕,肃清一遍,有问题的直接撵出去,这件事要的急,十天之内,便要妥妥当当的做好,且是要有理有据,不能给人挑出毛病来。”   碧落的嘴角颤了颤:“主子有吩咐,直接下令即可,无需拿来做彩头。”   而且,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当,难道真是判断有误?或是某些关键信息没有掌握?   “这些是额外之事,需你不动声色,悄悄进行,你必是要耗费极大的心血,我可不忍心额外压给你那么多事。”顾惜年一脸真诚。   碧落顿时哭笑不得:“额外施压舍不得,打赌赢了便舍得了吗?”   她家主子的逻辑,也太……可爱了些。   不过,许久没见主子如此好心情,碧落单单是看着便觉得心里舒坦,自是不会扫兴的。   “若是主子输了呢?”她悄悄的补一句。   “我若输了,便许你一桩好姻缘,秦迁为人很是不错,你若与他相伴终身,我很放心。”   碧落万万想不到,顾惜年会突然提起了那个人,而且如此直言不讳的提到了婚事,脸颊顿时滚烫,连脖子都跟着变成了粉红。   “大姑娘,您……您又在笑属下了。”   她又羞又急,整个人快要跳起来了。   顾惜年老神在在,一派淡定。   “秦迁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从小一块长大,一块练功,只是后来,他被父亲送到了军中去,便一直分别,直到现在,不得相见。”   马车外,日头转毒。   顾惜年把车帘拉紧了些,可视线依然是落在车外人来人往之上。   “既已打了赌,便坦然领受了,而且,你不是很有自信会赢我吗?”   顾惜年见自己最得力的手下,羞的像是一团火焰,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她决定点头为止,不再刺激。   免得,小碧落一个控制不好,再真的羞晕了过去。   距离府门口只剩下一小段路。   顾惜年静静出神,碧落攥着拳头,努力的平复着被撩拨混乱的心情,脑子倒也是短暂的停止思考,再没去不停的设想越来越不受控的局面。   走到附近,王府的门已是打开,程管家领着几个下人,就守在了那里。   碧落也整理好了自己,除了脸蛋依然有些红的异样之外,外人倒是很难再看出来什么。   顾惜年淡淡的问:“那么,碧落啊,你是盼着想赢,还是盼着要输呢?”   碧落一考虑到赢与输的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她才稍作平息的体温,蹭的再次升高。   得,这下真的要化为熊熊燃烧的烈焰了。   ——————   程先将顾惜年的马车迎了进来,一路疾走,在前引路。   一直护送到中院,才准备好了踏脚的小凳,摆在了马车前,恭敬的等着她下车。   顾惜年身边的碧落姑娘,脸红的很厉害,少了几分平日里惯然带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程先多看了一眼,便收起了诧异。   “王妃的额头,受伤了吗?”   问是问了,可话语里少了几分疑惑,倒像是早就知道了顾惜年受了伤似得。   “不碍事,只是小擦伤罢了,过两天就好了。”   顾惜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慢慢走,不需要碧落搀扶。   “伤在额头,伤口再小也不能等闲视之,万一留了疤,那就不好了。”   程先絮絮叨叨的劝着,“属下派人去将李太医请过来可好,他今日当值,恰好就在府中,平时也最是擅长医治外伤,亲手所配的药膏,有去淤除疤的功效,最合适不过了。”   “王爷身边的人,不方便调离,当下是非常时期,一切以王爷那边为优先对待,我这儿不妨事。”顾惜年仍是拒绝。   碧落对于人的态度,最是敏感。   她察觉到了程管家的态度,比今早走时,多了不少亲切,禁不住心中生出了几分诧异来。   是,发生了什么吗?   可眼尾余光,也注意到了顾惜年神情平静,显然是没觉得意外。   所以,这里边究竟是——   碧落心中有疑,便多了心思,暗暗注意着。   程先笑了:“王爷那儿还有周太医他们在呢,李太医专精的是外伤,暂时帮不上什么忙,离开一会却是不打紧的。王妃还是允了属下的提议,让属下去把李太医请过来吧,等给您瞧好了伤,换了药,就立即让他回王爷身边去,绝对不会耽误事儿。”   碧落很想插嘴问一句:既然是用不上李太医的本事,那为什么要把他调过来,守着王爷呢?   但顾惜年没提出异议,她便只好先把疑惑给按捺在心里边。   “既然程管家如此说了,就依你的安排,去请李太医吧。”   顾惜年也未坚持到底。   程先立即亲自去了。   等顾惜年回到落霞院,去了盛装打扮,换上了一条素色长裙,浅梨便来到内室禀报,说是程管家带着两位太医,来给王妃治伤了。   “两位太医?怎么会是两位?不是说,只请李太医来吗?”碧落不解的问。   “奴婢也不清楚,但的确是两位,另一个好像是太医院的那位院首黄太医,前日奴婢见过的。”浅梨小声的说。   顾惜年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并未现出半分诧异。   “他来做什么?”碧落望着顾惜年,轻声问。   顾惜年不答。   只是笑着说:“看来,这一局赌,是我要赢了。”   碧落根本摸不着头脑。   可顾惜年没想着给解惑,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容,便走了出去。   她一出现,黄、李两位太医,一扫从前的冷傲,竟主动从椅子上站起,给顾惜年行礼。   “拜见王妃。”   “二位太医不必多礼,请坐吧。”顾惜年命人奉了茶,礼数十足。   程先有些急,“李太医稍后再喝茶,先给我们王妃瞧一瞧伤处,您瞧,流了不少血,又把布条浸透了。”   李太医立即起身,“程管家说的极是。”   顾惜年没有再拒绝。   程先命人抬了一把大椅到房间的正中,顾惜年坐在那儿,方便李太医处理伤处。   “王妃,您可以闭上眼睛,我下手很轻,不会太痛。”   李太医笑容和煦,生怕顾惜年太紧张,便软语安慰着。   “谢过李太医了。”   那点小伤,跟顾惜年这一路赶回京城,因大大小小的袭击而留下的伤口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但被人细心呵护的感觉仍是好的。   顾惜年顺从的合上眼。   布条被结下时,程先跟浅梨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好深。”   李太医眯着眼瞧了一会,认出来是磕砸所造成的不规则伤口,但并不多嘴过问,直接开始处理起来。   清水将伤处冲喜干净,之后再上了药,重新绑好了布条。   “每隔两天,我会来给王妃换一次药。伺候着的丫鬟要多仔细些,不要让伤处沾水。”   注意事项细细讲完,李太医才又对顾惜年提醒道:“不留疤的另一个关键,是等伤口结痂后,无论多痒,王妃都不可以用手去抓,忍到厚痂自然脱落,我会再送来另一瓶去疤的药,再涂上个十几日,也就彻底好了,与容颜无碍。”   一听能好的彻底,连碧落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来,赶紧道谢。   李太医摆摆手,便退回到到位置上坐好。   一直在旁默默饮着茶的周太医,径直来到顾惜年面前,神情犹豫,似是有话要讲。   ……   ------------ 第51章 楚国公主,身藏解药   顾惜年的眼底有光,明眸璀璨,似是看穿了一切,又好似一切懵懂。   突然,房间内有些安静。   程先也来到跟前,打起了圆场。   “周太医有要事禀报,是关于王爷的事,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顾惜年看了碧落一眼。   碧落便心领神会,让浅梨带着在外间伺候的丫鬟们出去,她自己只送人到门口,低声与守着门的女侍卫讲了几句,便又折返,站在了顾惜年的身后。   周太医看了看顾惜年,又看了看碧落,接着再看李太医跟程先。   程先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开口替他说道:“王妃,周太医所要讲的事,极其重要,还请您再次屏退左右。”   “碧落是我最信任的人,如同王爷信任程管家和周太医一般,不需避讳。”顾惜年神情平静,并未因为周太医和程管家等人表现出的一番故作神秘,而多出半分好奇。   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懒洋洋的,起了个大早,在宫中耗费了好一番气力,此刻倒是有些倦了。   半眯着眼,那是强打精神在听。   若是程先等人瞻前顾后,各种担心,她可能就要把人给请出去了。   周太医略加思索,而后缓缓开口。   他已经花甲之年,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比寻常人还要老气许多。   只是一双眼睛贼亮,眼皮耷拉着,却挡不住双瞳中央的精光,能做到太医院的院首之位,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老夫此来,是想当面讲一讲,王爷的病情。”周太医清了清嗓子,“王爷曾经领兵上过战场,大大小小的伤都受了一些,但这些伤及的只是皮毛,回京调理一阵后,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此刻真正令王爷昏迷不醒的主因,实是毒发全身,隔绝了生机。”   顾惜年依然平静,这些话,已逐步在接近唐王府极力掩藏的最核心的那一部分机密,她垂下的黑睫,轻若不可闻的颤动了几下,此刻心中已是笃定,唐王府在宫中必是安插有眼线,勤政殿内才发生的事,这边很快已收到了消息。   她从皇宫回来,一路上所用时间有限。   而唐王府这边却已是做好了应对准备了。   唐王,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如此不堪?   又或是,其中另有缘由,只是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那个样子,实际上真实的状况却是——   “王妃?王妃,您在听吗?您的伤处,又在痛了吗?”   周太医见顾惜年明显在失神的模样,皱着眉问。   “我在听,你继续说。”顾惜年端起茶,浅浅的饮了一小口。   “王爷身上一共存在两种类型的毒素,其一便是持续在消耗生机的阴阳风水毒,其二是我与几位太医商议之后,以以毒攻毒的法门,送进去的二十八种毒。这本就是剑走偏锋的做法,当时王爷的性命,危在旦夕,为求保命,只能以此为权宜之计。”   周太医讲完,还连连叹着,仿佛很是为难的样子。   装模作样了会,悄悄看顾惜年,她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那儿,连眼神都不曾变化。   周太医的心里边已打起了边鼓。   可事已至此,再想反悔,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压低的声音,愈发显得悲切。   “然而这样的处断,治标不治本,且用不了几年,毒发入骨,还是难逃一死,除非——”   周太医看了一眼程先。   程先点了下头。   周太医此刻已不指望王妃会给出回应,便自己说了下去:“除非能找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及时给王爷服下,等解了主毒,另外二十八种毒,自然有对应的办法解去。而今,王爷已是生死垂危,找到解药,是为救人的关键。”   顾惜年屈指,敲了敲桌面。   咚咚咚,几声脆响。   她正色问道:“周太医来到落霞院,为的便是这个?”   周太医点头:“当下,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紧急,王爷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没有特别有效的灵药能够控制那些毒,也找不到另一种毒,来完成体内的平衡,这一次,若是没有解药,或许……就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碧落追问。   “身死。”   房间内,一阵诡异到令人窒息的安静。   顾惜年的态度委实太令人捉摸不透,周太医只得抱拳,直截了当的说道:“王妃是当家主母,唐王府内诸事有决断之权,现如今已是危及时刻,无人能做的了王爷的主,一切之全看王妃的了。”   碧落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有些变了。   心说这个姓黄的老太医说这些是在推卸责任吗?   之前对于唐王爷的处断,之前就做出好了那么多,根本没人来问过顾惜年的意见。   现在王爷体内被下了那么多毒,说是维持最霸道的那一道毒不至于爆发,实际上却是极其冒险的行为。   而今,无力回天,却跑过来,让她家主子拿决定。   在碧落看来,分明就是在给她家主子挖个大坑,半是强迫半是哄劝,让她往里跳呢。   “主子……”   顾惜年的手一抬,阻住了碧落出口的话。   她微笑着问:“周太医的意思,是已经知道了与解药有关的消息了?”   周太医没想到顾惜年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快,他愣了下,而后赶紧抱拳:“正是。”   事情愈发的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只要能救王爷,需要我来做什么,周太医尽可直言。”   周太医轻咳两声:“竭尽所能,将解药取回,速度越快越好;等会回到湖畔小筑,我会用银针封住王爷的奇经八脉,让王爷进入到一种类似于假死的深眠状态,这样便可以更长的拖延时间,等到解药。”   停顿了一会,周太医不忘补充:“银针封脉虽可暂时生效,但却不能无限拖延,王妃若是下定了决心取药,速度一定得快。”   说完这些,周太医客气的请程管家继续讲下去,他则提起湖畔小筑那边不能离开太久,领着李太医匆匆回了。   程先派人妥帖的护送着两位太医返回,安排完毕,立即就来到顾惜年的跟前,“有些事,王妃可能还不太清楚,世人皆知咱们王爷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实际上真正致命的伤处和所中的阴阳风水毒,却是他奉旨返京,行至城外六十里处时,遭人暗算。”   “嗯,继续说。”   其中因由,顾惜年并非全然不知。   不过她也没打断了程先,还是愿意从他口中,听一听那段过往。   程先所讲的比较简略,大体上与顾惜年所知,无有出入。   但一些更细节的东西,顾惜年便真的是首次知晓。   “那一年,王爷领着几万军将,杀的多了一倍的敌人丢盔弃甲,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却在战事胜利之前,假借名义,将王爷召回京中;   离京尚有六十里,王爷发现已等候在那儿迎接自己的太子殿下。太子是来安抚王爷的,王爷当年立下的军功,若是等到战事结束后,必是要被视为战神一般的英雄人物,千秋万代的传颂,但战事未平,提前返回,便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称,他是怕王爷心里边觉得委屈,便早早的赶过来,亲迎出城,给王爷最大的体面。   没想到,正在叙话时,一伙蒙面匪贼突然从高坡处冲了下来,他们直冲着太子杀了过去。   一番血战,死伤不少,对方比杀红了眼的亡命徒还能对付,甚至不惜暗箭伤人;   王爷为了救下太子,替他挡了一枚暗箭,事后发现,那箭头上涂着剧毒,从此……王爷的身子便不好了。”   程先以为自己说完,顾惜年还是会针对疑处,追问不止。   没成想,顾惜年静静听完以后,只是问:“阴阳风水毒的来历竟查了这么多年,最近才有线索?”   她的眼里,只关注的那毒。   换言之,在她的心里,重视的就只有他家主子。   程先心头一热,想起了之前才传回来的消息,王妃在宫里,当着皇帝的面儿,直言要与王爷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他的心底里,对这位女主子,不由的生出了浓浓的崇敬之情。   而今,顾惜年字里行间所说的都是在表达着对王爷的关切,程先也并不觉得诧异。   他躬身,回道:“此毒的来自于皇族,配置不易,为不传之秘,朝堂江湖之上,数百年间都不曾见了,知晓此毒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且还是别国的皇族,单是确认起来,便是极其不易。也是偶然的一个机会,王爷的一位旧友来访,他身边陪着一位大能,替王爷抚脉时,偶然发现;”   提到这些,程先不由的叹了口气:“能确定是阴阳风水毒,已是极其不易,想要拿到解药,却更是千难万难。王妃,属下等无时无刻都在为了王爷的身子忧怀,但能得到与解药有关的讯息,还需要一些运气。”   “如今,运气到了?”顾惜年轻轻挑起了眉梢。   程先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双宛若能看穿人心的清澈眸子。   “是的!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吴侍卫查出,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如今在何处,王爷有救了。”   “嗯。”   顾惜年抬手,指了指凉掉的茶碗。   碧落去换茶时,主从二人交换了眼神。   顾惜年:瞧吧,破局的机会,救人的办法,已送到了面前,这个赌,她根本是轻松的赢定了。   碧落:主子,您不觉得自己有作弊的嫌疑吗?明明是您心中早已有所笃定,还故意诓属下入局,让属下心里边好生担心。   程先不知道她们另有赌约,只发现顾惜年神情淡淡,反应与自己之前的预料,全然不同。   他心里生出了些许忧心,克制着那份情绪,继续说了下去。   “阴阳风水毒乃是楚国皇族的秘药,相传是楚国的第一任国君为女帝,这毒便是她令手下巫医精研而出的秘药,因配置不易,不会轻易动用,几乎是绝了迹,难以见到。而此毒,虽有解药,配置亦是极其复杂,其中有几味药需要跑遍天南海北,运气极佳才能配的,因此,即使拿到解药的配方也不见得能够配出,最好便是直接拿到存世的最后一粒解药。”   顾惜年的双瞳,骤然一缩,综合所有信息,她已明白了大半。   “楚国……有一位公主,恰巧就在京城,她跟在七皇子的身旁,交情似乎还挺不错的。”   程先是知道那一日在四福客栈内发生的事,但他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惊讶的问:“王妃竟知道这位公主。”   顾惜年哼了声,“一面之缘,但印象颇深。你是希望我去求楚国公主赐药?这个大概是不成的,因为昨日在四福客栈,我才把楚国公主的心上人给揍了一顿,她此刻肯定恨死我了,由我去要,即使有的商量,大概也会直接变成没的谈了。”   程先想笑,又不太敢笑,因为顾惜年的讲的实在是太有趣了些,他干脆把下颌压低了些,尽量藏起偷笑,不要太明显了。   “楚国公主与七皇子最近的确是走的很近,但若说是心上人,倒也不一定;她来到东盛国已有半载,看似寄情山水,流连不返,真正的目的却是联姻。   七皇子恰巧暂时符合楚国公主的要求罢了,将来若是有哪位皇子比七皇子更加有优势,相信楚国公主还是会多加审视,则优而选之。”   顾惜年把手一摊,无奈地说:“话虽是如此说,但楚国公主目前看上的人的确是七皇子,我跟七皇子之间有些旧怨,还曾有过婚约,那楚国公主毕竟也是个女人,女人该有的小气、妒忌、耿耿于怀,她是一样都不缺,由我去拿解药,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罢了。”   对此,碧落亦是不赞同顾惜年接下此事。   唐王府那么多人在呢,三言两语便想把责任全丢给她家主子,天底下可是没有那么好的事。   程先道;“是属下没有把话讲明白,还请王妃稍安勿躁,让属下解释清楚。唯一一颗能解阴阳风水毒的解药的确是在楚国公主手上,但楚国公主却是另有打算,她已放出风声,这颗药连同一份阴阳风水毒,将作为楚国奖励,放在四国大比之上,填个彩头,博的头筹的第一勇士,将会得到毒和解药。”   毒是奇毒。   亦配了解药。   相辅相成,的确是一份相当具有吸引力的奖励。   碧落已经忍不下去了:“程管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先看了她一眼,关切的目光迅速转回到了顾惜年这边。   “属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将事情的因果给讲一遍,该如何决定,还请王妃定夺。”   程先看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属下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距离四国大比,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不长不短,如何准备,属下等候王妃发号施令。”   言毕,便退了出去。   人一走掉,碧落不满的低声道:“唐王府有能人在啊,真是好算计,必是知道王妃在宫中与皇上说的那些话,便立即透了消息出来,引您入局了。”   顾惜年轻轻皱眉:“这是摆在面儿上的阳谋,若真能救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您才入府几天呀,一点福气都没享受到,每天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真亏他们好意思开口。”碧落心里边不平极了。   她是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这根本是在利用人,而且利用的明明白白。   “你等会把阴阳风水毒的消息给琼宵和震华分别传一份过去,若是她们之中有人对此毒熟悉,便要她们提早做出准备,以防万一。”   顾惜年并未过度沉浸在无用的情绪当中,心底自然还是有一点点不爽,但大方向是对的,她的情绪迟早能从其他方面找回来,没必要在此时较劲。   无意义的事,她最不喜欢。   碧落见顾惜年神情严肃,也瞬时收起了不满,冷着小脸,认真的记下了主子的要求。   “除此之外,再安排几个人,去探一探楚国的公主,四国大比之前,毒药和解药才会送过去添彩,在此之前,应该还在她身上,若能提前拿到,倒也不错。”   只是对方既然拿这个出来,怕也是心中是想要以此为饵,盛宴行中的这个毒实在是蹊跷,顾惜年推测其中必是另有隐情在,越是如此,那解药藏的便越会很严实,她只是做了这种安排,心底倒是没抱太多希望。   她盯着漂浮在茶碗上的一点碧绿,双瞳之中的那团光,仿佛跟着染了相似的颜色。   “唐王府这边想把我一同捆在大船之上,共同应对风浪,我本是不太介意,但他们也得摆出诚意吧?”   碧落一听顾惜年这么说,心底里压着的大石,轰然落了地。   这才是她熟悉的主子!   之前还担心顾惜年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新家,便过于投入,甘于被人算计,看来,是她考虑的不够。   碧落正打算再给出些建议,就见顾惜年伸出纤纤玉指,准儿准儿的又戳中她的脑门,“另外,你输了,愿赌服输,即刻去替本王妃好好整肃唐王府吧,我可不希望,身边带着的全是居心叵测的家伙,想想都觉得烦躁,顾家发生过得事,在这里不要再重复了。”   碧落有了笃定的答复,心情转为安定了不少。   她笑吟吟的应下,心里边迅速开始盘算,该从何处下手,该如何进行,事半功倍,漂漂亮亮的达成主子的要求。   谁知,顾惜年老神在在的又来了一句。   “好好办差,回头你跟秦迁的婚事,我还是会给你记挂着,绝对要帮你把秦将军给留在身边才是。”   “大姑娘!!”碧落羞的满脸发烧,跺着脚不依的低叫了声。   顾惜年无辜的眨眨眼:“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会不懂,放心吧。”   碧落落荒而逃。   说也说不过,辩也辩不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难不成要等到自己生生羞成一块香喷喷的烤肉吗?   ——————   湖畔小筑。   程先一返回,便直接从竹林穿过,避开房舍而不入,悄悄的踩着定在湖面以下的暗桩,飞跃上了小船。   接了程先,小船摇摇荡荡,向湖心处驶去,不多时,便停靠在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旁。   不等船停稳,程先一跃而起,用上了一身好轻功,直接踩在甲板之上。   船舱的门,打开来。   程先走入之后,立即有人将舱门关好。   这精致非凡的大船周围,只有一整片清澈湖水为伴,实在是难得寻觅的清净谈话之所。   盛宴行一袭飘逸青衫,侧卧在软塌之上,单手端著书,任湖面吹进来的清风,拂着他的黑发。   锦鲤在湖畔小筑伺候着替身,做戏做的周全,以防生疑。   盛宴行身边,吴辛和陆千年都在,吴辛心细,锦鲤不在时他会更多注意起主子的起居,而陆千年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上船后便躲在后舱,吃饱喝足,呼呼大睡,有事的时候听响便到,无事时呼噜震天响,根本懒得管事。   但这个是盛宴行默许了的。   连他都不开口斥责,吴辛等人早已习惯了如此。   见程先来了,吴辛迎上去:“事情办妥当了吗?”   盛宴行手上的书,轻轻放在了一旁,虽未坐起,但很显然注意力也在这边。   程先把落霞院内发生的事,如实的讲了一遍。   跟着,他连连摇头:“属下看不透王妃。”   “嗯。”盛宴行眼底多了几分玩味,“顾鹰的女儿,与寻常女子,自是不大相同。”   宫里边,哪怕是守卫森严的勤政殿内,也有唐王府的眼线。   今早顾惜年盛装进宫,讨要说法。   她才跟皇上不亢不卑的表示了要护着唐王,守着唐王府,宁可得罪天下人,也绝不退上半步。   没过一会,盛宴行这边便知晓了全部。   心底怎会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呢?   只是很快,那一抹情绪,便消散无踪。   他在思考的是,顾惜年这般说这般做的真实用意。倒是有三分真心的,不过,真正的目的,却还是要扛着唐王府的名头,去给她自己争一条活路出来。   唐王正妃,当家主母,这些还远远不够。   顾惜年是个聪明的,她那么懂的衡量,自然也清楚,若想挥起唐王府的大旗,在外招摇过市,同样也得替唐王府做出什么,领受到了认可。   “王妃知道了解药的事以后,一点都不激动,太过冷静了些,属下拿不准她的心思。”程先如实禀告。   盛宴行,弯唇浅笑。   ……   ------------ 第52章 请罪   落霞院,一整天安宁平静。   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早饭跟午饭放在一起,摆在面前的饭菜很丰富,但几乎全都是素菜,顾惜年还在丧期,虽已嫁,她仍是要为父兄守孝。   吃到七成饱,她便放下了碗筷。   浅梨奉上了热茶,将碗盘撤下。   碧落才端着一盘脆嫩嫣红的果子,走到跟前。   “程管家命人送了红丹果过来,给大姑娘尝一尝鲜,这种水果每年只有这个时节才有,皇庄那边种了一大片林子,但产量不多,都捡着好的送到宫里边去了;   唐王府这边每年也会有几筐,今天程管家一收到,立即命人直接给王妃抬来了。”   该交代的,说完之后,碧落撇撇嘴:“他是在心里边指望着大姑娘,出手便大方了许多,算是个懂做事的,就是有些势利眼,有求于人的时候才晓得给些好处,没有所求的时候对落霞院也没怎么上心。”   顾惜年笑着摇了摇头。   程先来过以后,碧落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提起程先等人,后槽牙都咬的紧紧的。   不过,这红丹果软糯多汁,入口绵绵,味道真是极好。   “大姑娘,明儿是回门的日子,您……回吗?”   碧落在心底里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顾家那副光景,唐王府又是如此惨淡,回不回,都是个问题。   “回。”顾惜年没有犹豫,“嫁的很是突然,祖母那边必是百般不适,担心的很,回去跟她老人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那好,我去准备。”   得了准信儿,碧落便去催促着浅梨忙碌了起来。   从顾府带过来的几个丫鬟,全都是新人,年岁还小,也未经历过事,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看着就不灵光。   当时在顾府芳菲阁伺候着的大丫鬟,从新人到能用,再到可堪重用,同样是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而今,不止是唐王府的落霞院需要一批得利人手,整个唐王府内的下人也需要整肃。   刚刚送红丹果来时候,程先还把关在柴房内的孙嬷嬷和两个婆子一块送了过来,明言是交由王妃来处置的。   该如何处置?处置的分寸拿捏到什么程度?这全是碧落要代主子思考的问题。   往后,还要在这唐王府久居,内内外外全都得料理妥当了才行。   顾惜年在内室又休息一会,就感到额头处开始发痒了。   她抬手,轻轻的按住,想要解一解痒。   浅梨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腕,“大姑娘,不可以,这伤口在脸上,若是不小心留了疤可怎么得了,您且忍一忍,等结痂再说。”   看着浅梨着急的样子,顾惜年笑了笑,倒也听劝,真的不再去碰了。   浅梨里里外外的忙着,大丫鬟的事儿她在做,粗重一些的活儿她也在做,甚至连顾惜年的衣物,她也不肯交给别人,全是自己找时间抽空去洗。   这个丫头,是个感恩的。   脑子里永远记得在顾府时,芳菲阁内被清理的干净,顾惜年只留下了她。   虽然,浅梨心里边始终搞不清楚,顾惜年为什么把自己留下来。   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身边无人可用吧,毕竟,没过多久,碧落姑娘已然返回,并将琐事全都接了下来。浅梨每天忙归忙,她也很清楚,她忙的事任何一名丫鬟都可以做,也能做的比她还好。   小丫头心中惶惶,愈发的卖力,她实在很想留在顾惜年身边,永远的跟着,哪怕做个粗使丫鬟也好。   “浅梨?”   顾惜年好奇的看着小丫鬟脸上表情不停的变幻,她觉得有趣,便唤了声。   “大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小丫鬟反应极其迅速,一下子冲到了跟前。   “明儿是回门的日子,你等会把东西收拾收拾,带上换洗的衣服……”   顾惜年还没说完,就见浅梨的眼眶迅速红了,要哭不哭,绞着手帕:“大姑娘,奴婢哪儿做的不好您可以直接责罚,要打要骂都可以的,奴婢绝无怨言。”   她直接跪下,泪流满面:“请您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奴婢……”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顾惜年哭笑不得,想把人给扶起来,可是小丫头异常固执,就那么往地上一跪,哭的很是伤心。   “奴婢也想像是碧落姐姐那般什么优秀,她什么都会做,人长的好看,也让人觉得敬佩;   可奴婢自小进府,便是三等丫鬟,只配在外间伺候,做的全是粗使活计,也没机会学更多。好   不容易,得了大姑娘抬举,能近身侍奉着,奴婢十分珍惜这个机会,请大姑娘不要赶走奴婢。”   碧落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脸色顿时便不大好看了。   “浅梨,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去做好你的事,跪在那儿哭哭啼啼的,惹主子心烦。”   顾惜年神情淡淡,没开口说什么,全由着碧落去处置。   浅梨慌忙擦眼睛,“碧落姐姐,奴婢没有的,您别生气,奴婢……奴婢这就去干活,这就去……”   边说着,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直向外冲去。   碧落看着浅梨的背影,脸色已是差的不像话。   “大姑娘,她就是故意的吧,整天摆出可怜兮兮的无助神情,好像谁没事儿就琢磨着要欺负她似得,让做点事,也不是不做,就是不动脑子,一百种办法摆在那儿,她偏是会选既费力麻烦,又不出效果,说了几次都不听,说的多了就直哭。”   碧落就差直接说浅梨是个蠢的了。   在她看来,过度耍小聪明的下人,和蠢一点的,都不适宜长久的留在主子身边,且两者的危害其实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是见顾惜年对浅梨有些不同,她才一忍再忍,没直接将人给调离。   “这些事,既交给了你,我便不会过问。”顾惜年摇了摇头,心中本还对浅梨有几分怜惜,刚刚瞧着她那故作恐惧,实际上却是在暗示碧落跋扈,欺负她这种小可怜的丫鬟,不动声色的给碧落穿小鞋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想不到,浅梨竟然也有如此的小心思。   见顾惜年的神情不太好,碧落把自己的情绪迅速的收了起来。   “大姑娘不必过于烦躁,人心易变,识人、用人本就是一本极大的学问。夫人曾经提点过碧落,碧落直到此刻仍是记得十分清楚;夫人说,知人性而不失望,识人心而不尽信,万事万物的背后都存在着一定的规律,先明白其中的道理后,便能沉下心来应对。”   犹豫了一会,碧落终于还是把心底里最大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这个浅梨,从前只是外院伺候着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日里连大姑娘身边都近身不得,当日,您铁血处置了芳菲阁内所有人,为何单单只留了她?”   顾惜年眼底多了几分凝重,没有立即回答。   碧落抱拳,连忙道:“大姑娘,并非是属下质疑您的决定,而是大姑娘令属下将唐王府上下的佣仆细细的过上一遍,属下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近日着手处理。”   稍作停顿后,碧落劝着:“浅梨是您身边的近身之人,人品与能力缺一不可,她要比旁人更加认真约束和要求自己,您说呢?”   顾惜年轻轻点头,算是同意了碧落的说法。   “您既是一直护着浅梨,必然是有原因在的,属下不敢干涉主子的决定,但您并非一味护短的性子,浅梨的事,您再多多考虑。”   碧落走出门去。   不一会,浅梨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她先是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悄悄的偷看,确定碧落不在房间内,心才落回到了原处。   接着也忘了端水是打算给顾惜年净手洗脸,就用那个平时洗漱用的盆子,擦擦洗洗,开始收拾起来。   顾惜年看着她的忙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中。   浅梨转悠一圈,正打算离开,忽的注意到了顾惜年在盯着自己看。   顺着她有些诧异的视线,浅梨低头,看着手上端着的铜盆,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铜盆放在地上,人也跟着跪下了。   她一个劲儿的磕头:“大姑娘,奴婢是走神了,忘了这个是您专用的铜盆,奴婢这就出去,把盆子多洗几遍,保证刷的干干净净。”   “浅梨?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事吗?”顾惜年皱眉问。   “奴婢没事,奴婢只是担心大姑娘会不要奴婢了,心里边有点慌。”浅梨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又把那盆脏掉的水,送到外边去。   这一次,过了很久,都没有返回来,八成是又有其他事给拌住了。   顾惜年听到了外边又有脚步声传来,深一脚浅一脚,哭哭闹闹。   不一会,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   “王妃,孙嬷嬷和两个粗实婆子在您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特地来请罪了。”   ------------ 第53章 养虎为患?瓮中捉鳖!   “你们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儿,难道心里边没点数?”碧落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无有情面可讲,“打发你去庄子上做事,已经是给你个体面,让你过去养老了,你还来叨扰王妃,是想要自找没脸吗?”   孙嬷嬷哭诉:“奴婢一辈子勤恳踏实,任劳任怨,行事极少出差错。这一次,仿佛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对王妃不敬。奴婢不敢请求王妃能原谅奴婢的无心之过,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想来再试一试,哪怕被降为粗使的婆子,只要能留下,奴婢也是心甘情愿,且一辈子都要感念着王妃的大恩大德,求王妃让奴婢留下,求王妃让奴婢留下……”   碧落回:“王府内从不缺粗使的婆子,孙嬷嬷这话一讲出来,便听得出,心里边是还在怨着呢,您自觉一辈子任劳任怨,行事没有差错,可你在王妃嫁入王府中第一天,就敢拿着宫里边的名义来压主子,此种居心,包藏着恶意,还敢说一句你是‘无心之过’?你走吧,跟着送你离开的下人,安安分分的去庄子上,接着府内给你的这一份体面就好,若是还生事,怕是只有乱棍打一顿,撵出府去自生自灭了。”   孙嬷嬷身后的两个婆子也是面如死灰。   她们是签了卖身契的下等奴才,犯了错,或者让主人不高兴了,直接打死都不会有人管,交由牙婆发卖掉,并不是最糟糕的下场。   原以为只是跟着孙嬷嬷走了一趟,也算是被连累了,所以孙嬷嬷来求情,她们也就来了,指望着孙嬷嬷被宽恕,连带着她们也被免去了责罚。   可现在,孙嬷嬷连王妃都见不到,在掌事的碧落那里,也是十分没脸,三言两语被打发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两个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小腿顿时又点软。   双双跪下,想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搏,或许只要喊的大声一些,凄惨一些,   碧落的眼神,转到了一个方向。   原本隐身于廊后的女侍卫疾步而出,一人抓住一个,帕子捂了嘴巴,像是拖死狗似得带走了。   她们的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落霞院内便已恢复了清净。   海棠树下,浅梨瞪圆了眼睛,站在了那里。   她看向碧落的神情,比以往多出了更多的恐惧,整个身子全在瑟瑟发抖着,就跟头顶被卷起的狂风摇曳而动的海棠树差不多了。   “全看到了?”碧落冷漠的问。   浅梨咬住嘴唇,使劲的点点头。   “看明白了吗?”碧落又问。   两行泪不受控的涌出,浅梨连抹去都不敢,任由那汹涌的液体,汩汩落下。   “回碧落姑娘的话,奴婢……奴婢看明白了。”   碧落满意的勾起了嘴角:“知道怎么做了吗?”   这一次,浅梨露出了巨大的震惊之色,小脸变的煞白煞白。   “您……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   碧落不耐烦的向前逼近了一大步,浅梨吓的往后躲,很快后背抵住了海棠树,终是退无可退。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碧落的神情肃杀。   没有顾惜年在场,她对浅梨便没有半分客气,火力全开,气势骇人。   浅梨哪里见识过这样子的场面,顿时被吓的连呼吸都凝住了。   “奴婢真的……真不知道您的意思,奴婢也想……也想问一句,可是平日里哪里有得罪了碧落姐姐,奴婢愿意赔罪,更愿意接受惩罚,只要姐姐开心就可以,奴婢绝不敢有怨言。”   浅梨眼尖,看到了不远处的木窗一侧,多了一抹身影,衣裙随风而舞,素锦的颜色若隐若现。   她顿时哭的更大声:“奴婢知道碧落姐姐一直很不喜欢我,您离开顾府的时候,奴婢还只是在外间打扫的三等丫鬟,做的是粗重的活计,没学过怎么侍奉主子,您看着怎么都不顺眼。   可是,奴婢只是没有机会去学,真的不是不肯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奴婢素来是那个运气差的。   好不容易,攒上了全部运气,得入了大姑娘的眼,奴婢真的恨不得日日在佛前参拜,感谢大姑娘的知遇之恩,一辈子当牛做马,诚心报答主子。”   碧落的眉,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刚刚还算是和颜悦色,但听完了浅梨的一番哭诉后,她的眼底竟泛起了丝丝杀机。   浅梨禁不住再次朝着海棠树上用力挤,恨不得能挤出一处巨大的缺口来,让自己可以直接逃跑。   碧落越走越近了。   浅梨的呼吸屏住,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一道声音,从窗口的方向传了过来,威严不容拒绝。   她们全都听出来,那是顾惜年。   “碧落,你在外边吗?”   碧落的声音,瞬间转为温柔:“大姑娘,我在。”   “进来一下。”   碧落应声之后,准备离开前,她给了浅梨一记警告的眼神。   “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应该也是懂的。”   浅梨慌着直点头。   “懂的懂的,碧落姐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守好规矩,您快去吧,别让大姑娘久等了。”   碧落稍作整理,便朝着房内走去。   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浅梨才哆哆嗦嗦的蹲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自认,有些事,神鬼不惊,无人察觉。   可今日,碧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在警醒,甚至是在威胁。   想到在顾家,大姑娘铁血处置叛徒的那些手段,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若是真的被知道了,那她——   浅梨不敢继续往下想,抬起手,死命的捂住了脑袋。   她好想尖叫。   可是,嗓子眼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是一只被人生拖着上了岸的大鱼,只有不停的张嘴闭嘴,徒劳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能做。   —————   顾惜年坐在椅上,她的正对面,碧落站在那儿,满脸的不服气。   “行了,出去历练几年回来,脾气还未跟着收敛,倒是愈发的大了。”   瞥了一眼仍在气鼓鼓的碧落,放她冷静了好一会,顾惜年看完了整本书,才冲着招招手,“过来,给我整理一下头发,鬓角的伤口那里塞了几根进去,刺激着疼。”   她一说疼,碧落绷着的小脸,瞬时多了些松缓。   迅速的来到跟前,先帮她散了长发,再用手指一点点的向后捋,小心翼翼的处置着每一根头发。   顾惜年音色轻柔:“你啊,急躁些什么呢,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何必追着跟她质气,这符合你的身份吗?”   她主动提起了浅梨,碧落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主子,属下敢用脑袋担保,这个浅梨一定有问题,刚刚您站在窗口处,应该是听到她跟属下说的那些话了,也算是出口成章,对答如流,用词遣句多了几分雅致,哪里是一个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丫鬟能说得出来的?她自以为没让人抓了个现行,便可诡辩到底,可是,这字里行间的破绽,那么明显的摆在那儿,属下哪怕心里边是想放过她一马,可真的可以放过吗?”   碧落的手指头捏着,关节脆响。   “万一,因为一时疏忽,让主子再次陷入危险当中,等琼宵、震华她们回来,属下没法交代。”   京中只余她一人坐镇。   顾家又是那般风雨飘摇。   碧落时时感觉着身上压着什么东西,她连夜里睡着都不安稳,生怕有人趁乱作恶,再给顾惜年带来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她若是护不周全,如何跟夫人交代?   她若是做事不妥,如何跟姐妹们交代?   退一步说,哪怕是她布置不周全,让心怀叵测者得了加害的机会,碧落也绝不会原谅自己。   顾惜年仿佛接收到了她的不安,轻叹一声,安抚道:“你怎的把我当成了易碎的娃娃,经不起风雨了呢?”   “属下知道大姑娘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但凡事还需防范于未然,不能真的等到了事情发生后,再去追悔莫及,那不是属下的做事风格。”   碧落话锋一转,“大姑娘,明知浅梨身上有疑,却还置之不顾,这也不是您做事的习惯。这个浅梨,究竟有什么特别?”   顾惜年弯唇一笑,被看穿了,也不觉恼。   “是啊,她的确是有些特别呢。”   她想了想,才说,“但究竟是特别在哪儿,我暂时也没有答案。”   碧落面色沉思。   “大姑娘留她在身边,用意是——”   顾惜年截住了她没讲完的话:“近身伺候着的绿珠、绿娥,几个嬷嬷,还有父亲最信任的武将,一手提拔的同袍,很多很多人,他们统统的背叛了顾家,背叛的昔日的情义。”   “他们该死,背叛者该死!”碧落咬紧了牙根。   “是该死。”顾惜年双眸有神,“但我始终想不通的是,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如此多的近身人,同时做出背离的决定?”   “足够的利益,足够的诱惑,足够的筹码。”碧落神情更冷,“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背叛的底线,一旦触及,瓦解掉那条防线,似乎并不很难。”   “你说的很对,但也不完全对。”顾惜年仍是摇头。   此时此刻,她已然可以平心静气的面对许多事。   ------------ 第54章 惹人嫌   人一旦心平气和,脑子里停滞掉的画面,被忽略的过往,便会迅速的回放,组合,细枝末节处被忽略的部分,一点点的浮现出来,她往昔抓不住那些稀碎的碎片,此时尽数重现于前。   顾惜年合上了眼睛,一张张故人的脸,就在眼前不停的出现,又迅速的消失。   “大姑娘,属下真的不明白。”碧落满是困扰的说着。   “浅梨的身上有一条线,线的另一头,或许勾着一尾大鱼,或许什么都没有,总之,既然她已浮现到了面前,便跑不掉了。”   顾惜年的话,令碧落神情之间的不满和忧虑,尽扫而空。   她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搓了搓手,眼睛发亮的提议:“要不要先给她设个套来钻钻。”   顾惜年失笑出声:“你啊,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又开心起来,这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碧落姐姐吗?”   碧落被逗的满脸通红,“大姑娘!属下这不是担心您没有防备会被人害嘛,现在既然您心里边早有打算,属下自然就没那么急了。”   见她已经恢复了冷静,顾惜年便将心里边一直转悠着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当时顾府内被安插进来了很多的‘眼睛’,也有不少原本是顾府内的佣仆,得了利益,反水背主,但浅梨是在外屋伺候着的,平时不允许进内室,还有绿珠、绿娥姐妹俩挡在前边,她的实际用处不大,因此,才一直没被重用。”   碧落顺着顾惜年所说的思路,思考着接口说了下去。   “大姑娘在顾府时便处置了身边所有的人,仅留了浅梨一人,而后在您身边侍奉的,皆是由属下从外待会的侍卫,那些新来的小丫鬟根本没机会近的了身,所以,理所当然,浅梨便是最佳的突破口。”   说完,重重的一捏拳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给攥困在掌心之中似得。   顾惜年给了她一记赞赏的表情,意思是,说对了。   碧落皱眉:“看出了浅梨身上有疑处,属下早已派人盯着,从未放松过警惕。”   说起这些,碧落不由的把疑惑说出了口,“但这段日子以来,她忙着大姑娘身边的琐事,做的不算最好,但也能看出来是在尽心尽力。属下并未发现她与外人有接触,平日里也没有可疑之处……”   顾惜年再次打断了她,语气是笃定的:“可是你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碧落点头:“是的,属下就是觉得她身上有问题,但并未抓到把柄。”   这简直是一种悖论。   是碧落的人生之中,极少遭遇到的状况。   她放在浅梨身上的关注,已然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偏就是找不出来那让她感觉不对劲的点来。碧落正是因此,才会对浅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大姑娘,可否明示?”   今天算是把话全说开了,碧落索性一抱拳,直接要答案了。   顾惜年的眼神,透着笑意。   她依然摇头:“现在为止,掌握信息太少,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因由,耐心着些,真相总是会浮出水面来的,那些人,哪里舍得放着这么好的棋子不用?”   毕竟,面前可堪一用的选择,就只有那么几个,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属下会盯紧了她。”碧落已然下定了决心。   顾惜年吩咐:“平时怎么样,接下来便还怎么样,不要刻意刁难,但也不要完全放任不理。浅梨,未必是个坏的,一切怎样,交给时间吧。”   浅梨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碧落的音色陡然转为激愤:“大姑娘,您一定是要浅梨近身伺候着吗?哪怕是新来的几个丫鬟,也比她懂事些。总哭哭啼啼的不成个样子,遇事软软弱弱的没个决断,根本不像是出自于顾府的佣仆,或许,大姑娘看中她的可取之处,就只剩下一个忠心,但忠心又怎么样,落霞院内上上下下,哪个不忠心?哪个不是心里做好了打算,随时为大姑娘去拼命?她呢?连最基础的家事都做不好,三等丫鬟永远是三等丫鬟,身上就不带着一点灵光。”   浅梨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直接撞上了门板。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耳朵高高竖起来,努力的在听,想要知道顾惜年是怎么回答的。   “碧落,你没发现,浅梨一直很努力的在做吗?”顾惜年语带叹息,“你带过那么多的手下,对她为什么不能多几分宽容?”   扑通——   那是有人跪倒的声音。   浅梨猜想,应该是碧落吧。   她跪在了顾惜年脚下,情绪更加的激动:“大姑娘,您至今还觉得属下是在故意针对着浅梨吗?并非是如此!万事万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您周围誓死效忠的这一队侍卫,全都是规规矩矩的凭着真本事一点点的爬上如今的位置,她们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更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她们该要付出怎样的忠诚,来回馈大姑娘给的信任,可浅梨呢?她本就只是在芳菲阁外间伺候的三等丫鬟,当时顾家是突发状况,无人可用,她才被临时调到了大姑娘的身边,现在一切恢复原状,太平无事,不如……”   浅梨磕磕绊绊的小跑着进来:“主子……”   碧落果然是跪在地上的。   见到了她,碧落的眉色冷厉:“有没有点规矩,谁让你闯进来的?”   浅梨哭了。   哭的很伤心。   梨花带雨,手上使劲的绞着帕子。   嘴唇都哭的泛白了。   “主子,奴婢自请,还是去外间做个三等丫鬟,碧落姐姐说得对,奴婢这种出身,不配……不配伴在您身边,奴婢……奴婢真的舍不得您,可奴婢只要能留在王府内,每天在外间候着,也是能见到主子的,奴婢愿意……真的愿意……”   她哭的瑟瑟发抖。   任何人见了,都要随之而感怀。   顾惜年叹了口气,来到跟前,亲自弯身将人扶了起来:“好了,不哭了,没多大点事,我没打算把你调走。”   碧落气的不行:“感情就只有属下在做这个恶人,属下懂了,以后再不管这档子闲事儿去惹人嫌弃,这总成了吧?”   ------------ 第55章 夜探香闺   碧落负气,从地上翻身而起,如风一般,直冲了出去。   顾惜年也气的脸色发白:“真是宠坏了,愈发不成样子,还说别人不讲规矩,倒是看看,你自己是个懂规矩的吗?”   浅梨不知所措,泪眼婆娑的说:“主子,您不要怪碧落姐姐,都是奴婢的错,全都是奴婢太蠢太笨,奴婢现在就去把碧落姐姐找回来给您赔罪。”   顾惜年把手一抬,拦了去路。   “让她去,不必找她,身为侍卫头儿,这点事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也就没那个资格在我身边当差了。”   她露出一抹冷意十足的神情,单是看着,都觉得心惊。   浅梨只觉得心脏跟着一紧,赶紧低下头去,连呼吸都放轻了。   好可怕。   大姑娘无意之间露出的那种眼神,凶的跟什么似得,她连多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脑子里不自觉的想到了一些事,本就怯懦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选,现在,好像更怕了呢。   浅梨踩着虚飘飘的步子,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阳光那么好,可晒在身上,怎么就反而觉得冷呢?   入夜。   风呼啸而起,将窗外的树影,吹的沙沙作响。   顾惜年用过了晚饭,便觉得累了,让浅梨等人退了出去,早早睡下。   明日,是回门的日子。   王爷不能随行,可是该要准备的,却没有一丝马虎。   程管家派了人过来帮忙,礼单上又加了长长的一列,拿到了顾惜年面前时,顾惜年面容平静,只说:“有心了。”   整个落霞院都还在忙碌着。   浅梨顺着墙边,低头往出走。   才出了落霞院,就有一个府内的婆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跟浅梨打招呼时,眼看着四下无人,赶紧将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   “三更的时候,如果你不出现在字条上的地点,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心里有数。”   浅梨的眼泪瞬时又要涌出来了。   婆子气哼哼的斥责:“收起你那副表情,是怕落霞院的人看不出来吗?办砸了差事,小心你弟弟的小命。”   浅梨立即捂住了嘴巴。   那婆子警告完毕,也不再搭理她,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远了。   浅梨吸了吸鼻子,把差点控制不住涌出来的眼泪全给擦去,就那么低着头,像是游魂似得往后院走去。   婆子没走几步,一个转角处,便遇到了抱着手臂,背靠着墙壁在等待着的碧落。   她嘴巴张大,才想打招呼。   便看到碧落翘起了嘴角,朝着自己,诡异的笑了。   婆子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颈部忽的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捆上,看好了,等会一起送去给主子。”   两个女侍卫一左一右,架着婆子回去落霞院。   碧落快走一步,顺着浅梨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整个唐王府,紧挨着珍珠湖而建。   但因为地势上的原因,就只有盛宴行的那一片竹林与湖边的小屋距离湖水最近,王府的其他位置与湖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唐王府占地面积极大,且是京城之内位置最佳的一块区域,用的是皇家的能工巧匠,耗时十数年才完成规模。   赐给盛宴行做府邸之前,皇上再次派人进行的翻修,加建,虽然整座王府内,就只有他一个主子,但内内外外的气派,却是精致而讲究。   顾惜年嫁入府中,碧落跟着过来伺候,对整个王府的布局只是有了解,却并不熟悉。   可浅梨却似乎已把这些路走过上百遍,哪里有门,哪里有路,小桥后哪里有暗道可以直通假山,穿行而过,便到了最偏僻的区域。   这里,哪怕连巡守的侍卫都很少来到,平时是封存着没用,有个空荡荡的小院子,绿植疯长了老高,透着几分阴森的意味。   “我……我是浅梨,我……我来了,你在吗?”   浅梨出来时,连灯笼都没用提一盏。   今夜阴云,不见星月。   周围黑漆漆的极是吓人。   更别提,来到的还是这样子的偏僻角落,她喊出去的声音,都带着颤的。   “遭了,字条上说,是要在三更天过来,我来早了。”浅梨有些懊恼的喃喃,“怎么办,现在才过了一更而已。”   她在原地转了几转,不见有人应声。   便叹了口气,实在受不了此间的阴森氛围,又一路小跑着走掉了。   碧落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她抬眸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脑子里便有了更具体的计划。   ——————   顾惜年沉沉的睡了一觉,午夜最黑暗的时候,她醒了,静静的坐起来,望向了某个方向。   “谁?”   一盏灯火,静静燃着。   昏暗的光线所不能触及的位置,似是藏着什么。   顾惜年眯起了眼,手摸到枕下,捏到了短剑的剑柄,心里稍微踏实了许多。   她起身,踩好鞋子,一步步的朝着黑暗处走了过去。   面前,人影一闪而过。   顾惜年的长剑拔出,抢占先机,向那人刺去。   剑锋扫过残影,落了个空。   顾惜年顿时有些烦躁,她还是要尽快的找一把趁手的武器才行。   门外,悄无声息。   平时遇到风吹草动便极其敏感的侍卫们,突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着了道,还是已经……   顾惜年不想再去多想。   她深知,此时此刻,一场更大的危机正摆在了眼前。   这个潜在夜色之中的对手,所释放出的气息,相当的危险,她必须专心致志,全力应对。   蓦地,对方出手了。   一掌劈出,风驰电掣。   她循着感觉,左躲右闪,想要把他引到明处来,却很快被他识破了动机,一掌撂翻了油灯,将室内唯一的光都灭掉了。   顾惜年躲开了他那密无生息的攻击,手里的短剑划破了对方的衣服,但并没有伤到要害。   “你是谁?”   对方不答,单手卸掉了她手上的短剑,收到手中,轻轻掂了掂,却随手掷出,钉入墙内,而后继续赤手空拳的与她缠斗在一起。   很快,顾惜年便觉察出,对方似乎并无要伤害她的意思。   有几次,她不及躲开,对方却是主动避开要害,没有痛下杀手。   这人,是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木香,但却又透着清冽,有种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他,在探她的武功。   ------------ 第56章 一波袭击,一波暗算   察觉出对方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图,顾惜年的攻击,反而更凌厉几分。   她可不管对方来此,端着的是什么目的。   既是闯进来了,那便是敌。   有什么话,先绑了再说。   对方功力极深,气息绵长,招数变化极大,且因为所用太杂,反而一时看不出来历。   顾惜年的一身本事,全是在军中学的,实用性更强,招招皆是要害,那是不怕死的杀敌之法。   房内,空间有限。   顾惜年忽的转守为攻,便是豁出去了,哪怕自己会受伤,也得留下对方。   情势逆转的极快。   那人留下一身轻笑,虚晃一招后,撞破了北窗,飞身而去。   顾惜年追到窗前,就见那条黑影已翻身上墙,如黑夜之中展翅的大鹏,直冲云霄而去。   这功夫,还真是不错。   顾惜年瞬时便释怀了,自己没能成功留下对方这件事。   她推门走出去,查看外边的动静。   轮班值守的侍卫们,都还站在原地,只是神情明显不正常,哪怕她已走到跟前,她们仍是木讷着神情,对她视而不见。   “用的是毒?还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惜年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这些侍卫,全是碧落一手带出来的,忠诚可靠,日后必会成为可用之才。   她可不希望在这儿出了事。   “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身后,突然传来了碧落的声音。   顾惜年转身望去,就见碧落身旁带着几名女队的侍卫,捆着两个人,踏破夜色而来。   浅梨也走在队伍中间,身上有些狼狈,倒是没有被绑。   顾惜年心里便有了数,也不急着追问,只是朝着碧落招招手,“刚刚有高手来走了一遭,你来瞧瞧,她们还不清醒,好像是被用了毒。”   碧落一听,吓的魂儿都要掉了。   冲到顾惜年面前,仔细的打量着她,见她虽然穿的单薄,但身上并没有多填伤口,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我没事,先看看她们,要不要找大夫过来救治。”   碧落做出了检查,又挨个捏着女侍卫的衣服闻了闻,便笃定的判断:“她们中的是迷香。”   “嗯?有些不一样。”   顾惜年是见过迷香发作的样子,或晕或睡,身体失去控制。   这种令人僵而不倒的迷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震华曾提起过,苗疆那边,善巫蛊之术,平日里擅用的毒,便有一些是如此。只不过,苗人不喜中原地带,极少外出游走。他们用惯了的毒花药粉,也极少会流出来,怎的会突然出现在了落霞院?”   碧落表情紧绷。   落霞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唐王府的当家主母所住的院子。   即使顾惜年的这个王妃之位,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得来,与普通的世家贵女的婚嫁之路不太一样。   但她就是实打实的亲王王妃,所享受的一切待遇,皆是有律可循。   唐王府守卫森严,竟然也出了这种事。   “也不一定就是苗疆那边的东西。”顾惜年摇了摇头,她一直在盯着女侍卫的反应,当其中一个,眼珠子动了动,她便发觉了,“像是醒了。”   话音才落,那两个守门的女侍便接连身子晃了晃,小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大口的喘息着。   “能说话了吗?怎么回事?”碧落冷声问。   其中一个回道:“属下奉命值夜,本是一切安宁,没有异状,忽的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股浓香,属下吸入半口便觉有异,连忙闭了呼吸,但这香极为霸道,身子迅速麻痹,一动都不能动了,但脑子却仍是很清醒,能感知到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另有一个心有余悸的补充:“那种感觉十分可怕,眼能视耳能听,但就是不能控制身体,哪怕连转转眼睛都不行。”   “你们一直是清醒的?你们看到了什么?”碧落心急的追问。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直接进了主子的房间。”   “对方的轻功极好,快若闪电,穿的是夜行衣,连眼睛都遮住,没有明显的特点。”   顾惜年点了点头:“她们说的没错,那人的确是没什么特征,如今人已经跑远了,追也追不上,暂时不必追究。”   看了看浅梨等人,她目光转深,“碧落先安排侍卫换岗,中了迷香的,先下去休息,找医女过来看看身体是否有其他影响。至于这些人,先带去偏厅,我换了衣服便来。”   安排妥当后,顾惜年回了房间。   换好了衣服出来,碧落也已将诸事安排妥当。   落霞院内看似一切如常。   可偏厅的却是被女侍们守的严严实实,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顾惜年平静的落座下来,看了一眼浅梨,又看了一眼几个被捆的跟粽子似的人。   “说吧,怎么回事?”   “浅梨?你自己说,还是别人帮你说?”碧落不客气的问。   浅梨抽抽搭搭,还想要哭。   可这房间内的其他人,个个面无表情,根本没人被那些泪水打动。   她不由的瑟缩了下,蜷跪在了地上,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   浅梨是六、七岁的时候被卖进了顾府的,她家里穷,小时候长的黑黑瘦瘦,看上去不太好看,本来这种模样去哪个大户人家,都不太可能会被选中。   到了顾府那天,第一轮挑选下来,她也是落选的。   牙婆心中烦闷,心里觉得这个黑煤球似得小丫头必然是要砸在手里卖不出去了,对她便什么好脸色。偏巧那天,浅梨已是三顿没着落,饿的奄奄一息,被牙婆推搡了一下,直接倒下晕了过去。   醒来时,就听说自己被留下了,是顾夫人碰巧路过,恰好看到了浅梨被推晕的那一幕,便招来牙婆,问个究竟。听完了浅梨的遭遇,顾夫人发了善心,也知若是她这次在顾府内留不下,出去怕是就要被牙婆退回家里去了。   像浅梨那么小就被卖出来做小婢女的,几乎都是家里边实在是养活不起,过不下去了才会如此,不为赚钱,只想要给丫头找一条活路。   牙婆卖不掉,回家也没她那一口饭,早晚还是个死。   顾夫人素来心善,便命人出银子买下了浅梨,从此养在府里,还给赐了名。   在后院帮工了几年,浅梨吃的到饱饭,个子蹭蹭的长,慢慢发育开来。某天,在为大姑娘的芳菲阁内选人伺候,顾夫人的想法是不用府外新人,便在府内来寻。   三选两选,浅梨就又被选中了,送进芳菲阁变成了三等丫鬟,做的依然是粗活,但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也是从那时起,浅梨便进入到了一些有心人的视线之内,若有若无的来示好的人多了,以叙旧之名来招揽的人也多了。   他们总会向浅梨打听大姑娘的信息,她说了什么话,平时吃穿用度如何,顾家的几个兄弟姐妹是否经常来往,顾夫人来芳菲阁时,呆了多久,又跟大姑娘讲了什么……   浅梨那时是一问三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   身为一个平素里不那么灵光的三等丫鬟,她在芳菲阁内也是最受排挤的,粗重的活计都交给她来做,平时连前院都不能来,大多时候是在后院洗洗涮涮,她哪里知道大姑娘的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久而久之,也没人跟她亲近了,也没人跟她打听了。   后来,顾家举家搬迁,从边关返回京城,她也没机会留在大姑娘身边,而是跟大多数人一样,随队伍归来,继续做她的三等丫鬟。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一日,大姑娘重伤归家,使上雷霆手段,整肃芳菲阁开始的。   浅梨先是突然被管院的婆子吩咐,从后院调到前院来。   接着,连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绿娥都被处置了,她生怕自己也被赶出顾府去,再此沦落到连口饭都吃不到的地步,便跪下来拼命的求拼命的求。   大姑娘发卖了所有人,最终意外的只留下了她。   作为唯一的那一个,浅梨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关注的焦点。   昔日曾感受到的一点点的关注,再次加倍来袭。   吃饭的时候,会有人端着碗过来陪。   闲着的时候,也会有人借故来与她聊。   对于一个常年被忽略、被漠视的小丫鬟来说,这样子的遭遇,简直是令她受宠若惊。   “一开始,她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提前帮奴婢准备好,放在了房间内,总是会多些菜,还会在饭下边藏着肉,准备着大姑娘的婚事,前一天晚上,还送了一套新衣给奴婢,还是奴婢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是大姑娘倚重的贴身红人,得打扮的好一些,才不丢了大姑娘的脸……”   顾惜年紧皱着眉:“她们?指的是谁?”   浅梨的脸色转为深红,死命咬住了唇。   碧落冷声道:“到现在你还在犹豫?难道你也要跪在那里被结结实实的捆上,才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做些什么吗?”   浅梨猛然间抬起头。   却是冲着顾惜年在否认:“大姑娘,奴婢并不是犹豫,奴婢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您给奴婢一些时间,奴婢……”   顾惜年的神情那么的冷。   浅梨意识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突然全吞了回去。   她抹掉眼泪:“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奴婢也不清楚,他们是在大姑娘出嫁的前一天,找到了奴婢,说奴婢是个命好的,能被大姑娘选中,一起去到唐王府,他们要奴婢做一些事,否则就要对奴婢的家人不利。”   顾惜年开了口:“把话说完。”   浅梨听出来顾惜年厌烦的语气,也不敢再迟疑,便继续讲下去。   这次,磕磕巴巴的倒也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虽已来到唐王府生活,可那些人十分有本事,一直跟在附近,想尽办法把消息传到浅梨身边来。   落霞院内内外外,是碧落管着的侍卫队在守着,平素里有一套流程,基本上隔绝了内外传递消息的可能性。且落霞院内的佣仆,除了浅梨之外,全是新入府的小丫头,以及碧落带了多年的女侍卫,这两部分人,被严格约束着,   唯有一个浅梨,进府的身份是顾惜年的一等大丫鬟,贴身服侍,权利很大,在落霞院的地位更是极高,几乎可以说是能与碧落平起平坐。   进进出出,浅梨亦是不受限制。   只需要说一句要替大姑娘办事,守门的女侍卫便不会多问,这样的待遇,哪怕是唐王府的程管家,也是没有的。   可也正是因为约束比较小,那些人进不来落霞院时,总能想到办法把浅梨给引出去,间接达成目的。   “爹娘生育了十几个孩子,从奴婢有记忆时起,娘的肚子一直都是大的,每年家里都会有新的孩子诞生,而且生的还全都是女孩。   村里,奴婢家是最穷的,他们笑话爹和娘生的全是赔钱货,只知道张口吃,却没法给家里传宗接代。   奴婢被卖出去那年,娘终于生了一个弟弟,那孩子是爹跟娘的眼珠子、命根子,他来了以后,爹和娘的脸上才有了笑容,这个家才有了希望。”   浅梨眼睛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她哽咽着嗓子:“奴婢确实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他们也从不告知奴婢自己的身份,他们只是要求奴婢将大姑娘的事告知给他们,如果不说,就拿家里的亲人给要挟。”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你说了什么?”顾惜年越听越是惊讶。   “他们第一次找奴婢,问的是王爷有没有来私下里见过大姑娘。奴婢回的是,没有。”   说起这些,浅梨心虚极了,忙不迭的解释:“奴婢是觉得这种事,整个唐王府都清楚,即使回答了,也不会给主子造成什么妨碍,才敢对他们说的。那一次,他们是拿奴婢的娘来威胁,若是奴婢不回答,他们就要了娘的命。”   “第一次找你,就是在我出嫁前的那一夜?”顾惜年似乎没听到后边的辩解,只抓住了关键问题。   浅梨点了下头,“奴婢记得很清楚,奴婢当时在重新清点嫁妆,突然有个面生的婆子,把奴婢给拽到了一边去,然后那个男人便出现了,他把刀子架在奴婢的脖子上,让奴婢听他的吩咐。”   那一夜的事,给浅梨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她此刻回想起,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打激灵。   “让你说,你就说?拿你娘做威胁,你就信了?”碧落忍不住开口讥讽,对于浅梨的逻辑,十分受不了。   “碧落姐姐……”浅梨无助的哼哼。   “别喊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碧落扭过头去,态度强硬的很。   浅梨便不敢再讲话了。   她从脖子处,扯下了一只荷包,绣工非常简单,丝线也已经旧了,双手托着,送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大姑娘,这是娘给弟弟在集市上买来的平安荷包,在家里是顶顶珍贵的东西,可是,就是那天,那个男人把这个丢到奴婢脸上,他说如果奴婢不听话,他随时会要了娘的命。”   顾惜年抿着唇,“继续说。”   “那个男人第二次来,是您出嫁当晚,洞房花烛夜,王爷身子不适,没来落霞院,于是,那人又来了,是王府内的一个小丫鬟,将奴婢拉到了无人处,去见那个可怕的男人。这一次,他问,大姑娘早年是否与王爷认识?大姑娘在出嫁前有没有提起过王爷的事?大事、小事,他全都要知道。”   这种极其窥探人隐私的行为,顾惜年听着有气。   “好奇心倒是重的很。”   浅梨哭着解释:“奴婢回他,说在此之前,奴婢不过只是在外院做事的三等丫鬟,根本没机会来到大姑娘身边,更不知与大姑娘有关的任何事。他说奴婢撒谎,还说这一次非得要了娘的性命,奴婢哭着求他不可以,他就走了,临走之时,让奴婢想办法去打听他问的那些事,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另外,他再来时,会交代奴婢去做一件事,若是奴婢答应,他就给奴婢娘家送去金银,让一家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如果不答应,他知道弟弟是爹娘的命,他说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奴婢的弟弟。”   顾惜年与碧落交换了一个眼神。   浅梨已念念叨叨的继续说下去:“今晚上,便是他第三次来寻奴婢,他给了奴婢字条,约好了三更去王府后边的空院子相见,奴婢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想着先见了面再,探探他的用意再说。谁知,今夜来的却便是那个可怕的男人,而是其他不认识的人,他们交给了奴婢一瓶药,命令奴婢设法把药滴入大姑娘的茶饭之中,若是不听从命令,他们就……他们就杀了奴婢全家。”   碧落点了下头,意思是所说的这些,基本就是今晚上发生的事。   “来传话的婆子,在王府内当差,负责守门,平日里是不准往后宅来的。只是最近一年,府内主子病着,无人约束,这府里边的佣仆胆子便大了许多,没规没矩,什么事都敢做。”   碧落指着一边瑟瑟发抖的婆子说:“人也被我带来,就是她了。”   又指着两个面若死灰,连嘴巴都堵了布团,以防自杀的男人说。   “这俩是传话之人,一个负责去威胁浅梨,一个负责望风;因为浅梨这丫头提前暴露了约见位置,属下早早设下了个局,没多费力气,人便逮到了。且已做过了确认,今夜来的,就只有他们,浅梨口中的那个‘可怕的男人’,属下未曾见到。”   浅梨低叫:“大姑娘,你相信奴婢,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没有……”   ------------ 第57章 二品金刀侍卫段小白   顾惜年眸光凌厉,在这黑沉沉的夜色里,摇曳的灯火却衬的她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森寒之气,令人不敢小觑。   浅梨叫唤了几声,突然对上了顾惜年的眼,她下意识的收了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回时,碧落没有绑她。   浅梨心里边便觉得,今晚发生的这事儿,仍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希望。   大姑娘心里边是疼惜她的。   她一定会——   “碧落,派人去知会程管家一声今晚上发生的事;   府里的婆子跟抓到的两个人全交给你,随你用上手段,我只要从她们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碧落抱拳,领了命令。   顾惜年的眸光,瞬时落回到了浅梨的身上:“至于她……”   “大姑娘,奴婢……”   “浅梨,我身边不留自作聪明之人。”顾惜年淡淡开口。   “奴婢……”   顾惜年摆了摆手,“你也随碧落去吧。”   “大姑娘!”浅梨急了。   顾惜年已然起身去了内室,对于浅梨的事,她的底线已到,便不会再多问了。   “大姑娘!”浅梨手脚并用的爬着,想要追上去。   碧落步伐一闪,挡在了面前:“你跟我来。”   “我不去,我不去……”浅梨摇着脑袋,面如土色,“我要去求求大姑娘,求她放了我……”   “求大姑娘放过你?你可曾想过,放咱们主子一马?”   偏厅内又变回了深夜该有的静寂。   这么一闹腾,顾惜年的睡意也没了。   她把人交给了碧落就不会再去多想,此刻脑子里盘桓的画面,却是那个深夜突然闯进她房间内,与她交手却不伤人,与她缠斗一阵又突然离去的男人。   她的双手不自觉的模拟起了当时战斗的场景,一招一式,清晰的浮现,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放在枕下的短剑,是防身利器,削铁如泥,顾惜年从不离身。   如今全没入到了墙壁之内,只留剑柄在外。   顾惜年来到跟前,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把剑给拔了下来。   她在手中,挽了个剑花,行云流水一般,将练惯了的剑法走了一遍。   脑子里总有念头,总在呼之瑜出。   究竟是哪里被她忽略到了呢?她又说不清楚。   就这样,一遍遍的回忆,一次次的思考,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而她,也练了一夜的剑,浑身上下,全被汗水给浸透了。   碧落返了回来,眼里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是熬了整整一夜。   见了人,开口便是:“全招了。”   顾惜年手上的短剑入鞘:“七皇子的人?”   碧落愣住:“您怎么知道?”   顾惜年:“猜的。”   猜的还真是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碧落清了清嗓子,把被打断的思路继续进行下去。   “七皇子原本在芳菲阁安插了眼线,让她们能够时刻盯着主子的一举一动,及时报告;只是突然之间,主子撤换了身边所有的人,掌家少夫人紧随其后,肃清顾府,凡是有疑,便不再用,这一手动作太快,很多盯着顾府的势力都不及反应,顾府内外的消息,一下子断了。”   悄悄看了顾惜年一眼,发现她静静听着,若有所思,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碧落稍稍放心,继续说下去:“大姑娘是突然嫁入唐王府的,七皇子大概是觉得这事儿很意外,想要知道各种内由,便派人过来联系浅梨。浅梨又是胆小怕事的性子,稍稍一威胁,整个人便是六神无主,有的没的,说了一些,不过她来主子身边的时间有限,很多事并不知内情,讲出去的事暂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顾惜年点了下头。   碧落轻叹了一声:“七皇子大概是想要长期控制住浅梨来传递消息,属下猜测,浅梨的父母和弟弟怕是真的已经被控制住了。”   她将一只瓷瓶取出,放在了桌上。   “那两个人今晚来找浅梨,是命她在大姑娘回门之前,设法将瓷瓶内的毒加放入饮食之中。属下查看过了,是一种急性发作的毒,发作时凶险,但却是很容易解,一般若是在府邸内发作,是决计要不了人命的。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下毒却不下致命的毒,也不选慢性的毒缓缓渗之,七皇子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顾惜年的唇瓣轻轻挑起:“约见的时间放在了三更,浅梨拿到毒以后,也只能选在清晨时投放,不管是晨起的水,还是早饭,用过之后就要出门启程,毒发的时间,不是在路上便是到了顾府当中。   他的目的,倒也不难猜?   下这种要不了人性命的毒,一是为了挑拨顾府与唐王府之间的关系,在外嫁的女儿回门这一日出了这种事,顾府与唐王府必生龌龊,互相猜疑;   二嘛,七皇子这是在报仇呢,他怎能看我顺顺利利的开启新的人生?能添点恶心,不知得是多满足他那扭曲的心情。   另外,昨日在四福客栈,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当然得想办法报复回来。”   她现在是唐王妃,更是功勋之后,所以她现在绝对不能死,不然皇上没法向天下人交代。   但不让她死,却没说非得要她好好的活。   因此这些小动作便直接使出来了,欺的就是唐王府和顾府皆是内外一团乱,稍有不甚着了道,连个站出来给顾惜年撑腰的人都没有。   她除了低头摸着鼻子认栽,也没什么办法。   “主子,这事儿要怎么处置?毕竟,那是七皇子的人,稍有不慎,怕是会……”   顾惜年冷冽的笑了:“唐王府在夜里来了两个笨贼,才进了府门就被侍卫给抓住,把他们的推打断,扒了上衣,挂到菜市口去,让百姓们看看,作奸犯科的下场。”   碧落听了,也觉得十分解恨,立即交代人去办了。   她自己却是没急着走,又问:“主子,浅梨该怎么处置?”   浅梨回来时,是跟在碧落身边走着,而不是被捆着。   顾惜年猜测,必是还有内情。   她干脆直接把问题给抛了回去:“你说呢?”   “那个人将毒药交到浅梨手上时,浅梨跪下去,不肯接毒;   对方拿她弟弟的命做要挟,浅梨依然在磕头,说主子于她有恩,绝不能加害主子。”   碧落讲这些,是有些不自在的。   她一直都没掩饰过对浅梨的不满,始终觉得,她根本没有资格跟随在大姑娘身边,且是数次都在顾惜年这里,直言不讳的表达了意见。   但她也有自己的操守准备,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容混淆。   哪怕,心里边还是神烦浅梨所做的一些事,可她也不会借机害人。   “属下刻意拖延了些时间,看到了最后,浅梨被踹翻在地,仍是不肯接这瓶子,对方再次要挟,说如果不按照吩咐去做,她的家人会一个个的被杀掉,她爹,她娘,她的弟弟,还有她那些可怜的姐妹们,全都活不了。   浅梨回:她已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消息,去换爹娘和弟弟的平安,这本身已是一种背叛,但也是成全了她的孝道;但做人做事,是要有底线的,她绝不肯伤害主子,家人若是因此而遭害,她会以死追随,天上地下,一家团圆。   但大姑娘身边最容不下的便是叛主之徒,她不能一错再错。”   碧落说完,才补上一句:“属下已经查过了,浅梨之前透露出去的信息,也是挑拣着不重要的部分,并未造成多大的伤害。她跟在主子身边时间不算长,可是多少却是看到了一些也听到了一些,若真是心存恶意,能说的东西可能会更多。”   顾惜年盯着碧落看,碧落一脸不自在。   “你今天的话,比往常都要多。”   碧落的脸,唰的红了。   “主子,您取笑属下。”   “也不是取笑,就是有些意外。”顾惜年的眼底明明有着笑意,“好了,既是之前说好了,让你来约束唐王府内内外外的佣仆,浅梨自然也是要交给你来管,该如何处置,你拿个主意吧。”   “不如,小做惩处,暂时留用?”碧落愈发的不自在,别别扭扭,才把一番话给说完整了,“属下会盯紧了她,一段时间内,若是再出差错,不必主子烦心,属下也会处理妥当。”   这话,等于是在间接替浅梨作保了。   顾惜年便应了下来,没有再多问此事。   早饭时,浅梨肿着眼睛,回来身边伺候了。   “大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不敢了。”她跪下,蜷成了一团,委屈巴巴的。   顾惜年用了小半碗粥,撂下了筷子,不想再吃了。   她这才看向了跪在门口处不敢靠的太近的浅梨。   “有句话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可懂?”   浅梨一听,憋了好半天的眼泪唰了淌了出来,哭的满脸湿润。   “还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意思是同样的错误,可能会被原谅一次、两次,但绝不会被原谅第三次,你可懂?”   顾惜年拿起手绢,轻轻的沾了沾嘴角。   “奴婢懂,奴婢都懂,奴婢往后再也不……”   顾惜年没让她把承诺给讲出口。   “浅梨,你知道那天,我命人发卖了芳菲阁内所有的佣仆,独独留下你吗?”   碧落愣住,这是在她心底里最大的疑惑之一;   浅梨同样是满满的不解,她用双手撑着地面,不解的看了过来。   “我娘亲在顾家所留下来的东西不多,她用过的物件大多留在了边关,前年的那一场战事,胡匪冲进了城,我父兄早有布置,护民后撤一百里,凭天险躲过了那年冬天的不及抵挡的浩劫,可空荡荡的将军府仍是被胡匪洗劫一空,能拿的都拿走了,不能拿的全都砸了、烧了、毁了。   父兄在战时一心只要护住百姓安危,哪里顾得上娘亲的遗物,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些物件,虽然饱含回忆,在关键时刻,却仍是要以人命为重,只能留它们在原地。   京城顾家,我娘亲在时,极少回来居住,即便是来,也始终是军中习惯,一切从简,不恋外物,更没有收藏什么东西。以至于到今日,我想从府内找到与娘亲相关的痕迹,竟是无比的艰难。   每个人都永远记挂着顾夫人,但每个人心中的顾夫人都是不一样的,因为顾夫人不喜俗物,走的那么潇洒,当她消失不见,众人才惊觉,能够怀念到她的物件,竟然那么少……”   碧落表情黯淡。   浅梨悄悄的咬住了嘴唇,好像已经懂了。   顾惜年望向了她:“浅梨,你进府的那天,恰好是娘带着我,从前院经过。你晕倒了,娘亲便招来人牙子,过问了情况,知你辗转多家,却无人肯收留,她是动了善念,做主买下了你,在那之后,也曾叮嘱管事婆婆,多照顾一二。   于我娘亲而言,你不过是她的人生里,拯救过了众多人之一,她在战场上是修罗一般的将军,但在战场之外的任何地方,她都是水一般温柔的顾夫人。   浅梨,我娘亲失踪以后,我总是喜欢从过往之中,找寻亲近娘亲的契机。那日,在芳菲阁内,我看见了你,便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想到了娘亲的样子,这让我快乐,所以,我对你另眼相看,哪怕你不够聪明灵光,也愿意抬举你做一等丫鬟,跟在我身边。   这一份感念,是来自于我娘亲。若你珍惜这段善缘,我自会好好待你。   但这并不代表,这一点点的善缘,可以支撑你无所顾忌的去做任何事。”   顾惜年语速放的极慢,娓娓道来。   在讲这些的时候,她的神情透着温暖,显然是又一次的想到了母亲。   碧落攥了攥手指,心中的疑惑顿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浅梨低头把眼泪擦拭的干干净净:“大姑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了,往后……奴婢不会再许诺往后一定怎样,大姑娘便冷眼看着,若浅梨仍是达不到您的要求,又或是哪天脑子发蒙,做了让大姑娘厌烦的事,那时全凭您处置,奴婢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好自为之。”顾惜年只留下了四个字。   碧落宣布了对浅梨的处置,从一等大丫鬟降为二等丫鬟,在外间伺候着,留看查用。至于浅梨爹娘和弟弟的事,碧落也会安排人去处置,至于能不能救下来,全看天意,毕竟这事儿知道的太晚了些,已没有时间给碧落做出其他的安排。   浅梨泪眼婆娑,道了谢之后,已知道今日这番处罚,是从轻发落了。   落霞院内,女侍们临时充当起了丫鬟的角色,正在紧张有序的准备着回门时的诸多事宜,程管家和吴辛先后到了,送填了不少东西过来,虽然王爷还在昏睡,但作为唐王正妃,该有的气势绝不能弱了去。   另外还有一人,是跟着吴辛同来的,进了落霞院后,便在海棠树下站定,他的身材高大,身形修长,穿着一件墨色锦衣,袖口与领口皆是绣着图腾,一块象征着身份的乌木牌悬于腰间,竟是二品金刀侍卫。   不过,他惯用的是剑而非刀。   那把剑就在他怀里抱着,剑鞘同样纂刻了古老的图腾,哪怕剑未出鞘,也有种不可冒犯的王者气势。   他站在树影斑驳处,从枝叶间透落的金光,覆住了他脸上扣着的乌金面具,一双漆黑若夜的黑眸释放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光,鲜血一般颜色的薄唇,衬的那露在外的少部分肌肤,苍白至近乎于透明。   周围人来人往,他却自成了一个世界。   没人敢靠近过来闲聊一二。   就连程先和吴辛见到他时,语气里也带着恭敬之意。   男人所站着的位置,距离顾惜年所在的房间比较近。   他耳力极佳,加之始终在注意着房内的动静。   周围如此嘈杂,他敛目凝神,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只是,若仔细的去看,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他藏在发间的耳朵,会极轻极轻的在动。   —————   虽是新婚,但顾家眼下是这么个状况,顾惜年并没有换上颜色喜气的服饰,仍旧是素雅的打扮,不施粉黛。   她本就是偏冷艳的容姿,没有饰品点缀时,整个人的气质反而是更盛,任何人看了,都要暗暗惊叹一声,不敢等闲视之。   走出门来,碧落与浅梨跟在身后,初次之外,还有几个挑出来的侍卫,换上了比婢女的衣饰,伴在了左右。   程先与吴辛对望一眼,同时放下了手边正在忙的事,迎了过来。   “王妃,属下等已再次盘查妥当,一切安好,您早去早回,府内的事,属下会料理妥当。”   顾惜年微笑:“有劳程管家了。”   吴辛欲言又止。   顾惜年望了过去:“吴侍卫,可是有什么事?”   吴辛连忙道:“时间有些来不及,怕误了王妃的事,属下长话短说。”   他将身边那位带着乌金面具的男子介绍给顾惜年。   “这位是二品金刀侍卫段小白,亦是护龙卫副统领,王爷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之一。段小白的身份较为特殊,品阶极高,但并不在俗世编制之列。若不得号令,他绝不会现身于人前,且他只听王爷一人号令。”   吴辛在一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   段小白抿了抿唇,仿佛是有些不悦。   吴辛立即精简了话语,把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话全咽回肚子里,仿佛是极为畏惧段小白的模样。   顾惜年看了看这个浑身上下裹的密不透风的男人,鼻端仿佛闻到了一股有几分熟悉的木香。   “你带他来,目的是什么?”   ……   ------------ 第58章 再战段小白   吴辛干巴巴的咧嘴笑:“还请王妃将段小白带在身边。”   顾惜年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不妥,先不提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按照你的说法,段小白是贴身保护着王爷的人,绝不可轻易调离职守,还是让他去做他该做的事,我这边不缺人用。”   吴辛正了正神情:“将段小白安排在王妃的身边,也是有着其他用意。那些事,等王妃归府的时候,属下与程管家会仔细报告给王妃。而现在,还请您先听从安排,不要让属下为难。”   顾惜年还以为已与唐王府的人,达成了共识。   一听到吴辛说的这话,立时便不满意了。   “听从安排?谁的安排?你的?程管家的?还是你们王爷的?先把话说清楚,我倒是想知道,在这唐王府,能站在我头上发号施令的是哪个?”   顾惜年是火力全开,咄咄逼人。   她身上有着浓重的将军气质,两道目光杀气腾腾,寻常人哪里招架的住。   吴辛强撑着苦笑,见周围没人愿意接下这解释的苦差事,他只能自己来做了。   “今日回门,王妃怎可能连一个唐王府的人都不带,就自己回去了呢?这事儿若是让顾家的长辈们瞧见,会觉得府上怠慢了王妃。”   顾惜年冷冷道:“你若想要讲的,还是这么多不走心的敷衍废话,就不必再说。人领走,我不带,你也莫要拿谁的名头来压我,这一套对我没用。”   说罢,直接下令,启程出发。   吴辛急着跟了上来:“王妃,属下绝不是在说废话,实在是一时之间说不清楚,这个段小白,您一定得带上,他是……”   “不带。”顾惜年危险的眯了眯眼,满是不耐的瞪着对方。   吴辛看了一眼段小楼,下定了决心,极快速的提示:“四国大比,段小楼会代表东盛国出赛,他与王妃将组成小队。”   “你说什么?”顾惜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辛本来是想等顾惜年回来,再坐下来,慢慢与她仔细说的。   仓促之间,他连更婉转的说辞都还没想明白呢。   只能直言的告知:“楚国公主将解药压在了双人赛,只有得到了双人赛的头筹,才能拿到那份阴阳风水毒的解药。王妃,既然是双人赛,您就一定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同伴,属下等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考虑合适的人选,经过研究之后,都认为段小楼是那个最佳人选。”   “你们一起讨论研究后,指定给了我一个所谓的最佳人选?就是他?”顾惜年像是重复笑话那样,将吴辛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一听她那满是不屑的音调,吴辛便知道要坏事。   他连忙说道:“您先别气,并非是属下等不尊重王妃的意思,私自做出决定。楚国公主是昨夜临时改了注意,并且直接把解药送了过去,目前,那份解药与其他彩头一起,都由禁军接管,根本没有可能通过其他方式拿到手;”   吴辛单膝跪倒在地,抱拳请求:“王妃,此事至关重大,解药势在必得,咱们唐王府赌上的是王爷的命,输不起,必须赢,还请您多多体谅。”   “我既是答应尽力会将解药给王爷取回来,便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可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连我的意愿都不需要考虑,便做些莫名其妙之是。”   两个小厮,搬来了垫脚的凳子。   顾惜年踩着,直接上了马车。   进入马车之前,她转身回眸,视线从高处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王爷的身边既然有这么多的能人,想必是可以寻出很多适合参加四国大比的人选,不一定,非得拉我一起。我这个人,既不喜欢强加于人的做事方式,也极其讨厌别人将意志强压在我身上,希望你们能够记住。”   话已说尽,她便坐回到马车之内。   浅梨赶紧上前,关上了车门。   “启程!”   碧落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马车一动,整个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向外而行。   走在最前的女侍卫们自动的绕开了依然跪在那儿的吴辛,把他当作是空气一般对待。   后边的队伍也是有样学样,路过吴辛身边时,有些胆大的小丫鬟还张大了眼睛,笑嘻嘻的看了吴辛好几眼呢。   吴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一直都知道咱们这位王妃是个脾气大的,这样子突然间的行事,事前未曾知会,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瞧瞧,果不其然吧?当场就给了个没脸,真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进展。。”   他说的这些话,眼睛是看向段小白的。   程先同样是在看着段小白。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段小白冷的像一块冰,靠近一点都要被都直接冻僵的那种。   他抬手,将抱在怀里的大剑,挎背在背上。   便跟在整个队伍的最后,一起向外走去。   “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跟过去吧?”吴辛惊住了。   可是看着段小白的架势,的确就是这般打算。   吴辛又茫然了:“事情的发展跟计划有出入,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程先拍了下他的肩:“那位爷都已经跟过去了,接下来的事就全交给他吧,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但,王妃那里……”吴辛仍是心里边揪着。   程先却懒得多讲废话,他在王府内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琐事要处理呢,可没空各种纠结。   吴辛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也太让人担心了。”   ——————   顾惜年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   碧落骑着马,护在左右。   走着走着,碧落来到马车旁边,轻声说:“大姑娘,那个带着面具的怪人,还跟在咱们车队的最后呢。”   “随他,不用管。”顾惜年音色冷淡。   碧落便不再理会了。   唐王府与顾府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多半个时辰,回门的车队已到了顾府门前。   顾老夫人正站在门口等着呢,余氏与几个妯娌陪在一旁,也是劝过的,但老太太就是执意要这样,她们几个见劝不动,也就干脆一起陪着了。   马车门一打开,顾惜年便瞧见了祖母含着泪的眸子,正心疼的看着她。   她心里瞬时流淌过了一股暖流。   下车后直接迎过去,扶起了老太太:“祖母,您怎么在门口站着哪,天气还凉着,这里风大,小心身子。”   顾老夫人声音沙哑,内心深处的情绪各种起伏,可她仍是要抑制了感伤,强撑着慈爱的笑容,拍了拍顾惜年挽着她的手。   “祖母就喜欢站在门口,看着我的阿年回家来,走走走,进去说。”   一老一少,亲热的挽着。   挑的全都是轻松的话题,彼此都故意想让气氛变的更轻松一些。   可进了大门,摆在那儿的便是六口棺材。   灵堂上,巨大的奠字,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顾惜年让余氏来代替自己扶着老太太。   她说道:“我先去给父亲和哥哥们上香。”   顾老夫人神情疲惫,点了点头:“去吧,去吧。”   就在这时,余氏不经意间回头,已经看到了段小白,他那身古怪的扮相,让余氏多看了几眼,因为是跟着回门的队伍同来,余氏便问碧落,那个人是谁。   碧落看向了正在跪拜上香的顾惜年,把声音压的很低,回余氏的话:“这位是谁,属下也不很清楚,应该是唐王府的什么人吧。出王府之前才刚刚惹的主子生了气,但不知为什么,非坚持着要跟过来。”   余氏点了点头:“既是唐王府的人,就让他先进来吧。”   两个人的低语,让站在一旁等待着顾惜年上完香的顾老夫人听到了。   顺着方向,她望了过去。   才一看清了段小白的打扮,老太太的瞬时有了一个明显挺了挺后脊背的动作。   “护龙卫?”   “老太太,您在说什么?什么护龙卫?”余氏疑惑的问。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并不解释。   她的眸子,一直盯着远处的段小白看了很久,直到顾惜年上完了香,回来继续搀扶着她,她这才回了神。   “其他人,先去帮忙准备家宴,不要跟着,让老身与孙女聊几句体己话吧。”   顾老夫人一声令下,余氏等人便分散走开。   丫鬟、婆子全跟着自己的主人,转瞬间,灵堂前就只剩下寥寥几位。   “你们几个,也都站远些。”   顾老夫人连贴身的嬷嬷都给遣开了。   只剩她跟顾惜年两人时,老太太才问:“阿年啊,你夫婿竟是把护龙卫也派出来,守在你身旁了吗?”   语气是又惊又喜的那种,满腹开怀,按都按不下去。   顾惜年大概也能了解老太太在高兴点什么。   如果有可能,她还真不想泼冷水。   可不是就是不是,该讲的事,还是要说出来的。   “祖母,我嫁入王府时起,王爷便昏厥不醒,一直到现在,都未曾睁开眼。”   顾老夫人的笑容,因为这句话,直接定格在了那里。   这消息,与她在府中收到的,倒是一样。   但这位护龙卫,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身上悬着的腰牌,那是二品金刀侍卫,品阶可是不低呀。”   外人连听都没听过的护龙卫,在顾老夫人这边,倒是不觉陌生。   “祖母,您在这儿等等,我先想办法把他赶走。”   顾惜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闷火,在马车上,她已然想清楚了许多事。   段小白身上的那一抹浅淡的木香,已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昨天深夜,跑到她房内,不由分说的开打的黑衣人,九成九就是这一位了。   她在那人身上闻到的木香,与段小楼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遇到两个人的时间如此之近,顾惜年自信绝不会认错。   至于段小白这么做的原因,倒也不难猜。   唐王身边的那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私下里一商量,就做出要参加双人赛的决定。   他们之前说是要让她来主持大局,全权负责,实际上,真正的计划里,真正要她去做的事,其实是参加四国大比,以参赛者的身份,去将解药给赢回来。   楚国公主原本是将阴阳风水毒及解药,放在了最激烈的单人比武之上,夺冠者即可得之。   可突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便改变了注意,改压在了双人组的比赛。   吴辛等人便直接找来了段小白,想要段小白与她组队参加。   可这段小白一看便是个高手,高手难免都有心高气傲的臭毛病,看不起别人,更看不起女人,他碍于形势,为了救人,不得不答应。   但对于顾惜年能否有资格与自己组成一队,则心中存疑。   昨夜,段小白假扮刺客,深夜偷袭,为的就是亲自探一探顾惜年的底子。   两个人缠斗了那么久,各有优势,也全没占到什么便宜。   打到了最后,还是段小白找了个破绽,直接离开,才结束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打斗。   今早,段小白之所以会出现在落霞院,也就是认可了顾惜年的实力,愿意组队了。   他愿意是一回事,不代表顾惜年会认可这样子的选择队友的方式。   迫切救人的,并不是她。   想要她帮忙,唐王府应给予最基本的尊重。   否则,她凭什么要答应?   她只是不打算那么早做寡妇,可不代表她害怕做寡妇。   正要冲上去疾言厉色一番,顾惜年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臂,被老太太给抓住了。   “阿年,你认得他吧?他叫什么名字?”   顾惜年心里不高兴也得按捺着情绪,回答老太太的话。   “听说是叫段小白,唐王身边的护龙卫。”   “你去将段侍卫请过来,老身有话想对他说。”老太太拍了拍顾惜年的手臂,轻声催:“阿年,对他客气一些。”   有祖母的命令在,顾惜年哪怕再不情愿,也会收敛了脾气。   她走到了段小白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的问:“段侍卫果然是习惯于暗处守护主子的死侍,深夜偷袭的本事是相当的厉害。”   段小白的漆黑幽深的目光,隔着乌金面具透了过来。   锋利的像是两把开刃的刀子,刮的人皮肤生疼。   他注视着顾惜年。   顾惜年眼神多了几分挑衅,回瞪回去。   “四国大比,比的可不止是暗中偷袭,就不知道段侍卫走在阳光下时,真正实打实的功夫,又是怎样。”   “你,可以试试。”   段小白薄唇一撇,挑衅的开口。   他的嗓音,就像是被浓烟给熏过,锯齿刮过,铁锉磨过,聒噪,沙哑,难听。   但又充斥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气。   他竟然,反过来挑衅顾惜年。   这一番做派,倒是令顾惜年很意外。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种意外。   顾府是武将的府邸,府内各处,随处可见放着武器的架子。   即使是在灵堂附近,依然保持惯例,将顾鹰生前最喜欢也是最常用的十八般兵器,都摆在了哪里,静静的陪伴着几口棺木。   顾惜年单手抓起银枪,摆出了架势。   “试试便试试。”   顾老夫人颇为惊讶,她派顾惜年去请人,怎的只是三言两语,便开打了呢。   “碧落何在?”顾惜年唤了一声。   一直远远站着的碧落,应声出现:“大姑娘,属下在这里。”   “去给祖母搬一把大椅过来,请她老人家坐下来,为阿年观战,你护于左右,不容有闪。”   “是!”   碧落一听,便知这是严令,赶忙去了。   不多时,按照吩咐, 一手提着木椅,另一手拎着软垫、靠枕,回到跟前。   在战圈的最外围,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碧落扶着顾老夫人坐了下来。   顾惜年盯着段小白,却是朗声对顾老夫人说道:“祖母许多年没见过阿年的武艺了,今日,不妨检视一下阿年这一身从战场上学来的功夫。”   一听这话,顾老夫人不由的来了兴致。   顾家尚武,五个儿郎还在时,虽是都可能在家中斗上一斗。   在顾家,比武切磋,那是经常能见的事。   虽是极少见顾惜年出手,但顾老夫人却是知道,她这孙女可是有一身本事的。   如今对手是那位护龙卫,倒也颇令人期待。   安抚好了顾老夫人的心情,顾惜年把声音压低,“段侍卫,我最擅长的是杀人的功夫,一旦出手,就算你是护龙卫,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小心了。”   长枪宛若一道银色游龙,直取段小白的面门而去。   招数并未用老,虚晃一招,枪头刺空,她直接飞身而起,踩着最近的那棵树,来了个漂亮利索的后空翻。   手中银枪,划出一道残影,便是一记锁喉枪。   枪头直奔段小白而去。   他躲了一次、两次、三次……   顾惜年却并没有力竭的迹象,她越战越勇,枪法越打越快。   她这种快攻快打,全然放弃掉了防守,简直是不要命。   段小白没有用武器,有几次险象环生,差点真的被她刺了个透心凉。   心里知道,他已然彻底的激怒了她。   但看着她那张紧绷的小脸,就像是光芒,透过肌肤释放出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这个女人,顾惜年……   ------------ 第59章 强迫组队,只为求赢   “段侍卫背在身上的重剑是剑件摆设吗?”   顾惜年手中的银枪,将段小白困在了正中央,她这一手顾家枪已是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被枪影锁定,便没那么容易挣脱。   这一场较量,打的是险象环生。   打顾惜年却总是觉得差了一点劲儿。   段小白左躲右闪,上跳下俯,看似艰难,实际上每次枪尖皆是擦着身子而过。   况且他一直不用武器,全凭双手和双脚来应付,仿佛是没使上全力。   这人的底子,深不可测,倒也需要探一探。   顾惜年的脑子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便忙里偷闲,催着段小白解剑。   “暂时不必。”   段小白的嗓音粗嘎,因此他讲话总是言简意赅,越短越好,能不开口便不开口。   “那你便小心,我要来真的了。”顾惜年下了狠,是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印象深刻的回忆。   她许久不用顾家枪法,刚顺着比试,将整套枪反反复复的用了三次,如此,算是热身完毕。   当段小白已然适应她出招的节奏,相应思考出了应对之法,却发觉顾惜年的枪法,陡然间大变,与之前使出来的那些大有不同。   “顾家枪,锁喉枪,飞线连天,势难档。”   当顾惜年念出了军中将士在练枪法时,惯然会挂在了嘴边的口诀时,顾老夫人的心神猛然就被触动,一下子坐正了身体。   她饱含着热泪,看着顾惜年宛若傲凤一般轻灵游飞的身姿。   那张英气清冷的俏脸之上,仍是能看出顾家人共同具有的容姿。   顾家的男儿们去了。   但顾惜年还在。   只要她在,这顾家的血脉,便不会真的断了。   顾老夫人心底泛起了一阵激动。   “顾家枪,夺命枪,长枪横扫,战沙场!”   场字落地,那银枪陡然在空中转了向,竟瞄准了段小白的心脏,直直刺过去。   “阿年。”顾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看到此刻,哪里还能看的下去。   段小白激怒了顾惜年,顾惜年心里有气,这事儿老太太能看的出来。   可段小白毕竟是护龙卫,他身份特殊,地位超然,决计是不能够死在已成为唐王妃的顾惜年手上。   顾惜年的打法,从不留后路。   眼看着段小白就要被长枪穿过胸膛,身死当场,他的嘴角却在生死瞬间,轻轻勾勒了起来,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除了暗沉之色外,多填了几分兴味盎然。   “顾家枪,果然厉害。”   他的身体,轻轻的一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在千钧一发时,躲过了枪头。   “顾家枪,枪枪快,守身护命,杀敌寇。”   一枪未中,顾惜年连停顿都没有,枪尖直接从侧身点刺过去。   所有招式,皆如鬼魅一般,灵活到令人不可置信。   段小白才躲过了追魂索命的一枪,实在没有机会再躲接下来连环而至的第二枪。   绑着长剑的皮带,一下子就被挑断了。   顾惜年的用意再是简单不过,他不肯用武器,她便打的他一直退,非让那把重剑出手不可。   “顾家枪,枪枪紧,不畏生死,战乾坤。”   一首枪诀,念出了金戈铁马、醉卧沙场的气势来。   坤字才出口,重剑应声而落。   被段小白单手接住了。   “你逼我出剑,那便如了你的愿。”   重剑出鞘,寒芒外渗,一股阴凉的感觉铺面而来,令人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王妃,你也小心。”段小白嘴上尊敬,可重剑挥起,第一招便是力斩千钧。   顾惜年只觉周围的风都被那把重剑给卷起来了,心中有不妙之感,她屈从于本能,立即便躲。   咔嚓——   重剑所至,地面铺着的青石直接被斩炸成了片片碎片。   段小白单手使用那把剑,轻松的像是在提着一根竹棍。   顾惜年看着他紧握着剑柄的修长手指,竟是有些分神,如此纤细修长,宛若是书生一般,无有半分草莽之气,他是怎么将几十斤的重剑,舞的好似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似得?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分心,重剑的锋芒便锁定了她。   虽然顾惜年在陨命之前已回了神,灵巧闪躲,做出了最恰当的策略,但仍是晚了半分。   看着那玄铁打造的重剑,劈头而来。   她的银枪,勾打出去。   咔嚓——   重剑斩中了枪柄,一折两断。   “你输了。”   段小白收起了重剑,摆摆手,意思是胜负已分,不需要再打了。   顾老夫人悄悄的擦了擦额头渗出的薄汗,也笑着站起来打圆场。   “阿年,点到即止,今天是个好日子,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呢,过来吧。”   顾惜年依然有些发愣。   银枪斩断的瞬间所传递来的那股力道依然还在,她的虎口早就麻了,持枪的那条手臂依是酸软无力。   这个段小白,果然厉害。   “怪不得王爷把你待在身边呢,这身功夫,相当了得。”   顾惜年不是输不起的,相反,她对真正有能力的人,总是多几分尊敬。   昨夜的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碧落唤人过来打扫的时候,顾惜年已回到了老太太身边,轻柔的笑着。   虽然已是妇人打扮,可她仍是少女的容貌,眉眼之间,满是令人迷醉的朝气。   段小白将重剑收回了剑鞘,不能再背,便干脆用手抱紧,站在那儿,沉默不发一言。   “段侍卫既来了顾府,便是贵客,等会开席,务必尝尝顾府的几道美食。”   顾老夫人相当的客气,可段小白实在是寡言,别人说十句,他最多回应几个字,看样子是不善于交谈。   顾老夫人并不恼怒,多看了他几眼后,便笑着说要与顾惜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段小白点了下头,意思是知道了。   但顾惜年往内院去时,他竟然像是不懂人情世故似得,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若遇佣仆阻拦,段小白便杀气腾腾的望过去,那眼神,既凶且狠,寻常人哪里能招架的住。   “看来,他领的命令是要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守护,一定是唐王下的命令,毕竟他才是护龙卫的主人,没他点头,忠心耿耿的护龙卫怎会现身,做到了此种程度。”老太太猜测。   顾惜年侧身,眼尾余光从段小楼的身上一闪而过。   却没有反驳老太太说的话。   一直以来,顾老夫人都在忧心她嫁入唐王府,会遭遇面对各种惨淡局面。   现在发现她的身边,有一名护龙卫,老太太便是觉得心里边放心,也是好的。   回到顾老夫人的院子,打发两个近身的嬷嬷去外间伺候,只有祖孙二人在闲聊。   顾老夫人命人给顾惜年端来热汤和点心,嘱咐着她用一些。   看着她吃下去后,脸上多了几分红润之色,才允人端热水进来,简单清洗刚刚冒出来的汗。   “祖母院子里也少了许多人。”顾惜年感叹了一声。   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一小半都看不到了。   “人老了,少了些锐气,多了点慈悲,总觉得日子是要将就着过,得过且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心态一生出来,底下的人便觉得我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能糊弄便糊弄,能欺负就欺负。她们啊,真以为我是个老糊涂喽。”   顾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满是感慨。   “您才不老呢。”顾惜年反手握住了老人微凉的手,“我听说,长嫂用上了不少心思,这顾府上下,彻底整肃了一遍。”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越是到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越是分不清环在周围的面孔背后,藏着的心思是善是恶。你长嫂打算整肃顾府的时候,也曾来禀报,说怕手段用上,力道过猛,难免会波及到一些无辜的佣仆。”   “长嫂做的很好,此时此刻,已没有时间一点点的清查,仁慈与善念,也要分对谁用,这一点祖母比阿年更会懂的;故人难舍,旧情难忘,可也不能让过去那一点点的好,拖累的整个顾家,沦落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这顾府,简直成了是非之地。   自她父兄领军在外,驻守边关,得皇帝重视,八万顾家军转眼间多了一倍有余。   将在外,君不安。   哪怕父亲已是竭尽所能,来安皇帝的心,依然躲不过被猜疑的命运。   皇族,既要用顾家来平定天下,也实时刻防备着顾家拥兵自重,权倾一方。   皇帝的关注在哪儿,上行下效,各房的视线焦点便在哪里。   这顾府,数年之间,佣仆们被收买、被利诱、被更换,被安插……   时间久了,实在是看不清楚,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哪个是恶。   顾惜年痛下决心,整肃芳菲阁,用的便是快、狠、准的雷霆手段。   余氏也是有样学样,这时候,宁可自损八百,破釜沉舟,也得先让顾家稳住。   “你长嫂的用意,祖母明白,事前商量过了,也是同意的。所以,我让你长嫂对外说,一切都是我这个老太婆的意思,若有不满者,让她们直接来我面前说。”   顾老夫人近年来烧香拜佛,眉目间染了几分慈悲,可作为恩圣公主的这一辈子,她经历的大风大浪太多了,身体内流淌的血液都带着杀伐之气。   活到了这个岁数,以为什么都拥有了,也什么都看淡了,就静静的等待着缓步走到生命的尽头,也算不负这一生了。   谁知,竟会遭遇如此剧变。   家不成家。   至亲惨死。   顾老夫人强忍着悲痛,她还要为活着的人,操持出安稳的生活。   “祖母身子可好?”顾惜年柔声问。   “撑得住。”顾老夫人怜爱的抱住了顾惜年,紧紧抱了一会,她才道:“顾家有祖母在呢,阿年不要担心;其实祖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的宝贝孙女,嫁去那唐王府,实在不是……”   顾惜年抬手,轻轻遮住了老太太的口,不让她把感伤和不满的情绪表达出来。   “祖母教过阿年,做人做事,除了要顾及着眼前,更要学会向前看,至少,还活着,只要能活下去,便还有许多的希望,不是吗?”   顾老夫人心里清楚,这是孙女儿在宽慰自己呢。   木已成舟,她再心痛,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   因为段小白跟来的关系,难免会问起了与护龙卫有关的事。   顾惜年摇头:“护龙卫皆穿着绣云纹的锦衣,面上扣着遮挡容貌的面具,且是被允许随身携带武器出入,他们的特点很明显,真的见到了就很容易认出来;在唐王府内,藏着为数不少的护龙卫,可他们全都集中在了唐王身边,护着重病的主子,平时并不会出现在其他地点。”   她看向了窗外,在视线之内,远远能瞧见段小白找了一棵树站定下来,抱着他的重剑,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头桩子似得,不管多少人在他眼前经过,他都能做到视而不见,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不知怎么,顾惜年忽然笑了起来:“至于这位段侍卫,也并非是唐王派来保护我的,我跟唐王可没存着那么大的情谊,用不起他身边的高手啊。”   顾老夫人神情转沉,轻叹了口气。   “原以为,你去了唐王府,日子能比在顾家好过许多。”   顾惜年点了点头:“我在哪儿,日子都能过得不错。祖母,你应是世上最信阿年的人,因为你最了解阿年,知道阿年心里边很有数。”   “就是因为太知道你,才忍不住的心疼啊,我的阿年,本该走一条更加平稳的路,哪需要把日子过得如此辛苦。”   ……   祖孙二人,闲聊了好一阵子。   午宴快开席时,才让顾惜年搀着,缓步送她离开。   “你几个嫂嫂都在等着呢,阿年去吧。”   “祖母真的不想过去宴席那边?今天来的,都没有外人,只是嫂嫂和孩子们,大家都盼着能见到老祖宗呢。”   顾老夫人微笑着,但却是拒绝的。   她拍了拍顾惜年:“我若在,她们哪里能放得开,总是要顾及着照看老太婆的心情。就不去啦,一来吃不惯大桌的菜,太硬,不好消化,二来你也要去帮着祖母开解一下你的嫂嫂们,我之前与你说起的那件事,找个机会,与你长嫂她们说一说吧。”   顾惜年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阿年记得呢。”   顾老夫人只把人送到了院门口。   顾惜年福了福身子,便朝着开宴的小院走了过去。   段小白紧随其后,大有顾惜年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的架势。   但顾惜年停下来时,他便也会原地站定,也不看她,也不询问。   得,杠上了。   “今儿是我的回门的日子,段侍卫如此步步紧跟,为的是什么?”   顾惜年前脚踏进了宴会厅,想了想,又撤回来,朝着段小白笔直的走了过去。   段小白嗓音粗嘎:“四国大比,要赢。”   “我并不打算与任何人组队。”顾惜年拒绝的很干脆,“若是王爷的人,另有安排,你们大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不必非要拉上我不可。”   顿了顿,她颇为玩味的说:“你们护龙卫内,要找出两个人参赛,这个很容易的吧?”   段小白不答,目光凝着她,一抹沸腾的灼热,宛若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与我,能赢。”   他那粗哑的嗓音,每次张口说点什么,都像是拿个尖锐的石块,力道不轻不重的在顾惜年的肌肤上划过。   她浑身上下一阵阵不自在,就仿佛是在电闪雷鸣的夜晚,被闪电迎头给劈中了似得。   “这事,今儿不聊,你先回王府去吧,今天是我的回门宴,我还有很多事。”   顾惜年明显是在赶人。   可段小白就像是没听到这话似得,等顾惜年进了宴会厅,他便找了一颗看得顺眼的大树,抱着他的剑,往那儿一站。   他的目光,可以透过很远的距离,锁定在了顾惜年的身上。   不论顾惜年走到哪里,都会有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很是令人不习惯,但当她回眸朝着段小白望过去的时候,却总是发现他跟变成了雕像似得,同一姿势同一方向同一表情,仿佛从来都没有变化似得。   这一餐饭,吃的很是心情复杂。   每位嫂嫂,皆是失了丈夫。   哪怕连强颜欢笑都撑不出来。   经常是与顾惜年聊着聊着,眼泪便不受控的往出涌,一个哭,其他人跟着也抹眼泪。   弥漫在顾府之上的那股愁云惨淡,仿佛更浓了许多。   顾老夫人让顾惜年跟余氏提起,是要给顾家的五位儿媳写放妻书的事。   这五位少夫人,虽然都已经有了孩子,但却都只是二十出头,十分的年轻。   早早的守了寡,一辈子便注定是孤影相伴,想想都觉得不忍心。   这事儿,顾老夫人已先与掌家的余氏提起过,余氏当即跪地,表明心意,不肯离开顾家。   但顾老夫人依然是不忍心的。   于是,这才趁着顾惜年回门,与她提了提,希望她能来劝劝嫂嫂们,还是要多为自个儿的将来考虑些。   顾惜年坐在席间,看着一桌素菜,也觉悲怆。   草草用完了一餐,便让丫鬟抱着各房的小主子们先撤了。   她与五位嫂嫂重新坐了一桌,关起门来,讲起了一些只有姑嫂之间私下里能听的话。   “我听说,父亲和五位哥哥的灵柩,再有十日,便可抵京,到时候,顾家的丧事,就要办起来了。”   顾惜年语气沉重,开了口。   ------------ 第60章 掌家余氏的夙愿   桌上,一阵沉寂之后。   顾家的几位少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低低啜泣了起来。   余氏尚能克制,但眼眶也已泛起了浅浅的红,开口讲话时,嗓音里明显多了些颤音。   “阿年,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顾惜年黯淡着表情,点了点头。   “皇上下令,秘而不报,悄悄送回。因此这一路上很是低调,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怕是要临到进城之前,才会派人来家里送消息。   诸位嫂嫂还是需要早做准备才是,已是父亲与哥哥们的最后一程,阿年知道大家悲痛难忍,但仍是要好好的送他们离开,不要让他们九泉不安。”   她那边也是琼宵得了准确消息,驭使信鸟朱雀提前送回了信息,让顾惜年通知顾府,早作准备。   “我总觉见不到人,夫君便好好的还活在这世上的某处,哪怕暂时不得见面,将来也总是有团聚的希望。”   “想见,又害怕,这日子,真的难过。”   “怪不得这几日我连夜的做梦,梦里四郎一身血的回来见我,但他始终是背对着我站着,说是面貌吓人,怕惊到了我;我总是对他说,他是我夫君,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不怕的。可我好不容易到了他身后,不等他转身,我便醒了过来。”   “连在梦里,想要见夫君一面,都是俺么的难。”   四少夫人与五少夫人抵着额,泪水从刚刚起,就没有断过。   余氏清了清嗓子,又提起了“放妻书”的事。   她似是早知道其他几房必又是急着反对,干脆直接抬高了声音,先一步把话说了下去。   “给姐妹们送上一封放妻书,这事儿是老太太的意思,也是老太太的好意。诸位姐妹还年轻着呢,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要代替故去的亲人,好好的活着。”   见二少夫人与三少夫人皆是满脸不赞同,似是有话要说。   余氏也未给两人开口的机会,只是道:“此事诸位姐妹不急着回复,也不急着做出决定,人生很是漫长,像这样对整个人生有着极其重要影响的选择,回去多想想,也多考虑考虑,你们需要冷静一些,为了自己,也代替故去的顾家儿郎,好好的活好这辈子。”   余氏讲完,看了顾惜年一眼,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跟着落下来。   她是掌家少夫人,背上扛着顾家的担子。   如今,家里老的老,幼的幼,孤儿寡母,满门凄凉。   她满心苦楚,可还是得苦撑着不能倒下去。   顾惜年安慰着余氏:“长嫂节哀,几位嫂嫂节哀。刚刚在祖母房内,曾听老人家说起,她看待顾家的孙媳妇儿,总是带着一种天然的隔辈亲,在祖母眼里,嫂嫂们其实跟自家的孙女无异,兄长们故去了,做祖母的是希望嫂嫂们能早些振作起来。”   她又一次望向了窗外,眼神不知怎的,瞬间就落在了某棵树下,站着的人影那边。   段小白的身姿挺拔,将护龙卫的那一身锦衣穿的很是好看,因为整张脸被面具给遮挡住,反而总令人忍不住在心里边生出一种冲动,就是想要一把揭了那乌金面具,看一看藏在其后的那张脸,长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单靠幻想,还真是完全勾勒不出轮廓呢。   “放妻书,收与不收,全凭嫂嫂们做主决定。   收了,顾家无人会怪罪,还会允许嫂嫂们带走自己进门时抬进来的嫁妆,除此之外,祖母还会从多填一份礼品,算是给嫂嫂们填的礼,只希望你们离了顾家,仍能遇到良配,一世安然,幸福无忧;   但嫂嫂们所生的孩子,毕竟流着顾家的骨血,虽然不能允许嫂嫂们带走,可顾家也不会亏待自家孩子。   祖母会善待他们,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绝不允许外人欺辱他们,嫂嫂们大可以放心。”   顾惜年讲着讲着,心底泛起了莫名的悲切。   犹记上一次家人团聚,五位哥哥全都到了,挽着妻,带着儿,整整凑齐了三大桌,就在那一轮皎月之下,一杯一杯的喝着美酒,好不恣意痛快。   时间还没过去多久,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这桌边,就只剩下身披重孝的嫂嫂们,一个比一个苍白,悲戚难忍,怀念着往昔。   甚至,还得听她转达老太太所说的话,承受着有可能到来的骨肉分离。   “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管嫂嫂们做出的是什么样的决定,至少是要等丧事办完了再说。”   顾惜年转身来到了窗前,一股清风,轻轻卷入,她宛若是被那风里夹的沙子迷了眼睛,便快速的一抹,瞬时将已涌出来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回门宴,很快结束。   余氏陪着顾惜年,在小园子那边散步。   顾家肃清了一大批佣仆,每个院子都是短人手的时候,就连内内外外守着的护院,也比往昔少了一大半。   “阿年知长嫂这段时间极为辛苦,肩上扛着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重些,偏是在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阿年不能留下来,替长嫂分忧。”   余氏抬眸望天,使劲的深呼吸了一大口气。   “你大哥在世的时候,与我也是聚少离多,每每相聚,我便一夜一夜的睡不踏实,深夜里总要惊醒个好些次,非要见他在身边,才觉心安。”   “长嫂与长兄情深义重,这份感情,阿年一直看在眼中,也是十分的羡慕。”   有些意外余氏突然就提起了往事,顾惜年心中感伤。   “他是将军,领军作战,冲锋杀敌,这是他的命。”余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呢?我过去虽然不愿去深想,但偶尔也会不自觉的浮过这样的念头,若有朝一日,他再回不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   “长嫂……”   余氏摆摆手,示意顾惜年不必安慰。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悦耳动听的安慰,仍显苍白。   “但从出嫁那一日,你大哥挑开了覆在我头上的红盖头时起,我的心里便有种笃定的感觉。   这个男人,便是我一生的良人,他若不欺,我必不负。而后多年,我们相依相伴,珍惜着那短暂的相聚时光,离别时盼着下一次的重逢,日子有时候过得很快很快,也有时候变的极慢极慢,可是阿年,嫁了他,我不曾后悔。”   余氏站定,红着眼睛,转过身来,她望着顾惜年,定定的望着。   “不瞒你说,当得知他已不再人世,那个晚上,我整夜想的也不过是生死相随四个字罢了。”   言毕,泪意汹涌,再也克制不住。   “长嫂不可,你和大哥的孩子还小,她们已经没了父亲,不可以再失去了母亲。”   余氏眼底泛起的死念,并无作伪。   直到此刻,提起这些,她那雾气蒙蒙的眼神,仿佛仍没有放弃过绝念。   顾惜年心里着急,正想再劝。   余氏已克制住了自己:“的确是看到了阿宝和阿穗,我才克制住了去找你大哥的念头,勉强苟活。”   她清了清嗓子,“死是多么的简单,一根绳子悬在房梁上,脑袋一钻,身子一挂,踢了凳子挣扎几下腿,很快人就没了,更不用管这一团乱的人世纷扰;   可这顾家,上有老夫人暗自强撑,下有还不懂事的孩儿,惶惶无依;我若死去,九泉之下见了你大哥,我该如何讲?”   顾惜年抬起手,替她拭去了滚滚泪水。   余氏仍是在拼命压抑自己,不想哭,不想宣泄悲伤。   顾惜年却劝着:“长嫂想哭就哭吧,此处没有别人,你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不要再憋了,会生病的,好好的哭一场,心里边跟着也就说服了。”   余氏的情绪,被顾惜年引导着,寻到了出口。   她捂着脸,颤抖的身子,宛若风雨中摇曳的树。   那些晶莹的泪水,从手缝里强挤了出来,拦也拦不回去。   余氏的丫鬟心疼的在一旁看着,顾惜年摆了摆手,让她们全走远些,不要打扰余氏哭。   好半天,才稍微控制住了一些。   余氏沙哑着嗓子说:“我与你大哥情真意切,真心相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没法在将来对你大哥说:夫君,我没管你的老母亲哀伤难过,也没管你两个年幼的女儿需人照看,更不未估计你顾家危机重重,便抛下所有的人,来见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抬头看向顾惜年:“阿年,我若这么做,你大哥在下边见到我,第一件事要做的事,肯定是要发火的。   他是最负责的男人,他是最孝顺的儿子,他更是最慈爱的父亲,他那么深爱着他的亲人,若是我没有代他照看好,还存活在这世上,他最重视的这些亲人?他这么可能会原谅我?”   顾惜年蹲跪在地上,将余氏给扶了起来。   “长嫂,你的心意阿年最是明白,我大哥更是懂你,你好好的活着,好不好?阿年陪你一起,守护好家人,等有朝一日,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会与失去的挚亲再次相见,到那时,我们才敢说一句问心无愧。”   余氏使劲的点着头:“老太太慈悲,不舍得咱们一世孤苦,愿意写一封放妻书,代你大哥,放我离去;   可是,我心里是愿意领了老太太给予的慈悲,却绝不可能答应如此做;   我生是你哥的人,死是你哥的鬼,这一辈子,绝不可能二嫁他人。   阿年,你代我去,与老太太讲一讲这些,求她再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了。   阿年,你知道吗?每当我想起,将来的某天,可能我与顾家再无干系,死后没办法安葬在你大哥的身边,与他相依相伴,我就觉得这人生,真真的令人万念俱灰,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了。”   顾惜年忽然抱住了余氏。   怀抱里,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不停的在颤抖。   显然是惊到了,怕极了。   “长嫂莫要担心,这件事,阿年会与祖母提起,只要长嫂不想离开,这顾家,您永远都是长房最尊贵的掌家少夫人。”   单凭这一份不离不弃,顾惜年都会护着余氏,一直走下去。   她在心底,默默立下了誓言。   ——————   这一天过的极快,转眼已近黄昏。   顾老夫人怕误了时辰,早早命人过来,催着顾惜年回转了。   “阿年,你已是出嫁的女儿,顾家的事,不必多管。”   顾老夫人一脸疼惜,拉着顾惜年的手,亲自送啊送啊,送出一道门,再走一道门,怎么都舍得不得放开她的手。   嘴里喃喃叮嘱个不停,唐王府也不算是太差的去处,若是唐王醒过来,还是要好好待他,多尽些心,日后,就算再生其他变故,她仍是尊贵的亲王妃,只要这一生,她不行大的差错,便永远是平安顺遂的日子,也算是了却了老太太的一桩心事。   顾惜年轻轻的笑着,只听,不应。   段小白抱着重剑,就在后边跟着呢,他都已经追到了顾府来了,便早已注定了她顾惜年未来的人生,不会如老太太所期待的那般平静安然。   即是早有预测,还是不要骗长辈的好。   免得食言而肥,要被老太太指着鼻子教训的。   终究还是坐上了马车,顾惜年收起眼底的眷恋,不再去看府门口挤着的仅存的家人,她要一路向前走。   此时的自己,不够强大,没有撑起安稳的港湾,护佑亲人的能力。   这样子的自己,她很是不喜欢。   “大姑娘,那个怪人,他又跟上来了。”碧落来到马车前,小声的说。   “他的名字叫做段小白,是王爷身边的护龙卫,功夫了得,即使是你,全力以赴,使出百变手段,也未必有能力与他一战之力。”顾惜年打断了碧落的话,竟然替段小白讲起话来。   碧落噎住,老半天才喘上来那口气,她也是个聪慧的,转念便想明白了一些事。   “大姑娘,您已下定了决心么?”   四国大比,双人出赛。   若不是打算用上段小白,何必要为那个冷的像块冰、硬的像块石、凶的像匹狼的男人说话。   “唐王,他不能死。”顾惜年勾唇,冷冽的笑,“我不是说过吗?我可还没做好一入门便守寡的准备呢。”   ——————   七皇子的心情最近始终是不大好,四国大比的筹备极其复杂,即使他身边已有人手来帮忙,真的时机操作起来,仍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急待解决,这便占去了七皇子大部分的时间。   楚国公主最近委实黏人的很,他在府中,她便登门求见,他去在建的会场,她便假装巧遇;甚至还能神通广大预先知道了他的行程,先一步去四福客栈去苦等。   佳人青睐,且还是一国公主的倾慕,七皇子本该是暗自惊喜。   可自从被顾惜年遇见,当众羞辱一顿之后,七皇子感觉自己的里子面子,一起被撕扯的粉粉碎。   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了。   “唐王不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吗?那么多太医守着,就等他断气呢!怎的这口气,吊的这么结实,那么久都咽不下!”   啪……   七皇子把茶壶给摔了,因为他刚才在暴躁,一个不小心,烫了下手指,整个人心情便更差了。   手下人,全瑟瑟发抖的走了出去。   唯有一人,生的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却是儒生打扮,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边是七皇子养在府上的客卿展方。   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却是天资过人,谋算无双。   两个月前,展方的老母病重,他赶回去照顾了月余,老母亲不治,他便干脆在家里操办着丧事,直到一切处理妥当,才匆匆的赶回到京城。   一回来,未回住处,却是先奔着七皇子的府邸而来。   “展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本王天天念叨着你,隔三差五便是一封信,盼的头发都要白了。”   七皇子面露喜色,命人赶紧进来收拾一地狼藉,自己则是抓着展方的手腕,坐到一旁。   “殿下,怎的火气这么大,可是筹备四国大比的进展不顺?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到了殿下?”   展方一言,恰好戳中了七皇子心底最伤的那一块。   他气愤的一拍桌子:“筹备之事,倒是难不倒本王,真正令本人烦躁的是,那个讨人又麻烦的女人回到了京城,自从见到她,这日子就没几天顺心的。”   “讨厌又麻烦的女人?”   展方想了想,便明白了七皇子指的是谁:“殿下是说顾家的那位嫡长女吧?她跟殿下的婚约已然解除,而且人不是已经嫁了吗?殿下又是为何不高兴呢?”   七皇子才要作答。   门外,突然有个小厮着急的跑进来。   “殿下,不好了,赵钱跟孙李被人打断了双腿,挂在了菜市口足有半个时辰,之后就被官差押解着,送到王府门前来了。”   赵钱跟孙李,是他昨夜派去唐王府“办差”的。   一夜未归,杳无音信。   七皇子又急又气,脾气暴躁的直砸东西。   这下终于是有消息了。   可是,他却是连拆房子的心情都有了。   另一个小厮,紧跟着跑了进来;“殿下,赵钱和孙李好像是中了毒,一进府,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眼看着是要不行了。官差们很着急,他们请您,抓紧出去看一看。”   ------------ 第61章 财神归来,珠玉在侧   七皇子猛然站了起来。   展方还不知内情,跟着一同起身:“殿下,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   七皇子看了一眼展方,先令小厮退下,又将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全都赶走,这才将最近发生的事,用最快的速度给他讲了一遍。   他跟顾惜年之间的恩怨可是不少,细细数起来,大大小小的那么多,可以说是极难化解。   更别提,七皇子也从来没打算要化解过。   他总是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像顾惜年那样子既令人讨厌,又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呢?   从四福客栈分开后,每每想起她,七皇子都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得难受。   他日也想,夜也想,甚至到后来,手边在做着什么事,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想到了顾惜年的脸。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七皇子从未经历过类似的感受,甚至不曾深究。   极度烦躁下,他便招来身手最好的赵钱跟孙李,让他们在月黑风高之夜,潜入到了唐王府里去。   “药,的确是毒药,但绝对要不了人的命。趁着的是她回门的日子,给她喝下去,让她在顾家人的面前毒发,大大的丢个脸。往后多少年,京中大大小小的各类圈子提前顾惜年,全都只当她是笑柄罢了。”   七皇子直到此刻都还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并无不合适之处。   他是个男人。   更是这东盛国的七皇子。   他更是中宫嫡子。   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的血脉更加高贵的存在。   顾惜年她凭什么敢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让那种感觉,仿佛是在看着一堆垃圾。   他就是要让顾惜年狠狠地跌上一跤,要不了她的命,也会让她心生敬畏,别以为自己嫁给了唐王,便真的成了可以踩着他践踏的“长辈”!   七皇婶!   这称呼,每每想起,心里边就觉得窝囊。   展方不由的摇了摇头:“殿下何必与个女子一般见识。”   七皇子握拳捶了下桌面:“本王从未见过如此惹人厌烦之人。”   展方是知道七皇子那高傲的性子,他虽有十几个兄弟姐妹,但在这些金枝玉叶之中,七皇子却是连太子都不曾看在眼中的。   更别提是那位素来都为皇帝所忌惮的唐王了。   顾惜年嫁了唐王之后,便无顾忌的数次与七皇子杠上,他能咽的下这口气才怪。   可作为客卿,更是七皇子身边的谋事,展方仍是要多想些法子来提醒。   “殿下,眼前最重要的事,显然是四国大比。这个差事,只要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知道,是一件既露脸,又风光,很容易办好办的差事;虽有皇后的帮衬,殿下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得来的,您务必要以此为重。”   七皇子正在气头上,不太听劝,冷声反驳:“这件事,本王一直做的很好。赵钱和孙李去处置的事儿,跟四国大比有什么关系?”   展方看着七皇子露出孩子般别扭的神情,心底也知是那顾惜年当众打脸的行为真的已经触及到了七皇子的底线。   他便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四国大比在顺利收场之前,殿下这边都不宜再生出其他会惹的皇上烦心的事来,就风风光光的把大比操持好,这样,才能为殿下所谋求的大业,奠定一个夯实的基础,不是吗?”   他去一旁,拿了茶壶过来,给七皇子续了一杯茶。   “依属下所见,殿下每次与顾惜年有接触,都是损失极大;   顾家顶着一门忠烈、热血殉国的名头,在民间的威望已是极高,可就在殿下与顾惜年的婚期临近时,顾惜年突然向皇上表明心意,说什么配不上殿下,要解除婚约,不敢耽误殿下,这本身便是在将殿下推到了火堆上去炙烤。   若是展方当时在殿下身边,遇到此状况,定是要劝殿下也去求皇上,必要好好的履行了婚约,将这位忠良猛将的后人,如期娶进王府。”   七皇子恼的更厉害;“展方,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顾惜年最大的利用价值,正是她父兄手上的顾家军,现在顾家连个男人都没剩下,你竟然还主张要本王许之以正妃之位,如期将之娶进家门?”   心中实在气愤,几乎没有停顿下来,给展方解释的机会,七皇子低吼:“娶她进来做什么?还嫌本王的日子过得太顺,找个人来添堵吗?”   展方被怼的差点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看了一眼门外,见那两个小厮还在门口等着回话,便先一步来到门外,吩咐小厮下去先找大夫,给赵钱和孙李看一看。   他做好了交代,才又返回到了七皇子身边。   声音比刚刚更加沉稳了几分:“殿下心中,真正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是皇位,是这东盛国的千里江山,是有朝一日,踩着太子跟其他皇子,唯有您能君临天下,成为这东盛国的皇帝,不是吗?”   因不想被其他人听见,展方的声音那么小,说的又是那么快。   但毫无疑问,他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准准的砸在了七皇子的心头。   仿佛是将一盆冷水,劈头浇下。   七皇子还暴躁的想要翻天覆地,突然间,就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沉默。   持续的沉默。   一行汗,悄悄的滑落下来。   七皇子起身,朝着展方一拜:“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本王要感谢你的提醒。”   展方吓了一跳,不敢受拜,赶紧躲闪到一旁:“殿下不必行此大礼,属下是您的谋臣,您是属下的主子,属下自是最希望殿下能越来越好,最终得偿所愿,成就大业。这顾惜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与殿下之所图相比,太过微不足道,即使今日再气、再恼,也断然不能因为她,而使殿下的路,徒生阻碍。”   七皇子端起了桌上已冷掉的茶,一口灌下。   他坐会了原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先生继续说。”   展方见他真的恢复了平静,也不客气,继续将刚才被打断的话给讲了下去。   “属下之所以说应该娶她入门,便是因为这顾家风头正盛,娶了顾惜年,殿下便是守信守义,重情重诺之人,顾家在民间的那些威望,有一部分会随之转移到殿下身上,您善待了忠良之后,民心所向,日后将太子取而代之,文武百官,民间百姓,也不会有什么说法。”   看着七皇子冷着脸,一直不太高兴,展方叹道。   “殿下,娶了她进门,她便是殿下的人,哪怕是您的正妃,也是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宅之中,以夫为天。到那时,先养着几年,然后她便可以积郁成疾,病重而亡了。   这样,殿下既得了民心,守了诺言,又可以悄无声息让碍眼的人消失在视线内,还不会引起各方的反感,难道不好吗?”   七皇子咬紧了后槽牙:“现在已是如此局面,再提之前的事,也无意义。”   展方见他委实不愿意反思己误,便只能把一些权衡考虑过的提点之言,先咽了回去,等待着将来合适的时机,再说出来。   “赵钱跟孙李是被打断了腿,挂在菜市口示众,又报了官,由官差送回来的。   此事不小,若是处理不周,闹到皇上面前,实在是不大好看。   殿下得想个好说词,把这件事给推掉,务必要确保与您无关。”   展方搓搓手,长叹了一声。   “属下平日与赵钱和孙李有些交往,也很敬佩那二位的身手,可是,他们已然暴露,还要拖累到了殿下,怕是留不得了。”   七皇子心乱如麻。   他有心想要呵斥是展方太过小心,可不知怎的,心里边竟然有些惴惴。   “殿下,事不宜迟,您早做决断,属下才能替您了了这场是非。   若是再拖延……赵钱跟孙李的毒就要被解了,到那时,坐实了他们是您的人,就更不容易善后了。”   七皇子只觉得心里边的那口气,堵的更加厉害。   他瞪着墙角摆着的屏风,上边的图案是百鸟朝凰,恰好有夕阳的余晖透窗而入,将上边绣制的活灵活现的鸟儿,衬的仿佛要挣脱出了屏风,飞逃而走了似得。   “本王自是信任先生,就依了先生之言,你去办吧。”   展方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返回,面带愠怒:“许世友这人极是鸡贼,得了消息后,准时权衡一番,他不想掺进来两头为难,竟临时称病,派了另一位主管刑律的沈离天来处理此时。”   “这个沈离天,好像是太子的人吧?”七皇子立时想明白了。   “是!”展方点头,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会,才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属下已经处置了赵钱、孙李,但这事儿仍是难以善了,他们被挂在菜市口好一阵子,沈离天秉着尽忠职守的名头是一定要将此事追究到底。”   “那该怎么办?”   七皇子万万没想到,他本意不过是想给顾惜年一个没脸,事情没办利索,目的没达到,反而后续闹出了如此多的麻烦。   若真是被沈离天死死咬住,回头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必定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非得是在朝堂上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直到此刻,他才懂了展方的意思,因为小小的意气之争,而平添了许多麻烦,这事儿做的确实是冲动了。   展方悄悄盯着七皇子的表情,见他生出悔意,便知自己的规劝,已经奏效。   他是七皇子身旁的谋士,离开了些日子,重新返回,本就需要些事情来重新找回自己的地位。   回来便遇到麻烦,展方心里边觉得还挺不错的。   “殿下怕是还要提早做出准备。”   七皇子此刻对展方多了许多尊敬,全无刚刚红着脸争吵反驳的样子:“请先生明示。”   “不敢当。”   展方客气了一句,而后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刚刚属下出去应付时,已告知沈离天,殿下近些日子一直在忙着为四国大比做准备,没日没夜的忙着,此刻还不曾回府。   属下回来时,令人准备好了车马,等会您轻装简从,从后门离家,直接入宫,求见皇上。”   “去求见父皇?本王到时该怎么说?”七皇子一头雾水的问。   “见到皇上,殿下便实话实说,求皇上原谅吧。”   七皇子期待了半天,得到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他更是表情纠结。   “实话?实说?先生的意思,本王不太懂。”   展方笑道:“殿下与顾惜年解除婚约,表面上是殿下的事,顾惜年怨恨的也是殿下,可实际上,真正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却是皇上。   是皇上不看好这桩婚事,不愿意让七皇子娶顾惜年,所以婚事才没成;也是皇上想让顾惜年去冲喜,才有了顾惜年与唐王的这场夫妻之缘。   既是皇上的决定,皇上自然是要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殿下,您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皇上是您的父亲,在外边受了委屈,心里边有了气,或者做了什么冲动的错事,做儿子的去跟父亲坦白,被父亲斥责几句,又能有什么呢?   你只需要记得,此事不要闹大,只关起门来,您与皇上悄悄的提起,皇上必定会为殿下做主。   殿下快去吧,进宫后,先不要派人去皇后那边报告。   若属下推测无误,这事儿的转机,就在于皇上。”   七皇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本王即刻进宫去。”   ——————   顾惜年回到了王府时,天边只余一抹斜阳,将天空染出了漂亮的浅红色。   浅梨打开了车门,扶着顾惜年走下来。   脚才落了地,忽见碧落一路小跑,匆匆而来,脸上现出了欣喜之色。   似是有什么好事要禀报。   顾惜年再望向了另一边,果然见到段小白找了一棵树,选定好位置,抱着剑站定。   看样子是继续打算在她门外做个木头桩子守着。   这人,耐心还真是强。   碧落转眼就到了跟前,才要报告,顾惜年却是提前截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你先去把段小白喊过来,再说其他。”   “是。”   碧落领命而去。   不多时,段小白走了过来,哑着嗓子问:“王妃做出决定了。”   顾惜年也没什么废话:“明日起,每日两个时辰,演练切磋。”   段小白摇头:“不够,三个。”   顾惜年思考着时间该怎么分配。   段小白也不急着催,冷而锐利的目光盯着她额头上的那道伤。   之前一直是用发带箍着,挡住了伤处,再用头发和饰品做了点缀。   在顾家时,每个人都心中惶惶,竟然真的混了过去,没让顾家的人注意到。   出门时一上了马车,顾惜年就把发带和饰品全都去了,还让浅梨帮她换了个简单的发型,让伤口整个暴露在外,再涂些药,止血消肿。   毕竟是新伤,这么折腾了一天,此时看来比昨日还要严重。   顾惜年也是不舒服,小脸煞白。   可是她的精神极好,一双明眸,沉静若渊,却是亮的惊人。   “怎么?受不住?”   段小白果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子,见顾惜年久思不答,便直接开始挑衅了。   “晨起一个时辰,入夜两个时辰,如何?”   顾惜年也不废话,她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置,不可能把时间全部放在准备四国大比上,因此,时间得分配妥当。   段小白点头:“可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转身便走。   不用想,明儿时辰一到,他准时会如约出现。   这么个性子啊,还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去评价了。   碧落是一脸匪夷所思:“什么啊,这人也太……”   顾惜年转而望向了她:“你刚才不是有事要报,怎么了?”   碧落的注意力,立即从段小白身上转回来。   她的脸上,再次露出狂喜的笑:“大姑娘,您快猜一猜,谁回来了?”   顾惜年的心,轻轻一动。   想了想,便舒展了一口气;“珠玉,她终于到了。”   碧落瞪圆了眼睛:“大姑娘,您怎么猜是珠玉呢?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吗?琼宵和震华也是快马加鞭的在往回赶,这几日朱雀往来不断,不是一直在传递消息嘛。倒是只有珠玉,她一去便没了音讯,已经许久都没联络到了。”   “倒是很容易猜,那一日在四福客栈,白大哥说,他年前曾托珠玉定一批白茶,前些日子,白茶送到了,有几十斤的极品,其他的货品质量也属上乘,白大哥满口的称赞,说珠玉很是有经商天赋。”   碧落更加糊涂了:“这笔买卖,就能让大姑娘猜到今天回来的是珠玉?”   怎么想,全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吧。   “最顶尖的白茶,在云南。珠玉订好了货,要去取回,就一定会再去一次;从云南至京城,慢行需两个月,快马加鞭的话,至多二十日也就到了。”   顾惜年眼底泛起了一丝情绪,“珠玉从商,消息极为灵通,她若知道顾家之变,必是会放下手边的一切往回赶,时间上来算,最早回到的,九成是她。”   她的眼神,望向了落霞院的正门。   “你这丫头,怎的也学的顽皮,既回了,还能忍着躲起来,不来见我?”   说音落下,一个蓝衣劲装的女子,便如风般卷了进来。   她的右手,捏着一只算盘,纯金打造,看上去极是有分量。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只算盘,忙是可以算账,闲时可以赚钱,遇到危险时便是最好的武器。   天下间,只此一位,别无分号。   主人的名字,叫做珠玉。   ……   ------------ 第62章 小财神的大生意   珠玉有个外号,叫做小财神。   听名字便知,这一位天生亲近金银的女子。   虽是孤儿出身,却是在很小的时候,已展现出这方面的天赋,对钱财极是敏感。   偶尔一次,被顾夫人遇到,惊为天人。   那时的珠玉,还是大杂院里住着的孩子头,也不过是六岁而已,领着一群比她大很多的孩子过活。   掏鸟蛋,卖冬柴,贩青菜,送药材……   什么事儿都做过,什么赚钱做什么。   她那时还小,总是藏在大孩子的身后,指挥着大孩子们跑动跑西。   她基本不出力干活,只将所能用的人,所能做的事,所能得的利全都权衡妥当,再让那些更合适的孩子去全权处理。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大约是时间久了,尝到了许多甜头,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们,竟是极其信服小小年纪的她。   被顾夫人接回府后,应了她的条件,将大杂院里的同伴全都安排到了顾家的农庄上边去,不签卖身契,只雇为佣工,连每个月拿的工钱,以及平日里的福利和待遇,全是当时的小珠玉亲自与顾夫人谈下来的。   她自己,则是很干脆的卖了身,答应永远的留在顾夫人的身边,受她栽培,为她办事,倾心尽力,全力以赴。   珠玉这个名字,取的是珠玉在侧之意。   进府时,顾夫人给取的,而后便将她送到了顾惜年身边,从此珠玉伴在了大姑娘的身侧。   而也是此时,珠玉才明白,顾夫人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力,原来为的却是顾惜年。   此后,珠玉与其他三名大丫鬟一起,陪伴在了顾惜年的身边,一起认字读书,一起习武强身。   她们四个是不需要做任何粗使活计,平日里的琐事也有专门的贴身丫鬟在照看。   名为主仆,实际上就像是姐妹一般。她们的生活比寻常富户家里的小姐还要更好一些呢。   一晃也有好几年不见了,哪怕断断续续的用朱鸟传递着彼此的消息,但女子年少时,变化是一年比一年大。   曾在心里边千百次想着大姑娘的模样,可真正见了,珠玉仍是愣了一愣。   “大姑娘,珠玉回来了,珠玉给主子磕头。”   亲如姐妹,却仍是恪守主仆之礼。   顾惜年弯身来扶她,珠玉仍是执拗的磕了三个头,才放松了力道,顺从的让顾惜年把她给扶起来。   “这一路风尘仆仆,很辛苦吧,走吧,先进屋去。”   珠玉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顾惜年的额头那里,她被主子攥着手腕,却是慢行了半步,与碧落一起走的后了些。   到了房内,顾惜年落座。   珠玉才皱着眉问:“主子的额头是怎么回事?伤的如此严重?”   她轻声的在问,眼神里却满是责难,不高兴的瞪着碧落。   碧落眼底划过了一抹惭愧,“主子头上的伤是皇上用书角砸的,当时主子进了勤政殿内,我却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说完,就把几位金枝玉叶来唐王府闹腾的事儿给讲了一遍。   顾惜年把鞭打了皇子,不得不先发制人,进宫去平了此事。   而珠玉听完,眼底里的阴沉像是将窗外的夜色全给拉扯进双瞳中央了似的,气的小脸上寒霜满布。   “好了,才刚回来,先别烦那些事,我怎么都不会吃亏,遭了这点小罪,从此府上安宁,值得。”   顾惜年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与珠玉说,可一看到珠玉那满身的破损,风尘仆仆,便强把一腔欣喜给压制住了。   “不忙着说话,碧落先带着珠玉下去,让小厨房做些合口的饭菜,一定再加些热汤,吃饱了再去泡泡热水,洗去一身疲惫,明儿睡好了,再过来吧。”   珠玉听到了这些话,顿时吸了吸鼻子,直接哭了。   才见顾惜年时的浅浅陌生,直接一扫而空,她现在真是想扑上去抱住主子,好好倾诉一番,那久别重逢的心情啊。   顾惜年同样是慢慢的激动,但还是微笑着说:“以后都一直在一起了,不忙一时,今儿回门,早早便起了,也不知忙了些什么,总之就是觉得身子乏,你去休息,我也休息。”   珠玉一听,生怕真的累到了顾惜年,又叮嘱了几句一定要记得擦药,才跟在碧落身后,依依不舍的去了。   不过,出了房间,才走远了一些,珠玉的小脸上再此染了寒霜:“主子消瘦成了这般模样,想来都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糟透了。”   碧落恨恨:“额头的那道伤还是轻的,真正严重的还在身子上,明儿主子沐浴,你去一旁伺候,亲眼见到便知了。”   “我们应该早半年去边关与主子汇合,碧落,我真的好恨,好后悔。”珠玉恼火不已。   若是她们四个,在最艰难时跟在顾惜年左右,以命守护,顾惜年就不用一人抵抗,伤的如此严重。   “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过去的遭遇虽是艰难,好在主子也非是寻常女子,终是熬过来了。”越走越远,碧落的声音慢慢的变小,她还在劝:“往后的日子还长,可也更是凶险,老爷和少爷们不在了,夫人也不在了,主子与唐王的婚事至今有名无实,我真觉得这座王府也是处处凶险,并不安全。你回来的这么早,真真是太好了,稍后我还要与你好好商量一番,看看往后该怎样子筹划,能安安稳稳的护住咱们家大姑娘。”   “所言极是。”   珠玉回归,手上能用之人,又多了一位。   顾惜年一整晚的心情都不错。   在顾家时,总想着多多安慰祖母,还有几个嫂嫂,她在回门宴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晚饭时,烧了多日的心火就这么悄悄的褪了,一下子胃口大开,吃了大半碗的粥。   等撤去了饭菜时,珠玉也已经修正完毕,匆匆的返回来了。   顾惜年才换了一件舒服的衣衫,缓步走出,便看见沐浴过后的珠玉,清清爽爽的站在那儿,笑吟吟的看着她,天生的两颗小虎牙,与其他牙齿一般都是白白亮亮,说不出的可爱。   “怎么不去休息?”   顾惜年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浅梨走上前,拿了把篦子,想要帮她梳头发。   珠玉上前一步把篦子接了,轻声的说:“我来。”   顾惜年看着镜子里的珠玉小心翼翼的帮她梳理长发的模样,打趣的说:“小财神的一双招财手,点石成金,日进斗金,平时得多抹些花油好好养护着,却让这双纤纤玉手来给我梳头发——碧落啊,我过得这种日子,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碧落掩唇轻笑:“小财神是主子家里养的财神,跟天上的大财神不一样,你回头瞧瞧,她做的可开心了呢。”   “家养的财神”那是在过去,顾夫人还在,姐妹们也都还在时,大家经常拿出来调笑她的称呼。   许久没听到过了,做梦都在想呢。   真的冷不丁重回到如此美好的情境当中,珠玉难免感伤,小嘴一扁,眼泪簌簌的往下流。   “唉,怎么掉起了金豆豆呢?可别哭,一会眼睛要肿了。”顾惜年抓住珠玉的手腕,把人给拉过来,用帕子轻轻的帮她沾沾眼睛。   “谁流金豆豆了?属下才没有呢!属下这一路,快马加鞭,每天都想着赶路赶路,哪怕早一个时辰能见到了大姑娘,那也是很好的;如今,真的见到了,真真是心满意足,快活极了。”   毕竟是乐观的性子,哭了一鼻子,还被主子笑,珠玉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把泪水全给收了回去。   珠玉伺候着顾惜年,碧落去小厨房端了莲子羹,还加了些熬出胶的银耳,和切碎了的红枣、花生、枸杞,小小的一碗,却是极为诱人,看着都有食欲。   “珠玉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就在念叨个不停,说主子最近真是清瘦了许多,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属下和珠玉虽然也会熬制一些药膳,但厨艺有限,远不及琼宵那般厉害。   只能是让大姑娘先将就一些,忍上一忍,等琼宵回来,便有口福了。”   珠玉笑盈盈的把银勺送上:“主子,您一定不能嫌弃,就算是真的不太好吃,您也要给属下留一点面子。”   “你煮的?”顾惜年颇为意外。   “嗯嗯,属下是按照琼宵姐姐从前留下来的方子来熬制,只是,有点点没自信。”   珠玉回来以后,这房间内,多了些许欢乐的氛围。   顾惜年知道,她这是在努力的想让自己开心些,也不忍拂了她的心意。   便接过,尝了几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小财神的厨艺渐长,好喝极了。”   简单的一句夸赞,惹的珠玉又克制不住的空了眼睛。   回家的感觉真的好。   那种漂泊在外,永远在赶路,永远待在旅程之上的感觉,一下子全都没了。   没人急着聊正事。   大家都很喜欢此刻难得的平静安宁。   浅梨站在门口,有些羡慕的偷偷瞧着,她心想,若是一直尽心侍奉,不要再出差错,也不要让大姑娘对自己失望,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像是碧落和珠玉那样子,可以用最自然的心情跟大姑娘相处,感觉就好像是……像是……亲姐妹似得。   这种念头,简直是种妄想。   可是当浅梨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把眼神落过去时,又觉得,这个念头似乎也不是那般不切实际吧。   浅梨终于还是掀起帘子,悄悄的退出去了。   珠玉和碧落陪着顾惜年又聊了一会,她们才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碧落走出房间,吩咐值守的女侍卫们站院一些,她自己便背着手站在廊檐之下,望着天上明亮的圆月,亲自守着身后的房间。   珠玉将账册和银票,从一只木箱内取出,摆在了顾惜年的面前。   “这是记载着几年来在外经营所有的盈利的账册总录,往来的账目太多,数字也大,细账足有百来册,不方便携带,因此属下只带了总录,请主子过目;   这里是三万两白银,五千两黄金的银票,随时可去银号兑换出来的真金白银,交到主子手上,方便您动用。”   珠玉每报告一样,便会取出相应的物件,摆在顾惜年的面前。   她也在观察着顾惜年的表情,但很快,她发现顾惜年仍是那般平静。   唯有在她取出了顾夫人亲笔所书的小册时,顾惜年的情绪才有了波动,双手接过来,轻轻打开,眼神里深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感伤。   “这是夫人留给珠玉的考核,金银、人脉、生意,夫人的要求很是细致。   当年珠玉离家时,夫人也给珠玉最大的权限,最得力的助手,最全面的助力。   可以说,珠玉手上的号令,是可以动用顾家和白家在四国的全部力量,   属下每每想到有了这么多的依仗,若是最终仍是不能完成任务,属下怕是真的没脸回到主子身边来了。”   珠玉碎碎念着讲完,便伸展了手臂,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再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仿佛是卸下了压在身上的全部重担,连笑容,都轻松了很多很多。   “珠玉,你辛苦了,欢迎回家。”   顾惜年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位置上。   “主子,账册和其他财物,都放在江南的几处别院之内,有专人看管着,决计出不了差错;   另外,投下的那些产业,有的还在酝酿,有的却已是源源不绝的带回了盈利,等以后,主子有时间时,属下带您亲自去转一转可好?”   珠玉的小脸上,满满全是炫耀。   年岁毕竟不很大,一人闯荡,挣下了这么大的产业,不负小财神之名。   她积累了那么久,各种辛苦全尝遍了,各种艰难也硬是闯了过来,为的不就是此刻吗?   呜呜呜,珠玉真的特别想要哭。   她完成了任务,通过了考核,从今往后,再不用担心,会再回不了家了。   刚刚,大姑娘不是在说,欢迎她回家了吗?   珠玉是又高兴,又不安,又急切,又低落,百般情绪都集中在了一起,五味俱全啊。   心底,难免生出茫然之感。   接下来,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顾夫人的命令,让她不停不停的在努力,朝前走,努力做。   可是,当完成了任务,过惯了压力跟动力并存的生活,她真的能适应回到大姑娘身边,每天帮她熬一熬药膳,梳一梳头发的生活吗?   曾经以为那就是她最终极的目标。   但此刻,就坐在这儿,看着顾惜年的双眼,珠玉有些迟疑了。   “小财神,你、碧落、琼宵和震华, 我们五个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无论是我,还是娘亲,都不曾将你们四人真的看作佣仆,这一点,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顾惜年轻轻开了口,她讲的是真心话,所以她可以坦然的与珠玉的眸子相对,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之意。   就让她,直直的看到自己的心里去,知道她出口的每个字,全是出自于真心。   珠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清楚的。   顾惜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我心里,你们四个就是我的亲姐妹,可以信任,可以倚靠,更可以彼此成全。”   “大姑娘能把属下看作是姐妹,属下……好开心……真的好开心的……”   珠玉可怜兮兮,抽了抽鼻子。   本来生的便是一张可可爱爱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嘴,她这么不顾形象的表情一垮,瞬间将自己还原成了,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虽然你回来了,我却是没办法让你真的来做我的丫鬟,我的珠玉是真正的小财神,是极其有本事的女子,不输给任何男儿,如果就困在了这座王府之类,受规矩所累,不得自由,那简直是作孽。”   珠玉似懂非懂。   她眨了眨眼,“大姑娘,您是想到了要给珠玉安排什么事情去做了吗?”   怎么办!!   心里好激动呀!!   她并不想离开顾惜年左右,是真的想要好好的陪伴着她,保护着她。   可是,若是有什么事,能利用到她更加擅长的部分,珠玉心里边却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当她看到自己问出问题后,顾惜年便点了下头,便激动的心脏狂跳而起。   “大姑娘,您吩咐吧,是要珠玉去做什么呢?要赚多少金银?还是开多少铺子?您说,您尽管说。”   手里的金算盘,摇晃了几下,算珠劈啪作响。   珠玉翻手,将金键盘压在桌上。   呲起了虎牙,笑容灿烂,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顾惜年凝神,一字一句,显然都是出自于深思熟虑的。   “你手上的生意,仍是按照你之前的安排,正常运转即可,这个我不多过问,只看每年账目。”   珠玉点头:“完全可以!有我在,只会多,不会少,属下要让主子,有花不完的金银。”   她不能弱了小财神之名。   顾惜年被珠玉逗笑,继续说了下去:“另外,我要安排你做的事,以东盛国为根,放眼四国,找寻到一门生意,如开枝散叶一般,将大大小小的铺子,安插到每一座大城、小城,每一座大镇、小镇。你可做得到?”   ------------ 第63章 编渔网,她要掌控情报   珠玉屏住了呼吸。   她才刚想要回,自己所投的产业之中,首饰铺子和当铺全都符合顾惜年的要求,大城有总铺,小城放分铺,每铺都有一名掌柜一名东家,配着几个小伙计,独立运作。   可是转念一想,对于铺面的情况,顾惜年心里早已有数,因为这些铺面和生意,珠玉每年都会详细做出汇报,她不能亲自去到顾惜年的身边,可每三个月,她都会用暗语书写好,再分数次送到边关大营,顾惜年只需要接到了所有的信笺,再按照提前约定好的办法,组合在一起,便可阅读到完整的汇报。   她明明应该是知道的很清楚,那么,为什么又要提起已做到的事?   珠玉不愧为小财神之名,圆圆亮亮的眼睛透着聪慧,转了几转后,她似有了然。   “大姑娘是在编渔网。”她试探着讲了下去,“属下的意思是,编渔网的法子,便是将渔线横穿,竖斜,点对点相连,最后便成了一张网。而铺子,相当于渔网里横着的线跟竖着的线交集时的那个点,那么若是设置得当,这些铺子除了赚银子之外,还可以……”   珠玉的小手,立时捂住了嘴巴。   她好像是知道,顾惜年要做什么了。   但她,却不敢说,更不敢妄自揣测。   “除了赚银子之外,这些铺子之间要有一个特殊的沟通方式,可以最短时间,将消息传递回我这里,更可以将我想要传递的消息,扩散到四国各处;”   顾惜年屈指,敲了敲桌子,整个人的神情,为之大变。   此刻,她的打扮是那般的慵懒,如鸦羽般的黑发,顺滑的披在身后,整个人身上,看不出半点强势的感觉。   可那双眼——   雷霆万钧,万马奔腾,仇恨与懊悔在交错。   她的人坐在这里。   可她的魂,却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   随着那战死的顾家男儿,有一部分生机,被永远的埋葬在了黄土之下。   “我要这些铺子,变成安插在四国之内的眼睛,我要所有的情报、信息,最早最快的汇集到我面前来。珠玉,你明白了吗?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珠玉的小嘴张了张,手指头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金算盘。   “属下……知道了。”   “你再想想看,想的透彻一些。”顾惜年却是半点不急。   打哑谜似得,撂下这么一句。   随手从桌边,取了一本书出来。   那是今天才从顾家带回来的箱子里放着的兵书、战册。   原本全是她的父亲,生前用惯了的物件。   她跟祖母要了,说的是要留下在身边,做一个念想。   可她真正选出来的“念想”,全透着杀伐果断,真正是要做什么,大概只有顾惜年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珠玉。   珠玉已然站了起来,两只手抱着金算盘,眼睛却是盯着顾惜年手里的兵书。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   从窗外,已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一更天了。   珠玉的身上出了一层汗,整个人回过神来,从长久的思考之中挣脱,眉目完全恢复了清明。   “主子,您心里是在怀疑,老爷和少爷们的战死,另有蹊跷。”   顾惜年不肯定,也不否定。   兵书放在一旁,她看着珠玉的眼:“你继续说。”   珠玉咬了咬牙,主子让她继续,便是畅所欲言的意思。   即是打算交心,跟自己人也就没必要迂回试探。   此刻探听清楚了顾惜年的用意,以后也是方便她行事。   想通之后,说话的语句,自然顺畅了不少。   “主子如此布局,便是要将顾家的事追究到底了。   一个家族荣光衰落的顾家嫡女,即使有查出真相的心,也无报仇之力。   主子心有不干,放不下亲人,也放不下仇恨。   您头上的伤,您身子上的伤,都时时刻刻的在提醒着,若非是强者,在这世道之上,便永远是任人摆布的蝼蚁。   而今,时机就在眼前。   有钱财,有人脉,有积累,夫人已为大姑娘做好了最初的准备。   或许夫人原本的用意,只是盼着大姑娘身边有人守护,可安稳幸福的度过这一世,平凡是福。   但夫人也同时将磨利的箭头交到了大姑娘的手上,若大姑娘想拥有雷霆一怒的权利……”   珠玉抿着唇,抬眸,对上了顾惜年似笑非笑的眼,“若大姑娘想,大姑娘便可拥有。”   “前路曲折,但并不是一团漆黑,杳然无信,不是吗?”顾惜年拽着珠玉的衣袖,又把小财神给拉回到椅子上坐好,“瞧,你真的是历练出来了,我之心,你已懂,那么你的决定呢?”   珠玉一听这话,便觉得惶恐。   “主子,您是在说什么?什么决定?属下……”   顾惜年叹气,打断了她:“珠玉,我刚刚已说过,你我名为主仆,实际上在我心里,你如同于我的亲妹妹一般;这条路,向前走,尽头在哪里,会遇到多少凶险,其实我也很清楚。   我想念父亲,想念五位哥哥,我无法接受,我最尊敬的人,皆是盖世英雄,他们护国、护民、护家,他们舍生忘死,他们用鲜血守着那城,不准匪贼、强敌前进寸步,就是这样子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的英雄,他们怎么可以死的不明不白呢?”   珠玉听着,已是热泪满眶。   重重的一点头:“主子,您说的是。”   “一条不知生死的路,我的忠仆是会誓死相随,可是我的妹妹,却有选择的余地。”顾惜年抬起手,怜爱的又一次揉了揉珠玉软软的头发。   才沐浴过,头发蓬松柔软,摸上去手感很舒服。   她笑着:“你不要被太多恩义之情困扰,也不急着答复于我,今晚回去好好的睡一下,然后接下来的日子,想出去玩玩也好,想四处逛逛也好,尽情休息,哪天想通顺了,再跟我来说也不迟。这个时限,没有期限,小财神自己决定。”   “可是……”珠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惜年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温柔。   一时间,透过顾惜年的脸,她看到了顾夫人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顾夫人与顾惜年虽是母女,但顾惜年的相貌,更多承袭于父亲这一边。   她的五官如夫人一般精致,眉眼之间泛起了那股英气、正气,是像极了顾将军。   “好了,回去吧。”顾惜年催促着。   珠玉像是失了魂似得,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发现顾惜年坐在灯下,又拾起了被放在一旁的兵书。   她突然一下子从那种被震撼到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转身,走回,落座,一气呵成。   “说句冒犯的话,在珠玉的心里,将属下从大杂院内接出来,教属下读书认字,让属下习武、从商,将属下喜欢的一切、想要的一切,全奉送到眼前的那位顾夫人,就是属下的娘亲。自然,属下没那个福分,拥有如此美好的娘亲,可是,属下在心里边,偷偷的这样子想,也是一直如此认为。   在珠玉的心里,大姑娘自然是我的姐姐,从小到大,大姑娘都是护在属下四人前头,在顾府从没有哪个佣仆敢欺负我们,出了顾府在外,更是没人敢对属下等不敬。   既然您刚刚是用长姐的身份,在询问做妹妹的意见,那珠玉便斗胆,以妹妹的立场,回长姐一句真心话。   珠玉喜欢金银,喜欢积攒财富,喜欢从商,喜欢做生意……但是珠玉不是完全能理解长姐心底藏着的乾坤,那么,珠玉只知一件事,长姐在上,您想要做什么,珠玉便拼了全力,助长姐完成所愿。   珠玉听碧落说过,长姐身边,出了不少叛主的家伙,或许是这些人的缘故,让长姐的心里,对于信任和忠诚,打了折扣。   可我是长姐的妹妹,与长姐荣辱与共,长姐可放心的将背后交给我。   这种事,哪里还需要回去考虑。”   珠玉拍了拍心口,“我可是小财神,长姐一个人的小财神。”   表白完心里话,珠玉拎着她的金算盘,笑嘻嘻的走了。   没一会,碧落走进来,惯然冷漠的脸上,难得挂了几分笑意。   “大姑娘,您很开心。”   顾惜年掩不住笑意:“嗯,很开心。”   —————   顾惜年还在养伤,碧落跟珠玉一起盯着,不准她晚睡。   额头上涂抹的金疮药,有很强的助眠作用。   顾惜年晕沉沉的睡了去,原以为又是如同往常般辗转一夜都在梦里,没想到却是一夜好眠。   醒来时,窗外已亮。   一个粗嘎刺耳的声音,带了很强的不高兴,正在跟碧落争执。   “她答应了的。”   碧落压低了声音;“段小白,你小声一点,王妃还在睡着,别吵醒了她。”   “约定之事,不可随意改。”段小白倔强且固执,跟碧落硬杠:“你去唤醒她,不然,让我来。”   碧落急了:“停停停,你这人懂不懂规矩,那可是王妃的屋子,怎可擅闯?”   顾惜年弯唇,莫名的想笑。   段小白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说一不二,又倔又硬。   这也的脾气,在很多人眼里,自是不讨喜的。   可顾惜年看他,却是有另外的看法。   经历了太多的巧言令色以及背叛,反而像是段小白这般,才真的令人感觉到了忠实可靠。   或许正是因为此,唐王才会信任的将段小白留在身边最靠近自己的地位。   唐王,盛宴行,那个在大雨之中,送她一把小青伞的男人。   若他身体康健,必是惊艳无双,矜贵雅致的人物。   可惜——   顾惜年默默的坐起来,心中突然想,若她跟段小白组队,真的能将那解药拿回,让盛宴行服下。   解了毒,恢复了健康,双腿还能行走,一身的功夫没准也能找回来。   他便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想想,竟觉得心头一热。   “碧落,我醒了。”   顾惜年克制着不准自己的思想发散出去,索性直接喊人进来服侍。   等换了利落打扮,推门走出来时,天色也不够才蒙蒙亮而已。   在海棠树下,她找到了段小白。   他今天是来跟她切磋,形成默契的,因此随身带着的重剑,已经被挂在了树间。   段小白戴着面具,看不太清表情。   不过,却是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他此刻极其不悦。   “迟到。”他生气。   “昨天约的是早晨一个时辰,晚上两个时辰,却也没说,早晨是有多早,晚上是有多晚。”顾惜年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手腕,腰身。   在动手之前,为了避免受伤,还是要先进行必要的准备。   “天亮之前,为晨;天黑之后,为夜。”   段小白抬高音量,本就跟铁锉磨铁一样粗糙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更是刺耳。   碧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可惜根本没用,段小白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从顾惜年出现时起,段小白的眼睛里似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既是现在才约定清楚的,就从明日开始执行吧。”   顾惜年抬手,坐了起势,“不要浪费时间,开始吧。”   她还想问,要怎样切磋,又打算用什么样的办法磨合,谁知,段小白竟然一声不吭,直接攻了过来。   “主子,小心!”   那种夺命的打法,哪儿像是单纯的较量。   就跟昨天一样,随时都可能会要人命的感觉,单是围观,都要吓掉人的命了。   碧落站在那儿,也摆出了姿势,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加入战局,阻止段小白的莽撞。   经过了昨天的两次动手,顾惜年对段小白反而有了认识,并不觉得意外。   四国大比,说白了,其实就是实打实的以命相搏。   上场之前,全都会签下生死状。   平常点到为止的那种练法,到了那种赌命的场合,的确是有些不够看了。   顾惜年处处提起了小心,也知段小白是极不错的对手,与他喂招,绝不必担心他会抵抗不住,便全力放手。   “段小白,你是疯子吗?你能不能控制点自己?你对面的那位是唐王妃,不是你的敌人,伤到了她,拿你是问。”   “段小白,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吗?分寸!分寸!这一场是在练习……”   “段……”   碧落才愤怒的喊了几声,突然眼前一花,原本还在三丈开外的男人,身形一闪,就到了碧落面前。   一记手刀,劈落而下。   碧落功夫不俗,虽没有准备,情急之中仍是倚靠着身体的本能,躲到了一旁。   段小白却是随之一转,手指击出,直接封了碧落的穴道。   她僵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了。   碧落不禁恼羞成怒:“段小白,你是什么意思?点我穴道做什么?快点给我解开!”   段小白眯了眯眼,漆黑若夜的眸子里,有一道寒芒,瞬时闪过。   他再次出指,又点中了碧落的后颈。   这下,彻底的发不出声音,连哑穴都封了。   碧落简直要疯了。   段小白,他竟然敢如此对她。   结果,看不惯她那种表情,段小白用巧劲儿,推了她一下。   碧落原地转了小半圈,变成了面朝着房间,背对着院子的朝向。   “聒噪。”   段小白把下颌一扬,重新返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继续。”   聒噪,是在嫌弃碧落。   继续,则是对她的命令。   顾惜年挑眉,没什么意见。   她原本还只是漫不经心,没想到,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居然就轻易被段小白吊起了兴趣。   当然,这种对杀的方式,也不容她分心。   哪怕全力以赴,尚且会中招,受伤。   若是分心,一个不及,真的有可能会陨命的。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唐王府会选择段小白作为代表,来出战的原因吗?   他深谙搏命之道,不怕死,不畏伤,所向披靡。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在那种残酷的比试当中,活到最后吧。   甚幸,此刻,他们是对手。   逼着对方,在努力,在进步。   大幸,未来,他们是队友。   为了同一个目标,可以豁出命去,但不必担心与对方为敌。   一个时辰。   时间精准。   不必人提醒,时间到了,段小白便自动跳出站圈,躲的老远。   “晚上,我来。”   他留下四个字,抱着他的重剑,扬长而去。   才从院子内消失,碧落便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该死,终于把穴道冲开了,段小白,我跟你没完。”   浅梨偷笑着,把一块干布送到了顾惜年的手上,等顾惜年擦好了汗,又赶紧送上了温热的水,刚好可以入口喝下,润喉,却不寒胃。   “气死我了。”碧落觉得自己真的是饱受羞辱。   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什么啊。   她本来就不喜欢段小白总是把自己蒙的里外不透风的打扮,现在已经上升到非常讨厌的程度。   “好了,不要气,你在一旁看着焦心,晚上就不要陪着了。”顾惜年拍了拍碧落的肩,“相信我,没事。”   “可……”   碧落本来还想再劝,但一看到顾惜年的表情,那些话就全咽了回去。   她委屈的撇撇嘴,心中恨恨的想着,回头找机会,今日之耻,定是要找回来。   她憋屈。   就在此时,珠玉身边跟着程先,匆匆的走进落霞院。   顾惜年眼尾余光看到,神情顿时一整。   难道,是盛宴行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   ------------ 第64章 亲近,替夫君擦拭身子   珠玉神情冷着,先一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小声的说:“主子,程管家来报,王爷的身子似是有些不大好。”   程先满脸不安,站在珠玉身后,欲言又止。   顾惜年冷声问:“几位太医一直守着,也说了暂时可施针用药来维持,是又发生了什么,让王爷的病情生了变化?”   程先回道:“宫里的太监来传口谕,说皇后娘娘忽然觉得不适,之前一直是太医院的周太医和李太医在负责为娘娘调理,而后两位被派来了唐王府,不怎么回去。如今皇后娘娘病了,只信得过周太医和李太医,就命人过来,急招回宫。”   “太医院内那么多名医,怎的就只有周太医跟李太医能为皇后分忧了?”碧落有些气愤,这事儿一听就不正常,绝对是故意的了。   “还有别的事?”顾惜年按捺着疑惑,直接发问。   程先极其无奈:“周、李二位不敢耽搁,赶紧去了;可没一会,陆续来传,宫里又有其他小主病了,竟把太医院派来的那几位国医圣手全给招了回去。   此刻王爷身边,只剩下一位府上姓甘的老大夫在看护着。   可这位甘大夫虽也是艺术超群,可治个头疼脑热、调理孩童、女子和老人的虚弱之症还很有心得,对于医毒、解毒却是不成。”   说道这里,想表达的意思已是很明显。   唐王此刻已是重症,生死之间,全靠着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竭尽心力来维持,唯一的希望便是从四国大比之上,取得解药。   可突然太医们全被调走了,府里的老大夫又应付不来。   若不早早的想出办法,后果难料。   顾惜年眯了眯眼:“皇上若是想要王爷的命,一开始就不会派来太医救治。   既派了过来,费心费力的支撑了那么久,就不应该那么容易放弃。   这出尔反尔之举,必是宫里边出了状况。”   她望向珠玉:“你速去查一下,得了消息,去湖边小筑来报。”   珠玉领命而走。   顾惜年回房,稍作整理,便又出来,让程先在前引路。   湖边,狂风大作。   这天气,说变就变,周围又全是水气,站在那儿都觉得阴冷。   “此处不宜居住,更不适宜病人修养,为何不将王爷送回主院去?”   顾惜年看了看周围,这一次来,护龙卫的数量更多了些,不止湖边小筑的周围全都是身穿玄衣、头戴面具,手握金刀和绣春刀的侍卫,连那竹林之内,竟时常有人经过,远远看去,很容易认出来是相同的妆扮。   程先道:“王爷一直居住在湖边,住的惯了,求的是一个清净;他不愿意返回主院,属下等也不敢说什么;   后来,王爷昏睡不醒,属下也曾提过要不要将王爷送去环境更好的据说,可太医们却是不允。   说是王爷此刻最好是连动都不要动一下,因为他的头部、颈部,以及身体的几十处大穴,全施了针,以此克制毒性扩散,若是挪动时,不小心让针移了位,是要出大问题的。”   这种说法,上次来看唐王时,他那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锦鲤也是如此说。   顾惜年点了下头,又问:“招来了这么多护龙卫,为何?”   程先面色一窒,稍作考虑,才道:“护龙卫是为护主而来。”   这跟顾惜年心中的推测一致。   她的心底,生出了几分沉重的感觉,不再过问许多,便走进了小筑。   仍是那间除了书本之外,便别无其他杂物,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房子。   窗子未关,湖风灌入,将那薄纱制成的幔帐,吹的汩汩而舞。   锦鲤跟另一个小太监在负责近身侍奉。   门外,窗外,随处可见浑身透着森寒气息的护龙卫,那些人的气质与段小白十分接近,顾惜年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因为与段小白有了接触,便很自然地融入到了这种环境当中了。   “王妃,你请坐。”锦鲤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摆在了床榻的正对面。   不远不近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了床,但也不会离的太近。   顾惜年并不肯坐,来到了床边,将床幔掀开一条缝隙,目光飘落了过去。   锦鲤与小太监都有点着急,有心想要阻止。   程先却是使了个眼神,意思大约是要他们稍安勿躁,他轻若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不允他们轻举妄动。   顾惜年这才得以见到盛宴行此刻的模样。   他身穿白衣,双手交叠在了腹部,平静安然的躺在那儿。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额头与脸颊处的细微血管颜色透过那清透的肌肤浮现而出,明显是中毒已深,病态的感觉已掩不住了。   “希望那解药管用。”顾惜年喃喃。   锦鲤听见,柔声的回道:“奴才也曾发出一样的感叹,那时周太医还在,他说王爷此刻看起来很是不好,但这是中毒,而非是重病,久病难医,耗损元气,不易去根,可是中毒不一样,只要能把这要命的剧毒给解了,王爷很快就会恢复原本康健神朗的样子。”   临末了,他还攥着拳,轻声的重复:“会好的,一定会大好。”   顾惜年道;“为何开着窗?湖风大,房间内冷,王爷的身子怎能扛得住?”   锦鲤连忙解释:“王爷身上的毒,让他畏热却不惧冷,太医们也曾说,屋子冷些,毒性反而会蔓延的慢。   另外,王爷最是讨厌吃药,一点药味都不想忍。   之前毒发没那么严重,王爷一天之中总会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那时他必须吃药,也是端到了湖边一饮而尽,从不肯让居所内染了药味儿。   是以,奴才才会让房间内一直通着风,努力不让药味凝聚,免得王爷哪一时突然醒过来,又要不高兴的了。”   屋子的一角,架着四只炉子。   炉上放着药煲,咕嘟咕嘟作响。   竟是一刻不停的在熬煮着药物。   顾惜年心底划过了一抹说不出的感觉来。   她又一次,撩起了那厚厚的床幔,看着唐王舒缓睡着的模样,神情复杂。   “王爷的额头上有好多的汗。”   顾惜年取了帕子,凑到跟前,轻轻的擦拭着。   锦鲤是脸上,短暂的浮现出了一抹不自然:“大概是因为身中剧毒的关系,邪火大,总在冒虚汗。”   说着,还想要来拦:“这种粗活还是让奴才来做吧,王妃在一旁,跟王爷说说话就好。”   顾惜年的鼻子闻了闻,一股汗气,扑鼻而来。   她皱眉:“锦鲤,王爷这是多久没有清洁身子了?都有汗味了。”   锦鲤满脸惶恐,使劲的搓了搓手:“这……这是因为湖边的屋子,本就比较冷,奴才是担心经常给王爷擦拭,被风吹到,再染了风寒。”   “你刚才不是还在说,王爷中了阴阳风水毒之后,畏热不畏寒,屋子里冷点也没关系,反而会有裨益。怎的,又会因为怕他冷到,而不敢给他擦拭身子呢?”   锦鲤哑口无言。   脑子里想着借口,想啊想的过了老半天,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爷喜洁,就算是睡着不醒,必也不愿意自己脏到身上生出了异味。”   顾惜年懒得跟唐王身边的近侍掰扯太多废话。   她瞥了一眼程先,“去让人端热水过来,再把窗子都关上。”   “王妃,您这是……”程先不解。   “替王爷擦拭身子。”   顾惜年的话音落下,碧落和浅梨就来到了床前,把遮挡着的厚重床幔挽起,用银勾挂到了一旁去。   灌入房内的湖风,更大了些。   锦鲤和小太监分头跑开,关窗关门,动作倒是相当的敏捷。   程先仍是有些不安:“这些事是锦鲤他们做的惯了的,王妃直接吩咐了便是,不必亲自动手。”   顾惜年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王爷是我的夫君,怎的,我连伺候夫君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质问,没有一丝情绪。   可程先心里边却跟着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限坠落。   顾惜年是个什么性子,脾气有多硬气,几日的相处下来,程先冷眼旁观的看着,多少已经有了许多了解。   看似沉静温柔,和和气气的连说话都不会抬起声音,实际上却真真是个手握乾坤的猛人,她可是敢对金枝玉叶挥鞭子,去皇上的御驾面前据理力争,更是能将段小白给压着打,程先便很明白,在顾惜年愿意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跟你商量时,最好还是识相一些,顺从了她的意思。   否则,惹恼了她,绝对是当场翻脸,要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对付人的。   程先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抱拳:“属下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只是让主子动手做事,心底里难免不安;王妃说的是,您与王爷是夫妻,您要伺候着王爷沐浴,那是天经地义,属下……没有资格干涉。”   这话强调的,颇有点在推脱责任的意思呢。   顾惜年没有细想,只道:“既如此,你赶快去准备吧。我会当心着些,绝不会碰歪了王爷穴道里的金针。”   她一句话,就把程先接下来要准备的借口给堵死了。   程先扭头就走,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敢有了。   不多时,果然有几个丫鬟,端着面盆、热水、干布和皂粉等物件,款款而来。   她们想要帮忙,顾惜年却只是命她们把东西放下。   又让锦鲤和小太监抬了屏风过来,做出必要的遮挡,做完了这些,她才亲自动手,湿了干布,轻轻的帮盛宴行擦拭起来。   “还是奴才来做吧。”锦鲤不安的说道。   他站在顾惜年的身后,可那份不安,却明显是因为平躺在床上的唐王而生出来。   “锦鲤,不要说话。”顾惜年不温不火的斥责了一声。   锦鲤立时便住了口,脸上现出委委屈屈的神色,一双眼睛更是盯紧了顾惜年的每一个动作,满满全是防备。   顾惜年也知这些人不信任自己,可她心里边是真的不在意。   既然打算要做,便没人能阻止她。   先用湿布给盛宴行擦洗的面部、脖颈,连耳后都没有忽略,细致的擦到了每一个部位。   如程先、锦鲤所说,盛宴行的身子上真的刺入了许多银针,且并不是针灸惯用的施针手法,而是选用了更粗一些的针头,齐根没入。   顾惜年帮他清洗好了面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换了一块干布,继续向下擦拭而去。   “王妃,不可……”   在顾惜年帮盛宴行擦拭干净双手以后,她打算解开他的衣物之前,锦鲤又一次低呼出声。   见顾惜年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   锦鲤慌张的不行,快速的说着:“王爷……不……他会不习惯,真的,王爷不习惯外人的照顾,奴才的意思,不是指王妃是外人,奴才是担心,王爷未醒,还不知与王妃已成亲,万一……还是要让王爷搞清楚状况,王妃才能……才能……解王爷的衣裳。”   顾惜年本还是坦坦荡荡,被锦鲤这么以强调,她的脸颊便默默烧烫了起来。   其实这也是她此生首次接触男子的身体,说不紧张不犹豫,绝对是假的。   更别提还有个锦鲤在旁咋咋呼呼。   她若非是意志坚定之人,或许早已禁不住这样子的气氛,而宣告放弃了。   避免尴尬最好的办法,一直就是,在别人尴尬的时候,自己若无其事既可。   顾惜年听完锦鲤的话,她无比平淡的说道:“王爷醒来,我也是他的王妃,现在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打紧?难不成,他还能休了我?”   锦鲤无言。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呢。   他瞧着眼前的这位王妃,与他家主子是一点都不般配。   万一自家王爷心里头另有想法,他这个做奴才的,当然得誓死维护主子的“清白”。   “行了,知你忠心,但也别太过了,锦鲤,你若怕被你主子怪罪,现在可以立即出去,将来你主子问起,你就说,是不得不遵从我的命令。”   顾惜年懒得跟个小太监废话太多,强势压制住他,不准他再多嘴。   之后便不再犹豫,继续进行她没完成的“大事”。   盛宴行的衣带,一拽就开了。   肌肤晃眼的白皙,精致的锁骨,美的令人感到了一阵阵眩晕和窒息。   顾惜年若不是亲自经历了眼前的状况,真是很难想到,一个男人衣衫半解的样子,竟能对自己产生直击心灵的冲击。   她悄悄的屏住呼吸,不敢多看,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许多。   擦拭身子是个借口。   她的真正目的是要亲自检查盛宴行身上的伤口和毒素。   一直以来,全是在听几个太医、程先、锦鲤等人在说起他的状况,亲眼所见也不过是表表面面的瞧上一眼,并不能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最多也就是按过了一次脉,可顾惜年自认对于医道,所知也仅仅只是皮毛罢了。   她不亲自确定一番,心里边总有疑虑无法平息。   但真的一查看,才知之前听到的那些,还是程先他们将真实状况,美化减轻了许多。   盛宴行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无数,明明是宛若谪仙般清雅的气质,可这具身体却是千疮百孔。   顾惜年同样是在战场上经历过了摸爬滚打,九死一生的走过来的。   对于这些伤,她看着最是熟悉。   刀伤、箭伤、割伤、刺伤、滑伤……甚至还有暗器所伤。   已过去了几年,基本是痊愈了的。   但再好的祛疤药,仍是无法尽数除去昔日那些深可见骨的伤,便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   看来,当年的盛宴行被派去了战场之上,他是真的拼了全力,才能活着返回来吧。   至于那些毒,的确已在扩散,毒血已流遍了奇经八脉之中。   皮肤之上,一道道青黑色的纹理,便是剧毒所致。   顾惜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检查完毕,也帮他清洗干净,连脚趾和腰后这些私密之处,她都是亲力亲为,不曾假手于人。   许是后来经过确定,顾惜年心底里疑虑已去,意志便无法压制住滚烫的羞涩,她逐渐感受到了灼热的呼吸,吐一口出来,都仿佛是要烫伤了自己。   也不敢再多看盛宴行的样子,只加快了速度,努力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掉这一场折磨。   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始终像个道具人似得平躺不动的盛宴行,耳朵不知何时开始泛起了热烫。幸好湖边小筑,凉的彻底,才没让他已是隐隐在升温的身子,暴露出更多的破绽,而被顾惜年所发觉。   忙活完毕。   顾惜年又让人帮忙,替盛宴行换了新衣。   她跟段小白对战了一个时辰都没觉得怎么累,可此刻,是真的有点要虚脱的感觉。   “锦鲤,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好主子,若下次,再让王爷的身子上生出了汗味,就别怪我不饶你。”顾惜年在离开前,冷冰冰的敲打着锦鲤。   一般而言,毕竟是盛宴行的人,她并不想插手管教。   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坐视不理,允许佣仆下人,趁着主子病痛难言,便偷懒不去照顾周全。   锦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正打算解释几句,可顾惜年已披好了碧落送上来的披风,向外走去。   脚步声,远去了。   锦鲤苦笑着,回到了床榻前。   “王爷,您下次出过了大汗,还是让奴才伺候您洗一洗,再去见王妃吧。您也听到了,王妃说了,再闻到汗味,她一定不会放过奴才的。”   床上本该昏迷不醒的绝色男人,已坐了起来。   一双漆黑若夜的冷眸,望向了窗外。   ……   ------------ 第65章 红绳祈福,她会护他   他抬起手指,摸了摸右手手腕。   在那里多了一样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是一根手编的红绳。   绳扣处,系了一枚小小的藏银薄片,有古朴奇妙的图腾在上,看的久了,粗犷之中带了些许内敛的意味,他推测,这应是代表祈福和祥瑞之意。   顾惜年,她居然还有这般小女儿的心思。   盛宴行的嘴角勾扯出了一道弧度,抬手想要把手链给解下来,但摸了半天,却没找到接口。   他抬起手,凑近了看。   依然是没有,整条红绳与那藏银薄皮,以编织的方式,成为完美的整体,除非是直接破坏掉整条红绳,或者他会缩骨功之类,让自己的手掌变小,否则,这条红绳是很难取下来的。   锦鲤凑近,跟着一起研究:“根本脱不下来,但这又是怎么戴上去的呢?”   顿了顿,他惊奇的道:“难道是当场编的??”   盛宴行瞪着他,满是不悦。   锦鲤顿时紧张,连连解释:“主子,您刚刚也是听到的了,奴才一直在拦着王妃,可王妃不肯听啊。再说,王妃是您的妻子,明媒正娶的正妃,您又亲口许了她,成为了当家主母,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从,您不开口的时候,怎敢违逆主母之意。”   他早就看明白了。   顾惜年与盛宴行虽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可骨子里却是一样强势的性子。   他这条小锦鲤敢当场说个“不”字,不过半个时辰,王妃就敢派人把他炖了做汤喝。   这边惹不起,那边也惹不起。   锦鲤被夹在中间,艰难寻求平衡,那也是可怜巴巴。   “若是主子不喜欢这个,奴才这就去拿剪子过来,一剪两断,去了便是。”   听见了这种建议,盛宴行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锦鲤立时了悟:“奴才又明白主子的意思了,这条红绳还是得留着,万一哪天王妃过来,发现自己系在您腕上的红绳不见,必定是要过问,到时候,奴才怎么解释都不好交代。”   “聒噪。”盛宴行冷冰冰来了一句。   翻身下了床榻。   小太监立即捧着衣物过来,服侍着他穿上。   他的注意力却仍是放在窗外,看着顾惜年就站在护龙卫的中央,正在与程先说些什么。   这个女人,所做所为,远比他的预计还要好。   尤其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去到皇上面前,立誓要与他同生共死。   就这么轻易而草率的,把自己未来的命运,与他这个“将死”之人捆绑在一起了吗?   不知今天,她亲自确定了他的病情后,心里又会是怎样的五味俱全。   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手腕的那条红绳之上。   肌肤透白,白到能让他看到那令人生厌的毒血,正在他体内肆虐。   红绳鲜艳,巧妙的遮挡住了手腕处绷起的青筋,仿佛也悄悄的在他黯淡的人生里,种下了一抹灼烧的色彩。   顾惜年……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王爷,您该服药了。”锦鲤将黄太医回宫之前,留下来的药丸,放在锦盒之内,送到了盛宴行的面前。   这药丸子奇臭无比,闻之生呕。   像是盛宴行往日里那般挑剔的性子,真的很难去想,他是怎样在面不改色之间就将之吞下去。   每日早晚两粒。   不间断的服用了三年。   锦鲤每次看着,都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感到了心疼。   “王爷,黄太医走时还说,这药虽可短暂的压制住阴阳风水毒,但您运功时,仍是要十分注意,一是千万不能忘记服药,二是计算好使用武功的时间,否则若是耗尽了生机,将来就是有解药在手,也很难彻底除去病根。”   “嗯。”   如从前一般,盛宴行听过了这些,也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替身从隔壁的房间走了进来,冲着盛宴行行过了礼,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躺到了床榻上去。   “锦鲤,在这儿守好。”   那颗药丸子服下后,盛宴行的嗓音完全失了清冽低沉的贵气,转瞬间已变的粗嘎又刺耳。   自己也非常讨厌听到喉咙里发出这样的声音,盛宴行说出口的话,愈发的精简。   “若再有暗探到访,命护龙卫只留下尸体即可。”   抬起手指,又看了那条红绳好一会。   盛宴行才戴上了特质的手套,连手腕一起,都遮盖等严严实实。   “本王懒得知道是谁派来的暗探。   本王只要让对方懂,想要探查到本王的状况,就得做好拿命来填的准备。”   开了窗,一条小船已在窗下接应。   盛宴行翻身跳下,落于船头。   “出发吧。”   一声令下,小船便如离弦而走的快箭,往珍珠湖的湖心,快速划去。   同一时刻,顾惜年也没有走远,她就在竹林的入口处,看着一整片绿莹莹的竹叶出了神。   程先伴在左右,不敢出声打扰,他极为有耐心的等待着。   就在此时,被派出去的珠玉,也已办好了差事,急匆匆的来到顾惜年身边报告。   “主子……”   珠玉的金算盘唰的一抖,算珠作响。   她望向了程先,有他在场,她到嘴边的话硬是没说出来。   顾惜年道;“程管家不是外人,听了也无妨,你直接说吧。”   这话惹的程先诧异的望了过去,与顾惜年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他立即露出感激的神色。   但这心里边浮现出的百般滋味,却是无法表现出来的。   珠玉听到顾惜年如此肯定,心里边也就没了顾忌,便开口说了下去。   “属下已经查证清楚,在皇后和其他娘娘派人来召太医之前,七皇子进宫去求见了皇上,直到此刻,宫门即将落锁,他还没出来。”   程先露出了震惊之色,本是茫然无解,突然经此一提醒,他心里边突然生出了一些判断,并急着想找借口脱身,尽快去跟宫里边的眼线确认一番。   或许,宫里边已派人送来了消息,只是他一直陪在王妃身边,没抽出时间去了解。   还在想借口的程先,耳边突然响起了顾惜年的呼唤。   “程管家?”   程先立即抱拳;“王妃,属下正有事要禀报,那边……”   顾惜年语速更快,打断了他。   “昨夜发生的事,你这儿应该收到了消息吧?”   程先愣了:“不知王妃指的是?”   顾惜年看了碧落一眼。   碧落心领神会,没好气的接口说起:“就是七皇子派了两个人过来,想要收买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在王妃回门这一天,将剧毒之药下到饮食之中,让王妃服下,图谋不轨。”   程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落霞院被守的密不透风,但毕竟还是属于唐王府的一部分,他的眼线,依然能将消息传回来。   但赵钱和孙李两人所做的事,程先确实是在他们受到处置,被打断双腿挂到菜市口之后,才搞清楚的。   他心里没有赞同或者不赞同的想法,毕竟顾惜年已经是做出了决定,且已命人执行了下去。   既成事实,他的意见完全不重要,也不想为了这事儿,再去触及到了王妃的逆鳞,让她对自己产生不满。   可现在,七皇子做的糟心事儿,明显还有后续,已经涉及到了他们主子了。   程先想装傻,也是装不下去的了。   他顶着一脑门的汗,抱拳回道:“属下知道一些大概,但其中详情,却是真的不清楚。”   顾惜年不甚介意的说:“七皇子进宫,必是去找皇上为他做主。赵钱跟孙李在菜市口示众,许世友大人那边已然被惊动,他主管刑罚,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案件,全归于他来处断。七皇子若是想从这乱糟糟的事情里脱身出来,此时唯一能帮他的人,只有皇上。”   程先似懂非懂,也不插嘴,认真的听着。   珠玉却很是不满的喃喃:“他预谋要害人,被逮到揭穿,还好意思进宫去告状?这位七皇子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   碧落也觉不可思议;“做贼的喊抓贼,害人的倒打一耙,真是没有道理。”   顾惜年轻叹:“有什么想不通的?七皇子做的事再不靠谱,他也皇上的儿子,而且是最宠爱的那一个。儿子来哭求认错,父亲能心狠冷硬到哪里去?稍稍斥责一番之后,怕是就要关起门来,替儿子谋求解决之道了。”   程先一脸不可思议的问:“皇上的解决之道,便是从唐王府招回太医,连咱们王爷的病情都不顾了?”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倒是不大。”顾惜年略一思索,将自己的推测说出:“王爷的病情已然如此,皇帝一直派太医照顾,又不停的往唐王府送各种珍贵的药物,甚至——大张旗鼓,昭告天下,以冲喜之名,将原本已与七皇子有婚约的顾家嫡女,送进来给唐王冲喜,这本就是不计本钱的想要在天下人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名声。”   程先一听,顾惜年竟然连自己的事儿,都用那么随意的口吻说出来,便更不知该如何接这个口。   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干脆不说,他竖起耳朵听着就好。   最多,在有感慨的时候,跟着一起使劲点头,或者一起猛的摇头,也就是了。   自然,顾惜年也根本就不期望他会说什么出来应和,她并不需要那些。   “那么多事都做到了,王爷的病也是越来越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除了拿到解药之外,毫无希望。”   讲到这里,顾惜年笑的很是冷漠:“你们都知道阴阳风水毒的解药放在哪儿,难道皇帝不知道吗?   若真是那般疼惜咱们王爷,若真的如刻意表现出那般疼惜这位弟弟,一国之君,权倾天下,真的没办法把那解药寻来,解了王爷身上的毒吗?”   这些事,自然是所有人都能够想到的。   可像是顾惜年一般,大刺刺的讲出口,倒是真的没几人敢做到。   “也罢,即明白是虚伪兄弟情深,便也不难猜出今天这些事的根由。”顾惜年满心腻歪,“皇帝不会为了七皇子而派人召回太医,他要留下自己的好名声,既要想其他法子替七皇子开脱,也不难让先前的布置前功尽弃。   那么,联想的到,皇后娘娘是第一位病倒,需要信的过的黄太医来亲自诊治的主子,而皇后娘娘又是七皇子的亲娘,便知道这事儿,全是皇后搞出来的把戏;   至于其他宫里,接二连三,同一时间病倒的小主,也不是领了皇命才敢生病,哼,准确的说,是领了懿旨,或是受了暗示,才那么乖巧的一起倒下吧。”   程先手心里攥着满满的汗。   但心里边,已被顾惜年震撼的不行。   左思右想,顾惜年讲的也是极其的有道理。   他回道:“若真是皇后的授意,这事儿倒是不难解决,只需要想个法子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必定是要雷霆大怒,把太医们都给送回来的。”   毕竟,若是因为撤走太医,而让王府这边发生了什么变故,皇帝表演了那么久的好兄长,可是直接被撕碎,还会在民间坏了好名声。   顾惜年折了一根竹枝叶,勾在手指中央。   “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皇上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会按照你所讲的一般,把太医送回来,或许还会大大的斥责皇后与各宫的娘娘;   但,如果皇上一直‘不知道’太医已被全体调回,或者皇上非要晚些日子知道皇后做的这些事呢?   毕竟,拖延时间这件事,于他们没什么损失,但对于王爷来说,时间等同于是生命,一刻都耽搁不得。”   程先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却不现焦急。   顾惜年的眸光,看似不经意的掠过,实则将程先的神情,全看在了眼底。   脑海里禁不住回想起,她刚刚在帮唐王擦拭身子时的每一副画面。   中毒,重伤,久病不愈,病体孱弱,这些的确是真实存在,不是唐王府的人在设局作假。   但太医无法及时返回,等于是唐王命悬一线,为何程先看起来只是受惊,而并不是火烧火燎的急。   这其中,必定还是存在着一些她不知道,但却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王妃……”程先一机灵回过神来,他抱拳,在顾惜年面前深深作揖,“请王妃示下,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也是个机灵的,脑子里一时没有良策,干脆来个解铃还须系铃人,把问题还回到了顾惜年这里。   唯恐顾惜年会不管,程先急急的说:“王妃与王爷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妃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危急时刻,整个王府的所有人,以王妃马首是瞻,还请王妃莫要推辞,给大家一个解决的良策。”   得。   还真是会说话。   直接把顾惜年高高架起,还不忘提醒她当家主母的身份。   这下,不管都不行了?   顾惜年只是心里边暗暗吐槽,办法嘛,倒已是现成的。   眼看着,天马上要黑透了。   她另外还有其他事,也没时间耽搁。   便干脆的说道:“解决的办法,最是简单不过。太医走了,没人照看王爷,王爷的病情急转直下,处于生死之间。   咱们王爷手上有护龙卫,更是皇上表面上最宠爱的弟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你们该怎么做?”   程先像个木偶似得,一板一眼的答:“拼全力入宫,去到皇上面前,请皇上出手救人。”   顾惜年打了个响指:“孺子可教。”   她眼神戏谑,“谁规定只允许七皇子在无计可施时去找皇上求救呢?他能用的手段,你们一样可以用的。”   “天下人看着,皇上必不会坐视不理。”   程先彻底的悟了。   顾惜年忽的感觉到一道特殊的视线,穿过了竹林,直落到了她身上。   她下意识的循着那种奇异的存在感,望了过去。   有些意外,她看到了段小白,抱着他的重剑,正一步步的朝着她走过来。   “你在这儿啊。”顾惜年嘴上说着。   心里却是在想,这个段小白还真是个神仙人物,对时间的把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天一黑,人便出现,不可思议的准。   “开始吧。”段小白的眼睛里,似乎只有顾惜年一人。   见了程先,也不打招呼,直接与他擦肩而过,丝毫不予理会。   倒是程先,双手抱拳,深施一礼。   显然对于段小白大脾气秉性,也相当的清楚,并不指望着他会有回应。   “王爷那边,有些事要处理。”顾惜年的手指了指珍珠湖的方向,好奇的问,“你今晚有时间继续吗?”   段小白藏在面具后的双眸,多了几分不满。   但还是按捺着性子说道:“救人,解药。”   言简意赅,表达意思。   真正能把唐王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办法,可不是围在病榻前边干着急。   没有那份解药,其他事全都是白搭。   而获取解药的唯一办法,便是一关一关的打上去,把拦路的对手全都撂倒、打怕,最终胜利者便能得到解药。   到那时,唐王才能真正的活过来。   因此,还有什么比约定好的切磋对练更加重要吗?   没有!!   顾惜年被说服了。   “好吧,那就开始吧。”   她解开了外衣,唰的扯下,丢到了珠玉的身上。   ……   ------------ 第66章 必去峦山,夺回嫁妆   唐王病情急转直下。   先前被召回的太医,又在晨起宫门打开之前,赶回到了唐王府。   连在皇后跟前伺候的周太医也一起跟了回来,进门直奔府后的珍珠湖而去。   王府内,府卫与护院,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分散列于两旁。   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瞧见一张面色酷寒的脸,满是严苛。   时不时还会有一队巡查的府卫经过,监视着整个王府内外的动静。   而珍珠湖附近,竹林之外,则是由护龙卫守护。   陌生的面孔,一概不准进入。   常来常往的几位,亦是需要手持腰牌,得到准许后,才可接近。   常在一旁伺候着的太监和宫婢已然不允许离开,就连宫中来的太医,也不见出去,日夜守护在了唐王的身边。   “也不知道,能不能挺的过去这一场。”总有人,在私底下,悄声的嘀咕。   程管家抓到过一次之后,重重惩治,并在王府内宣布,若再有私议者,重打五十棍,直接丢出府去发卖,任何人都不会留情面。   雷霆手段后,这府上清净了不少。   碧落趁机,开始接手给佣仆们立起了规矩,程先极为配合,两人齐心,共同协力,男仆女眷,井然有序,整个唐王府的气象为之大变,再不见从前的混乱。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黄、刘两位太医,联名上奏,称唐王毒性转深,已是危及关头,能试的药物早已试过了一遍,接下来,也只能期待奇迹天降,让唐王能逃的过这一劫。   等于是变相,宣判了盛宴行的命运。   皇帝闻言,大为悲恸,急招了钦天监的大神师入宫,要他来想出应对之法。   大神师称,需去抬峦山之巅的云顶宫内沐浴斋戒七天七夜,再开坛祈福七七四十九天,或许会有转机。   皇帝当场恩准。   大神师隔日便离了京,由两百名青衣小童护着,直奔峦山而去。   离京之时,声势浩大,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来到路两边,夹道相送。   同时也传颂着皇帝的仁德之名,这可是在皇家极少会见到的兄弟情深啊。   顾惜年听到了碧落提起此事,露出不屑的神情。   “都已是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不放过王爷,想着要把最后的价值都利用干净,为他的虚名铺路。”   不过,即使心中因为看穿了皇帝的心思,顾惜年也没功夫去管这些个事。   因为,她已得到了消息。   运送顾家英烈遗体的队伍,已然到了京外八十里处。   消息已然提前一步送到了顾家,掌家少夫人余氏清晨命人将消息送了过来。   明日,顾府将遗体接了,就要办丧事了。   这件事,于每一位顾家挚亲之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大事。   碧落出外办事,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进门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急匆匆的进了落霞院。   “大姑娘呢?”她一把抓住了浅梨。   浅梨的手,指了指里边:“天还没亮,段侍卫就到了,拉着大姑娘练武,足足一个时辰才结束。   才停下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顾家的人又来请,让大姑娘今日务必回府一趟,商议接丧的事宜。”   说到这事儿,浅梨把声音压低了些,手指头点了点里边:“大姑娘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已经命人预备了车子,等会用过了早饭,就要回府去了。”   碧落点了点头。   她掀了帘子,进屋之前,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   珠玉惊讶的问:“还以为你得天黑才到呢,这一路必是紧赶慢赶,辛苦极了。”   碧落没让脸上的疲惫表现的太明显。   看见顾惜年坐在妆镜前,一个还在培养之中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伺候着,碧落便直接上前,净手之后,将琐事全接了过去。   大姑娘身边伺候着的人,还是少了些。   这事儿她暗暗记在心上,琢磨着尽快要找些聪明伶俐,又值得信任的丫鬟,先过来把生活上的琐事全都应对妥当才行。   顾惜年本是闭着眼睛在养神,听见碧落与珠玉交谈的声音,才掀开了眼,笑着望了过去。   “此行顺利吗?有没有什么发现?”   “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带着人,去到了凤山附近,发现匪贼的山寨已然荒废,早已没了人影;属下前后检查,发现这伙匪贼退走之前,连厨屋里的锅碗瓢盆都带走了,山寨内所留的物件,大多已是破损,后山开垦了一小块粮地,也已收获完毕,全没留下。”   顾惜年心中有了数:“连山寨都不要了,走之前却还知道带上东西带上存粮,看来是走的不慌不忙,是有序撤走。   他们既然是做惯了匪贼,便习惯了无本的生意,必是不愿再重新做个安安分分的顺民;你可查了周围百里,是否有新的匪贼出现?”   碧落点了下头:“属下的想法与主子所说的相似,便派人分散开来,沿村落、乡,以及流民聚集之地在查看,终于有所发现。   峦山之内,是一高三矮四平的地势,云顶天宫建于最高处,三座矮峰也都有钦天监建的修行之所,派有神师在此间清修;但四平之地,虽山势和缓,却是在峦山主峰的最后方,二者之间的距离属于是隔山相望,但真的走起来,最少二天二夜才能到达。   正是因为此,其中一处地势平整的小山头上,新来了一伙匪贼,也无人搭理,竟让他们直接建起了寨子,祸害起了周围的百姓。”   她说着话,顺手已将祛淤活血的药油以推拿之法,抹在了顾惜年的肩颈和双腿之上。   药效很快便覆盖住了之前的疲惫。   顾惜年休息完毕,整个人又变回了神采奕奕的样子。   “属下留了人手,做进一步的确定。”碧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残酷:“若他们真是当日截了大姑娘的嫁妆的山贼,属下绝饶不了他们。”   “等顾家办完了丧事,找个时间去一趟峦山吧。”顾惜年站起身来,展开手臂,让珠玉帮她套上的素净的外衣。   发间除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之外,便没有多余的点缀饰品。   她所穿着的衣物,更是没有多特别的裁剪样式,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件,套在了纤细的身子上,单薄的令人心疼。   “主子不需要长途跋涉的去到峦山,这件事交给属下,属下便可处理妥当。”顿了顿,碧落又道:“况且峦山匪贼安营扎寨的时间,与那伙匪贼搬家离开的时间并不一致,属下确定是峦山匪贼先至,劫道的匪贼才搬走。   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   要么是,两处匪贼并不是一伙人,是属下的人找错了方向。   要么是,劫道的匪贼先一步做出转移的安排。”   顾惜年危险的笑了。   “若是早早就做了转移的安排,那么匪贼们便必然知道,劫下的是顾家的队伍。如此,这必是一场早已做好的局。”   碧落和珠玉面色大变。   她们在得了命令去追查当日之事时,还认为是顾惜年咽不下这口气,又或是顾惜年舍不得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想要找机会夺回。   此刻方才意识到,顾惜年是心里边存了更大的怀疑。   甚至从顾家六位将军忽的一反常态,冒失进入到了壅关长道这件事起,整个顾家便好似被一团看不见的暗雾给裹的紧紧的,填进去的是人命,赌上的是百年荣耀,以及整个顾家的急速衰落。   可这背后,究竟是有一双什么样的手,在主导推进一切悲剧的发生?   顾惜年有所察觉。   但她知道自己距离真相,还有一段极其遥远的距离。   “峦山,势必要走一趟的。”   顾惜年裹紧了披风,快步向门外走去,卷起了一道风浪,藏着萧索肃杀之色。   碧落不敢再劝,便跟在了身后。   出的门来,顾惜年意外的见到了段小白,他又站在海棠树下,似是在等着谁。   原本是直接坐上马车出门的,顾惜年却绕过了车马,来到段小白的对面。   “你在等我吗?”   段小白点了下头,酷酷的,冷冷的,他素来不喜讲话。   顾惜年眉梢微动:“有事?”   “何时归来?”段小白直接问。   因为总是用极度言简意赅的对话方式,顾惜年从一开始的非常不习惯,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现在的瞬间懂的,也不过是用了几天而已。   “我父兄的棺木已运回了京城,这几天顾家要大办丧事,怕是很忙。”   段小白的面具之后,眉头轻轻一皱:“时间,不太多。”   他看着顾惜年的神情似乎不太愉快,难得缓和了语气,多解释了一句:“活着的人,更重要。”   顾惜年听了这话,神情间浮现出了一抹沉寂之色。   良久,她点头。   “嗯,你说的对。”   “节哀。”段小白安慰。   声音自是极其难听,他的嗓子里宛若藏着砂石,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喉管,让发出来的声音异常粗糙。   可是,那份真挚,油然而生,顾惜年却是感受到了他是发自内心说出来,一丝关怀之意隐约可现。   “谢谢。”   顾惜年上了马车之前,她回头,看着依然站在树下,身形腰板挺得笔直的段小白,“我们约定好的事,改为三更开始,说好每天晚上两个时辰,不会迟,不会少。”   段小白满意的点了下头。   ——————   去顾家的一路上,碧落是坐在马车外的,这一次浅梨没带出来,属于轻装简从的出行,选的全是信得过的人。   碧落心里边有气,手上的马鞭在空中抽的劈啪作响。   顾惜年叹息:“又在恼些什么呢?自从你跟着来到王府之后,肝火便特别旺盛。”   碧落咕哝:“主子,属下真是想不明白,王府内那么多护龙卫,个个是顶尖高手,哪一个不能拉出去参加四国大比,何必非要您亲自参加呢?本就是极度危险的事,即使王府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咱们女队这边也可以出人,哪有让主子去以身犯险的道理?”   “这件事早已定了的,现在还在讲这些,没什么意义。”   顾惜年对于定下来的事,素来并不纠结,“四国大比虽然危险,我心底里却是有几分把握,况且,我来参赛,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那份解药,还可以通过四国大比做到更多的事,想得,便要承担得起风险,是这个道理。”   “属下自是懂的,只是气不过那个段小白,拿根鸡毛做令箭,完全忘了尊卑有别,也不悄悄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再说,练武这件事,讲的是循序渐进,更是日积月累,他那种练法,简直算得上是拔苗助长了。短时间有效,也是担着极大的风险换来的,万一不小心刺伤、割伤、扭伤、摔伤,他皮糙肉厚的没什么,主子跟他又不是一类人。”   “碧落,够了。”顾惜年越听越是不对,开口打断。   见顾惜年的语气里是真的不高兴了,碧落才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车马在奔行。   碧落软了声音:“夫人当年,将属下等四个收在身边,费心教导,费力栽培,最终交给了大姑娘,陪在您左右。   属下四人领的任务是好好的守着您护着您,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让您过着平安安稳的日子。”   她不甘的又挥了下马鞭,音色明显放低了几分。   “可现在呢,每天单单是看着段小白找您拼命的那副架势,属下心里边都不得安宁,生怕他一个拿捏不准手劲儿,不小心会……”   知道顾惜年不喜欢听这种话丧气话,碧落硬是又把一连串的担忧,全给咽了回去。   “属下知道大姑娘志存高远,心中自成乾坤,可属下是宁愿是自己去拼去杀,也看不得主子每日活在危机当中。您是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嫡长女,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中药,夫人若是知道了大姑娘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必然……必然十分的心疼。”   碧落还以为自己讲的这些,会如从前般,被顾惜年不高兴的给打断。   但过了很久,马车之内都没什么动静。   她的心脏,禁不住狂跳了起来。   遭了,一定是特别特别生气,都不想搭理她了。   “主子……”   “碧落,安稳安逸安然的生活固然是极好,但能不能拥有,还是要个人的机缘。”   当顾惜年满是感慨的声音传出来,碧落鼻端一酸,险些哭了。   “人生往往如此,越是苦心追求,往往越是得不到。不如看开一些,不要设定任何限制,尽力而为之。”   顾家已在正前方。   昔日也是熙熙攘攘,宾客云集。   可此时,顾府大丧,却不见有客前来,大门正开,几个小厮站在了门前,已是入了冬,正门前的风又冷又硬,卷起的枯叶飞起了老高,用一句门可罗雀来形容,再是确切不过。   顾惜年倚在车窗边,看着这一幕画面,心头涌过了千头万绪。   “犹记娘亲在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并无大事。   可几日之间,六条人命,玩笑似的没了。   我侥幸苟活,返京的一路上,惨遭追杀,这也罢了。   最寒心的还是那些背叛,有的是跟随父亲身边多年,饱受信任的参将、副手,有的是伴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的贴身丫鬟,婆子……   太多太多的事,把我心底里的侥幸跟期待,全都打的烟消云散,再不会单纯的将希望全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   碧落啊,你还记得娘亲说过的一句话吗?   唯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强,与其把倚靠和期待放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自己努力多做一些。   你的关心,你的担忧,我能领受的到。   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有些事,即使亲近如你,亦是不可取而代之。”   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顾惜年的声音随之消失。   这一番交心之语,仿佛只是从窗外掠过的风,落地无痕,很快便消散了去。   碧落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不及思考更多,见顾家已到,便利索的跳下了车,小厮已来到了跟前,恭敬的问:“马车内坐着的可是大姑娘?大少夫人提前有过吩咐,若是大姑娘来到了,就让马车直接进府去,天儿冷,能少走几步路也少受带你寒气。”   “不必了,就在门前下车,我们走进去。”顾惜年拒绝。   碧落等人便立即搬了踏脚凳过来。   车门打开,顾惜年裹着素色的披风,缓缓走下。   她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只向周围扫了一眼,便将顾府门前的所有状况,尽数收到了眼底。   “你们继续留在门前接待吧,不必管我,我自己进府即可。”   顾府此刻人手不足,顾惜年只让一个小厮进去禀报,其他人则仍是各司其职。   余氏将顾府内外事宜,安排的很是妥当,可堪一用的人手随便不多,但仍是井井有条。   只是,余氏的一番心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无客来奔丧,小厮们就只能闲闲的在门前晃来晃去,眼巴巴的向路的另一边张望的看。   “碧落,你睁大眼睛,看一看顾府此番的光景,衰败,寥落,连来祭拜的人都没有。”   碧落不知顾惜年的用意,环顾四周,看了在看。   将军府的府邸,仍是那般雄伟气派。   然而少了人来人往,又是满府挂孝,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她耳边,传来了顾惜年轻轻的声音。   “你信不信,若有朝一日,顾家能再出一位撑得起门楣之人,那些很会审视夺度的势力之人,就又会急巴巴的赶回来,把顾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这种问题,碧落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惜年也并不指望和等待着她来答。   沿着台阶,一步步的走上去。   她的长发,被狂风吹拂,狂肆而舞。   那一刻,碧落好似看到了顾惜年的身上,多了许多她读不懂的气势。   她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   又发现刚看到滔天之威,宛若是幻觉,再看不到了。   ------------ 第67章 顾家之殇,盛荣不再   几天之间,顾老夫人鬓发皆白,满头银丝,已然寻不出一根黑发。   伴在了她身边的余氏,同样难掩憔悴,为了将顾府上下安置好,余氏强打精神应付,但眉宇之间的倦意,却是凝固成了团,挥之不去的。   顾家其他四房,陆续都病倒了。   那即将运送回到京城的棺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个个硬撑着不肯示弱,可内火外忧,惶惶不安,等到扛不住时,便如大厦,顷刻塌陷。   “阿年,你回来了。”顾老夫人抓住了顾惜年如白玉似得皓腕,不舍得松开。   “祖母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吧?憔悴的狠了,长此下去,身子怎受的住。”   顾惜年扶着顾老夫人的手臂,来到一旁坐下。   她看向一旁的老嬷嬷,“烦劳嬷嬷去给预备一桌饭菜,选着祖母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那些,直接送到这边来。大少夫人也一起用餐,她口味清淡一些,但一定要有肉食。”   老嬷嬷赶紧去了。   顾惜年这才让余氏也坐了下来,暖声道:“祖母跟嫂嫂的心情,阿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在这段最难的日子,阿年没办法陪伴在身边分忧解愁,委实是心里过意不去。”   “阿年已然出嫁,娘家这边的事,原也没有义务去管,你不要乱想有的没的,好好的把日子过好,祖母才能放心。”顾老夫人拍了拍顾惜年的手,既是欣慰,又觉忧心。   虽是嫁入了唐王府,能暂时从顾府这一团乱境之中脱身而走,但唐王盛宴行又是那副样子,并非是良配。   这个月单是唐王病重,恐将不治的消息,已传出来两、三回了,每次顾老夫人这边一得到了信儿,心脏总是不由的跟着揪紧起来。   只是顾惜年从不将自己遭遇到的糟心事儿跟家里边讲,更不提嫁入唐王府,她所承受的那份儿委屈。   每次回来,总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顾老夫人只当她是在逞强,心里边的疼惜,便更加深了几分。   “祖母是看着阿年长大的,阿年的脾气,祖母最是了解,去到哪里生活,遇到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这些阿年心里边全都不很在意。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是难的,打起精神来便是。”   没什么大道理好讲,只是催促着嬷嬷们尽快摆好了饭菜。   顾惜年不止是在照顾着顾老夫人,还亲自帮余氏也舀了汤,多挑了好几块瘦肉。   “家里有丧事,需要守孝,食素戒荤腥,这是寻常百姓家的做法。   可也并不是所有事都要随着习俗,也是要看一看具体情况,分别来对待。   顾家上下,老的老,幼的幼,长嫂辛苦,掌家理事,内外都要操心;其他几位嫂嫂陡然承受丧夫之痛,身子骨也弱,经不得折腾;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且家中师傅教养极严,虽是大丧,可侄子侄女们的功课却是一天都没落下。”   顾惜年望着顾老夫人,言辞真切,“祖母,家人的身体康健最为重要,顾家不能再有人倒下去了,单单只是吃素,身体要撑不住的。”   余氏欲言又止,看模样是打算逞强说她可以。   顾老夫人却是听进去了。   “阿年说的对,去了的人毕竟已经去了,我们不能将他们忘记,但活着的人仍然活着,还是要更多几分顾及。”她的眼神里掩不住疼惜,望向了余氏:“这些日子,家中最是操劳的便是你了,都是好孩子,祖母心里边有数,现在,都听阿年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未来——再难再苦的日子,才能撑得下去。”   顾老夫人用公筷,给余氏夹了一块炖煮的红亮亮的红烧肉,催促着她快点吃。   余氏垂眸,两行泪无声流下,滴在肉上,她小口的吃着,哭着。   没人扰她。   顾惜年伺候着顾老夫人,吃了些瘦肉粥,又用了一碗甜品。   用餐的时候,没人讲伤心事。   余氏很快从情绪之中回神,与顾惜年一起,哄着顾老夫人多吃些。   等撤了饭菜,嬷嬷送上了热茶,才在一旁笑着道:“老太太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每一餐进个小半碗白粥,就不肯再吃了,今天吃的多了些,这脸色立时便见了红润,看来大姑娘说的极是,平时是要吃些荤实,身子才能健朗些。”   余氏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顾惜年又让人送了红枣姜茶上来,指明要在余氏的那一碗茶里多放半勺红糖。   “甜是甜腻了些,但长嫂喝一喝看,气血一活,心情也会好一些,接下来,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您来操持,一味消耗心血,不及时补充,怎么撑得住。”   “阿年也喝吧。”顾老太太催促着。   吃饱之后,就要商量起了明天接丧的事宜。   顾家大少、三少、四少,皆生养了儿子,虽然几个孩子还很小,可毕竟是没断了后。   因此,这几个孩子,明天是要一同出城去接他们父亲的棺木。   而几位少夫人里,四少夫人与五少夫人生的病最重,缠缠绵绵的发烧了好些个日子,不宜再受刺激,因此余氏便跟老太太请求,让她们留在家中休息。   顾老夫人对余氏的安排没有意见,这段日子以来,余氏掌管中馈,年纪虽轻,却是心思机敏,内外井井有条。   顾老夫人对她已是相当的信任。   顾惜年摇了摇头:“四嫂和五嫂怕是不会愿意。”   提起这个,余氏也是有些头痛:“身子虚弱的连走路都在打摆子,若是跟着出了城,至少还得走上十几里路,她们哪里能撑得住。   万一路上再出了些差错,还得分神出来照顾。   明日,必是一团杂乱,我是真的担心啊。   不如稍后阿年于我一同过去,跟四弟妹与五弟妹好好说一说,来日方长,莫要急于一时,还是自己个儿的身子更重要些。”   顾老夫人悠长的叹了口气:“阿年随你长嫂走一趟吧,问过即可,尊重她们的意思,不要太勉强。   毕竟是夫妻一场,没几年相伴,已是阴阳相隔,她们心里头苦着呢,便不要再让这点事,把难受给窝心里头去。   余氏传令下去,让各房的婆子、奶娘今日起,带着小娃娃们回他们亲娘的院子里住,多看看这些小脸,便会多些希望,支持她们能熬过去,可盯紧了些,别让哪个做了傻事。”   三人又商量了一遍明日出城接丧的流程,顾老夫人眉眼之间生出了浓重的倦意,显然是累极了。   顾惜年和余氏一起,服侍着老太太睡下。   而后两人才退了出来。   并肩而行,顾惜年忽的开口,状若不经意的问:“长嫂,这几日,家中可有什么客人来到治丧?”   余氏咬紧了牙,面露恨恨之色。   “阿年进门时,应是看到了吧,除了家中挚亲之外,朝中并无人前来治丧。”   人走茶凉的道理,不是不懂。   可真的看到门可罗雀,一整天连个来上香的旧人都不见,余氏的心里边如刀在割,如油在炸,如火在烧。   顾家,百年荣耀,曾出国十七位大将军,三十多位小将。   军中旧部,朝中旧臣,旧时老友……   几位小将军在世时,那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可现在,竟寂寥到如此地步,怎不叫人感叹唏嘘。   “大约是瞧着,咱们顾家元气大伤,觉得以后必是逃不过衰败之势,也没有必要再理会了吧。”余氏说着,难掩愤恨。   何为世态炎凉,还真是瞧了个淋漓尽致。   若不到此种境地,碾碎跌落了尘埃,还真不知道往昔那些围绕在身旁的人,是个什么真假面貌。   “长嫂,莫悲。”顾惜年劝着,“人心向上,趋利避害,倒也不足为怪。然而,顾家却也未必如那些人所预料一般,就此一蹶不振,第四代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孩子呢,希望还在。”   她本想说一句,还有我在,可又想起了已然外嫁,祖母与长嫂在心里面依赖着她,面儿上却总是要强调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摆明是不想牵连她的。   也不想让她们心里边承担太多,便闭口不言,没有再说下去。   余氏的手绞紧了帕子:“阿年说的不错,我顾家此番只是元气大伤,根基未断。家里的孩儿全都是好样的,好生教养着,将来必能出一、两个复兴之才。在此之前,除了一个忍字,还得是忍。”   她想通了关键,反而整个人放松下来,悠悠叹息一声:“与那些死战沙场,以血肉护民卫国的将军们所付出的相比,这一个忍字又算的了什么。”   顾惜年听出余氏话语之中的意思,她原地站定,抬眸看向了碧落。   碧落心领神会,立即领着丫鬟婆子们退远了,走时顺带还叫上了余氏身边伺候着小丫头。   这下,小花园的石子路上,就只剩下两人。   余氏知道这是顾惜年想要与她说话,也不阻止,静静的等着。   “长嫂应知,祖母所提及的要给予诸位嫂嫂的放妻书并非是说说而已,而这一纸家中长辈所写的放妻书,分量等同于和离,离家后可带走全部的嫁妆,祖母还应允了会多填一份礼,相当于昔日再嫁,顾府只当是在嫁女儿了,绝无怨恨之意。”   见余氏心急,想要打断,顾惜年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长兄不在了,长嫂还年轻呢,这一生,远比想象中的长,岁月孤寂,日夜难熬。能离开顾家,重新找一个好的归宿,本就是摆在了长嫂面前的机会。况且,祖母之所以给长嫂写了放妻书,原因是长兄战死沙场,并非是长嫂德行有差,将来,再有姻缘时,对方也不至于因为此,而轻看了长嫂。”   顾惜年的一番话,讲的真心诚意,全然发自于内心,那是真的对自家人,才会讲出口的真心话。   余氏听着,眼圈都红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哑声问道:“是老太太命你来问的吧?”   顾惜年微笑:“祖母提起,阿年也想来说,长嫂为顾家所做的够多了,我们也都想让长嫂,神采飞扬的活在这个世上。”   余氏眼泪流的更汹涌了些。   “老太太和大姑娘的心意,我领了。可是……可是……”她吸了吸鼻子,费劲力气,才把话语组织妥当,“这天底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惊艳才觉的顾家大少爷,更难寻回少年夫妻,携手同心,生死不渝的情谊。阿年,往后余生,与谁共度,于我而言,皆是将就。”   她泪光盈盈,看着顾惜年,坚定地说:“而我,不愿将就。”   这一句,不愿将就,直接打中到了顾惜年的内心深处。   所有要劝的话,瞬时全都说不出来了。   顾惜年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长嫂……”   余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容虽掩不住憔悴,但很多事明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了。   “阿年,我若是拿了放妻书,另嫁他人,等到将来百年之后,去到地下,该以何脸面,去见你大哥呢?离开了顾家,就不再是顾家的人了,你大哥就不会要我了。”   “阿年懂了,以后这样的话,再不会说了。”顿了顿,顾惜年又说道:“不过,放妻书早就写好了,也盖了老太太的私印,就放在她床边的小柜子内,若有一天,不限是在哪一天,长嫂需要用时,直接取了便是。这是老太太给您的疼爱,您心里有数即可,且放在那儿,不必多心。”   “我懂。”   余氏一直在克制情绪,此刻再也忍不住。   背过身去,任由泪水汹涌,肆意流下。   顾惜年背着手,望向远处的风景。   天色始终是灰蒙蒙的一片,天气也一时冷过了意时,算算也是快到要下初雪的日子了。   明日。   就要迎父兄归来。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在军营时,她跟在父亲身边,看着几个哥哥们意气风发的样子。   天冷时,要下初雪了,军中总会燃起篝火。   大家聚在那火堆旁边,听着父亲讲起了从前发生的战事,那时侯,眼睛里看到的漫天繁星,心里边勇气的是豪气万丈,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跟随在父帅身后,奋勇向前,战场杀敌。   每一日,都是过的极为畅快。   她一直在想,人生大抵是如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横扫沙场,快意恩仇。   怎的一转眼,活生生的人躺在了冰冷冷的棺材内,千里迢迢的被运回来了呢。   “阿年?”   余氏哭够了,擦干了泪,来到了她身边。   看着顾惜年眼神放空,遥遥望着远处的样子,好似随时都可能踏着那风,踩着那云,扶摇而去。   鬼使神差的,余氏伸出手,拽住了顾惜年的衣角,生怕她会突然间消失。   “长嫂?”顾惜年诧异回眸,眼神轻淡的从那只死命攥紧的手背上掠过。   余氏的手指,轻轻一抖,迅速的收了回来。   “怎么了?”   她像是没瞧见余氏眼角还未干掉的泪痕,放柔了声音问道。   余氏勉强的维持着表情平静:“天凉了,不适宜在室外久留,还是回房去吧。”   “长嫂定然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您且去忙,我自己会安顿好自己。”顾惜年行了一礼。   “好吧。”   余氏的确还有一堆事要处置,也不再说客气话,便急匆匆的去了。   碧落来到了跟前,确定了左右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   顾惜年听着,神情陡然大变。   “消息,可是确定过了?”   碧落初见这消息,也觉得惊诧不已,并不意外顾惜年会是这样子的反应。   “震华传递回的消息,且还是这种内容,她必定是亲自出手,再三确定,才敢发消息给主子。”   内容,九成九是真的了。   顾惜年的手指死死的攥成了拳,骨结处泛起了浅浅的粉白色。   “可恶,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碧落不敢说话,更不敢劝。   风,卷过。   一片雪花,砸在脸上。   出奇的凉。   凉入了骨髓。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雪花随之飘落而下,没过一会,天与地被披上了一片白色。   唐王府的正门未关,还在等着顾惜年归来。   可等回来的,却只是空马车。   随行的小厮说,王妃在长街那边下了车,说是车子里很闷,想要走走。   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女侍碧落,其他人全都打发回来了。   “在哪儿下的车?”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发问。   小厮们回头,发现问话的人是段小白,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靠近。   程先就在附近,连忙下令,让小厮如实回答。   小厮一对上段小白的眼睛,便觉得浑身打颤,那感觉就好像是深夜在深山老林内独行,被暗处等待狩猎的野兽给盯上了,汗毛倒竖,危机重重。   “回二位爷的话,王妃是在平安街的街头那里下的马车,奴才离开时有回头看一看,王妃也是往王府这边走,只是步行,速度难免慢了一些。”   正说着,已见到目光所及的尽头处,有一道素衣倩影,撑着纸伞,踏着风雪而来。   她的裙摆随风汩汩而舞,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段小白看着,浓眉忽的皱了起来。   那个女人,她好像很伤心?   回一趟顾家,这又是经历了什么?   ……   ------------ 第68章 喊她王妃,不准再喊大姑娘   “你们全都进去。”段小白命令。   他心想,那个女人如果回到时发现门前站着这么多年,看着她犯傻,在风雪里走来走去,心里边一定是要恼火的吧。   程先抱拳,恭敬的应下,小厮们随之一起向后退,转眼间门前已没了踪影。   段小白在门前随便挑了一棵树。   如往常一般,他选好了,便过去站定,仍然是将他的重剑抱在了怀里,便一动不再动了。   雪,越下越大。   这秋末冬初的第一场雪,酝酿了好几日,终于落了下来,像是鹅毛似得,细细密密,很快就将段小白的身上,覆了一层的白。   顾惜年心中有事,走路的步伐比平时慢了很多。   碧落见她心情不佳,也不敢催,慢行三步,跟在身后,全由着她去享受着天地间暂存的短暂安宁。   终于到了王府门前,碧落看着空荡荡的正门,便有些不高兴了,虽然她们回来的慢了一些,但王妃的车马却是先进府的,明知道王妃还没进府,却不留人守着,看来前些日子她给下人们立下的规矩,还是不管用。   主子既是下了命令,将府内上下,全交给了她。   碧落便将此视作自己的责任,哪里不到位了,她脸上无光,心里有气。   可在顾惜年的身边,她还是极力掩起了情绪,解释道:“必是守门的小厮见风雪大,又跑去偷懒了。大姑娘,您稍后,属下这就去叫门。”   “嗯。”   顾惜年应了一声,抖了抖裙子上挂着的积雪,正打算走上台阶。   莫名的,就从身后,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太过强烈,就像是被藏身于深渊之底的怪兽给锁定住了,极度危险。   顾惜年蓦地转身,朝着让她感到不适的方向,望了过去。   入眼,一片雪白。   天地悲戚。   用这大雪,覆住了人间烟火。   天色黑透,路上更是没什么人。   这唐王府,位置本就极偏,平素里更是没什么访客。   等等,那是什么?   一颗树下,竟然漂浮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双眼,有着狭长的弧度,区别于夜色深沉,有着幽沉冷寂的感觉,却也莫名的熟悉。   是,眼花了吗?   顾惜年眨眨眼,发现那双眼并非是幻觉。   不止没消失,还很是狂肆的锁定了她,眼中满满全是不悦。   “咦?”   顾惜年来到了跟前,本来很糟糕的心情,突然一下子被驱散的无影无踪。   而且隐约还有点想笑。   毕竟一个会鼻孔冒白气的大雪人摆在那儿,谁都会忍俊不禁的。   “段侍卫,你为何在此?”   段小白整个人都已被大雪覆盖住,只有脸上的面具撑起了一道弧度,没让那雪连眼睛一块掩住,但他浑身上下真的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给人辨认了。   偏僻顾惜年一眼就认出了他。   “等你。”   只讲了两个字,段小白脸上的雪便失了平衡,噼里啪啦的掉落。   面具露出来了。   像是这么冷的天气,玄铁面具吸冷,肯定是相当的凉吧。   顾惜年一边分神的想着,一边还是压抑着想要笑的冲动。   “等我?你是有重要的事?”说完,她还指了指王府的正门,“为什么不在里边等呢?”   段小白沉默不语。   好吧,这个男人一贯是这样子的脾气,不想理人、不想说话、不想回答的时候,耳朵便像是自动关闭了似得,听不见别人问的问题。   顾惜年最近是跟他接触的比较多,对于段小白的性子,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于是,也不恼火,又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动一动呢?让雪堆积的这么深?不冷吗?”   段小白答:“忘了。”   忘了……   这是什么回答?   忘了动?   忘了下雪?   忘了冷?   归结起来,那不就是一个懒嘛。   顾惜年也无语了。   她觉得,跟段小白对战切磋是完全没问题,跟他聊天,委实是件超级心累的事。   她以前可是吃过不少教训了,怎的还要去面对这种难过的折磨。   怕了怕了。   顾惜年努力让表情,不显得那么难堪。   “好吧,很晚了,也很冷,我要进去了,你呢?一起吗?”   她的手,指了指里边。   段小白点了点头。   于是,一前一后,抱持着合适的距离,他们向王府内走去。   王府大门之内,程先已经开始指挥着佣仆们扫雪了。   见顾惜年终于回到了,他去跟顾惜年见了礼,之后便让出了早已扫干净的路。   段小白依然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他便跟一步。   顾惜年是回来落霞院时才明白过来段小白的意思。   她诧异回眸:“你等在门外,不会只是为了晚上的那一场切磋吧?”   段小白冷冷的回望。   意思大概是:不然呢?   顾惜年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感叹来。   唐王手上的护龙卫果真是一只难得的精锐。   得了一道令,便贯彻执行的彻彻底底。   无人监督,也极其自觉,从不偷奸耍滑。   哪怕是这天气恶劣的大雪之夜,竟还尽忠职守,不惜去门口守着。   这份忠诚,顾惜年折服。   段小白跟随她来到内院后,如往常一般,只站在海棠树下,并不靠近房门半步。   不多时,顾惜年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   边走边活动着身体,经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身形已是相当的灵活,动作轻盈灵巧,脚尖踩在雪地上,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段小白,你准备好了吗?”   她到了跟前,只问了这么一句。   当段小白做出了一个轻轻的点头动作时,她一掌劈出,整个人化身为游龙,畅快淋漓的连连击出。   “先热一热身,再说其他。”   一整天,身体内藏着许多郁结之气。   吐不出,咽不下,憋的她难过极了。   顾家发生的一幕幕,总是与当年战场上的情景交替出现,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死去的人,倒在了尘土深处。   活着的人,却也无法轻易的淡忘掉。   她好恨。   真的好恨。   却始终不知,一切始作俑者是谁。   只能呆在这座毫无生气的王府之内,耗尽一日又一日。   “别分心。”段小白的呵斥声,自耳边响起。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一瞬间,他那一掌错开了她的发丝,劈落到身后。   原本,应是直接击中她的头部吧。   只不过,是段小白见势不妙,招式用老了以后,还强行转了方向,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你找死吗?”   撕扯的嗓音,比往日更加尖利,他冲着她怒吼。   顾惜年调整了呼吸,眼中有寒芒一闪,“再来。”   她挥掌,飞身欺上前,冲着段小白继续开打。   可这一次,段小白却不肯接招了。   他连连后退,一直摇头,“今日,你休息吧。”   一直心不在焉,还要进行如此程度的对战,随时可能发生不测。   他要的是一个势均力敌、心怀默契的伙伴,而且最重要的,得是活的。   可不想培养了这么久,再看她自杀一般,死在自己的手上。   但顾惜年却并不领情段小白这难得一见的温柔。   “休息?为什么要休息?”她的攻势,比之前快了一倍,抽空说出口的话,已是气喘吁吁,“你平时,不是最讨厌时间不到,就提前结束吗?”   “你,不适宜。”   火力全开的顾惜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段小白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当面来袭,他若是只守不攻,委实要耗费极大的气力。   “每一天都有每一天要承担起的责任,没有哪天是真的适宜的,瞧,我们这一场切磋,不也是强挤着时间出来的吗?”顾惜年冷淡的撇了撇嘴,又是一掌劈了出去。   落霞院内,才清扫干净的场地,很快被飞雪再次覆盖。   可这二人,将小院内当做了战场,那雪花根本存不住,被迅速炸飞的干干净净。   有碧落的示意,浅梨等人早就全躲进了屋子里,不允许围观。   落霞院内,令行禁止。   即使小院之外,各种清脆作响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摔破了这个,砸碎了那个,却依然无人好奇的敢去偷看。   足有一个时辰,声音终于停了。   顾惜年呼唤着碧落的名字。   碧落赶紧来到跟前,却见顾惜年浑身上下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浸透,就连长发也变的湿漉漉的。   这么冷的天,得是斗的多激烈,才会达到此种程度。   她冲着段小白怒目而视,又一次因为他的手不留情,而感到愤怒。   “大姑娘……”   “后院的场地,准备妥当了吗?”顾惜年系紧了绷着手腕的带子,冷声发问。   “早已妥当了,按照昨日段侍卫的要求,加了高低木桩,以及几种常见的暗器。可是,天色这么晚了,视线极其不好,还是不要练这些了吧,未免太危险了些。。”   碧落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担忧讲了出来。   “把你的人叫过来,可以开始了。”   顾惜年像是根本没听到碧落的话,只是对段小白吩咐。   此举,再惹的碧落动怒,狠狠的剜了一眼段小白。心说全都是这人不讲情面,害的她的主子连拒绝都懒得说了,反正段小白总是会想尽办法的开启缠斗,是绝对不会允许主子退却的。   段小白今天倒是冤枉的,因为他已经喊停过了,是顾惜年执意不肯,非得要斗到底不可。   当然,他是不会对碧落解释这种事。   离开前院之前,他与碧落擦肩而过,脚步停下来,他就用那双冷的骇人的眼睛瞪视着她。   “看什么看?你是为了你的主子在拼,我也要为了我的主子去拼,大家各为其主,我的做法没有错。”碧落冷着脸,心中想着,若是段小白想吵,她必回不顾他的身份,好好的与他吵一场,把这些日子以来积攒在心里的愤怒,全都抛回去给他。   若是段小白恼羞成怒,直接跟她动手。那也不错,她知道这个段小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哪怕打不过,也得用尽手段,给他留个教训,让他不敢再欺落霞院内无人,便肆无忌惮的欺负她的主子。   却不想,段小白既未争吵,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停在碧落面前,嗓音粗嘎,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顾惜年嫁给了唐王,便该称之为王妃。”   “王……王妃?你什么意思?我当然知道她是王妃,这个不用你来提醒。”碧落被弄懵了。   段小白眯了眯眼:“以后喊她王妃,不准再唤大姑娘。”   这是命令。   不可违逆的命令。   碧落不服气,当然是要反驳的。   可不知怎的,她与段小白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时,立即便仿佛被强行拉扯到了死伤无数的战场之中,周围全都是刺鼻的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段小白,竟然让她瞬间窒息,联想到了死亡的感觉。   他根本不等她回答,便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碧落过了好久,终于稍稍缓过神儿。   “什么嘛,我喊我主子是什么,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边总是回想起的是段小白的那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心说这个段侍卫竟对主子忠心到了如此程度?   连一句有损主子利益的话都听不得?   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顾惜年可是没管此时发生的琐事。   她回王府时,心情极差。   明日,她就要跟随家人一起,出城去将父亲和五位哥哥迎回家中。   更别提,她早一步得到了消息,知道了迎回来的灵柩,大概是个什么模样。   心脏就像是被一把利剑刺进去,旋转个几圈,搅的血肉模糊。   在顾家的时候,她不敢表现出分毫,生怕会让身体孱弱却仍是故作坚强的祖母伤心,更会让那五位承受着丧夫之痛的嫂嫂们,心头再填心伤。   自己来承受锥心之痛,最多也只是强忍着出了顾府。   她坐在马车上时,便已是烦躁郁结,难以忍受。   这才会提出来,要求提早下车,步行一段,以此来缓解那随时会散溢开来的戾气。   然而,吹了风,受了冷,用处并不是很大。   直到她在门前见到了被大雪和冷风塑成了雪人的段小白,心里边便有了念头。   一战之后。   郁色稍缓。   顾惜年的表情之中,再次多了些神采奕奕。   “段侍卫,把你的人唤出来,可以开始了。”   连稍微歇一歇都不肯,到了后院场地,顾惜年只是用干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宣布开始。   这一举动,再次惹的段小白皱起了眉。   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让顾惜年的心,乱至如此。   ——————   已是深夜。   顾惜年沐浴更衣之后,一边喝粥,一边让碧落给自己上药酒。   白皙细嫩的肌肤,在药浴之中浸泡了半个时辰之后,整个呈现出了一种可怖的紫红色,一片接着一片,手臂、肩部和后背的最为严重,虽不是明伤,但一看也知道很痛。   可顾惜年根本没什么表情,她专心致志的吃着眼前的清粥和小菜,仿佛那一身伤的人并不是自己。   碧落心疼的不行了,碍于顾惜年早下了严令,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更不敢埋怨段小白。   涂完了药,鼻子里还能闻到那一屋子的药味。   她咬了下嘴唇,开始告状:“段侍卫听见属下喊您大姑娘,可不乐意了,还特意警告属下,说您已经出嫁,现在是王妃,不能称您为大姑娘了。”   顿了顿,她纠正自己的口误:“不对,他是命令属下,不准再称呼您为大姑娘,否则,下次再给他听到,一定是要对属下不客气的。”   顾惜年难得惊讶,抬眸望了过来。   浅梨快言快语:“段侍卫说话那么难,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蹦,他还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来?”   说起这个,碧落也觉得奇怪。   “属下同样是很纳闷的呢,段侍卫今天的确是一口气讲了不少话,属下当时都听呆了。”   她抠了抠耳朵下边的软肉,很是不舒服的喃喃:“段侍卫的嗓子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边遭遇过了什么,真的是粗粝的令人感到难受,怪不得他总是惜字如金,不爱多讲话呢。不过,养成话少的习惯也很好,听他说话实在是既难听,又折磨,讲的人不舒服,听的人更加难受。”   一提及此,不见顾惜年制止,碧落便忍不住滔滔不绝了起来。   直到,顾惜年越听越是不像话,递了一个眼神过来。   她立即止住,眼观鼻鼻观心,撑出了若无其事   的模样。   浅梨在一旁看着,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还说什么了?”顾惜年也累了,今晚懒得再在这些小事上跟她们多说,只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便问了下去。   “别的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了,这个段侍卫啊,对他们主子是真的忠心。”碧落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依旧下个不停的大雪,语气是不解的。   顾惜年的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   ……   ------------ 第69章 大雪,亲自去接灵柩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只是稍微转小些,却不见停。   顾惜年起身后,便听浅梨来报,说是段侍卫很早就来过了,说是王妃娘家今日有丧事,需要早早的回去帮忙处置,因此今日一整天的切磋比试暂停,但错过的时间会从以后的时间里补回来。   “段小白又是一口气讲了很多话?”   顾惜年的关注点,落在了其他地方。   浅梨一愣,抿着嘴唇摇摇头:“段侍卫是与程管家一同来的,是程管家负责解释,段侍卫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意。”   “好吧。”   顾惜年弯唇,笑的轻灵,却如门外的大雪一般,冰冷没有温度。   天才蒙蒙亮。   因为那铺天盖地的雪,天与地明亮的闪着光泽。   她身上穿着的是战时的戎装,将一头墨发束起,以金冠扣之。   骑马车不要,跨上了白马,一骑绝尘,出府而去。   这般英姿飒爽,竟是看呆了无数双眼。   顾惜年并没有回顾家,她直奔城南,快马而行,不多时,已到了城门处。   守门的将军,正是那一日顾惜年返京时,堵在城门口,不允她进城门的那一位。   今日再见顾惜年,难免想起了当日。   才想解释,顾惜年却是面带寒霜,纵马走远了。   “顾家的这一位的气性实在是大,怕不是还在记恨那天的事呢,刚才见到了咱们大人,居然也不下马见礼。”   才说完,脑袋上便重重的挨了一下。   “你不知道,那一位如今嫁入了唐王府,如此贵为王妃,她若下马,得是咱们大人去拜见才对。”   “她不是指婚给了七皇子,怎的又嫁入唐王府了?唐王,那是七皇子的亲叔叔吧?”   这边的议论声未止,又有人出手,重重的抽了过去。   “全都管着点嘴巴,少胡说八道的说些废话。你们早晨没听到消息吗?今天,可是顾家的灵柩运送回府的日子,那位唐王妃本就是顾家嫡女,她这么早出了城,必是为了接丧之事。”   “顾家一门,成年的男儿全都战死在了边关,连个出来撑门面的男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说一句都不行了?”   “可不就是嘛,他们的嫡长女嫁的又是唐王,哈哈,我听说啊,唐王的那条命可是靠着皇上给的药给吊着,说不上哪天就……但那时候也不是顾家办丧事,而是轮到唐王府来办了。”   “嗨嗨,真是晦气,真像个灾星似的,谁娶了她,谁就……”   话未出口,前方有什么东西,横扫而来。   那嘴碎的守城兵一个躲闪不及,直接被砸中面门,人倒是没晕,嘴上却是剧痛,他捂住,发现嘴里全都是血。   面前站着的是个打扮非常怪异的男人,一袭暗色锦衣,领口跟袖口皆有云纹图腾,他披着黑色的披风,怀里抱着一把重剑,看上去便是分量极重。   最怪的还是他脸上倒扣着一张玄金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得见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以及殷红胜血的薄唇。   虽未骑马,也未乘车,但步行起来,速度竟也不慢分毫。   刚刚打中了守城兵的,正是他手上的重剑,未出鞘,只挥了一挥,守城兵便满脸血,惨叫的蹲在了地上。   守城副将急匆匆的跑过来,才要呵斥。   忽见到了他腰间悬挂的乌金令牌,便想到了什么。   来到跟前,只扫了一眼,连详细确认都不敢,便恭敬的让出路,请这怪人过去。   其他守城兵满脸不服,还想要过问。   副将气的一人踹了一脚,不忘在满脸血的那个守城兵身上多踹两下,这才恨恨的说道:“从军者,为兵为将,却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唯独你们这些守城兵,领的是一样的军饷,却吃的饱穿的暖,也不必日日担心会没了脑袋;怎么,好日子过多了,就想换种活法,没事玩玩命?”   几个守城兵高呼着不敢,其实挨了副将的揍,他们心中也觉得不服,更是冤枉。   不就是议论几句嘛,上次守城的几位将军都在,就不让那顾家嫡女进城,城外开战,都见血了,事后还不是不了了之,没个人替顾家嫡女撑腰的。   今日忽然因此挨了排头,副将不帮忙他们出气,竟然反过来帮外人揍他们。   副将见他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到此刻还不知道差点惹了大祸,便左右看看,确定无人监看后。   才压低了声音斥责道:“你们也不想想她现在可是唐王妃,她出门,身后能没有唐王府的人跟着吗?刚才那位出手的,便是王府内的暗卫,还是最顶尖最厉害的那种,我也是因缘巧合见过一次这种人,那真是杀人不眨眼,武功极其厉害。你们嘲讽他在守护的王妃,他就算拧下你们的脑袋,也自有唐王来承担,到那时,说道哪里也是你们冒犯在先。你们死了不要紧,千万别连累到咱们将军跟这一班无辜的弟兄。”   ……   顾惜年并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她纵着马儿,狂奔出了二十里,上了望风坡,视野能望到极远,官道尽头若是有队伍出现,在这望风坡上,便能最快看到。   “大姑娘,队伍已经很近了。”珠玉办好了差事,赶来了望风坡,与顾惜年会和。   她的身旁,除了碧落调过来给她的一队女侍卫之外,还有四福客栈的掌柜白瑾瑜,以及一队身穿白衣的少年护院。   “白大哥,你也来了。”顾惜年颇有些意外。   白瑾瑜看着她红着眼眶,去还是满眼倔强的模样,心中的百般情绪,只能强行给按了下去。   “你穿的太少了,雪又这么大,小心身子。”   其实他还想说更多贴心安慰的话出来,但一看到顾惜年目光落在了望风坡外极远的地方,便知她无心听这些。   忍啊忍的,把那些真心全咽回去。   他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最佳的时机来表达一些情感。   “白大哥,珠玉已将所有事,全都告诉你了吧?”顾惜年轻声问。   白瑾瑜咬紧了牙:“虽然我直到此刻依然不敢相信,有人竟敢如此亵渎为护国护民而战死沙场的将军们的遗体,但,空穴不来风,是你亲自命人来说,我便是信了。”   顾惜年轻轻吐了一口呼气,立时化为一团白气散开了。   “我请白大哥帮忙办的事,办妥当了吗?”顾惜年又问。   白瑾瑜点头:“该散出的消息,已全都散了出去;该做好的布置,也已准备妥当;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压抑了那么久,是时候了。”   顾惜年合上眼睛。   良久,一双杀意凛然的明眸,染上了几分森寒:“其实我也很希望等会在城门处,众目睽睽,悠悠众口,我能得到的,是一个不要寒了顾府百年忠烈之心的好结果。”   话音未落,从望风坡已可以看到数里之外,雪雾飞溅,似是有一只队伍,踏碎了路上积压着的厚雪,正朝着南城门的方向而来。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很快。   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必然到了附近。   “珠玉,你依旧跟随在白大哥身边,依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顾惜年下好了命令,依旧是单人一骑,打算离开。   可才走到了坡下,就见这附近唯一一颗歪脖老树之下,站着那个古古怪怪的段小白。   他坦然看着她,并不避讳的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是随她而来,他在等她。   许是多日来养成的默契,让顾惜年跟段小白即使不说话,也能大致的了解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顾惜年心头一热,问出口的话确实:“你走着来的?”   段小白略一点头:“嗯。”   “王府没给你配一匹马,方便出行?”顾惜年就在那儿,与他闲聊了起来。   段小白摇头:“麻烦。”   骑马麻烦?   要马麻烦?   还是出行麻烦?   段小白的回答永远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为什么要跟着琢磨起来了呢?   顾惜年哑然失笑。   她极轻微的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真是被失亲之痛,冲的心神大乱,怎的在这儿跟段小白说起无聊的对话呢。   “我顾家今日接丧,没空招待段侍卫,你回吧,毕竟是唐王府的人,更是唐王身边的护龙卫,不方便出现在这种场合。”   顾惜年拎住缰绳,策马要走。   不想段小白竟直接挪着脚步,拦住了去路。   她在马上,他在马下。   她看着他,不解。   他望着她,复杂。   “段侍卫还有事?”   段小白摇头:“王爷有令,护王妃周全。”   顾惜年分神的想,嗯,今天的段侍卫,话说的也不少。   不过,果然是如碧落所说,表达的意思虽然比平时圆满,但声音真的难听,还不如不开口。   “你家王爷,自我嫁入府内起,就从未曾睁开过眼,与我说上哪怕一句话。   他自个儿尚且需要别人来护着周全,怎可能会下什么命令,让你来护我?   段侍卫,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的事,说白了,只是我顾家的事,与唐王府没什么关系。   回去吧,你家主子也不会愿意卷入到顾家这摊浑水当中,我应许你们的事自是会做到,但顾家的事,却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言毕,不再迟疑,策马飞驰,马蹄将地上积累的厚雪,踏飞而起。   段小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恰好,这时,珠玉随着白瑾瑜从望风坡下来。   看清了路上的人是段小白,珠玉手上的算盘遥遥一指,娇俏开口:“啊?段侍卫,你为了追着咱们大姑娘练武,都追到这里来啦?不对呀,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做什么事,大清早不是已跟你交代清楚了吗?你怎么还……”   “马!”段小白冷声打断了她。   除了对顾惜年之外,段小白对其他任何人都是高傲冰冷,哪怕是顾惜年身边信任的这些大丫鬟和女侍卫也是一样。   “马?什么马?你把话说清楚呀,我可不懂你打的哑谜。”珠玉歪着头,手里的金算盘又是一阵清脆作响。   段小白抬手便是一掌。   “小心。”白瑾瑜万不料这人竟是说出手便出手,惊呼一声,想要救已经迟了。   珠玉闷哼一声,直接摔在厚雪当中。   段小白意不在伤人,将珠玉打下马后,飞身而起,直接夺了珠玉的马,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追着顾惜年而去。   “可恶。”白瑾瑜气急,就想令手下动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可恶狂徒。   珠玉这时候已经手脚并用的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她并不觉得身上哪里痛,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人一掌打下马去,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因此小脸看起来红扑扑的。   见白瑾瑜想要动手,她连忙制止:“白大哥,不用跟他生气,他只是想要我的马,又不耐烦跟我解释,便直接出手就夺,嗨,唐王府养着的侍卫,怎的这般野蛮,跟山里流窜着的匪贼差不多了。”   “你认识?”白瑾瑜一听这话,才挥了挥手,让几乎就要冲出去的手下暂缓一下。   “哪能不认识,他啊,就是那个每天早、晚都要纠缠着主子来练功的段侍卫喽,是个死脑筋来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懂得变通。放心吧,他有求于主子,绝不会伤主子,正相反,此行过去,若是主子遇险,段侍卫在一旁,那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顿了顿,像是为了解释给白瑾瑜听,也像是为了安抚给自己听,珠玉说道:“毕竟,若是主子出了事,他的念想可就要落空了呢。”   说完还摆了摆手,“白大哥你可千万别追问下去,问他跟我主子之间有什么约定在,这事儿我再讲几句,回府肯定要被碧落姐姐拿家法处置,她下手可狠了,我最近忙里忙外,太多事要做,身上再背着伤,未免也太惨了吧。”   只是说话的功夫,段小白跟顾惜年的背影便远的变成了两个小黑点,看不太清楚了。   白瑾瑜看着珠玉嘟嘟囔囔的小模样,只是摇头笑,但却是并没有下令追人就是了。   只是在心里,对段小白留下了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   顾惜年一路快马,重回到城门跟前。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头顶上的太阳,也是越升越高。   可怪就怪在,太阳都出来了,雪却没有停下来,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下着,下着。   恰好今日守城的主将,恰好仍是当日挡着不让顾惜年进城的那位戚将军。   他一早过来,便听底下人来报,说唐王妃大清早的城门才开,便急匆匆的出城去,身后还跟了个怪人,也是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而且当值的将军跟副将也不允许阻拦。   戚将军将副将招到城门之上,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副将才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属下因缘巧合,见过跟在唐王妃身后的那个怪人身上所悬挂的乌金令牌,那可不是寻常物件,据说是乌木所制,金丝骨架,非是寻常人所能佩戴,将军还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城门落了锁,单凭一块令牌,当时守城的主将就将城门打开,放进了一队人马,个个佩戴着金刀……”   “你是说,他身上的带着的就是那块乌金令牌?”戚将军面露骇然之色。   他是守城主将,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要比一个副将多些。   什么乌金令牌,分明就是乌木令,而它的主人,正是一股皇族豢养的神秘力量,连他都不知道内情,神秘至极。   但若真的是这伙人,副将没有上前招惹,实乃明智之举。   两人不待再聊太多。   忽的有守城军指着不远处说道:“戚将军,顾家的那位嫡女好像又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怪人,咦,居然还骑着马,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弄回来的一匹好马。”   戚将军与副将迅速来到城墙边,瞬时望了下去。   与当日同样的角度,戚将军再次与顾惜年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顾惜年此刻已贵为唐王妃,戚将军不敢失敬,遥遥的一抱拳。   “拜见王妃,隔空不及见礼,还请见谅。”   “戚将军,好久不见。”顾惜年回之以一礼。   “来啊,让出去路,恭迎王妃入城。”戚将军直接下令。   身份转变,待遇亦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惜年却是拒绝了:“不必麻烦,本王妃今日来此,却是为了接人,不急着入城。”   “喔?不知是哪位挚友,令王妃另眼相看,还亲自来城边迎接?”   戚将军昨日家中有事,请了一天假;返家之后,吃了不少酒,醉到了天亮,险些连差事都误了。还未得到情报。   副将倒是知道些内情,也打算上报,可时间恰恰好,还没说出口,戚将军与顾惜年便见到了,还搭上了话。   副将急着想提前一步解释,戚将军的问题已经问了出去。   顾惜年便答;“我父,我五位兄长。”   “你父兄?顾鹰将军跟五位小将军他们不是……”   副将顾不得冒犯,直接打断,压着嗓子快速的说:“今日是顾家六位英灵的灵柩运送回京的日子,也不知怎的,昨天傍晚才送来了消息,您又请假不在,所以来不及报。”   “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戚将军的面子挂不住了。   “属下想说,还来不及说,您这不是才来南城门巡视嘛。”副将有点委屈了。   戚将军做了这么多年守城军,应变能力也是极强。   不搭理副将,而是直接对顾惜年说道:“还请王妃来城门下的迎客室内等候,这边有火炉和热茶,先暖着身子,等会运送灵柩的队伍到了,再出来相迎也是不迟。”   “不必了,本王妃就在这儿等着父兄归来。”   段小白此时已调转了马头,与顾惜年并马而立。   他冷冷的,不打招呼不说话,好像是在生气。   不过这个男人,平素里生不生气都冷着一张脸,顾惜年可不会去分辨此种冷跟另一种冷的差别。   她想要说的话,刚刚与段小白都说完了。   即便他此刻到了身边,她也是淡淡的,仿佛没看到。   而段小白恰好也是不需要人招呼,便能自然寻找到存在点的那类人。   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他骑着马,就没办法去找树下站立了。   “王妃,您身边的这位大人是?”戚将军在心里边转悠的问题终于勉强的问出口。   顾惜年的身子却是忽然立直,眼中含泪,望着官道尽头,飞扬而起的雪雾。   “回来了。”   ……   ------------ 第70章 顾家小爷,接英灵归家   守城的兵勇们,目光齐齐落了过去。   早起进城的百姓们,停住了脚步,一起转身。   但也又更多的人,从城门内缓步走出。   走在最前的那一位,鬓发银白,身披麻衣,手里撑着龙头拐杖,年岁已然十分苍老,却是腰身挺直,步履坚定。   可不正是顾家老夫人,亦是当朝最尊贵的恩圣公主到了。   她的身后,顾家五位少夫人,皆是一身重孝,个个都是身形羸弱,面容憔悴,却不允丫鬟婆子来扶,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里。   再往后,便是嬷嬷、奶妈们牵着,挽着,抱着各院的小少爷、小小姐,孩童身上也是穿着重孝,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当中,懵懂的经历着这一切。   另外还有顾府的护院、家丁、忠仆等,出了城门,便以扇形之势环围住了顾家的主人。与别家不同,顾府的护院、家丁、忠仆九成以上是出自于军中,也曾背负着铁血顾家军的荣耀,只是后来,或重伤、或有轻残、或年老,这才从军中退出。   他们没有家人没有去处,顾家便收留了他们,名义上为仆,实则兄弟相待,从不曾有人轻贱了他们。   就是这样的一队人,身上还留有明显的军中气质,他们站在那儿稳若泰山,一双双锐眼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各司其事,护卫着顾家老小。   出的城来,却见早有人等在那儿了。   顾老夫人看到了那道背影,端坐在马背之上,脊梁笔直,哪怕一时没看清楚她的脸,也瞬间就认出了是谁。   “阿年……阿年……”   才唤了一声,顾惜年已翻身下马,迅速的走到了跟前,接住了顾老夫人的手臂,低唤了声:“祖母。”   今日的顾惜年,不似寻常那般妆扮,看上去更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即便是顾老夫人,一望之下,也恍惚以为这是顾家的哪个正值当年的少年郎。   “你以前在军中,也总穿成这样,真的好看,好看。”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祖母还记得你身披银甲,手持银枪,一马当前,万夫莫敌的英姿,仿佛就在昨日。”   “祖母请节哀,今日……必是不容易,您一定要撑住。”   顾老夫人轻轻合上眼,微微摇头:“我能撑得住。”   话虽然如此说,她的声音已罕见的颤抖,经历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也曾亲历过挚亲的离去,但一次走了六个,皆是最英武出色的顾家男儿,她的心头血肉,顾老夫人在没见到他们的尸身时,心里便总存着些许期待,而今日便要实打实的见到了,她忽然惶惶不安着,时间越是向前行,她的身体仿佛便随着寒风摇摆的更厉害,虽然顾老夫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为了撑住那口底气,她昂着头,宛若一颗不屈的老树。   但,眼底的脆弱却是清晰可见的,越是对老夫人了解的深,便越是能够看清这一点。   “养心的药丸,带了么?”顾惜年问一旁站着的嬷嬷。   嬷嬷点了点头。   顾惜年稍稍放了心。   顾老夫人眼中划过了一抹暖意,她拍拍顾惜年的手,再此无声的强调自己没事。   顾惜年下马,段小白跟着也翻身而下。不过,他沉默寡言,并无要跟顾家人寒暄的意思,整个人站在了顾惜年身后的暗影里,变成了一抹不太被人注意到的影子,存在感降到最低。   “那边,有队伍到了。”城墙上方的副将,手指着远方。   其实不用站的太高,也能看到那只队伍了。   大约有三十人左右,护着几驾马车,在雪中缓缓而来。   “回来了。”余氏捂住了嘴,眼泪险些崩溃流出。   其他几位少夫人性子更软柔些,早已抑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   “长嫂,您来扶着老太太。”   顾惜年吩咐完,又转头看着其他嫂嫂:“二嫂扶着三嫂,五嫂扶着四嫂,丫鬟婆子们护好你们身边的小主子,能抱着的全抱紧了,能拉着手的就要紧紧抓住。   顾家大劫,需要彼此支撑着走下去,还有些精神气力的就要好好照顾好需要关照的亲人,决计不能出了任何差错,知道吗?”   一声号令,宛在军中。   那种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莫名的有感染力。   被点到名字的,心底悠然生出了一种责任感,下意识的便按照顾惜年的话去做。   顾惜年的安排好挚亲这边,清冷的目光转向了外围的忠仆、护院身上:“顾家所属听令,各自向前十步,紧跟在顾家人身边,家中长辈、女眷、孩童皆是在此,诸位务必护之周全,不要因乱生了变故,拜托了。”   说罢,她的左手竖起了两根手指,轻点右肩,行的是顾家军的军礼。   而受此礼者,凡是从顾家军退下来的那些,皆是回之以同样的军礼。   非是顾家军的佣仆,只是抱拳敬礼。   当这些人按照顾惜年的要求,朝着顾家的女眷围的更近时,身后原本被半堵住的城门之内,忽然有许多百姓冲了出来。   这些百姓,有的额上系着白布,有个发间别着一朵小白花,还有的身穿重孝。   一个两个……五个八个……十个二十个……   天知道,城门内还有多少百姓。   天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出现。   顾惜年的心底,掩不住一种满是悲凉的情绪,她不必回头,却是能听到许多许多脚踩着所发出的沙沙声、咯吱声,但很快,雪面就被踩平,变的光滑。   而从城内往出走的人流,却始终没有断。   阳光,从雪面上反照了出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刺眼。   可那飘飘荡荡,自空中飘荡而下的清雪,却从不曾停止过。   “老夫人,诸位夫人,老朽来一起,迎一迎顾家的英烈们归家。”孙道年身穿白衣,在头上系了一根白色的缎带,沟壑丛生的老脸上,泪痕犹在。   君如斯同样举手抱拳:“恩圣公主,我也来了,我来接我的两个徒儿,我来看看他们,看看也是好的……”   两个老头,说着说着,便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顾老夫人同样是在抹着眼泪,“二老能来,老身替顾家道一声感激。”   顾惜年也已到了跟前,先跟孙道年见了礼,尊一声恩师。   孙道年这才宽抚了几句,又说王锦廷昨夜出去办点事,清早他们二老出门时,王锦廷还未归来,想是被风雪耽误了行程。不过事前说好了的,若是时间上来不及,大家便分开同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们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顾惜年面露感激之色,但没有多说客气的话。   “孩子,去吧,师父在呢。”孙道年摆了摆手。   君如斯哑着嗓子开口:“阿年,等会见到二郎和五郎,你命人来唤我,我得过去……我得过去看看我的徒弟,他们是怎么了。”   顾惜年恭敬抱拳:“是。”   说话间,队伍已来到了城门附近,距离顾家人不远的地方,车马停了下来。   顾惜年望向了余氏,“烦劳长嫂守好了祖母,阿年过去。”   来的是军中之将,顾惜年更熟悉一些。   余氏便点头,应许了她的安排。   非常时期,顾家寥落至此,顾老夫人早已下了令,繁文缛节统统放在一边,家里的媳妇也好,外嫁的女儿也好,年老的长辈,年幼的孩童,只要认为自己是顾家人,便可为顾家出一份力,不必在乎俗世里那些所谓的规矩。   人都不在了,家也要散了,还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因此,顾惜年虽已出嫁,却是以顾家嫡女的身份来接丧的。   顾惜年走到了这只护送着父兄遗体归京的小队面前,对上了一张生满了横肉的脸,那是领队的副将,但——面孔很生,并不认得。   顾家军中有名有姓的三十三位将军,一百三十一位军前效力的副将,顾惜年全都认得。   可是这一位,她是真的想不起。   况且,他身后带着的三、四十人,也全都是便装打扮,看走路的姿态,站定时的身姿,又确定是军中出来的人。   护送灵柩归京,如此重要的事,在顾家军内随便拉出一组人都能做的妥妥当当,怎么会交给陌生人。   “喂,你是顾家的谁?我们把尸体运回来了,赶紧让人来做个交接,特么的这一路可累死了,带着这些个累赘,走也走不快,大好时光竟是耗在道上了。”   那人一见到了顾惜年,便滔滔不绝的开始抱怨。   显然,也是不认识顾惜年的。   他口中丝毫没有敬意,将英烈之躯称之为“尸体”“累赘”,话里话外间满是不耐。   军中将士即使性格粗狂,人情世故却还是懂的,哪有人会在这样的日子,摆出如此态度。更别提顾家军内,军纪严明,顾鹰身为主帅,在将士们心目中,也是宛若神祇一般,一呼百应的人物。   即使已死,也不敢像此般随意轻践。   顾惜年按捺着怒火,没有立即发作,她的眼中藏着危险,盯着在前头说话的男人。   “报上名来。”   男人把脑袋一昂:“你谁啊。”   “顾家军,顾惜年。”   六字,响彻天地。   被顾惜年用那样的语气念头,莫名的充斥着杀伐之意。   那男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个名字的,脸上的嬉皮笑脸立时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紧张。   “你就是……顾小爷?”   军中流行用的是花名。   顾家五位公子,被称之为大郎、二郎、三郎……   唯独顾家嫡女顾惜年,女子之身,却是常年跟在顾鹰身畔,被视为男儿般教养着。   每年冬天,边关皆是不太平。   几场战事下来,顾惜年凭着一杆银枪,生生是打出了威名。从那时起,军中上下,见了她,都要称一声小爷。   俨然是将之视为是与顾家五子一般惊艳才绝的人物。   “你,名字。”顾惜年的牙根咬的紧紧的,任何胆敢侮辱她父、她兄之人,她都不会放过。   “小的……小的名叫周安,小的奉岑铁伦将军之令,护送灵柩回京。”   周安的气势弱了几分,可转念一想,顾家都已经败落到这步田地,死的干干净净,就剩下眼前这么一个女娃子,往后肯定是不成了的。   难不成,顾鹰不在,顾家五子不在,她还会再去军中做那个威风凛凛的顾小爷不成?   周安一想通了这些,腰板顿时挺了挺,脸上的横肉颤了几颤,“既然你们顾家的人迎出来了,也省了我的事,喏,身后那五口棺材,装的都是你顾家的人,你就带走吧。”   说完,把手一挥,懒洋洋的跟着身后那几十人说:“弟兄们,咱们千里迢迢的送人回来,也甭指望领什么赏,随我进城去,找个地方歇着吧。”   顾惜年把手一抬,拦住了去路。   周安昂着脑袋:“还有什么事啊?要给赏了吗?”   顾惜年冷冷的问:“我父兄的棺木,为何只有五具?”   周安耸了耸肩:“这话还用问?你们家顾三郎的尸体在荒郊野外被野狼给叼走了,没寻回来。”   顾惜年听见这话,心里就像是被刀子给割了几下似得疼。   “没有派人去寻?”   周安白了她一眼。   不过,瞬间就被顾惜年眼底的流窜过的杀意给惊到了。   是人便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跟着小了些。   “派去寻了,没有寻到嘛。”   心里捉摸着,就想要离开了。   没走半步,又一次被顾惜年拦了去路。   “我还有很多疑问,你先别走,随我回顾家。”   周安脸色不太对,“我的职责是将这些棺材送到顾家人手上,现在见了人了,给了你们便是,我为什么还要跟去顾家?”   “怕是,由不得你。”顾惜年语气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周安这才注意到,从顾惜年的身后,有很多人围了上来。   这些人里,有装束一样的女侍卫,也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百姓。   也是在这是,周安才发现,城门处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而这些人可并不像是晨间早起要进城、出城的,他们聚集在那儿,目光从四面八方集中过来。   周安跟着一激灵,冒出了许多汗。   “行行行,去就去,本也是打算送到顾府门前的,多走一段路也没什么。”   说着就要命令着手下出发,想尽快的从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挣脱。   “顾府家丁听令,接过棺木,我们将顾将军和顾家五位少爷抬回府去。”   一声令下,顾家的忠仆最先走上前,紧跟着护院、杂役全都上了。   但这些,远远还不够。   盛装着英雄遗体的虽是最薄的棺木,却也十分有分量。   再加上雪天,路滑。   一口棺材至少得八到十二人来抬,才能稳稳当当。   可顾家此刻,哪儿有那么多人?   顾惜年红着眼眶,猛然一转身,面朝着诸多百姓抱拳,朗声道:“壅关长道,埋葬了顾家六条人命;然,今日来到城门前,与顾家人一同迎亲人归家的,皆是了解百年顾家的百姓乡亲;   我顾家本是子嗣繁茂,在我父那一辈,兄弟十人,却遭遇四国混战,为了保民之安,我伯父、叔父共有九人战死沙场,无一个人逃,无一人退,皆为护民而死;   我父顾鹰,乃是顾家唯一仅存的骨血,却仍是领兵驻守边疆,一日不曾退, 一日不曾休;后来,人丁凋落的顾家再次开枝散叶,有了我五位哥哥,父亲教养着他们长大,传的是武艺,教的是大义;   而今,父亲与哥哥又是为了保护边关之民不被侵扰而惨死战场,不负当日之誓;   诸位皆是我父、我兄舍命保护之人,那么今日,顾惜年恳求各位,仗义出手,帮我顾家,将父亲和兄长的棺木,送回顾家去。”   顾惜年说着,单膝跪在地上。   “拜托了。”   ……   ------------ 第71章 顾家二郎,四分五裂   “顾大姑娘,您怎可以跪,快点起来,莫要折煞我等。”   一个站的最近的老人,颤巍巍的上前,将顾惜年扶着站了起来。   而后,老人便中气十足的吆喝了起来。   “大牛,二牛,带着你们几个弟弟出来,去帮顾老将军抬棺。   还记得十五年前,叛军作乱,攻到京城处,是顾家的将军们领着将士浴血奋战,死守在那望风坡前,守了咱这一城的百姓,没让咱们家破人亡。   顾家将军于咱们是救命之恩,大牛,二牛,你们何其有幸,能为救命恩人抬棺。   走喽,护送咱们顾家的将军们回家吧。   英灵归来,不朽兮!”   大牛、二牛,是两个粗壮孔武的黑脸庄稼汉,被老头召唤着,他们直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弟弟们,年岁明显比他们小了很多,最矮的那个,甚至只到了他们哥哥的胸口处。   但他们就跟在了顾家忠仆的身后,笔直走向了装棺木的马车。   有人做了表率,很快便有人跟着一起站了出来。   百姓们与顾家忠仆交错站在了一起,一人一手,小心翼翼托举着棺木,从马车上移下来。   这些人原以为,这些棺木极重,唯恐会有闪失,便用上了很大的力气。   可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看上去巨大而结实的棺木,并不是选用什么名贵的木料,哪怕里边存放着顾家儿郎的遗体,分量仍是不重,将近二十个壮汉同时抬棺,每个人的手臂都是稳的。   见人手还是不太够,陆续又有百姓凑了过来,红着眼睛,悲伤着神情,想要出一把力,尽一份心。   顾家的忠仆在替主答谢,不管对方是谁,身份为何,达官显贵也好,贩夫走卒也好,路边的乞丐也好,只要他们肯站出来,顾家的忠仆就会像感激恩人般一躬到地。   场面极度悲切,不少人克制的哭着,天空飘着的雪花砸进眼睛,冰凉冰凉的,但不止没有止住泪意,反而像是能传染似得,将身旁更多的人,惹的泪流满面。   五口棺木,就这么被众人托举着,簇拥着,保护着,走在了正中央,一步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守城将职责所在,如此多的百姓聚集,他必须时刻关注着动静,以防意外发生。   可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沉寂下来,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顾鹰虽非官居极品,但在这些武将的心目中,顾鹰绝对算是当朝武将第一人,定海神针一般的主心骨,有他在,有顾家军在,外辱不侵,内乱不犯,似乎不管是多严重的变故,只要有他在,最终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现在,在这大雪漫天,天地同悲的日子里,顾鹰躺在一口棺材里被送回了京城,然后被那么多百姓托举着,从守城将脚下的城门穿行而过,一直朝着顾家的方向而去。   守城将的心,悲凉的很,他甚至在控制不住的想,自己身边的这般兄弟、将士、同袍,还有他自己,是否有天,也会面对着同样的结局?而到那时,家中无人抬棺,会不会有百姓们站出来,难受的哭着,却还会抬起手,将棺木举过头顶,护送着他回家呢?   大约许多人都,都是这样子的想法。   人,本就是容易因为他人之悲,而联想到己身。   顾惜年扶着老太君,与顾家其他哭的肝肠寸断的少夫人一起,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她神情虽然悲恸,眼泪却早已干了。   灵动的眼神,掠向了周围,观察着动静。   段小白亦是跟在队伍里,眼神锁定在顾惜年的身上,他与她保持着某种默契的距离,既未靠近,混进顾家人之中,以免太过突兀,也未远离,免得被汹涌的人群给冲散了。   他带着面具,不知打哪儿拿了一件黑色的带帽的长披风裹在身上,帽子扬起盖住了脑袋,这样子他的整个身形面貌自然就变的模糊了起来。   “长嫂,刚刚让你把护心顺气的丹药从嬷嬷那儿取来,你带在身边了吗?”顾惜年忽的小声发问。   余氏不解,但出于本能的信任,她还是哑着声音回:“拿了的。”   “烦请长嫂取出药,给祖母吃一颗,自己吃一颗,再给其他嫂嫂们一人喂一颗。”顾惜年的语气里有种不容质疑之感。   余氏心里虽然不解,想说没有这个必要吧,但转念一想,顾惜年的安排总是有些道理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必是有所防备。她把到嘴边的拒绝和质疑直接咽了下去,从怀里取了装药的小瓷瓶,亲自给顾老夫人送了一颗,再放慢脚步,逐一劝其他少夫人将药吞下。   “阿年,这是何意?”顾老夫人不解。   “祖母,阿年只是以往万一,您年岁大了,身体需要照看,嫂嫂们悲伤过度,更需要照看。可今天这种日子,难免有疏漏。”顾惜年拿出了准备好的说辞。   顾老夫人应了声,“阿年想的周道。”   分药之举,虽只是在顾家几位女眷之中进行,但站的不远,且关注的点始终在顾惜年身上的段小白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奇异的光,把怀里的重剑抱的更紧了些。   以他对顾惜年的了解,她做事,从来都是有张有弛,有的放矢,不太爱做无用之功。   既做了,必要深意。   段小白便望向了周围,看着那些百姓,那风雪铺面的京中大路,路两边的房舍,以及聚集而来,越来越多的围观之人。   怪就怪在,没什么异常。   这么多人汇聚,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急匆匆的赶过来,绝非是哪个顾家人有能力,能设计出如此大的场面来,煽动百姓们如此。   顾家,是靠着百年来的舍身忘死,用一条条人命,在百姓心里边树立下了自己的位置。   百姓们也是感念顾家的恩,不顾风大雪大,起了个早,就为来送顾家英灵们归家。   “过去,您护着我们,平定战事,守着一方,国泰民安。”   “今日,我们护着您,踏过飞雪,走过长街,叶落归根。”   有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哀伤的喊着。   那声音宛若有穿破苍穹之力,远远的传了出去,极其悲凉。   才走过了长街,来到南市门前的大空地上时。   抬着盛装着顾家二爷遗体的棺木,突然发出了几声脆响。   抬棺的人,也同时感觉到,碰触棺木的手指,蓦地一麻,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手里的棺木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这诡异的场面,骇人至极。   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时间,抬棺的男人们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很快,他们的手指再次赶到一麻,这一次明白过来,原来是制作棺材的木板突然裂了,那股瞬间释放的力道,震到了他们的手指,才会感觉到麻痹。   但这种碎裂一旦发生,便势不可挡一般在继续。   左边的棺材板材裂开一条大缝,右边的也裂开了一条大缝,力道失衡,再支撑不住上方的棺材板。   啪的一声,棺木里顾二爷,竟然随着散开的棺材,滚落下来。   “啊。”   有不够镇定的抬棺百姓,已被这一幕彻底吓懵,惨叫着躲开了。   顾二爷的遗体,砸落在地,竟然直接变成了尸块。   手臂与腿早与身体分了家,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一旁,半埋到了雪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是谁在喊,但到处都是这样子的声音。   顾老夫人看到这一幕,直接捂住心口,几欲栽倒。   二少夫人万万没想到与夫君再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她尖叫了一声,就想要冲过去,可没冲走几步,脚底下便是一软,若不是丫鬟一直注意着她,手疾眼快的扶起,二少夫人此刻早已跌倒在地。   顾惜年面色铁青,走了过去。   一个抬棺的百姓,瑟瑟发抖的解释:“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是那棺材不结实,突然就碎了,我们不及防备,顾二爷就从棺材里掉出来……落地,就又碎……碎掉了……”   受到的震撼太大,想要形容妥帖,并不容易。   可那么多人听着,也亲眼看见,这一幕,的确就是如那个抬棺百姓所讲。   一个顾家忠仆,脸色铁青的对顾惜年补充:“大姑娘,您瞧,这棺材应该是用浸过水,已经呕烂的木头制成,外边涂了漆,看不出来端倪,但里边的木头全都是酥的,一捏就碎。”   说完,拿起一块板子,顺势轻轻那么一碰,木头脆生生的断掉,哪怕是个孩子,都能轻易的给掰断。   “碧落,把那些个护灵回京的小队全给我绑了,把领头的周安给我带过来。”顾惜年的声音似雷霆一般,震撼响起。   二少夫人已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跟前,跪趴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把顾家二郎散开的身躯给抓过来,努力的想要给拼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若不是事前给二少夫人吃下了丹药,她此刻怕是早就气攻心,直接吐血了。   任谁看到枕边的爱人,失去生命,却还是这般凄惨的模样,都要支撑不住了。   “二嫂,您起来。”顾惜年想要把人扶起来。   “别碰我。”二少夫人冷氏尖声大叫,那声音就像是林中被人断尾的孤狼,异常凄厉。   她嚎哭着把顾家二郎的脑袋给捡回来,也不嫌脏,解开披风抱在了怀里,此时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从未感觉到如此之无助,似是除了哭泣,也没有更多能做的。   珠玉蹲下,检查了一翻,面色铁青的来到顾惜年身边报告。   “主子,伤口全是平整的,应是死后被人……”她咬咬牙,继续说下去,“应是死后被人分了尸。”   碧落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她的声音传出去时,周围距离较近的人,全都听见了。   “死后分尸?顾家这几位可全都是英雄,是大功臣,谁敢对遗体不敬?”   “五马分尸,四分五裂,胳膊和脑袋全都砍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恨,能对一位已经战死的英雄,下这样的恶毒的狠手?”   ------------ 第72章 为求公道,当街开棺   “好好的棺材,怎么突然碎了呢,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场面。”   有人还在被刚才那诡异而骇人的一面,吓的心神不定。   “难道是顾二爷英灵不安,心有怨恨,便显灵了……”   越说越是玄乎,甚至还有人跪下来,开始祷告,开始祈求。   但也有理智一些的,将目光望向其他的棺木:“难不成,那些棺木里,顾家其他将军的遗身都已经……”   话没说完,就听到有点熟悉,却也令人通体发寒的碎裂声。   顾家大郎的棺木,也发出了碎裂声。   “长垣!”余氏眼中带血,推开阻拦她的人,冲到了棺木前。   守着棺木的顾家忠仆面如土色:“大少夫人,您节哀,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   “开棺。”余氏全无平日里的优雅镇定,手指着棺木,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她要亲眼看到她的夫君,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像顾二郎那般,被四分五裂,切成了一块一块。   她感觉自己一刻都等待不得,那种不可抑止的愤怒,此刻正在体内疯狂流窜。   余氏甚至是疯狂的想要去尖叫,去发泄,可她又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自己应该怨谁、怪谁、痛骂谁。   “当街开棺,这……”顾家忠仆面有犹豫,倒不是他不听主子的话,实在是这种要求,匪夷所思,他是从来没经历过的,一时之间,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噼啪——   清脆作响的声音,似乎是在同时从每一口棺木那边传了出来。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上边,即使周围人多嘈杂,却还是将那声音给听的清清楚楚。   顾惜年已然来到了跟前,俏脸染了寒霜,身上释放着无尽的冷意。   “听掌家少夫人的命令,开棺!不开,这些棺材也支撑不了重量,很快都要碎开了,没法撑到搬回顾家了。”   顾惜年说的一点没错,经过检查,每一具棺木都有不同程度的裂开,现在放在地上,还能暂时支撑,但绝对是不能再碰触的,否则的话,就会跟刚刚那一具棺木似得,直接散掉了。   “长嫂,阿年已代您下令,命人回去将家中的棺木抬过来,咱们怕是要当街为父亲和几位哥哥换棺了。”   余氏听了,眼底摇晃着的泪意,总算是重重的憋了回去。   她此刻心神俱裂,整个人摇摇欲坠,感觉是要散掉了一般。   有顾惜年在做主,她很放心,很放心。   “碧落,人呢?”   暂时安抚住了余氏,顾惜年站起身,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顾惜年身上的气势陡然为之大变。   她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杀意,宛若在此刻凝聚为了实体。   她不再隐忍。   她不再克制。   她的温和她的柔弱,在此刻尽数撕裂。   从战场上踏着敌人的尸骨走过来的顾家小爷,岂是真的能变回顺从的后宅女子,将命运交托到了别人的手上。   碧落脆生生的答了一声。   人群自然分开了一条路,就见周安被五花大绑着,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碧落恼火,直接朝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   周安发出嗷呜的怪叫声,腿一软,就要跪在了地上。   顾惜年手上多了一只长鞭,凌空甩出,在周安的双膝未落地之前,卷着他转了个方向。   噗通——   膝盖落地。   周安跪在了顾家大少爷顾长垣的棺木面前。   “末将千里迢迢的护送着府上几位将军的遗体归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对待?”   周安是故意要惹了众怒的,他吼的可大声了,生怕别人听不到,更怕听到的人不多,不能形成风浪。   顾惜年却是不接他的话茬,手里的长鞭卷成了一团,被那双纤纤玉手捏着。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跟乌黑的鞭子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趁的那双手更加的娇嫩。   可就是这双精致到令人生出了赞美之心的手指,此刻正裹挟着一团不可抗拒的气势,指着周安。   “说,长保将军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几段?顾家五位的棺木为何如此破烂?这一路上,你们是怎么对待顾家的儿郎,这些为了护民安民,连性命都舍在了战场上的将军,热为何会遭到如此的羞辱?”   顾惜年的质问,声声振聋发聩。   周安下意识的觉得腿软,但身为一个男人,被个娇滴滴的女人给吓成了软脚虾,这未免也太丢人了些,传出去他还要怎么做人。   周安扯着脖子大吼:“我只是奉命护送着这些棺材返回京城,人家把棺材交给我的时候是怎样,我送回来的就是怎样,何罪之有?”   推卸责任的语句,那是早就想好了的。   周安不假思索,讲了出来。   听起来是极有道理。   但仔细一想,也是狗屁不通。   “棺木交于你之前,你可仔细进行了检查,确定棺木之内几位将军的遗体完好?可有旁证?可有交接记录?”顾惜年的质问,掷地有声。   周安耸了耸脖子:“棺材里装的是死人,谁会没事儿掀开来看看?而且,我说了,末将的职责是把这些棺木运送回京城,别的全都不管。”   “不管?”顾惜年冷冽的勾扯着嘴角,看起来好像是被气笑了,但那样的笑容,委实没有半分温度,冷的渗人。   “我兄长尸身被毁,此等羞辱,别说是顾家,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皆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句非你职责,便想要推脱?天下间哪有那个道理。”   顾惜年抬腿,便是一脚。   她的功夫本就极好,最近一段时间跟段小白对战,频频被逼至生死极限,整个战力已有了本质的提高。   这一脚下去,周安直接被踢了个头晕脑胀,半边脸瞬时肿了起来。   “当着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儿,你今天必须要给顾家一个说法,躲是别想躲的,你也躲不掉。”顾惜年淡淡宣布。   “当着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儿,你顾家也得给我一个说法,凭什么呀,我和我的兄弟那般辛苦,冰天雪地冻个半死,好不容易到了,一句感谢没有,一口热茶没喝,倒是被五花大绑捆个解释,又打又骂兴师问罪,你们顾家就是这样子对待出手相处你们的人?”周安也是不甘示弱。   “巧言令色。”顾惜年冷哼一声,“难为你,早早准备了这么多说法。”   她懒得再跟周安废话太多,转而向着周围越聚越多,将此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抱拳。   顾惜年开口之前,先望向了顾老夫人,老太太按着心口,显然是被气的不清,她的师父孙道然和君如斯陪伴在侧,王锦廷老人不知何时也到了,气的脸色铁青,冲着顾惜年就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尽管动手,不需顾忌。   他的意思,大概是所有人的意思。   这些看惯了风云纵横,见识了大风大浪,一辈子在风里雨里走了一遭又一遭的老人们,早已出离愤怒。   此情此景,经历了如此剧烈的悲恸,很多顾忌,已然放下。   纵然顾惜年要搅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止。   顾惜年聪慧至极,哪里不懂长辈们的意思。   她冲着周围一抱拳:“诸位乡亲,听我一言。顾家今日大丧,接英灵归家,本不愿多惹事端,可刚刚的场景,大家也是看到了,战死沙场的顾家二郎被分尸,一块一块的装在棺木之内,就这样子被运了回来,先不说他曾立下了多少战功,更不提他护卫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只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儿子,是各位家中的儿子,如今他死了,却遭受如此侮辱,敢问哪一家的长辈、亲人、父母、妻子、兄弟姐妹,能忍受的了这件事,而不予追究??”   铿锵有力的话音传了出去。   百姓们纷纷点头。   “是啊,总是要有个说法的,谁能忍的了,自己好好的亲人走出门去,回来却变成二将军那副模样,未免也太让人心疼了。”一个老夫人边说边垂泪。   她一应和,更多人跟着点头,甚至有人激动的开始叫嚷,要替顾家求一个公道。   顾惜年目光如炬:“据这位所言,他接到棺木,也未查看,也未过问,只负运送,不管其他,这件事,我不认可;但我此刻不急追究这件事,而更关心的是,另外四口棺木里,我顾家的老将军和小将军,是否也遭受了更非人的对待。”   哗然声,顿起。   顾老夫人的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余氏与三少夫人刘氏默契的在左右扶稳。   她们心如刀割,但她们也知,顾惜年是在为顾家人,向这天下百姓,求一个公道。   她们帮不了什么,但她们必须要撑住不倒下,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堕了顾家人的声明。   “祖母在上,不孝子孙顾惜年,谨以顾家嫡女之身份,在此请求长辈应允,当街开棺,验明亲人们的遗身,让我顾家以命相互的父老乡亲们做一个见证,还我顾家英灵一个公道。顾惜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我,应允。”顾老夫人气的心脏都在撕裂着,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顾大姑娘,且放心的去做,我们这些人,虽是微不足道的贩夫走卒,但心里边还是清楚着的,若是顾大姑娘有需要,我们可以做一个见证。”   “对,做见证!绝不允许英灵受辱!”   “决不允许!”   ……   四面八方,传来了如浪潮一般的低吼声。   周安吓的一瑟缩,惊恐的看向了周围。   万万想不到,顾惜年竟然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开棺,她就不担心英灵不安?她就不担心名声有污?   顾惜年显然是不担心这些的。   她低吼了一声:“开棺!”   顾家诸位、女侍队与顾家忠仆齐齐怒吼:“开棺!”   周围的百姓,所有人都一起吼了起来:“开棺!开棺!开棺!”   ------------ 第73章 顾家五子,惨烈如斯   二少夫人解下披风,披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顾二郎的遗躯拼凑成人形摆好,下人们送上了白布,帮二郎蒙头盖住。   二少夫人就瘫坐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谁也拉不起来。   其他四具棺木,小心挪了过来,一字排开。   周安一早边说,顾三郎的遗体未寻到,没有运回来。   因此,三少夫人的神情始终是木木然的样子,分明已是万念俱灰。   余氏低语了几句,四少夫人周氏跟五少夫人侯氏忍着痛意,来到冷氏身边,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冰天雪地,就那么跪着,万一冻坏了,可是不得了。   顾家已失去了很多人,不能再搭上一个了。   “阿年会给三弟讨一个公道,二嫂先不要哭了。”   “是啊,二嫂在这儿难受的不行,阿年那边一定会分心,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不要让她担心,好不好?”   冷氏一头埋进侯氏的怀里,身子剧烈的颤抖,哭到快断了气,可这次却是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也未坚持着一定要守在二郎的身边。   顾惜年没有再去嫂嫂们的泪眼。   顾家忠仆过来,之前抬棺的百姓们也过来,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去了棺盖。   几乎是每开一口棺,便能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这……”   “怎么会是这样子!!”   最早看到的人,已是忍不住,痛哭的同时,便朝着周安怒目而视,眼神若是会杀人,周安此刻已被凌迟。   “遭了,这几具棺材也是用烂木头制成的,天气冷,一冻之下,木头板子又酥了。快点,先将几位将军抬出来,都见到棺材板裂的很大缝隙,等会又要塌了。”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都在喊什么。   有人取了被子,先铺在地上,再小心翼翼的将棺木里的顾鹰将军,以及顾家大郎、四郎和五郎给抬出来。   顾鹰将军还保持着生前的面貌,连身上的铠甲都不曾换下。也因此,能看得出他曾经历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身前身后,各种六箭,箭尾折断,箭头还留在身体之内,脖颈、大腿跟后背,各有一道入骨的刀伤,至于铠甲上擦蹭出来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   顾惜年的眼睛里,多了无数闪耀的东西,她在按捺,她在压抑,她更想爆发。   顾家大郎顾长垣的尸身是经过烈焰焚烧过的,已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勉强能看出那黑漆漆的一团曾经是个人,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   顾家四郎伤到的是头部,整张脸完全砸的塌了进去,从棺木里抬出来时,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跟凝固的脑子。四夫人只看了一眼,就险些直接栽倒,这场景,不亲自经历过,绝难想象那种震撼感。   顾惜年早就得知了消息,可亲眼看到了,又是另一种心情。她的牙根,都要咬碎掉了,愤怒、熊熊燃烧的愤怒,她仿佛也要跟着燃烧了起来。   顾家五郎似乎是中了毒,同样也穿着战时的软甲,伤痕无数。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鼓胀了起来,就像被人从内冲了气,连皮肤都撑的薄了些。   单是放在那儿,就没有一个人敢认,那会是顾家容颜最好的顾五郎的身体。   “不是说,是战死沙场吗?这尸身,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有人提出了疑虑。   顾惜年摆摆手,让顾家忠仆,用白布将所有遗体蒙头盖好。   她这才转身,来到周安面前:“你最好给个完美的解释,究竟是什么情况,会发生这样的事。”   周安讪讪,本来心里有气,不想回答。可一对上顾惜年的脸色,心里边的主意顿时就改了。   他弱了声音,“属下真的只是奉命送顾家的几位回来,至于为何会是这样,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我听说,找到了顾家的这几位时,便已是这样子了,并非是有人蓄意伤害。”   他看向顾惜年,底气不足的解释:“顾小爷,您想想看,顾家几位将军为国捐躯,是大大的功臣,谁敢对他们的遗体不敬。”   想到自己在城门口初见顾惜年时,也曾出言不逊,周安的表情更加不安,赶紧转了话题:“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已经好好的把棺木给送到了,至于棺木里边,他们为何如此,怕是只有当日同在战场上的那些个将士们才知内情,小的……小的不知。”   “那棺木呢?你又要如何说?为什么选了这么烂的棺材?”顾惜年咄咄逼人。   周安长吁短叹:“棺木也是别人准备好的,小的真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居然用这么糟烂的木头所制的木头来盛放将军们的遗体,未免……太草率了些。”   情势逼人,周安非常识时务的妥协了。   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起了在军中时,听到的顾家军的传说。   这位顾家小爷,那可不是普通人物。   虽是女儿身,却不比男儿差。   周安收了张狂,觉得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顾小爷,您行行好,我这一路,也算是平安把几位护送到了。您心里有气,可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那些祸害了顾家英雄的坏人报仇,莫要难为我这个小人物了。”   这倒是实话了。   顾惜年心里有数,却不打算放过周安。   在她看来,这些人全是一丘之貉,与顾家惨剧逃脱不了干系。   原还是在怀疑顾家几位之死,其中必有猫腻,今日一见遗体,顾惜年就把怀疑改为确认了。   边关,她必走一遭。   害了她父兄的仇人,她必手刃。   遥遥望见去顾家取棺木的忠仆,与一队孔武有力的百姓一起,合力将空棺从顾家抬到了这里。他们生怕误了时间,一路小跑,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顾惜年来到顾老夫人面前:“祖母,您看到了。”   顾老夫人点头:“是的,阿年,你想做什么?”   “进宫,面圣。”顾惜年冷硬着脸。   “孩子,你已出嫁,是为人妇,又贵为亲王王妃,为了顾家之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着唐王府的牌子进宫去,不合适。”顾老夫人此刻已是心神大乱,却还在强打精神安排。   “我今日来,就没打算用唐王妃的身份。”顾惜年攥住了老太太的手,“祖母放心,阿年心里有数。”   “丫头,你想做什么?”顾老夫人是看着顾惜年长大的,对这个孙女相当的了解。   今日之局面,顾惜年看来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些。   可也就是太冷静了,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一定是,做出了某种打算。   果不出所料,顾惜年淡淡的答:“祖母,我要去敲登闻鼓。”   “不可以。”顾老夫人被震撼的摇摇欲坠。   “祖母,顾家六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白白没了。”顾惜年轻轻的挣脱了顾老夫人的手,“您看看,我父我兄的样子,您不心痛吗?”   顾老夫人当然是心痛的。   那是她的儿,她的孙,她的骨血,更是她的心头肉。   她比任何人都痛。   但这不代表,她要再把最疼爱的孙女搭进去,让她去敲登闻鼓,为顾家鸣冤,让她承受酷刑,只为替顾家说一句公道话,直达天听。   “祖母,我心里有数,没事的。”顾惜年将一切轻描淡写,“瞧,棺木来了,我们先把父亲和哥哥们送回家吧,外边天凉。”   顾老夫人只得点头。   立即有人负责诸多事宜,此处还是在当街之上,不方便为遗体进行清洗和换衣等,就只能暂时抬入棺中,依然是由顾家忠仆与百姓们一起,替换抬举着,一路送回到了顾家。   周安看着周围,人潮在随着顾家人缓缓而行,似乎没有人搭理他了。   他才想站起,身后便挨了一下。   有个女侍卫一直站在他身后,冷面无情的样子:“跟我走。”   “去哪里?”周安心里边生出了害怕的情绪。   “去该去的地方。”   女侍卫提着人,沿接而行,很快消失不见。   ————   顾家的管家,早已做好了准备,本是计划着将事先预备好的衣服,给主子们换好,让顾家的英雄们能体体面面的上路。   可一开了棺,看到了主子们,管家顿时哭泣出声。   合身的衣服,早已是不能穿了。   就连给主子们洗脸梳头,也是不容易。   边哭边清理,边清理边哭,从灵堂内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肿着眼睛,哑着嗓子的。   终于清理完毕,顾惜年也已经将顾家的事安排妥当。   余氏在见到了夫君的那一刻,整个人就懵住了。   回来顾家之后,一个人关在了房里,谁都不肯应。   顾惜年只得命人看紧了些,免得她想不开,寻了短。   至于其他几位嫂子,在那边也不能够掉以轻心,同样是安排了孔武有力的丫鬟婆子在院外伺候,以防发生不测,不及施救。   又让府内的大夫,开了养心的药丸,还熬了很多的肉汤,随时预备着。   顾惜年安排好了这一切,重新回到了灵堂前。   棺木尚未盖上,但顾家的几位,能够清理妥当的,都已经收拾利索了。   她父亲安稳的躺在棺木内,宛若睡着了。   她大哥和五哥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衣服更是穿不上,便只用白布裹好的身子,再将衣服盖在上边。   她二哥的身子已经用线缝合好了,穿上衣服,表面看起来还算完整。   她四哥的脑袋坏了,只能用布重新做了个假的装上,至少是身体健全的离开,黄泉路上不是让其他鬼瞧不起。   她三哥的尸身没了,因此取了一套从前的衣服,放在棺材之内,算是立了一处衣冠冢。   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置办法。   “大姑娘,您来了。”老管家佝偻着腰行礼。   他老了,把管家的工作逐渐传给了两个儿子,让他们继续为顾府效力,自己平时就在庄子上养老。   而今顾家大难,老管家第一个便返了回来,伺候着老主人入殓,给少爷们穿衣。   这些全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出生到牙牙学语,再到变为英武神俊的少年将军,老管家心里边看着便觉得骄傲。   万万想不到,他这把老骨头还没死掉,他的主人,他的少爷们却都躺在了这儿。   老管家哭啊哭啊,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顾惜年走进来时,老头还蜷在火盆前,一边烧元宝一边抹眼泪呢。   “您回去休息吧。”顾惜年劝着,“人死不能复生,还得多顾着身体,顾家此刻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像您这样的老人,还是要出马,多帮衬才是。”   “一定的,一定的。”老管家连连点头。   本不想走,但最后还是被顾惜年给劝着离开了。   两个忠仆,正打算将棺材板盖上。   顾惜年摆摆手:“你们先离开吧,让我跟我的父亲和哥哥们说说话。”   “大姑娘,您一个人待在这儿?”忠仆退走前,忍不住问道。   “我不怕的,他们都是我最亲人的人,不会出来吓我,你们不要担心,都去休息吧,等我说完了话,我会把棺材板都盖好的。”顾惜年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忠仆们不忍她再忧心,便行了礼,也退下了。   段小白就站在灵堂在外,他毕竟是唐王府的人,不好贸然跟进来。   但他也始终没离开,就站在院内的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夜色将他的双眼完全盖住,看不太清。   顾惜年来到棺木前,眼中的哀伤褪了去。   她从顾鹰的棺木前走过,疑惑的看着她大哥顾长垣被烧的焦黑的身体。   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真的是他大哥吗?   当有了这种疑惑,看的难免细致些。   她大哥极高,胳膊长、腿长,身躯宽厚,可这具焦尸,怎么看都觉得瘦弱了些,但焦尸的胳膊和腿脚早已烧没了,脑袋也只剩半个,没有更多的痕迹判断。   顾惜年只好放弃,来到他二哥的棺木前。   被四分五裂的身体,的确是属于她二哥的顾长保,顾惜年摇摇头,不多停留,绕过摆着三哥顾长念衣冠的棺木,到了四哥顾长思的跟前。   这具尸体,面部整个陷了进去,完全看不出他生前的样子。   但是,这手臂……   ------------ 第74章 找出破绽,顾四郎可能活着   顾惜年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仿佛那只已经因为死亡,而彻底僵硬的手臂上,能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出现。   “四哥他,战场上用的顾家枪,但平日里练得最多的,却是一把挽月弓。   他的挽月弓,颇有分量,端弓搭箭,总是要耗费不少的力气。四哥每天都会射出三百箭,风雨无阻,所以,他执着挽月弓的右手,掌心总是盖满了一层层的老茧。摸起来,特别特别粗糙。   小时候,四哥与我闹,总喜欢用右手摩挲我的脸颊,非要刮疼了我才肯罢休。”   顾惜年并不是在跟谁对话,而纯粹是自言自语而已。   她绕过了棺木,到了另一边,单手捏着那具已失去生命的手腕,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向上一带。   僵硬的身体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硬是被顾惜年翻过来的手掌里,光滑平整,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重活,与所有望门贵族的家的公子哥一样,细致纤长,指甲也修建的整整齐齐。   虽然顾惜年已有很多年没机会再像是小时候那样子,与她四哥手牵着手无顾忌的玩耍,但她却是非常肯定,她四哥不曾中断过练功,那么他手掌心里的老茧便绝对不会消失。   那么,几乎她就能够断定,躺在棺木里的这具尸体,绝对绝对不是她四哥顾长思。   这样子的发现,简直令人激动到窒息,她的腿直接软了, 得是靠着多么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着不让欣喜的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既然他不是顾长思,那么他又是谁,为什么会被人当做顾家四郎装进了棺材,直接给送回到了京城来?   装棺的人,是误会,还是故意将错就错?   尸体的脑袋被砸碎了,分辨不出来相貌,这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巧合?   是不是有些人就认为,只要把脑袋砸个粉粉碎,再找到一具身高、体型都跟顾长思差不多的人,便可以以假乱真,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顾惜年围着棺材,又转了一圈。   她已经把明亮的眼睛给闭紧了,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恢复思考能力,去寻找每一个破绽。   假的就是假的。   假的不可能是真的。   当她生了疑心,追着线头寻找,便必然是能够挖出更多的可疑之处来。   “四哥的左腿上,有一块钱币大小的胎记,这是非常明显的记号。   若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就一定不会留着这块胎记,因为即使顾家其他人不知道这种隐私部位的胎记,四哥的发妻一定是知道的。   四哥亡故,四嫂就算是为了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程,也必会亲自为他换衣,亲自帮他清理身子。   若是被我四嫂发现破绽,这一记也就破了,因此,若真的有人操纵,图谋不轨,对方一定要算准这个极有可能满盘皆输的破绽,想办法蒙混过去。”   顾惜年尝试着想要将棺木内那具尸体的裤腿给挽起来,但死尸僵硬,裤腿又没那么宽松,根本拉不上去。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顾惜年索性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子,挥手割破了死尸的裤腿。   果不出所料,本该是有胎记的位置,被一大片可怖的擦伤给覆盖。伤口早已凝固成团,黑乎乎的一片,那层皮都掀掉了大半,就更不可能还能寻到胎记了。   怪不得,她四嫂抱着这具尸体哭了好几场,到最后都没起了疑心。   她猜测,这尸体的别的部位上应该还有一些伤口,将他四哥身上大大小小的印记全给覆盖住。在战场上,大伤叠着小伤那是经常现象,四嫂见到了,也只会感到心疼,决计想不到会有人在这件事上作假。   好狠毒的心思。   好卑鄙的手法。   不过,顾惜年的心底里陡然升起来了更多的喜悦与希望,暂时冲淡了那种不可抑止的愤怒。   四哥顾长思有很大的可能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哪怕他是被困在某处,或者遭遇了怎样的经历,那也是还有着生的希望。   顾惜年知道自己此刻要做的,一定是要撑住情绪,不能打草惊蛇,让暗中的那股势力发现,她已挖出了真相。   如此,既能抢占了先机,先发制人,又可保护她四哥的安全。   “稳住,稳住。”顾惜年不停的强调。   她转身,抱起了棺材板,使劲一用力,就给抬了起来。   一个人抬着那又厚又长又重的板子,难免有些奇怪。   顾惜年却也顾不得好看不好看,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她割开了死尸的裤腿,又撕开了套在死尸身上的衣服。就只能把棺材扣好,不再让别人有机会接触。   做完了想做的事,顾惜年想起了什么,朝着门外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段小白站在树下,就像是依树而生的另一颗树。   他没有任何动作,宛若老僧入定,自成一个世界,完全与尘世的一切划分出了界限。   顾惜年猜测,他一定是没注意到了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离的那么远,看不太分明,更不必说,她所有的震撼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   所以,灵堂之外,来来往往的佣仆不在少数,他应该与那些人一样,没有发觉吧。   顾惜年很快来到了顾家五郎的棺木前。   才在顾家四郎那儿确定了一些绝密的事,在看着顾家五郎明显变了形、走了相的身躯时,顾惜年心底里的悲愤疼痛少了,她镇定的宛若是做出狩猎准备的老猎人,正目不转睛的寻找着每一个值得怀疑的细节。   她希望,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来换回更巨大的狂喜。   她希望,她的五哥顾长卫,如同她的四哥那般,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   “我五哥是家里相貌最好的男儿,五官生的极为精致,身体匀称,四肢细长,这样的好相貌,即使是要找替代品,想必也是极难寻得。所以,毁了脸部的做法,便行不通了。”顾惜年冷冷的笑,看着那具膨胀臃肿的身体,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笑话:“因此,便只有用了毒,让一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尸体来充数,才能达到以假乱真之功效,还真是……不错的算计呢。”   可惜,这也是最早露出破绽的地方,若非是此,她也不会那么快的生出疑心来,怀疑这送回来的五具遗体内,藏着些猫腻。   “那么,所谓的被狼给叼走了的顾家三郎,其实是逃走了吗?”   ------------ 第75章 顾鹰,不得不进壅关长道   她沉思了好一会,有些嫌弃的看着那具强挤强塞,才能勉强躺进棺木里的身体。   这人在没中毒之前,应该也是个胖子。   拿他来伪装绝色容姿的顾五郎,想这点子的人脑子里怕也是灌入了穿肠毒,明显是有些不太正常了。   不过,正因为不像,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没一处相似的地方,才更加令人惊疑。   瞧,顾家人瞧了,第一反应,不都是入骨的心疼,而后哪个不是泪眼婆娑,连多看一眼都不舍得了。   反向的效果,那也是效果。   只要达到了目的,过程和手段永远不那么重要。   “五哥,你去哪儿了呢?”   越是想的多,越觉振奋。   越是多虑多思,越是担忧。   顾惜年吸了吸鼻子,然后去摸对应的棺材板,准备把这具棺材盖子也给扣上。   正唱着着挪动那具歪歪扭扭的棺材盖时,顾惜年只觉得另一边忽的一轻,有人搭着手,帮忙抬了起来。   顾惜年看到的是段小白的脸,准确的说,是段小白脸上的面具,以及他满是不赞同的双眼。   他没说话,但是他分明是在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顾惜年回:“我与几位哥哥做了道别,现在要帮他们盖好棺材,现在天气很冷,他们也很怕冷,只是平时很会撑着,假装没事。”   “交给,下人。”段小白给出了解决办法。   “我自己的哥哥,我想亲自来做。时日无多,我能为他们做的事越来越少。”顾惜年的话语,泯于唇齿间。   她又去给放了顾长念旧衣的那副棺木旁边。   “我帮你。”段小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抬着这一头,他便自然地抬起了另一头。   有人帮忙,盖棺就简单多了。   顾惜年到了顾长保的棺木前,眼泪已在眼眶里打着转。   别的人,还有几分活着的希望。   可她二哥,却已是这幅模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小到大,二哥最是疼我。练不好武功,被爹爹罚,得彻夜的练,不练好就不给吃东西,总是我二哥,早早的藏好晚餐,一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来喂我,生怕我饿到,冷到,被人欺负到。”   可是,现在那个最疼她的哥哥,被人四分五裂,惨到令人不敢直视。   顾惜年小心翼翼的先给顾长保掖了掖衣服,再将五福被拿起,小心的披在了她二哥的身上。   这五福被是从钦天监的大神师那儿求来的,听说有法力加持,可以护着支离破碎的亡者顺利进入另一个世界。   顾惜年本不是信鬼神之人。   但此刻,她倒是真的很希望存在另一个世界,让去世的亲人有所归属,这样子,终有一日,离别的亲人还能再次相遇,哪怕只说上几句话,也是世间难得的安慰。   段小白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等着顾惜年缅怀完毕,用五福被顾二郎的头部一起盖住。   接着,二人这才默契的合力盖住棺木。   顾家大郎的棺木和顾鹰将军的并放在了一起。   父子俩生前最是亲密,顾长垣是嫡子,又是顾鹰与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从小便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   哪怕后来又有了好几个儿子,顾鹰的心里,唯一能接下顾家百年荣耀的人,一直只有他的长子顾长垣。   而顾长垣同样是没有让父亲和家人们失望,他是最像顾鹰的儿子,承袭了顾鹰的优点,他也是最有希望超越了顾鹰的存在,因为他体内还有另一半是顾夫人的血,顾夫人不止拥有女子之中难得一见的美貌,还有着不属于智者的大智慧,就连顾老夫人都会默默赞一句顾夫人是数百年才会出一个女子,若非是女儿身,必能创下一番伟业。   顾长垣继承了属于父母身上最最优秀的那一部分,他更是接受安排,从小拜最好的大儒为师,也有最好的武将来教习武艺,他是踩在了百年顾家的肩膀上向前行,沐浴着这样的光环而长大的男儿,他势必要将顾家的担子,一力挑起。   所有人都认为,顾家的荣耀,必定会落在顾长垣的身上。家中弟弟,没有人会想着与他争与他抢,只是非常恭敬且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么优秀的大哥,必会带领着整个顾家,平平稳稳的走下去。   顾长垣极少出错,他是那么稳,将军中事务、家中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连他娶回来的妻,在几年之内,都被他同化,褪去了娇滴滴的女儿模样,而雷厉风行,成长为了这顾府百年间年岁最小的掌家少夫人。   一切恍若还在昨天。   顾惜年怎么能接受今日,他已躺在了冰冷的棺木内,变成了这般类似——焦炭似的模样。   “大哥,真的是你吗?”   她在心底,一遍遍的大声发问,可焦炭死尸永远不会给出回答。   顾惜年仍是在翻翻看看,试图从遗体上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信息,来找出否定的回答。   但她与前两次的检查一样的失望,这具尸体被一把大火烧的实在是彻底,身躯部分是有护身的铠甲挡着,才勉强保留下来。而那块铠甲也已烧的面目全非,全靠联想,才能够想的出这可能是顾家军的将军们所穿的英雄铠,然后根据英雄铠的样式,再继续去联想,勉强与这尸体身上穿的类似。   越是多看,顾惜年心底里的怪异感便越重。   她刚确定了顾四郎、五郎的遗体有假,又怎么能不去怪异拿来给顾家人做交代的这具顾家大郎的遗体呢?   “怕也是一样……”顾惜年冷哼。   “喊我?”   段小白同样是在一旁看着顾长垣的遗体,他的容貌掩藏的太彻底,因此也看不太清楚他的心情如何。   顾惜年顺势应声:“段侍卫,帮我一起把大哥的棺木也盖好了吧。”   死,或者没死,未来总会有机会搞清楚。   她已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躺在这里的的确是顾长垣,生命如尘埃,终归于土中。   那么,未来的每一天,遭遇到的每一件事,于她而言都将是新的期待。   万一,没死。   万一,大哥也活着。   顾惜年每每想到此,心底里便涌出了狂肆的喜悦。她担心情绪上的变化,会惹的段小白生了疑,便敛了眉目,把那厚重的棺材盖,扣紧了些。   她父亲顾鹰,此刻正静静的躺在那儿,无声的围观了这一切。   顾惜年看完了哥哥们,也转回到了顾鹰的棺木前。   “爹,您为什么要进入壅关长道?您不是说过,那一处地形狭长,周围两侧皆是高山密林,最是设伏的好地点。您还数次提醒麾下将士,这壅关长道,地形复杂,尤其是带兵进入时,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谨慎再谨慎。您自己挂在嘴边提了好多次的话,怎的自己违反,还将几位哥哥一起带进去了呢?”   顾惜年在得到了她父兄战死壅关长道的消息后,最最想不通的便是这一点。   “或许并不是想进壅关长道,而是不得不进。”   一贯是用最简单的字句来作出表达的段小白,在顾惜年面前难得讲了一句长的。   他那粗糙沙哑的声音里藏着什么东西。   顾惜年猛然抬眸,向他望了过去。   一阵冷风吹过。   灵堂内的白烛,疯狂摇曳了起来。   ……   ------------ 第76章 顾惜年,独赴战场   这一夜,于顾家诸人而言,注定是难以成眠。   余氏是在傍晚时,从房内走出来的,她直奔灵堂,步子走的飞又快。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棺木已封,还在棺木上盖上了厚实的五福被,有祈福祝愿之意,是希望这棺中之人,此去黄泉一路平安,早登极乐。   余氏在灵前又痛快了哭了一场,直到头昏脑胀时,她才起了身,用帕子使劲的擦了擦眼睛说。   “长垣,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为了你而哭了。   你走了,爹和诸位小叔也都走了,顾家不能没有人站出来主事。哪有一位当家主母整日里软软弱弱哭哭啼啼的,让下边的人看了,怕是不能信服。   我倒是没有关系,但这顾家还有老太太,几位弟妹,和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呢。   大家伙总是要活下去,而且得是好好的活下去,咱们顾家的人,情势弱时心气却是不能弱,这是百年顾家的门楣,不能因为任何事倒下。   从今往后,我还得想办法把这个家操持好,就没太多时间去思念你,为你哭,为你难受,为你伤心了。   长垣,你在那边等着我,一定要好好的等着,等我将顾家的大事小事全料理妥当,替你尽了孝,尽了心,尽了责,我就去找你,到那时,天上地下我们还做夫妻,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顾惜年从余氏开始说第一句开始,便退出了灵堂,将这一处留给夫妻俩诀别。   但又担心陡然生变,不及相救,她没有走出太远,就在灵堂前站定,恰好与重新回到树下站好的段小白,能够远远望见。   她的脑子里此刻萦绕的依然是段小白状若不经意间所说的那句“或许并不是想进壅关长道,而是不得不进”,掌握的信息委实是太少了些,她父兄浴血奋战时,自己这边也遭遇了难堪的处境。   边城的刘太守突然说她是女子,随军而行多有不便,且是于理不合,哪怕她那时已在军中凭着一杆银枪,数次大战,立下累累战功,还给自己夺了个“顾小爷”的花名,刘太守的一句“男女有别”,就想把她从军中驱逐。   当时战事又起,她父亲来不及处理这些事,且是她与七皇子定下的婚期已尽,便干脆命一队信得过的人马,去边城顾府取了顾夫人留给顾惜年的嫁妆,送她踏上了返京之路。   然离开边城的第二日,她父亲竟在深夜前来,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了很多的话,临走时,给了她调兵的兵符,连能随意调动顾家军的军令都拿出来,交到她手上。   那时,她便已感受到了诀别的意味。   这一路,身边许多人背叛了她,将她几乎推进了九死一生之境,连嫁妆都丢了。   顾惜年每日都只顾着奔逃,每日都在思索着保命,根本分不出心来,关注她父兄那边的状况。   直到快到进城之前的某天,她收到了准确的线报,说她父冒然出兵,带她的五位哥哥,进入了壅关长道,兵败惨死。   这件事本身便是极不符合逻辑,一个对边关周围地形了若指掌的顾鹰将军,数次对手下副将耳提面命,自己又怎么去犯这样子最基本的错误?   而今日更是发现,她的哥哥们或许并没有全都死去,就连她二哥那被分解的尸身,都更有种像是某人被激怒而泄愤的意味。   还有假冒她出现,意图取而代之的顾花朝,她生了一张跟她娘亲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切种种,组合在了一起,顾惜年几乎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是有着很多很多的内情,她必须得想办法查出来。   “阿年,你还在呀。”身后,响起了余氏沙哑的声音。   顾惜年收起了凌乱的思绪,转身向她走去:“长嫂,节哀。”   “我与你兄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余氏感叹的问。   她与顾惜年并肩而行,慢慢的向前走着。   午后短暂停了一会的雪,再次落下。   这天地间,一片悲凉的白色。   余氏探出手去,接下了几片雪花,让它们在手心之中慢慢融化。   “长嫂,您对哥哥的心意,对顾家的心意,令阿年万分敬佩。”   余氏笑了笑:“或许是与长垣相处的久了,对于感情这回事,看的与旁人不一样。你哥哥是我自小就仰慕的小英雄,他是顾家的儿郎,他少年成名,他气度不凡,我爹娘总是在我身边议论,说顾家的大少爷那真是文物双全的好男儿,来日必成长为比顾鹰将军,更加英姿出色的人物。   因此,你可知道,当说媒的婆子上门,爹娘与我提起,要与顾府结姻,我心里,好生欢喜。”   这种羞人的话,平时余氏是绝不会说的。   许是今夜气氛太好,她才哭了一场,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才会轻轻说起。   “阿年,一个女人,最难得的便是遇到真心人,真正不设防,无芥蒂,夫妻同心,心意相同的过上一辈子;我与你兄,虽无缘白头,却真的是良配;   我尝过了那种和睦温柔的滋味,便再看不上其他人了。   你哥哥不在了,我就替你哥哥把该做的事给做好。   他日,地下再相见,他必是极欢喜。”   余氏垂下眼眸,又露出了少女时才有的旖旎温柔:“他欢喜,我便欢喜了,如此,再苦再难,也是值得。”   顾惜年不知该怎样去评价这样子的感情。   她心念一动,想着若是他日,她大哥真的平安归来,那长嫂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可是尽管有此怀疑,顾惜年却不愿意在余氏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后,又给了她虚幻的希望。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   这种经历,才真的会要了余氏的命。   “您这样,阿年就放心了。”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下。   顾惜年弯弯嘴角,浅浅的笑了笑。   “放心吧,长嫂没有事了,接下来,顾府就交给我,我会把出丧的事宜处理妥当。阿年今日也累了,该回府去好好歇一歇了。”余氏也强挤出了一抹笑,让她放心。   见余氏是真的打起了精神,振作了起来,顾惜年便沉静的颔首:“我去看看祖母,然后回王府。”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将独赴战场。   ……   ------------ 第77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夜晚   这一天,是真的累了,比与段小白大战三百回合还要令人精疲力尽。   顾惜年回到府中时,任由着浅梨带着众丫鬟,将她扶进了药浴之中。   泡着那烫烫的药汤,体内的寒意一点点被逼退。   顾惜年竟入了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半边天都染的红了。   “大姑娘,您醒了么?不能再睡了,会着凉的。”浅梨展开了白布,蹲在木桶边,伺候着顾惜年洗了长发之后,又一点点的拿布擦干,梳子理顺。   她自降为二等丫鬟以后,性子反而稳了下来,渐渐地又能回到顾惜年身边来做事。   “嗯。”顾惜年缓了缓神儿,彻底醒了。   问了碧落和珠玉的消息,浅梨回答,她们还没回来。   派她们出去是要办差的,没回来便是事情还没解决。   顾惜年起身,擦拭干净身上的药。   “奴婢让人把晚饭放在火上热着呢,您要不要用一点?”浅梨小声的问。   “暂时不必,等会碧落跟珠玉回来的时候,一起吃吧。”顾惜年由着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撩起了长发,让浅梨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告诉小厨房,珠玉爱吃甜的红豆糕,碧落喜欢喝些烈酒,让她们看着备一些菜,稍后等她们回来,肯定是要喊饿。”   浅梨眼底闪过了一抹羡慕。   主子对待手下,向来是极好的。   什么时候,她入了主子的心,是不是也会被这样子惦记着呢。   浅梨单是想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心里边就一阵激动。   她不敢怠慢,赶紧下去张罗了。   等安排完毕,返回卧房时,就见小丫鬟捧着披风跟兜帽过来,正在替顾惜年穿戴。   她赶紧接手,替顾惜年系衣服的时候,小声的问:“大姑娘,这么晚了,您是要出门吗?”   她心里边砰砰跳,生怕这句是多嘴,惹的主子心里边不高兴。   可顾惜年却是音色轻柔的回:“嗯,只是去湖边小筑看一看王爷。”   “这么晚了,还下着雪呢,奴婢陪您去路,夜里路滑,奴婢扶着您。”浅梨小心翼翼的请示。   顾惜年瞧着她那副期待的小模样,心情竟有些不错。   “想来也可,跟着就好,倒是不必扶我。”   浅梨想想也是,她家主子的武功那么好,又不是普通人家养在后宅的娇小姐,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能自己做。她家主子啊,本事可大着呢,不止不需要她做什么,没准还会嫌弃她有点碍事。   一更刚过,王府内已是安静非常。   一队侍卫,巡视走过。   见顾惜年在,便上前见礼,态度极为恭敬。   “你们继续当差,不必管我。”   顾惜年脚步极快的走过,从拱门绕着,穿过了长廊,又行了很久,才终于见到了珍珠湖畔的那一片竹林。   虽是下了雪,毕竟只是初冬,珍珠湖上还没结冰。   竹林之内,绿叶也未尽落。   一个带着玄铁面具的侍卫闪身而出,见来人是顾惜年,他有些惊讶。   “王妃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顾惜年看着不远处只要一点灯光的湖边小筑,“我来看看王爷。”   “王妃请随属下来这边。”侍卫并无推辞,在前引着路。   另有侍卫快步而行,赶着进去禀报了。   等顾惜年到了门前,锦鲤和另一个小太监已站在那儿迎接,黄太医和李太医也在,几个人见过了礼,便请顾惜年先进去偏厅。   “已是一更,王妃这个时辰来,可是有要紧事?”黄太医与李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   摇曳的烛火之下,他们表现的很是平静。   唯有锦鲤,似是有点紧张,时不时的就搓一下手。   “这两日有些忙,没有时常过来,恰好现在有时间,就想来看看王爷。他,好吗?病情可还稳定?”   黄太医抱拳:“多亏王妃及时出手,封闭了府门,阻了那些来打扰之人,令王爷得以精心修养。这几日来,虽病情没有变化,但毒素蔓延明显慢了几分。”   李太医笑道:“没有变化便是最好的消息,毕竟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段侍卫和王妃携手取得四国大比的第一,将解药带回来时,咱们自是有法子除掉王爷体内所有残余之毒。”   “那就,劳烦二位太医多费心了。”顾惜年客气的说着。   黄太医跟李太医连称不敢,他们所做皆是分内之事,万万担不起王妃的一个谢字。   “我进去看一看王爷。”顾惜年站起身。   锦鲤突然拦住,有些紧张的赔着笑:“王妃,王爷已经睡下了,这会儿进去,怕是……怕是……”   “怕我会打扰到王爷休息?”顾惜年挑起了细长的眉,“你家王爷日日躺在那儿,不是一直在休息着吗?又醒不过来,外边敲锣打鼓都打扰不到,你就放心吧。”   “是是,王妃说的极是。”锦鲤使劲的抠着手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奴才是想说,最近奴才们一直尽心照顾,每日都会帮王爷擦脸梳头,每隔两日还会服侍王爷,擦拭身子,一切都照顾的很好,不会再有异味了。”   声音越说越小,锦鲤露出羞愧的模样,仿佛上次那件事永远都记在了心底,引之为耻。   “好。”   顾惜年应了一声,等着锦鲤继续说下去。   这个小太监,似乎是在阻止她进去看唐王。   是为了什么呢?   黄太医轻咳了一声:“锦鲤公公,王妃与王爷乃是夫妻,她想要去看望王爷,不管任何时间,都是可以的,你莫要多想,快请王妃进去,免的她生出担心来。”   听出了黄太医话语中的点拨之意,锦鲤迅速让出了去路。   “王妃,您这边请。”   等顾惜年移动了脚步,锦鲤还跟在一旁,轻声解释:“王妃恕罪,奴才并不是要拦着主子做什么,奴才实在是太担心王爷了,脑子里只想着王爷能不被打扰,好好的修养身体。奴才还应想到王妃不是外人,您什么时候去见王爷,都不算是打扰。”   “锦鲤,没事的,我没怪你。”顾惜年安慰。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锦鲤感激不已。   说话间,就进了卧房。   房间内温度依然很低,却也不至于冷成了冰窖。   在墙角处烧了两个煤炉子,临湖的窗子也封闭的严严实实,可是一角的小窗却还是半敞,时常换着气,保持室内的空气新鲜。   床边的幔帐已放了下来,厚厚的三层,从外边根本难以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盛宴行,此刻是个什么模样。   顾惜年缓步来到了床边,手指搭在了幔帐之上,作势想要撩起。   锦鲤与另一个太监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一脸紧张的看着。   ……   ------------ 第78章 唐王的毒,有疑   黄太医跟刘太医同样是更进了一步,他们不停在用眼神交换着某种信息,似是十分的紧张。   “王妃今夜不到,明日老夫也是要去求见您的,上一次您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开了药一直用着,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刘太医故作镇静,开口说道。   顾惜年缓缓的将手指收了回来。   已掀开了一条缝隙的幔帐,顺滑的一闪,又落了回去。   锦鲤的眼睛都直了,他撑着全部力气,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旁边站着的小太监,比锦鲤还绷不住,低着头,脑袋像是已经折断了似得,紧贴在胸口。   “王爷的状况与之前其实是差不多,听不到别人说的话,感知不到外界,更是没办法回应王妃的呼唤;您,不如随老夫过来,先将自己的身子调理好,等王爷醒了,相信很愿意见到的王妃健健康康的样子。现在都是一身伤,有外伤就罢了,竟然还有内伤,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刘太医絮絮叨叨的过来,催着顾惜年快点走。   “王爷这边没什么好担心的,有黄太医跟老夫日夜守着呢,在解药拿回来前,绝对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顾惜年半是被哄半是被强迫的推了出去,倒也没让她远走,还是来到隔壁那间偏厅内,刘太医帮她诊了脉,而后又查看了一下她额头处的伤,坚持帮她擦了一层薄薄的药膏之后,刘太医让她坐着等,说是要为她配几服药,拿回去吃一下,看看能不能调理一下气血两亏,手脚冰凉的毛病。   于是,当顾惜年从湖边小筑里走出来时,浅梨的左手提着一叠装药的纸包,用麻绳捆着,长长的一串,右手拎着一坛药酒,酒坛不大,分量却是不轻。   “大姑娘,等会奴婢回去,立即帮您熬药。”浅梨显然是被吓坏了,她极认真的听着刘太医所说的每一句话,心里边盘算着一回到落霞院,今晚上立即把草药泡好,明儿早上务必把热腾腾的药汁送到顾惜年的床前。   “药丢了吧。”顾惜年轻描淡写的开口。   “什么?”   浅梨一愣,仿佛没听懂她说的话。   “那些药,丢了。”顾惜年似是传染了段小白的言简意赅,讲话讲的简简单单。   浅梨低头,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傻傻的问:“都丢了。”   等来的是顾惜年的一声轻哼。   “可是,刘太医说,您的身体有亏损,是需要……”   “浅梨!?”   大雪之中,顾惜年的眸光清澈,明明似林间小溪,一眼便可见到底,但却是渗入了夜的幽深,令人不敢直视。   “是的,大姑娘,奴婢知道了。”浅梨恭顺了应了下来。   顾惜年步行极快,风雪并不能阻止了她的脚步。   回落霞院的一路上,她的脑海里冒出了无数种念头,又一一的被否定。   踏入院内时,她的心情已平息了下来。   唐王在那座湖边小筑内昏迷着,他的身旁有着这样那样的疑点,这并不稀奇。   她所厌恶的是被算计其中,成为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王妃,您回来了,听说您去看王爷了,他还好吧?”程先笑盈盈的等在了那里,见顾惜年出现,便立即迎上前去。   “王爷好不好,程管家的消息应是比我灵通吧?”   顾惜年脸色不好,与程先擦肩而过,压根不搭理他。   程先遭到冷落,也不气恼,仍是笑着跟了上来。   “回王妃的话,自从王爷的病情突然转重之后,湖边小筑周围就被王爷的护卫们守着,这些护卫并非是王府中人,他们的背景神秘,只遵从王爷一人号令,即便是属下,也是不允许轻易靠近王爷的身边。”   说着说着,程先嘴角边的笑容转为苦涩:“不瞒王妃,属下已是很多天没有见过王爷了,偶尔也会去找相熟之人打听一下主子的情况,但无一例外,全被顶了回来。还要被警告一句,不该属下知道的事,还是不要多问多想,否则……必定是要招惹事端。”   他是满脸担忧,满脸委屈。   顾惜年看着也分辨不出来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噢?是吗?”她便干脆不去费心思辨别这些,只是道:“如果程管家是想从我这儿求一个安心,怕是要令你失望了,今晚过去,我同样是没有见到王爷。”   程先的表情,说不出来的奇怪,但跟锦鲤一样,他也是在强硬控制着表情,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顾惜年对此视而不见。   “程管家深夜来到落霞院,可是有什么事?”   碧落与珠玉匆匆的走了进来,见程先还在,双双皱起了眉。   程先对碧落很是客气:“今日顾家接了英灵归家,想必还有诸多需要人帮衬之处,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属下会努力帮王妃处理妥当。”   顿了顿,他小声的解释,“既是结为了姻亲,顾家的事,也是王府的事,王爷如果此刻醒着,必会赞同属下的做法。”   “多谢程管家。”碧落抱拳。   程先不再多说废话,给顾惜年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看着程先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处,珠玉手里的算盘,轻轻一甩,算珠噼啪作响。   “程管家,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顾惜年早已走进了房间里去,碧落紧随其后。   珠玉看着浅梨,有些奇怪的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那么多。”   浅梨往上提了提,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是药,但是大姑娘不想吃这些,还让我扔了呢。”   她叽叽喳喳的把在湖边小筑内发生的事全说了一遍,珠玉听完,只应付的说了几句,便快速的往房间内走去。   浅梨跟在身后:“珠玉,你别走啊,这些药该怎么办压?”   “大姑娘让扔了,你就扔了。”珠玉不带犹豫的。   浅梨又看了看手上的药,嘟着嘴苦巴巴的喃喃:“这可是宫里边的太医开的补药,贵着呢,就这么扔了多可惜。”   但,如果不扔,又似乎没什么用处。   嗨,她不是不想听大姑娘的话,就是觉得有点心疼。   房间内,顾惜年面染寒霜,站在窗前。   碧落和珠玉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坐在桌面,吃起了宵夜。   ……   ------------ 第79章 夜探珍珠湖   顾惜年推开了窗,背着手站在那儿,望着不远处高低错落的房子,琉璃瓦几乎全被积雪覆盖了个严严实实,哪怕夜色已深,房外却还是亮极了,一点不影响视线。   不多时,她已平息的情绪,回到桌边坐好。   “大姑娘,谁惹您了?王爷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惜年摇头,不想多说,只是问:“琼宵和震华那边有消息吗?”   碧落放下碗筷,已经吃饱了。   “两个人已经办完了手上的事,正从两个方向快马加鞭的往回赶,最少五日,最多十五日,陆续也就到了。您是有事要吩咐她们做吗?属下可以用朱雀来传讯,把大姑娘的命令给传递出去。”   “催着她们快一点回来即可。”   顾惜年又跟珠玉对了一下最近在京城内开铺子的事,有白瑾瑜的帮忙,再加上珠玉已将东盛国四处的人手调集妥当,汇集到了京城,虽是同时六家铺子开张,却也是井井有条。   六家铺子分布于城中,选的位置全都极巧,既可生意往来,财源广进,又能盯着四通八达的道路,将这京中概况,尽收于眼中。   顾惜年在京城内的“眼睛”,活起来了。   “属下又派人探了探存放四国大比的奖赏的那座金塔,这一次,所有的奖励、彩头,全分散放在了塔上,没有分布图便很难得知,阴阳风水毒和解药放在何处,但倒是得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阴阳风水毒,将阴阳二字运用到了极致,毒药,即是解药,解药也是毒药,必须有完全的使用之法,否则的话,即使拿了回来,也根本无法分的清楚毒药与解药,贸然使用,不能救命,反倒是会害人。”碧落有些愧疚的报告完毕,又补充了几句:“这一次派出去的是我手下最顶尖的一位高手,轻功极佳,擅长夜袭、追踪,是一把好手,且忠诚度没有问题,可还是得回了一个这么样的结果。主子,属下是想着,稍后几天找寻时机,再探金塔,这一次,我亲自去。”   顾惜年摇头:“不必,就按王府那些人,之前列出来的计划,从四国大比上堂堂正正的把解药赢回来即可。”   碧落想到了顾惜年所立下的生死同赴之约,倒是不认为应当如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是关系重大,还是多几手准备更为妥当。”   这话便是老生常谈了,碧落以前也提过,且一直在努力的布置,总想要来个出奇制胜。   然,今夜顾惜年察觉湖边小筑有异,委实是提不起心思。   “王爷身边能人众多,更别提还有一只来历神秘的护龙卫,寸步不离的在守着,那些人的能力自是不弱,他们至今没出手强夺,应是早就查探出来了其中关键;碧落,此时暂时作罢,我还有其他事吩咐你去做,不要分心去筹划已成定局之事。”   “大姑娘有何吩咐?”碧落整了整精神。   珠玉懂事的站起身,打算退出去,留个安静地儿来给顾惜年和碧落讲话。   “你也不要走,坐下一起听完。”   顾惜年看向了窗外,有雪花在静静的飘落下来。   她的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那几口棺木里所盛装的遗身,心如刀割一般,怎么都过不去。   “碧落从手下的男侍从里挑选出几位能够完全信任的手下,将他们立即派回到边城去,设法联络到顾家军之中的几位老将,探一探口风。然后再去军中,找到当日清扫战场,将我父、兄的遗体背回来之 人,我要知道,那几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巨细无遗,再小的细节也不要放弃。”   碧落与珠玉对望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心动魄。   顾惜年的这道命令,仿佛是有所暗示。   不等她们问出口,顾惜年已是轻轻叹息,将心中猜想给说了出来。   “您怀疑几位少爷之中,还有人尚在人世?”   碧落当场停滞了呼吸。   珠玉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嘴巴,以防止惊呼声传出。   “是。”   顾惜年给出肯定的回答后,眉宇间的谨慎,更重了几分:“查过军中之后,便沿着当日长道战场两侧向外继续追查下去,记得是要暗查,莫要声张,看看是否有人曾看到与我几位哥哥相貌相似、年龄相近的男子,在那几日自行或者被人挟制着路过。”   碧落听到此处,已知这事儿的严重性。   她想了一会:“大姑娘,还是由属下跑一趟吧,往来传递消息,在路上就得一月有余,什么事都耽误了,属下去了,见机行事,万一……万一真的发现几位少爷,有哪个逃了大劫,还在人世,属下也好替您,把少爷给护好了。”   顾家儿郎,自是不会死里逃生之后,还隐瞒生死,让家人伤心落泪。   事情都已过去了这么久,还不见有人死里逃生的消息,要么就是真的归于尘土,要么必定是身不由己,受制于人。   不管如何,既已生了疑心,必定是要确定一番。   顾惜年此时无法贸然离京前去,必是得有个可靠而信得过的人手来料理此事。   “也好。”   想了想,顾惜年便应声下来。且告知了碧落,她所做出的一些猜测,从书架上拿出了手绘的边关地图展开,顾惜年略作思索,便指定了其中的几个点,“这几处要重点查。”   碧落记了下来,稍后回去,便要做好出发的准备。   临走时,顾惜年又告知了几位军中能够信得过的副将的名单,或许他们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此刻风雨飘摇,人心难测,那暗中对顾家出手的势力,似有庞大的通天之力,顾惜年不敢肯定这些旧人此刻是否已经生变,她只是叮嘱好了碧落,决不可轻易将顾家儿郎可能存活于世的消息透露出去,一切只能见机行事,悄悄的调查。   碧落一走,珠玉跟着也回了。   浅梨进来,把房间内的杂乱收拾妥当,就要伺候着顾惜年睡下。   洗漱完毕,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间内就只剩顾惜年,连浅梨要留下守夜,都被顾惜年给拒绝了。   三更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整个王府内大半的人都已睡去了。   顾惜年无声坐起。   她的夜行衣就放在床下,取出来套在身上,直接开了后窗,利索的翻身而过。   两个隐在暗处的暗桩,现身而出。   “是我。”顾惜年压低了声音,“我要出去办点事,你们继续守着,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卧房。”   手下人恭敬的应下。   顾惜年也不停留,沿着路,快速的出了落霞院。期间又陆续有暗桩跳了出来,才准备动手,见深夜潜行的人是顾惜年,便抱拳恭敬而立,目送她离开。   落霞院外,是由唐王府的护院和侍卫来负责值守,这边布置的人手,可比落霞院内松散的多。   即使因为上次七皇子派人来唐王府,抓到了两个此刻,程先便命人加强了守卫,可这王府委实太大了,且主子就只有王爷跟王妃两位,临湖小筑和落霞院内守的严实便好,王府的其他位置,也一直是布置的正常值守。   顾惜年去湖边,这一路上只遇到了三组护院和侍卫在巡视,只有明岗未设暗哨,倒也顺利。   靠近珍珠湖附近,已能听见竹林声响。   从湖面吹过来的风,裹挟着冰雪。   顾惜年把脸上的黑布向上拉,愈发的谨慎小心。   这里,是护龙卫在守着,必须得加倍小心。   ……   ------------ 第80章 艰难的确定   顾惜年在军中时,曾跟随着最敏捷老练的斥候,学过最精巧的追踪手法。最近跟段小白更是精炼了身手,整个人灵巧的像是一只夜间捕食的猎豹。   她将自己,完全融入那夜色当中,风吹树影摇曳,她似也在轻轻的摇晃,即使近身至三丈处,也极难发现她的存在。   临湖小筑周围,至少有两百护龙卫。   前后左右,屋顶房下,竹林、船坞……   每一处皆有人看守。   想要无声无息的潜入进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顾惜年来时,心里早有了算计,她一到珍珠湖附近,便迂回绕路,进了竹林。   这竹林内,设下的主要是暗桩。守在此处的护龙卫,各有位置。   顾惜年便倚靠着闪躲腾挪,找寻着落脚点,每一步向前,都是精心计算后的结果,每一步靠近,都极有可能惊动前后左右的几个护龙卫。   虽是步步惊险,但顾惜年并不急躁,她对自己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哪怕此时处境不亚于是深陷重围,她仍不急躁,从一根竹子爬到了顶端,借由着竹身的摇摆动荡,整个人向前坠落而去,再找寻机会,跳到了另一根竹子之上。   偶尔,会有直觉敏锐的护龙卫察觉异样,便从守护处站出来,抬头向上望去。   但顾惜年早已走远,她的身形与夜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化为这雪夜的一片云,一缕风。   从靠近湖水边的窗子翻身跃入室内时,顾惜年轻吐了一口气。   房间内燃了炉子,却也是微微凉意。   锦鲤和另一个小太监都不在,不知是在偷懒,还是另有原因,笃定即使将床上昏迷的男人摆在了那儿,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顾惜年没有迟疑,朝着床榻的方向走了过去。   厚厚的床幔,挡住了床上的男人,从外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只犹豫了瞬间,便掀起了那床幔,往床上看去。   只是,还来不得己看清楚,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锦鲤与小太监在说话。   “黄太医可是再三吩咐过了,王爷虽然睡着,但身边绝不能离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听好了动静,行事不可出半分差池,否则咱们都得掉脑袋。”   小太监连连应声,谄媚的说:“锦鲤公公您已经一整天没休息过了,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今晚上由小的守着,必会尽心,绝不敢怠慢。”   “咱家是得回去稍微躺会,天不亮还得起来,盯着他们给王爷熬药呢。总觉得下边的这些人啊,粗手笨脚的,咱家要是不亲眼盯紧了,心就是放不下。”   锦鲤边说边打哈欠,掩不住的疲惫,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门口处停留了一会,渐渐走的远了。   顾惜年放松下来,正准备把床幔拉开,看一眼床上的人,做出个确定。   就又听到门外,锦鲤的声音伴随着一路小跑而来:“不行,咱家还得再去看看王爷,不然这心里边总觉得有事没做,睡不踏实。”   他到了门前,推门就往里闯。   顾惜年暗道一声不好,身形更快,撩起床幔直接翻身上了床。   一抹独属于男子的冷冽暗香扑鼻而来,竟是有种莫名熟悉之感。   顾惜年侧身倒下,恰好枕着盛宴行的肩膀,她不敢压到他,怕将刺了他身体内的针给移了位。   只一瞬间便调整好姿势,蜷到了一旁。   床幔轻落而下,锦鲤也走了进来。   他先去窗边,将木窗给关好,又给铜灯填了些灯油。   忙忙活活的做着琐事,好像非得确保房内一切如常,他才能安心似得。   床榻很大,但盛宴行就睡在正中央,因此顾惜年难免会碰触到他。   她猜测锦鲤在离去之前,一定会来掀床幔看一眼盛宴行,便急着在这床榻之上找寻一个藏匿的地点。   掀开被子钻进去?   不行,被子盖不严两个人,且两个人隆起来的弧度,必然要比一人大,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不正常的了。   从床榻另一边直接翻到下边去,这么做的话,难免触碰到了床幔,引起再轻微的晃动,也一定会让锦鲤注意到。   还在思考对策,锦鲤已向床榻的方向走了过来。   脚步声转眼到了跟前。   顾惜年急中生智——   “王爷,您这么一直睡着,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奴才真的好想您。”锦鲤带着哭音。   弯着身子,仔仔细细的给盛宴行掖好了被角,再一一检查了盛宴行身上有针的位置。甚至还没忘拿了帕子,给盛宴行擦拭了脸颊、脖颈。   他的关注,全在盛宴行身上。   并没有注意到床榻正上方,还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四肢伸展,握住四角的支撑点,无声无息的藏身在昏暗的上方,不去看正在忙碌的锦鲤,以防眼神注视让他察觉到异样。   她专注的看着盛宴行,他清瘦了许多,脸上也因为中毒至深而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青灰色。但本就是极盛的相貌,即使是如此仍是令人移不开眼的出色。这样恹恹的睡着,反而令人生出某种期待,想着若是这人何时睁开了璀璨星眸,得是怎样惊艳清绝的一幕。   这床上躺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盛宴行本尊。   这一点,顾惜年还是能够确定的了。   那么,她之前在那一瞬看到的异样,难道只是错觉?   锦鲤忙了一阵,确定没有问题,终于还是离开了。   等听到关门声传来,顾惜年才轻巧的一翻身,瞬时落下。   她单膝点着床榻,半跪在了盛宴行的身边,手指轻轻碰触着他的脸颊。   从指尖感受到的温度,极寒极凉,可是脖颈以下,却是滚烫如火焰,这正是中了阴阳风水毒的明显症状,体内宛若有水火在激烈交锋,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争夺而战。   盛宴行若此刻未进入深眠,而是保持着清醒,他必然是如同置身与冰火炼狱,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酷寒与炙热的折磨。   见到了是他本人躺倒这儿,顾惜年心底里勇气的被欺骗的感觉褪去了。   她又仔细的检查了他身上的针,确定没有移位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会带解药回来。”   她再一次立下承诺,哪怕他听不到,但只要她自己心里边有计较,便也是好的。   “等你好了,我们便不拖不欠,一别两宽,到那时,希望你能念及今日的情分,给我一个自由。”   盛宴行连呼吸都是淡淡的,自是不会给她任何答复。   顾惜年不介意的笑了笑,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掀开了床幔,直接去了。   她并不知道的是,再她下床的一瞬间,身后的男人忽然的睁开了眼,那双漆黑若渊的眸子,饱含着复杂的情绪,始终锁定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   ------------ 第81章 登闻鼓响,她要伸冤   翌日。   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   天气突然变得极冷,甭管是穿了厚衣,裹了裘皮,还是手里边抱着暖炉,只要在室外稍微呆一会,妥妥就被那寒气给冻透,入骨的凉。   段小白如往常般,在第一缕阳光穿破了大地时,便来到了落霞院内,站在树下等着顾惜年。   浅梨端着水盆走出来,见了段小白站在树下,便把东西放在了一旁,来到了跟前。   “段侍卫,您怎么来了?”   段小白不开口,只眼神奇怪的扫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说:我每天都来,你何必如此惊讶。   浅梨也习惯了他的寡言,见他不回,并不恼火,只继续的说下去。   “段侍卫,我们主子天不亮便出门了,此刻已不在房中,您不用等了,她走时说了,今天不一定回来。”   段小白的眼皮跟着突兀的连跳了两下。   “她,去哪儿了?”   浅梨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我们主子出门之前,并没有跟奴婢交代更多的事,或许是回顾家了吧,毕竟现在顾家正在办丧事,主子是顾家嫡女,她肯定是要守在一旁的,帮衬着掌家少夫人来料理琐事。”   浅梨讲的很是仔细,她偷偷的看了段小白一眼,目光猝不及防的与他那双漆黑的看不见光芒的双眸对上,心里边一阵阵的发慌,脸颊燃起了热度迅速传遍了全身,整个人的心脏跳的极快速。   偶尔听到碧落跟珠玉聊起,这位段侍卫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呢,领的是武将的俸禄,身有官职,且是王爷身旁最最信任之人。到了任何地方,都要被尊称一声大人的。   虽然脸上常年戴着玄金面具,将真实的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可也能大概推测的出,五官轮廓定是极好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真是能一眼尽透人心,不敢直视。   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英武气质,在浅梨认识的那么多男人里,唯有他是最最独特的那个。   虽然他除了自家大姑娘外,从不搭理人,但让这人住进了心里去,其实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浅梨想透了自己的心事,便决定大胆的主动靠近一些。   若是她也能入了段侍卫的眼,等段侍卫这次与大姑娘一起赢了四国大比,救下王爷的命,肯定是要得到很多的奖赏。到那时,段侍卫开口,跟王爷、王妃求一个恩典,把她给要了去,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为妻,她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女,身份不算差。   为妾,许给如此英武不凡的男人,她也愿意。   虽是冬日寒冷的日子,可浅梨的心却是暖融融的,整个人都带着点春意盎然的感觉。   但段小白却像是一根木头人似的没知觉,转头便走。   “段侍卫,您去哪儿呀?天这么冷,你要不要留在落霞院内等一等,没准儿……没准儿大姑娘一会还会回来呢。”   段小白头也不回,脚步更快了些。   浅梨再追几步,就见他走出了落霞院的正门,已经跟不上了。   “哎呀,真是根木头。”浅梨气的直跺脚。   在门口处站了一会,才噘着嘴,回了落霞院。   她并没有注意到,两旁守门的女侍卫,虽是面无表情,好像并未关注到任何事,眼中却是将这一幕,全收了进去。   ——————   顾惜年并没有回到顾家去。   她此刻,就站在皇宫门口,正面前,摆放着那只登闻鼓,鼓槌有两只,分别摆放在两侧。   这登闻鼓乃是东盛国建国之处,由开国君王所设,凡欲直言谏诤或申诉冤枉者均可挝鼓上言,是为敢谏之鼓。   但东盛国建国至今,也有数百年了,登闻鼓响起来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登闻鼓的背后,过了宣武门,便是朝堂。   鼓声一起,冤民申诉,直达天听。   顾惜年一袭白裙,长发束起,只用一根白色孝带系好。   她这一身打扮,简单利索,极是吸引人的注意。   朝堂前守卫的禁军,就见她从一匹白马上翻身而下,踩着宫门前不及清理的皑皑白雪,宛若仙子下凡般,款款而来。   无数双眼睛,不解的朝着她望了过去,不太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顾惜年来到登闻鼓前,停住了脚步。   “顾家嫡女顾惜年求见皇上,恳请皇上为我父顾鹰伸冤,为我大哥顾长垣伸冤,为我二哥顾长保伸冤,为我三哥顾长念伸冤,为我四哥顾长思伸冤,为我五哥顾长卫伸冤……”   每念一人姓名,顾惜年便击鼓三声。   她几乎是用上了全部力道,鼓槌将鼓面敲打的轰轰作响。   禁军们傻愣了很久,才想着冲了上来,将顾惜年团团围在了中央。   可顾惜年已经自报了身份,她是顾家嫡女,身后是一门忠烈的顾家,父兄六条性命,战死沙场,永远留在了壅关长道。昨日才听说,运送顾家人遗体的队伍,从京城的南门进城,竟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冒着大雪严寒去接。   又听说,还未将棺木送到顾家,那烂木头制成的棺材竟然直接碎开了,被人分尸的顾家二郎,身躯散了,滚落的到处都是,顾家人当街开棺,将顾家其他五具遗体抬了出来,每一具尸身,都惨的令人不敢直视。百姓们都知顾家一门忠烈,此次六人,皆是为了护民而陨身。   再一看到,此等英雄竟然遭受到了最非人的对待,尸身未得到妥善的处理,连那些棺材都是糟烂的木头,到了京城就散了架,简直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儿,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出去。   私底下大家都在议论,说顾家已经没有成年的男子能站出来,扛住百年荣耀不倒,誓死维护顾家人的利益。   谁想到,今日这登闻鼓下,顾家大姑娘一袭白衣胜雪,她挥动着鼓槌,将登闻鼓击打的震天响,对着这方天地,发泄着怨恨与愤怒。   咚咚咚……   登闻鼓一响,最先察觉的是百姓。   当距离最近的百姓们聚集过来,发现击鼓之人竟然是女子,而且还是顾家那位曾以女儿身,上战场杀敌的大姑娘时,人群之中顿时沸腾了起来。   “顾家有人站出来,要为顾家六位英伸冤了,大家快点过去看看啊。”   “顾家嫡女顾惜年正在击打登闻鼓,她说顾家人死的冤枉,这其中定时有什么猫腻,快点跟过去看一看,帮忙涨涨声势也好,可不能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去面对此等难堪。”   ……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道从哪儿涌出了那么多的人,直奔皇宫的方向而来。   朝堂之上,皇帝刚在龙椅上坐稳,钦天监的小神师代大神师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才刚开了口,忽听殿外,鼓声作响。   “谁在击鼓?”皇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鼓声?   皇上的脑子里才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瞬间就又反应过来了:“那鼓,是外边的登闻鼓?”   ------------ 第82章 皇上与她,同陷绝境   皇上的自问自答,没人敢接茬。   毕竟这登闻鼓已经有六十年没有响起来了。   龙椅上的这位,自登基为帝开始,就没听过谁敢击打外边的登闻鼓来伸冤。   久而久之,登闻鼓已成了摆在宫门外的一样纯粹的摆设,就跟石狮子、雕龙栏杆和琉璃瓦一样,是这巍峨宫殿的一种象征。   可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真的会响起来了。   “来人,去看看,是谁在击打登闻鼓。”   皇帝的心里边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来。   小神师拜了拜,站到了一旁去。他只是代师父过来,汇报一下最近钦天监内发生的大事小事。然后再将师父的近况告知,便是完成了任务。   但这些并非是多要紧的,必须立即去解决的大事。   他可不想在皇帝心情烦闷的时候去触霉头。   身为钦天监的小神师,趋利避害早已一种生存的本能。   ——————   聚集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在远远围着,可很快,人挤人、人压人、人推人,人挨人,这些百姓距离登闻鼓越来越近,自然也是距离顾惜年越来越近。   她要等的时机已经到了。   “大家都来了。”   话语出口,泪眼哽咽。   有人低呼了一声:“顾家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昨天才去将你父兄的遗体接了回来,今日怎的就来击这登闻鼓伸冤?”   顾惜年朝着说话的老者拱了拱手:“您是昨日去城门外,随顾家人一起,迎回了我父兄的那位老人家吧?”   老者也学着顾惜年的样子,抱拳见礼:“我这个糟老头子活的年岁有些长了,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事,也看足了人间悲欢离合。   不瞒大姑娘,我曾经经历过很多战事,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次,人家都打到了京城外了,我们这些百姓啊,每逢遇到烽火连天的坏年景,那真没处逃没处躲,那次我老头子还以为啊,一家几口怕是要死在这儿喽,可最后,家人平安,什么事都没有。   这全要感谢你们顾家的几位将军,千里奔袭而归,死守要道,不让贼寇踏入城门半步;那一年,顾家军将士的血,将城外的河道都染红了,死伤那么大,可这城里的百姓却是彻彻底底保全,一个都没伤着。   昨日我去迎顾家将军们归来,那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无为无能的我,唯一能给英雄们做的。   今日也是同样,大姑娘来击登闻鼓,糟糕老头子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相信你们顾家的人啊,不会没事找事的。   大姑娘啊,你心里有苦有冤,不妨跟京城里的百姓们说一说,大家全是受过了顾家的恩惠,拼死也得护着顾家的血脉,你们说,是不是呀?”   老者边说边咳,但那沉稳的声音,却是远远传了出去,清晰的落在众人耳中。   顾惜年眼眶红着,再次冲着老人家致敬后。   她才运了些内劲,让自己的声音能平稳发出,让更多人听到。   “我顾家百年家训唯有四个字:护民卫民,虽简单,却也是饱含深意。   正所谓大道至简,顾家代代出的是武将,是领兵打仗,沙场上真刀真枪的震慑来犯之敌的将军,顾家的人,都不喜口舌纷争,更不喜阴谋算计。   我父顾鹰曾经说过,人生在世,除了生死之外并无大事;生与死,顾家的人在战场上领受的够多了,出了战场,回到家园,所有顾家的人都宁愿用这短暂的闲暇时光,去与家人来团聚。   这也是为何百年之间,战事起,顾家所属,倾家而出;战事消,顾府家门紧闭,约束家人,从不居功自傲。   可也是这样在外竖起利爪,全力御敌,回家收敛锋芒,不犯百姓的顾家人,竟是不明不白,被人还是在了边关。”   话音落下,哗然声顿起。   分不出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但好像悠悠众口,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在情绪激昂的议论。   顾惜年继续说下去:“昨日有随着顾家人去迎灵柩归家的百姓,应是记忆犹新。寻常人家有亲人故去,都会寻一口好棺,妥妥当当的将亲人的遗体安放妥当,落叶归根,送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可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父兄的?糟掉烂掉的木头打出来的棺木,轻轻一碰,棺材板就碎了,请问,哪一国哪一家会如此对待保家卫国的英雄们?是谁在容忍有些人背后下了黑手,以为顾家的儿郎们不在了,便可以随意的轻贱侮辱?”   “昨日我是在场的,的确如大姑娘所说,那些棺木太烂了,几个人抬着,竟然不受力,当场就碎了,那个运送的副将竟然还咄咄逼人,凶的跟什么似的。”   “顾家几位将军的军功,那是皇上封下来的,就算他们不在了,功勋还在,官职还在,哪个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   “会不会是生前便有怨恨,但又并不敢去招惹顾家的将军们,现在看到人家遇难,便不要一张狗脸,算计着要趁人之危了?”   ……   说什么的都有。   你一言我一句。   顾惜年俏脸如霜,仿佛是抑制不住悲愤,抬眸向天空的方向望了过去。   实际上,她却是在计算着时间。   登闻鼓响,皇上派人出来查看,必是近身伺候的大太监来做出此事,以他的速度,从朝堂到宫门附近,一路小跑也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发现击鼓鸣冤之人乃是来自于顾家,即使是御前最受宠的太监,也不敢轻易代为处置。   他返回去向皇帝禀报,还是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等皇帝做出决断,太监领命返回来传口谕时,至少也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登闻鼓响,便是最好的号召。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今日可是比昨日接灵时的声势还要浩大一些,正是她将收民心,拢民意,将顾家的百年声望推至顶峰的佳机。   唯有如此,她才有资本与皇上面对面的说上一说。   唯有如此,皇上才会收起搞搞抬起轻轻放下的心思,好好地重新审视顾家,重新做出对顾家的判断。   替顾家讨一个公道。   让顾家六条人命,不是这样子不明不白的没了。   顾惜年心中早已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她既是决定做了,便要做到极致。   让她跟皇上全没有退路可走,如此方可成事。   ……   ------------ 第83章 向民求助   此刻群情激愤,无数人朝着顾惜年的方向涌了过来。   守在外围的禁军见此状况,顿时变的非常紧张,他们唯恐百姓会借机闹事,手指一直搭在了刀柄之上,以备完全。   顾惜年悠悠的叹息一声:“我父兄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百姓们对待他们至此,必是不会后悔这一世所做出的选择,请诸位乡亲,再受我一礼。”   她行的是男儿之礼,气度不凡,风采傲然。   人群之中见了,若有所悟的说:“昔日在边关小城,我曾有幸见过顾鹰将军率麾下归营,是了是了,这位顾家的大姑娘当日也在军中,只是身披银铠,一袭男儿装扮。边城的百姓皆称呼她为小爷,顾家小爷,竟真是女儿身。”   “这顾家子孙,不论男女,全都是好样的。”   “顾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荣耀是一场场战斗的累积,是以命相搏,拿一场场军功换回来的,这样的英雄,保国为民,谁敢加害?”   “既然大姑娘今日来击登闻鼓鸣冤,必是已有了确切的证据。”   更有人大喊着。   “大姑娘,你父兄虽不在了,可这天下百姓还在,公知良心也在,把冤屈给说出来吧,咱们全听着呢。”   顾惜年再次抱拳。   她朗声开口:“父亲出兵壅关长道的前三天,他找了个借口,将我支走;出兵当日,一队人马以送嫁之名,护我返京;而后我便与父亲失去了联系。”   如今讲起了当日事,顾惜年仍觉心中有一团火焰在滚滚燃烧,灼的她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着。   她强迫自己字字清晰,有条不紊的把真相,讲给周围围着的百姓来听。   她要将这些散布出去,让每一户百姓茶余饭后所谈的,皆是顾家的点点滴滴。   她更要那些疑点,那些野心,那些藏在暗处的腌臜事,全暴晒在阳光之下。   悠悠众口,难堵难防。   这是她将自己置身于险地,赌来的第一个机会。   顾惜年心中知晓,既已决定走上了这一条路,她便勇往直前,绝不后退。   “归京一路,凶险重重,明明是有一只从军中选出的百人小队护佑,却是数次被偷袭、暗算,损伤过半。”   “到了此种地步,对方依然不肯放过我,他们假扮成了山中匪贼,抢走我的嫁妆,诛杀死忠护卫的勇士;他们收买了我身边的丫鬟、忠仆,甚至连我父信任的副将、卫士都临阵反水,不允我活着回到京城。”   “九死一生,来到南城门,我贴身的大丫鬟带着几个熟面孔,服侍着一名相貌与我极度相似的女子出现,意图取而代之。”   “幸而我身上有虎符、军令,还有父亲留下来的遗信,才在御前自证身份,未让贼女得逞。”   “可就在当夜,皇上命人护送我回顾家时,竟还有人想要趁我重伤,在药中下毒,将我毒杀于当场。而被关进了天牢里的贼人们,在重重守卫之下,依然是被灭了口。”   “一桩桩一件件,若非亲自经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竟会是如此之惨烈。”   “我当日便疑心,暗下杀手之人,目的是绞杀整个顾家的名将,破坏军中布防,用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釜底抽薪的毒杀计,只是身在京中,周围更是暗潮汹涌,无法查证。”   “直到昨日,我父兄的遗体被送回家,看着他们被那般对待,屈辱至极,我便已知,顾家儿郎们,死的冤枉。”   顾惜年一口气说出许多话来,声音极大,她的嗓音已是沙哑不堪。   蓦地,人群之中现出一张熟悉的身影,墨色锦衣,兜帽罩头,被一张玄金面具遮住的脸只露出了双眼,而为了遮掩他突兀的打扮,他只能将兜帽压的低些,面部以下用御寒的布缎缠好。   段小白?他怎么来了?   身为护龙卫,他并不适宜站到人前,尤其是那么多百姓在旁,那么多双审视的眼睛盯着。   他在冒险。   顾惜年却是非常清楚,他原本不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段小白总喜欢站在树下,最好是不引人注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但这一次,当他与顾惜年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他竟毫不犹豫,抱着重剑,向她走来。   一步步的靠近,没有犹豫。   直到来到了跟前,他也是一言不发,转了个身,站在登闻鼓下,用身躯将顾惜年护卫在了身后。   “你……”   顾惜年心底一热,明白了段小白守护她的心思。   “继续。”粗粝的嗓音仍是不悦耳,他素来不喜多言,但只需要两个简单的字,已足够表达出所想。   他与她,早已生出了默契。   顾惜年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更多的力量,她挺直了腰背,朗声继续:“贼子不知,证据就被我父顾鹰贴身携带,但凡那些贼子对故去的英雄们有一丝敬畏,为他们沐浴净身,送他们安然上路,他们都能够发现被我父藏起来的证据;但并没有,贼子恼恨我父兄用铮铮铁躯,护住了东盛国百万百姓,他们怎可能善待这些挡住了他们贼子野心的英雄们,这才让那些证据,千里迢迢,从边关到达了我是手上。”   此言一出,就连段小白听了,都微微侧眸,向她望了过来。   更别提那些百姓,早已在听了顾惜年的血泪控诉之后,气愤难挡。   无数人的愤怒,轻而易举的被点燃。   他们急促的呼喊着,要顾惜年在天下人面前将证据拿出,让那些坑害了英雄们的贼子,得到应有的报应。   “顾惜年选择在登闻鼓下说明真相,便是要将这证据,展示给天下人看,请大家作为见证。”   她的手,向怀中探去,似是要取什么东西出来。   就在这时,三只暗箭,从三个方向破空袭来,力道凶猛,竟是要将顾惜年诛杀在登闻鼓下。   段小白重剑横扫挥舞,斩断两根箭,化解掉了一多半的压力。   但从南方射过来的那一支,带着力敌千钧之势,乃是三支暗箭之中威力最大,更是真正取人性命的杀人之箭。   段小白已拦下两支,闪电之间,他再无力去斩断第三支。   只是黑眸瞪圆,眼睁睁的看着暗箭朝着顾惜年的心口而去。   “顾惜年!”他低吼。   ……   ------------ 第84章 刺杀,身中一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眨眼便已结束。   许多百姓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有刺客。”   “有人当街杀人。”   “怎么回事,大姑娘是不是中箭了?我看见有一箭飞过去,她没躲开。”   ……   议论声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点燃了群情愤慨。   他们想冲上前来,查看顾惜年的状况。   段小白的手指如电,指着对面三个点:“抓刺客。”   几道黑影领了命令,从人群之中散了出去,直奔着他所说的方向而去。   一场追逐,势难避免。   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段小白朝着顾惜年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顾惜年的名节着想,他不可以碰触她,不能亲自检查她的伤处,只能隔着一小段距离,忧虑的看着她。   顾惜年中箭之后,整个人便蹲在了地上,她身上的白裙,已被喷出来的血迹染红了大片。   白的衣,红的血,颜色对比分明。   哪怕百姓们没有机会凑上来,也知她受伤严重。   “有没有天理了?大庭广众之下,诛杀忠良之后,这伙贼子,简直无法无天,可恶至极。”   “刚才听顾家大姑娘所言,她是经历了一路追杀,九死一生回到了京中,我还有些不信,但现在,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不由的我不信。”   “天理公道在哪里?顾家付出了那么多条性命,为国为民,倾尽了所有,而今逼得顾家嫡女,冒险来击登闻鼓,她一说自己有证据,贼子便按捺不住,想要灭口,此事必要请皇上主持公道,追查到底。”   “请皇上主持公道,还顾家一个公道!”   “请皇上主持公道,还顾家一个公道!”   ……   一人在喊,千百人在应。   最后所有声音化为了一股洪流,只剩这一个声音。   顾惜年低垂着的头,倚靠在登闻鼓下。   她的嘴角挂着冷冽的笑,眼神里释放着无尽的杀意。   “怎么样?”段小白单膝跪地,低声询问。   顾惜年脸上血色尽褪,一股病态的苍白,在极短的时间内,覆盖住了她清丽无双的容颜。   “没事。”她咬着牙根,挤出了两个字。   “血。”段小白藏在面具后的真容,此时必是紧紧的皱着眉呢。   顾惜年轻笑,笑容扯动了伤口,她瞬时疼的脑子一阵空白,好半晌才勉强回了神。   “我接住了……那支箭,箭头只刺进了一点点,没伤到……要害……”   听到她如此说,段小白稍微放心了些,   “确定?”   顾惜年应声,积攒了一会力气,才说道:“谢谢你,替我拦下了另外两支。”   “你早知?”   段小白讲话总是言简意赅的很厉害,即使现在顾惜年慢慢已习惯了这样子的说话方式,她仍是想了一会,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正了正身子,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一些,顾惜年虚弱的说:“猜到了可能会有人跳出来阻止,但没想到会是当街杀人。看来,我手上的证据,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呵,知道怕了,那也是好的。”   若是不怕,怎会不乱。   若贼子隐在暗处,如吐信毒蛇,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着机会,那便要日日防贼,不胜其扰。   顾惜年行的是险招,压上了性命做赌。   输了会怎样,她心底里大约有数,轻则脱层皮,重则要了命,可为了她冤死的父亲,屈辱而亡的兄长们,这点威胁算的了什么。   现在,似乎她赌赢了呢。   脑子里传来了一阵阵昏沉之感,这一箭,虽是未伤着要害,却也是当胸一箭,疼是真的疼啊,钻心入了骨。   “胡闹。”   昏沉沉之间,听到段小白的声音,哈,又粗糙又沙哑,实在是难听极了。   可也就是在这危机重重之间,听到了这么个性十足的嗓音,竟让她生出了几分亲切,几许安全。   “我好晕。”她喃喃,“皇上的人再不到,我就要睡过去了。”   段小白眼底迸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女人,到了此种境地,她脑子里想的居然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逼的他,都想要放开声音,狠狠斥责。   就在这时,皇帝身边最当红的太监景德公公,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之下,急匆匆而来。   来到跟前,他蹲下,惊讶的看着顾惜年已奄奄一息的倒在了那儿,在她身边,一位头戴玄金面具的男子,单膝跪地,似在查看她的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这儿发生了什么?皇上听闻,唐王妃来击登闻鼓鸣冤,命咱家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顺便要把王妃带到御驾前去问话的。怎的一眨眼,人就伤成了这样了?”   景德公公恼火的尖系嗓音传出了老远。   他那双不动声色的灰眸,却是在段小白的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心中波澜骤起。他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着的,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对于皇族秘辛,比旁人多了几分了解。   别人不识护龙卫,他却是很清楚。   且景德公公更知,先皇龙御归天之间,将龙椅和天下给了当今皇帝,将护龙卫却是给了幺子盛宴行。护龙卫认唐王为主,只听唐王一人号令,早已成为了唐王手上专属的一只隐秘势力。   景德公公已很多年没看到他们了。   没想到,唐王未昏迷之前,约束着护龙卫隐藏起来,从来不准他们现身,而在唐王性命垂危时,却在顾惜年的身边,见到了一位护龙卫。   景德公公心底生出来的震撼,不亚于此刻见到顾惜年中了一箭,生死垂危,倒在登闻鼓下的画面。   简直是,乱了套了。   禁军一个小队头领出来,将适才发生的事,给景德公公迅速讲了一遍。   景德公公连骂几声,他凑到跟前,轻松问:“王妃,您觉得怎么样?能撑住吗?”   顾惜年神情颓靡,好半天都没吭声,连呼吸都快要停了。   景德公公急的搓搓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顾惜年却在此时,宛若是强攒了几分力气,她将眼睛掀开了一条缝。   “景德公公……”   “唉,王妃,咱家在听着呢,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咱家一定代为转达,让皇上知道。”   顾惜年在心中暗暗发笑,心说老太监真不愧是贴身伺候皇上的,观察力超强,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是说给皇上听的呢。   “我来击登闻鼓,是为了……”   ------------ 第85章 一场局,局中局   顾惜年的声音弱了下去。   景德公公竖起耳朵,半天不见她接着说,忍不住又看着她按着的心口。   一支短箭,贯穿而出,正中了心口的位置。   血顺着伤处涌了出来,一直流一直流,把衣服上染的到处都是,看上去是怵目惊心,也不知还能不能救的回。   “王妃,您先别说了,咱家先派人送您去看大夫,性命要紧。”   顾惜年咳了几咳,口中又有一团血,吐了出来。   她摇摇头,意思是不要,一定得把话给说完。   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了老太监的袖子。   她的眼睛瞪的那么大,仿佛是在拼最后的力气。   这一次,声音终于能顺畅的发出来了。   “我来击登闻鼓,是以顾家嫡女的身份,来替我父、我兄伸冤,他们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好惨好惨……”   景德公公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是,您攒着点力气,先别说了。”   说一句,吐一口血,老太监自诩是见惯了风风雨雨,可这么惨的场面,他也是头一次经历,免不得有点慌。   “我不说,就怕是没机会了。”   顾惜年又憋了一口气,声音更加小了。   好在还是吐字清晰,表达着她的想法。   “我没有用唐王妃的腰牌直接入宫请命,此事便与我家王爷无……无关……”   段小白的黑眸,瞬时被两团阴鸷弥漫,漆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父亲留下了证据,就在……在……”   顾惜年的手,软软落了下去。   景德公公在她鼻端探了下,只觉一片冰凉,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热乎气。   “快点,来人啊,把唐王妃送回王府,赶紧找大夫,给王妃救治;”   景德又想起了什么,叫的更加大声:“对了对了,太医院的黄太医和刘太医不都在唐王府内守着王爷呢,他们离的近,可以请他们出手,一定要救下王妃。”   他心里边也是极其郁闷,本来这一趟差事是相当简单,从朝堂那边赶过来,带上击鼓之人,回去见皇上。   谁知,竟然会遇到这么乱的场景。   段小白弯身将顾惜年横抱而起,疾步飞跑。   两侧的百姓,纷纷让出了路。   一走一过之间,自是将顾惜年此刻生死垂危的模样看在眼中。   一时间,求皇上重惩凶手的呼声,越来越大。   成千上万人,声嘶力竭,一起喊着一句话,就足以让那一句“请皇上主持公道,还顾家一个公道!”的声音,比登闻鼓还要响,直接传递到了朝堂那边,让皇上亲耳听到。   禁军在负责约束百姓,可面对的是这样一番景象,他们想阻拦也是没有办法。   更不敢用蛮横强硬的手段去制止,唯恐激起民愤,闹出更大的事端。   “刺客呢?抓到了吗?”   景德公公目送着段小白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收敛了表情,极其不高兴的瞪着禁军头领。   “回公公的话,已经派人去追了。可那几个刺客趁人不备放了冷箭便走,今天聚集过来的百姓又是极多,不是很好追踪,极有可能……”   推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德公公冷冷的打断了。   他朝着百姓们一怒嘴:“大人,烦劳您回头看看身后,此事皇上必是会追查到底。咱家劝您,还是督促手下尽心尽力些,不然的话,在咱家面前可以找借口敷衍过去,等皇上传你去问话的时候,一句没追到刺客或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绝对是混不过去的,到那时,龙威震怒,怕是要伤到大人了。”   禁军头领面色惨白。   还想再求景德公公几句,让他帮一帮忙。   老太监丢下了一句:“好好安抚百姓,莫要再出什么乱子,否则……哼哼。”   阴冷的笑声,把禁军头领身上的冷汗都激出来了。   再去看看那些百姓们,每一张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的心里边生出了更多的寒意。   景德公公见登闻鼓的架子上,左右各插着一只暗箭。   便用帕子包裹着,费力的拔下来。   带着这些证据,匆匆回转,去见皇上复命了。   ————   人群之外,停着唐王府的马车。   是专属于唐王所用的那一辆,处处精巧,富丽堂皇,也不知是谁做主,竟然来到了这里。   段小白到了跟前,车夫已迅速的打开了车门,一股热气袭来,原来车内竟已提前燃了炉,将马车暖的热腾腾的。   顾惜年一到了车上,就醒转了过来。   她疼的直抽冷气,扶着一旁,缓缓坐了起来。   “胡闹。”   看着她的模样,虽然很是虚弱,但还有活力在,那句没伤到要害,并不是安慰他而已。   段小白眼中淡淡的担心散了去,却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不赞同。   “还好箭头上没淬毒。”顾惜年庆幸的笑了笑,“看来,那些人也是临时起意想要我的命,应是听到我说,我身上有从父亲的遗身之上得来的证据,所以才当场决定下了杀手。”   段小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到这个份儿上,还有心思分析这个。   心口上戳着的那只箭,真是不够深,不够痛啊。   正想着,就见顾惜年已握住了箭柄。   做出用力的姿态,似乎是想直接拔箭。   他手疾眼快,捏住她如玉一般的手腕:“不。”   “没事的。”她安抚的勾了下唇,好脾气的解释:“那支箭,大部分的力道都被我卸掉了,箭头入体不深,拔出来反而痛快些。”   “皇帝会查。”   段小白依然不撒手,若是那张脸不是被玄金面具挡着,顾惜年看到的一定是冷的能将人冻住的可怕神情。   幸好有那么一层面具,将他眉宇间的怒色,挡了个八九分。   “你的意思是,这个应该让太医来拔,否则皇上过问时,不好解释?”   段小白沉默无语。   沉默的意思便是肯定。   顾惜年深呼吸一口气,借着力道,又给自己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黄太医和刘太医怕是不会替我作假掩护,他们一眼便看得出伤口深浅,在登闻鼓下做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姿态,胡弄不了太医。”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马车上便想自己拔箭的原因了。   狠心把伤口豁大一些,看上去极惨,但力道她能自己控制。   苦头是一定要吃的。   可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害。   段小白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想法,此刻已是气的不想搭理人。   心里连骂了几句蠢女人。   可是嘴上实在不想多讲话。   闷了半天,说出连个字:“可以。”   任由她去猜,去想,去琢磨,不搭理她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不允她再去碰那只箭。   ------------ 第86章 拔箭,性命危及   马车一进了王府,落霞院内便已经准备妥当。   黄太医跟刘太医全都到了,药童拎着药箱,带了止血的药物,早已准备就绪。   珠玉面色铁青站在了门前,攥着金算盘的手,手背上连青筋都崩出来了。   浅梨脸上全是泪水,指挥着其他丫鬟们烧热水,端盆子,准备干净的白布。   黄太医用剪刀,除去了箭头周围的衣服,他让刘太医跟珠玉一起,按住顾惜年的身子。   “王妃且忍忍,老夫要为您拔箭了。”   顾惜年应声的瞬间,黄太医便利索的把箭拔了出来。   血喷出,被他迅速的按住。   顾惜年疼极了,可还是咬着牙根,死命的支撑,从始至终,都没让痛苦的声音流出口。   黄太医也禁不住心生赞叹,百年顾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与其他人家的女儿有着明显的区别。   迅速上了药,再用白布缠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只是一处箭伤,可黄太医用上的那种裹缠的手法,活像是她已是被几十只箭射到了千疮百孔。用的药,味道亦是极为浓郁,很快便将整座卧房全都染上了味道。   但是站在门前,都会觉得床榻之上躺着的她已是病入膏肓。   “王妃好好歇着,今晚和明天会比较疼,但老夫的药也会有些作用,很快就没事了。”   黄太医宽慰了几句,就走出门去。   珠玉也跟了出去,想问的更仔细些,方便照顾。   没过一会,珠玉就返回来了。   “主子,吴辛侍卫和程先管家全在外边商议事呢,他们不避讳属下,属下便跟着听了一会。这二位,似乎是想要帮主子遮掩一二。”   顾惜年有些意外,但想想,似乎又没那么意外。   接过珠玉顺手送来的药,一口喝了下去。   又给了她一个示意,让她继续说。   “吴侍卫说,不管王妃出门是作何打算,也不管王妃去击登闻鼓时用的是顾家嫡女的身份,还是用的亲王王妃的身份,这些全是主子自己的事儿,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珠玉边说,嘴角还多了几分笑:“可如果有人暗箭伤人,趁机伤了主子,唐王府便不能坐视不理。王妃伤了,不管是宫中还是官府,都得给唐王府一个说法。”   “嗯?”顾惜年挑起眉梢,突然插嘴问:“段小白呢?他也在外边吗?”   珠玉摇摇头:“段侍卫将您送回落霞院后,便离开了,可能是另外有什么事,没再回来过。”   顾惜年想到的却是回来的一路上,在马车之内,段小白直接摆脸色冷着她,到府就消失了,八成是生了她的气。   相处这么些时日,还是首次感受到段小白释放出的明显情绪,顾惜年竟然感到很新奇。   珠玉把话题扭过来,继续报告:“吴侍卫和程管家已与黄太医、刘太医通过气了,等宫里来人查问您的伤势,两位太医会如实告知,您伤势极重,伤了心脉,已经昏迷不醒。府内的良医和太医们一起守着呢,但能不能救回来,只能寄希望于吉人自有天相。”   顾惜年的眼底,蓦然因为这些话而生出了几许亮晶晶的光泽。   珠玉报告完毕,才讲出自己的疑惑:“主子,您发现了吧?唐王府的人在护着您呢,可是,属下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他们给出了很多理由,把您这次受伤,跟整个王府的尊严,以及王爷的颜面联系起来,看似必须得为您做掩,帮您出气,可有些事既是作假要隐瞒宫里的人,那便是不想让皇上知道您的真实状况,这些……没有王爷的授意,府内的侍卫和管家也能决定吗?”   瞧,连珠玉都看出疑点了,顾惜年哪里会没有察觉。   她摇了摇头:“昨夜我去湖边小筑内探查过,唐王……他仍在昏迷之中,病体虚弱,体内剧毒已散至奇经八脉,这个做不得假。”   珠玉点了下头:“难不成是王爷昏迷之前,吩咐了府里的人要护着您?您跟王爷从前素不相识,这场婚事也是突然决定的,王爷还愿意如此对待您,也真是很不错的了。”   顾惜年的心底隐有触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唐王的状况不好,此时已是步步艰难,我的利益与他的利益,早已混在一起,这一次,他的人护着我,何尝不是在护卫唐王。”   此种说辞,仍是牵强。   不过,好在是双方所做出的决定,都没有危害彼此的意思。   顾惜年便下令,让珠玉见机行事,由着吴辛和程先等人去处理了。   她又命珠玉回一趟顾府,将她的真实伤势,当面告知祖母和余氏,顾家必是早就得到了她在登闻鼓前中箭的消息,为了不让她们担心,顾惜年还是要如实告之。   好在出了这种事,唐王府派人这边派人去顾府内报讯,也再是正常不过,倒也不必担心会引起人的怀疑。   一切安排妥当,顾惜年的药劲儿也上来了,昏沉沉的睡了一会。   她最后是被伤口处来袭的剧痛给痛醒的。   毕竟是当胸一箭,即便不深,但痛楚却绝少不到哪里去。   顾惜年坐了起来,蓦然发现,屋子里竟然只燃了一盏灯。   浅梨不在,丫鬟不在,珠玉也不在。   有一人,坐在了桌边,大半面容,藏于昏暗之中看不分明。   可那身形轮廓,莫名熟悉,顾惜年一眼就认出来了。   “段小白?”   男人应声回眸,乌金面具,漆黑的冷眸,可不正是他嘛。   “你怎么在这儿?”   此间是她的卧房,外男禁入。   段小白此举,已然是一种冒犯。   不过,顾惜年倒是并不担心他会做危害自己的事,今日若没有他在,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算起来,段小白于她有救命之恩。   他站起身来,并不靠近,只是道:“以防万一。”   顾惜年皱眉:“你的意思是,担心今天出手的那伙人,会再来王府内刺杀我?”   段小白点头:“你有证据。”   当街杀人都做的出来了,可见顾惜年所声称的那份证据,于某些人而言,是有多么的忌讳。   在成百上千的注目之下,尚且敢行凶。   来唐王府内补上一刀,倒也不足为奇了。   顾惜年道了声谢谢。   本想坐起来,又忽然改了注意。   她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重新合上眼。   “那我再睡会,睡能解痛。”   段小白眸中闪过笑意。   轻应了声:“也好。”   ……   ------------ 第87章 刺杀,不死不休的奔赴   极冷的夜,亦是极静。   顾惜年疼的头皮发麻,服用的药中加了止痛助眠的几味,她按捺不住昏沉沉,很快睡着了。   段小白的身形在光影的暗处若隐若现,他明明坐在那儿,可永远有办法,让别人对自己视而不见。   这便是做暗卫最高的境界。   身为唐王的护龙卫,段小白既是侍卫,又是死士,更是唐王手上的一把出鞘的长剑,他必须要做到足够优秀,才能脱颖而出,成为护龙卫之中最入主子眼底的那一个。   所以,他才可以坐在这里,守着床上已然沉睡的女子,直到夜的最深处。   天地万物,随着夜而深眠。   蓦地,一丝声响,像是不知名的小动物受了惊,奔袭跑过。   段小白无声地睁开了眼,嘴角泛起了一抹冷冽的笑。   “还是来了。”   这一声轻叹,似是自言自语。   他起身,来到了木窗边。   却并不开窗去看窗外的风景。   有人无声出现:“爷,都已安排妥当。”   “来多少,留多少,生死不论。”昔日在人前的低哑寡言的声音不复存在,清冷贵气的嗓音宛若天籁,透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护龙卫领命而去。   这一只队伍,存续至今,且成为皇室不外传的秘密,自是有一套严密的体系存在。   布守在湖边小筑的那些,不过是些作为障眼法使用的明桩,真正厉害的其实是外边这些宛若与黑夜融为一体,来无影去无踪的死侍。   并未有预想之中轰天动地的响声传来。   偶有轻微声响,好似极远处有人压抑的闷哼,又好像是谁被捂住了口鼻,沉沉的窒息。   只是那血腥味,极其浓重,弥漫了天地。   但因为顾惜年的卧房内,药香弥漫,反而无意中盖住了那令人不适的气味。   段小白的长剑,顶在了地面。   时刻准备着,等待着。   他是顾惜年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有他在这儿,她便可以放下心来好好的睡一觉,不必担心被打扰。   唐王府内,有火光浮现而起。   刺客来到,竟随身携带着火油。   带着死侍们在王府内兜圈子,用人命来添,用身躯来挡,给同伴们留出时间,将火油淋在了落霞院的房顶。再放上一把大火,妄想让滚滚火焰腾空而起,将一切燃尽,所有来不及完成的杀戮,都将成为烈焰烧过之后的灰烬。   珠玉和女侍们却突然从暗中出来,三人一组,手里拎着浇了水的厚被,直接朝着那些起火的点盖压下去。   才燃起来的火焰,尚未转大,就已彻底熄灭。   而他们却没有了更多的火油,来不及回应的错愕瞬间,死侍们手中的刀子,就已继续在收割生命了。   谁也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刺客,源源不断的来袭。   但无论是护龙卫、府内侍卫,还是顾惜年身边的女侍卫,心里边全都有的一个信念却是简简单单。   想来容易,想走是妄想。   命留在这里,才可以弥补他们的冒犯。   顾惜年仿佛是有所感知,作为在战场上经历了无数生死瞬间的军人,对于死亡与鲜血有种本能一般的直觉。   她睁开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小白,外边是怎么一回事?”   段小白已来到了她身边:“你,睡吧。”   “可是……”她心里有点急。   碧落被她派了出去,女侍队这边只接受她的指挥。   珠玉是个小财神,擅长经商赚银子,但功夫实在是不行,虽也是练了几年武功,但她的志不在此,勉强可以自保,之后便不再钻研,在关键时刻还需要别人来护着。   “没事。”段小白单手按着她的眉心,没怎么用力,就把人给按回原处去。   他的动作,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亲昵。   未经允许碰触她,更是一种不敬与冒犯。   可顾惜年还来不及细想很多,就见他突然朝自己出手,来不及反应,顾惜年就赶紧自己的穴位一酸,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点晕了顾惜年,段小白便背着手,回到了窗前。   之前那个手下,再次凑了过来。   本想问一声需要什么吩咐,等来的却是段小白不悦的斥责:“太慢了。”   “爷,刺客太多,至少有上百人。进入府内,守在府外,一波波的在往进冲,这些人像是来自于军中。”   此言一出,段小白嘴角便轻快的挑起:“如此,得抓几个活口问问来历了。”   原本他并不关心他们是谁。   死去的尸体,化为尘土,不管生前是哪一方的势力,效忠于谁。   但死了就是死了,一坨烂肉,一滩血水,清理掩埋即可,他生前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如果真是来自军中,倒还值得他关心一二。   “爷,每个刺客的舌根下全都藏着毒药,若是失手被俘,他们就会直接咬破了毒囊,瞬间毒发而死。”   “那就敲碎他们的牙齿,拔出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来不及自尽吧。”段小白微微的一眯眼。   手下领命而去。   这一次,杀戮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加快了许多。   唐王府外,掩藏着的刺客,被吴辛和程先领着的府卫给堵了个正着。府卫门手持弓箭,根本不与近身缠斗,离着老远,举箭便射。   呼吸之间,已是收割好了生命。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直接回府。   若是此刻有人前来查看,会惊讶的发现,刺客身上刺着的根根箭矢,竟然与他们随身携带的弓箭一模一样。有些刺客身上还有袖箭、弓弩这些,他们所使用的短箭头,正是登闻鼓下,击中了顾惜年的样式。   吴辛在落霞院外,见到了护龙卫的死侍统领段小白。   他身上佩戴的金刀、腰佩和脸上的倒扣着的玄金面具,都与顾惜年房间内的那个段小白一模一样。   吴辛抱拳:“段统领,属下按照您的要求,收集起了闯入落霞院的刺客们身上所携带的武器,并以此诛杀了府外埋伏的刺客,一切按计划完成,幸不辱使命。”   这个段小白同样是沉默寡言,讲起话来时,亦是嗓音粗嘎,“爷刚刚吩咐,要留几个活口,要问一问他们的来历。”   吴辛与程先苦笑着摇头:“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他们舌根下毒药太厉害,一旦咬破,立时发作,呼吸之间就没了命。”   “你们守在落霞院,将漏网之鱼清理干净,我去抓活口。”   段小白一甩袖子,消失在黑暗中。   但没多一会,他返回,一手一个,掐着两个人的脖子,往地上猛的一丢。   “就用他们吧。”   ……   ------------ 第88章 对段小白生出一些疑惑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已被扒了脸上的白布,每个人的下巴都脱臼,满口的血,牙齿掉了几颗,舌下的毒囊也被取了出来。   从此命不归自己,想生不能生,想死也不能死。   外边行走的这位段小白统领,也是个出手狠厉决绝的。   程先见了,大喜过望,连忙称谢。   段统领摆摆手,意思是这是小事,不必多言。   眼看着落霞院外已经肃清感觉,段小白给护龙卫发出指令,命他们撤离。   一名负责传信的护龙卫凑到了跟前。   他问:“爷有什么吩咐?”   护龙卫抱拳:“爷说,死在王府这波人,要怎么处置,全听王妃的意思。”   “王妃有什么吩咐?”段统领又问。   “王妃伤着,早早睡下,还未转醒,大概是要等到清晨时,才会给出命令。”   段统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他命人把这些尸体全抬到外边去,堆在一起。   程先则带着王府的佣人们开始清理落霞院内内外外的血迹,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是彻底清洁干净,连积雪都顺便清扫了,当早晨的第一缕柔光落下来时,顾惜年懒懒睁开了眼,竟微微恍惚了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迅速朝着桌子的方向望了过去。   段小白已经离开了。   换成了珠玉,坐在那张椅子上,正在对着账目复查。   她最近极忙,但顾惜年出了事,碧落又不在府内,珠玉便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非要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浅梨端着热水走进来,发现顾惜年醒了,顿时惊喜的欢叫了一声,迎上前去。   珠玉直接把手中的笔扔到了一边去,赶到跟前,小心的问:“主子,您还好吗?伤口疼不疼?”   顾惜年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整个人的气色很差,看上去很是虚弱。   但其实黄太医开的外伤药,和刘太医配置的内服药,效果很是不错,当然是痛的,但最痛的时候已挨过去了,顾惜年撑着手臂,已经坐了起来。   “我没事。”   接过水,润了润喉。   顾惜年开口问道:“昨夜,怎么解决的?”   珠玉原本不想那么快说这些烦心事给主子听,至少也要等顾惜年喝一碗热粥,再将药吃了,一切安稳妥当了再报告也不迟。   可顾惜年虽然睡的很沉,却仿佛对昨夜发生的事全都心里有数。   珠玉也就开始说了下去。   “王府竟然藏着一支相当厉害的侍卫,关键时刻,不知从哪儿便冒出来了。来闯府的刺客极多,但那些侍卫也不少,且战力极强,进退有序,咱们的女侍直接被关进了落霞院内,几乎没派上什么用场。”   昨夜之事,惊心动魄。   珠玉也是首次经历,此时说起,仍是难掩激动。   “你所说的侍卫,可是脸上带着玄金面具,与段侍卫类似?”   珠玉想了想,先是点头,接着摇头。   “主子,我昨天有几次想要出去看看动静,可全都被挡了回来,程管家就站在院子的正中央,他说他奉命保护好王妃,更要护住落霞院内所有人的安危,因此,只要看到属下和女侍队的人一露头,就会立即命人给挡进去。当时情况危及,属下不想他们杀敌的同时还要对我们这边分心,便暂时下令让女侍队不动,一直到了刺客淋了火油,打算烧房,才用水淋湿了棉被,前去帮忙。”   她叙述完了事件的经过,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绕回到了顾惜年最初的问题上:“至于您问那些侍卫是否脸上戴着玄金面具,属下还真的回忆不起。”   “回忆不起?”顾惜年重复着这四个字,神情玩味。   珠玉立即重重的点头:“那些侍卫,与唐王府的府卫有明显不同,他们似乎另有人来指挥,并不听从于程管家的命令。   而让属下最不能想通的是,即使与他们有过面对面的直接接触,可属下却仍是无法对他们留下太多的印象,虽说是夜里天黑,人多杂乱,可什么都回想不起来,这也是非常令人不解。   属下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了。”   “他们是唐王身边的护龙卫。”   顾惜年把喝光的粥碗,交回浅梨手上,用帕子沾沾嘴角,才道:“和段小白来自同一个地方。”   珠玉恍然。   苦思了一会,终于想通了令她整晚都觉怪异的地方。   “属下一直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些人,如今主子一提醒,属下明白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那些神秘的侍卫每个身上的气质都跟段护卫非常像,当正面以对时,会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可是一旦不用眼睛去看他们,他们就仿佛原地消失不见似得,哪怕人还站在那里,就是有办法叫人对他们视而不见。”   顿了顿,她舒展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就是护龙卫。”   浅梨听到了顾惜年口中接连出现了段小白的名字,只觉的主子欣赏、器重自己的心上人,仿佛比夸奖了她自己还要开心,她按住急跳的心脏,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距离比较近,浅梨脸上的异样,顾惜年看在了眼中。   “脸那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浅梨的心事被撞破,她连连摇头,口里说着没有,接着就快步出去,替顾惜年端药了。   “主子,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大丫鬟吗?”珠玉盯着浅梨的背影直皱眉。   不明说,但不满的意思从未掩饰过。   从三等粗使丫头提上来的,委实不堪重用,即使已在碧落的手上挑教的一段时间,可仍是糊里糊涂的,把这样的人放在主子的身边,任何人的心里都要心里挂着疑。   更别提,这个浅梨的忠诚度仍然是个问题,虽说上次的事,她楚楚可怜,处处无辜,但是,单凭她心里边做出打算,私下去接触了别有用之人,而不直接跟主子报告,这便已经是犯了忌讳。   “再等一段时间吧。”顾惜年不肯定,也不否定。   她望向窗外,“段侍卫呢?”   “从昨晚起,就一直不见他。”珠玉的回答,颇令顾惜年感到意外,她说完,又道:“不过,段侍卫离开之前,在主子的卧房前后安排了高手保护,并且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卧房,否则哪怕是属下和女侍队的人,也等同于通敌对待,杀无赦。”   单是想起了段小白森寒的眼神,珠玉心里边都一阵阵的发冷。   她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人,经历了千百种面孔。   唯有一个段小白,是从见面时起,便不由的心生畏惧的。   顾惜年垂眸,忽的问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特别问题。   “他又是一口气说出那么多个字?”   她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有些冷。   ……   ------------ 第89章 百名刺客,只活五人   顾惜年突然出口的问题,直接把珠玉问的愣住了。   她回想了一下,摇头:“段侍卫一个字没说,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三个侍卫在详细布置,他就抱着剑,站在他们身后,每次我有疑惑的时候,他才会冷冷的瞪过来,那眼神……好吓人。”   珠玉说完,又回忆了会:“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段侍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起出去猎杀刺客。主子,往常您跟段侍卫切磋时,他总不允别人在一旁观看,属下一直可好奇了,碧落说他的功夫极好,但又看不出来历,仿佛是采集了众家之长,又不单单拘泥于哪一家。”   “他会的那些,是杀人的法子。”顾惜年虚弱的开口。   “杀人的法子?那不跟顾家的公子们一样喽。”珠玉喃喃。   “我的哥哥们,在战场上,学的是驭敌的军法,当然也是要杀人,但跟段小白的那套,完全不一样。”   顾惜年永远无法忽略掉那种带着沉重窒息,呼吸之间就会丢掉了性命的感觉。   步步紧迫,生死之间。   若段小白是那种健谈之人,她还真的很想问上一问,他曾经经历过了什么,才会修炼出了如此境界来。   “怎么个不一样呢?”珠玉歪着头问。   就在这时,浅梨端着药走了回来,瞧见顾惜年脸上已现出了疲惫之色,便忍不住打断:“珠玉姐姐,咱们主子很累了。”   珠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吓的浅梨像是受惊的兔子似得,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顿时觉得没趣的紧。   不过的确是瞧着顾惜年面色苍白,满是不适,她便把药接了过来,背过身去,慢慢的搅着药碗,看似是在给药散热,实际却是取了银针,确定这药没有做过手脚后,才肯交给顾惜年服下。   说白了,她跟碧落一样,仍是觉得浅梨身上存在着某些问题。   即使她看起来再是正常不过,又很努力的在尽职尽责,甚至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主子的忠心,但她依然没办法散去那种不信任的感觉。   服了药后,顾惜年再休息一会,便觉恢复了些精神。   门外,传来了程先压低的声音,“烦劳姑娘去帮忙通传一声,就说属下并非是不知王妃有重伤在深,实在是昨夜府内发生的变故太大,百来条刺客的尸体就摆在那儿,该怎么处置,总是要有个说法,不然,等到清晨百姓们全都起了床,发现唐王府内血流成河,还不知道要有什么更不靠谱的传言流出呢。”   顾惜年眼中寒色乍现。   她望了珠玉一眼,珠玉心领神会,顺便把浅梨和外屋伺候着的丫鬟,全都给带了出去。   程先快步走了进来。   见了顾惜年,他眼底浮现出了丝丝意外。   他听说昨天在登闻鼓下,顾惜年中了当胸一箭,被送回府时,紧急传了几位太医,人已是奄奄一息,眼看有进的气没出的气,都不知能不能把命保下来。   谁想到,只隔了一晚,她已穿戴整齐,下了床,坐在了桌边,一袭素色长裙,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外边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未着珠翠,只用一根再是简单不过的木钗,将那墨色的长发挽成了最简单的发髻。   必是疼痛的,她的脸色苍白,连唇瓣间的颜色全都褪去了。   但又没有散去精神气,她静静的坐在那儿,仍如之前那般清冷美丽。   程先在心里边敬佩不已。   心说果真是顾家嫡女,与男儿一般教养,领军上过战场,比一般的姑娘家要坚强了不知多少。   他此刻对顾惜年早已多了许多的尊敬,拜倒行礼,倒是比初进府时多了几分真心,少了少许敷衍。   “王妃,昨夜府内府外,共有一百名刺客,九十五命变成了尸体,还有五个留了活口,等待王妃处置。”   顾惜年勾勒嘴角,目光澄净,但心思却是在急速运转。   “程管家带领侍卫们守护王府有功,一切安排,足够妥当,善后事宜也自行拿主意吧,无需问我。”   程先心底跟着一惊,不是很明白顾惜年的意思。   他垂眸,心思亦是急转,口中却是几乎没有停顿,便直接道:“王妃乃是唐王府的当家主母,您身体不适时,属下与府内诸多侍卫,自是要拼字保护,务必要确保主子们的安全无虞。而您现在好好的坐在这儿,属下自然是要以王妃的意思为准,不敢贸然行事。”   顾惜年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昨夜护龙卫出动,平息乱局,可是湖边小筑那里,王爷已然转醒?”   程先摇了摇头:“王爷的病情没有变化,还在沉睡着。之所以能动用护龙卫,也是王爷在决定施针深眠之前,留下来的一步后招。一旦某天,府内危及,段统领可下令护龙卫护主。”   “段统领?”   对于护龙卫,顾惜年所知不多。   除了知道他们个个面具遮脸,不露真容,武功异常厉害,且只听命于唐王盛宴行之外。她接触最多的就是段小白了。   可虽然每日都见,待在一起的机会也多,可段小白就是那么个生人勿近的冰冷个性,闲话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   这会儿难得听到程先主动提起了护龙卫,她便留了些心,有意多引导着程先说一下,以作了解。   程先道:“段统领便是跟在王妃身边的段小白了,护龙卫个个行事低调,不愿张扬,之前以侍卫的身份跟在了王妃左右,只是不想涉及太多与四国大比无关之事。昨夜那种情况,段统领下定护龙卫护主,府内府外的刺客,一个都没跑的了,不论生死,全部拿下了。”   话讲的很简单。   来龙去脉也说的很清楚。   就连段小白突然变成了护龙卫内顶尖的大人物,过度的也无比的自然。   可顾惜年就是觉得这里边藏着些猫腻。   非是来自于外界,而纯粹是在于唐王府本身。   唐王身边的这些忠仆、死士啊,他们合起伙,拼了命,就为瞒着她什么。   顾惜年察觉到了,但也着急去寻找。   破绽已露了出来,他们再厉害,还能瞒的了多少呢?   当务之急,的确是先解决这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此刻再说。   “程管家,你刚刚说,昨夜的刺客,不多不少,刚刚是一百人?”   ------------ 第90章 拜月为神   程先点头,对于正正好的百人之数,他也觉得很意外。   “单从刺客的人数上来说,整个京城之内,望门贵族,任何一家都很难一口气抽出这么多的人手来用于行刺。再者,得是多大的仇恨,才会让他们破釜沉舟一般,疯狂的来到唐王府内刺杀?您现在不仅仅是顾家的嫡女,更是咱们唐王府的当家主母,对您不敬,便是与整个唐王府为敌,他们难道以为,咱们唐王府的侍卫是吃素的?会眼睁睁的瞧着王府的当家主母在府内为人所害?”   那股愤怒之气,溢于言表。   顾惜年听出了维护之意,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   程先并不知自己讲的那么一番话,已令顾惜年软化了态度。   他继续说了下去:“属下实在想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凭空出现一般,身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痕迹,也未带着显眼的标识,训练有素,整齐划一,进退交相掩护,还真是……”   程先是想说的是:还真是琢磨不透。   顾惜年却是截住了他的话:“还真像是军中的做派。”   程先的脑袋,仿佛被人咚的敲了一下,那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一下子让他想通了其中疑惑的关节。   他极为诧异的望向了顾惜年。   顾惜年不紧不慢,轻轻的抿了一口清水,润了润喉。   “军中百夫长,统御百人,出则同行,入则同眠,是为生死同袍。既在京中寻不到这百人的来历,只能从最有可能的地方去找,不是吗?”   “王妃说的有道理,但军中……又会是哪个军中,禁军?京畿守备军?南疆的?北域的?又或是?”   “边城以北,固伦要塞,守备姓岑名铁伦,他旗下的那只十万军马,效仿顾家军取名,励精图治,意图取而代之。”顾惜年的神情,似笑非笑,透着几分危险。   “固伦要塞?那离京城可是够远的。若真是岑铁伦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为何?”顿了顿,程先撑着一脸不解的表情,“属下实在是想不通,他派百人进京,意图不轨,若是被提前发现,便是一等一的大罪,文官武将,必定群起而攻之。”   “是啊,得是多么的心虚,才在听说我手上有一份来自于顾鹰将军遗体上的讯息,便不惜暴露,直接打算要了我的性命?”   顾惜年在自问的同时,也是在替程先解惑。   程先问:“王妃,您手上真的有……属下的意思是,顾老将军真的贴身为您留下了某种信息?”   顾惜年颇为玩味的答:“讯息是否存在,目前来看,真的很重要吗?他们的目标既是锁定了我,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一计不成,竟然连唐王府都敢直接闯了,心虚成这样,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岑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事,那么怕顾家的人知晓,那么怕天下的人知晓。”   “您笃定就是固伦要塞的岑将军所为?属下陡然问一句,王妃可有什么证据。那五个活口,承受了酷刑,也未肯吐露半个字的真相。”   顾惜年的手指,虚点了程先的脚踝。   “想要确定这百人的身份,倒也简单。固伦要塞位置特殊,向前三百里乃是边关,向后五百里则是胡人所居之地,而之间倒是存在着另一只神秘的异域名族,号称为月族,族中女子为尊,崇拜月亮,认为能通过拜月的方式,从皎月之中获得神秘的能力。而这月族,族群繁衍极盛,岑铁伦掌控的那只岑家军,十之五六,皆是从月族之中招募而来。”   对于边关附近的战略情况,顾鹰掌握了多少,顾惜年便清楚多少。   她此刻信手拈来,讲的有理有据,竟把程先听的呆住了。   顾惜年并不在意程先所想,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月族子民聚集的地方,风俗习惯,便遵从惯例,久而久之,整个岑家军内,倒是异族之风颇浓,就连一些军中习惯,也染上了月族的习俗。   比如,月族之人习惯于裸露脚踝,穿袜以细丝绳绑腿,加之边城附近,烈日灼人,久而久之,整个岑家军旗下之兵,每个人的脚踝处,都有一条淡淡的晒痕,上裤下袜,晒出来的便是细丝绳的痕迹,整个军中甚至以此为好,私下里时常会比试,谁晒出来的细痕更美一些,以此为炫耀。”   顾惜年说道此处,程先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您是说,只要腿上有那道晒痕,便能有所肯定,他们的来历。”   他眼眸一亮,抱了抱拳,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确认过后,程先翻过,向顾惜年禀报:“九十几具尸身,一一确定过了,每一个都有王妃所说的晒痕,这队人,的确是来自军中。”   顾惜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昔日,岑铁伦与我父兄弟相称,互送战马,相邀狩猎,好不快意。”   程先面色谨慎,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有异心,蓄意结交,此种人最是可恨。”   顾惜年紧紧合上了明眸,面露倦色:“不是说还有五个还活着的刺客,既已猜到他们的来历,程管家不妨以此为突破口,试着再去问上一问,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程先亦是如此作想,告罪之后,亲自去了。   刑讯与审问,还是吴辛更为擅长,他去地牢之前,还得湖边小筑,把吴辛一起喊上。   房间内,忽然空旷了下来。   顾惜年就又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了。   只是这一波波来袭的痛意,反而是让她感觉到一丝快意,也能助她维持某种程度的清醒。   瞧,这一箭,挨的十分值得。   岑铁伦隐于暗中,不是逼到一定份儿上,他怎肯暴露自己。   若是顾惜年自己去查,即使她能够信任的四大女侍全在身侧,手中所能掌控的力量尽数派出,也未见得这么迅速的就锁定了目标。   现在,多么的简单,岑铁伦自动的浮出水面。   百人刺杀,在整个东盛国历史上都难寻出来的大手笔。   若说他跟顾家失落在壅关长道的六条性命无关,谁能相信呢?   顾惜年从装嫁妆的大箱子底部,取了一张羊皮地图出来。   在桌面展开,竟然是一张绘画详尽的边关地图。   她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固伦要塞。   ……   ------------ 第91章 京畿守备军和嫁妆   皇帝的圣旨,是在正午时分,被个老太监碰过头顶,送到了唐王府。   顾惜年猛击登闻鼓,为顾家死去的英灵伸冤,此事皇帝已经知晓,且已下旨,必定严查。   顾惜年在登闻鼓前,被人一箭射中心口,侥幸逃得一命,此事皇帝听闻,大为震怒,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惨绝人寰的恶性事件发生,实属挑衅皇家威严,不可忍耐,已令禁军与大理寺协同,七日之内,必给一个说法。   至于顾惜年宣称已从顾鹰身上取得了某些证据,可以此证明顾家六位英烈之死另有隐情。顾惜年可将此证据交给太监,带回宫中,当面呈交给皇帝。皇帝必会为顾家做主,替顾家枉死之魂伸冤。   至于唐王府昨夜所发生的刺杀事件,因为程先等人早已先一步将那些尸体处置完毕,倒是没有被提起。   顾惜年此刻应是“重伤难愈”,在鬼门关前“垂死挣扎”的一个状态,所以她在圣旨送到唐王府之前,“及时而准确”的昏迷了。   唐王府的另一位主子盛宴行,早已毒深入骨,同样无法接旨。   于是,程先和吴辛便代主跪在门前,接了老太监手上金澄澄的旨意。至于皇帝要的证据,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不太清楚,得等王妃顾惜年脱离了生命危险,醒转过来以后,才能交出来。   老太监还表达了皇帝的关切,一定要亲自去探望一下唐王妃。   虽说男女有别,可太监素来是不被视为真正的男人。   唐王府的人虽说面有犹豫,却也没有真的阻拦。   引着老太监亲自进了内室。   顾惜年此刻已侧躺在了床榻之上,周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那些弥漫的药气,根本遮掩不住。   老太监站在床边,喊了几次王妃。   顾惜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一动不动,气若游丝,眼看是不行了。   “好好照顾好你们主子,若有差池,必不轻饶。”   老太监有模有样的叮嘱了一番,便直接出府,回宫去复命了。   顾惜年睁开眼,缓缓的坐了起来。   程先与吴辛走了进来,隔着绣着千里江山图的屏风,向顾惜年复命。   疑似来自于岑家军中的百人小队,共计九十五人殒命,这些尸体共计等分为三部分,一份在清晨送到了京城岑家,整整的码放在了岑家大门的门口;   一份放在登闻鼓下,尸体个个跪倒在地,死后也要摆出一副忏悔的姿态。;   最后一份则是送到了郊外以北驻扎的军营门前,这支队伍乃是每三年一次,换防到京城附近的京畿守备军。这是从东盛国的几处驻军内轮流过来,作为第二道守护着皇帝的力量,人数控制在了三万,个个都是精挑细选。   第三份尸体,足有四十,连夜从珍珠湖水道之内运送,再通过暗河出城,一路到达京畿守备军的军营前,就那么大刺刺的往营门口一扔。   顾惜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了一声辛苦。   等众人褪去,珠玉又来报,说碧落已派人送了密信回来,就在门外禀报。   “此去边关,路上至少需要一个月,即使是快马加鞭,也需二十日,怎么这么快便送信回来了?”珠玉惊奇的叹着。   “为了别的事吧。”   顾惜年示意,让那报信之人进来。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之色,顾惜年见过这人,正是碧落手下常用之人,名叫阿五,是个手脚利索,心思缜密的。   “大姑娘,这是碧落交给您的信函。”   封好的信笺,已在阿五怀里揉的发皱。   顾惜年接过,查过了信笺,确定无误,她拆开,让阿五说起路上的情况。   阿五回答,他追随着碧落,到了峦山之下,恰好遇到云顶天宫燃起了熊熊黑烟,一开始以为是跑了水,后来才从百姓口中得知,原来是住在峦山之巅的仙人,修行仙法,祭祀天地,最近更是频现仙踪,极其灵验。   周围的百姓,听闻传言,皆是匆匆赶来,拜见仙人。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峦山脚下,修建屋舍,直接住下,时时登上峦山,拜见仙师,希望也能有仙缘,习得那修行之法。   数月之间,峦山之下已形成了规模,草屋茅舍,家家户户相对,俨然是一处平地而起的小镇。   可这镇子里的气氛,委实不太对劲。   家家户户,男女老幼,皆带着一股匪气。   碧落携着十几位手下路过,本来没有计划在此落脚,然而他们却是被镇子上的民众拦下,好说歹说,非要她们歇一晚再走。   碧落自是不肯改变计划,呵斥这些人让开路,并且给了些铜钱,息事宁人。   不想那些人根本看不上那点,居然直接亮了刀子,想要打劫。   碧落这才确定,这镇子上所有镇民,皆是匪徒。   顾惜年展开信件,已读的非常清楚。   碧落是怀疑那个峦山脚下的无名小镇,前来朝圣拜神的信民早已惨遭杀害,取而代之留下来的都是匪贼。且重点强调,就是凤山的那一波。   而凤山的那一波,之前已是在怀疑,他们就是顾惜年回京路上趁乱施暴,抢走了嫁妆的那些人。   碧落生了疑,直接开打,但并不恋战。快马离开了无名小镇后,她领着手下,杀了个回马枪,做出报复的姿态,实际却是在小镇内进行了探查。   随信之内,还放着一只朱钗,款式简单,但镶嵌在钗头的却是一颗圆润漂亮的大东珠。   顾惜年一见,眼睛里便多出了几分异样。   碧落之所以让阿五回来送信,就是为了让她来确认,这根钗是否是昔日顾夫人准备好的那些嫁妆之一。   若真是顾惜年的之物,即可确认这伙人的真正身份,正是顾惜年遍寻不到的那些个匪贼。   而他们目前守在峦山脚下,绝不仅仅只为杀人劫财,或是寻一个安身之所这么简单。   碧落怀疑,这伙人的真正目标,是在云顶天宫。   顾惜年折好信纸,来到炭火盆边,轻轻的丢了进去。   火焰瞬间张大了巨口,将那薄如蝉翼的纸张连同信封一同吞噬,化为灰烬。   她回眸,望着阿五,“你辛苦些,不要停留,立即日夜前行,快马加班,追上碧落。你告诉她,无名小镇的事我已知晓,让她专心去做该做的事,这边我会处理。”   “这朱钗……”阿五犹豫着发问。   顾惜年知他回去要跟碧落复命,也不卖关子,点了点头。   “是我的。”   ------------ 第92章 搅乱风雨,她自安然   顾惜年站在登闻鼓下,砰的一声,心口中箭。   她倒下去了。   隔天,又有十五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送了过去,一字排开,低头跪好,仿佛是在忏悔一般。   禁军就在几丈开外值守,愣是没看见尸体是怎么出现在登闻鼓下的。   这还不算,第一个发现了尸体存在的,还是个百姓,扯着嗓子一通喊,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大约是前一天在登闻鼓下,闹出了那么大的一场乱子。   百姓们听说那边又有事发生,就疯狂的赶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围观起来。   禁军那边的侍卫才向上司报告完毕,再回来时,就惊讶的察觉,已是乌央乌央的围满了百姓。   七嘴八舌的都在问。   “这些是什么人?什么来历?”   “为什么会跪着死在登闻鼓下?”   “他们是在忏悔什么吗?”   “昨天行凶杀人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把一排跪着的死尸摆在这儿,是为了替顾家的大姑娘出气吗?”   “嘘!小点声,什么顾家大姑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妃,出嫁从夫,唐王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我可是听说,唐王受了伤,腿脚不是很利索,平时连走路都走不了,算的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真的能护住顾家嫡女?”   “那又关你什么事了呢?你瞪圆了眼睛,看看这些死尸,难不成学会谨言慎行就那么难?”   ……   禁军们个个面色难看,在没得命令之前,只能人挨着人,组成一道墙,尽量挡住那些尸体,不让百姓们围观。   等头领的命令送过来,才两人一组,把所有尸体抬走,并且驱赶走了百姓。   在岑府门前,摆放的尸体更多。   清晨的寂静,同样是被一声惨叫划破。   扫地的小厮,连扫帚都不要了,连滚带爬的往府内跑,去将岑府门前地狱一般的场景,报给主子知道。   不多时,岑府管家先出来,铁青着脸色先查看过后,命令小厮赶紧去找东西出来,先把这些尸体给覆盖住。   然而尸体太多,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草席,急的管家们团团转,下人们更是露出了畏惧之色,哪怕被主子强迫着上前,他们的脸色也露出了不忍的神情,无法直视这凄惨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究竟是谁做的?”   管家的叫嚷声,在岑家二爷的岑世来到之后,消失不见了。   不知岑世交代了什么,管家调来了家丁,加速收拾尸体的同时,又派人朝着丞相府去了。   而另一边,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的京畿守备军的军营前,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扔在了那儿,血迹尚未干透,扔在汩汩流出,仿佛此间曾经历了一场恶斗。   今年才被换防回京城,即将要值守三年的岑铁轮将军,在一队人马的护卫直接,直冲了出来。   来到这些死尸附近,哪怕他不凑近到跟前看,也知他们正是自己派出去的那一只百人小队。   个个皆是精锐啊。   个个都是他从军中挑选而出,身经百战,有勇有谋。   这样一只所向披靡的小队,最终竟然以这样难以理解的方式,折损于此。   岑铁伦又惊又气,有恼又怒,一时之间,千百种情绪,直冲脑门,他的身形晃了晃,被手下的参将给扶住了。   “将军,当务之急,需是要紧急处置,这么多具尸体,扔在了此间,怕是引人瞩目……”   岑铁伦心底一阵,甩开参将搀扶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冷目一扫,他怒道:“派出百人,回来四十二具尸体,还有五十八个人呢?在哪里!”   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岑铁伦忽的低吼一声不好,将信得过的手下唤来几个,分别密语叮嘱,派了出去。   紧跟着他派人将门前的尸体全收拾妥当,回营更换了官衣,带了几名随从,骑着快马,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初冬里的一轮骄阳,缓缓爬到了天空的高处。   阳光刺眼,莫名闷燥。   很快又下起了小雪,雪花飘飞落地即化,转眼间,小雪竟然转为小雨,初时淅淅沥沥,下着下着还嫌不够劲儿,哗啦啦的一阵急雨过后,天空转晴。   “这天儿是怎么回事啊,一阵雪一阵雨的,透着不正常呢。”浅梨抱怨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隔着才快走了几步,端着热水往主子屋里走。   猝不及防之间,就见一人,墨色锦衣,撑着青色小伞,快步而来。   那些雨滴,仿佛还没有落在他身上,便散到一旁去了。   浅梨看的直发愣,呼吸都停了,这么冷的天儿,她的脸上竟然不停的在发烧发烫,若不是手上还端着铜盆,她真的会忍不住摸一摸自己,生怕妆容不合适,更怕衣服穿的太素气了些,也不知他喜欢不喜欢。   那道高大的身影,很快到了跟前。   他收了伞,随意放在廊檐之下。   身后背着的重剑,还有水滴顺着剑鞘向下流水,有些落在了他的衣袍上,但他并不在意,从浅梨身边走过时,他没看她,更不能开口说什么。   浅梨却自顾自的替他找到了所有的借口。   段侍卫从来都是冷冷的,但男人往往外冷内热,话少也不算什么。   至于不跟她说话,那也没关系,这说明他恪守礼节,很是懂的尊重。   一切都淡淡的,不会给她带来别的困扰。   但……   其实她一点都不困扰呀,反而是很希望眉眼交汇之间,能有些欲言又止的柔情。   浅梨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段侍卫,您……您来啦?”   段小白瞥了她一眼,开口问:“你主子呢?”   浅梨心里边欢喜,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段侍卫跟他说了四个字呢,真好,他跟别人可没那么多话。   “大姑娘晨起吃了早饭,服药后又睡下了,这会儿应该还没起,不过睡了好一会了,也快起了吧。所以,奴婢才去备了热水,想着等姑娘起身了,让她洗漱。”   段小白的脸上带着面具,但那股不悦的情绪,伴随着那个不满的眼神,直瞪向她。。   浅梨心中一惊,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神情惴惴的。   “段侍卫,您……”   “唤她王妃。”段小白的语气极其不耐。   “什么?可是我们大姑娘说了,她跟王爷的亲事,做不得数,王爷还晕着呢,大概连自己成亲了都不知道,所以,将来的事很难说,也不要我们改口,她说她听不惯。”   浅梨喃喃,说个不停,心里边委屈极了。   段小白的眼神冷寂,宛若能将人的性命给夺去了。   浅梨屏住了呼吸,先前的绮思散去了不少,竟不由的恐惧了起来。   ------------ 第93章 不适宜的情丝   顾惜年早已醒了,听见了段小白在门外说话,便命珠玉出来,请他进去。   珠玉见了浅梨,瞥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铜盆里早已转凉的水,吩咐:“这水不能用了,你再去换一盆,要烫热些的。”   浅梨想回嘴,这铜盆里的水明明还是温热的呢,拿进去主子刚好能用。   即使是再换烫水,送过来不还是得加凉水,调整适宜吗?   她觉得又被珠玉欺负了,下意识的就获得段小白的怜惜。   她把所有委屈全写在脸上,垂眸神伤,神情恹恹。   这一番抑郁寡欢的神情,再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了。   可她根本忘了,段小白这人本就了一副冷心冷肝,从内而外都透着寒气。   指望他会怜香惜玉,还不如指望赶紧入夏,等着天气转暖,也比等他神情缓和来的快些。   等浅梨泪眼嘤嘤的抬起时,面前早已不见了段小白,珠玉也跟着回房去了,连房门都被关闭起来,摆明了是没打算让她跟进去。   浅梨这下是真的要气到掉眼泪了。   大姑娘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把她看在眼里,先前就是碧落对她不满,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后来珠玉回来后,表现的比碧落更加明显些,时不时还会夹枪带棒的说她几句。   “谁招你们了,不就是怕我……分了大姑娘的宠么,也太欺负人了……”   她气呼呼的在门口使劲的一踩地,铜盆里的水摇摇晃晃,落出来大半。   衣服裙子鞋子,全都湿了。   “你们没回来的时候,大姑娘只对我一个人好,我还被提为了一等大丫鬟呢,你们回来以后,我被降为了二等丫鬟不说,连大姑娘都不待见我,每天做的全都是端盆送水的粗活,那些新来的小丫鬟都看不起我。呜呜,凭什么啊。”   越说越气, 哭哭啼啼的走了。   房门内,因为顾惜年正与段小白谈事,珠玉刻意避开,恰好是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拨拉着她的金算盘。   浅梨说的话,只隔着一扇雕花木门,清晰的传了进来。   珠玉勾了勾嘴角,不屑的笑了。   而顾惜年此刻也已坐在桌前,看着站在对面的段小白。   她淡淡开口:“昨夜谢谢你,护下了整个落霞院。”   段小白轻点了下头,不邀功,不自傲,平淡的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   过去,顾惜年还总在疑心,为何段小白身上的那副做派,半点没有屈于人下之感。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他在,自然而然的他便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天然的上位者形象。   今日才知,他竟是整支护龙卫的统领,在唐王盛宴行的身边,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也难怪他不讲任何人看在眼中了。   道了谢之后,顾惜年屈指轻轻敲着琢磨,话锋陡然跟着一转,眼神也多出了几分锐利来。   “不过,你昨夜擅闯我的卧房,这件事做的太过了。”   此等逾越之举,已然是大为不敬。   即使是在那样子的情况之下,段小白是有其他办法将她的安全守护妥当,那也没必要直闯卧房,非站在她身边不可。   更何况,令顾惜年感到恼火的事其实是:“你居然还点晕了我!”   “喔?”   段小白在面具后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神情。   但那副乌金面具把他的脸挡的太彻底,他的情绪才没有被顾惜年察觉。   “这件事,你做的太过分了。”   顾惜年明眸之中若有璀璨之光:“我极其讨厌失去意识,更讨厌将命运完全托付于他人手上。或许你是出自于好意,但你做这件事之前,想没想过要征得我的同意?”   “噢。”   段小白依然是一个音节来回应。   大概要表达的,他听到了。   但听到了不代表会后悔,听到就只是听到,反正他已经做完了,顾惜年现在说这些又又什么意义?   相处有些日子,段小白的脾性,顾惜年虽然没能完全品透,可两、三分的了解,却是有的。   他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在敷衍,她已看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如此,他露出那样子的表情时,顾惜年才分外恼火。   他分明又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当一回事。   “段小白,你……”   段小白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瓷瓶,放在她面前:“好药。”   顾惜年一愣,斥责的话,到嘴边却忘了。   “愈合快。”他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位置。   顾惜年伤的也是那里,所以他的意思其实是:抹这个,她的伤口会愈合快。   顾惜年不领情:“我不需要这个,多谢你的好意,但黄太医和刘太医已非常厉害,他们开的药,效果极好。”   段小白摇头:“它,更好。”   那粗哑的嗓音,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像是鞋底在沙石之上使劲的摩擦,各种粗糙,极其难受,他的喉咙每次一发出声音就会不停的滚动,仿佛开口讲话,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来自于身体上的折磨。   见顾惜年只是皱眉,却未开口,段小白难得慷慨,又补了两个字:“祛疤。”   顾惜年点了点头,攥住小青瓶:“多谢费心。”   段小白深深的凝着她,那眼神太过异样了些,顾惜年的心底,猛然划过了一抹连她都解释不清楚的情绪。   心里生出了一丝恼怒,还有一丝丝不安。   但很快,这些情绪全被她强行抹去,顾惜年眼神转为清澈的平淡:“四国大比之事,怕是要耽搁几天,我的伤好了,就恢复之前的切磋计划。我知你,所做这一切 的目的是为了赢得解药,解去唐王所中的剧毒,我嫁给了王爷,身为他的妻子,亦是同样的目的。因此,你不必担心太多,我会尽快的好起来。还有……谢谢你的药,问过两位太医后,我会用的。”   顾惜年说完要说的话,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段小白走时,神情间多了许多连他未察觉的很清楚的恼怒。   门一打开,迎面见到浅梨,换上了一件杏黄色的长裙,娇俏可人的样子,站在那儿,眼带着含情脉脉,直勾勾的望着他。   段小白瞥了她一眼。   浅梨立即娇羞不已,红了面孔。   但下一刻,段小白拔腿就走,根本没有丝毫要搭理她的意思。   只觉得顾惜年身边的小丫鬟,总是奇奇怪怪,这般胆大妄为,没点规矩,等以后,时机到了,还是要催着她把近身的丫鬟换上一批,像这般不可靠的样子,怎堪信任。   珠玉跟着走了出来,看着浅梨盯着段小白的背影,眼神都痴了,她有些不高兴起来。   “浅梨,主子要用的热水呢,不是让你去取,你取到哪里了?”   ------------ 第94四章 浅梨看上了段小白   浅梨满脸羞愧,仿佛心事被人撞破了似得,捂着脸,扭头就跑。   珠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到顾惜年身边,小嘴撅起了老高。   “又在跟浅梨生气了?”顾惜年的心情还算不错,搭着珠玉的手站起来,稍微活动活动身子。   她在军中,养成了习惯,哪怕是受了很重的伤,也不会一直躺在床榻上养伤。   让气血运转起来,反而有助于伤口的恢复。   再说,最初的不适之后,其实并不会疼到哪里去,她正逐渐适应着伤口的存在。   “主子,这个浅梨,好像看上段侍卫了,您是没瞧见,她冲着段侍卫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模样,都忘了我还在旁边,还肆无忌惮的盯着,都舍不得挪眼了。真是不嫌臊的慌。”   顾惜年有些意外:“浅梨?看上段小白了?你确定?”   珠玉脸颊泛红:“这种事,表现在脸上了,属下若不是亲眼瞧着,怎么会说出口来冤她?就刚刚,段侍卫都已走出院子了,她还站在那儿盯着人家,连雅间都不眨,更别提属下还在一旁呢,她连一点顾及都没有。”   顾惜年忽的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不是相信,更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珠玉叹气:“主子,您素来不会太宠惯着身边的丫鬟,往常那些,也全都是从小到大,严加管教,行事不至于有大差错。但浅梨,这个浅梨……属下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了。未免也太过天真烂漫了些,说好听点是没城府,说不好听点,就是个傻子,在府中为奴为婢,终身大事就不该是自己琢磨的,她倒好,情窦初开,可给自己选好了意中人了。这个段侍卫,真正的身份那般显赫,要什么样的没有?可能会看上她吗?”   珠玉今日是真的气急了,一口气所了许多。   若是碧落没出门,准时要训她话多,不该在主子面前滔滔不绝,疑有搬弄是非之嫌。   可珠玉忍到现在,真是忍无可忍了。   她今天是非得让顾惜年听进去不可,正酝酿着,要再说几句。   顾惜年轻声开口了:“段小白呢?他对浅梨也……”   珠玉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段侍卫根本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的,站在面前都只当看不见。其实这很容易理解,段侍卫可是护龙卫的统领,这般人物,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求娶的到了?哪儿看得上她?”   顾惜年弯唇笑了起来:“那冷冰冰的性子,平素里一句话都没有,倒是有几分桃花运。”   珠玉见状,颇为不安,跟在顾惜年的身后,小声的说:“主子,您不会是生出来想撮合这俩人的意思吧?”   “撮合?”顾惜年一脸奇怪的看向珠玉:“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若是传了出去,不仅坏了您的名声,这落霞院里边的丫鬟、侍卫更是没法做人了?她自己不顾著名节也就罢了,主子一直护着她呢,她竟不知自己这般作为,简直是恩将仇报。”   看着珠玉气鼓鼓的小脸,顾惜年反而舒心了几分。   她抬手,轻拍了拍她,“把浅梨叫进来吧。”   ——————   浅梨是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进门的,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杏黄色的长裙,这是她能拿的出的最好的一件了,还是入王府之前,顾府的掌家少夫人余氏做主,给陪嫁的丫鬟一人做了两身新衣服里的一套,杏黄色的长裙是在春末夏初穿的,料子很薄,应季的时候会很清凉舒服;   但现在却还是冬天,下过了雪,又反常的下了一场冷雨,外面是又阴又凉,厚衣裹着一件披风都觉得凉飕飕,还得在手上捧着一只暖炉才能稍微舒服些。   可浅梨却把夏日里的衣裙给换上了,小脸上擦了香粉,连头发都重新梳理的整整齐齐,将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都精心戴好了。   顾惜年的眼神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浅梨下意识的躲开了眼神,“奴婢可是特意把水烧的滚烫,然后从小厨房那边端过来的呢。主子,要不要给您烫一块帕子擦擦脸,肯定可舒服了。”   顾惜年没有说话。   浅梨赶紧把铜盆放到架子上,顾不上小手已经被烫的通红,迅速的抽了手巾,放入烫热的水中,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   顾惜年还是没什么反应。   珠玉就站在顾惜年的身后,冷冷的看着浅梨在做的这些事。   直到她把还散着白气的烫手巾捧着送到了顾惜年的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主子,您身上有伤,用烫一点的手巾会舒服。您试试吧,如果喜欢,奴婢每天都帮您弄。”   顾惜年不接,只是问:“浅梨,你不冷吗?”   浅梨不是个傻的,一听这话,整个人哆嗦了下。   “主子,奴婢……奴婢不是……”   “过了年,你就十六了吧?自己给自己琢磨一桩好亲事,原也不算什么。”顾惜年懒得跟个小丫头再虚伪试探的那一套,索性直接敞开了讲。   “奴婢没有想那些,奴婢不打算嫁的,奴婢一直想的只是跟在您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着,以报答大姑娘的恩惠。”浅梨攥着手巾,直接跪下了。   她真的穿少了,手里的帕子是身上唯一的热源。   可那种烫热,并不能维持多久,没一会,便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阵阵湿冷,传了过啦。   门外,有人轻轻的敲了几下。   顾惜年看了一眼珠玉,珠玉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   不多时,她返回,小声的报告:“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到了,急的不行,一定要见您。”   顾惜年心里有了数:“登闻鼓下中了一箭,还是没瞒住家里的人。”   珠玉应声:“满城百姓全看着呢,怎能瞒的了,这会儿才过来,怕是老夫人拦着,怕影响到太医的救治。”   “你去把两位夫人请进来吧,路上嘱咐丫鬟们照应着点,又是雨又是雪,地上路滑,千万别摔着。”顾惜年叮嘱。   等珠玉一走,她却也没有让浅梨站起来的意思。   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终身不嫁这四个字还是不要再说了,我顾家从未有过错待下人的事,感念忠仆护主,到了合适的年纪,还是会给这些为了顾家、为了主子做过很多事的下人们寻上一桩好姻缘,绝不会误人幸福。”   这话令浅梨生出了几分期待,她的眼睛,蓦地一亮。   ------------ 第95章 戳破心事   “大姑娘……”   “可你此刻之举,是沾上了忠仆,还是挨上了护主?”顾惜年目光如炬,宛若可以洞穿了人心。   浅梨吓的,心脏陡然剧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栽倒了下去。   “你在落霞院内当差,所思不是为主分忧,所想不是为这落霞院争几分体面,所求更非是将力所能及的差事做好。浅梨,当日在顾府,众仆叛主而去,你却跳出来表了决心,你说你想跟在我身边尽心尽力,你说你发誓不像旁人那般因利背叛,你还说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忠心为主的机会。我信了,留下了你,成全了你,可是,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好前程,从来都与主家的安危无关,是这样吗?”   听见另一个人,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全都一字一句的说出来。   就仿佛是有一双大手,将她身上唯一的遮羞布,全给掀了。   浅梨只觉遍体生寒,一时间,也搞不懂是身上的衣衫太薄,冻得她骨血僵冷,还是顾惜年的那一番话直击人心,他竟无法作答。   “大姑娘,奴婢并非是如此想的,奴婢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心尽力的侍奉,以报您的知遇之恩。”   说着,额头抵地,重重的磕下去。   咚咚咚——   就那么使劲的砸着地面,她头晕脑胀感觉不到疼,更不敢停下来,只求能再次打动顾惜年的心。   “你不必如此。”顾惜年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平静:“我已经说过,你年纪到了,不甘心一直在主子身边做个小丫鬟,想要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定下来,这原也没什么,虽不合规矩,但算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大姑娘。”浅梨眼含着热泪。   顾惜年抬眸看向窗子,不远处,顾府的掌家少夫人余氏和二少夫人冷氏已疾步而来,她便快速的做出了决定。   “这样吧,你稍后可以找机会去问问段侍卫的心意,看他愿不愿意迎娶你,若愿意,你便捎信儿回家,请你爹娘做主,寻个好日子嫁了吧。”   顾惜年蓦地想起了段小白盯着自己时,那双漆黑若渊,全无一丝波澜的眸子,将心底里生出来的几分不适强压了回去。   “主子?”浅梨瞪大眼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行了,就这么定了,你先下去吧。”   顾惜年自此便不再看她。   笑吟吟的柔和目光落向被屏风挡住的门口,不多时,果然见到余氏一脸焦急的出现:“这屋子是怎么回事?冷的如此厉害,火盆子也不多烧几个,极容易冻坏了人,咱们阿年……”   话没说完,就见到坐在桌边,静静等着自己的顾惜年。   余氏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低呼一声,也不等冷氏了,走的更快,直接到了跟前。   “莫要再多说无用的废话,你下去吧。”   顾惜年催着浅梨离开,而后又任由着余氏抓着自己的手腕,仔仔细细的检查着。   “长嫂,别急,阿年没事。”   余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撩开了顾惜年的衣领子,就看到了那一圈缠在身上的白布,眼泪顿时止不住了。“就知是这么一回事,你啊,伤的这么严重,也不知爱惜自己,快快快,去床上躺着,务必得好好修养着,万一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得了。”   顾惜年一脸纵容,由着余氏把自己扶起来,送到内室去。   余氏嘴里还在念不停:“你啊,怎么就不跟你几个哥哥学点好的?没事没事,嘴上永远都是没事,只报喜不报忧,可他们是爷们儿,原就是皮糙肉厚,你与他们比不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派人回府上说一声?大家知道你在登闻鼓下挨了一箭,魂都要被吓散了。”   冷氏则是催着丫鬟们再去上几个炭火盆子,用上最好了银骨炭,分别放置于房间的几个角落。   这室内的温度,很快便升了起来。   她这才走进内室,抿着嘴,坐在丫鬟搬过来的大椅之上,静静听着长嫂与顾惜年闲聊。   “这个伤,看似凶险,实际也只能算的上是皮外伤,我心里有数。”   她拍了拍余氏的手背,让她放心。   又问起了老太太的状况,连称不孝,让长辈和嫂嫂们为她担心了。   再聊了一会,余氏一直在观察着顾惜年的反应,见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双眸却是极其有神,并不是油尽灯枯之相,这才稍稍的放了心。   没呆一会,便告辞离开。   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余氏不能离开太久。好在二夫人冷氏的急病褪了,她一下了床,立即着手帮衬着余氏打理内外,顾家倒是逐渐恢复了井井有条的秩序,虽然还是在办丧事,免不得秋风惨淡,可有人撑着,总好过了从前。   顾惜年让珠玉把余氏、冷氏送了出去。   一路上,余氏仔细询问了不少事,珠玉一一作答。   问到浅梨,珠玉不由的叹了口气。简单的把这小丫头的心思说了一遍。   余氏听完,也有些不高兴:“心思那么大,也不看看自己说什么样。这种人,的确不适合放在阿年身边。”   “主子会有安排的。”   珠玉朝着两位夫人拜别,送她们上了马车。   等返回来时,才见浅梨哭红了双眼,跪在门外。   两名女侍卫挡在了门前,她想冲进去,但又露出了怯懦的神情。   见珠玉返回来,浅梨跪在,迎了过来:“珠玉姐姐,求您替奴婢跟主子求个情,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珠玉直接甩开了她:“浅梨,你现在是求仁得仁,主子都允了你,你就尽管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了,你让我求情,我还能帮你求什么呢?难不成你是想让主子去帮你跟段侍卫说那事儿?你要不要回房自己拿个镜子照照,你在主子跟前有那么大的脸面吗?”   浅梨目瞪口呆,嘤嘤嘤的哭声也小了许多。   珠玉懒的跟这个拎不清的说废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推门走了进去。   顾惜年倚在了床边,正静静的翻看着一本书。   “主子,黄太医走的时候,叮嘱您一定要多休息,这个伤太严重,没伤到要害也是会留下病根的。”珠玉把金算盘往桌上一放,挽起袖子,忙前忙后。   像浅梨这样的人,她是不敢指望了。   在顾惜年伤好之前,珠玉已决定了要亲自照看。   至于那几个碧落选出来教养着的小丫头,陆续也会用起来。把琐事分散下去,管的严一袭些,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主子,您是让浅梨自己去跟段侍卫说婚事了?”   ------------ 第96章 顾惜年,转明为暗   顾惜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嗯。”   “属下猜想,她一定会去。”珠玉不高兴的抿了抿嘴唇,“心思已经被戳破了,她也知自己在主子面前已是没了脸,走投无路之下,再难堪也会去试试,更别提,这事儿本就是她心里边念着盼着的,不亲自试过,怎么能甘心。”   顾惜年不在意的道:“她想去,便去过吧。把她的身契找出来,让她家人赎回,往后,她便不是落霞院的人,婚丧嫁娶,与人无干。”   珠玉应了声。   一个丫鬟的去留,算不得什么大事。   顾惜年已然做出决定,便不再去想。   她脑子里琢磨的还是昨夜的那一只小队,若真是岑铁伦派的人,他对于那样东西,还是相当在意的啊。   顾惜年的手上,多了一张羊皮卷,边缘处破损,还染了很多的血。那是,她父顾鹰身上的血。   这羊皮卷上,画的是地图。   边城以西,固伦要塞以南,顾家军驻扎的军营以北,恰好是这三个区域所围困的正中。   壅关长道是唯一进出的通道,但这条狭长而危险的通道尽头处,却是一整片绵延的老林,不知存在了几百年,林深树长,毒物毒蔓,生人禁入,有去无回。   而正是这片森林的深处某个位置,被人做了标记,那是顾家军内独有的暗号,意思是“使命必达”。   这张地图就被她爹贴身藏着,藏在了护心镜的最下方,血污糊住,严严实实,这份脏,让人不想去触碰,因此才有机会保存了下来。   “岑铁伦,你那么紧张,是知道了什么吗??”   ……   程先与吴辛等人将刺客的尸体处置完毕之后,便回到了王府内。   那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很快洗去了清理不掉的刺客血污。   唐王府在遭遇了巨大刺杀之后,竟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段小白自那日之后,也在落霞院内失去了踪迹。   他没再来看过顾惜年,谁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   六日后,顾家六具棺木,同一天下葬。   顾老夫人携着满府孤寡老幼,一路将棺木送至顾家祖坟,成百上千的百姓夹路相送。   等到灵柩度过,他们便沉默而无声的成群结队,跟在了最后。   一路送,一路行。   亲眼见证着,英雄们被一捧捧黄土掩埋住。   送葬的队伍之中,不见顾家嫡女顾惜年。   传言说,她在登闻鼓下,当心一箭,断了生机,哪怕有太医救治,眼看也是不能活的了。   所以在顾家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也不见她出现。   但落霞院内的诸人却是知晓,那一日顾惜年爬上了房顶,立于房檐的最高处,远远的望着长街上的人群簇拥,眼里含着热泪,在冬日里冻伤了她的面颊。   “父亲,兄长,你们先走一步,恕阿年不能亲送。”   “但你们放心,幕后黑手依然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顺着这条线,哪怕一路深挖下去,阿年也要把藏于昏暗处的那些肮脏交易,全都挖出来,曝光于烈日之下。”   “顾惜年当街立誓。”   她迎着瑟瑟寒风,行的是顾家军的军礼,郑重许诺。   十日后,顾惜年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她活动活动手脚,心口处只多了丝丝阵痛,但已无大碍。   “段小白,他是放弃了要去参加四国大比?又或是,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组队人选了?”   当顾惜年的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时。   仿佛有了一丝感应,段小白在那天清晨,抱着重剑,出现在了落霞院内。   “你,可以吗?”   隔着一段距离,他望着顾惜年苍白的脸,似乎已忽略掉了她过于消瘦的身形。   “可以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惜年也懒得说废话,解下腰带,手腕一抖,竟然一把通体泛着银光的软剑,这把剑,比较特殊,比一般的软剑要长些,但剑身更为锋利,被顾惜年当成了腰带,大刺刺的围在了腰间。   这正是她使的最顺手的那一把。   当她振臂,将一把软剑使的如游龙在天时,段小白便知,昔日战场只是,顾惜年凭借女子之身,是怎样拿到了顾家小爷的称呼了。   他眼中,多了几分兴味盎然。   “那便试试。”   …………   唐王府,对外宣称,唐王盛宴行卧床不起,身患重病;   唐王妃顾惜年身受重伤,生死垂危。   在外人眼中,一府二主,皆是苟延残喘,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没了。   这也正合了顾惜年的心思,她就是要利用好了这一次的危机,正大光明,转明为暗。   最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是时日无多,如此,她才方便去做自己的事。   甚至为了逼真,她还找了个与自己身高、体型较为类似的女侍卫,让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套上自己的裙子,躺在床上,扮成了自己的模样,一日一日的睡着,谨慎的应对那些可能过来窥探的眼睛。   她深思熟虑,连顾家出丧那日,都不曾出现。倒真是骗过了不少人,对她的状况,信以为真起来。   而顾惜年在这段时间,也并没有再去看望过盛宴行。   她心里边也会担心盛宴行的身体状况,可来不及做什么,因为每天睁开眼,都会有一个段小白准时出现。   段小白从未将她当城王妃来看待,心底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在四国大比开始之前,拖着她跟上自己的节奏,补上之前耽误的那些时光。   天底下,哪有真正心意相通、步伐一致的两个人,更别提,他们从前陌生,没有过任何接触,只为了比赛夺冠而组合在了一起。   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在千锤百炼之中,形成一种战斗上的默契。   四国大比,赛期在即。   时间所余不多,段小白是将每一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三个时辰,不间断的强化练习。   顾惜年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密布,一层叠着一层,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那个姓刘的太医,每晚都会瞧瞧的来到落霞院,给顾惜年煮好了药汤,让她浸泡沐浴,之后再处理好因为高强度的对战而留下来的暗伤和淤青。   刘太医的药汤和金疮药很是管用,配合施针,一晚上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到了清晨,天还未亮,段小白必然雷打不动,准时出现。   他所带来到压迫感,一天比一天强。   顾惜年承受着的死亡的威胁。   她在战场上,几进几出,也不如这些日子以来,与段小白交战时所承受的压力来的重。   然而重压之下,效果也是明显。   顾惜年的进步神速,一个月过后,她已提前达到了段小白的基本要求。   护龙卫那边,每天开始派高手过来,四人一组,直接与两人对战。   并不是点到为止的喂招,还是实打实的对战。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段小白与顾惜年互为彼此的倚靠,他的剑影,无时无刻不在护着她,她的长鞭,将他环在其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可以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去守护。   而赶来帮忙做对手的护龙卫,从一组四人,到一组六人,再增加至八人,十人。   距离四国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顾惜年却无暇去考虑许多细节,每日晚间的对战结束,她有几次甚至是靠着碧落和珠玉的搀扶,才能回到房间里去。   二对十,段小白依然不满意,他竖起四根手指,意思是,最终要达到二对十四,才勉强合格。   两个人,对上十四位护龙卫,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顾惜年的内心是拒绝的。   但真的到了对战时刻,段小白一摆出了姿势,她便咬着牙上了。   “大姑娘,有必要如此吗?”   当顾惜年浸泡在药汤之内休养,珠玉送上温水,顾惜年手上却没有接稳,直接把一杯水都打翻在了浴桶内的时候,珠玉终于按捺不住眼底的担忧,轻叹了一声,碎碎念着劝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段时间,顾惜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看在眼中。   一身的疲惫一身的伤。   她家主子,虽说是随父、兄从军,在军营之中长大,可好歹也是将军府堂堂的嫡长女,嫁入了王府之内,更是记录玉蝶之上的亲王妃,何需去遭这份儿罪。   只是顾惜年不允她们插嘴评奖,珠玉便忍啊忍啊忍啊,心疼极了。   今儿见顾惜年已疲惫到了端着水杯的力气都没有,她便再也克制不住了。   “珠玉,若是再上了战场,今日之我,与往昔大有不同。”顾惜年抬起手,掬捧起了浑浊的药水,她微微眯着眼,对于此刻清晰所能感受到了充满了力量的感觉,非常的满意。   “主子,您身份尊贵,也已出嫁。哪儿有亲王妃会去战场杀敌的呢?这个念想怕也只是念想,想想罢了。”珠玉拎起大壶,往木桶内又注入了许多药汁,给桶内原本转凉的药升温,再增加更多的药性,帮助顾惜年的身子彻底放松。   做完这一切,珠玉走到了外间,分心盯着顾惜年泡浴,还要忙着忙着算账。   她已经按照顾惜年的要求,将手上所掌控的生意重新做了调整,之后有计划的做了分配,并紧急的给各地的掌柜和挂名的东家发出消息,招他们入京商议。   顾惜年与段小白每一日切磋完毕,她的其余时间便与珠玉一起,盘点这些生意。   首饰铺、当铺和杂货铺的生意,最是适合之前顾惜年心中关于消息传递、情报联络方面的设想,且南来北往,买进卖出,利润是相当的不错。   初始阶段,整个商铺的脉络,除了在东盛国内铺开外,珠玉还计划着在京城内再开几间铺子。   因还是另有目的,铺子的位置,就比较讲究了。   不过这些事,绝对是难不倒小财神。   珠玉从外奔波而归,一天都不愿休息,立即进入了状态。   一月有余,新铺陆续开张,旧铺不适宜的正在转让,信任的人手也已调集到位,她每天巡视完了店面,其余时间全窝在了顾惜年的房间,把金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顾惜年沐浴之后,便走了出来,在桌边坐下来。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热粥,还得分心查看账册。   “因为四国大比的关系,往来的客商明显多了不少,白大哥去年定的那批白茶明显不太够了,昨日还命人来询问属下是否还有库存。   听说啊,他的四福客栈,连最差的房间都被人定出去了,包院包房包三餐,一口气定几个月房子的客人就有好几个,白大哥赚的是盆满钵满。”   珠玉与白瑾瑜那边联系紧密。   在京城之内开铺子,有白瑾瑜这样子的人物相助,往往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珠玉哪里舍得放弃如此好的合作伙伴,从开始筹划着完成顾惜年交给她的任务那天起,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跟白瑾瑜去通过了气。   虽然白瑾瑜不知道顾惜年为何动心想要在京城内做生意,但既然是她要的,他肯定是要全力相助。   更别提顾惜年所选的行业,全都是当铺、杂货铺、首饰铺和姑娘家最喜欢的胭脂水粉铺子,做的生意与他的茶馆、客栈、酒楼等并不相冲突。   珠玉已然从江南、江北、西北三处建立起了稳定的供货渠道,茶、绢、金银饰品、瓷器等等,都可以弄来大批的货源,由白瑾瑜出面,从四福客栈分发出去,如此,那几年珠玉没有拿银子出来开铺面,也顺利的建起了一条生意渠道来,积攒了大批的银钱。   而今,要买铺开张,倒也不难。   只是白瑾瑜那边还在心疼分发货物的这个利润,一来一往,不需要多耗费心里,其中所得已是极其可观。   相比之下,耗费了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的四福客栈和茶馆、酒楼这些,利润仍是薄了。   但白瑾瑜并不很介意。   一来四福客栈是祖产,他家几代人的心血,轻易不可能放弃。   二来客栈、酒楼、茶馆这些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想要跟珠玉联手把生意做好,也离不开这份产业的支持。   三来白瑾瑜既喜欢也擅长待在这样子的地方,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生活状态,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顾惜年自入了唐王府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都会出来与白瑾瑜喝一盏白茶,聊完了事儿,她便回了。   珠玉倒是每天都跟着跑,拎着她的金算盘,在四福客栈内进进出出,最后索性包下了两间房,外地进京而来的其他铺面的掌柜跟东家,就落住在那里,很是方便。   “白大掌柜有心想要继续做货物中转的生意,他在城外买了一处挺大的庄子,庄前有地,租给了佃农耕种,庄后有林,正尝试着移种果树,还有挺大的一片菜园子,种出来的菜足够四福客栈所用。   除此之外,庄子上还修了一排房子,对外说是给伺候地的长工们暂住,实际上就是为了做中转货物的库房所用。大姑娘,这个事儿您是否还要再考虑一下,货物往来的利润丰厚,就此放弃的话,未免太过可惜,恰好白大掌柜连库房都预备好了,能不能……”   ------------ 第97章 苦熬,背水一战   顾惜年已经猜出了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她放下了账册,轻轻摇头:“每个人的精力有限,而银子却是永远赚不完的。倒货卖货,看起来利润丰厚,实际上已经占用了你大部分的精力,每年为了寻找优质的货源,你得有十个月在路上,珠玉,这太辛苦了。”   珠玉目光灼灼;“大姑娘,属下不怕苦。”   顾惜年看着她圆圆的小脸也跟着清瘦了不少,但每当提起来赚银子的时候,她整个人是神采飞扬着的。   她不由的笑了起来,把丫鬟端给自己的红枣燕窝羹送到珠玉面前,顺手把小勺塞进她手里。   顾惜年催促一声后,珠玉脑子里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怎么赚银子的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注意到手上捏着的是什么,顾惜年让她吃,她便不犹豫的吃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怕苦,可是,我希望你能集中精力去做更重要的事;珠玉,你既无分身之术,便只能学会舍与得;懂吗?”   珠玉是似懂非懂,不过既然是主子如此吩咐,她稍稍纠结了一下,也就放下了。   “等将来属下要替大姑娘把各种铺子开遍四国,哼,银子觉不会少赚。这边亏掉,那边找补,我小财神从不做吃亏的买卖。”她是在宽慰自己,可是一张可爱的小脸上,却露出割肉般的神情。   嘴里还含了一口香甜的燕窝羹呢,可她的表情可是一点都没有快乐起来。   “是了,你说的很对,开铺子并不是长期的计划,而是要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完成,你想想看,你要做多少准备工作,还要召集多少的人手过来,况且,这些铺子都要尽可能的做到盈利,小财神,这个挑战大不大?”   珠玉点头:“大。”   “挑战那么大,你的心里还记挂着蝇头小利?”顾惜年眼底满是笑意。   珠玉瞬时露出慨然赴死的决绝神情:“一年几万两的进出,可不是蝇头小利。算了,属下想个法子,把手上的生意给白大掌柜分出去吧,不做是不做了,白大掌柜得领大姑娘的这份人情,将来,铺面陆续开张,少不得白大掌柜出手相助,有来有往,交情才能长久。”   话是这么说。   道理也是如此明白。   可小财神是只进不出的性子,要她舍财,委实肉痛。   顾惜年又把一小碟酱肉包送到她面前,依旧是递了筷子。   于是珠玉像是泄愤似得,张开小嘴,把包子全塞进去,用力咬咬咬……   等到吴辛巡视了一圈,把落霞院的事全安顿妥当,也确定了女侍卫们的值守安排没有纰漏之后,习惯性的还要回到顾惜年这边来,看看主子有什么需要。   他一进来,就见到珠玉吃的两颊都鼓起来了。   再一看,小厨房给顾惜年备下的宵夜,几乎全都进了珠玉的肚子。   顿时有些生气。   “你的那一份宵夜还在灶台上热着呢,等会回房再吃不好吗?怎的把主子的燕窝羹都给吃了。”   珠玉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到了最大,扫了一眼面前,各种堆积起来的账本和笔墨之间,大大小小的盘子几乎全都空了。   的确是,让她全给吃了。   主从有别,吴辛最是讨厌没规没矩,恃宠而骄,行为不加约束。   再加上,他的司职之中,主管刑责。   珠玉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身子往顾惜年身边蹭过去,都不敢看吴辛冷冰冰的眼睛。   虽然这位是唐王身边的近身侍卫,可自从那一日百来位刺客一起闯进府,险些酿成大祸之后,吴辛便分管了落霞院,暂时接替了碧落的位置,先守护着顾惜年的安全。   管的多了,早已不分彼此,竟连珠玉也一起管教起来。   “是我给她吃的。”顾惜年拽着碧落的袖子,强让她坐了下来;“珠玉最近很是疲惫,每天睡的不足三个时辰,你看她的眼眶都乌青了,等下回去,记得告诉小厨房的厨娘,你、珠玉、程先这些府内的管事,三餐和宵夜都要做的更精细一些,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厨娘。”   “这不合规矩。”吴辛眼底浮现出一抹暖色。   “落霞院内,我的话即是规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顾惜年是以命令的语气说出的,便代表着没有通融的余地。   吴辛还想再劝。   顾惜年轻叹:“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们在了。一个一个,全要活出个精气神儿来,再忙再累也要好好吃饭。”   吴辛知她心底里藏着感伤,便也就不说话了。   坐下来,又聊了几句。   吴辛跟珠玉退了出去。   顾惜年躺在床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窗外,万籁俱寂,一切声响全消失不见。   她静静的想了会最近在处理的事,吴辛和珠玉做事非常妥当,她不必像从前一般要再为琐事而劳心。   唯一要应对的就只有一个段小白。   这个人啊,一根筋来的,认定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休想让他中途放弃。   窗外夜幕昏沉,傍晚过去,夕阳余晖散尽。   时辰已到,段小白八成又要找过来了。   几乎是脑子里才浮现出这个念头,门外已有女侍卫前来报告。   “主子,段侍卫问您,一切是否准备妥当了?”   “他今晚,又带了几个人过来?”顾惜年边说,边解开了手腕上的带子,丢在一旁,揉了揉白皙的手腕。   这里曾经有伤,为了方便发力,她才用这带子固定住了手筋。   已然感觉到了大好,她便将捆在身子各处的布带,一一去除掉了。   神清气爽的感觉,顿时激起了万丈心绪。   她觉得今晚,必是能发挥出最佳的状态。   女侍回道:“属下也不知段侍卫呆了多少人,演武场上,到处都是。”   顾惜年挑了挑眉,不忧不惧,反而是极其好奇。   “这人,不知又想出什么点子了。”   她开了门,跨步走出。   一轮孤月之下,段小白负手而立。   “可好?”他问。   “大好。”她答。   段小白眼底现出浅浅的笑意:“如此,便全力以赴。”   这话,委实令顾惜年想要深深叹息。   “哪一日,不是全力以赴的对待了?”   他所设计的解困之局,便是要比四国大比所遭遇的重重险境更加的艰难,在自己人这边,已是有把握应对所有,真到了比赛那日,必然是胸有成竹,沉着应对了。   顾惜年倒也还认同段小白的想法,可回想起这些日子,她每一日都要经历无数的崩溃,每一时都虚弱的仿佛再也站不起,能苦熬至今,已超过了预计。   但瞧着段小白的神情,似乎还觉得不太够。   他的薄唇,冷冽勾起。   单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拖着向前行。   顾惜年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似乎提起知道她的打算,铁钩似的手指,反而更加用力,捏的她骨头都要折断了一般。   演武场内,果如女侍卫所说,到处都是护龙卫。   数不出来有多少,因为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他们身上都有种虚幻的气质,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影影绰绰,每个都是隐藏大师,每个都是刺杀高手。   段小白将一根檀香点燃,插进香炉。   “香燃尽,为终。”   几乎是他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靠近两人最近的八位护龙卫,同时有了动作。   手上拿的是竹棍,以此代替刀剑,他们配合默契,踩着变幻的身法,直接向两人冲了过来。   顾惜年与段小白背靠背而立。   一个护左,另一个防右,各自专心对待着迎面而来的强敌,又放心的将自己的另一侧交给对方来保护。   默契与信任,源自于千百次的战斗。   此刻,他与她,宛若一体。   战!   ------------ 第98章 太子殿下   一炷香。   宛若一生一世那么长。   寸寸香灰,寸寸光阴。   护龙卫收下的是铁血严令,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段小白和顾惜年不再是与他们所熟悉的尊贵人物,而是他们必须尽全力去打倒的敌人。   六人一队,八人一组。   护龙卫内,自有条条框框的规矩。   他们仿佛并不是人,而是一把把出鞘的利刃,挥舞刀锋, 所向披靡。   走的是快打快攻的路子,多人围攻,配合默契,一旦发动,便宛若是天女散花,急雨倾盆。   上下左右,全都是攻过来的影子,往往是一击即闪,并不恋战。   顾惜年对方的很是吃力,因为段小白给她提出来的要求是要完美守住,自己不能受伤,也不能让他受伤。   要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   但这一日,在她的眼中,那些护龙卫的动作,仿佛是突然放慢了下来。   她手上的竹枝,仿佛是她手指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可以将她脑中所设想的反击,完美完成。   攻来六人,她有把握至少将两人的命穴点中。   而被点中了命穴的护龙卫,在实际交战之中已是重伤或死亡,可宣告直接退出了战局。   顾惜年大汗淋漓。   她的每一个动作,全都是下意识的配合段小白而做出的反应。   段小白前进,她便后退。   段小白攻击,她便防守。   两人宛若是一人,不必发出指令,身体自然契合。   能做到天人合一的程度,几乎是不可能。   但宛若是一场不可能的奇迹,却真的生生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刻,不论还剩多少护龙卫等着攻上来,也不必去管这一场战斗还有多久能结束,两人一心,所向披靡。   忽的,护龙卫内生出异动,他们不知为何,整个变的不安了起来。   冲上来的人变的更多,一组紧跟着一组,丝毫没有停歇。   出招变的更快,一下连着一下,百手千腿,全无规律,说不上从哪一边,杀机来袭,便要破了防备,功亏一篑。   “拼了。”顾惜年咬紧了牙根。   段小白将自己所拥有的浑厚战力,催发到了极致。   她亦是如此。   明眸染红,气息稍乱,可那种仍有盈余的感觉,却是时时的提醒着她,还可以,远远没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香头燃尽。”   一道声音,高昂响起。   之前还在密集攻击的护龙卫如潮水般散去,各归其位,不再发动攻击。   “这就……结束了?”顾惜年站直了腰身,目光朝着香炉的方向望了过去。   果然,那一只长长的檀香,此刻已燃烧殆尽,只余一缕空烟,随风摇曳,消散于沉沉的夜色当中。   她的身后,一直用后背抵着他的段小白,轻巧的退开了。   顾惜年只觉身体一凉,随着属于他的温度远离,这夜晚的寒意,也不客气的来袭。   “退下。”段小白森冷下令。   护龙卫们无声的抱起手腕,重礼敬之,以此来表达对于二人的钦佩之情。   顾惜年将手中已经劈碎的竹枝,拄在地面,当成了拐杖。   她咧开嘴,轻轻的笑了:“今天结束的很早嘛。”   若是往常,时辰不到,段小白绝不会下令停止。   他就是要用这种一次次逼至极限的方式,来迫着她快速成长,根本不容拒绝,更别想偷懒。   “你,可以了。”他难得和颜悦色,沙哑粗粝的声音,透出了三分满意。   “什么?”顾惜年迟疑了半天,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你是说,我达到你的标准了?我们以后都不用切磋锻炼了?”   段小白点头:“好好休息。”   此时,距离四国大比,还有五天。   京城上下,已是人来人往,极其热闹。   难得能看到异族齐聚的场面,那些面貌打扮,明显不是中原人,偶尔眼神相对,会看到对方不驯的眼神,虽是远道而来,却一点不懂收敛,肆意释放着蛮荒之民的野性。   七皇子负责督建四国大比的场地,此时已然完成,并交付给了各国代表来验明使用。   差事办的好,银子花的少,偏还建的富丽堂皇,彰显了大国之威,七皇子因此受到了大大的褒奖,皇帝在朝堂上夸了又夸,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七皇子是春风得意,不少人纷纷巴结着,前呼后拥,府邸里出入的皆是达官显贵,一时风头无两。   这一日,他来到场地之内,立于高台之边,背着手向远处望去。   京城美景,尽收于眼底。   亭台楼阁,巷坊街市,好一派盛世繁华。   “殿下,您要知道的事,属下已经打探明白,唐王府的确已报名参加了四国大比,但却只是选派了两名侍卫,并无特别增加人选。”   七皇子诧异回眸:“本王的那位七皇叔,可是等着拿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来救命呢,唐王府这是怎么回事?不打算救他们主子了?”   手下人抱拳,摇头表明不知内情。   这唐王府历来是外松内紧,看似谁都可以进进出出,走上一遭,实则是铁桶一块,防的是滴水不漏,关键的信息,从来是暗藏极深,难以获得。   七皇子问:“那个顾惜年呢?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   手下人依然摇头:“目前得知的消息,顾惜年中箭之后,在宫中的几位太医的救治之下,勉强保住了性命。但伤及心脉,元气大伤,也就是苟延残喘着度日,还能支撑多久,谁都不好预料。”   七皇子对于这种话题,显然是极其的感兴趣。   “噢?可是确定了消息的来源?”   手下人道:“唐王府内用药,主要是从两处获得,一是太医院供药,二是在京中最大的药铺保和堂去拿药,这两处皆是有可靠之人盯紧了,从药品采买和用量,以及偶尔递过来的房子来判断,可知王府之内的确是有人中毒有人重伤,且分量很大,还取了不少延缓虚名的老参、灵芝等。人尽皆知,唐王已昏迷许久,吊着一条命等解药呢,根本用不上这些,唐王府突然采买,应该就是给他们王妃用的。”   “还救什么救,浪费那些好药,就让她随着顾家的死鬼们一起去了,岂不是清净?”   七皇子跟顾惜年还是记着仇呢,一提起这女人,便让人他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得知顾惜年中了一箭,他明知不该提起,免得落人口实,但依然是管不住嘴,有机会时,一定要狠狠的叨念上几句,心里便觉得无比快意了。   手下人顺着七皇子的意思附和了几句狠话。   七皇子才想到了什么,下令道:“父皇曾提起过,绝不可小觑唐王府。连父皇都如此忌惮,唐王府必定是另有些门道。虽说现在唐王与顾惜年皆是半死不活,但也要多派人盯好了,这世上,唯一不会搅风搅雨的就只有死人。”   手下抱拳,低声称是。   七皇子又背着手,在高台上站了好一会。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就落在了更高处。   那里安放着为帝后准备的龙凤椅。   一左一右,共有两把。   七皇子斥退了周围的手下,鬼使神差的似得,一步一步,沿着石阶,朝着高台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龙椅前,从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角度,再看向远处时,整个京城都仿佛变成了一副图画,大好江山,尽收于眼底。   明知不适宜,可他依然像是着了魔似得,往龙椅上坐了下去。   龙椅只是一把椅子,但坐上去的感觉,实在是与往常坐任何一把椅子都不大一样。   他屏息凝视,从有一刻如同此时般,胸中充满了豪情万丈。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做皇帝。   当皇帝的滋味,实在太秒。   那这是苍天之下,万民之上,这人间,尽皆踩在了脚下。   “太子殿下到!”   还沉浸在皇帝梦里的七皇子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身形一个滑顿,差点从龙椅上跌了下去。   “他怎么来了?”他恼火非常,提着袍子,就要下了台阶。   心情太急,也是心虚,竟一脚踩在了袍子地步,直接翻滚了下去。   “殿下,您没事吧?”隐在暗处的侍卫,一拥而上。   还有人大喊:“小心提防此刻,保护七皇子。”   七皇子听了,脸颊烧烫,但还得强撑着,假装一切正常。   他被人扶了起来,指着远处一条街的酒楼说道:“那个位置总有人来人往,且地势较高,若是设伏,必难防备。四国大比之日,父皇与母后将亲临观战,必须要安排的妥妥当当,哪怕出了一丁点差错,你们的脑袋全都保不住。还不快去想好对策,把事情做的更妥当些。”   手下们惶恐不安,赶紧去了。   七皇子解了困窘,人也已经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着明黄色储君华服的男子,锦衣玉面,头顶金冠,款款而来。   “七弟,你是真忙,孤听他们所,你又来检查四国大比的会场,恰好也在附近,便来看看你。”   七皇子露出惊喜的笑容,赶紧迎了上去,行了大礼:“臣弟才听下边的人来报,说是您到了,正要去迎您呢,您倒是先行了一步,实在是显得臣弟有些怠慢,弟要给太子哥哥赔罪才是。”   在外人面前,兄弟和睦,透着亲热。   太子连忙抬手,把要拜倒下去的七皇子扶起,也不撒手,就那么挽着。   “自家兄弟,哪有那么多说道,是孤没给下人们留通报的时间,直接来了,你倒好,反而往自己身上揽了罪过,哪有这个道理。”   兄弟齐声大笑。   两边的侍从,各自向后退去。   只有太子和七皇子身旁的近身太监,远远跟着,随时准备伺候。   “这四国大比,乃是难得的盛事,十几年才能轮到东盛国来承办一次,父皇极为重视。但七弟将差事办的如此漂亮,连父皇都称赞不已,孤为弟弟高兴。”   太子在笑,眼睛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   看似和煦温暖,可若是盯着他的眼,就会发现那双眸子里并无一丝温度,眼神透骨的寒。   ------------ 第99章 冷面佛医琼宵   “臣弟年轻,行事多有鲁莽,从前父皇与母后皆是时时教着,但真要说办差,哪一次都未能做到尽善尽美。此次四国大比,乃是重中之重,一等大事,父皇将之交拖了下来,臣弟心里也是没有把握,日夜难安,总怕哪里不周全。幸好,现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能勉强能够交差。”   太子揽着他的肩膀,轻拍了几下:“你啊,还是那么谦逊。”   “是太子哥哥抬爱。”七皇子适时的低下头去,忍着想要躲这只笑面狐狸远一些的冲动。   不知为什么,每次与太子距离的近了些,他的心底里便总是有些戒备。   这也是从小到大,每时每刻,皆会生出的感觉。   皇族子弟,金枝玉叶,哪个不是心事沉沉,各怀算计。   面儿上越是亲近,背地里才越是要防备。   七皇子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跟随着太子的脚步,在会场内四处看看。   太子饶有兴致的问东问西,他一一作答。   太子便不吝惜的夸赞,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得扔了过来。   七皇子还得想办法谦虚、推辞。   说到最后,嘴巴都干了。   那些夸赞里,便似乎多了些若有若无的嘲意,明明每一句都好听得很,可就是透着古怪。   七皇子忍无可忍,僵笑着问:“太子哥哥今日到处,怕也不仅仅是想检查一下臣弟的差事做的怎么用,您日理万机,琐事缠身,必定还有其他交代。咱们兄弟两个不外道,您尽可直言。”   太子笑的更甜,“七弟绝顶聪明,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孤来找你,确实是有一事,需求得七弟出手,帮忙协调。”   七皇子的神情淡了下去,他就知是如此。   但哪怕不情愿,也还要接上一句:“何谈求不求的,自家兄弟,您又是我的太子哥哥,做弟弟的自然是要为太子哥哥分忧。”   甭管这番话是不是发自于内心,但面子上是过得去了。   太子便不再客气,正色道:“四国大比的赛制和参赛名单,都已列出来了吧?”   七皇子点头:“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在筹备着了,四国大比其实就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四国都是斟酌之后,才选定了出赛人选。”   太子显然是清楚其中内情:“孤听说,还有一部分参赛名额,给的是奇人异事,无论是来自于民间,还是来自于达官显贵之家,只要有这份自信,便可报名参加,争得一个机会,获得大赛的头筹。”   七皇子朗声笑了起来;“的确是如此,但太子哥哥也应该清楚,这部分的参赛名额实在有限,因为整场比赛的最终结果,还是要有一个可控的范围才行,因此,大部分的参赛者仍是要预先定好,而闲散人员去争的那部分,算的上是僧多肉少,极其难得。”   他似乎知道太子的目的了,为了防止他说出让自己感到为难的话,七皇子抢先一步,说的更加仔细。   “太子哥哥,若是想要这个名额,臣弟实在无能为力。名额早已定好,只有三个,而目前登记在案,准备前来争夺的,已有四百多人,您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三个名额只能是强者得之,预先给谁,都会有人大为不满,必是要闹起来的。”   太子殿下笑眯眯:“孤已知如此,也不为难你,只送一对兄妹进来,按赛制规则进行比试,若他们可以打败其他对手,脱颖而出,还望七弟给几分关照。”   七皇子一听是这样,便不再推辞。   “太子哥哥开口,臣弟自当遵从。”   此时,太子身后,站出了一对男女。   男子生的女貌,平添妖娆。   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冷酷无情。   更为稀奇的是,这二人性别有差,却是有八分相似,果真是一对双生兄妹。   “周方,周圆,你们等会去先报个名吧,一切按照四国大比的规则走,不得有误,可懂孤的意思?”   周方、周圆齐齐朝着七皇子见礼,话不多,但他们二人就好像本身就是一个人,连说话的语调,呼吸的节奏,全都奇异的一致。   七皇子挥挥手,立即有侍卫过来,把这对兄妹俩带出去了。   “太子哥哥,这是看上了四国大比的彩头了?您府上,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居然还为了那点东西,特意派了人来。”   太子仍是好脾气的笑着,仿佛他的脸上,除了那弧度没有变化的笑意之外,根本就没别的表情。   “孤看中的东西,只能在四国大比的奖品里拿,托关系卖人情也办不到的事, 唯有这般,孤还得多谢七弟,能卖这个面子给哥哥呢。”   如此说来,七皇子反而是有些好奇了。   他忍不住的问:“不知太子哥哥指的是哪样?”   太子歪着头:“楚国公主交上去的阴阳风水毒与解药咯,孤听说,楚国的公主对待七弟颇为上心,可惜孤知道的晚了些,若不然,还可通过七弟的关系,看看能不能直接找楚国公主要来呢。”   七皇子的心底,莫名的一紧。   他蓦地望向太子,太子已经转身,道了别,准备离去了。   七皇子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按下了追问的念头。   阴阳风水毒和解药,那可是唐王盛宴行救命的东西。   太子奔着这个来了,他的目的是……?   ————   午后。   一名裹着面纱的女子,敲响了唐王府的小门。   报上姓名之后,小厮立即面色恭敬,将之迎入。   珠玉得了消息,从落霞院内狂奔而来,迎到了院门口,已见女子站在那里,背后背着一个好大包袱,手上还提着一只极大的药箱。   可不正是在外游历许久,才刚返回到京中的故人嘛。   “琼宵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珠玉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女子。   琼宵眼底现出了一丝暖气,抬手拍了拍珠玉的后背:“轻着点,别打翻了我的药。”   珠玉一听,连忙把人给放开,顺便把药箱给接了过来。   “姐姐先回房去清洗一番,大姑娘正在午睡,你收拾妥当之后出来,她就醒了,见你归来,必定欢喜。”   琼宵抬手,解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极为素雅的容颜,她仿佛是挂在天空的皎月,可远观却无法靠近。但眉宇之间,又天然存在着一种浓浓的佛性,令人自然的联想起了“慈眉善目”四个字。大约是治病救人,做的多了,气质便是如此。   这一路赶回来,除了必要的休息,琼宵几乎没有停歇。   到了顾府,才得知她家主子已经成婚,嫁入唐王府。   琼宵来时一路,就不停的在懊恼。   此刻见了珠玉,那股子不舒服的劲儿还没过呢,既然主子在休息,她便直接拉着珠玉回了房去。   从珠玉口中,问出了主子目前的状态,琼宵的心都提起来了。她是愈发的懊恼自己回的慢,可是耽误了不少事。   于是,当顾惜年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醒来时,琼宵到了跟前,跪倒就拜。   “主子,属下回晚了,请您责罚。”   一别几年,琼宵已长大,跟记忆里的样子有了些差别。   但见了顾惜年后,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激动不能抑制。   容貌变了,感情却没变。   顾惜年颇为欣慰:“回来就好,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主子无需挂心。”   闲话可以以后再说,琼宵急的是,想先去查看一下顾惜年的身体状况。   她已从珠玉口中得知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尤其是顾惜年身上的那些伤,她极是挂怀。   非要磨着顾惜年伸出手腕来让她检查,这一按之下,琼宵的脸色又是变的极其难看。   “从今日起,属下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帮咱们大姑娘调养身体。衣食住行,先按属下所说的来,那么,属下可以保证,四季之后,大姑娘的内伤尽除,可恢复如初。”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可是极为的难看。   哪怕是顾惜年,若是开口拒绝她的安排,琼宵都得当场抓狂。   “四国大比在即,我要与唐王府的侍卫组队参加,到那时,即使万分小心,怕也还是会受伤。内伤外伤,总是要承受着的,无关大碍,倒也不必着急。”   琼宵咬紧了牙根,说这话的人也就是顾惜年自己,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人,她怕是都要当场翻脸的。   可即使是如此,琼宵的神情依然是不大好。   她道:“主子的话,的确是有几分道理,但属下擅长的是岐黄之术,属下最知道如何调理,能让您的身体始终维持在一个最佳的状态。属下当年是在夫人面前发过毒誓的,这一辈子,哪怕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得保护着主子的周全。如今,誓言犹声声在耳,可主子却是一身的伤,属下……真恨不得活劈了自己。”   珠玉听到这话,也是跟着一激灵。   因为这个毒誓,她也发过。   想到自己一直守在顾惜年的身边,也没能做到以身护主,她便觉得惶恐不安起来。   也不敢找任何借口推卸责任,连忙一撩裙子,直接跪倒在地。   “属下护主不利,还请大姑娘责罚。”   顾惜年失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事出突然,无法事事周全,我从未责怪过你们。”   琼宵眼含泪意:“主子可以不怪罪,但属下等却不能不自责,夫人将属下们抚养长大,悉心教导,为的就是要咱们好好的护在您身边,可这点事,属下们都没做好,怎不该罚?”   顾惜年捏了捏眉心,认输了:“好吧,我就在这儿呢,你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衣食住行,一日三餐,全交给你了,总行了吧。”   琼宵这才满意:“属下必定倾尽所学,不负主子。”   她起身,珠玉才敢跟着一起站直了身体。   顾惜年对于自己的四大侍卫,也只是习惯性的纵容着。   经历了背叛之后,犹知这番真情可贵。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便将疑惑问出了口:“琼宵,你可听过一种毒,名叫阴阳风水毒?”   ------------ 第100章 顾惜年,拒绝出赛   琼宵年少时,便与好姐妹震华一起,研习过了百毒。   她擅医,震华擅毒,配合默契,小有心得。   普通的毒,只要人未死,毒未攻心,留给她施救的时间,琼宵便有几分把握,能从鬼门关前将人命给夺回。   但有些毒,像是阴阳风水毒这种,乃是楚国皇族所藏的秘药,极其神秘,连见都不曾见过,更别提救了。   顾惜年其实心里边也没抱着多大的把握,听到琼宵说不确定,倒也不怎么失望。   不过,又听琼宵提起,若是能当面看一看,或许她还能想些其他对策,顾惜年便决定带着她,去看一看唐王。   自从登闻鼓下受了那一箭,顾惜年先是在养伤,伤好后每天被段小白拖着,从早到晚,不得空闲。   她算一算,竟然足足一月有余,没有去看过盛宴行了。   恰好琼宵归来,又是在四国大比前夕,顾惜年便临时决定,来到湖边小筑,要当面见一见他。   谁知,到了湖边,那栋临湖的雅致小屋,竟然不知何时已拆掉了。   放眼望去,珍珠湖内,湖水潋滟。   湖岸两边,已种满了树,将原本小屋的位置全占住了。   顾惜年望过去,竟有些恍惚起来,她已看不出那里才能进存在着的所有痕迹,甚至有点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去把程管家叫来。”她的表情里看不出来喜怒。   珠玉点了点头,立即去了。   过了好一会,程先才匆匆来到。   见了顾惜年,满面恭敬:“王妃,您找属下?”   “王爷呢?”顾惜年直接问。   程先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道:“天气转暖,一日比一日的热,即使是在湖边,温度也渐渐高起来了。王爷身上的毒,喜冷不喜热,此地已不适宜了,于是,在半月之前,段统领下令,护着王爷出京,去到一个更适合王爷的养身之地。”   “段统领,段小白?”顾惜年神情之间满是诧异。   程先抱拳:“正是。”   顿了顿程先解释:“段小白是护龙卫的大统领,而护龙卫除了遵从王爷的命令之外,在王爷无法下令时,便由大统领指挥。且护龙卫只忠诚于王爷一人,他们所做出的决定,必定是为王爷好的。故此,段统领要带王爷暂时离开时,属下等并未阻拦。”   顾惜年气的脸色都变了。   半月之前就离开了,而这段时间,段小白几乎是天天领着一群护龙卫在她跟前,难不成,连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吗?还是他根本忘记了,她是从唐王府的正门,被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王妃娘娘。   这些事,自然是不会忘记。   那么,唯一能做出来的解释,就只有“故意为之”四个字。   段小白不想说,所以他不说。   至于为什么不想说,大约也是不够信任吧,怕她会阻止?还是怕她会做出其他什么事来?   “段小白,他人呢?”   顾惜年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愤怒,一腔邪火乱窜,她几乎按捺不住那种随时可能爆发开来的情绪。   “段统领的去处,属下确实不知。”程先继续推脱。   他的表情,真是无辜极了,“王妃,您应该知晓,护龙卫在唐王府内是比较特别的存在,虽说属下是王府的管家,但属下管的是王府内的琐事,可绝不敢越界管到护龙卫那边去,这些事,您问了,属下答不知,并非是对您敷衍不敬,而是实实在在是真的不知。”   顾惜年已然想起,自从那一日,焚香对战,段小白认为她的功夫已达到标注后,只留下一句让她好好休养精神,准备四国大比出战,之后便消失,再也没来落霞院过。   从前,她当然不关心他平时去哪儿,做些什么。   但现在,不行。   “程管家,我知你必有手段联络上段小白,你替我传个信儿给他,就说今晚,我要见他一面。”   程先摇头:“王妃明察,属下的确是有办法把王妃要传递的消息,尽最快的速度送出去,但段统领能不能看到,何时看到,又会不会给出回应,这些便不是属下能管的了。”   “那就再补上一句。”顾惜年冷冷的说道;“如果他今晚不到,四国大比时,就让他另寻合适的同伴去参加,我顾惜年,恕不奉陪。”   “王妃!?”程先大惊。   对于整个唐王府来说,段小白与顾惜年组队出赛,乃是重中之重的要紧事。   所有人为了这一场比试,已是耗尽了心血,各方面的准备亦已妥当。   阴阳风水毒和这毒的解药,必然得拿回来才行。   而现在,比赛还未开始,顾惜年竟然以退赛作为要挟?   程先的神情瞬时冷了下去:“王妃慎言,四国大比关系到王爷的安危,决不可儿戏。”   顾惜年冷冷的一勾唇:“你们将王爷带走的时候,没人告知于我;你们拆了湖边小筑的时候,也没人告知于我;口口声声的唤我一声王妃,但你们这些人心里边,又有哪个真的把我看作是王爷的妻子;果然,是我要求之下得来的当家主母,便没有人给予应有的尊重;既是如此,你们的王爷,你们去救便是,府内高手如云,他段小白找谁都行,就是别找一个打心眼里不被信任的我。”   程先这才意识到,顾惜年是真的生气了。   他更是才理解,一个女人的怒火,并不会因为平时和气些,就能轻而易举的糊弄过去。   还想要劝,顾惜年已不再理会他,转身边走。   程先想追上,珠玉手中的金算盘,转眼就变成了武器,直接朝着他的面门扫了过来,直接挡住了去路。   “程管家,我主子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如果你不想伤了和气,还是按照我主子的话去做为好。”   琼宵身形款款,跟在顾惜年的身后,连眼神都懒得给程先那边一个。   走的远了些,她的声音顺风飘了过来:“珠玉,走了。”   珠玉脆生生应了,跟着就走。   程先被这么一拦,追上去的心思立即淡了不少。   叹了口气,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   骄阳阁,位于唐王府最正中的区域,隶属于唐王盛宴行所使用的主院之内,对外是作为书房所用,对内则是唐王府的绝对禁地。若未有允许,强行擅闯,守在附近的高手,便会全力出手,不论生死,必要将擅闯者的命,留在此处。   此时,盛宴行盘膝坐于软塌之上,衣服已除,露出绝美的身躯,还有那从上到下,随处可见的伤。   他的脸,一半是宛若谪仙般的俊美,透着几分妖冶之色。另一半则是被一种极度不适的乌青色覆盖,皮肤上生出了一层一层奇怪的鳞壳,有凹凸不平的感觉,看上去都是令人相当的不适。   他的身子,亦是如此。   一半正常,正常中还带着比正常还要好上几分的感觉,若遮挡住另一边,任何人见了都会联想到这时间最最美好的一切。   另一半是不正常,毒素淤积,沉淀,腐败,破坏。甚至还有的地方,伤口迟迟不愈,流着脓血,血管带着浓重的黑色,浮现在身体表面,实在是骇人。   手臂,腿脚,更是如此。   黄太医施针完毕,脑门上已全都是豆大的汗珠,他缓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说话。   “王爷,您这阵子一直在动用真气,且还是那种大肆动用,根本忘了体内要穴之上,还封了长针。老夫已一再说过,您的毒,不过是以针、药、毒,三者齐聚,封之于静脉;您可以动用武功,但决不能像是没事人那样,频频催动,否则,有朝一日,阴阳风水毒必是会压制不住,冲破长针所缚,再次在奇经八脉之中肆虐。您,您怎就不听呢?”   盛宴行张口,依然是属于段小白的那种嘶哑嗓音:“黄老,本王没事。”   黄太医连忙从银瓶内倒出一颗药,让盛宴行服下。   不多时,他开口,已恢复了独属于他所有的清冽低沉:“你刚刚,可再次封好了毒?”   黄太医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次是封好了,可下一次呢?若再来一次,老夫怕也没那个本事,能帮王爷把毒逼回原处了。您啊,还是要爱惜着身子才是,为了拿到解药才去参加四国大比,可如果在解药拿回来之前,您这毒就散了,到那时,还有什么意义呢?”   锦鲤在外听到了动静,便端着干净的长袍,一路小跑进来。   他抿着嘴唇,并不多话,俩多瞧盛宴行的身躯都不敢,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衣服套上,遮住了那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黄太医见盛宴行依然还是有些不在乎的淡然模样,忍不住说道:“王爷,您可以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脸,这便是毒发之相,一日比一日严重了,您自己看的最是清楚。从前,虽然身上有毒,但始终是有办法压制,才不至于涌到脸上去,可现在,您的动用真气过度,已让这毒持续在身体内扩散开来。”   “黄老,您可要想想办法,不能让这毒继续残害主子的身子。”锦鲤一脸心疼,“也不知道脸上的这些东西,以后毒解了,能不能跟着散了。咱们主子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相貌,绝不可以被这毒给毁了。”   “锦鲤。”   盛宴行一开口,锦鲤跟黄太医就全听出来他在不高兴了。   锦鲤委屈的说:“奴婢多嘴,再不敢说了。”   黄太医则回道;“身子上的腐坏,毒解之后,不出三月便能好的利利索索,连疤都不会留下;至于脸上这些,来的快去的更快,只要服下解药,几个时辰便能消失无踪。”   说完宽心的话,黄太医继续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来叮嘱。   无外乎是,盛宴行必须得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能再肆意妄为,不管不顾了。   就在此时,吴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程先,以及真正的护龙卫大统领段小白。   “怎么回事?”   盛宴行倚在屏风之后的软塌上,端起最极品的红茶,颜色淡的几乎看不到一点色彩的薄唇,与那枣红色的茶汤,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但这一副画面,就只有一个小太监锦鲤能看见。   虽然锦鲤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容姿,但在那瞬间,他竟再次变的恍惚起来。   主子露出的半边脸,真美。   ……   ------------ 第101章 猝不及防的深情   天色黑透,月挂树梢。   顾惜年坐于桌前,自斟,自饮。   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她醉心于其中,哪管长夜漫漫,哪管一人寂寥。   不知何时,门声轻响,仿佛有一人走了进来,但对方脚步极轻,根本听不到脚步声。   但默契这种东西,一旦存在,便不会消失。   顾惜年甚至不必抬眸,便知来人是谁。   “坐。”   她学他一般,言简意赅。   段小白倒也不客气,脚尖勾着她对面的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顾惜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种做派,一点都不像是个当差的侍卫。”   “喔?”段小白挑眉:“侍卫,该是什么模样?”   顾惜年将杯中酒饮尽,回道:“忠诚,谨慎,知分寸。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遇到事该怎么做,又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都得心里有点熟。否则,做的不恰当、不合适,惹恼了主子,即使你再大的功劳,那又如何。”   她抬起明眸,瞪向了他,意有所知的说:“没有哪个主子,会喜欢一个自作主张,肆意妄为的侍卫跟在身边,这种人,不受控制,主子根本猜不出,这样的人,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喔。你说的,有些道理。”段小白虽回答简单。   但今夜,他的话比平时还要多了不少。   至少不是爱理不理,爱答不答。   “你连说话的态度,都不像是侍卫;你瞧,唐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侍卫,有哪个跟你一样?”   “那像什么?”   许是看她的红唇,轻轻触碰着洁白的酒杯,竟让他对她所品尝的杯中酒,产生了极浓的期待,并且很有心思想去品尝一番,那些酒是个什么滋味。   段小白想到什么,便做了什么。   他把顾惜年面前摆着的酒壶直接拿了过来,给自己也满斟一杯。   顾惜年抬眸,发现段小白已在饮酒了。   她弯起嘴角,别有深意的说:“你更像是一位主子。”   “我是护龙卫的大统领。”段小白干脆表明了身份,似是在说,除了在唐王面前他是侍卫之外,在其他的大多时候,以他的身份地位,都算得上是位“主子”。   因此,他脾气大些,做事嚣张些,都属正常。   “你的解释,似乎有点道理,但拿出来糊弄一下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段统领不妨真诚些,不能交心,不能托付,也可像是从前那般沉默以对。其实,比起巧言令色,花言巧语,满嘴全是不知真假的话,我更欣赏你从前的惜字如金。”   酒壶被他拿走,顾惜年也不恼,在桌下又拎起一坛,拍碎泥封,便给自己倒了一大碗。   一个是侍卫,一个是王妃,正是深夜,对桌痛饮,这绝对是不合规矩的事,若是传扬出去,被人发现,两个人怕是都扛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但顾惜年不在意,段小白又是冷傲狷狂的性子,谁都没提前这些。   “段小白,我还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们或许算是朋友。”顾惜年的眉宇之间染了几分醉意,眼眸却是比往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灼灼的眸光,似是能灼烧人的皮肤,她极是不满,重重的一拍桌子:“可你呢,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唐王,盛宴行,他就算是被人毒翻的废物,他也是我顾惜年的夫君,你懂不懂?什么是夫妻?我告诉你,他们把我八抬大轿的抬进了唐王府,我和他就是夫妻!你凭什么,把我夫君带走,连说都不说一声?怎么?你是护龙卫的大统领,便有权越过我,全权决定了?嗯?段小白,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出个道理来,我告诉你,四国大比我不去了,那个破解药你们爱谁去拿,就让谁去拿,我绝对不管!”   段小白的真实表情,全藏在了乌金面具之后。   顾惜年看不到他此刻是个什么样子,但段小白却是将顾惜年的神情,看了个明明白白。   “酒醉了?”他疑惑,“才喝了一点。”   如果记得没错,顾惜年应是酒量很好的,他可是记得新婚那一晚,她喝了一坛又一坛,差点就把酒窖都搬空的架势。   那么今天……   段小白心念一动,弯身朝着桌底下望去。   只见大大小小的酒坛,一个挨着一个,有不少都是东倒西歪,泥封散碎,显然早就喝空了。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喝酒了?   她又是一口气喝了多少?把自己喝的完全放肆,根本没有了半分顾及。   有些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   若是眼前的顾惜年,她绝对是能够做出来的事。   段小白想生气,偏偏薄唇,悄悄的勾了起来,竟然不受控的绽放出了一抹笑。   “顾惜年,别说醉话,四国大比你必须要随我一起参加,我们一起,去把解药拿回来。”   唯有那样,他才能恢复往昔,摘下脸上的这张面具,以真是面貌,站在她的跟前。   “我说了不去,我就是不去,谁说都不去。”顾惜年甩开了他的手,眼眸轻轻一眯,不客气的说:“段小白,你说,你把盛宴行带到哪里去了?”   “等你拿回解药,就能与盛宴行见面。到那时,他会向你证明,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废物。”段小白轻声喃喃,本就不算是大度的性子,此刻已是记起了仇。   只是顾惜年喝的委实有点多,忽略掉了太多太多细节。   “他安全吗?他的毒怎么样了?谁在他身边伺候着?那个小太监……叫锦鲤那个?”顾惜年一口气问出了很多问题,她是真的记挂在心,就算是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却依然还是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很重视这个事,顾惜年撑着桌子,爬向了他,凑到了那么近那么近的地方,她的鼻尖几乎顶住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一切都好。”   美人投怀,此景难耐。   他从前是寡淡之人,对于男女之事,从未放在心上,甚至对于那些主动投怀、频频示好的女人,心中更是没有好感。   可顾惜年,就是这个顾惜年,她醉眼惺忪,一派嚣张,她大刺刺的冲他发泄不满,全不畏惧他的冷眼与怒色。   对于这样子的她,他不知是该去佩服她的勇气,还是该感叹她的无畏。   “他好吗?他哪里好了?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文武双全,天然高贵。他领军去了战场,平定了边疆之乱,该是他拿功时候,却被人设计提早返回,将盖世功勋拱手相让,还在路上,遭人暗算,残了双腿,身中剧毒。这一桩桩一件件,该是他去承受的吗?并不是!可他现在呢?躺在床上,身不能动,意识昏迷,那解药,明明就摆在东盛国内,可非要按部就班,用四国大比的方式才能取得。看上去公正公平,实际上,谁在乎过他的生死?你说啊,谁在乎过?你说啊?他哪里好了?”   顾惜年虽是醉了,但身法灵巧,在桌上轻盈一抓,直对段小白。   段小白极为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替盛宴行打抱不平,就那么直接的表达着不满。   忠君爱国,倾尽所有。   仿佛皇帝可以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肆意操纵别人的生死。想给些荣耀,便大手一挥,铺平康庄大道;想死死雅致,便斩断一切后路,冷眼看着蝼蚁在权势之下,苦苦挣扎,连保命都极为艰难。   唐王倒下之后,朝中竟是集体消了音,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唯有这个顾惜年,她义愤填膺,她在替他委屈。   段小白惊住了,他轻轻的抬起了手,手指微微向咫尺之间的俏脸,滑了过去。   她眯着眼,在那手指没有碰触到自己之前,一把抓住,捏紧了他的手腕。   “段小白?”她冷声怒斥。   “嗯?”   他明显是有些失神,一时间竟然连手都忘了收回。   “我对你……”   她的口中,所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听不太分明。   段小白心念一动,便凑过去,想要听她说些什么。   她对他??   他目前的身份是段小白,护龙卫的大统领。   而她,是唐王明媒正娶的妻。   她对他,会有些什么??   段小白的心底,没由来的浮现起了一阵难以遏制的怒意,正要翻脸,嘲弄几句。   顾惜年撑过了酒劲,重新睁圆了灿若星辰的黑眸,攥着他手腕的纤纤玉指,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对他,怒目而视:“我对你,非常不满。”   “是……不满吗?”段小白轻声重复,前一个瞬间,还是虽是爆发的勃然大怒,突然之间,怒意消散,他竟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我要见盛宴行。”她命令,“如果你不让我见他,四国大比,我就不去了。”   “顾惜年,你若不去,盛宴行就会死,这样,是你想要看到的吗?”段小白的手臂转了个方向,悄悄的从一旁环抱住了她。   他本是担心她坐不稳,不小心摔了下去   可他的手指,却是根本不受控制,悄悄的抚上了那一头散开来的细密长发。   这个女人,不知从何时起,成功的让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一开始还只是惊鸿一瞥,但很快,他望向她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自然。   他并无不适,反而有了几分享受。   顾惜年听到了他的问题,便认真思考了起来,这些酒,似乎让她放松了防备,而没有注意到段小白此时极不适宜的亲密靠近。   “不行。”她总算是想的明白,忽然低吼了一声。   ------------ 第102章 段小白的脸   段小白正惬意的用手指轻轻绕着她的一缕黑发,丝滑柔顺的感觉,时时刺激着指端的肌肤,他为了享受和体会那种感觉,甚至还除去了手套。   幸好,这身子,有一半还是正常的。   露在她面前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却又显得极其有力量,并非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盛行的那种孱弱。   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黑到流水晕染的发色,竟形成了奇异而妖魅的感觉。   所造成了多大的波澜震撼,顾惜年对此一无所知。   带着丝四诱惑,他的声音虽是极其粗糙,却也释放着独有的撩拨。   “顾惜年,你要听话,只要赢了四国大比,你与盛宴行,想见多久,便可以见多久,不会有人敢阻拦你们。”   到那时,他会念及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给她一个好的归宿,许她一世安稳。   “你说的话,可为真?”顾惜年眼底全是怀疑。   “我保证。”   段小白此生还从没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不厌其烦。   顾惜年鼻音极重,应了一声,紧跟着她便一个轻盈翻身,从那桌上一跃而下。   黑发如流水般从段小白的指断端滑走,他下意识的手指一攥,想要握住。   可是,她已迅速远离,弯身又从地上拾起一坛,晃晃悠悠,跨出门去。   如她一贯的性子,潇洒又果断,连个回眸都不曾留给他,似是从未将他这个人放在了心上。   段小白的表情,瞬时又变了。   那股子邪火,不知从何而来。这个女人,怎可以真的对他无视到底,这段日子以来,朝夕相伴,背抵着背前行,他甚至都有了几分心猿意马,她的心里却只有一个盛宴行。   她威胁他来。   张口闭口,不离盛宴行。   讲完了盛宴行的事之后,她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顾惜年,还从未有人,敢无视于他至此。   虽然他与盛宴行本就是一人,可永远在她的双瞳之中看不到属于自己的倒影,段小白竟又生出了几分复杂而矛盾的情绪。   拍碎了泥封,开了一坛酒。   段小白单手提起,一饮而尽。   心底却是将顾惜年的这幅做派,完完全全的记住了。   且不急着与她计较,总有一天,他与她,必定是会换一种方式相逢,他那时一定是要好好与她清算一番。   他这人,可是记忆力好的很。   ———   翌日,一桩不算新鲜的事,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圈子里流传开来。   说是那顾府的二少夫人冷氏,受掌家少夫人所托,去到唐王府上求见,目的在自是想要探望一下前些日子在登闻鼓前,被人暗算,一箭透胸,重伤倒下的唐王妃。   但人进了府邸,才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   后来听说,原来她根本没见到唐王妃,人就被守在一旁的太医们给拦住了。   委婉的透露了些消息,说是唐王妃的伤虽然府上极为重视,也请了最好的太医,用上了最好的药材,可伤到了命脉处,能不能缓过来,还是要看几分运气。   唐王妃原就是在千里返还京城的路上,受了一身的内伤、外伤,还没养好,又来了一下重的,瞬间就一起复发,极为凶险。   唐王府正想办法给她吊着命,可谁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呢?   还委婉的提醒了冷氏,回府之后,知会家里的长辈,让顾老夫人跟掌家少夫人余氏全都做好心理准备,或许,拖延不了多久了。   一时间,唏嘘声一片。   这顾惜年嫁进唐王府也没多久,听说进门之后,唐王爷就始终没醒过来呢。   夫妻俩连一面都没见过,就又要生死相隔了?   看来,这顾家嫡女的命也不够硬啊,她是进唐王府去冲喜的,唐王没给救回来,倒是把自己折进去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   说什么的都有。   但大家的想法,却也是很统一。   唐王和唐王妃这对夫妻,怕是不太行了。   说不上啥时候,唐王府就得开始张罗办丧事,就跟顾府差不多,一场丧事埋进去六个,唐王府的这一场,没准是把家里的两个主子全给送走了。   说起来,唐王妃哪里是去冲喜,简直是去索命了。   顾惜年本人倒是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   不过即使听到,她也不会往心里去。   今日是四国大比的正式报名之日,虽然已有了一波预报名,打那只是各府送去了派出参赛的人数,比较粗略简单,做不得数。   而随着赛期的正式到来,七皇子搭起来的大擂台那里,正在举办着别开生面的开启仪式,东盛国的皇帝、皇后相携参加,迎八方来客,接见其他三国的使者。   而另一边有一个专门去区域,有专人负责报名接待,除了记录下名字、年龄、男女、来自于哪个国家等信息,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便是要签下那生死状。   擂台上斗的是生死。   拳脚无眼,刀剑无情。   既是要去搏命,换上一个好前程。   首先要做的,必然是舍命。   此刻,从唐王府的后侧的珍珠湖上,乘坐着小船,缓缓走远。再入了暗河,从一处狭窄不见天日的水道之内行了许久。   柳暗花明,眼前一亮。   小船竟已到了京城之外。   “换这个。”段小白将一个包袱,放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里边装的是一套护龙卫所穿的软甲、长靴,以及护腕、手套这些。   明显是按照她的身形,量身打造,穿上去,除了能看出她是个女的之外,真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甚至连腰间悬挂的令牌,都是有品阶的,在护龙卫内,她的这个级别不算低,也不算高,令牌的背面,还另外有个名字:银觉。   “这是?”   段小白望向了一边充当船夫在摇桨的吴辛。   吴辛见状,便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银觉是护龙卫之内的一位女侍卫。”   “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人?我还以为,只是虚构出来的呢。”顾惜年若有所思的说。   “四国大比,对于参赛者的身份,会经过一番调查,完全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出来,不如顶替银觉的身份。而且, 银觉在护龙卫内品阶不低,若是参赛,到了会场那里,东盛国内任何一人都不敢怠慢,如此最为适合。”   顾惜年的手指,贴着那张玄金面具,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小白却似是有了悟一般:“全是新的。”   这四个字出口,倒是颇令顾惜年感到意外。难道,她表现的那般明显了吗?怎的一下子就被他给看出来了呢?   吴辛连忙道:“银觉的身高和身形都与王妃有不同,这套铠甲用具,都是临时赶工制出来的,用材用料皆按照护龙卫的配备,除了这快代表身份的牌子之外,其他都没有人碰触过,王妃可放心穿戴。”   “我不是那个意思。”嘴上是如此说,但穿的不是别人的旧衣,仍是让顾惜年的心情不错。   她将面具,放在脸上试戴了下。   跟她所想的不太一样,这玄金面具贴近肌肤时,竟不是冷凉的感觉,贴触到脸颊的那一面,还有点点的软,哪怕长时间佩戴,也不会觉得很难受。   她戴上了面具,在脑后扣死。   长发也拢起来,简单束着。   整个人的面貌气质因此为之大变,哪怕是再亲近的人,怕也看不出来,她便是顾惜年。   此时,顾惜年盯着段小白的脸,若有所思。   与他认识之后的首次,她竟对他面具之后的真实容貌,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他的脸,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 第103章 向左走,向右走   顾惜年微微失了神。   一个惊醒,却是发现,他在无限靠近。   那一抹气息,藏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顾惜年的鼻端掠过,她不及细想,他已抓住了她的手腕,提了起来。   “做什么?”   一把黑色的短剑,通体漆黑,看上去便带了几分凶色。   他随意塞给了她,“拿着。”   “我用不惯短家伙。”顾惜年在手里掂了掂,就要还回去。   他却摇头,蹲下身,单膝点地,将一只小小的皮套,绑在她左边的脚踝。   与她相处已久,早知她的左手比右手用的更顺,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更擅左手攻击,但顾惜年平时刻意用的却是右手。   他好奇,却不想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小秘密,他与她,远未到交心的程度。   “上了擂台,我无法周全的护你,自己小心。”   这话听的顾惜年连连挑眉,心说往常段小白可没有这般慈悲,他根本不曾把她视为女子、视作王妃,在他眼里,她明明只是个助他达成任务的工具人罢了。   今日,说了一、二句暖心的话,她的心里边跳出来的不是感动,而是——   “你想要我做什么?”   “活着。”   再精短不过的两个字,却透着步步惊喜。   顾惜年笑了,遮住了脸,她的眼睛竟是有些妩媚,眼梢微微挑起,是最贵气的凤瞳,美的特别。   “我自小是在战场上长大,最懂保命之道,你保重好自己即可。”   那把短剑,她最终还是留下来,插在短靴上系着的皮套子里,竟然极其合适,她哪怕从没有这样子布置,但也知在何种情况下动用,最是恰当。   心中暗暗想着,护龙卫是高手聚集的地方,而像是这种以护主为己任的厉害人物,就特别懂的借用外力,有些心思巧妙的部分,可是比她父亲和哥哥在顾家军内做的那些准备,要高明的多了。   等这次过后,有时间、有机会,还是要跟段小白这边讨教一二。   她总有种预感,自己未来,可能还是会回到军中去。   这京城,这座唐王府,都别想就此困住了她。   “船靠岸边。”   吴辛的一声呼喊,将顾惜年和段小白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两人走出了船舱,果见河岸已在眼前。   两匹马,已拴在岸边的一棵树下。   皆是千里良驹,通身找不出杂毛,一匹褐红,一匹纯黑。   “好马。”顾惜年笑着迎了上去,她问吴辛:“这是给我们预备的吗?”   “王妃,是的。”吴辛恭敬的点头。   顾惜年指着腰间的牌子说:“我现在是护龙卫的银觉侍卫,你不要喊错了名字。”   “是。”吴辛抱拳。   这时,顾惜年才直接一把抓过了黑马的缰绳:“我选这匹。”   “可是……”吴辛想说,那是给段小白预备的。   “它叫什么名字?”顾惜年打断了他。   “黑马名叫龙王,红马名叫流光,它们是……”   “龙王,这名字好,呼风唤雨,海底之王,简直是霸气侧漏,行了,它是我的了。”顾惜年熟练的摸了摸马头,没有急着翻身上马,她极有耐心的安抚着马儿的不安,一点点靠近,直到龙王熟悉他的存在。   吴辛无奈地朝着段小白望了过去。   段小白眸光复杂,盯着流光看了一会,才默默的把缰绳给接了过来。   吴辛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龙王那可是段小白的专属坐骑,而流光则是他为顾惜年选来的战马。   一直以来,龙王都是个暴躁的性子,除了自己认可的主子之外,其他人全都靠近不得。   这会儿也不知道顾惜年是怎么做到的,龙王竟然愿意让她抱着自己的大脑袋,更别提,当顾惜年翻身上马,坐在它背上时,龙王竟然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嘶吼声,快速的奔跑了起来。   “龙王,你太棒了。”   疾风从耳边化为了声响,周围的景物快速的向后流逝,顾惜年已很久此刻般感受到自由与快意,换下女装,摘下金钗玉饰,她似乎又变回了疆场驰骋的顾小爷。   “驾。”段小白驾驭着流光,紧随其后。   马匹慢了一步,他的眼眸便锁定了正前方的背影,其实这样子的角度也是恰恰好,他想怎么看着她,便怎么看着。   不到一个时辰,已来到城门前。   仍是选了南门入城,仍是那个熟悉的守城将。   但这一次,她既不是落魄回京的顾家嫡女,也非是接丧之日,力扛所有,寸步不让的顾家大姑娘,更不是,面儿上尊贵,实际上背地里却被很多人等着看笑话的唐王妃。   她现在的身份是——女侍卫银觉。   城门的小将,才将她拦下。   段小白已出现在了身后,冷冷命令:“让开。”   “城门重地,请报上名号。”   见他嚣张,守城将颇有眼色,到嘴边的咄咄逼人瞬间全吞了回去,改成了相当客气的说法。   段小白手上多了个令。   守城将见了,面色立即转为严肃,一个字都不多问了,命人搬开障碍,让两匹马通过。   顾惜年有些好奇,“你那块是什么牌子,怎么那么管用?”   她刚才看的真真的,段小白用的绝不是护龙卫的令牌,更不是唐王府的腰牌,而是一块像玉不是玉的牌子,他用完之后,直接收起来,快的让人来不及看仔细。   “宫里的东西。”   段小白这么一说,顾惜年便懂了。   可是,既然是皇帝的东西,那么要紧的物件,为什么会在段小白的手上呢?   这个男人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直接去会场。”   进了城后,他便走在了顾惜年的前边,穿街过市,马速极快。   百姓们纷纷让到了路两边去。   顾惜年皱眉:“有那么急吗?”   段小白:“要嚣张。”   这话的意思,还真是很难懂。   顾惜年正准备问的更详细些,远远已见到四国大比的会场,就在不远处。   共有两个方向,分别通向了两个大门。   靠近后才有专人告知,手上已有邀请令的人,走右边,直接进入会场,自有人招代;而临时来报名参加四国大比,想要试一试运气的学子、武者,则是要走左边,在那里,同样会有另一批人负责交代诸多事宜。   顾惜年想着,既然他们是唐王府派出来参赛的,段小白手上肯定是有邀请令的。   于是,她便驾驭着龙王,朝着右边而去。   可才走了几步,龙王就被流光给逼停了。   段小白满眼不赞同,手上的马鞭,遥指相反的方向:“那边。”   ------------ 第104章 嚣张,就是嚣张   “那边?”顾惜年跟着重复了一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没有邀请函?”   段小白不觉有半分不对,再是理所当然不过的点了下头:“没有。”   “所以呢?”   “去报名。”   顾惜年下马,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点点滴滴。   原来段小白早就知道是要这样,才会每天不厌其烦的拉着她切磋,再到后来,干脆动用了护龙卫来作为对手,二对四、二对八、二对十六……   她那时以为,他是想用将人逼至极限的办法,来迅速提高战力。   甚至还暗自赞叹,护龙卫果然是豁得出去,只有先不把自己当人,才能逼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来。   现在看来,想法何其天真。   段小白,他只是没有邀请函,需要从平民队那里报名,战胜了所有参赛者后,才可夺得进入决赛的名额。   为了确保一定能打进决赛,除了疯狂的准备,尝试每一种可能性,多几分获胜的把握之外,还能怎样呢?   毕竟,每次到了四国大比举办的时候,想要凭借着一场大赛,一战翻身,名利双收的人,多的超乎想象。   因此,为了不要浪费时间,在平民队的赛场这边,采用的是集体混战制。   一场三十人,各出奇招,只要能在擂台上站到最后的鸣金时刻,便是这一组的赢家。   最终平民队共有五人进入决赛,可以说是非常的激烈了。   而另一边,拥有邀请函进入会场的,则是四国选派出去的参赛人选,他们前五日是可以待在主会场之内,与皇帝、皇后和各国的使者、达官显贵们一起去观看歌舞,饮酒作乐,静待着初选完毕,可以说是相当的惬意。   队伍,排出了老长老长。   把龙王和流光送到马厩那边去,给了管马的小厮一块碎银,托他好好照料。   顾惜年和段小白这才挑了一条靠近自己这边的队伍,站到了队伍最尾,与许多打扮的形形色的人,站在了一起。   顾惜年满是无语,刚才进城时,段小白那可是一整套行云流水般的嚣张啊,他给了她太强的自信,太多的期待了。   段小白今天来这儿没有带上他用惯了的重剑,而是与顾惜年一样,选了一条长软剑作为随身武器。   软剑平时,扣系在腰间。   他没什么东西抱着,就干脆手臂抱怀,浑身周围自带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场。   “你们唐王府,连个直入决赛的邀请函都弄不来?”   她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给问出来了。   段小白答:“王爷,昏迷。”   “你的意思是,王爷昏着,没人能弄来邀请函?”顾惜年试着猜测。   段小白点头。   “明知道阴阳风水毒的解药是被楚国公主当成彩头送到会场来了,如果真的想救王爷一命,宫里边即使不好直接把解药拿出来送去唐王府,也该悄悄开一开方便之门,给两张邀请函吧。什么都不给,分明是不想救人。”   很多事,稍微一揣测,得出来的便是事情的真相了。   听起来残酷,但细想却也正常。   在皇族之内,血缘亲情本来便是稀罕物。   若是摆在无上的权势面前,几乎淡的可以随时舍弃,更别提,皇帝与唐王之间始终存在着罅隙,所谓兄恭弟谦,不过是摆出来给世人看的 了。   烈日之下,段小闭目沉思,仿佛没有听到顾惜年的喃喃。   队伍在一点点的向前推移。   半个时辰过去,也还没轮到他们。   就在这时,人群最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推推搡搡,硬是向前挤了过来。   “让开让开,把路让开……”   大家全都在排队,如此明目张胆的插队,人群里自然是有人不愿意。   那几个护院打扮的人,举起鞭子便朝人抽了过去。   “居然敢挡我家六公子的路,你们这帮狗杂碎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兵部尚书家的六公子都敢欺辱。”   尚书府?   那不就是,岑家?   这位兵部尚书岑明城,与那岑铁伦本就是亲兄弟,两人是同母所生,但早年发生了一些变故,早早的分了家。   年轻时闹的不可开交。   但岑明城与岑铁伦毕竟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兄弟,等到两个人各有建树之后,从前家里的恩恩怨怨便双双放下,转为明暗相互守的关系。   表面上依然是不和睦,可背地里,岑明城利用自己兵部尚书的身份,替岑铁伦的那支“岑家军”,提供了不少便利。   短短几年之间,一个处处效仿“顾家军”而存在的残兵败将,倒是被丰厚的军饷和及时的供给,给养的个个膘肥体壮。   顾惜年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反正等会报名成功之后,这个什么兵部尚书府的六公子也会是她必须干掉的对手。   那么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又有什么打紧。   段小白刚刚不是提醒过了,让她一点要“嚣张”起来。   那便拿这六公子,立威吧。   心里的计较落下,那几人已环绕着一位身穿锦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玉面公子,来到了跟前。   护院手上的马鞭,才刚刚扬起。   顾惜年抬起腿便是一脚,把走在最前的护院直接踹出几丈开外,惊的一群排队的人四散躲开,才没被他砸了个人仰马翻。   “你干什么?”护院的同伴们惊呼。   顾惜年淡定的站直了身体:“他扒拉我。”   所有人:???   “你……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你这个可恶的狂徒?”   顾惜年:“管你是谁?后边排队去。”   岑家的人,面色如猪肝。   段小白此刻也已转过身,他与顾惜年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面具,更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即使早就注意到了是顾惜年先动手的,他也没觉得不对劲,反而是站在了她身旁,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   嚣张,就是嚣张。   “你,找死。”岑家的护院在外横行惯了,哪里甘心吃这个亏。   有两个性子最急,也是站在最前的,抄起拳头,直冲而上。   众人就见这一对带着玄金面具的男女,两个人的动作仿佛是一人。   同时摆手,同时抬脚,同时踹出去,更是相同的力道,直接就把那两个护院给踹瘸了腿,跪在地上。   对于这样子的默契,顾惜年在面具后的脸,直挑了下眉,心里有数是一回事,但真的做到这样子同攻同守,心有灵犀,她也觉得很有趣。   岑六公子踱步上前,手上的纸扇,唰的合上。   “二位说动手就动手,还真是一点不给面子呢。敢问,二位的姓名是?你们哪个府上派来参赛的呢?”   段小白当然是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直接转过身去,继续排队了。   顾惜年似笑非笑:“等会比赛,你自然知道。怎么?你还打算插队吗?”   她那态度,再是明显不过。   她这儿不允许插队。   若是强行为之,她肯定不惯这脾气。   岑六公子面色一变,才要发作,他身边的护院压低声音说了什么,顺着护院指着的方向,他望了过去,看到的是顾惜年腰间悬挂的令牌。   虽然不认识牌子的来历,但却是能知道这是武官才会佩戴,且是品阶不低。   岑六公子因为被冒犯而生出的火气瞬时压了下去,在未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他决定按兵不动。   “不,本公子排队。”   说罢,岑六公子便很是能屈能伸,选择直接站在了顾惜年身后。   反正除了顾惜年之外,其他人是敢怒不敢言。   他是理直气壮的去做。   ------------ 第105章 各自为战   其他人不反对岑六公子插队,而岑六公子也没有再冒犯到她的利益,顾惜年也就没再强找他的麻烦。   只是这个岑六公子,竟喜欢涂脂抹粉,身上的香味,比女子还要浓。虽然一闻就知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可那股子百花绽放的香气,还是熏的顾惜年鼻子痒痒,她向前迈了小半步,想要离远些,不要虐待自己的鼻子。   几乎是察觉到她靠近的一瞬,本来在前站着的段小白,突然就转了个身,与顾惜年换了位置,挪到了她身后。   这下,岑六公子便是直接挨着段小白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刚好是可以再站一人的位置,岑六公子才想往前一步。   段小白的那双冷眼,已是不客气的横掠而过。   “滚远些。”   三个字,那是相当的不客气,且是一点颜面都不留。   岑六公子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可毕竟是姓岑,父亲跟伯父、叔叔们皆是朝中的文臣武将,说一句出身名门也不为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这位仁兄,劳烦你口下积德,对在下客气着些。在下姓岑,家父兵部尚书岑明城大人。”   段小白听了,一点反应没有。   岑六公子非常刻意的看了一眼段小白的腰牌,心说既然是领受的武将官衔,他应该是想交好自己的父亲才对,毕竟兵部尚书是统管着武将升迁、委派等,为何这个戴面具的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就不担心得罪了兵部尚书,影响到了自己的前程?   他心里边实在是忍受不了,便继续说道:“若是仁兄不识得家父的名号,那城外守护着京畿安危的守备军主将岑铁伦将军,仁兄可识得?”   段小白依然没反应。   “那么,在下的小叔叔……”   段小白眉宇间满是不耐烦:“滚。”   他同时,有了一个轻抬腿的动作。   岑六公子却以为段小白又要打人,立即开躲,身形轻盈,直接撞在了身后的一个壮汉身上。   然而,段小白并没有真的动手,他刚才那下不过是动了一个小小的幅度。   而他自己的激烈反应,反而一下子暴露了他对段小白的恐惧。   岑六公子的面子,一下子挂不住了。   他不愿惹这俩带着面具的神秘人,可是他可不怕身后那些排队的草民。   这火气一上来,直接朝着壮汉去了。   “好哇,你居然敢偷袭我,来人,给本公子狠狠的教训他。”   几个护院,在领受到了岑六公子的命令之后,迅速将壮汉围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壮汉被打懵了,想要还手,可对方人多,手上还拿了锋利的刀刃。   原处维护秩序的侍卫,明明看到了这边的混乱,却没有要管的意思。   壮汉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人踹重了小腿的他,踉跄倒下。   可岑家的护院,仍是不打算放过他,竟然抄起了一只粗棍,朝着壮汉的脑袋打了下去。   若是击中,壮汉必是要脑壳开花。   就在这时,一把软剑,卷住了壮汉的胳膊,直接将他拉了一股趔趄。   护院的粗棍,落了个空。   不禁朝着软剑主人的方向望了过去。   竟然又是那个戴着玄金面具的女子?   她想,多管闲事吗?   下一刻,顾惜年便单手举起,刻意变了调子的声音,与往常颇有不同。   “报告,这里有人行凶,公然违反四国大比的规矩。”   听到她的声音,两个维持秩序的侍卫,快步跑到了跟前。   “四国大比规定的是,赛场之外不准械斗,否则以扰乱民安论处,这位大人,我说的对不对?”她在来之前,可是让程管家找了比赛规则过来,仔细的看了两遍呢,对于这种事,当然非常的清楚。   两个侍卫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你们全都老实些,想要报名参赛便安分守规矩,否则的话,就要全都被剥夺资格,立即从这儿被赶出去。”   “可是有人,仗着自己是名门贵公子,想要恃强凌弱呢。”顾惜年轻蔑的冷哼,“若是瞧不惯看不过,自己动手教训看不顺眼之人,不论输赢,也算是条汉子。但领着几个狗奴才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放在四国大比的报名现场,那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你……你说谁领着狗奴才招摇过市呢?”岑六公子竖起兰花指,气不过的顶了回去。   顾惜年冷冷微笑:“谁身边狗奴才多,说的就是谁咯。”   “好哇,你骂人。”岑六公子不乐意了。   顾惜年立即摇头:“不,你搞错了,我从来不骂人。只要懂得做人的道理,也愿意做个好人,我为什么要骂呢?我可是讲理的。”   在场是有聪明人的。   一听这话,哪里会不明白顾惜年是在讽刺岑六公子仗势欺人,就不是个人。   顿时几个方向,都有人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可恨,你是骂我不是人!从刚刚开始,本公子对你处处礼让,高看了一眼,你却是屡屡出言不逊,还敢动手伤人,你真当本公子是怕了你不成?”岑六公子的脸上,涌上了一股不自然的猪肝红色。   “怕不怕,等会赛场见咯。”顾惜年扯了扯段小白的衣角,“走咯,轮到我们去报名了。”   “你们最好求神佛保佑,不要跟本公子分到了一组,否则,签好了生死状,便是刀剑无眼。”岑六公子此时,眼神与言语之间,皆是满满的怨毒。   狠话撂下,还没落地。   顾惜年就已在桌案旁抽到了自己的组别,是第十组,她拿着那根签,朝着岑六公子摇了摇:“你一定要抽到十组来。”   接着,她大笔挥洒,在生死状上签下“银觉”二字,便算是报名成功。   段小白抽到的是第一组。   两个人就此分开,要各自为战了。   临别前,段小白仅仅是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叮嘱,没有担心,没有依依不舍。   那份十足的信任,令顾惜年眼中泛起了浅浅的笑意,她同样没有多说废话。   倒不是真的不关心彼此的安慰,而实在是这一段时间相处过来,对于对方的身手,早已有了相当的了解。   足够的信任,产生了足够的信心。   身后,也在抽签的岑六公子,嘴里念念有词:“十组、十组、十组……”   竹签尾部的数字露出,竟心想事成,真的是十组。   岑六公子便觉得这是天意,再也压抑不住嘴角的残忍狞笑。   ------------ 第106章 蛊王是如何练就的   平民报名参加的比赛,没有那么多精巧的设计。   人多,便干脆用混战制,留在赛场上的最后一人为本组的胜利者,有机会进入平民赛的第二轮,参加最终进入总决赛的名额。   这种玩法,类似于养蛊。   每一任蛊王的诞生,必然伴随着惨烈的厮杀。   生死令签下,这赛场之内,或将会变成可怕的修罗场。   顾惜年随着人群,进入场地之后,便迅速的确定了最佳的位置,她的身后是高墙,她的面前是对手。   第十组,共计有三十八人抽中了命签。   除了岑六公子之外,刚刚被岑六公子暴打的壮汉,竟然也抽中了这里。   他一进入,便左右观看,寻找着什么。   当目光落在了顾惜年的身上,他眼前一亮,迅速的快走几步,来到了她身边。   他是五大三粗的身材,站在那儿像是一座小山似得,拳头比沙包还打。   一张脸,鼻青脸肿,那是刚才在外边,被几个护院家丁联手殴打所致。   距离开始比赛,还有一小段准备时间,壮汉找过来,是要借机跟顾惜年讲话。   “银姑娘,多谢您刚才的救命之恩,小人名叫石墙,愿挡在姑娘面前,护您顺利通过初赛,以报刚刚的恩情。”   顾惜年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现在自己顶着的是别人的名字和身份。   “你叫什么?”她有些诧异的问。   “石墙,就是您身后这些,石头砌成的墙,扛打。”   顾惜年服气了。   “墙壁的墙,你这名字很好记,而且,独一无二,并不多见。”   石墙听到他这么说,便有些兴奋的猛点头:“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她就希望我长的憨憨壮壮,跟家里的石墙一样,风吹雨打,永远不倒。”   顾惜年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解释,倒是个非常好的名字,有寓意,也有祝福。”   擂鼓声忽的响起,这是一声鼓,让参赛人做好准备,即将迎战的意思。   “进入赛场,便是在拿命来博一个好前程。石墙,我不需要你挡在我面前,你且好好努力的撑着,抢名额,搏前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住命,你娘希望你憨憨壮壮,便是希望你长命百岁,懂吗?”   石墙蓦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银姑娘真是聪明,你说的话,跟我娘说的一样呢。”   “那你可要好好的听你娘的话,不要让她伤心噢。”   石墙使劲点头。   擂鼓声再次响起,这是二声鼓,催促着众人,各就各位。   等到三声鼓时,便是决战开始。   “银姑娘,等会我就站在你的身边,我不会对你动手。”石墙重重砸了下自己的胸口:“我娘说,做人得知恩图报。”   顾惜年倒是不太介意这些。   她正打算再跟石墙说些什么,忽的就感觉到一股怨毒的目光,来自于某个方向。   望过去时,毫不意外,她看到了岑六公子的那张小白脸。   进到这里,大赛在即。   岑六公子也懒得再伪装了,他的手上,拎着一柄大斧,斧头还是开了刃的,他单手拎着,任由斧刃处泛起了森凉的冷光。   他就用那种毒蛇一般的目光,阴阴沉沉的锁定了顾惜年,再轻轻的掠到石墙身上去。   很明显,他就是盘算着要借机报复刚才的事。   “岑六公子,你可别死的太早噢。”   顾惜年是什么人啊,昔日战场上横行无忌的小魔王,女儿之身却被称为顾小爷,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名头。   到了赛场,不亚于是重回了战场。   她便不再克制身上的那股子气势,肆无忌惮,释放着挑衅之意。   “银觉姑娘虽然是个女的,但来到了赛场内,本公子也没办法怜香惜玉了。你还别说,看你戴着那张面具,把小脸挡了个大半,还真是有点欲擒故纵的意思,是本公子喜欢的调调。”岑六公子很是不怕死的调戏着,“等到本公子把你打倒在地,倒要亲自上前,把你的面具摘下,看看藏起来的小脸,究竟是国色天香,还是丑陋出奇。”   顾惜年的双眸之内,森寒的光一闪。   岑六公子忽然鼓掌,就见前后左右,八个不同打扮的男人,朝着他围了过来,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围在了正中央。   “带着帮手来的啊。”顾惜年一下子就明白了。   像是这样子的状况,倒也不觉得意外。   世家子弟,要的是建功立业,可自身的能力可不一定足够,于是,便各有办法作弊了。   像是岑六公子这种,算是最常见的了。   报名的时候,一口气给很多人报名,哪怕是会分散很多地方,但总会有一些,能与他处在同一赛场。   若是找机会塞些银子,使使关系,便是集中把这么多人送进来,又有何难呢?   有比赛,便有作弊。   有光明,便有阴暗。   从四国大比第一次举办时起,它就被许多人视为改变命运的机会。   平民如此。   寻不到好出路的显贵之子更是如此。   三声鼓响,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本公子,要这两人的命。”岑六公子将手中的纸扇,潇洒的展开。   他下过了命令,便如同局外人一般,悠然观战。   就等着手下人将所有的对手全干掉,然后他在把手下人“打翻”在地,即可完美过关。   可就在这时,最急于抢功的手下,依然举刀劈向了顾惜年。   “这速度可真慢,跟那些护龙卫比起来,差的也太远了吧。”顾惜年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单手格挡,飞身而起,一脚便踢中了那人的脖颈。   瞬间,那人倒下,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了过去。   “你,再派两个过来。”   她挑衅一般,朝着岑六公子勾了勾小手指。   “上!谁如果拿下了她,不论重伤还是身死,本公子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们冒死跟着一起混进来,不就是指望着能捞一笔大好处出来。   顾惜年要的是两个对手,但最后出动的竟然是三个。   他们采用的是默契手段,分别从上、中、下三路攻之,每一个的功夫皆是不俗,显然岑家是在这位六公子的身上,下了大功夫的。   若是换成了其他人,这一次还真的是很难办了。   偏偏顾惜年被段小白一通折腾之后,最不惧的便是群殴。   在她看来,一群人上来,恰是她一个人不费劲的殴打他们的好机会。   “岑公子的赏,可是不好拿,你们必须得很抗揍才行。”   嘴上挑衅,手上也不含糊。   顾惜年自然地用上了最惯用的打发,缠住一人,拿这个人作为人盾,抽冷子去功绩另外两个。   对方多有顾忌,动起手总是要考虑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人。   可顾惜年的动作,那是快的离谱。   刀子劈过去,砍的是她,可她避开,直接让刀子砍中了被她绕的团团转的人盾。   人盾发出了一场惨叫,捂住伤处,想要跌倒。   顾惜年直接抬手,把人揪了起来,再将他丢向他的另一个同伴。   ------------ 第107章 打不过就跑   一个人盾,砸倒两个同伴。   顾惜年一个漂亮的转身,顺手又揪住一个,作为新的人盾。   她就这样子,永远要带着一个人,快打快攻。   往往被她抓在手里的那个,会被她的速度,摇的头昏脑涨,辨不清方向。   而其他人则是要有所顾及,毕竟顾惜年揪住的是他们的同伴,误伤误杀,回去全都没发交代。   岑六公子拎着板斧,原是在寻找机会,随时准备着在“恰当”的时候加入战局,收割手下人为他铺平了摆在脚下的战功。   可顾惜年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   一个打三个,三个被打翻。   倒地后的一瞬间,她又缠住了最靠近的三个。   她的身旁,永远围着好几个人,表面上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其他对手有着天然警惕,见顾惜年如此,他们才不愿意去触霉头,心里全盘算着,强敌交给别人去对付,即使对付不了,也可以让其他人先消耗掉她的战力。   整个赛场共有三十八人,除了顾惜年自己,以及不准备跟顾惜年动手的石墙,其他人的心底,想法竟是出奇的一致。   顾惜年早就发现,除了岑六公子和他的手下不怕死的往上冲,其他人都是在下意识的躲着她呢。   如此,最好。   顾惜年有了足够的时间,先解决了不怕死来挑衅的岑六公子再说。   “上,一起上。”岑六公子咆哮。   他的板斧,高高举起。   但想象中的一涌而上,并没有发生。   因为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两个手下,脸上露着惊恐的神情,连连向后退。   “呃。”岑六公子怔住。   看看自己周围,没人了。   看看顾惜年脚下,躺的到处都是。   岑六公子默默的把板斧放了下来,眼尾余光不停的乱瞟,他开始想要找寻退路了。   顾惜年朝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岑六公子脸上的怨毒更重:“来人……”   顾惜年喊了声:“石墙!”   石墙愣了愣,回过神来,开口问:“银觉姑娘,什么事?”   顾惜年回:“岑六公子身边站着的那两个,刚刚打了你的脸。”   石墙顺着看了一眼,其实刚才一口气涌上来的人太多,你一拳我一脚,胡乱出手,他也没看清楚谁是谁。   但——他的救命恩人这么说,那肯定是对的。   石墙的脸上顿时涌出了几分杀意:“是的,就是他们。”   顾惜年冷笑着问:“现在给你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   石墙大声的答:“要。”   如此一唱一和,分明是不将岑六公子放在了眼里。   顾惜年对于石墙的附和,觉得十分满意。   “一打二,你行不行?”   石墙的铁拳,砸了下自己胸口:“当然行。”   顾惜年应了声:“那就,跟我来吧。”   她的气势,陡然间为之一变。   之前还是被动的防守,现在却是主动的冲锋。   岑六公子身旁剩下的最后两名手下为了护主,齐齐的冲了上来。   一个挥出左拳,一个击中右掌。   顾惜年的身子猛然间压低,轻易的躲了过去,她却没有出手扁人,笔直奔着她唯一的目标:岑六公子。   两名手下一见不对,赶紧转身,想要来救。   石墙粗声粗气:“敢打老子,看老子不捶爆你们的狗头。”   一拳一个,拳拳到肉。   石墙打着,还要生了闷气。   “叫你们一起上,好几个打我一个。”   又砸了几拳头,他继续低吼:“现在就剩你们两个,打不过老子了吧!”   石墙长的高高大大,之前在报名那里挨打,纯粹是他不想惹事,没怎么还手。   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想参赛,才会一直想着他娘的叮嘱,忍字当头。   现在嘛,对手只有两人,他根本不怕,偶尔挨对方两下,在他看来也只是跟蚊子咬了一下似得,疼痛感不明显。   而这两个一开始就没瞧上石墙的手下直接是遭了殃,被当成沙包狠捶了一顿,石墙那点邪火,全给他们了。   倒下去到时候,他们两个鼻青脸肿,一人顶着一颗猪头,五官全都挪了位。   而顾惜年此时已到了岑六公子的面前,她有些不屑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板斧:“轮到你了。”   “臭丫头,你找死。”岑六公子的举斧就劈。   顾惜年站在原地,给他劈。   眼看着斧刃要落在她身上,这力道足够直接将她给一分为二了。   可顾惜年轻轻一闪,直接避开,他的斧子莫名其妙的落了个空。   “你!你不准动!”   顾惜年勾起嘴角:“你疯了吗?我不动,原地站着让你砍?”   “你!本公子绝对不会放过你!”岑六公子嗷嗷怪叫了几声。   紧跟着,令人诧异的一幕发生了,他居然不再攻击,扭头就跑:“你给我等着。”   顾惜年眨了眨眼睛,岑六公子已经一溜烟的到了赛场的某个区域,他把斧头一扔,高举双手:“我放弃比赛。”   见势不妙,干脆认输,速度快的连顾惜年都来不及反应。   无语。   真心无语。   这些世家子弟啊,果然是超级纨绔,大约不晓得礼义廉耻四个字的意思,将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策略,贯彻了个彻彻底底。   还等着看顾惜年跟岑六公子决战的人们彻底失望了。   赛场正上方的观赛区内,百姓们纷纷不满的叫嚷,声音之大,穿破云霄。   这时,石墙已经解决了对手,喜滋滋的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姑娘,我把那俩人给捶趴下了。”   顾惜年竖起大拇指:“你赶紧去找别的对手吧。”   石墙固执的摇头:“姑娘,我就守在你身边了,等你赢了这一场,我直接投降,这样子,你就能赢了。”   顾惜年诧异的望向了他,见石墙一脸固执,像是下定了决心,她不是很理解的问:“为什么?”   “我一个人能打的过两个,但多了就不行了,刚在外边,那些人一起上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的本事还不太够呢,所以,我决心要护着姑娘赢了这一场。我娘说,要懂的感恩,要看得见别人对我好。姑娘救了我的命,我也得知恩图报。”   石墙说完,还挺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恰好这时候,有人想要抽冷子的偷袭。   石墙一个转身,用力打倒了对方。   然后就像个守护神似得,顾惜年走到哪里,他便跟随到哪里了。   第十组的比赛,简直是一面倒。   顾惜年领着石墙,一路向前走。   遇到了对手,都是直接击晕,干脆利索。   石墙是有样学样,一开始还拿捏不好分寸,可顾惜年是边打边教,随手抓一个对手,就给石墙讲了起来,打哪里能给人打懵,打哪里嫩给人打晕,打哪里是直接打死。   丝毫不介意,她这么做,得有多惊悚。   越来越少的对手,皆是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向这俩人。   石墙学的是一脸傻笑。   “姑娘,您的法子真是太好用了。”   顾惜年应声:“那就多打晕几个,再好好练练。”   石墙:“得咯,这就去。”   于是乎,第十组赛场内,不少人直接被吓了个半死。   二话不说,直接投降。   而还抱着侥幸不肯走,想要再试试的那些人,则是毫无悬念的倒地不起了。   半个时辰之后,顾惜年与石墙是赛场上唯一站着的两人。   “等会你出去,先不要离开,我与你,另有安排可好?”顾惜年柔声问。   石墙使劲的点头,果然是自动放弃,但他离开会场时,兴高采烈,就像是个凯旋而归的将军似得荣耀。   比赛结果当场做出。   有人高呼:“第十组,胜利者是:银觉!”   而这时,巡视到此的七皇子盛景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的落了过来,定格在顾惜年的身上。   他,缓缓眯起了眼睛。   那个带着玄金面具的女子,看起来怎的那么眼熟?   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似得。   ……   ------------ 第108章 赛后报复   赛场之外,有一个区域,摆了木椅,奉上好茶,是专门给每组胜利者预备的地方。   顾惜年走出去时,那边已坐了好几人。   段小白也在。   但在他的周围,自成一方空间,大家宁可挤在一边休息,也没有人往段小白的身边靠。   顾惜年一走过来,隐隐好像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血腥气。   她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手上的短刀,顺手插回到了绑在裤腿上的皮套子里去。   “你给的刀子,挺好使。”   她后来就是凭借这个,一路过关斩将,把挡在面前的对手,全给打趴下了。   “你,太迟。”段小白的眼神上下掠过,那是在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处。   “一个打一群,我已经很快了。”顾惜年可没有必须快打快冲去争取尽快出来的念头。   反正早出晚出,全都是能进入下一场,她慢悠悠的把该做的事给做完,不耽误即可。   十几组人,最终成功走出的,只有十位。   有不少赛组是全军覆没,一通混战到最后,统统倒下,没有胜利者。   这十位,全都拿到了代表着晋级的腰牌。   明天清早,他们会进入同一赛场,决出胜负,争夺前五之位,至于比赛的规则,以及胜利的条件,赛前会公布。   现在,原地解散,回去休息即可。   顾惜年注意到,这十个人里,竟然还有一对相貌极其相似的男女,看样子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男的那位生了女貌,举止神态,极其妖娆;而女的那位面容冷酷,双眸之中,森寒之气迸射而出。他们的名字也挺有趣,一个叫周方,另一个叫周圆。   另外几人,也有眼神上的交流,且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显然也是认识。   看样子,抱着共同出战,增加胜率的打算之人,并不只是段小白和她而已。   “走了。”   段小白反而对有谁赢了这一局是全无兴趣,他一拿到了入场的牌子,便立即起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惜年再次看到,在段小白从这些对手身边通过时,所有人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尽管段小白是那般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很显然其他人,将他视为大敌。   “你究竟做了什么?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怪。”顾惜年轻声的说。   段小白的嘴角,微微勾起。   只说了连个字:“恐惧。”   “你是说,他们在害怕?可是,为什么会怕呢?”   其实顾惜年自己看到的也是一样的感受,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恐惧呢?   每个人,都只是所在赛场的胜利者。   换句话说,他们要面对的只是本赛场内的强敌,而不会知道隔壁的赛场内发生了什么。   等到走出赛场时,征战便已结束。   按照道理来说,段小白有多强,他们不该知道。   但,事实并非是如此。   连那对长得一模似样的兄妹俩,都一直在盯着段小白,如临大敌一般。   获胜的十人,似乎只有一个顾惜年,是真的毫无心理负担,站在段小白的身边。   走出了休息区,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壮汉,破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壮汉立即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脸上的鼻青脸肿让他看起来有点可笑,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见到顾惜年时候的开心,绝对是发自于真诚。   此人正是先顾惜年一步自动投降出了赛场的石墙。   “银觉姑娘,我在这儿,你让我等你,我就一直在等了。”   说罢,就裂开了嘴巴笑着,像个急于等待大人表扬的孩子似的。   段小白的目光,诧异的落了过去。   顾惜年道:“先回住处,路上我慢慢与你讲。”   龙王和流光被牵了过来,石墙没有马,便问了地址,想要自己走过去。   顾惜年遥摇看到了岑六公子和他的那些狗奴才围站在不远处,投递过来的目光里,藏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善意。担心他们会报复,便不放心让石墙自己走,临时掏银子出来从某个参赛者手中买了一匹马,尽管不是好马,但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还是足够了的。   虽是代表着唐王府出战,但顾惜年与段小白并没有在赛后返回王府去。   城东有个小房子,是两进的庭院,有佣仆、有厨子,住在那里十分方便。   走出了了没多远,顾惜年已发现,岑六公子和他的狗奴才追了上来,不止如此,还有十几个武者打扮的男人,看走路的姿势,以及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来自于军中。   “有人来报复了。”   顾惜年不止不怕,竟然还觉得有点兴奋。   无论是作为顾家嫡女、战场上的顾小爷,还是唐王府的秦王妃、当家主母。   这任何一个身份,拿出去全是相当的尊贵,让某些看不惯她的人,只敢背地里搞点阴私行径,却绝不敢把报复摆在明面上来。   可扣上面具,她成了银觉。立即有不怕死的混账东西,打算一雪前耻了。   “嗯。”段小白没有回头,应了一声。   “我们找地方设个埋伏,干掉他们如何?”顾惜年蠢蠢欲动的样子。   “前边吧。”   段小白非常随意的指向了正前方。   那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转角。   没什么遮掩,而且周围全都是商铺。   虽然确实不算是设伏的好地点,但顾惜年其实并不很在意。   只要段小白不要阻止她揍人,那便可以了。   岑六公子仗着人多势众,一路紧赶慢赶,边走还要边叫嚣着骂上几句。   “等会全都提着点精神,先把他们的腿给打断了再说。”   “这三个人虽然有点小本事,但得罪了咱们六公子,也绝不能轻易放过。我看,也不用忌讳什么江湖规矩了,用蒙汗药把人给放倒了,还不是简简单单了。”   “谁拿下了人,谁便是头功一件,在赛场里,很多武器都有限制,大家分散开来,不太好发挥。现在既然出来了,就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能得罪。”   “可是,那两个人,好像是唐王府派出来的。”   表达异议的这个,一张口,就被同伴给暴揍了一下。   “唐王府的又怎么样,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手,等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两句尸首,没人替他们出头的,毕竟,唐王府已是那副鬼样子,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在几个人在转角处同时看到了顾惜年和段小白时,生生噎了回去。   可怕!   ------------ 第109章 过线,即死   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会站在转角处一动不动?   为什么投过来的目光里,充满了奇怪的同情?   为什么此时此刻,三个被追杀的人没跑,倒像是已经挖好了陷阱、竖好了尖刺的猎人,已坐等猎物自己送上门了呢?   “在赛场里打的不过瘾,又跑到这里来找死?”顾惜年俯下了身,在马腹部摸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时,手上多了一把弓,三支长箭。   岑六公子的笑容定格,嘴角哆哆嗦嗦的来了一句:“她是从哪儿变出来的弓箭?”   顾惜年可不会回答这样子的无聊问题,三支长箭同时搭弓,瞄准了岑六公子。   “虚张声势,哈。”   话是如此说,但岑六公子的身体却是非常诚实,自动躲到了手下的身后去。   “石墙,你去前边,随便画一条长线。”顾惜年吩咐。   石墙不解其意,但却是大大咧咧的下了马,在路边随便拿了个长棍,真的在两伙人的中间,划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来。   “过此线者,死!”顾惜年撂下狠话。   接着,她对段小白和石墙说道:“咱们走吧。”   段小白与石墙依言而行。   岑六公子带着的一个手下,在赛场内被顾惜年暴揍了一顿之后,心里窝着口气呢。   如今追上了顾惜年,就想着要一雪前耻,非要把面子给找补回来。   顾惜年的警告,他大约是没听进去。   但他的脚尖才越过了那条线,一支长箭破空而至,直接穿过脚面。   惨叫声,传出老远去……   岑六公子等人皆是心上一寒,但当他们才想要动,却发现顾惜年的箭头再次瞄准了他们。   “过线,即死。”她第二次警告。   似笑非笑的样子,很像是开玩笑。   但是那个最先过线的人还抱着脚,在地上鬼哭狼嚎呢。   这一幕画面,免不得令人望而生畏。   岑六公子面目阴沉:“她只有一个人,一把弓,两支箭,大家一起上,我看她能防得住谁。”   顾惜年的箭头,瞬时放弃其他人,瞄准了他:“他们过线,你死。”   “你!”岑六公子倒吸一口凉气,他告诉自己,他不怕。   可他的身体是诚实的很,直接往后退了去。   “你以为人多势众,便可仗势欺人吗?六公子,你可别忘了,我是怎么走出第十赛场的。”   这话,触动到了岑六公子心底里最不愿意去回想的悲惨。   第十赛场内,顾惜年是怎样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把他花重金聘来的手下,全都撂翻在地……   几招一个,干脆利索,再是孔武有力,再她手底下都没能走过十招。   这个女人,就像是来自于地狱的阿修罗,身燃烧着摇曳的红莲业火,将一切靠近她的人,焚烧殆尽,烧的连渣都不剩。   “请你带着你的狗奴才们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下次再见,就不会是今日这般简单的放你们走。”   顾惜年一夹龙王的马肚子,龙王的鼻子里喷出两股热气,像是示威似得,高傲的抬高了马头,带着顾惜年远去。   再无人敢追。   哪怕是岑六公子自己,也觉得自己此刻是通体生寒,再没有不依不饶的凑过去找人麻烦的念头。   “这个该死的女人,本公子绝对不会放过他。”   依然是习惯性的撂狠话,但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不放过”,岑六公子心里边就没谱了。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队身穿铠甲的侍卫,环绕着一位骑马的锦衣男子,朝着这边疾跑而来。   那位,好像是?   岑六公子极诧异的瞪圆了眼睛:“七皇子。”   来人正是七皇子盛景渊,他到了跟前,却不下马,端坐在马上,眼神高傲的落了下来。   岑六公子连忙领着他的狗奴才们跪倒见礼。   一个侍卫冲到最前,不客气的问:“那两个带着面具的男女呢?”   岑六公子虽然是看似恭敬的低垂着头,但眼珠子却是不安分的转了又转。   “回殿下的话,小的不知您所说的是哪位?”   他扭头,望着身后的手下,不高兴的质问:“你们谁看到了与七皇子所找的人相似的可疑人士了吗?知道线索的赶紧跟七皇子说,不准隐匿。”   可这些人竟然全都使劲的摇头,连称什么都没看到。   从他们脸上,再看不见不久之前,在面对顾惜年等人时,所生出来的异样嚣张。   “殿下,小的只是领着几个家奴,想要去京城内四福客栈去饱餐一顿,不怕您笑话,小的今日比赛,未能从赛场内脱颖而出,四年的准备毁于一旦,回到家里也没法交代,正在这儿犯愁呢,没想到,殿下您就到了。”   舌灿莲花之辈。   若不是七皇子早已派人紧紧跟着那对戴面具的男女,而早知道不久前此间发生的事,他怕是要被岑六公子真诚的表情给蒙混过关。   兵部尚书岑明城家里的庶六子吗?   有点意思。   “你起来吧。”七皇子高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岑六公子面露喜色。   他赶紧站起,赶紧走到了七皇子的身边,找机会说上几句话也好。   却没想到,他不过走出了三步,七皇子的侍卫便不客气的直接动手,他们殴打着岑家的这些奴才,用刀柄,用拳头,一下接一下,力道惊人,拳拳到肉。   “您这是……?”   岑六公子的脸色已经变的非常的难看。   七皇子道:“本王最是厌恶奸诈的滑头,你是岑家的人,本王还打算给你几分体面,现在看来,似乎是不用了。”   岑六公子的小腿一软,连忙跪回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只是气不过在赛场内的时候,竟被一个女子给欺辱。小的跟上来,只是想找个机会,教训她一下,一雪前耻。”   “喔?”七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你的耻辱,清洗掉了吗?”   岑六公子是一脸气馁:“还来不及动手,您就到了,小的不敢在殿下面前造次,只能先行放他们离开。”   说了这些,见七皇子并没有不悦的意思,岑六公子的心里边已有了某些盘算。   “殿下,小的知错,如果您要小的就此放下,不再去找他们的麻烦,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小的愿意吞下这口气,息事宁人。”   七皇子冷哼了一声,似是不悦。   岑六公子瞬时闭上眼睛,五官都缩紧在了一起,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本王什么时候让你息事宁人了?”   ------------ 第110章 七皇子的安排   岑六公子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木木然,他不太理解七皇子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又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小人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七皇子不答反问:“那几个人,是朝着哪个方向走了?”   岑六公子指着右边的路:“朝着这边,但不像是要出城,派人快点追,也许还能追的上。”   他看着你自己的手下,被暴揍,被猛捶,被打的鼻青脸肿,有些牙都掉了,满嘴的血。   可他心里边想的却是,如果能借助七皇子的手,把三个讨厌的家伙给干掉,那也是很不错的。   但七皇子似乎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意味深处的看了一眼,轻叹:“你,随本王来。”   “什……什么?”岑六公子又一次怔住。   为什么七皇子不是立即下令就追?   为什么七皇子没有采取更多的措施,而是继续冲着他来?   难道,他猜错了七皇子的意思?   不管岑六公子此刻脑子里是怎样的波涛急涌,七皇子却根本懒得多解释半句,他调转马头,依然是那般昂首挺胸,骄傲的样子。   马儿向前,侍卫环绕。   岑六公子的身边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岑六爷,您这边请,烦请速度快着点,七殿下不喜欢等人,您最好还是麻溜一些,别把殿下最后一点耐心都耗尽了,那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岑六公子一激灵。   心中惴惴不安,一边依言往前走,一边细细的琢磨。   这七皇子与刚刚那几个个戴面具的家伙,他们之间究竟是敌?还是友?   ……   那一处小院,雅致幽静,位于京城的一处安静区域,此间远离闹市繁华,颇有点大隐隐于世之感。   才到了门前,院门便已打开。   几个家仆小跑着出来,把黑龙和流光牵进去照看。   石墙傻傻的站在门口,手上拉着马缰绳,很是不安的看着这个阵仗。   顾惜年回眸,看向了他:“进来吧。”   “可是……”石墙咽了下口水,他看看左右,这阵势是他不曾经历过的。   “没关系,来吧。”   顾惜年都这么说了,石墙便憨憨的应了声,先将马交给家仆,之后才放轻了脚步,跟在身后。   小院不大,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出没。   但莫名的给人一种守卫森严的感觉。   期间,段小白冷冷的看了一眼石墙,石墙顿时原地站定,挺胸抬头,呼吸屏住。   “我有事。”跟顾惜年交代了一声,他便离开了。   等到他一消失在视线之内,石墙的表情顿时放松了很多。   他看了看周围的虽不奢华,但却是极其静雅的环境,下意识便压低了声音:“银姑娘,您带我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吗?”   “先坐吧。”顾惜年的音调柔和。   石墙便依言坐了下来。   “你这次没有进入复赛,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石墙的表情瞬时垮了下来,好像才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事儿。   “我……我也不知道。”他低下头,身材魁梧,人高马大,可此刻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我跟我娘保证过,一定会拿个好名次回家,让娘从此过上好日子,谁知道第一关都没过去。”   但很快,他又故意装出不介意的样子:“没事,我娘说了,她不指望我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的回家就好。”   可是虽然是这么说,心里边还是觉得委屈。   他背过身去,手背迅速的抹了一把眼睛,把那些潮湿的水意,全都给抹的干干净净。   顾惜年又问了一些他家中的状况,原来这个石墙,他才十七岁,天生一股大力,在十里八村很是有名。   家里有个老娘,还有个奶奶,三人相依为命,全靠着他老娘种地种田,平日里给人缝缝补补换几个铜板,勉强支撑着过日子。   石墙很小的时候,也就没了爹爹,他看上去粗犷,实际上却是懂事的好孩子。   这一次,听说了四国大比即将举行,他便一反平日里的安分听话,非要去京城参加不可。   家人拦不住,只好拿出家里边最后的一点碎银,让他跟着隔村来京城办事的小货郎一起上路。   这一路,石墙吃了很多苦,住的是破庙,喝的是溪水,吃的是咸菜配窝头,到了京城之后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了客栈的大通铺上。   好不容易熬到了四国大比的报名日子,他的钱就只够交一个报名费。   破釜沉舟之后,不管输赢,他都已经没剩下分毫。   之所以刚才乖乖的跟顾惜年回来,也正是因为,他现在已是孑然一身,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中饭没吃,晚饭也没着落,更没地方落脚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顾惜年听完,又问。   石墙茫茫然:“打算?我还没想呢!可能是,想法子回村吧,我还是要回去守着老娘,还有奶奶,可是,我什么都没拿到,还把家里的钱给花光了,就这么回去,我……我觉得好没脸。”   才强行止住的泪意,轻易被顾惜年的几句话给勾了出来。   这回,他可忍不住了,抬手又抹了抹眼睛:“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顾惜年开口问道:“石墙,你要不要留在京城之内,找个差事,赚些银子,再回家去?”   “差事?什么差事?我这样的人,只是有把子力气,还能做什么呢?而且,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呀。”   顾惜年想了想:“这件事,我来想一想办法,不过现在是四国大比期间,会有些忙,不如你就先留在这里,等忙过了这一段,再去安排你的去处。”   石墙只是有点憨,但绝不傻。   听到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顾惜年的意思。   他露出惊喜之色:“银姑娘,您愿意留下我吗?我可以帮您当差,我什么都肯做,而且我吃的很少,对了,我还可以吃更少一点,一天只给我一餐饭,我都能活的好好的。”   顾惜年已记不得多久没跟像是石墙这样子的人,进行一场完全不用费心思的聊天了。   很愉快,很放松。   她带着面具,却几次不由自主的发笑。   最终,还是命人把石墙先带下去,给他安排住处和晚餐,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做好了这一切,吴辛侍卫便走了进来。   “王妃,接下来的平民组决赛,共有12人出赛,名单已经下来了。”   顾惜年奇怪极了:“从初赛内角逐胜出的共有十人,怎么到了决赛,就又多了两个?”   “听说,是七皇子临时安排进来的,说是为了凑齐两组的比赛人数。”   七皇子?!   ------------ 第111章 看脸即死   已经有些日子没听到与盛景渊有关的事了。   可仿佛是天生犯冲,顾惜年哪怕无意之中,听到了与他有关的消息,整个人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随随便便就能插进来几个人,那这个决赛,想谁参加便谁参加,还有什么意义?”   吴辛回道:“四国大比,非比寻常,近年来,已成为一些人,唯一改变命运的渠道。多少双眼睛,在背后默默的盯着平民赛区的那一点名额,七皇子安排的人,最多只是在初赛和复赛的阶段,到了决赛,能否胜出,则全要靠自己。否则,必定有人会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事情捅开、闹大。到那时,悠悠众口,七皇子堵不住,他也要受到责难。”   “哼。”顾惜年面露寒霜,把名单展开,看着那一行行的名字。   有些意外,她瞧见了岑宝乐三个字。   顾惜年神情一顿,登时眯起了眼睛。   “这个,不就是那个欠揍的六公子?”   吴辛点头:“是他。”   “他初赛跟我分在了一组,是已经被淘汰掉的。”   吴辛道:“七皇子所提交的两个人里,有一个就是他。”   “有趣。”对此,顾惜年不可置否。   不过是多了一个欠揍的家伙罢了,在第十赛场上,那么多手下护着,她都能逼的岑六公子直接投降退出,他现在即使是被七皇子举荐了又怎么样?最终决出的名额,还是要靠实打实的去争而已。   “王妃,有什么不妥吗?”   吴辛虽然看不到顾惜年此刻被面具挡住的脸有什么异样,但从她忽然放缓的呼吸当中,还是敏锐的体会出了什么。   顾惜年问:“还有一个是谁?”   吴辛怔了下,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于是,点住另一个名字说道:“七皇子送进来的另外一个人,还有这个金向北,似乎是盐帮金家的某位公子。”   “他跟盐帮的人,搭上了?”顾惜年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这个不知,也是这一次突然破格举荐人选,才暴露出了一些信息。王妃,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吗?”   顾惜年陷入沉思当中。   吴辛也不敢催,就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段小白处理完了另一边的事,回返而来。   吴辛见到他,连忙抱拳见礼。   段小白却是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发出声音。   他就那般走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冷眸扫过那份名单。   “拓跋这个姓氏在京中也不很多见,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既然盐帮金家派人来了,漕帮的拓跋家若是无人来到,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段小白回应:“拓跋凉,漕帮第二把金椅。”   顾惜年见是他回来了,眉宇凝重的神情一瞬间放缓了不少。   她笑:“这算是什么?群魔乱舞,还是神仙打架?”   “决赛,我们赢。”   段小白的态度,倒是相当的简单。   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四国大比的决赛,而且只能是第一,不要其他。   至于谁来参赛,对手多强,势力多猛,身份多复杂,则全不在考虑之列。   顾惜年真的很是佩服这样子的心无旁骛了。   他为了救唐王,也是拼出去了。   于是,她赞同的点头:“没错,我们必赢。”   但是,她又点了点拓跋凉的名字:“漕帮与盐帮素来不睦,两家你杀我,我杀你,勾心斗角,明面和背地里都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这一次,金向北与拓跋凉对上,八成是要视对方如水火。”   顾惜年说完,又指着岑六公子的名字说:“岑宝乐与金向北皆是被七皇子临时送进名单里的,他们的存在,必会引起其他靠着本事实打实打进复赛的十位参赛者的不满。”   她又看向另一对名字:“周方,周圆是双生兄妹,最是信任彼此,无论如何也是希望共同拿到机会,能去参与四国大比,这个小团体牢不可破。”   段小白一瞬间,竟现出了短暂失神。   当顾惜年冷静的分析状况时,真仿佛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精密布局,妥善应对,决胜于千里之外。   她遮挡着面孔,但整个人都仿佛在释放着耀眼的光芒。   轻而易举就将他的视线给虏获过去,再也挪移不开。   “复赛的规则依然是混战,十二位参赛者,抽签分组,决出前五出局。那么,我们完全可以从头到尾的组队开始,不需要各自为战了,你觉得如何?”   “嗯?”段小白回了神:“你决定。”   顾惜年顿时笑眯眯:“若由我来决定,这复赛,我们先来智取,节省体力。”   “好。”   甚至连如何智取都不过问了,顾鹰亲自教导出的女儿,青出于蓝,他对她的信任,竟是有些盲目的感觉。   入夜。   繁星密布,头顶上方,一片银河璀璨,远远蔓延开来,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顾惜年平躺在屋顶之上,她脸上的玄金面具已摘下,就放在手边。   捂了一整天,终于可以趁着夜黑无人,好好的透透气,她感觉到很是惬意。   不一会,段小白也翻身上了房顶,坐到了她身边,手上还提着两坛酒。   “可以吗?”她惊喜的笑。   “必胜之局,可。”   顾惜年便不客气了,拍碎了泥封,与他轻轻碰了下酒坛,接着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痛快。”   心口的憋闷,仿佛都随着夜风散开了去。   不管明日如何,这宁静的夜晚,却是独属于她所有。   “对了,一直没有问过,你们护龙卫是个什么规矩?这面具,永远都不能摘的吗?”她笑着问。   段小白沉默的喝着酒,没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能答,还是不懂得该怎么回答。   “如果不小心面具掉落,被人看到了真容,那该怎么办?”   顾惜年早已是习惯了他的冷漠,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在乎,便自顾自的继续问了下去。   段小白想了想:“死。”   “额……”顾惜年轻咳,当机立断,把他推远些:“你以后如果感觉到自己的面具快掉下来的时候,立即自动走远点,别让我看见你的脸。我可不想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你取了性命,也太冤了吧。”   段小白的嘴角,弯出了愉悦的弧度。   这一秒,他的笑容,竟是如此的真实。   可惜,顾惜年根本没有注意到。   “好。”他答应了。   可顾惜年又觉得不满意了:“喂,段小白,我好歹是你家主子明媒正娶的王妃,你不会真的带了随时要弄死我的心思吧?”   ------------ 第112章 身边有她   段小白只是在喝酒,不答是,但也不答否。   顾惜年气的不行,嘴里嘟囔:“我还以为,跟你已经算是朋友了呢,看来倒是我一厢情愿。哪有好朋友被看到脸,就心里打算弄死另一位好朋友呢?这份情谊,太危险,也太容易破碎。算了算了,不要奢求许多,还是专心喝酒。”   说完,酒坛就又递到了他面前来。   段小白依然是不解释,与她碰了碰坛子,相当于是碰杯。   他沉默的喝着酒,任由着那种大战之前的安宁舒适,在四肢百骸之间扩散。   或许,真正让他感到无比放松的原因,其实还是身边有她在。   他心里更是清楚的很。   他与她,此生此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   平民赛场,复赛区。   十二位选手,正在场地的正中央内准备抽签分组。   这一天来观战的人,比初赛时多了许多,周围场地内安置好的观战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除此之外,一些能进入的区域内,也有不少人宁可站着,也要挤在那里。而不远处,几座靠近场地,能够勉强看到比赛区的酒楼内,同样是站满了人。   今天这一场胜出后,五位选手将代表东盛国的民间百姓,正式加入四国大比当中。   至此,四国大比将正式开始。   此乃四国之间最大的盛世,深受瞩目。   而此刻,顾惜年站在会场的正中,与其他十一位参赛者站在了一起。   不远处,高高架起来的台子上,七皇子的身边是左、右丞相,以及吏部、礼部、兵部的三位尚书,他们作为监赛官,全程盯着平民组的复赛。   寒暄之后,几人坐下。   一边闲聊着最近的趣闻,一边等着下边的抽签结果。   “七殿下,您是金枝玉叶,对于一些秘闻最是清楚,唐王府派出的那两位,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吏部尚书的声音越压越低,越来越小,最后就连同在台子上的其他几位大人,也只是看得见他露出口型,而没有听到了任何的声音。   护龙卫,在东盛国之内,向来是绝对的禁忌。   有关于它的传说,望门贵族之间每一家都有不同的版本,但这并不是可以公开拿出来谈论的话题,只因,护龙卫在这一代,护的不是皇帝,而是唐王。   皇上的恼怒,到了极致。但这是先皇的决定,即使是皇上,仍是要遵守。   不过遵守是一回事,颜面无光又是另一回事,只要稍微识相一点,都知不该在这件事上,多嘴去触霉头。   从两个带乌金面具的武官出现在平民赛区的那一刻起,吏部尚书便盯上了。   他这个主管东盛国所有大小官吏的尚书,愣是查不出段小白和“银觉”两个人的来历,他们在吏部高阁的存档倒是有的,不过也只是名字和官品,其他的记载,空空如也,就连他们此刻在哪里当差都不知。   吏部尚书好奇死了,想来想去,觉得这俩人的身份八成就是护龙卫了。   按这思路一查,也不难得知,他们二人的确是来自于唐王府,于是便更加的笃定了他们的身份。   之所以在这高台之上,向七皇子提出来,吏部尚书也有探寻之意。接下来,免不得要不停的接触,七皇子的态度,等同于是皇上的态度,他早早探听出,心里也能有个数。   七皇子遥遥的望向了会场的方向,隔着一段距离,他只能模糊的看到会场中央,那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男女,他们穿着同样的装束,脸上扣着同样的面具,除了身高有些差距,身形能看出男女区分之外,其他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两个的身份,的确是护龙卫。   从他们来报名参加的第一天,七皇子已确认过了。   他们的来意,他也很清楚。   楚国公主楚玉环将楚国皇族秘药阴阳风水毒和解药交去赛场,作为给获胜者添下的彩头。   这种毒,整个东盛国只有一份。   这个解药,更是重金难求,可能在四国之间,最容易获得的,也就是这一份了。   唐王府的人,若是想救他们的主子,怎可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不过,令七皇子颇为意外的是,唐王府竟然真的直来直往,想用赢得比赛的方式,来堂堂正正的取得解药?   且先不提这比赛之中,四国高手如云,没可能一场一场的赢到了最后。   即便是真的有些把握能赢,以他父皇的脾气,怎可能真的眼看着他们把解药拿走,真的把唐王盛宴行给救醒?   自认为完美的揣摩了皇帝的心思,七皇子心有成竹。   他似笑非笑,望向吏部尚书:“邱大人,您的这个问题,本王是回答不了的。虽然本王的确是自小是生在宫中,养在宫中,可本王是真的不曾见过你说的那支人马。这事委实有些忌讳,不议也罢。”   吏部尚书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谢罪。   七皇子盯着远处的某一点,在一瞬间,竟又有点恍惚。   说起来,那名叫做银觉的女子,他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身形无比的熟悉,可在初赛时,他还去了第十赛场之内,这个女子的功夫极好,攻守有道,招式凌厉,集百家之所长,半点看不出来历。以一对众,游刃有余,他的记忆中,根本想不到哪个女子能把功夫练到这般鬼魅难抵的境界。   似乎他最讨厌的那个女人顾惜年也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但与眼前这个女子相比,还是差的远了些。   一想到了顾惜年,七皇子的双眸不自觉的又轻轻眯了眯。   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赛场下方的银觉和顾惜年似乎真的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到了栏杆边缘,身子探出,向外望了过去。   “十二位参赛者,共计分为两组,走上高台,一炷香的时间内,仍留在台上而没有倒下的获胜。台上剩三人后,比赛完毕,三人皆留。   若是两组比赛后,留六人,则六人同上高台,一炷香内,未落地者获胜。”小太监细着嗓音,宣布比赛规则。   与初赛一样,简单粗暴,完全没有心思设置特别的技巧。   原本计划是有五人可进四国大比,可按照小太监所公布的比赛方法,最后很可能是不足五人,甚至一个都进不去。   十二人的脸色,全露出了异样神色,显然全都没想到会是如此。   临时弄了个挺大的圆台,摆在了半空之中,底下是简单的支架,看上去并不牢固,风一吹过,支架还会嘎吱嘎吱的响。   “宛若儿戏一般。”顾惜年叹息。   “一起。”段小白抽中的底部染了蓝色的签,与顾惜年抽到的一模一样。   “速战速决吧。”   顾惜年嘴角勾勒起的笑容,看上去竟然与段小白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两人最先回神,来到高台边缘处。   似乎是感受到了七皇子持续投来的目光,顾惜年的脸微微一侧,望向了他。   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   ------------ 第113章 七皇子的命令   顾惜年并没有避开视线,神情傲然,就那么隔空与他对视。   直到,七皇子先一步移开了眼神。   她才快走了几步,跟在段小白的身后。   这圆台,约有六丈高。   台子下方,铺了软垫。   但虽是如此防护,若真的从上方坠落而下,也必定要摔的头破血流,不会有太多防护作用。   顾惜年与段小白对望了一眼,交换着彼此才懂的眼神。   “上吧。”   顾惜年单手抓住了一旁垂落下来的红绸,稍一用力,身子便腾空而起,轻飘飘的找到下一个受力点后,她再次翻越,呼吸间已到了圆台之上。   再一转头,就看见段小白同时在她身旁站定,他今天依然没带着重剑,看样子这种小局面,还不必太过耗费心思。   岑六公子是爬着梯子上来的,站到圆台之上,他的小腿就不由自主的打哆嗦了。   “好好的在平地比试不好吗?弄这么高做什么?”他拎着那把开了刃的劈山斧,仍是觉得十分的不安。   金向北从圆台另一边翻了上来,他拍了拍长袍,任高处的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吹的汩汩而动。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在那里,另一组抽了红签的选手在等待,其中一定有金向北感兴趣的人,因为他每隔一小会,就会分神过去。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他这种行为,显然是相当的危险。   另外还有一位妖娆的女子水灵和一个手里捏着糖葫芦的少年,一前一后也上来了。   水灵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分不清是哪种香,仿佛是将数种香料揉在一起,涂抹于身上,一个人便做到了百花齐放。   她站在那儿不久,圆台上的每个人就都觉得自己的鼻子前,闻到的全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而少年则是专注的吃着糖葫芦,仿佛当那是世间最大的美味,吃着馋着,幸福的不行不行了。   这便是整个第一组的所有参赛者。   六个里最多能留下三位,在那一炷香燃尽之后,便有结果了。   “开始。”   随着太监的一声号令,三声锣响,震耳欲聋。   吃糖葫芦的少年,忽的直冲着段小白而去。   岑六公子一反常态,没再畏畏缩缩的退守,举起了板斧,嗷嗷叫的冲向了顾惜年。   妖娆女子缠上了金向北,口中发出缠绵的笑,嘴里更是不停的说着诱惑的话,放肆的干扰。   各人选定了各自的对手,将圆台分为了三块区域。   段小白嫌弃的看着那少年手上的黏腻,不愿与他太过接近。在圆台的三处角落,放着三只简单的武器架,他在闪躲之间,到了一旁,随手拿出了一只木棍。   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有点轻。   可一寸长一寸强,只要不与少年有近身接触,他便觉满意。   木棍到手,段小白的气势陡然为之一变。   他转守为攻,木棍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少年砸了过去。   那强大的压迫感,令少年全无招架之力。手上的糖葫芦已经散了出去,少年脸上露出了与之前全不相符的阴狠,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甩手便是几道银光激出,原来,这是位抽冷子玩暗器的行家。   顾惜年那边一脚就把岑六公子踹飞出去老远,忽的耳边有疾风来袭,她猛然间一躲,只觉得那暗器顺着肌肤,直接穿行而过。   砰的一声, 落在了岑六公子的两腿之间。   “喂,臭小子,你看着点!”岑六公子急了。他刚刚如果躲慢一点,自己就要被废了,这事儿单单是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寒。   “呵。”少年才不搭理他,一甩手,又是梨花飞雨的手法,大大小小的暗器,足有二三十把,分成五路,将圆台上所有的人全招呼了个遍。   在他看来,最终能在圆台上留下来的人,只要是他便好。   其他人,全都是对手。   区别不在于先打哪个后打哪个。   可少年这种疯狂的行为,瞬间就把自己变成了所有人的公敌。   顾惜年原地翻滚,避开了暗器。   段小白木棍舞起,打飞了暗器。   妖娆女子嗔骂:“调皮。”   可手上的力道,却是丝毫不减,掀起一阵香风,要的是少年的命。   金向北单手一拦,想要把妖娆女子给掀下高台去,女子娇笑:“冤家,你也舍得。”   见少年到了跟前,岑六公子抄起了板斧,直接劈了过去。   少年险险躲开,原地一滚,正打算回手一击,结果被赶到身边的金向北一脚踹中肚子,直接落下了高台。   “小冤家,你可真棒棒,奴家好喜欢呢。”妖娆女子继续扑到了金向南身边去了。   顾惜年看了一眼段小白:“我找他,问几句?”   段小白轻轻点头,向圆台的边缘处后推了半步,但从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是个难得的好视角。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远处,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便是守在顾惜年身后的一座山,岿然不动,却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留出伤害她的机会。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岑六公子胡乱挥舞着斧头,慌乱的想要阻止她的靠近。   “你这幅草包做派,完不成七皇子的嘱托,等会下了这圆台,你可知,等着你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顾惜年森冷的眼神,傲然落下。   一出口,便是令人极其胆战心惊的话。   “你怎么知道……”岑六公子大惊。   “我真的很好奇,七皇子怎么会看上你呢?这功夫,烂的不行,把你放进来,不就是添菜的?”顾惜年往身旁的高处,看了一眼,幽冷的问:“六公子,你若是从此处坠落,有没有把握能活命?”   岑六公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下意识的跟随着她的话,往那台面下边看。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被吓死了。   这女人的话里话外,透着威胁的意思。   “你……要你管。”岑六公子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板斧横在身前:“我警告你,既然知道我是七皇子的人,你……”   顾惜年忽的向前一个疾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要直接跳下去认输了呢。   岑六公子瞪大了眼睛,正打算要呵斥。   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一阵剧痛,骨头好像是被当场折断了。   顾惜年接过了板斧,随意往旁边一扔,拽着岑六公子的衣领子,就往圆台边缘拖行而去。   一切发生在了电光火石之间。   快的让人来不及看清楚是发生了什么。   怎的岑六公子突然就被人给拿下了,刚刚那一个呼吸,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岑六公子惊恐的低叫。   “你既然是七皇子的人,就告诉我,七皇子给你下的是什么命令?”顾惜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的说。   “你就不怕,七皇子事后知道了这些,他会对你不客气的吗?”岑六公子咬牙切齿。   “我不怕。”顾惜年勾了嘴角。   瞧着岑六公子的面部表情明显一窒,她柔声问:“那你呢?你怕不怕从这儿摔下去?”   说完,她的手拽着人,往前一送。   岑六公子尖叫一声。   感觉到一股大力来袭,整个人都跟着腾空了。   他的手,在慌乱之间,死死的抓住了边缘出的木板,杀猪似得惨叫声,不绝于耳。   ------------ 第114章 完虐岑六公子   顾惜年半蹲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眼神里的那一抹淡淡的戏谑,没有半分温度。   “刚才那个吃糖葫芦的少年轻功不错,可摔下去的时候,还是动弹不得了。那么你呢?一个只会带着狗奴才招摇过市,欺负欺负良家女子的纨绔,你摔下去了,是不是就是个死纨绔了?”   岑六公子简直要哭了。   他是个纨绔不假,坏事做了不少,欺男霸女,无比招摇,可并不代表,他不怕死。   正相反,他整死过别人,用过无数手段,最怕的便是自己对别人做过的事,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像是一条咸鱼,摇摇欲坠,挂在半空之中。   分神往下去时,果然见到了那个少年,正一脸痛苦的被人给扶了起来,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砰……”   高空圆台的另外一边,妖娆女子被金向北向前推搡了一下,脚下不稳,朝着台下落了下去。   金向北抓了红绸,随意一甩。   妖娆女子便像是蛇一般,顺势缓了坠落之势,平安落地。   她知道是金向北心善,不忍伤他。落地后,妖娆女子便风情万种的福了福身子,感谢金向北的援手。   自此,圆台上只剩下稳稳站着的段小白、顾惜年和金向北三人。   岑六公子基本没有悬念,肯定是要出局了的。只不过,他此刻作为猎物,是要被狠狠戏耍的了。   “救我,我快撑不住了,求求你……”   “说出来,我就让你平安回到地面去,否则,后果自负。”顾惜年眼神冷酷。   “七皇子……七皇子的安排,我不能说出,不然的话,我就要,死……要死……”   顾惜年的笑容,竟是那般漠然。   “你不说,掉下去,也是个死,而且还死的更快一点。”   岑六公子的面部五官都扭曲了:“你到底……有没有点……同情心?”   顾惜年:“没有。”   岑六公子顿时觉得一阵阵的窒息。   “他让我想办法掀开你的面具。”说完之后,他痛哭大叫:“快点把我拉上去,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掀我面具做什么?”顾惜年一脸奇怪,“他难道不知道,护龙卫脸上的面具掀开后,谁看到真容谁就得死吗?”   岑六公子的手指头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之后,他绝望的尖叫了起来,身体直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在他以为自己这次一定要死在当场时,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岑六公子眯起了眼,伪装尽数褪去,露出了眼底毒辣的獠牙。   他的另一只手上,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就趁着这个机会,用力向上方挥去。   七皇子下令,一定要把这女人的面具摘下来。   他好不容易才有抱上七皇子大腿的机会,这个冤枉,无论如何,他都要替七皇子实现不可。   来参加四国大比,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吗?   七皇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中宫嫡子,整个东盛国最最贵重的金枝玉叶,即使是像他这样的纨绔,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有着贴近他的机会。   哪怕岑六公子身为纨绔,他也愿做一个有追求有目标的纨绔。   背水一战。   拼死一搏。   两人距离太近,顾惜年又是在拼力拉扯着他下坠的身子,完全没有余地去躲闪。   眼看着刀子朝着她的眼睛袭来,顾惜年暗骂一声,松手的同时,头部自然后躲。   可是太晚了,刀刃贴着她的面具划了过去,顾惜年只觉得面前一凉——   遭了。   段小白的身上已释放出了一股可怕的杀意。   他身形一闪,划出了一道残影,直逼岑六公子而去。   “他怎么主动跳下去了,这是要弃权了吗?”金向北幸灾乐祸的说。   他当然不在乎这高空圆台上的所有人都坠落离开,反正进入四国大比的人选最多是五人,只要不多出这个数字即可。   少于五人,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从决战的角度去考虑,对手当然是越少越好,金向北是巴不得就他一个人能获得参赛的资格。   段小白一脚踹在岑六公子的肚子上,紧跟着翻身,揪住他的衣领,单脚缠在了垂落的红绸之上,稳住两个人的身体。   岑六公子还没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他的脸上身上,已挨了好几下。   真疼啊。   他倒抽一口凉气,想要呼喊,一时间都喊不出来。   段小白拽着他,直接又将人拖回到了圆台上,往地上,重重的一摔。   “你……你要做什么。”   岑六公子已经惊呆了,什么情况?人都掉下去了,还能给拽上来?开玩笑的吧!   段小白抬腿就是一脚,岑六公子原地飞滚出去老远,到了圆台边缘,嗖的一声,又掉了下去。   他惨叫!   啊——   可这叫声,传出老远去。   他就感觉肚子上被红绸给缠住,上方的人猛的一拽,得,他又一次飞上了圆台。   等待他的,自然是一顿暴打。   铁拳出击,拳拳落在实处。   岑六公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特别肿,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救命。”   他其实想要求饶来的,可嘴上就挨了几下,一口血吐出,掉下来四五颗牙。   台子底下,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大叫。   可这场比赛,那是签了生死状的,只要不落台下,比赛便不算结束。   那一炷燃着的香,怎么就燃不到尽头了呢?   谁来救救他。   他好谈。   岑六公子最后是在昏死过去后,才被段小白一脚踹下了高台,而结束了这一场比试。   顾惜年单手捂着脸,乌金面具已经碎裂成了两半,就丢在了脚下。   她低着头,长发已经散了下来,遮挡住了小脸。   她看到了段小白的鞋子,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才要抬头,他已半蹲下来,将她的兜帽轻轻为她戴上了。   “受伤了吗?”那一刹那,并不是粗嘎难听的音色,而是男子清冽低沉的嗓音。   顾惜年一怔:“你的嗓子……”   “给我看看你的脸。”他捏着她的下颌,要她抬头。   可顾惜年始终记得此处还是在赛场之中,前后左右,耳目众多,若是露出面容,怕是要惹来巨大的麻烦。   “不行。”   段小白卷起了一片红绸,从顾惜年的脚踝处抽出了短刀,一刀挥出,红绸飘落,覆在了两人的头顶,遮盖住了彼此。   “我要看。”   他手指用力,硬是迫着她抬起脸。   ------------ 第115章 六进五,第三场开始   这种亲近,已是极其不合时宜,超出了一名侍卫该恪守的分寸和界限。   更何况,高顶圆台,众目睽睽。   顾惜年心中一慌,奋力出手,便想要将他推远。   只是被段小白轻易的避开了。   他要做的事,似乎无人能够阻拦,哪怕是顾惜年也一样。   她的下颚轻痛,脸已抬起,猝不及防之间,对上了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子。   “你干什么。”她有些恼怒,恨他竟敢这般轻薄。   可段小白在见她玉面光洁,并未留下伤痕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幸好。”   他依然如过去一般言简意赅,松开了手指,由着她避开。   从怀中抽出了一块蒙面的黑布,他帮她围住了脸,将容貌遮挡的严严实实。   而后才猛然一掀那红绸,扶着她重新站起。   此时,台下已然站满了人,长梯架上来,恭迎胜利者回到了地面。   金向北没用那长梯,从台上翻身而下,有两次,他出手,轻轻扶了下靠在一旁的柱子,急坠的速度立即减缓,最终平安落地。   段小白的手,自然伸向了顾惜年,他是想携她一起,同时下台。   顾惜年却没有看他,张开手臂,往下一跃,她身法轻盈,如肋下生了双翼,整个动作看不出来丝毫迟缓,姿态美极了。   等她平安着地,段小白也已站在她身侧。   彼此没有相望,一股奇怪的气氛,突然蔓延开来。   七皇子朝着两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大人。到了跟前,段小白、顾惜年抱拳见礼,金向北的目光始终落在某个方向。第二组已陆续的向高台的方向前进,拓跋凉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一抹过度的关注,他望过来,瞧见了是金向北,便露出了一抹极其奇怪且轻蔑的表情,挑衅意味十足。   “三位都有一身好功夫,本王相信,你们必定能代表平民组在四国大比之中,取得一个亮眼的好成绩。”   七皇子的目光看似平淡的掠过,最终却是定格在了段小白的的身上。   “你是武官?”   段小白已恢复了粗嘎低哑的嗓音:“是。”   七皇子想了想,斟酌着字句问:“你,来自唐王府?”   段小白倒也不隐瞒,仍是答:“是。”   “她呢?也是唐王府的人?”七皇子把目光赚到顾惜年那边,她的兜帽已戴了起来,把脑袋恭敬的压低着,脸也被黑布全缠好了,根本看不出来她的真容。   “是。”段小白的回答,永远简短,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中宫嫡子而有所改变。   这份不卑不亢,像极个唐王府的那一位。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   七皇子顿觉索然无味,他又盯着顾惜年看了好一会,恍惚觉得乍一见时的那一抹熟悉感觉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唐王府的那个女人,怎可能跑来参加四国大比呢?她嫁过去以后,唐王就没清醒过,两个人一直是挂名夫妻,她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夫君,而来到这里赴一场生死局。   如果不是她,七皇子心底里的不舒服便减低了不少。   反正他很笃定,即使段小白他们进了四国大比,也绝对不可能拿到胜利。   唐王府的奴才们想着堂堂正正的把阴阳风水毒的解药给他们主子带回去,实在是痴人说梦。   随意的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七皇子便带着人回去观赏台上坐着了。   顾惜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冷冷。   另一边,有人抬着岑六公子从一旁走了过去,木板上躺着的那人,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岑家的奴才早早等在了那里,接到了人,皆是朝着顾惜年等人的方向怒目而视,那怨毒的眸光,委实令人心惊。   这边是,记恨上了。   第二组比赛的,也是六人,拓跋凉、周方周圆兄妹,以及另外三个身材彪悍的家伙。   周方、周圆是一母同胎的龙凤双生子,从小到大,吃住皆在一起,虽是兄妹,却是获得同样的教养,因此他们不止是容貌难以分辨,就连呼吸、动作、说话的语气、节奏,都宛若是一个人一般。   到了高台之上,擅长偕同进攻的,自然不会拆分自己的优势。   他们走的竟然也是快打快攻的路线,上台后便合力,先后将两人踹飞下了高台,而拓跋凉此时也干掉了一个。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高台上便落下三人,按照比赛规则,此时已经结束了。   周方与周圆对望一眼。   哥哥说:“十二取五,进四国大比。”   妹妹点头:“第一句三人获胜,若是这一局下去的还是三人,又要再比一场。”   哥哥竖起兰花指,幽怨又不耐:“还要打架吗?好麻烦,真是讨厌死了。”   妹妹阴沉的笑;“把他也打下去,就不用再比过了。”   兄妹三言两语间商量完毕,那一柱香才燃了一小截,此刻再动手,并不算是违规。   台下惊呼声陡然高亢响起,因为周方和周圆竟然没有选择下梯,而是直接朝着拓跋凉攻了过去。   金向北本来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坐着,见到这一幕,他突然一反常态,直接站起。   “可恶,那是我的对手。”他怒吼。   顾惜年瞥了他一眼,看傻子似得。   段小白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要去关注的念头。   “拓跋凉,你小子必须死在我手上,要是进不了四国大比,我金向北看不起你。”   也不管隔着那么远,拓跋凉能不能听到,金向北暴躁的直跳脚,那是连吵带骂。   听说漕帮和盐帮素来不睦,从上到下,每次遇到,都是?伙药味十足,现在看来,倒也有些相爱相杀的味道。   金向北,是真的把拓跋凉视作为对手的吧。   顾惜年稍稍一分神,时间便飞速的流转而去。   她索性不再去远观第二组的结果,只等着结束。   但直到檀香燃尽,台上三人依旧还在,这个拓跋凉的功夫极好,以一敌二,竟然也跟周方和周圆兄妹俩斗到了最后。   “敬你是条汉子呢,怪不得能当上漕帮的第二把交椅,真有本事。”周方虽然是个俺的,可动作是比女人还要女人,他的手指,轻轻的掩住了如饮血了一般妖冶的唇,娇滴滴的说。   “可恶。”周圆没她哥那么心大,对于没一脚把拓跋凉给踹下圆台去,她始终是耿耿于怀。   第三场比试,是六进五。   也就是说,前两场比赛的赢家段小白、银觉(顾惜年)、金向北、拓跋凉、周方、周圆六人,其中必有一人要被淘汰。   七皇子唰的合上了纸扇,对于主宰别人生死的感觉,他是十分的喜欢。   左右看了看两边的几位大人。   “这第三场,得想个有意思的办法出来,你瞧,看台上的那些人多么激动,温温吞吞的比试,那还叫比赛吗?本王觉得,就应该像是周方、周圆和拓跋凉这三个一样,打出气势,放能彰显国威,让其他三国的使臣看一看,东盛子民的风采。”   “请七皇子示下,第三场的规则,该当如何?”   几个大人,都在有意结交七皇子,在小事上是要处处顺他的心思,绝不会提出反驳。   七皇子的目光,再次隔空落到了顾惜年的那里。   “这第三场嘛,不如让他们真正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来,如何?”   “愿闻其详。”   ……   ------------ 第116章 就是这么巧   第三场比赛,共计六人参加。   最高有五人入选,确定参加四国大比。   但也有可能是六人全部淘汰。   平民组这边,并不需要派出多少代表人选。   说白了,这不过是一场随意的不能再随意的比赛。   四国大比,平民组派出的选手永远只是象征性的去凑数的,上到皇帝,下到百姓,文武百官,名门贵族,他们押下重注的,永远都是那些获得邀请,能直接进入决赛的选手。   而平民族的比赛放在了四国大比正式开启的最初,有点像是为了接下来的激烈争夺而热身的意思。   “尔等六人,接下来需拼上全力,本王希望你们都可以顺利出赛,在四国大比之上,扬我国威。”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的洋洋洒洒。   讲了老半天,就只有身旁的那几位尚书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至于准备要上场比赛的顾惜年等人,有些抬头望天,有些低头看地,还有几个明显神情放空,神儿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第三场的比赛规则。   六人抽签,同色短签者为对手,进行比试。   一炷香后,还站着的人便为胜者,取得决赛资格。   若是所有人都站着,那么再点一炷香,重新抽签,继续比试。   直到有一人,或者数人受不了,倒下不起,第三场比赛结束。   听到这么不靠谱的规则,六个人表情同时淡漠,之前的两场比赛有多扯、有多随意,他们是看在眼中的。   到了第三场,还指望七皇子等人能拿出多高明的方式来?   无非就是车轮战,拖的人受不了为止。   顾惜年此刻已重新戴上了玄金面具,她跟段小白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全消耗在了战斗上了。   车轮战什么的,没有谁比他们进行的更加彻底。   她,完全不惧。   第一轮抽签开始,顾惜年的手上捏着红色短签,段小白也是同样颜色。   周方和周圆则同是墨蓝色短签。   金向北和拓跋凉则是黑色的短签。   于是三组里边,只有金向北最为兴奋,他是得偿所愿,嗷嗷叫的冲向了拓跋凉,迫不及待的一战。   “我要杀了你。”   拓跋凉听到这话,很是不屑的撇撇嘴:“每年都这么喊,有劲儿?”   金向北:“迟早能宰了你,比如这次,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拓跋凉撇嘴:“没准是你死。”   “你死!”   “你才死!”   “你混球。”   “你……%¥*(%)”   顾惜年和段小白一边慢悠悠的练着太极推手,一边还扭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漕帮和盐帮的那两位。这果然是有旧怨在,趁机来个公报私仇,生死状签完,一切都理直气壮着。   周方和周圆兄妹同样是在敷衍,反之名额有五个,只消耗着时间,等着漕帮和盐帮之战分出个胜负,便能顺利晋级,他俩可不想浪费力气在无聊的内耗上边。   偏偏拓跋凉是个超级耐打的家伙,这一点,在高台之上时,便已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炷香结束,两个人都有点气喘吁吁,但没有人倒下去。   七皇子立即命人再点一炷香,重新抽签。   并且还非常正色的警告他们,毕竟这是一场非常严肃的比赛,哪怕抽签面对的是自己的挚亲、好友,也得拿出拼命三郎的架势来,全力以赴的去对待。   好巧不巧,第二炷香,仍是顾惜年对段小白,周方对周圆,金向北对拓跋凉。   短签的颜色变了,可配对不变。   于是,金向北嗷嗷叫,举刀再次砍向了拓跋凉。   自然,其他两组也是换了个态度,继续假惺惺的敷衍,看似打的虎虎生威,可根本没伤到对方分毫。   等香燃烧完了,六个人还是齐齐站在那儿,金向北和拓跋凉的额头见了汗,可离倒下还有很大的差距。   第三炷香、第四炷香、第五炷香……   跟邪了门似的,不管怎么抽,全是这样的组合。   抽到第六次,金向北跨着嘴角,看着手上的签,开始不爽的朝着展台的方向怒斥起来。   “你们是不想让盐帮和漕帮的人进入四国大比,所以故意这般设计,想要活活耗死我们吗?”   拓跋凉脸色全黑:“比赛太不公平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你们就不担心悠悠众口,传出去的话,好说不好听吗?”   七皇子惊讶的站了起来:“去检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带着两个侍卫过来,把抽签的盒子接过去,翻来覆去,左看右看,没有看出来问题之后,又取了短签,一寸一寸的检查,依然没有问题。   第七次抽签,结果不变。   再来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   不论怎样调换顺序,也不论怎样纠正先后,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果然是要耗死我们?喂,过分了吧,明知道我跟拓跋凉有仇,还使出这种同生共死的伎俩来,简直可恶。”   “若是这样子进行比赛,我便是退赛又如何,不过,将来京城内外,四国之间,会有怎样的流言,各位大人可是要想好。毕竟,这赛场内,还有那么多百姓在。有些事,你们说是巧合没有用,得所有人都认定是巧合才行。”拓跋凉冷笑,“接连十次,全是一样的结果,谁会为这是巧合?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七皇听完了小太监的解释,也是不信,又亲自领人来确定了两次,果然怪事,结果依旧不变。   他露出愤怒之色,瞪向了顾惜年。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比赛规则,你们六个一同上那个台子,一炷香后,谁还留着,谁就赢。如果还没有人掉下来,那再点一炷香。”   听到这一模一样的话,金向北更不可乐意了:“我跟拓跋凉已连战数场,体力消耗最大,若是变了规则,依然是我们最吃亏,这还是不想我们两个进入四国大比,不公平!!”   他喊了一声。   隐在观战百姓之中的帮众, 便也举起了拳头,跟着大喊起来。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不止让赛场外那些进不来的百姓们跟着激动,不停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隔壁正在举行庆祝仪式的四国大比会场内,皇帝与皇后双双被叫嚷声吵到,她们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什么事?”   皇帝开口发问,很快有人来报。   瞧着其他三国的使节和贵客们露出疑惑的神情,皇帝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浓重的不快之色。   ------------ 第117章 存在的分寸   有人前去探问, 很快返回,将平民组六取五,却迟迟没办法将人淘汰的事给说了一遍。   “噢?还有这等事?可确定了?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使了作弊的手段?”皇后颇为惊奇的问。   “回娘娘的话,那边必也是有这样的怀疑,因此也是认认真真的检查好多次。但短签怎么抽取,最终都是一样的分组;后来又换了长签,结果还是一样。”   皇后笑了,望着神情深沉,却看不出喜怒的皇帝说:“此等巧事,可是把哀家的儿子给难为坏了。”   小太监有所察觉,赶紧机灵的接口:“娘娘您说的极是,七殿下后来发现一直抽选的是同样的借口,便也提出几个解决方案来,但那六人竟然全都不乐意,总拿朝令夕改,会对败者不公平这个说辞来反复的讲,他们抽签了几次,结果是一样,一直在比试的那两位便大呼不公,觉得这种规则只是在针对他们两人。毕竟另外两组,一对是兄妹,另一对是同僚,他们其实不用拼尽全力去跟熟悉的人厮杀,而只需要等着那一组决出个胜负,即可顺利进入四国大比。”   皇后嘴角的笑容不变,她转望向了皇帝。   “陛下,您瞧瞧那些在场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可真是激动的很呢。臣妾在想,这背后,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教唆,意图借机制造混乱,在四国大比的盛事之上,若是闹出些笑话,可真是要是四国皆知了。”   皇后的话,是压低了声音,跟皇帝来说的。   暗示家丑不可外,也借机搓火,皇上只要一声令下,随意治罪那六人消极怠慢,不尊重比赛规则,判令出局便是。   这样子也少给她的儿子找麻烦了。   可皇帝仍是紧紧地皱眉。   皇后给小太监使了个颜色,小太监领悟到了什么,立即上前,把手上的一份名录,送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扫了一眼,便把身边的大太监给唤了过来。   “你瞧瞧,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大太监无名无姓,年岁已很老了,连眉毛都白了。   他耷拉着眼皮,看过名录之后,想了好一会,方才作答。   “段小白、银觉,唐王府的护龙卫;周方、周圆,应是太子的幕僚周平之家里收养的子女;金向北和拓跋凉,分别来自盐、漕。”   言简意赅,极其精准。   皇帝之所以能够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统御四方,岿然不动,他的手底下自然是有一群能够用得上的人手。   这个相貌稀松平常,而且年岁早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仍是要在皇帝出宫时,护在皇帝身边,深得其中和信任的大太监,便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选。   “果然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对于这点,皇帝倒是不意外。   皇后用手绢,轻轻掩着嘴角。   “唐王府、太子,他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会把心思,动到四国大比上来,难道,他们就不怕皇上知晓此事后,龙霆震怒,治他们一个死罪。”   “皇后。”皇帝不悦的打断了她。   “臣妾听了生气。”嘴上是笑着,心里边却是冷的宛若能够把人给冻死在当场。   唐王府、太子,他们竟敢派人来搅合她的儿子建功,想要让她无法获得嘉奖,作为七皇子的嫡母,皇后心里不能忍。   见皇上还是不多讲话,心里一直试图要再说点什么把皇帝给激怒。   皇上却依考虑好了,要怎么处理。   “那六个人……”   皇后瞪圆了眼睛,等待着他们一起出局的消息。   没想到,话锋一转,突然间就说道:“那边多给平民组,设定一个名额,让他们六个全都进入四国大比吧。”   “皇上,他们分明是在使了手段,臣妾可不相信,抽签多少次,结果全一样。这肯定是有问题,还请皇上彻查到底,不要被奸诈歹人寻到了可乘之机,而利用到了这个机会去获得好处。”   皇帝却像是没有听到皇后的话似的,他站起来,端起美酒,遥敬下方坐着的三国使臣、金枝玉叶、王公大臣等等。   “平民组共有六人经过了层层选拔,而拿到了进入四国大比的名额,那么,未来三日,举国欢庆,大家尽所能的狂欢起来,也是要好好修正一番。等到四国大比之日,诸位参赛者需拼尽全力,努力争取一个好名次,将那珍宝阁内未诸位所预备的奖励,统统带回家中去吧。”   一番话,亲切、激励。   倒是引人振奋,让不少人跟着期待了起来。   帝后同上龙辇,领着奢华气派的仪仗,回宫中去了。   顾惜年与段小白那边也终于领到了进入四国大比的参赛凭证,照样是回到了城中的小院内修整。   “你且好好休息着,三日之后,要面对的是来自四国的高手,不可掉以轻心。”顾惜年盯着段小白的眼睛,这样子说着。   段小白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可他很快又摇头:“无妨。”   “说起来,还有足足三天呢,总不能真的呆在京城内,看看大戏,听听小曲吧?”顾惜年话中有话。   段小白仿佛没听懂:“可返回王府。”   “不如,段侍卫,段统领,段大人,趁着有这三天的时间,你我紧闭院门,对外称闭关修炼,做赛前最后的准备;实际上,我们想些办法,避开耳目,出城一趟吧。”   “做什么?”段小白听完,全然不解。   却见顾惜年眼神微冷:“你带我去看看王爷吧。”   说来说去,若不亲眼见到盛宴行平安, 她心底里总是有些担忧。   更别提,段小白带给她的感觉,也是越来越古怪。   她无法忘记今日在圆台之上,他竟割断红绸,覆住了彼此。   那种气氛感觉,就好像大婚之日,新郎官钻进了新娘子的红盖头之下……   想到这里,顾惜年已遏制自己,不能多想下去。   她已嫁为人妇,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她更是顾家养出来的女儿,她有她的矜贵骄傲。   要求见盛宴行,更是提醒段小白注意,也是要强调她的身份。   两人终究是不可以靠的太近。   分寸,永远都得存在。   ------------ 第118章 一边绝美,一边恶丑   “我知你们护龙卫有专断专管之权,王爷对你们极其信任,愿意托付生死。但知道是一回事,我还是想要亲自确认一番,方才能放心。”   段小白盯着她的眼睛,黑瞳如渊,那一片冰冷和平静的背后,好像还藏着很多读不懂的情绪。   可顾惜年若是仔细盯着看时,又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要见王爷。”她轻声,且坚定,“我已拿到进入四国大比的名额,算是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而你们护龙卫,也要给我一个安心。否则……”   她顿了顿,声音转大了几分:“否则我真的会拒绝参赛。”   “参赛,就是救他。”段小白嗓音粗嘎。   顾惜年莫名的想起来在高顶圆台之上,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情急之下,突然发出的清冽嗓音,若山泉叮咚,若美琴奏响,与此刻截然不同。   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掩藏着太多的秘密,而且,他从来不避讳不隐藏,因为他是护龙卫,似乎天生就是背负着秘密而存在,且他们规矩森严,闭口无言,才是他们身上唯一的标签。   从前,顾惜年也如此认为,所以她对段小白总有种天然的信任存在。   而今,那一丝怀疑是从何时开始存在的呢?顾惜年已经想不起了。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必须要知道他在哪里,见到他本人,确认他没事。唯有如此,参赛才是真的在救他。”   “你,怀疑我?”段小白语带质问。   “我信任的人,全都背叛了我。养在身边多年的丫鬟,誓死效忠顾府的忠仆,跟随我父兄走上战场的将士,他们统统为了各种理由,背叛了我,背叛了顾家,背叛了誓死保家卫国的顾家英雄;他们携手,一起葬送了顾府百年忠烈创下来的辉煌。你说,我凭什么不能怀疑你呢?”顾惜年语带疏离。   段小白一怔。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子的话。   但她字字讲的皆是真实,他无从反驳。   “只要让我见到王爷,这个怀疑也就消失不见了。段统领,我想不出你拒绝的理由。你从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你就虚编了身份,你说你是护龙卫内的一名侍卫,但后来,事实证明,你其实是整个护龙卫内的大统领。你告诉我,你想要与我组队,去夺得冠军,将解药给王爷取回来,可你在参赛之前便悄然下令,送走了王爷,拆了湖边的房子,让一切都仿佛变的不存在似得。”   段小白没有机会插嘴说话。   或者说,顾惜年根本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   “请问,我与你彼此信任的基础在哪里?”   段小白的嘴角,勾勒出了一道弧度。   “他,仍在昏迷。”   顾惜年无所谓的说:“不昏迷,难道他还能奇迹般的醒过来不成?这种事,何必强调。”   段小白想了想:“他,不太好。”   “什么意思?”顾惜年的神情,突然极为紧张。   不知怎的,在看到了这样子的顾惜年之后,段小白素来冷硬的心里,划过了一丝极暖的热流。   段小白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毒,毁了容颜。”   顾惜年的心底里,浮现出了唐王盛宴行的那一张堪称绝代风华的矜贵面容,她在宫中见到他时,虽是大雨,他不良于行,可那从骨血之中外渗而出的尊贵感,给顾惜年留下极深的印象。   她从来没见过那般好看的人。   无论男女,都抵不过的倾国之色。   可现在,段小白却告诉她,盛宴行的脸毁了。   顾惜年的眼底,浮现出了一抹浓浓的戾气。   “毁了,我也要看。”她已做出了决定。   “你,不怕?”段小白见她仍然坚持,便问的直接。   “为什么要怕?我在战场上,看到过更加凄惨可怖的修罗场,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段小白的神情里,多了更多更多情绪。   终于,他轻轻点头:“下午,有人送你过去。”   既然她想要看,那便看吧。   豪言壮语,全是她撂下来的,万一到时吓的惊慌失措,拔腿就跑,那也是她最终的选择,不是吗?   一味的躲开,并没有什么用。   该面对而,还是要面对。   区别只在于早和晚罢了。   顾惜年得了满意的答复,便不再纠缠,回房内去等候了。   珠玉和琼宵接到传讯后,匆匆的赶到了小院。   见了顾惜年,她们皆是露出心疼的表情,见礼之后,便不约而同的上前,非要仔仔细细的检查过,确定她安好,才能放心下来。   珠玉先行报告。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我和白大哥那边已经忙了起来,利用客栈的影响力,开了个小小的赌盘,一串铜钱便可加入赌局,但因为盘子小,没有其他几家那样大张旗鼓,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力。不过,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和白大哥凑出来的六万两银票,分别投注到了六家的场子里,赌的是您和段统领一定是进入四国大比的人选,按照赔率来计算,咱们的六万两现银,已经翻倍到了二十万两。”   珠玉说起来,都觉得极度兴奋。   最是惊心动魄,便是此等豪赌。   输则倾家荡产,赢则盆满钵满。   一场一结算,二十万两银票刚刚已经回到她手上,有了这笔钱,将来将商行、铺子、银庄开遍四国的目标,便更近了一步。   顾惜年的眼底,浮现出了一抹算计,此时此刻,她脸上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运筹帷幄之后的自信。   “大姑娘,属下想不明白的是,那个签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管怎么抽取,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对手一样的组合?这是怎么做到的?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琼宵瞪了她一眼:“珠玉,你的话,太多了。”   “不过是盒子戏法罢了,不掀开障眼的黑布,你只觉得神奇,可一旦把盒子打开,其实藏在里边的真实是很简单。等以后有机会,我教你。”   顾惜年此刻,显然是没有什么心情去讲这些。   给珠玉安排好下一步的投注计划后,顾惜年将注意力转到了琼宵身上。   “下午,你随我一起,去见唐王。”   琼宵面露讶异:“段统领肯带您过去了?”   “他若不肯,我便绝不会参加四国大比,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他看出我的坚定,不愿意也得愿意。”否则,就只能考虑换人。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不必顾惜年吩咐什么,琼宵已知自己该如何做。   “琼宵,阴阳风水毒,是不是在毒发之后,便会毁了容貌?”想起了段小白所说的那些话,顾惜年仍是觉得十分不安。   琼宵点了下头:“毒深入骨之时,如阴阳两极,毒分两边。宛若身化阿修罗与天神,丑陋与绝色并存。”   “你是什么意思?”顾惜年似懂非懂。   她也不想猜,干脆让琼宵说的明白点。   “意思是,中了这种毒,到了毒性发散,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会出现诡异的变化, 毒散到了身体的两边,一个人的身上同时现出两种面貌,一边绝美如天神临世,另一边则比修罗恶鬼附身,丑陋可怖。”   ------------ 第119章 不想失去唐王   顾惜年手上的帕子,缓缓的攥紧。   薄如蝉翼的丝绢,挡不住指甲刺入掌心时所产生的那一抹钝痛,她竟然有点疼了。   “这毒,好奇怪。”   碧霄回答:“它在毒榜之上,是位列第三的奇毒,据传是楚国在建国立都之初,由王后下令毒王研制,最初她的要求是要制出一种能控制人心,让帝王一生一世都只为她而心动的秘药,谁想到,研究了几十年,到死也没有得到这份‘真心真意’的药,倒是整出了阴阳风水毒,既诡异,又恶毒,要人命,却又无时无刻都在滋养身体。宛若无数个循环着的平衡,套在了一起,组成了更大的循环与平衡;剧毒与生机此消彼长,无限的延长了中毒者的生命,但同时也是让他长久的处在这样的痛苦当中,无法解脱。”   “是吗?”顾惜年微微失了神。   许久,她才想起来问:“一半天神一半修罗的阶段,是毒性蔓延到了何种程度?”   “距离剧毒攻心,只有一步之遥。若真是如此,大姑娘,唐王命不久矣,您的心里,要有些准备。”   对于这样类似的话,顾惜年自是听到过不止一次。   她现在要的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能救他吗?”   “属下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有所确定。”琼宵并没有把话讲死,但停顿了一下,却又不忘了补充:“主子,此事极难,属下没有把握。”   顾惜年心里边的难受感觉,好像更深了些。   这一年,她的生命里失去了太多太多珍贵的人。   虽与唐王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可这个男人,毕竟是天下人眼中,认定了与她同为一体的男人。   她,不希望他死去。   “好了,先去看看,再说别的,你且下去准备,把库房里的药多带一些,若有需要,可去找程管家,就说是我下的命令,你可自取王府内珍藏的药材。”   琼宵见顾惜年如此吩咐,愈发的谨慎了起来。   而另一边,段小白摘下了玄金面罩,去了伪装,变回了盛宴行本来的模样, 依然是那张苍白无血色的俊美面孔,肌肤通透,几近透明。   药物化去了哑音,让他又变回了本来的音色。   “黄太医,你且按照本王说的去做吧。”   黄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万万不可。上一次因您过度动用内力,阴阳风水毒运转到了奇经八脉,乃是老朽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将那毒重新逼回到了几处大穴,重新以银针封之,暂时化解;可这法子用过一次,再用便不那么管用了。您怎能随意的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毒自己未散,您反而要去释放它出来呢?”   “释放出来一点即可。”段小白像是没听到他所说的话,依然下令。   “一点都不行,您的身子已开始现出衰落之相,老朽担心,若任由毒散开,可能会留下永久的损害,将来即便真的拿了毒药,怕也难以尽数除去这些损伤。王爷的身体尊贵无比,一点点风险都不能承担,老朽断不敢如此做,断断不敢的呀。”   “本王的话,你是不听了吗?”盛宴行的话语气之中,没有一点点火气。   黄太医却是吓的一机灵,身体跪正了些,先磕了三个头,才敢开口。   “王爷,您就看在老朽一直以来,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为难老朽去做此等大逆之事。老朽宁可自己染上那阴阳风水毒,也断不敢让您冒险放出了那毒……老朽……老朽……”   盛宴行打断了他,略带凉薄的音色里,依然是那般疏离。   “既然如此,本王不难为你,刘太医,你来吧。”   刘太医也是一哆嗦:“王爷,老朽的医术不及黄太医,他都不敢做,老朽就更加不敢。”   “嗯,你也要离开本王的身边吗?”盛宴行用的是笃定的语气,他那双狭长的眼睛,轻轻的一眯,释放着无尽的怒意:“你们跟随本王时间已久,当知本王最是不喜抗命不尊之辈。”   “是。”刘太医叩头。   他自然是清楚的,即便自己不做,别人仍是会做。   唐王之令,既是下了,便不会收回。   多少年了,皆是如此。   看似一意孤行,实际上每次都是别有深意。   刘太医在心里边各种权衡,他知自家主子乃是心有乾坤的大智之人,怎可能会贸然拿命去赌。   既是必然要如此为之,他肯定是有要完成的事。   刘太医站起身来,一脸决然,心中想着,等会动手时,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若是真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悔,他这条命也不用要了,直接追随王爷而去,一了百了的干干净净。   谁知才到了跟前,黄太医突然一个健步冲到了跟前,把他推到一边去。   “让我来。”   盛宴行已端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了,听了此言,他抬眸,望向黄太医。   黄太医双眸通红:“王爷,老朽对阴阳风水毒的见解,一向要比刘太医深刻些,且一直以来,也是由老朽为主,在为您进行调理。刘太医去动银针,老朽实在不放心。”   盛宴行轻应了声,眼睛闭上,便是应了。   之前在唐王府扮作他的人傀,从侧间屋里走出来,他此时身上穿着段小白的服饰,脸上戴好了玄金面具,口中服下哑药后,声音粗嘎,难听至极,且每一次,也气息不够,最多只能同时说出几个字来。   “你去接了王妃,只需冷冷的即可,不要多说话,更不要与她正眼相对。她,很聪明,比你们任何人都要狡黠,本王担心,若你靠的稍近了些,便会被她看穿。”   “属下记住了。”人傀已进入了状态,怀里抱着那柄重剑,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都跟盛宴行所伪装出现的段小白,没有太大的区别。   等人走了。   黄太医已寻到了最恰当的那根针,捏住尾部,轻轻一动。   针拔出了一点点,阴阳风水毒便不客气的肆虐而起。   熟悉的冰冷与火热同时出现,盛宴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边像是被冰封,另一边好似架在烈火上炙烤。   他拾起了倒扣在桌面上的银镜,漠然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变回了之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样子。   “有朝一日,给本王逮到幕后暗算之辈,定是要他亲自尝尝,这阴阳风水毒的滋味。”   说完,他便依偎在桌椅上,沉沉昏迷了过去。   ------------ 第120章 真假段小白   或许是之前那一番关于怀疑与信任的对话,终究是伤了人心,顾惜年在午后等到段小白的到来后,直觉认为,彼此之间似乎是生疏了许多。   段小白仍是那般言简意赅的样子,抱着重剑,跟在她身后。   护龙卫安排了一辆极其不起眼的乌顶马车,车窗留有通风窗,却是用暗布遮掩,坐在马车之内看不清窗外的景物,自然也不知马车是要驶去哪里。   琼宵有些不快:“谁让你们选用这样的马车来接?我们主子是要去见王爷,王爷可不是外人,而是主子的夫君。你们认王爷为主,怎的对王妃,竟敢用这样的态度?”   顾惜年静静的听着,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了段小白的背部。   越看,越觉疑惑。   为什么,今天的段小白,陌生到……仿佛她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王妃,您如果想见到王爷,只能选用这种方式。虽然委屈了您,但还请您见谅,一切应以王爷的安危为重。”   “难不成你们还担心王妃会害了王爷?喂,你们也不想想,为了救王爷,王妃可是拼上了一切。”   琼宵听出了这些护龙卫话语之中的戒备,顿时爆发了。   “见谅。”远处站着的段小白突然转身,双手抱拳,弯身拜倒。   声音的确是段小白的声音,语气也与段小白的语气相似,可有些感觉,没有办法用言语去解释。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顾惜年已笃定,对面站着的这位段小白,可不是她平时熟悉的那一个。   有点意思了。   难不成真的以为随便找个身材差不多的人,戴上面具,披上装备,再粗声粗气的讲几个字,就能冒充的了?   顾惜年眸色转暗,满是嘲讽。   唤了声琼宵,让她不必多言。   “只要能见到王爷即可,不必纠结许多。”   言毕,便命人打开了车门,她踩着小凳,坐了上去。   琼宵没好气的剜了一眼最近的那个护龙卫,反正在她看来,这伙人全都是把脸藏起来的家伙,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等关好了车门,马车内的光线瞬时暗了下来。   仿佛是临近黄昏,黑夜即将到来。   “哼,摆出这幅故作神秘的架势给谁看?他们打扮成了那样子,还一同出动,走在大街上,十个百姓得有九个回头看看,还打算隐藏踪迹呢?藏的住吗?”   顾惜年本来是在合着眼睛,听到这话,蓦地张开。   “若是,他们不在大街上走呢?”   “不在大街上走?那还能去哪儿?腾云驾雾?还是潜入地底?”   琼宵的话音才落,马车便急速奔跑起来。   方向似乎是一直在向前,但到了某处,突然猛然一震,接着窗外便彻底的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姑娘?”琼宵警惕的靠近了顾惜年,“他们这是要去哪?”   顾惜年说道:“护龙卫存在的时间,比这个国家还要长,相传是第一位开国帝君所组建的私人卫队,那是一只极其神秘,且力量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隐藏着很多的秘密,哪怕只是释放出来一点点,也是不足为奇。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他们能带我去见到王爷,一切好说。”   “是。”琼宵的身形,隐隐护在了呼吸前,也是挡住了马车的入口处,手上抓着一把银针,这是她的保命的武器,显然琼宵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突发事故。   反观顾惜年,整个人淡定了许多。   她闭着眼,静心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琼宵,你听,有水声。”   琼宵竖起耳朵,尽管很勉强, 却也的确是听到了那若有若无存在的声响。   滴答,滴答……   似是滴水穿石,连绵不绝。   “大姑娘,咱们好像真的是在地下暗道之中。”   顾惜年轻点了下头:“一条存在了不知道多久,可以通行马车的暗道吗?还真是护龙卫的风格呢。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从王府内离开时,我是在府后的珍珠湖乘坐小船,然而那船所走的水路,有很长的一段是在地下暗流之中,等到驶出时,船已停泊在京城之外了。”   “京城,竟然有那么多暗道?”琼宵也是惊住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自诩内内外外,熟悉至极。   但没想到,今天的这一段小小出现,竟是不客气的打开了她的认知,在最是熟悉的环境之中,让她体悟到了绝对的陌生。   “地下的暗道比建在地上的宫殿,还难修建,更别提,还是这么长的一条通道,不会有很多的。我推测,这一条与之前的那一条暗流水路,应该有所相连,或许,正是同一条路呢。”   琼宵完全想不通关键,便索性不再去想。   她知道,越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唯一要做的,只是护卫好主子即可。   正如顾惜年所说,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吧,见机行事吧。   马车狂奔了半个时辰,滴滴答答的水声,转为涓涓细流,哗啦啦作响。   又过了一会,水声完全消失,马蹄好像踩踏在了木板上,清脆作响。   “王妃,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段小白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粗嘎如被打磨过的声音,还真是跟她所认识的段小白如出一辙,单凭声音去判断,她无法分得出区别。   然而,记忆里,段小白除了纠正过别人对她的称呼,提醒落霞院的人要唤她王妃之外,自己并不曾这么喊过。   瞧,细微之处的差别,她却是清楚的辨认出来了。   外边的赝品,永远不知道自己暴露身份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这么一句话。   “他们来时,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对好话呀。”   听见顾惜年在喃喃轻语,琼宵却没听清楚,只是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顾惜年却又是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如果外边这个是假的,那么真的去了哪里?”   “大姑娘,您是什么意思?什么假的真的?属下听不明白。”琼宵心里有点着急。   只觉得,自从上了这辆马车,顾惜年竟也变的不太对劲起来。   “还是说,这个是假的,那个未必也是真的。段小白,你从最开始出现,便不曾真诚相告,还怪我信不过你?”   顾惜年的话,止住唇边。   说不出时,就化为了深深的叹息。   心底里,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痛楚。   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背叛。   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让她印象深刻。   心,居然痛起来了呢。   ------------ 第121章 不要被吓到   黑暗之中的前进,时间过得极快,又仿佛并没有过去多久。   当蒙着黑布的窗子里透出了一丝光亮。   顾惜年便知晓,马车重新回到了地面。   没行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两个护龙卫打开了车门:“王妃,目的地已到,您可以下车了。”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小院,山前翠竹成林,山后溪水潺潺,曲径通幽处,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就见一间小小的竹屋,立于庭院中央。   锦鲤与另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见了顾惜年,双双拜倒。   “奴才见过王妃。”   段小白抱着重剑,默默走远了。仿佛护送她来此,便是自己的任务。当任务达成,便可毫无流量的离开。   不过此时顾惜年已确定了这一个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倒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冷漠,而生出一丝感觉。   “王爷呢?”   锦鲤回答:“王爷在房内——睡着。”   见顾惜年迈步向内走去,几乎没有迟疑。   锦鲤赶紧跟了上来:“王妃留步。”   “什么事?”顾惜年面露不悦之色。   “黄太医和刘太医就在里边,两位太医吩咐奴才,在您去见王爷之前,一定要见一见他们,免得……”锦鲤欲言又止。   吭哧了老半天,也觉得说不很明白。   干脆道:“奴才是个嘴笨的,还是不要耽误王妃的时间了,您这边请。”   竹屋的小客厅之内,依然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琼霄是识药之人,鼻子一闻,心里便有了数。   找个机会,她在顾惜年身旁轻声道:“用上的全是救命医人的好药,单是这药香,闻的久了便有强身健体的效果。不过,王爷是中毒,并非是身体亏损,需要进补,他们这么个治法,怕是治标不治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黄太医与刘太医迎了出来,见了顾惜年,亦是双双拜倒,礼数十足。   他们引着顾惜年坐在主位之上。   见这两人,顾惜年的面容之上,少了往昔的亲切和煦,只是冷冷的开口:“二位,突然间把王爷从府中带走,你们是作何打算?”   黄太医清了清嗓:“回王妃的话,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王爷自从毒发之后,昏迷不醒,除了每日定时要喂食喂药之外,还得泡药浴,熏蒸等等,来缓解体内毒素的蔓延速度。您是清楚的,王爷身旁,素来是守卫森严,能靠近者,皆是能够信任之人。可即使是如此,老夫仍是分别从王爷的药、食物和药浴之中,查出了致命之毒。显然,是有不轨之辈,得知护龙卫内正在筹划赢得四国大比上赢得解药,他们害怕护龙卫真的带回来解药,便先一步下手,意图将王爷毒杀,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倒阴阳风水毒上,让王爷死的不明不白。”   “有人下毒?”   这件事,段小白之前可是不曾提起。   顾惜年突然听说,拳头便紧紧的攥了起来。   “查出了下毒之人是谁了吗?”顾惜年心里边已有了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打算。   “怪就怪在此处,段统领彻查此事,像过筛子似的,把王爷身边的近身人,全都一一查过,全不见可疑之处。仿佛那毒,凭空而生。”   “药内有毒,便是有人故意下毒,怎会凭空而生。”顾惜年嗤之以鼻。   黄太医连连摇头,“王妃说的极是,段统领与老夫来商议时,老夫也是说,既发现了有毒,只能说明王府不安全了。”   他看向刘太医,示意他补几句。   刘太医便开了口:“王爷一直昏睡着,就因为他没有自保之力,王爷身边的守护者众多,且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除了日常伺候着的,隐在暗处的护龙卫,也永远藏身于暗处,即使如此,依然说不清那毒是怎么来。因此,段统领才会下令,连夜带走王爷,安置到了更为安全的此处,以确保万无一失。”   “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守在暗处吗?”   顾惜年嘴里重复这话,脑子里却是回想起了那一日,她夜探珍珠湖,虽然是耗费了不少气力,却还是去到了唐王的身边。   是她隐藏的很好,没有惊动到护龙卫?   还是护龙卫也有疏忽之时,没有护卫好唐王?   又或者,他们早已发现了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另有深意?   一时间,各自猜测,齐齐涌现。   围绕着唐王身边的那一簇看不见的旋涡,仿佛越转越深,非要将周遭的一切人事物全给卷进来不可。   真与假,变得极难分辨。   就在她思考时,黄太医继续说了下去。   “王妃,大家齐心合力,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您与段统领能将解药给拿回来。在那之前,不管咱们把王爷带去了哪里,唯一的初衷,一定是达到这个目的。老夫知道,您很不高兴,但看在我等夜不能寐,日夜守护,尽心尽力的保护着王爷,还请您一定不要怪罪。”   黄太医已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此刻却是双手作揖,弯腰拜倒。   顾惜年不愿受礼,脚步一闪,让到了一旁。   不过,经过黄太医的解释,心里堵着的那口闷气,确实消散了不少。   “王爷身上的毒,每一日都在外渗,侵袭着王爷的奇经八脉。这阴阳风水毒,乃是天下奇毒,毒发之时,损人面貌。老夫本是提醒段统领,王爷此刻的模样,必不喜被太多人看到。可段统领说的也没有错,王妃是王爷的结发妻,别人不能看,您确实能看的。”   “我心里有数。”顾惜年只说了这么一句。   黄太医却是摇了摇头:“比从前更严重了,您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老夫其实是担心,您会被吓到。”   “我自战场而来,再凄惨的状况,我亦见过,怕什么怕?哪里有那么多好怕的事。”   顾惜年越过两人,不愿多说太多,她迈步朝着内间走了过去。   盛宴行换了一袭白衣,双手交叠,放在了小幅处。   他的侧脸,俊美若谪仙,肌肤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美丽之中带着那么多的不真实。   顾惜年竟有点担心自己的脚步声会吵到了他的美梦,哪怕知他可能是听不到,但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   很快,她就看到了他的另外半边脸。   不知是谁,拿了一块红绸,将他那边,轻轻的覆盖住了。   ------------ 第122章 与护龙卫起了争执   在顾惜年捏着红绸,正准备掀起之前,一直跟在左右没有做声的锦鲤突然开口:“王妃?”   顾惜年望过去。   锦鲤的脸憋的通红,吭哧着说了一句:“您有些准备,不要被吓到了。”   盛宴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如此强调,这反倒是令顾惜年无比疑惑,他此刻究竟是变成了什么模样,才会令他们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然而,一路走来。   让她心生戒备的从来都是那不可计算的人心,而非是外表的美丑。   她几乎没有迟疑,手指捏着红绸的一角,轻轻掀起。   被遮盖住的地方,生了软软的脓包,厚厚的粗茧,密密麻麻的一片,尤其那种异常妖冶鲜艳的颜色,生长于人的肌肤之上,脓包随时都可能会碎掉,流出里边带着剧毒的液体,而那些粗茧,自头皮处向下蔓延,自眉心处一分为二,有毒的一边集天下所有丑陋、恶心的表象于一身,而没有毒的那一边,却是俊美若天人一般。   怪不得,在她掀开红绸之前,所有人都要劝着她慎重呢。   “琼宵,你来。”   顾惜年的神情间,不见太多情绪变化。   她召唤琼宵,让出最佳的位置,给她诊断。   而自己,则是绕到床榻的另一侧,那里更加靠近他半边宛若鬼怪般的容颜。其实,这样子的他,她并不是第一次见。   所有震撼,那一晚早已经历过。   此刻,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之后,更多的依然是心疼。   她与盛宴行没有交集。   然而,如这般天然高贵、风光霁月的人物,没了生气,躺在这里,更别提,他引以为傲的容颜,竟变成了这般模样,那份心酸,便再也忍不住了。   “不可。”   黄太医远远看着琼宵想要碰触盛宴行,再也无法淡定,一路快跑,到了跟前。   他按捺住怒意,望向顾惜年:“王妃,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身边的婢子,善医,我带她来,给王爷瞧瞧身子。”顾惜年眼神审视,看着黄太医和刘太医异常紧张的神情,不客气的释放着威严之感。   黄太医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太敢对上顾惜年的眼,但该说的话又不得不说清楚。   “王爷的身子,一直是由老夫负责调理,老夫擅医杂症,刘太医擅解毒,我们配合,将王爷身上的毒控制的很好。然,单是做到如此,已是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一切都处于某种微妙的平衡当中,勉强让王爷的身体维持现状,不要再恶化下去了。这位姑娘善医,乃是王妃信任之人,这一点,老夫能够理解,可王爷的身子,非同小可,在王爷陷入昏睡之前,曾下有严令,除老夫与李太医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准擅自接触王爷之贵体,否则……否则……”   黄太医的眼眸,陡然的一挑,灰沉沉的眸子射出了两道精光。   “不论是谁,护龙卫皆会视之为敌,杀无赦。”   话音落下,立时有几个脸上罩着乌金面具的侍卫,从竹屋的各个角落里站了出来。   他们的身上,仿佛感受不到活人该有的温度。   冷冰冰的站在那儿,释放着可怖的威压。   哪怕面对的是人是顾惜年,唐王府的当家主母。   每一个护龙卫的眼底,都无一丝波动,显然,在必要的时候,即使是顾惜年这样的身份,他们觉察到了危险,仍是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噢?”顾惜年挑起了眉梢,“黄太医,你的意思是,若本王妃仍是下令婢女查看王爷的状况,你就要下令杀人了?”   黄太医抱拳,连呼不敢;“请王妃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为了救回王爷,咱们已是殚精竭虑,日日忐忑,夜夜担忧,请您,将王爷的安危放在优先考虑,不要让下人们为难了。”   “倒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顾惜年长长的感叹了一声。   黄太医连忙说不敢。   顾惜年却是话锋陡然一转:“我今天能来到这里,也是与段统领撕破了脸,才换得了这个机会,你可知晓此事?”   这一次,不止是两位太医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神情,就连不远处站着的锦鲤和小太监,亦是眼神古怪。   “看来,你们已然知道。”   他们要解释,顾惜年抬手阻止,示意不必说什么敷衍的话。   反正,即使说了,对她也没用。   “我既是来了,不把心底里的疑惑弄清楚,便不会离开。这些护龙卫会不会听命向我出手,这一点我心里也没有把握,可有件事,我却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三日之后,四国大比,我与段小白已共同闯入决赛,拿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关键在我身上,怎么?视我为救星,还要向我出手吗?”   黄太医被她的话,镇住了。   顾惜年便围着盛宴行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了琼宵的身边, 她撩起裙摆,直接坐下,身体紧挨着盛宴行。   “琼宵,开始为王爷检查身子吧,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谁敢动手。”   琼宵郑重的一点头。   她的手指搭在了盛宴行的手腕之上,那些护龙卫的神情齐齐改变,左右开弓,竟真的出手,攻了过来。   “你们几个,从来没跟着段小白一起,来落霞院对战过吧?”   全体戴着面具,但其实他们之间的区别,顾惜年还是能稍做区分的。   动手的既然是他们,顾惜年便不客气的还手。   以一对数,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修习的主要内容。   而她的对手,从来都是直接拿护龙卫之中的佼佼者喂招。   从心理到战斗能力上,顾惜年丝毫不差。   她抽出软剑,挡在前方,身后的琼宵头也不抬,快速的诊疗了起来。   “不愧是近身守在王爷身边的高手,果真是厉害。”顾惜年才跟他们接上了手,已大概推测出这些人是在什么样的水平。   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她逼离开盛宴行的身胖,并无伤人之意。   顾惜年在确定了这件事之后,反而大大咧咧的彻底放开,打不过的时候,她直接用身子一挡,对方爱打就打,爱伤就伤,有胆子杀了她,那也无妨。   可护龙卫们哪个不知道,唐王妃正是救他们王爷彻底脱离阴阳风水毒的关键呢,吓唬一下可以,但真的要是伤她,却是万万不能的。   靠着如此手段,顾惜年轻松的挡了一炷香,硬是没让任何一个护龙卫,打断了琼宵的诊断。   “王妃,您这又是何苦,大家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人了,不好吗?”黄太医和刘太医苦苦相劝。   顾惜年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琼宵忽然道:“主子,王爷的毒扩散的很厉害,属下可用金针将之逼回黄太医所封的几处穴道,暂时控制住毒素,您可允之?”   ------------ 第123章 仙医琼霄   “不可。”黄太医低吼。   “万万不可。”刘太医亦是圆瞪双目。   顾惜年沉稳问道:“你可有把握?”   琼霄毫不迟疑的点头:“有。”   “你便放手去做。”顾惜年将软剑一展,单手横在了床头。   她一人挡在前,护龙卫和唐王的近侍们哪个都别想靠近。   这便是顾家女嫡女的威风,那是在战场上,千百次厮杀,生死之间所树立起来的威严,不容撼动。   黄太医急的声音都哆嗦了。   “王妃,为了将王爷体内的毒封死在奇经八脉之内,老夫冒了极大的风险,经过了无数次的实验,方才将施针的位置、手法、分寸都权衡妥当。老夫不知您带来的这位婢女在医、毒之道上多高的天赋,但即便是再厉害,也绝不能贸然出手,给王爷施针。”   刘太医亦道:“阴阳风水毒非是一般毒素,既称之为天下难寻的奇毒,自有它的精妙之处。此毒既敢用阴阳来命名,便知最注重一个平衡之道,黄太医耗尽心力,才让王爷体内的奇毒与生机维持在了一个此消彼长的状态,若是不小心有意思破坏,平衡崩溃,王爷的身子必是会一溃千里,局面将不可收拾。”   外头又跑进来了几名护龙卫,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看起来像段小白,又让顾惜年直觉认定绝对不是段小白的人。   他此时,手上拿的是护龙卫们人手一把的金刀,宝刀出鞘,寒光凛冽。   “你也要对我出手吗?”顾惜年语带嘲讽。   “放开王爷。”假段小白呵斥了一声。   粗嘎的嗓音,与她所熟悉的那个难以分辨。   而就在他出口的一瞬间,所有的护龙卫全都抽出了武器,这次,不管顾惜年的身份为何,若她执意要做这种危害唐王之事,他们也必是会选择群起而攻之,若无法将她逼至一旁,他们或许会采取更极端的举动。   一切以王爷的安危为重。   “段统领,我现在是在救自己的夫君,难道你也要阻止?”   见那个假段小白连点反应都没有,顾惜年索性不再浪费口舌,一把长软剑,如游龙飞舞,卷出密密麻麻的剑影。   她坐在床头,背部放松,身后躺着的即是盛宴行的身子。   这些护龙卫哪怕心急如焚,却依然还要克制,不敢过度强攻。   生怕顾惜年动作过大,再一个不小心,会伤到了身后尊贵的男人。   顾惜年岂会不知这些人的想法。   她从来没打算今日在武力上,会赢得了这些人。   只需要拖延出足够的时间,让琼霄施展即可。   出于这样子的目的,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怕是偶尔把盛宴行也稍稍的利用一番,顾惜年的心里也没有太大的负担。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琼霄忽的欣喜开口:“成了。”   盛宴行忽的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诧异的与顾惜年对望了个正着,四目相接,宛若一丝莫名的熟悉。   琼霄却借此之机,迅速的将一颗药塞进了盛宴行的嘴里,手指一捂,托紧了他的下颌。   “咽。”   咕咚一声,那圆圆的药丸,留下了一道甜香,被他吞了下去。   “王爷!王爷!”   “小丫头,你给王爷吃了什么?”   “若王爷有个好歹,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   琼霄不疾不徐,向顾惜年报告:“黄太医所施的银针,钉在了奇经八脉的几处节点,果真是杏林大家,针法巧妙,将阴阳风水毒牢牢的圈禁在王爷体内的一处区域,让着奇毒宛若陷入暂时的沉睡一般,蛰伏不动。属下一时也想不出更好地法子,能比两位太医所做的更加妥当,因此并没有贸然的采取别的办法。”   顿了顿,琼霄继续说了下去:“但属下却发现,正是其中两根银针松动,毒素外泄,才让王爷毁了容颜,变成这副模样,于是,属下刚刚便以夫人所教的秘法,加固了黄太医所布下的针阵,并且再用飞针,将散开的毒素尽数逼回原位,这样做,即使将毒素清理的再干净,仍会有少部分散开来,属下干脆给王爷喂了一颗解毒药。”   药效迅速扩散。   银针重新发挥了作用。   盛宴行脸上的毒疮和厚茧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开来,他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浓香,还有一股恶臭,熏的整个屋子里全是这香和臭混合的味道。   见此画面,黄太医与刘太医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东盛国,除了他们二人,竟还有一名乳臭未干的女娃娃,能施展近乎玄妙的针法,将阴阳风水毒的再次爆发,硬生生的止住了。   “夫人?哪个夫人?敢问姑娘,师承自谁?”   黄太医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他甚至还冲着琼霄抱了抱拳,虽然是长者,但他同样尊重强者。   琼霄看了顾惜年一眼,才答:“自然是顾鹰将军的接发妻子,我家大姑娘的娘亲,顾府大夫人喽。”   “是她?”黄太医显然是知道,琼霄所说的人是谁。   他的眼底,浮现出了丝丝惊喜,此刻已像是看着某种珍宝似的,灼热的眼神锁定了琼霄那张出尘的小脸。   “敢问姑娘,难道是顾家长夫人亲传四大弟子之一的仙医琼霄吗?”   琼霄没想到自己的名气竟然如此之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确是琼霄没错,但能否以“顾家长夫人亲传四大弟子”的身份出现于人前,心中还真没有把握。   至少此刻,她还只是大姑娘身边的一名小小的婢女罢了。   正要否认,顾惜年却比她更快,开口说道:“她是琼霄。”   “啊?真的是仙医到了!有救了有救了!”黄太医连忙跟最近的一名护龙卫耳语几句,那护龙卫将信将疑,可明显是很信任黄太医的。   做出另一个手势,所有护龙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各回原地,不再剑拔弩张的对待顾惜年等人。   黄太医和刘太医来到跟前,围着琼霄,左看看右看看,眼底狂热的神情,更加深了许多。   “仙医查过了咱们王爷的身体,可有良方救之?”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快,黄太医无缝衔接,直接开口询问对策了。   琼霄的心里还有气呢,不过顾惜年也让她不妨直言,她便把那股子被防备对待的不满全压在了心底。   “毒入骨髓、肺腑、奇经八脉,能维持到此种程度已是极其不易,若有解药尚可一试。”   ------------ 第124章 段小白和盛宴行的关系   琼宵的说法,与黄太医之前给出的判断,并无差异。   之前有多期待,此刻便有多失望。   仙医是传说之中的人物,如果她都说不行,难道得是要找到失踪了多年的顾夫人?   这无疑是不可能的事。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早已失踪多年,顾鹰将军还活着的时候,已是多方寻找,更在当年出事的断崖之下,反复探寻,连这样子都没寻到人,那八成是凶多吉少吧。当然,从一开始,唐王府这边也从未将求救的重点放在顾夫人身上,这会儿想起来,也只是遗憾,并不失落。   琼宵对于别人的想法从来不在意。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顾惜年的身上:“大姑娘,这毒素存在的时间越长,以后拔出起来就越是麻烦,若要救人,拿到解药是最快的办法。”   顾惜年的眼梢一跳,琼宵说的是最快,没说是唯一。   “还有其他备用的选择吗?”她要做到心里有数。   琼宵点了点头:“有是有的,但也只是吊命罢了,生不生死不死病不病的状态最熬人,不是良策。若是最后确定拿不到解药,等震华姐姐从外返回,属下与震华姐姐再联手,虽是无法拔毒,但给王爷多拖延些救命的时间还是能做得到。最起码,属下有把握能做到,王爷再不必像现在这般,只能无意识无知觉的躺着。”   不知为什么,顾惜年发觉,在琼宵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两位太医的情绪,陡然间变的紧张了许多。   能让唐王醒过来的消息,他们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不安?   没再琢磨许多,门外已有人在催了。   顾惜年在盛宴行身边坐了好一会,心中想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能安好的活着,倒也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他与她名为夫妻,实则与陌生人差不多。   但美好的事物,谁都不忍心毁去。   顾惜年念着一份情,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的王府给了她遮风挡雨的去处,这情分,顾惜年就计在了盛宴行身上,并且努力想要回报。   “回去吧。”   夕阳已近,她才站起身。   出了竹屋,依然是坐那辆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走黑漆漆的暗道,她只能凭借感觉来辨别方向。   一直回到了小院,才有人开了车门,让顾惜年和琼宵下了车。   护龙卫要走了。   顾惜年突然道:“喂,你等下。”   段小白站定了在了那里,他转身,疑惑的看着她。   “你回去后,他就能回来了吧?”她问。   段小白更加疑惑:“谁?”   “段小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突然蔓延开来。   顾惜年不留情面,直接就把事情给拆穿了。   “我就是。”段小白闷了好半天,徒劳的强调。   “不,你不是。”顾惜年摇头,笃定的说。   “我是。”段小白尽力用处了最笃定的音量。   还别说,那粗糙的声音,沙哑的音调,冷若寒冰的气势,真的有以假乱真的架势。   可顾惜年仍是不肯妥协:“你不是。”   这种车轱辘的话反复说,也没有意思,她抽出长软剑,劈头盖脸,直抽了过去。   段小白立即躲闪,但并没有还手,只是用怒斥:“做什么?”   顾惜年走的是快打快攻,比之在竹屋那边动手时的架势还要猛,像是在对待死敌,招招都要取人性命。   段小白一开始还在避闪,但很快他发现,若自己再一味的躲避,而不去回击,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被顾惜年给打趴下了。   等到他开始还手的时候,顾惜年出招不仅没有减缓速度,反而是压迫感陡然增加到了一倍。   不到一百个回合,顾惜年低斥:“你倒下吧。”   段小白应声而倒。   他的脖颈要害,被剑锋抵住。   抬眸望过去,对上的是顾惜年嘲讽的眼:“你如果真的是段小白,你不会打不赢我。”   段小白垂眸:“意外。”   “既然你觉得这次是意外,那就再来打过。这一次,你是自找的,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段小白翻身而起。   可不出十招,随着顾惜年又一声:“你趴下吧。”   段小白再次倒地,身上的骨头,像要寸寸折断一般,疼的不成样。   “外表可以作假,但武功不能。无论多少次,只要你的功夫达不到真正的段小白那般境界,你就还是得倒下,想假装他,其实挺不错容易。”   这一次,他没作声。   “你露出的破绽可不仅仅是这样。”顾惜年语气嘲讽,“我和段小白交手到现在,哪次出手,他都不曾视我为主,手下留情,一旦开战,必是拼尽全力,而你,心中仍有尊卑的畏惧。”   假段小白的嘴角咧了咧,心中暗叹,他哪里知道这么清楚的细节?临时被抓过来,原以为只是送她走一遭,谁知还要动手。   “另外就是,段小白在我面前坦荡大方,有时比我还像个主子,而你,畏畏缩缩,下意识的想要站远些,免得被我给看出来什么。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已经确定了真假。”   “为什么,不立即拆穿?”假段小白艰难开口。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就是只耍猴人手里边牵着的那只猴。   “想看看你们打算做什么。”顾惜年回答,“原以为还有特殊的安排,没想到,段小白派你来,竟然真的只是让你假装一会段小白。”   假的这位低下头去,突然反应过来,顾惜年跟他说这么多,其实还是在套话。   既然拆穿了,那便拆穿吧。   他这一顿罚是跑不了了,当有了这种觉悟,反倒坦然。   “行了,你非是我的敌人,你走吧。”顾惜年收了长软剑,随意的交给了一旁的琼宵。   她缓慢往台阶之上走去,一直到了最高点,才道:“回去记得告诉真的那位,除非他不再出现于我的面前,否则,今日之日,他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至于那假的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五味俱全,顾惜年可不关心了。   进了房门,琼宵忙着张罗准备药浴,顾惜年的身子同样是大伤叠着小伤,明伤裹着暗伤,马上四国大比即将开始,时间不多,琼宵也总想着再帮她调理一下。   等顾惜年的身子整个没入到药浴之中,琼宵才叹了口气:“主子,有件事,属下虽然还没有确定,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琼宵犹豫着开口:“王爷的身子,的确是被阴阳风水毒和黄太医所布下的几十种毒素侵袭,黄太医一再的强调王爷此刻的身体状况是有多么的凶险,可属下查验之后,却是发现,王爷的状态其实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生死难测,正相反,奇毒、异毒和剧毒遍布全身,他不止没死,而且体内还潜藏着一股勃勃生机,此消彼长,形成平衡的态势。可属下真正觉得奇怪的是,这样的脉象,王爷并不该昏迷不醒,反而应是如同正常人一般自如行走才对。”   顾惜年无声的睁开了眼。   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段小白与盛宴行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大雨之中冷然从面前经过的矜贵绝色和日日抱着重剑守在旁的两个人,看似没有任何相似,但实际上,真的不同吗?   ------------ 第125章 最佳时机   这一夜,月色极美。   顾惜年倚在房顶之上,望着那一轮圆月。   酒,一坛接着一坛,几乎没有停顿。   可脑子却是越来越清醒,全无醉意。   段小白没有出现,这件事已在意料之中。   她倒也不希望他来的那么快,因为,她同样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那个令人震惊的发现。   入睡之前,顾惜年想到了那一夜,唐王府内有杀手来袭,他就那么堂而皇之的闯入内室,守在了她的身边一整夜。   那时候,她便有了疑心。   只是不及细想,之后便是一件事连着一件事的发生,段小白那般沉稳可靠,挡在了她的面前。她身边太缺这样子不离不弃的人,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掉了他的异样,哪怕他屡次亲近,早已超出了一名侍卫该有的界限,她也没有过多斥责。   身在局中。   困于眼前所看到的。   她觉得自己有点傻呵。   不记得喝光了多少酒,顾惜年最后还是醉倒在了房顶上。   哪怕有人抱起了她,她都没有反应。   ……   隔天,顾惜年清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的脑袋,炸裂似的痛。   琼宵送了加了药量的解酒汤过来:“昨晚上就哄着,想让大姑娘喝一碗,可您说什么都不乐意。若不然,今天也不至于疼的这么严重。”   “你别念叨,听声音都觉得疼。”   解酒汤喝下去后,顾惜年稍微好了很多,可她仍是整个人恹恹的不想动。   程管家来求见,她让珠玉去应付。   吴辛侍卫也来,她派出了琼宵。   一上午,就不得清静。   四国大比在即,每个人都很是紧张,惟愿做到尽善尽美。   却不见段小白出现,想必是还没找到个好借口,来解释真假段小白的事吧。   顾惜年每每想到此,脸上都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冷冷的浅笑。   单单是这点程度又算的了什么呢?等他解释好了这件事,她还有更多的疑问在等在那里。   讲出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她倒是很想看看,他疲于解释的样子。   反正,她又不在乎这些,不是吗?   可段小白也不是会按照别人设定好的套路来走的个性。   他一走,便是整整三天。   直到四国大比当日,顾惜年站在赛场之外,也不见他来到。   看来,这一场伪装的戏码,在被她不留情的拆穿之后,就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呦,面具女一个人来的,面具男呢?他没陪在你身边吗?”   周方和周圆兄妹俩走到了一旁,见顾惜年落了单,比女人还要妖娆风情的周方便竖着他的兰花指,指指点点的开始当面嚼舌头了。   顾惜年冷漠的看着他的表演,心中却是在想,他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呢?   周圆字字带刺,也在挑衅:“临阵逃走,把你一个女人留在了这里?”   顾惜年有些奇怪,看了看左边,再看了看右边,最后才是迟疑的问:“你们是在和我说话吗?”   周方和周圆一同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我跟你们又不熟,应该不是在跟我讲话。”顾惜年一脸笃定。   完全忽略掉了人家直接点的就是面具男、面具女这种称呼。   “我们已经站在你面前,怎么就不是在跟你说话了?”周方给了她一记埋怨的眼神,这小眼神,真是比女人还女儿,顾惜年觉得后脊背直窜凉风。   不得不说,段小白不在时,震慑感明显小了不少,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上凑了。   就在这时,石墙挤开了人群,捧着一样东西,来到了跟前。   “这是段统领让我送来给您的。”   顾惜年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木盒,从长度来判断,应该是一把武器。   她没接,只是问:“他不来了吗?”   “段统领什么都没说,一大早过来,嘱咐我把事情一定办好了,之后就走了。”石墙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憨笑着回。   “一早是多早?”   顾惜年心里想的却是,既然早早就来了,却避着没有直接来找她,看来段小白也推测出她已猜到了整件事的真相。   为了避免被她质问的局面,干脆避而不见吗?   连四国大比都不打算参加,才让石墙给他送来了趁手的武器吗?   顾惜年发现自己的脑子在不受控的乱想,越想便觉得越生气,她是为了他才来到四国大比,带着一腔孤勇的投入到拼杀。   才下了这样的决心,便发现了那样的真相。   他却理所当然的躲起来不露面。   石墙哪里知道一瞬间顾惜年心底已闪现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他只顾着计算准确时辰了。   可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来更具体的,才哭丧着脸说:“段统领来的太早,天还没亮呢,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他来的具体时辰了,仿佛是凌晨,又好似半夜,因为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我又睡了个回笼觉。”   石墙暂时是落脚在小院那边,还没带他回唐王府,因此后续的安排全没有来得及提上日程。   所以今天才起来迟了,差点赶不及时间给顾惜年送东西。   不过,因为是顾惜年执意要留下他,他以后是要跟在顾惜年身边的人。段小白却支使他来跑腿,显然是有那么点深意在里边。   “拿回去吧,我不要。”再好的武器,是他给的,顾惜年也不想沾手。   现在就只想着,与他彻底的划清界限。   这四国大比参不参加,似乎已失去了意义。   顾惜年愤愤的想,反正那人是有能力自己拿到头筹,将解药给带回去,何必非拉着她一起下水?   “姑娘,段统领说了,四国大比高手如云,非比寻常,您有了这个,才能确保安全无虞。”石墙费力的解释。   他口拙嘴笨,最不会劝人。   实在是年前的人是顾惜年,他的救命恩人,他最关心的人之一,若她不接盒子里的武器,石墙心里边怎么都不安稳。   周方和周圆一下子忘了找茬的事儿,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倒是真的很关心段小白的信息。   石墙和顾惜年的对话,明显是在释放一种信号:段小白不会来了。   兄妹俩对望一样,双胞胎的默契,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这一对从平民组绝杀至此刻的戴着面具的男女,配合默契,进退有度,显然是极其罕见的相互配合型对手,也是他们兄妹最大的威胁。   此刻一个落单,正是除掉这对组合的最佳时机。   ------------ 第126章 收剑   周方与周圆又对望了一眼,这一次,他们一家开始商量暗算的计划了。   用毒?暗器?还是派人暗杀?   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一个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种。   众目睽睽之下使人受到重创也并不很难。   周方的兰花指,仍是在轻轻的点,他与顾惜年拉起了家常,表面上是在关心并追问段小白的下落,实际上却是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周圆,给她机会,瞬间使上阴招。   四国大比,赌的是命。   从拿到入场的令牌之后,残酷的厮杀便已经开始了。   只要表面上的规矩遵守好,实际上并没有人真的关心,是否有人悄悄的在比赛前已起了杀人。   若是其他人遭遇了这种状况,必是难逃设计。   唯独顾惜年有所不同。   她不止是能上战场拼杀的战士。   更是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运兵杀人的将军。   周方和周圆之间有诡异的眼神交流时,她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人群向前,到入口处汇集成了拥挤的四组,本来是拉开的距离,此时却突然靠近。   顾惜年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浓香,就和之前初赛时,高台之上,那个浑身裹着百花香的女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在那时,顾惜年便已知道,这浓香,亦是要命的剧毒,绝不能多闻。   她直接闭了气。   就在这时,腰侧好像有敌来袭,顾惜年遵从于本能,纤腰一扭,险险的避开。   她只来得及看到,寒光收了回去,却来不及看到出手的人是谁。   石墙不知所以,又捧着木盒,顺着人群挤了过来。   “姑娘,您还是收下吧,武器趁手,才能走的更远,这个时候可不是闹起意气之争的时候,还是保命第一。”石墙个子高,他为了跟顾惜年多说会话,就想把人给送到会场正门入口那边去。   一路上,很干脆的用他虎背熊腰的身体,挡住了身后和左右拥挤上来的人。   连并将那偷袭的手,也给挡住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真的应该在初赛的时候再争取一下,不要那么快的放弃调。若是能随姑娘一同进入四国大比,我也能替您分忧,现在倒好,只能在场地外干看着,可是急死个人了。”石墙念念叨叨,“段统领费心交代的事,我总是要做好的,不然的话,我有什么脸面留下来呢?姑娘,我已是不敢归家,只想着闯出点名堂,有了出息,再回去见家里的老娘,我……我就指望姑娘了。”   顾惜年沉默而行,被玄金面具挡住的俏脸,看不出多少心情。   石墙念着,她耳朵听着,眼尾余光却是没有忽略掉,周方和周圆的动作。   原来,初赛那个香到发腻的女子,与周方、周圆是一伙的。   那么周方和周圆呢,又是谁派来的?七皇子?还是其他什么王宫显贵?   他们一直计划着暗算她。   呵,这四国大比,还真是处处危机。   或许石墙说得对,她应该听一听他的意见。   “东西给我。”   顾惜年一松口,石墙立即将木盒拆开,将盒口的位置,给顾惜年送了过去。   她的手指,还没探入,只有了些许接触,顾惜年已感觉到一股寒气,凉透了手指。   “好剑。”   轻赞一声,顾惜年已捏住了剑柄,顺手轻带,那细长的软剑,便应声而出,所发出的声音,一阵音呜作响,仿佛是长软剑见了强大的主人,而发出来的悦耳低唱。   顾惜年一上手,便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趁手武器,此刻就在跟前了。   ------------ 第127章 大比正式开始   单手持剑,顾惜年看似随意。然而那柄长剑却仿佛是从她身体上延伸出去的一个部分,代她斩向那些心怀恶意的罪恶之手,   “啊,你做什么?”   “你差点伤到了我。”   有人不满的低叫,其中不少全都是操着外来的口音的异域面孔,他们显然是其他三个国家所派来的。   每个国家派出来的比赛队伍,几乎都还要分为平民和贵族两组,平民的要来正门口排队入城,而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贵族,都是提前从专门准备好的小门入场,地位优待,天壤之别。   顾惜年的那一剑,并未意图要去主动伤人。她的目标,是那只在暗处对她露出了獠牙,蠢蠢欲动的打算害了她的家伙。   “哎呦。”   似乎有人低叫了一声,听不很分明。   地面上,两根断指落在那儿,滴滴答答的血迹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顾惜年对这把软剑满意了,她望向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石墙:“我要进场,你回去吧。”   石墙点头,才要离开,顾惜年又说:“如果你见到了段小白,就告诉他,这场比赛,我最多只能尽力而为,能闯到哪一关,全凭天命造化,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少一些期待为好。”   四国大比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进了赛场之后,要么认输,要么倒下,要么一路赢下去。   在此期间,会场内准备了参赛者所需的一切物件,吃喝拉撒睡全都在场地之内进行。   此行,生死之间,进得门去,未来会是怎样,不得而知。   顾惜年将长软剑按照旧日习惯,环系在了腰间。她的小腿上,还有另一把武器,也是他给寻来的。用过了几次,相当的好用。   如果段小白真的只是段小白,他有这份心意,顾惜年必领他的情分。   可惜,他从来都不是他……   一缕叹息,尚未出口,便已随清风散了去。   ————   皇帝携皇后,端坐在高台之上,那是视野最好的位置,能看清赛场之内的一切,有坐拥天下之感。   太子与几位皇子,分左右手落座。   另外皇帝信任的权臣、将军和各部的尚书,皆是坐在靠下的位置。   但若是想要观看四国大比,东盛国所在的区域正对赛场,显然最是得当。   宫娥身穿鲜艳的才艺,往来侍奉。   此间是仿皇宫内修建,虽是仓促进行,却是耗费了大力气。   七皇子谨记皇后的教诲,在皇上那里,将整个工程的造价压到了最低。而大部分的空缺,他是想尽办法,从达官显贵、世家望族、商贾人家那里“募集”而来。   这期间,发生了好多个不愉快的事,引得怨声载道,不少人是连连叫苦。   皇后的母族给予了七皇子最大的帮助,利诱、势压,甚至是迫害,招数全用上了,终于算是如期将皇帝的旨意完成了。   如今,七皇子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孩子,风风光光的坐在帝后下首的左边,而右边与他同一位置的乃是太子。   兄弟俩隐有比肩之势。   一种看不见的暗潮,已经隐约在促动。   七皇子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皇帝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作为了开场白,宣布了四国大比,正式开始。   ------------ 第128章 抽了个头签   比赛规则,较为简单。   文斗一组,武斗一组。   武斗共分为四项,单人赛,双人赛,四人赛,团体赛。   这其中,只有团体赛是完全不限制每场的参加人数的,可以几个对上几个,也可以一个对上多个,比赛双方组队完成后便是一个团体,获得胜利后再去私下里分享所获得奖励。   选手以抽签作为决定,设计出场顺序。   双人赛、四人赛和多人赛可随意邀请持有比赛牌的高手组队,而不拘泥于国与国之间的限定。   四国大比,本就是一场为了荣誉而战的比赛,四国最初共同举办这一场盛事,本意是为了炫耀各自的国力,但又不好做的太明显,便干脆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   因此,单人赛的时候还是各自为战。   但到了多人比赛时,往往只会选择本国的同伴来组队,这样子不管是赢得哪一场的最终胜利,回到本国之后,还会得到国君和王公大臣、达官显贵们单独的奖赏。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四国大比,逐渐成为了一种期待。   那是平地青云起,四国扬威名最快的途径。   单人赛。顾惜年很走运,抽了个头签。   所谓头签,便是第一个走上擂台的那一个,她面临的将是残酷的车轮战,战退12人,亦或是无人敢上台挑战,即为获胜。   抽签比试,并非是绝对的公平,谁前谁后,大有说法。   头签的压力,显然是最大的。   但如果能坚持下来,头签便可轮空三局,直入决赛。   顾惜年当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是代表着第一个上场的头签时,她的嘴角勾起了漫不经心的冷笑。   翻身一跃,到了台上。   她抱着手臂,走到了擂台的正中央站定,便等待着第一名对手上场。   皇帝在远处看着,当顾惜年转过身,让帝后完全看清楚她这一身装扮时,竟不约而同,失控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不是……”皇后心里边早有数,但还是要装一装惊讶,以免引火烧身。   皇帝早已听说唐王府派出了两名护龙卫来参赛。   可听说是一回事,当面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已有多少年,没再见到护龙卫了?   先皇驾崩,传位于他。   那支护龙卫交到了唐王手上,随即便全员失去了踪迹。   哪怕许多年过去,唐王时不时的要来宫中行走,可护龙卫总是藏身于暗处,没有再出现过了。   皇帝被一张乌金的面具拉入了回忆之中,他的思绪,瞬间飞出了很远很远……   而擂台上的顾惜年,见第一个对手上台,便轻轻的眼一眯,没有来的生出了一阵怨怒。   “小娘们,你打扮的神神秘秘,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这是等着哥哥亲手来掀开,看看你的脸吗?”   对方一上来,便出言调戏。   大刺刺的往上扑,看似鲁莽,实际上脚下却是运用起了功法。   又是在玩欲擒故纵的这一套,顾惜年一眼看穿了对方故意激怒自己,想趁机获利的百姓。   不动声色,等对方到了面前,他还打算花嘴,却是眼前一花,几丈外站着的顾惜年突然失去了踪迹。   “人呢?”他嘀咕了一声。   随机就发现,身后有人存在。   那一股杀气腾腾来袭时,再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   顾惜年飞起一脚,正踹在那人身后,直接把人给踹出了数丈开外。   “你找死。”被激怒的一号对手大叫了一声。   就感慨双腿剧痛,被人侧面踹中。   这擂台上只有他和顾惜年,当然是顾惜年动的脚。   “你……”一号这才收起了轻慢之心,意识到了面前这个纤瘦的女子,实在是不好惹的厉害角色。   他那套扰乱人心的法子,在她面前根本不管用。   顾惜年仿佛是一位老练沉稳的狩猎者,每次出手,必有所获。   第三次,她挥手过来,掌心里竟然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一号发现的时候,刀锋都已横扫到了面门正前。   若是不躲,这一刀下去,鼻梁都能直接割断了。   可若是躲了,他已经到了擂台的边缘,这一歪,必是要失去了平衡,直接栽了下去。   “下去吧。”顾惜年呵斥了一声。   她那把刀子,不过是摆在明处的攻击,真正厉害的是伺机踹在了他肚子上的那一脚,顾惜年在踹中他时,甚至还轻轻的绷直了脚尖,踢的也是腹部的穴道。   一号叫了一声,没影了。   他倒在地上才想了起来,自己上台,连自我介绍都来不及说呢,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擅长什么。   不过是调戏了两句,便成为了四国大比的结束。   他躺在地上,脑子直发懵。   最后化为一声不干的尖叫,淹没在了如潮的掌声之中。   顾惜年弯下身子的瞬间,将短剑送回到靴筒的软套当中。   她心底那不知原因的怒气,并没有理所当然的随之消散掉,反而愈发的熊熊燃烧起来。   她为他来参加四国大比,她为他赌上了一条性命。   可结果呢,换回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罢了。   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出来,只诓着她,奔赴一场不知胜负的战斗。   第二名对手,翻身而上,这是一名异域打扮的女子,身上有浓重的香料味道,衣饰颇为暴露,香肩、臂膀,小腿,脚踝,全都那么肆无忌惮的露出来。   一站在那儿,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听说你们东盛国的女子,个个全都只会扑蝴蝶绣鸳鸯,而且特别爱哭,是大大的懦夫。我劝你,如果不想死,现在立即下台去。同为女子,我不难为你。”   顾惜年漠然,转身直冲那个女子而去。   “好言相劝你不要,自找苦吃。”女子喃喃念了一句,抬手便打。   她的手指之间,竟然始终攥握着两根长刺,末端与她手腕上的手镯连在一起,这是比较特别的武器,伤人于出其不意。   这种阴私的手段,在战场上极为常见,但对手大多采用的是远距离的暗器,像这个女子一般,藏在手碗里直接做近身战打算,顾惜年觉得非常不值得。   她躲闪的时候,顺手还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支长枪。   放在手上轻轻掂,有点轻,不习惯。   但不影响她打人。   一套顾家枪,她使的虎虎生威,卷起了劲风狂浪。   顾家枪,一寸长一寸强,破的便是这种近身搏斗。   ------------ 第129章 段小白,他来了   女子万万没想到,顾惜年竟然用的是这种快打快攻的手法,极其消耗体力,也极考验功夫。   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棍影,无处不在,夹着不逊于男子的力道。女子手上的长刺,在顾惜年的枪法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一时间,已是连连的退走,没有还手之力。   看来被打下擂台,也是迟早的事。   七皇子忽然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顾惜年的方向。   “那是,顾家枪?”   旁边有侍卫便专心的看了会,跟着点头:“回殿下,的确是顾家枪。”   “顾惜年?是她吗?”七皇子盯着头戴乌金面具的女子,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觉来。   侍卫摇头:“唐王王妃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会来参加四国大比。”   “那个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七皇子想起来几次与顾惜年交锋,她对自己的不假辞色,出手从来都是又狠又凶,丝毫不顾念他的身份,毫无还手招架的余地。   侍卫却不是这么想:“殿下,顾家枪并非是不传之秘,不知顾家军的兵勇们在修习,京中的一些武馆也引进了顾家枪法,广收门徒,教习下去。顾鹰在世之时,还曾将顾家枪的枪谱拓印了无数份,分发了出去,后来,习武之人会顾家枪的便很多了。单凭这一点,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这世上除了顾惜年,本王就没见过第二个女人,把自己练的如此彪悍。”七皇子咬紧了牙根,每每想到此事,心里边总有点愤愤。   他总在庆幸,最后顾惜年嫁给了别人,没有嫁过来,祸害自己。   可不知为何,偶尔也会心中生出浅浅的心情,他总不愿细想,却也挥之不去。   顾惜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心底里烙印下那么深的痕迹,提起来,又爱又恨。   爱?   七皇子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儿给惊到了,他的脸色变幻,如此之复杂。   耳边,那个侍卫说道:“属下觉得,此女并非是唐王妃。殿下与几次与唐王妃有接触,属下都在一旁。唐王妃的武功不错,可还达不到此女的强横程度,同样是顾家枪,那一日在城门下时,唐王妃使起来破绽百出,连护自己都做不到,而擂台上的这一个,一杆枪用的出神入化,属下相信,她手上拿就是一根柴火棍,依然能发挥出同样的威力,而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容貌可伪装,但功夫却是实打实的练出来的,装不了。”   侍卫的话,说服了七皇子。   他缓缓的坐回了原位,眼神复杂,始终盯着擂台上的身影。   直到,见到那女子一枪横打,将对手震飞下了擂台,七皇子才收回了目光。   心中隐隐认可了侍卫的说法。   这女的绝不是顾惜年。   顾惜年可没这么厉害。   如果顾惜年真的功夫强悍至此,前几次,他与顾惜年交锋,激怒了她的时候,早就被她几棍子打飞了。   嗯,不会是吃一点点小亏而已。   “她叫什么名字?”七皇子轻轻的指向了赛场中央傲然而立的女子,觉得她还真的是英姿飒爽,微风极了。   不由的生出了几分了解的兴趣来。   侍卫抱拳,“她叫银觉。”   “真名吗?”七皇子问道。   “护龙卫的人,每一个都是隐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们的名字没有意义,真假也没有意义。”侍卫答的很有技巧。   七皇子冷哼了一声。   “她,还有护龙卫,迟早全都是本王的。”   侍卫心里边一惊,听的似懂非懂,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突然冒出了这么具有野心的一句话,他简直是疯了。   皇帝和皇后还在上边坐着呢。   万一被听到了……   侍卫不由的朝着几个方向望了过去,确定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状,方才安心。   而擂台之上,顾惜年并没有刻意去避讳不使顾家枪,她甚至不是很在乎真正的身份败露出去。   比赛规则,中了头签之人,要接连击败十名对手,方算得上是成功,可以直通决赛。   别人拿到了头签,必定是觉得压力极大,未战,已心生怯意。   可顾惜年不一样。   拜段小白所赐,她不惧车轮战,不惧群战,更不惧对方人多势众。   击败第二名对手,她算是热身完毕,身体见了汗,手脚全都活动开来。   长枪扔在了一旁,就见第三名对手已爬上了台。   对方的身材极为高大,像是一尊出笼的野兽,手臂、脚踝全露出了肌肉纠结。他的鼻端,穿了金色的鼻环,耳朵、脖子上也戴了同款式的金圈,当然,手腕、脚腕上也看得到。全都是纯金打造而成,富贵逼人,却也是充斥了野蛮的感觉。   “我要撕裂你。”蛮人振臂大吼了一声,横冲了上来。   顾惜年躲闪的同时,击出几拳。拳拳打中蛮人,对方似乎毫无感觉,不痛不痒的样子。   “有点意思。”顾惜年灵巧的左躲右闪。   蛮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每次攻击,都像是野兽狂奔,踩着地面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像这种纯粹力量型的,其实比较难对付。   任何攻击,在他面前,只用身体就能无限的化解掉。   顾惜年攻出去的时候,蛮人甚至连闪开都懒得,由着她打。   每次,顾惜年击中了对方,疼的都是她自己,几次之后,顾惜年学了乖,趁着翻身的瞬间,捡起了远处的长枪。   可这一套无往不利的顾家枪,才用了不到十招,就被蛮人一把抓住了,他捏着一断,使劲的甩了甩,顾惜年的手臂在这样巨力的晃动之下,整个人都要被卸下来了似得。   她不得不松手。   蛮人夺了长枪,拦腿一顶,枪就被他掰成两半了。   他看了看,往身边一扔。   又满不在乎的朝着顾惜年走了过来。   “真强啊。”顾惜年喃喃,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身形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对方。   她的眼睛迅速的瞄向了一旁的武器架子,寻找着更趁手的武器。   无意之中,她的目光,竟与一人对视。   那人站在距离擂台极近的地方,身上裹着的大氅随风汩汩而舞,墨色的黑发,亦是翻滚出了波浪。他怀里抱着那柄重剑,目光却一直锁定了她,两道灼热又冰冷的感觉,始终持续的落在了她身上,荡漾起了一片片的涟漪。   段小白?   他,还是来了吗?   脸上仍是带着乌金面具,身上裹着的黑色软铠,从脖颈挡到了脚底,除了黑眸与薄唇,他身上看不见一寸肌肤。   一模一样的妆扮。   可顾惜年就是一眼认出,这个段小白,就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站在那里,顾惜年的心里边一阵振奋。   之前那么多不满,突然消散了几分,她恨恨的想,等会搞定了这一场,再下去与他理论。   可现在,他来了,就站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仿佛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力量。   忽的,段小白有了动作,他抬手,冲顾惜年竖起了大拇指。   那代表的含义是:进攻。   他在提醒她,不要气馁,勇往直前。   顾惜年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勇气,在地上猛的一个翻滚,避开了蛮人才过来的大脚。   蛮人被激怒了。   嗷嗷怪叫了几声,左一拳,右一拳,挥舞而至。   他的拳头,如此之巨大,若是打在了身上,必定会是骨骼碎裂的下场。   顾惜年不愿硬拼,闪躲的同时,一直在观察着蛮人。   “弱点,他的弱点在哪里?”   段小白曾经教过她的,遇到了纯粹靠着力量来碾压的选手,就一定要避其锋芒,不能硬碰硬,而是要找出对方的弱点来,针对攻击。   人无完人。   哪怕再强,也会存在着缺陷。   且他们心里边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一处缺陷,下意识的会在对战的过程中,做出回避或是闪躲。   “眼睛吗?”顾惜年扯出了长软剑,真气注入,软剑绷直,直取蛮人的双眼。   蛮人抬起手,就要去抓。   长软剑削铁如泥,竟是意想不到的锋锐,瞬间便割破了蛮人的手掌,血流如注。   “嗷呜嗷呜。”蛮人受了伤,愈发狂躁了起来。   “怕疼啊。”顾惜年感叹了一声,甩手便又是几剑,嗖嗖嗖的, 刮出了几道口子。   蛮人像是受惊的老牛似得,顶着犄角,狂奔冲来。   顾惜年有了对策,闪躲为主,趁机抽冷子,用软剑攻击。   她放弃了一击致命的打算,就那么不紧不慢的凌迟着蛮人,出一剑,割一块肉,再出一剑,又是一块。   蛮人嗷嗷叫的想要把她抓住,一把撕成两截。   可顾惜年简直是身轻如燕, 动作快到了只剩下残影,蛮人根本抓不住她。   场面僵持,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但顾惜年一直在给蛮人制造伤口,蛮人一身蛮力,跌打损伤不怕,可这种刀割的痛,他却是受不了的。   越是惨叫,痛的越是厉害。   血,滴洒的到处都是。   擂台之上,已然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血污。   ------------ 第130章 小和尚圆寂   顾惜年此时已像是老练的猎人一般,参考对付野兽的方法,去对付眼前小山似得高大的蛮人。   她的长软剑,专挑蛮人身上最疼的位置去割,就仗着蛮人移动的速度没有她快,顾惜年简直是肆无忌惮。   野兽发狂的时候,一般只会剩下最原始的野蛮,它会疯狂攻击,肆意破坏,以此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蛮人也不例外。   顾惜年眯起了眼:“找到了。”   她发现,蛮人在奔跑的过程中,左脚移动的速度,与右脚并不一致。   那只左脚,总会比右脚慢一点。   而身体也是稍稍向右倾斜。   这说明,他的脚踝很可能是有问题,或者已经受了伤。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她眼疾手快,长软剑虚晃一招,直削蛮人的脖颈。   他此时已经很害怕顾惜年手上那把锋利到令人咂舌的长软剑,当下也不敢用手去接,挥臂阻挡的时候,还要注意一定要让手上的金环,抵住袭来的刀锋。   趁着蛮人扬手的瞬间,顾惜年松了手指。   长软剑落地的一瞬,她已翻滚到了蛮人脚下,狠狠的朝着他的脚踝踹了下去。   蛮人一声惊叫,轰然摔了下去。   顾惜年却不放过,抬起脚踹中了他的小腹,就将蛮人彻底的踹到了擂台下边去了。   “第三个。”她翻身站了起来,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稍作等待。   习惯性的朝着段小白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还在那里,仿佛从不曾有过移动,更不打算离开。   不知为什么,顾惜年竟然觉得,他在的时候,会令人感到特别的安心。   还有几个对手,并不重要,她觉得自己能够应付的来。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后来的对手,普遍偏弱。   顾惜年并无手下留情的念头,她是风格仍保持着战场上的习惯, 一旦出手,便是全力以赴,绝不给对方留下回过神的机会。   很明显,大部分人对于她这样的打法,并不习惯。很多人站在擂台上,就习惯的撂几句狠话,仿佛不说几句,便无法壮声势,彰显出霸气。   顾惜年瞅着这个空档出手,就踹下去了好几个人。   她禁不住有些怀疑,四国派出来的所谓高手,怎么水准和习惯全都一样呢。   转眼间,顾惜年便迎来了第十位对手,也是她要应付的最后一位。   “施主姐姐好,小僧法号圆寂。”   圆寂小和尚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剃的光溜溜,两只大眼睛圆溜溜,双手合十,就歪着头看着顾惜年笑。   “圆寂……”   这名字,还真是看破了生死啊。   “姐姐,您可真是厉害,抽了头签,打倒九人。您在台上战斗的时候,小僧一直在旁看着呢,姐姐使的一手顾家枪,时不时用上的也是顾家拳,动手的时候干脆利索,很有些军中的风采,小僧就在猜,姐姐是来自军中,可与百年荣耀的顾家,有些许关系?”   说完,圆寂就那么笑呵呵的等待着,好似一切只是无心之语,满脸的天真烂漫。   顾惜年的目光,却是轻轻的从他手臂上掠过,一袭淡青色的僧袍之下,是年轻而强壮的身躯。   面貌柔和,宛若散发着金光,倒是真有几分少年得道,超凡脱俗的气质。   可真正心境超脱的出家人,又怎么会贪恋人间繁华,入世来这四国大比,参与杀伐争夺呢。   顾惜年想通了关键,心里边有了数。   “开始吧。”   她在每次动手之前,都习惯的瞥一眼段小白。   她与他还有话要说,抓紧时间解决掉眼前的战斗,她才能用最快的速度去解决掉疑惑。   顾惜年手里握着长软剑,剑尖点地,划出一道签而整齐的切痕。   圆寂仍是双手合十的姿态,他笑的很是明媚动人。   “姐姐,小僧与你无冤无仇,来 这比赛台上,不过是红尘里过一遭,可姐姐未免是杀机太重了些,死后可是去不得西方极乐,而要永堕地狱,不得超生呦。”   顾惜年一掌拍了过去:“聒噪。”   “姐姐既不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僧便只有做一回降魔罗汉,捍卫人间正道了。”   圆寂的脸上,纯真明媚的笑容一瞬间转为狰狞,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大变。   那一瞬间,人间化为炼狱,神佛举起了屠刀。   顾惜年没好气的瞪了这个假情假意、假言假语的小和尚一眼,极其受不了的叹了口气。   圆寂的功夫极好,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自己苦练。   可这心里一套,嘴上一套,普通人都觉得难以忍受,更别提是出现在他一个出家人的身上了。   “打赢了才由你说了算。”顾惜年已将长软剑缠回到了腰间,翻身来到另一边的武器架上,握住了最后一杆没被损害的长枪。   姿态一摆,整个人的气势,跟着便出来了。   小和尚的眼睛里光芒大炙:“果然是顾家枪吗?”   顾惜年却是不答,裹挟着风雨凌厉之势,直接朝着圆寂攻了过来。   “来的好。”   圆寂大呵一声,举手便迎。   一接上手,顾惜年很快就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发现,这个圆寂果然是练过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长枪的尖头刺在他心口,他不躲不闪,反而仗着这一身硬如铠甲的皮,朝着顾惜年的方向走了过来。   “姐姐。你太弱,赢不了我的,你怕是要止步于此,进不了决赛了。”   “那也未必。”顾惜年反手一枪,直击而出,将圆寂隔的远了些,与他保持距离,轻易不让他靠近。   “何必那么执着,做不到事非要强求呢?你是个女子,不需要像是男人那般逼着自己承受太多,不如你下台去吧。小僧对顾家枪有些好感,你用的既是顾家枪,不管你是不是顾家的人,小僧都不愿伤你。”   圆寂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号,竟然直接停下了攻击。   顾惜年见他如此,心里边也是有些微动。   “这一场我必须要赢,小和尚,若你主动离场,我也不伤你。”   “小僧懂了。”圆寂嘴角的那一抹残忍的冽笑,转为更深,“接下来,姐姐可要多加小心,小僧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顾惜年从怀里摸了一颗药丸,直接塞进了口中。   连战九场,她的体力已然耗尽大半。   再遇强敌,心中并无把握,全靠着一腔孤勇,全力以赴。   她下意识的又望了段小白一眼,支撑着她连打过数场的怒火,此时已消散的差不多了。   那一颗药丸是琼宵事前为她准备好的药物,有瞬时提气补血的强效。   药效最多能够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且药效过去,她会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短暂的失去了还手之力,连武功都动用不得。   “要尽快才行。”顾惜年轻声喃喃。   稍有恢复,她撑着长枪,站直了身体,感觉到身体逐渐拥有了力量,心下大为安定。   圆寂看着她如此,连连摇头:“姐姐,你应是知晓,这种短时间内提高身体力量的药物,往往后期会带来巨大的伤害。为了这么一个比赛,你却是要透支消耗,这样子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与你没有关系。”顾惜年又一次举起了银枪。   “你打不赢我,会受伤的喔。”圆寂似有若无的叹息。   “打都没打过,输赢没有定论,来吧。”   自此,顾惜年不发一言,闷头开打。   小和尚是个难缠的对手,身法极快,也擅长快攻快打,且是身体已如同钢筋铁壁一般坚硬。   顾惜年打在他身上,他一点感觉没有。   可如果让他沾了身,轻则伤筋断骨,重则腹内受伤。   顾惜年只挨了一下,便知道绝对不能再挨第二下了。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看着顾惜年没忍住,直接吐出了一口血,小和尚狞笑着叹息。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顾惜年冷哼一声:“死有何惧?”   “你不怕死?是嘴硬,说说大话而已?”圆寂说完,露出了审视的表情,很快他从顾惜年的眼睛里确认,她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圆寂好奇极了:“生命只有一次,你为什么不怕死呢?”   “我更怕生而有憾。”   顾惜年冲了过去,她此刻,一心的想要赢,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遍体鳞伤,她也一定要赢。   盛宴行,她不要他死。   有些记忆,她永远烙印在心底,忘不掉,放不下。   她与他,交集不多。   她与他,存在隔阂。   但她依然不希望他以那般凄惨的方式死去,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一定会努力把握住。   小和尚的攻势弱了下来,脸上的狰狞杀意竟也褪了去,又露出憨憨的笑容,牲畜无害的模样。   “姐姐的心里,有一股执着,小僧佩服。”   顾惜年计算着时间,她知道,留给自己反败为胜的机会不多了。   心下生出了一抹决然之意,顾惜年下定了某种决心。   呼吸之间,圆寂已感觉到了顾惜年生出了拼死一战之心。   那种一下子豁出了的感觉,小和尚感受的清清楚楚。   他不由的有些好奇:“姐姐,你是想要在四国大比上,获得什么呢?”   “救命的解药。”顾惜年并不瞒他。   小和尚避开了顾惜年的攻击,抬起手抓了抓后脑:“你这么努力想要拿解药,是要救什么人吗?”   这种交谈方式,颇为诡异。   两人在做出生死之争,稍有不慎,便是巨大的死伤。   偏偏还可以在分寸之间,宛若老友一般亲切交谈。   “我的夫君。”顾惜年脱口而出。   没想到,圆寂听完,竟感叹了一声:“世间痴男怨女,生死相许,委实令小僧感动。没想到,戏本写的故事,小僧竟是有缘亲眼所见。也罢,这凡俗的一切,小僧来一遭,走一遭,从不曾挂心,便不与姐姐争了。”   说罢,恰好顾惜年拍出了一掌,已到了跟前。   圆寂不躲不闪,任由她拍中了肩膀,随着那股掌风,他向后倒去,直接栽下了擂台。   在倒地的一瞬间,小和尚单手撑住了地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当当落下。   他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小僧输了。”   顾惜年过去好久,还回不过神。   她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参赛者银觉,头签选手,以一战十,全胜。她将代表东盛国,进入四国大比的单人决赛。”   有人过来,取走了顾惜年手上的木质参赛牌,换了一块沉甸甸的金色令牌,这边是进入决赛的必备之物。   她顾不得想太多,只感觉到身上的药效,已开始进入了急速的消散阶段。   用不了多久,她怕是连站在这里,都很难做得到。   顾惜年拖着步子,走下了擂台。   有人在为了她而欢呼。   有人在愤怒。   更有人在失落。   可这些,与顾惜年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下了擂台,便寻找着段小白的身影。   然而,他站在那里,盯着她打赢了一场一场的比赛。   在她获得了最后决定性的胜利时,他已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顾惜年的心底,突然涌动起了无数的失望。   不及愤怒,她忽的见了一人,走向了擂台。   从背影来判断,正是段小白。   “原来是轮到他了啊。”顾惜年来到等待区,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她单单是支撑着自己不要栽倒,已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接下来的比赛,便是残酷的轮赛制了。   没有打擂、守擂的说法,而是变成一人站在擂台之上,下边的人一个个根据抽签的顺序上去挑战。   时间以一炷香为限,赢者进入下一轮,输者淘汰。但不论输赢,每个人都会有三次的机会,如此反复的比赛,最终决出十一位胜利者,与头签获胜的顾惜年一起,进入决赛。   这仿佛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斗。   比起顾惜年干脆利索的守住了十场,往往显得更加的残酷。   每一次四国大比,这样子的轮赛,最终都将演变成了不死无休的结果。   赛前已签订了生死状,进入比赛,便没有任何顾忌。   越是精彩的比赛,越是能吸引到观众的情绪。   段小白没有回头看她,翻身上了擂台,他将面对属于他的修罗场。   “你的身体,真的可以吗?”顾惜年喃喃,有些担忧起来。   她不懂,他手下的高手如云,护龙卫更是忠心耿耿的守着他,他为什么非要戴上面具,易装他人,亲自来参加这种比赛。   尤其他身上还带着剧毒,身体状况十分的不理想。   最后即便是赢得比赛,仍是要考虑一个毒发的可能。   为什么!   值得吗?   ------------ 第131章 赚他个盆满钵满   顾惜年所有的疑惑,全都只能深埋进心底,等着段小白解决完对手之后,当面问一问他。   对于比赛的结果,顾惜年并不怎么担心。   段小白的功夫有多高,没有人比她更加有数。   唯一的变数,只有他身上的毒。   她永远也忘不了在竹屋时所见到的那一幕,且至今都不懂,他毒发时的恐怖模样,究竟是刻意而为之,还是毒素蔓延,却是已是如此。   瞧,一旦彼此的相处时有掺杂了谎言,且是被对方给拆穿,很多简单的事就会变的复杂起来,不由自主,她会深想很多很多,徒增困扰。   台下一个失神,台上的段小白已是用异常轻松的姿态,将两个挑战者踹下了台。   第三个上去的是盐帮金家的公子金向北,他如同往常一样,除了漕帮的拓跋凉,其他人都不放在眼中。   哪怕是站到了台上,对手是段小白,金向北也得先去找找拓跋凉在哪里。   “开始吧。”段小白冷冷开口。   他一亮势,金向北先退开了半步:“段兄,且听我一言。”   “浪费时间。”   类似的伎俩,从初赛到现在,段小白遭遇的并不少。   久而久之,甭管对方说什么,他全都没心思去听。   金向北二话不说,一块令牌,隔空扔了过来:“接住。”   段小白本以为是暗器,但接到手里之后,才发现那是什么。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盐帮的信物,相当高级的东西,拿着它,可去盐帮任何一个分舵,调人调物,或是提出任何要求,盐帮将无所不处。   一般这信物,不会随随便便流出来。   金向北上来就给他这个,似是别有用意。   本打算找个机会直接把对方给踹下台的段小白,果然收了力道。   “何意?”   金向北一见这招有效,立即竖起了大拇指,赞了一句:“识货。”   见段小白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金向北也能推测出段小白委实是没什么耐心,他便放弃了试探和客气,直接了当的说。   “距离那炷香燃尽,还有一半的时间,我希望段兄放水,让我留在高台之上,一直到这一场比赛结束。”金向北的语速飞快,一口气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全说清楚了,“按照比赛规定,这样子做,不会影响段兄的比赛晋级,也可以让我成为下一局守擂的擂主,我就可以直接把拓跋凉的人脑袋打成猪脑袋了。”   段小白眼神诧异,看着金向北那疑似超级纨绔的嘴脸。   “段兄,作为报答,这块令牌您收好,天高路远,江湖无边,总有一天,您有用得着盐帮的地方,尽可以带着这块牌子来找,我金向北许给你的东西,一定会换回令你满意的报答,如何?”   段小白考虑着,心里边权衡利弊,已有答案。   可金向北却以为段小白的迟疑,还是不太乐意,他连忙解释:“我来参加四国大比,为的就是在正大光明的场合,堂堂正正的把拓跋凉揍的连他娘都不认识他。现在的轮赛制,想要遇到他还真不容易,我都计算过了,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成为擂主,再干掉两个,就能揍拓跋凉了。其他人本少爷根本不放在眼里,唯有段兄你,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战胜不了你。不过倒也没关系,我与段兄不打不相识,今天这就算是交个朋友吧。我,金向北,代表的是盐帮。”   这话,分量不可谓不重。   且对于段小白来说,并不是以输了为代价,而仅仅是放水而已。   考虑到不久的将来,的确是需要盐、漕两帮来协助。   今日在擂台上,结下个善缘, 段小白倒也愿意。   他一收起了令牌,便算作是达成了协议。   接下来,仍是要打,你来我往,虎虎生威。   哪怕是不远处的护擂官,也没搞清楚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小白自然也做好了金向北会耍花招的准备。   不过,他倒是全程规规矩矩,两个人交手,也是点到位置。   时辰一到,守擂官果然宣布两人平手,段小白等待下一轮的比试,而金向北则成为新的擂主,继续守着擂台,接受挑战。   段小白翻身而下,不过他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比赛要打,只能呆在另一处棚子里。   他与顾惜年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但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交汇在了半空之中。   他竟然还给了顾惜年一记“放心吧”的笃定眼神,显然还不知道,自己保守着的小秘密早已经被人给看穿了。   顾惜年的心情,竟然又多出了几分复杂来。   —————   如金向北所预期的那般,他果然在自己守擂的第三场与拓跋凉狭路相逢。   “我这次可不会留手。”金向北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拓跋凉如往常一般,毫不客气的下了狠手。   两个人宛若宿命一般的对手,每次见了,必定是要这般你死我活的架势。   可段小白站在台下,却是从这样的交手之后,读到了一丝其他的意味来。   他们表演的痕迹,未免太重了些。   不论是主动挑衅的金向北,亦或是被动应战的拓跋凉,他们都似乎是努力在这擂台之上,非要分出个生死胜负不可。   可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段小白抬眸,朝着那高台之上望了过去。   皇帝在大椅上端然稳坐,似乎是对这一场对决十分的感兴趣,时不时的指一指擂台之上,旁边自然是有人来替他做出解答。   “盐帮和漕帮,是什么时候开始搅到一起去了呢?”段小白的喃喃轻语,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的清楚。   这一次的四国大比,果然不失所望,多出了许多新鲜事来。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顾惜年便与其他旁观者一样,可以清茶细品,尝着宫中御厨精心所制的各色点心,观看着擂台上的一场场比赛。   她所在的位置,依然是擂台之下,偌大的休息区,目前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因为视野相当的不错,顾惜年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台上每一位对手。   这其中,必有十一人,会与她一同进入决赛。   在不远的未来,总是会对上。   “这种比赛,还真是无聊的叫人提不起来劲儿。珠玉和白瑾瑜那边的赌局不知道筹备的怎么样了。”   顾惜年垂眸,眼神淡淡,看着自己的手指。   此时已经将注意力从段小白身上收了回来,全神贯注的开始计算起了赌局的收益。   嗯,她这次,大概是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 第132章 小和尚蹭吃蹭喝   顾惜年还在那儿思考着京城内的那一场豪赌会带来怎样的收益,忽见不远处,小和尚圆寂正在跟守着休息区的侍卫指手画脚,他瘦削的脸上挂着一抹憨憨的笑,侍卫一直在阻拦,可固执的小和尚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双掌合十,认认真真的讲道理。   两方全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圆寂不慌不忙。   那侍卫被缠的心烦,手指一直按在了刀柄上,似乎是想要拔刀相向了。   就在这时,圆寂忽然踮起脚,快乐的朝着顾惜年挥手:“姐姐,我在这里,你快来接我进去吧。”   用的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口吻。   几个侍卫,同时转身,朝着顾惜年的方向望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圆寂提着僧袍,一溜烟的跑到了顾惜年的面前,“姐姐,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定是万分无趣,不如让小僧陪在你身边吧?”   说完,又是那么歪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个天真无邪的表情,宛若一个是个婴儿般纯真,眼底不见一丝杂质。   若不是顾惜年才在台上与圆寂战了一场,最后还是小和尚刻意放水,才保持了连赢记录,她怕是真的不会对这么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和尚提起防备之心。   几个侍卫已冲过来。   顾惜年轻轻的点了点头。   侍卫们又退了下去。   小和尚便心安理得,选了张紧挨着顾惜年的椅子,盘腿坐了上去。   “可以吃吗?”   桌上摆着茶、点心,和不少看上去就十分美味的好吃的,小和尚非常不客气的咽了下口水。   “你下山的时候,庙里的师父、师兄们没有提醒过你,人心险恶,小心为上,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不然很有可能会被人暗算的吗?”   圆寂一边很认真的使劲点头,一边还忙不迭的往嘴里塞东西吃。   “没人说过呀,就只有姐姐说呢。而且,小和尚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宛若水面上的浮漂,随波逐流,潇洒自在,谁会花心思去暗算呢?”   顾惜年目视前方,她见识过了小和尚的本事,并不会因为他故意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而放松了警惕。   “你吃的是给我准备的食物,万一有人暗算我,你就要中招了。”她只是在善意的提醒。   没想到,圆寂夸张的惊呼一声,赶紧往嘴里又塞了几块:“是这样子的吗?好吓人,好害怕。”   说完,又塞了几块。   几盘子的点心,转眼间已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这个红豆的,那个绿豆的,还有那一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好吃,其他不喜欢。”小和尚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大口茶,总结评论。   或许,也是一种暗示。   顾惜年问:“你还要吗?”   他忙不迭的用力点头:“要的要的。”   于是,顾惜年便唤来了女侍,指着小和尚喜欢的几盘,又各要了一份。   小和尚的笑的合不拢嘴:“还是姐姐最好了。”   “你喜欢就好。”   反正,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她并不觉得怎样。   小和尚吃饱喝足后,立即恢复了斯文的模样,端起茶来,优雅的喝着。   “姐姐,你来参加四国大比,是想要扬名天下吗?”   顾惜年摇了摇头。   “那是为了万贯金钱?”   顾惜年依然摇头。   小和尚轻轻吐了口气:“我就说嘛,顾家的人哪里还缺钱缺名。”   顾惜年眼诧异的望了过去。   “你的顾家枪用的太地道了,这可瞒不过小和尚。”   顾惜年冷冷道:“我是银觉,来自唐王府。”   “顾银觉?顾家何时出了你这号人物?你是哪一房所出的女子?我就知道,顾家有位威风凛凛的嫡女名叫顾惜年,那是上过战场的小将军呢。”   小和尚露出了神往之色,满眼的佩服。   顾惜年忽然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久久,她纠正:“是银觉,不是顾银觉。”   意思大约是在纠正,她的身份,与顾家无关。   小和尚像是没听到似得,随意的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必定是要隐藏好身份,才会打扮成这幅模样的。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好,小僧可不会随随便便的说出去。”   那神情,颇为神秘,还冲着顾惜年眨眨眼,仿佛是在承诺。   “我不是……”顾惜年只说出了几个字,声音便弱了下去,“算了,随你怎么想,别出去乱说就好,那样不止会给顾家带来麻烦还会让唐王府跟着惹上了争端。”   “姐姐,我知道的呢。”小和尚应了一声。   紧跟着,便聚精会神的观战起来。   段小白跟金向北的那一场对战,小和尚嗤之以鼻:“那个戴面具的明明是能赢,可居然跟盐帮的纨绔公子打了个平手,明显是收了好处的了。”   场上就两个人戴了面具,一个是顾惜年所扮成的银觉,另一个便是段小白了。   顾惜年哑着声音问:“你不要胡说。”   “带面具的男人跟姐姐是同伴吗?怪不得姐姐这么关心他呢,不过大声说或是小声说,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上了擂台,想赢想输,那都是自己的选择,不打紧,不会有人乱嚼舌头,除非……”小和尚的眼底,有暗芒一闪而逝。   “他们还得比很多场,才能分出胜负吧?”顾惜年喃喃的说。   “慢慢比呗,反正姐姐已经是稳操胜券,这些对手里,有很多都是姐姐未来即将要面对的敌人,这个时候多观察些,知己知彼,再遇上时,心里边才会有数。当然,姐姐如果不想看,也可以回府去,到了比赛的日子再过来也可以,可小僧不建议姐姐如此,因为……”圆寂故作神秘之后,挤了挤眼睛,“这边的茶水点心是真的很好吃呀,如果不来,未免太可惜了。姐姐不在,那些人估计也不会允许小僧进来蹭点好吃的。”   顾惜年无语之余,也就随着这个把本性表现的很是天真烂漫的小和尚去了。   段小白很快,就到了第二轮。   这一次,对手明显比之前的要强了许多。   段小白应战的时间,相应延长,但仍算是速度极快,就把对手给解决掉了。   顾惜年默默盘算着时间,心里想着,等会段小白有一局会轮空,她有一些时间,能过去与他讲几句话。   不过,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姐姐,你瞧见台上那个瘦竹竿一样的高个子了没?”圆寂拽了下她的衣角。   “嗯?”顾惜年的注意力随之集中了过去。   小和尚说道:“这人来自于楚国,食的是宫廷俸禄,他非常擅长于一个毒字。”   ------------ 第133章 佛渡有缘人   “你又来自何处?”顾惜年却是对这个混吃混喝的逍遥和尚更感兴趣一些。   “小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国不国的,于小僧而言毫无意义。”   圆寂答完,又绕回到瘦竹竿的身上去,“姐姐,你往后几场,若是遇到此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因为……”   正说着,圆寂就感觉到脑后有一道劲风来袭,像是奔着要害而去。   小和尚反应速度极快,起身、跳跃、翻滚、躲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见一名脸上戴着乌金面具的男子,撩起了长袍,坐在原本小和尚的位置。   旁边,是顾惜年诧异的表情:“段小白?”   “是我。”段小白简单应了一声。   一张脸全被面具遮挡住,看不清楚表情,可顾惜年就是能够感受到,他此时心中的浓郁不快。   谁惹他了?   还有就是:“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处区域,是留给最后参加决赛角逐的十二名获胜者。   段小白此时应还是轮赛中,没得出结果之前,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软剑,用着可顺手?”段小白问。   顾惜年神情复杂,此时此刻,她也是非常庆幸,自己脸上同样是戴着面具,这样子才不会把自己的内心,表露的太过明显。   “挺好。”她的手指,按在了腰间的锁扣上,手指用紧了力道,下意识的就攥紧了那把剑。   “你连赢十场,省了不少麻烦。”   这话一说,顾惜年顿时无比讶异,这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夸奖了,而且还是出自于段小白之口。   她翻遍了记忆,也想不起来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只是尽力而为。”她的嗓音,忽然泛起了干哑。   就在这时,小合适已反应过来,一脸不高兴的走回来:“喂,你是谁呀?为何背后偷袭小僧。”   段小白回了一个冰冷冷的眼神过去,那一瞬间的杀气四溢,把小和尚惊住了。小和尚一下子就露出本性里深藏的暴戾,他勾起薄唇,连虎牙都露了出来,就像是一只察觉到危险,而陷入了警惕状态之下的孤狼。   然而段小白的目的,只在于抢夺座位,而没有要进一步争斗的意思。   圆寂对他充斥着敌意,但只要他不率先出手,段小白也就不再理他。   毕竟他来这里,目的只是要跟顾惜年说上几句话的。   “你一战十胜,已在风口浪尖之上,务必要小心。”可以预见,接下来必将是有一场恶战。   顾惜年的脑海里,竟然只有一种颇为诧异的念头,难不成段小白过来,目的就只是为了夸她几句?   而且,他今天说出来的话特别的多,声音依然是粗哑难听,但用的是一段一段的句子。   与从前是不同的。   这份特别,甚至让顾惜年有种怀疑,面具后的那一位,又是什么人过来伪装假冒。   但,是不是他,其实很容易辨认。   顾惜年垂下眸子:“你也要小心。”   小心你身上的毒,小心那些越来越强大的对手,更要小心藏在暗处,随时袭来的冷箭。   “嗯。”   段小白似乎听懂了她话里来不及表达的意思,眼神轻轻的落在了另一边,定格在了圆寂的身上。   “离不三不四的人远着点。”   顾惜年瞪大了眼睛,是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小和尚。   小和尚倒是非常敏感,直接炸毛:“施主口下留德,不要随意污蔑小僧。”   段小白起身就走。他也是用了些手段,才来到顾惜年的身边,与她说几句话。那边守着场地的侍卫不会容许他一直在此,讲完了要讲的话,他便一把抓住小和尚的僧袍,直接把人带走了。   “喂,施主,你走就走,为什么揪着小僧的衣衫?快点放手噢,不然的话,小僧会发脾气的。”   段小白这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狂妄惯了。   小和尚挣扎了好一会,可就是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掌握。   一时间,那种好斗的心思,瞬时被挑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出的手,两个人一离开了休息区域的范围,竟然直接打了起来。   青色的僧袍,和黑色的锦衣,轻盈的缠斗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有守场的侍卫想来阻止,却不小心被误伤,这边挨了段小白一掌,那边挨了小和尚一拳。   转瞬之间,两个人斗了几十个回合,段小白的身形岿然不动,小和尚的额头见了汗,周围还散着十几名侍卫,这都是准备上来拉架,最后被打飞出去的。   “段小白,到你上场了。”   远处,有人大喊着。   原来是擂台上,几轮比赛下来,又轮到段小白出战了。   他这才单手格开圆寂的攻势,“离她远点。”   圆寂虽然已经察觉到段小白的功力比他高出实在是太多,但神情间仍是非常的不服气。   “你以为你是谁?小僧凭什么听你的……”   话音还未落下,一柄长剑,不知怎的,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段小白森冷道:“那是我的女人,即使你的空寂寺出来的,你若敢打她的主意,我一样会让你在东盛国的京城脚下,血溅五步。”   “你知道小僧的来历?你竟还敢?”   这种威胁,段小白并不在意。   他冷哼了一声,收了长剑,在一群畏惧的目光注视之下,往擂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圆寂这才收起了防备的姿态,身体站直。   他眸光复杂,盯着段小白的背影,喃喃的说:“这四国大比,果真是汇聚了天下高手,名不虚传。”   可他的目光,又转到了休息区那边端坐的顾惜年身上,“佛渡有缘人,小僧走过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有缘人,怎么可能你说不准靠近就不靠近呢?”   于是,小和尚脸上的表情,瞬间又转为高高兴兴,他乐呵呵的跑回到顾惜年的身边去,盘腿坐椅子上,继续喝茶吃点心。   就仿佛刚刚的事,全没有发生过。   而面对顾惜年投过来的探寻目光,圆寂好像什么都不懂,只是美滋滋的夸着:“皇家制作的点心,果真是美味至极,今天托姐姐的福气,小僧是美美的吃了个够。”   顾惜年眼神诧异,可这个小和尚自己表现的无比自然,哪怕做的这些事,早已惹人生出疑心,他照样能够吃吃喝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   “姐姐,你不要担心什么,你与小僧有缘,是小僧遍寻不着的有缘人,小僧是不会害你的。”   “什么有缘人?你想做什么?”顾惜年瞬时防备起来。   圆寂抓了抓脑壳:“有缘人就是有缘人啊,方丈要我下山来,就是为了寻你。”   ------------ 第134章 蛊凰和空寂寺   “寻我?为什么寻我?你认识我?”顾惜年想了又想,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小和尚,也不曾听过什么空寂寺。   突然就说什么有缘人,听上去就觉得很奇怪。   即使小和尚一直露出无害的笑容来,她却仍然是生出了几分防备之心。   不管怎样,只要是带着目的靠近,总是令人觉得不安。   “嗯,就是寻你。方丈说,有缘人远隔千山,需长途跋涉而去,也可能近在咫尺,只看有无慧眼相识。小僧真是幸运,走过了百山,便已找到了姐姐。”   嘴上一边说,又一边不停的往嘴里送。   转眼间,桌上新摆过来的几碟点心再次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圆寂有些腻了嘴,拿着茶咕咚咕咚牛饮了大半,才终于抱着肚子长叹一声:“好撑了,吃不下了。”   “为什么我是你的有缘人?你怎么确定是我?”顾惜年不问明白,心情会总是悬着,她已在对小和尚暗自戒备。   小和尚摇晃着脑袋:“佛曰,不可说。”   顾惜年便不开口了。   那种非常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圆寂看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急于解释。   反正不管怎样,顾惜年都不会随随便便的对个陌生人亲近,有些事要放长远去打算,不急于一时。   段小白在这一次上台时,遇到了个难题。对方上台的是个女子,有若游魂一般,整个人身上都没有一丝人气儿,还穿了件素白的长裙,嘴唇通红,跟刚吃了人肉似得鲜艳,不必动手,身上已是自带的了恐怖的三分气场。   “你已是将死之人,认了命,好好的钻进黄土里去,好不好?”那温柔的语调,也跟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似得,幽幽暗暗的骇人。   “聒噪。”段小白劈头便是一刀。   刀锋落了个空。   女子的轻功看不出来路,整个人的身体不见移动,真的宛若鬼魂似得,飘来荡去,且是速度极快。   她已到了他身后,身体大胆的贴近,在段小白耳边幽怨又深情的说:“冤家,中毒那么深,怕是遍寻名医,也是解不掉的吧?”   段小白手掌一翻,向身后拍去。   女子又一次闪开,这回更是夸张,竟然直接到了面前,手臂大胆的揽住了他的颈子。   似是情人之间的轻浅呢喃:“你功夫不错,不如,跟我回南疆,做我的男人,从此以我的天命,尊我号令,我有办法令你不死不灭,如何?”   段小白的嘴角,勾起了寒气森森的笑容:“怎么救?用你的蛊虫,以毒攻毒?”   女子顿时发出一阵鬼气森森的笑声:“你竟知我的来历。”   “南疆蛊母,你身上有股虫子味儿,自然好认。”段小白与她一问一答之间,已走过了凶险的几十招。   “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蛊凰。”女子也不恼,只是发出那种渗人的笑声。   她的声音,不止是针对着段小白,坐的近一些的,几乎全都感受到了这样的攻势。   皇帝和皇后的身旁,两个身穿锦服的老太监一左一右站了出来,目光深沉,警惕的望向了不远处,已经做出防备的姿态。   “喔?”   段小白轻声应着,回手便是一记反扣,这一次,他成功的抓住了女人的手腕。滑而腻的肌肤,冰冷没有热度,捏住的感觉,好像是在捏着一条蛇。   “冤家,蛊凰的手,你竟也敢碰?就不怕无声无息之间中了蛊吗?”哪怕手腕已经快要被原地折断,蛊凰依然要保持她那种神神道道的音量。   若是寻常的人听到了这话,怕是要浑身不适,下意识的就松开了。   可段小白好费劲才把人给抓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你的那些小虫子,对我无用。”他就那么紧抓着女人的手腕,开始反击。   蛊凰最引以为傲的轻功被破,她接连挨了几下,表情里的轻松闲适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恶,你放开。”   蛊毒无声无息,施展开来。   可真如同段小白所说的那样,寻常人中招后会直接瘫软在地,可到了段小白那里,就完全没有作用。   “你中的这毒,竟可以吞噬万毒?”蛊凰是用毒的行家,一见此景,反而是又惊又喜。   “阴私伎俩,不登大雅之堂。”   察觉到蛊凰在说话的瞬间,又释放了更厉害的蛊。   段小白封闭呼吸,不再手下留情,几招之内,就将蛊凰逼至了擂台的边缘。   “小心肝,你的毒,我不能解,但这天下间,唯有我的秘术能保你的命,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话音未落,感觉手腕上一松,段小白放开了她。   蛊凰的身体,竟然使不出半分力气,并不算高的擂台,她以最狼狈的姿势倒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鬼气,骤散。   一下子,就有了人的感觉。   她咬牙切齿:“等死吧你,你竟如此对我,他日你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救你。”   啪——   一道冷光,擦着她披散的长发而过。   那犹如鬼女一般森森寒气,瞬时因为半边头发被斩断,而变的有些可笑。   “我的头发。”蛊凰暴怒。   “本场获胜者,段小白。”   守擂官大声宣布。   另一个名挑战者上了台,这一次,是个拳脚功夫相当高超的壮汉,一脚踏出,擂台的地面都要被踩陷下去一个坑。   可这样的人,并不会比蛊凰难对付。   段小白数招制敌。   他从擂台上,走下时。   蛊凰才踉跄的站直了身体,整垂眸看着面前散落的寸寸青丝而发着呆。   两人擦肩而过,蛊凰愤怒道:“我不会放过你。”   “下一场,擂台见。”段小白会怕她的威胁才怪。   留下这么一句以后,他直接朝着顾惜年所在的休息区走去。   大约是看到了他在擂台上的表现,守场的侍卫对于这种小小的违规行为选择了视为不见。   而圆寂小和尚本来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顾惜年身边,吃吃喝喝说着废话,忽见段小白朝着自己走过来,顿时神情一变,老老实实的从顾惜年身边的位置挪开,而坐到了较远的地方去。   眼神交汇,圆寂眼神挑衅,段小白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我还有一场。”   没有抽中了头签,段小白却也没有败绩。   从第一个打到了最后一个,积累的分数最高。   等轮过一遍,他便可妥妥的坐到了这里,等待着最后的对决。   “又到我上擂台了。”圆寂拎着僧袍,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   顾惜年看他的模样,便觉得好笑。   “他说,我是他的有缘人。”   段小白神情冷着:“空寂寺的和尚,看上了有缘人,都要待会寺里去出家。”   顾惜年笑容僵住:“我是女子,怎能出家为僧?”   “空寂寺外空寂庵,僧、尼各有去处,比邻而居。”   意思便是十分明显,小和尚把人拐回去,男的出家为僧,女的落发为尼,总是有办法安置。   顾惜年一阵无语,“所谓有缘,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已成婚。”段小白提醒,“与那和尚,少些牵连。”   顾惜年琢磨了好半天,才勉强明白了段小白的意思。   她失笑:“你不会是担心,我会被圆寂给拐回去,到什么空寂寺啊空寂庵啊出家的吧?”   段小白并不想去接这种话题,他神情平静,调整了呼吸,默默酝酿着准备最后一场。   但对于圆寂的警惕,他不曾放下。   空寂寺,每隔六十年才会派一批门徒下山来,寻找有缘人,接引回山门。   因为出来一次,便算得上是一辈子。   那些门徒出现时,无论是僧人,还是尼姑,都会用上百般手段,把所谓的有缘人带回去。   据说,只要被盯上,便不会有失手的可能。   单是凭借着这一点自信,段小白便不会看清圆寂。他在心底里盘算着,总是要想个法子,断了小和尚的念头,让他另外去选择目标才是。   而这些,他并不打算与顾惜年明言。   两个人之间,环绕着一阵压抑的沉默。   顾惜年有一瞬间,都想要直接拆穿了他,点出真实的身份,就为了看段小白露出诧异的神情,或者听他所说的一句解释。   可惜,此间太过嘈杂,隔墙有耳,无数道目光在关注着两个人,并不是谈论私事的好地点。   “王爷,他还好吗?”   段小白的清冽的眸光,瞬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顾惜年学他一般不动声色:“我的那个婢女,乃是娘亲亲自教养出来的,名为主仆,实际却是我娘亲的弟子。她的医术已有相当造诣,若是能留在王爷的身边,必是能帮上一些忙。”   段小白神情浅淡:“有太医在。”   “太医用药,中规中矩,连王爷身上的毒都遏制不住。我见了他本人,面貌毁的相当严重,若是再有下一次,即使是我那婢女在,也未必能救。”她是在诉说事实,也是在提醒段小白不可轻举妄动。   来参加四国大比,不就是为了得到解药。   像他这般不管不顾的硬拼,万一彻底毒发,拿到解药又有什么用。   段小白淡淡道:“先胜了眼前的比赛。”   ------------ 第135章 似近,似远   顾惜年气结。   心说这个男人,实在是莫名的固执。   她真想立即拆穿他的身份,当面问问,他心里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但转念一想,连他自己都不重视不在乎,她跟着干着急又有什么意义。   干脆扭过头去,专注的看着擂台上的比赛。   这一场是圆寂对上周家的那对双胞兄妹之一的妹妹周圆。   两个人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圆”字,但圆寂显然不觉得这个周圆是他的有缘人。   既不是有缘人,那便是不相干的路人。   两人一交手,都有试探对方的意思,更加不愿意浪费时间。   周圆的功夫不错,圆寂一开始连连挨揍,似乎不敌。   可这来自空寂寺的小和尚,本就是越挫越勇的性子,以身试探了周圆的底细之后,心里便有了数。   不超过百招,他出手突然转为凌厉,竟似招招取人性命一般,压着周圆一通揍。   “我还以为圆寂是个懂的怜香惜玉、礼让女子的小和尚呢。”顾惜年感叹一声,“这都是什么错觉,在台上跟我一战的时候,他也是瞬间变脸,说重手便立即重手,情绪切换自如,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顾惜年并不是要跟段小白分享这些,因而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很小,可段小白的耳力极佳,她发出的感慨竟是一字不漏,全落入他的耳中。   段小白立即不高兴了:“空寂寺的和尚亦正亦邪。”   顾惜年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段小白冷眸泛着冷光:“没个好人。”   于是,顾惜年再次心生怀疑,眼前的段小白究竟是不是她认为的那一个,明明是惜字如金的性子,今天真的话特别多啊。   她从未在段小白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清晰的个人情绪呢。   但为了有更深一步的了解,顾惜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差异,问道:“你对空寂寺很了解吗?”   段小白:“略知一二。”   “好吧,我会注意防备小和尚的。”顾惜年的言外之意便是,其他方面的判断,她也会自己做出,不会全听段小白的提醒。   段小白与顾惜年之间存在着因无数次战斗而产生的强大默契感,顿时便理解了她未出口的真正意思,薄唇抿紧,脸色是真的越来越不好看了。   当然,那乌金面具,把彼此的心情,全遮挡了个严严实实。顾惜年在猜测着段小白的心思,段小白何尝不也是要去推断顾惜年的想法。   两个人之间,环绕着一种奇怪的气场。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圆寂施展了一套最普通的罗汉拳,但这拳法又速度超快,拳影闪成了残影,直接用最残酷暴力的手法,将周圆打下擂台去了。   期间,周圆不是没有抵抗过。   可圆寂是个和尚,其实并不懂得男女有别,又或者是礼让女子这一套。那些全都是别人根据他缠着顾惜年讲话时的笑容和神态,先入为主的做出了判断。而在圆寂将周圆打翻在地时,大家才恍然明白,原来这小和尚还真的是愣头青啊。   “姐姐,我赢了。”   擂台之上,圆寂快乐的朝着顾惜年使劲挥手。   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研究着、判断着,他根本不管不顾,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顾惜年抿了抿唇,差点被率真的小和尚给逗笑了。   她嘴角浮现出的弧度,别人看不见,一直坐在她身旁的段小白看的是十分清楚。   他的嘴角同样勾起了一道弧度,看上去,如此的冰冷。   圆寂打赢了比赛,跑回到休息区,探头一看,发现段小白还坐在顾惜年身边,他立即识时务的退远,在外边的临时休息区内待着,没有固执的往里边硬闯。   小和尚也是识时务的,跟段小白交过手,确定自己的功夫与之不相上下,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办法战胜对方,形成威慑,他便干脆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远远躲开了。   “你很惦记王爷。”   不想顾惜年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小和尚的身上,段小白突然就提起了更能吸引顾惜年的话题。   当他看到,顾惜年的目光瞬间转移过来,清冷美丽的眼睛里全都是闪闪发亮的光芒时,心底的某处柔软,突然被触动到了。   “我自然是惦记着他。”   如此理所当然的笃定语气,宛若是天经地义。   段小白声音嘶哑:“为何?”   “他是我夫君呀。”顾惜年的声音几乎没有发出来,只是口型在动。   但她知道,段小白能了解。   “并无夫妻之实。”顿了顿,他音调异样,“从前亦是素不相识。”   “出嫁从夫。”顾惜年也早想好了借口。   这完美的借口,连段小白都无法辩解。   他瞪了顾惜年一眼,根本不信。   顾惜年也瞪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不太好。   顾惜年心想,在这些大骗局、小骗局没彻底拆穿之前,她跟段小白之间的相处,不会好到哪里去。   即使拆穿之后,他恢复原本身份,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若是对于此时,没有一个足以令她采信的完美解释,她依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盛宴行,她的确是不想他死。   但并不代表,她理所当然的顺水推舟,真与他成了所谓的夫妻。   思绪飘的远了些,顾惜年想起了院方的碧落,她此时已到了边城吧,调查的进展,不知到了什么程度,此间与边关,隔着一个月的路程,信息往返不便,她想要知道,只能耐心等待。   等四国大比结束之后,她也要整装出发。   到那时,便是她跟盛宴行做出了断的时候了。   不及想更多,段小白忽然道:“点心与茶水有问题。”   “圆寂刚才吃了好几盘。”顾惜年望了望小和尚,看他依旧活泼灵动,并没有毒发的意思,便道,“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不惧毒。”   毕竟是从空寂寺出来的,即使年岁不大,可老方丈允他下山,说明依旧是十分的放心了。   况且,他并不关心那个小和尚。   顾惜年同样不关心,她摇摇头,意思是自己根本没碰此间的食物,之后便自然地转了话题。   “明天是双人组队的比赛,仍是按照原计划,我与你组队出赛吧?”   ------------ 第136章 天大的人情   段小白挑眉:“不然呢?”   这已是定好的事,当然不会有所改变。   他更不会容许这件事生出多余的变数。   “双人组的首赛是在明日,单人组的决赛也是在明日,时间上怕是有所冲突。”   “赛场距离很近,这边比过,再去另一边。”段小白冷眸若冰,“你要放弃?”   顾惜年听出他隐约透出来的不满,诧异的再次看向他,心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段小白各自奇怪,哪儿哪儿感觉都不对。   他在过去,几乎从未表露过一丝属于个人所有的情绪。突然集中爆出来,也难怪顾惜年会不适应了。   “我只承诺过尽力而为。”   两个人之间,陡然间一阵死寂。   段小白不再开口,顾惜年也懒得讲话。   接下来的赛事,只剩下围观。   既不用上场,便显得有些无聊。   顾惜年一直琢磨着要提前离开,不过是因为段小白在,便暂时将念头放在了心底,想着等他一上车,自己立即先行回去落脚的小院。   谁想到,这一等,竟直接等到了夕阳西下。   漫天红霞,将半片天空,染上火焰一般跳跃的颜色。   段小白的最后一场比赛终于开始,这也是整个单人赛的最后一场。   他离去时,留下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顾惜年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   但她最后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一动都没有动,直接看着他一直走到了擂台的边缘,翻身而上。   那宛若在燃烧的红霞,便成为了衬托他的背景。   顾惜年的心情,没由来的紧张了起来。   她按住了噗通噗通乱跳的心口:“他功夫那么好,不会有意外的。”   与此同时,守在一旁一下午,终于瞅准了空档,凑到跟前来的圆寂,灵巧的从两个拦路的侍卫中间钻了过来,嘴里还不满的念叨:“小僧已经连打了一下午,早已是入了决赛,你们难道没看见的吗?里边的椅子本就有我一把,只是小僧有事,没有立即去坐着罢了。小僧身为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然没有凡俗的胜负之欲。”   等到了顾惜年身边,他立即笑呵呵的说:“姐姐,我来啦。”   小和尚一整个下午都在眼巴巴的瞅着她,可惜段小白在一旁,一动也不动,他才没办法靠近。   此时终于等到了机会,来到跟前时才发现,顾惜年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台上的段小白身上,依然是不怎么理他,连讲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如此的心不在焉。   圆寂顿时委屈巴巴的抿着唇:“姐姐,等会比赛结束,你会去哪里呀?”   “回住处。”顾惜年实话实说。   “姐姐,小僧远道而来,跋涉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东盛王朝的繁华京城,可惜来的时间太迟了,一直都没找到住处,就只能借宿,住在京城之外的大悲寺内。”   顾惜年:“噢。”   见她依然没有反应,似乎全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圆寂着急的抓了抓后脑:“姐姐,大悲寺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而且寺庙是在一座山上,这会儿城门都已经要关闭,小僧出不去,今晚上就没住处了。”   顾惜年:“恩。”   得,也不知是装不懂,还是真的不懂,反正就是不接茬。   已经打定主意必须赖上他的有缘人,圆寂索性直接开口:“姐姐,你等会去哪儿,小僧就去哪儿。”   顾惜年猛然间站起身,口中喃喃念着:“周方、周圆,还有南疆蛊凰?”   整场比赛,一场一场的轮流下来,最终就只剩下擂台下的那几人。   巧的是,双胞胎兄妹同时留在了最后,与段小白已打了一场的南疆蛊凰也在。   小和尚轻道:“姐姐抽中头签,最后一战的对手是小僧,当时若非是小僧有意向让,姐姐定然无法获胜。”   顾惜年看向小和尚,他却是弯唇一笑,露出了两边尖尖的虎牙来。   “姐姐若未连胜,必也是要经历一整天的轮赛,一场一场的打下来,到最后一场时,姐姐的对手必然是场上那个跟姐姐一样带着乌金面具的家伙。”   “未必那么巧合。”顾惜年不是很相信。   圆寂干脆跳上椅子坐好,面不改色的吃那不知是搀了蒙汗药的点心,喝着撒了软骨散的香茶,他真的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吃下去后,直接开始消化,丝毫未见对身体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自然不会是那么多巧合,但姐姐的对手一定是面具男人,双胞哥哥的对手必定是亲妹妹,盐帮金向北的对手肯定是漕帮的拓跋凉……这简直是一场宿命般,全聚集到了此处,非要分出个生死胜负不可。”   顾惜年直接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碟绿豆糕送了过去,顺便问:“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小僧的眼睛,只要是小僧想知,自然有办法最快的时间内,拿到了最最可靠信息。。”毕竟是个和尚,说起来玄玄乎乎的事,他就摇晃着脑袋,故作神秘,气氛营造的十分好。   顾惜年道:“你不是没处落脚?我住的院子,还有一间空屋,有管家照看,有厨子做饭,你喜欢吃什么,可以直接说,想吃多少都可以,保证饿不着你。”   圆寂口宣佛号,当场改了说法:“姐姐是小僧的有缘人,肯收留小僧,自然是最好不过。消息的来源,其实是小僧刚才在场地外转了一圈,无意间听到东盛国的七皇子指示说,一定要把你们这几个凑成对,他非常有兴趣,想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自相残杀的样子。另外还说,皇帝、皇后全在上边看着呢,如果你们耍心机,不使出全力,就找个借口,狠狠治罪于你们。”   说完,小和尚立即得意洋洋,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他在等着顾惜年的夸奖呢。   而顾惜年听了这些,更多的是无语。   “有趣。”   “小僧已不在红尘之中,本不想理会此等俗事,哪怕早早窥破了一些东西,但只要不影响到小僧,小僧也只当是不知道,随他去了。直到在台上时,小僧与姐姐对视了那么一眼,瞬间就明白,姐姐是小僧的有缘人,小僧绝对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瞧瞧,几句话就要强调一下自己是超凡脱俗、不理俗事的小和尚,可是呢,为了达到一些目的,还是懂的对真实事件做出美化,专挑有利于自己的部分来讲。   顾惜年不带感情的拆穿了他:“不是见到第一眼就认出有缘人,你跟我战了一场,可是用上了真功夫呢。”   圆寂抓着后脑勺,一阵憨笑。装傻、充楞,不接口,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自然也更不会听得懂。   “总之就是,小僧一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琢磨了一会对策,显然七皇子的命令之中,有一个大大的缺陷,那就是当出现了一个破局之人时,他理想之中的对战场面将很难出现。”   他双手合十,法相zhua   g严。   “为了姐姐,小僧便甘愿做起了那个破局之人,搅了七皇子的安排。”   这个人情,可是欠大了呢。   ------------ 第137章 借刀杀人计   “七皇子,他在哪?”顾惜年不动声色,眼神往高处寻找了去。   就见灯火阑珊处,七皇子盛景渊面容紧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赛场之上,很长时间不曾有过变化。   四国大比,乃是七皇子领命全力筹办。今日顺利举行,七皇子便得意洋洋,比过年了还要高兴。   自然不会与别人一样早早离开。   在四国大比结束之前,七皇子都会忙前忙后,亲力亲为,每一步骤他若是不在跟前紧紧盯着,心里都不会觉得踏实。最重要的是,他还得盯着太子和其他的几个皇子,这些金枝玉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算计着能在这件事上获得各自想要的利益。难得有个能堂堂正正施展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呢?必须是阳谋阴谋一同用上。   七皇子的心情,一直提着,无法放下来。   尤其是让他不安的,还是那个永远笑容和煦,仿佛已是超脱出尘,不太参与皇子皇女之间的明争暗斗的太子殿下。   顾惜年脑子里在想着自己的事。   小和尚在一旁继续念个不停:“姐姐虽是头签,但却是十连胜,这样子在初赛阶段,就不会再与自己的同伴遭遇。轮一个空缺出来,接下来的每一场,那些个原本被安排在一起的对手,就全都不会相见了。你瞧这一场,周方施主第一个上台与段兄对战,他那点偷奸耍滑的手段,在段兄面前根本施展不了,被踢下擂台是迟早的事。”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见段小白凌空跃起,一个漂亮利索的回踢,脚尖直接扫中了周方的脸颊。   周方这人,虽为男子,却最是注重容貌,他尖叫了一声“我的脸”,接下来竟然放弃抵抗,双手捧着脸颊,任由自己摔落了下去。   落在擂台之下,他翻身滚了几圈,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件事竟然是从怀里取了一把铜镜,细细的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受损的多么严重。   旁边的妹妹周圆翻了个极大的白眼:“你够了,认真点比试不行吗?”   周方答:“输跟赢,又不影响进入决赛。初赛的排名罢了,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你的积分,已是排在了第11位,你就不担心连决赛都进不了?”   面对妹妹没好气的质问,周方笑呵呵:“现在我确定自己就是排名第11,决赛肯定能进了。倒是你,可爱的妹妹,你一定得多努力一下,拿不到第12名,你就要想想看,怎么跟主子交代。”   此言一出,周圆彻底懒得跟他讲话。   兄妹俩擦肩而过,一人给了对方一记冷眼。   哪怕是同胞亲生,也未必如同外人所预料的那般和睦。   顾惜年距离周方、周圆较远,能看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倒是圆寂小和尚,居然还通晓唇术,周方、周圆说一句,他就笑眯眯的传一句,让顾惜年不靠近也能了解大概的状况。   周圆已经上了擂台。   圆寂说道:“我觉得很奇怪呀,选入决赛的十二人里,身为头签的姐姐是不用计分数的,段小白保持全胜的记录,积分最高,可他却是轮签到了最后,与第11名和即将出现的第12名来对战,这种排名顺序,实在叫人捉摸不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规则?”   顾惜年回答:“七。”   圆寂一拍脑门:“原来是他。”   紧接着,他又拍了下脑门:“我明白了。”   总是要有个人,全程成为焦点,被人妒忌,被人记恨,被人咬牙切齿的痛恨。   而那些不想他们进入决赛的比赛者,只要有计划的排好顺序,让他们全都对上段小白,这样大几率就会被淘汰掉了。   退一步想,即使段小白没那个实力赢到最后,将段小白淘汰了,同样是一件好事。   七皇子抱持的正是稳赚不输的念头,因此本应该早早结束战斗进入决赛等待休息区的段小白,居然一直到夕阳西下,才迎来了最后一场比赛。   “借刀杀人之计。”顾惜年想通其中关键,说起来却是言简意赅。   小和尚聪慧至极,瞬间懂了。   “这计策真是设计的很差,留下的变数极多,无趣无趣。若是小僧来做布局,不敢说百分百的把握,但八成还是能把想要加害的人给诓入局中,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说着说着,就又露出了他的小虎牙来。   “圆寂,你是出家人。”顾惜年叹息着提醒。   小和尚立马口宣佛号,“小僧只是打个比方,自然不会真的这样子去做。”   得,一不小心本性暴露,但又赶紧的往回圆。尽管他很清楚,圆的不是很到位。好在顾惜年没有揪着这件事去说不停,圆寂的脸颊泛起了不自然的浅浅红色,但到再聊一会其他话题时,一切又恢复自然。   另一边,擂台之上,周圆能坚持的时间,比她哥周方要长了很多。   周圆的武功,一直都比周方要好。   但心思计谋这一块,又差了许多。   如今,周方就靠着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手法,已是成功的拿到了决赛的资格。   12个名额,定下了11位。   最后一个属于谁所有,选择就在周圆和南疆蛊凰两个女子之间。   而在她们进行对决之前,绕不过去的一个对手,便是段小白了。   但如果她们其中任何一个能打败段小白,便能自然而然的获得大量的积分,一下子会晋级到了很靠前的位置,其他人则依次向后调整。   周圆一心一意的想要扬眉吐气,明知段小白的武功极高,她赢的可能性极小,却仍是拼尽了全力。   “我一定要赢了你。”   开了刃的圆月弯刀,连虚无的空气都要划破了。   段小白撇了撇嘴,依然是那两个字:“聒噪。”   斗了一整天,他已是非常的不耐烦。   对待任何人,不论男女,采取的全都是速战速决之策,摒弃掉了全部花里胡哨的打法,招招都是为了赢。   周圆抵抗的极其狼狈。   她发现,自己撂下狠话的之后,段小白的气势陡然升高,压迫的她连呼吸都艰难了。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回合,她便要和周方一样,被段小白一脚踹飞下擂台了。   不行, 她必须得想个办法。   主子可还在高台之上观战呢。   周圆眼底渗出了几分怨毒之色。   ------------ 第138章 火毒,保护   段小白的眼前,乍现了漫天星光,宛若九天银河坠落于凡尘,透着妖冶的美丽。   “小心。”顾惜年猛然站起,目光欲裂。   空气之中,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极为呛鼻。   她曾听说,南疆最厉害的毒不仅仅是蛊毒,还有一种火毒,这种毒其实并不完全是毒,而是一种极具有腐蚀性的东西。   大多时候,并不是用来杀人,而更多用于毁尸灭迹。   沾上一点,便能腐透了肌肤,还会燃起蓝色的磷火,看上去温度不高,可这磷火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活人的身躯腐蚀的干干净净。   “她竟敢!”顾惜年只留下三个字,便朝着擂台下的方向,飞掠而走。   “姐姐小心。”圆寂紧随其后,从他的声音里便能够听出,他也是知道这南疆火毒是有多厉害。   若非是顾惜年自己冲过去,小和尚绝对是有多远离多远,轻易不会靠近。   “知我是谁,还敢招惹,你这就是找死。也山外那些负心薄幸的男人一样,都该被万蛊分食,尸骨被圣火焚烧的干干净净。”   蛊凰站在擂台之下,冷漠的看着台上。周圆的目光,朝她落了过来,无言之中交换着两个人才懂意思。   周圆的使出了南疆的秘毒,她与南疆蛊凰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她们之前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仿佛并不认识。   而今,在两人必须要淘汰一人的严峻形式之下,周圆也顾不得许多了。   一抹蓝色的火焰,环住了段小白。   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诡异感,将他完全给吞噬了进去。   “去死吧。”周圆面露疯狂。   可是段小白,那个本应该已经开始被火毒焚化的必死之人,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单手撕下了外袍,在空中大力的一卷,任由那蓝色的火焰燃烧的更旺,他直接而干脆,丢回到周圆身上。   周圆的惨叫声,响彻了全场。   那得是一种多么极端的痛苦,才会发出来的哀嚎,宛若正在活生生的承受着被人凌迟分割的痛楚,周圆在地上滚来滚去,可蓝色的火焰完全不熄,最初只是燃烧起了一点点,很快便覆盖了她的全身。   “阿圆。”蛊凰一惊,扑上去想要救人。   她一动手,就感觉身畔突然多了一抹劲风。   极惊险的避开后,才发现动手偷袭她的人竟然是顾惜年。   “你……想死吗?”   “该死的是你。”   顾惜年的长软剑直接甩了过去,招招夺命。   显然是气恼极了,根本不留情面。   周圆在台上,没得了救助,已经凄惨大叫了起来。   周方虽然与这个妹妹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但毕竟是连着心的亲生妹妹,见此情况,也飞奔过来,赶着相救。   一时间,台下乱做一团。   小和尚抬头看了一眼擂台上,就见段小白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负手而立。   他的身上,不见半分狼狈,那些要命的火毒明明是铺天盖地的洒向了他,最终遭到反噬的人就只有周圆而已,段小白反而只是毁了一件衣服,并未受到其他的伤害。   小和尚原本只觉得段小白深不可测,是个难以撼动的对手。   到了此刻,他却是已经将此人的危险等级提升到了最高。   单人比赛的初赛即将结束,这真是一场极其精彩的赛事,七皇子心情放松,正挂着一脸笑容,与太子在皇帝面前表演着兄弟友好的戏码。   台下忽的混乱了起来。   他猛然站起:“什么情况。”   侍卫来报:“殿下,擂台之上,一名叫周圆的参赛者动用了禁毒。”   太子的面容表情不变,唯有眼眉,轻轻的挑了下。   “周圆的对手是目前单人赛的累积分数最高的强者段小白,这禁毒未对段小白产生作用,周圆遭到了反噬。”   太子的眉梢,再次挑了下。   七皇子面容冷峻:“本王懒得理会这些人,速速命人把局面控制住,不守规矩之人,直接踢出比赛即可。皇上和皇后还在往上边看着,四国来了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要让他们看笑话吗?”   “是!”   侍卫才要离开,太子悠悠的开口:“场面混乱,还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单凭三言两语之间,便要盖棺定论,这未免太过草率了。”   “太子哥哥,您觉得臣弟的做法有何不对?还请示下。”七皇子抱拳,神情之间多了几分不满。   太子只当没看见,淡淡开口道:“没什么对与不对,只觉得不需要那么心急,当场就处理了。不妨命人把人都带下去安顿好,孰是孰非,稍后再说。”   七皇子还想争论。   太子轻轻一笑,温柔的提醒:“七弟,父皇与皇后还在上边看着呢,待会必定是要过问的,你若是自作主张,到时又该如何交代?皇兄是为了你好。”   七皇子气结,虽是不满,但也知太子所言有几分道理。   便命人去处理了。   而此时,在擂台之下,顾惜年与南疆蛊凰之间的战斗,并没有停止下来。   蛊凰擅毒,顾惜年擅攻。   两个人的比斗,比在擂台之上还要激烈。   武功上打不过顾惜年,蛊凰已开始用毒了。   圆寂在一旁看到,也不客气的出手干预,嘴里还不高兴的嚷嚷着:“喂,打不过就放毒,女施主可真是不地道了。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呢,万一伤及到了其他无辜的人,那可是罪过罪过。”   “你空寂寺是要与我南疆为敌吗?”蛊凰显然是知道了圆寂的来历,第三次用毒,被小和尚强行打散之后,她阴测测的开口。   圆寂满脸无辜,口宣佛号:“小僧代表不了空寂寺,施主也不能代表整个南疆,既是来参赛,不妨以个人的名义来参与,何必一张口就扩大恩怨范围,非得拉别人下场呢?”   顾惜年闷不吭声,一剑劈了下去。   几乎是贴着蛊凰的耳朵削下去,虽被她险险避开,没有伤及肌肤,但头发却是斩了一绺,飘飞散落。   “你,找死。”   顾惜年此刻,脑子里一幕幕回放的,全都是段小白被浅蓝色的火焰包裹了全身的画面,她甚至不敢去想,他此刻已是变成了何等面目全非,更不敢朝擂台的方向去看,就怕看到令她心碎欲裂的画面。   周圆在一旁哀嚎不已,那已是个废人,人恶天自收。   而南疆蛊凰这个幕后黑手,顾惜年一样不肯放过。   “姐姐,别打了,会耽误比赛的。”小和尚着急的提醒。   顾惜年就在不远处,他肯定她是听到了。   可她根本没有反应,就追着蛊凰,一剑一剑再一剑,剑剑都要索命夺魂。   小和尚抬眸,望向擂台之上的段小白,就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目光始终追随着顾惜年的身影而动,似是看的出了神。   “你还看什么呢?快点阻止啊!不然,等会她一定会被判令,逐出比赛的。”   段小白那冷到了极致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他的腰间,同样缠着一把长软剑。   将剑取下,段小白飞身而起,强势的介入到两个女子之间去。   自然还是有区别对待的。   南疆蛊凰得到的是拦腰一剑。   顾惜年则是直接落入他怀中,直接将人抱着,飞落到了远处。   鼻端全是他身上的冷冽暗香,顾惜年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她抬眸,声音都是抖的:“你还好吗?”   “火毒没有沾到我身。”他和顾惜年所穿着的长袍乃是护龙卫内的巧匠所制,内有玄机,可隔绝大半的毒素。   周圆神情有异时,他已做出了防备。   而且周圆的这一手布毒之法,学的并不老练,火毒也未顺着风向扬出,所造成的危害有限。   若是蛊凰亲自来用,段小白可能闪躲的还没那么容易。   但换成周圆来使,威力已是大打折扣。   怀中抱着的女子,心跳异常激烈。   这些直观的反应,才是最最真实的。   她,在为了他而担心吗?   段小白的手臂,下意识的拢的更紧了些,把顾惜年仍在微微颤抖的身子,锁在怀抱的深处。   这般时刻,一个很不爽的念头,再次跳出了段小白的脑海。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护龙卫的统领。   而顾惜年的担心,是给段小白的吗?   他的心,陡然间烦躁不已。   比赛至此,已然结束。   周方手上有灭掉火毒的解药,他虽已是用尽最快的速度赶到身边施救,可周圆的伤势却已然非常的严重,能不能救下,没人有把握。   这个阴柔的男人,目光狠毒,锁定了段小白与顾惜年,这一对男女,类似的打扮,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显然是一伙的。   要恨,便是一起恨上的。   守擂官和赶来调查的侍卫简单交涉之后,传达了七皇子的意思。   四国大比必须继续进行。   发生任何状况,只需要依次解决即可。   而比赛,却是绝对不能停止。   于是,守擂官根据规则宣布,段小白获胜,周圆淘汰,而南疆蛊凰这一轮无需再比试,直接晋级为第十二名,获得晋级决赛的资格。   至此,四国大比单人赛的十二名高手,已经完全定下。   ------------ 第139章 太子比七皇子更难缠   十二块镂空雕花的金牌,依次送交到了十二名获胜者手里。   太子与七皇子领旨而来,兄弟携手,你谦我让,彰显泱泱大国之风范。   顾惜年与段小白排在了队伍最前。   段小白没有败绩,一路所向披靡,整场积分最高,位列首位。   顾惜年头签守擂,十战皆胜,位居第二。   其他十名选手,按照每场表现,评分后累加,总分由高到低,依次排开来。   太子来到了段小白面前,他笑着说了一些赞许的话,将金牌交过来的瞬间,太子表情微微一僵:“孤与你,可曾在何处见过?”   段小白没什么反应,倒是顾惜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掌心里悄悄的渗出了许多汗水来。   “不曾。”   段小白一张口,便是喉管嘶哑,仿佛所发出的每个字都用上了极其大的力气,他讲话艰难,别人听着刺耳。   且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粗糙感,单单是听着着声音,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孤大概是认错人了。”太子的笑容,浅淡了几分。   段小白神情冷峻,即使对方贵为太子,他的神情之间,也找不出更多多余的情绪,更别提谄媚和奉承,更是一丝一毫都无。   太子还从没有在平民之中,遇到过像是段小白这般人物,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段小白的脸上扣着的玄金面具,仿佛是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堵透明的墙。   “护龙卫,果然是与众不同。”   太子走开之前,似笑非笑的留下了这么一句。   七皇子在另一边,正打算给顾惜年送上金牌。他跟太子的心情类似,也是觉得带着面具的顾惜年是极其的熟悉。   男女有别。   对方不与他直视,在不得不与他讲话时,也是挑着最简单的字句,随意的应对。   可越是如此,七皇子心底里被压抑着的那种奇特心情,反而翻涌的更多。   “抬起头,看着本王。”他冷声下令。   心里却是在想,如果她心里有鬼,必定不敢与他直视。   谁想到,这年头才一出现,对面的女子便直接抬了眼,幽静深沉的目光,不避讳的迎向了他。   “你这身打扮,可是来自于护龙卫?”   “在下银觉,代表自己参战。”顾惜年拿出之前已准备好的说法。   太子见此情形,在一旁笑着道:“七弟大约是不清楚的,这支护龙卫乃是先皇留给小皇叔的,平素最是神秘,内部规矩森源,你问的那么直接,她定是被下达了严令,决计是不敢承认。”   七皇子心底不由的一阵生出了一阵火大的感觉。   不过太子在一旁,他却是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前发作。   便只能冷笑着;“既然不承认自己是来自护龙卫,那这场比赛里,她也应与其他参赛者一样,以真面目来出赛。可她却是脸上一直扣着面具,神神秘秘的遮掩,本王有理由怀疑,她是别有居心而来。”   太子顿时笑的更开心了:“听七弟这么一说,倒也真是有几分道理。”   “你们两个,把面具摘下来。”七皇子的心里边,那种古怪的感觉是越来越深。   段小白的身畔,惯然环绕着的冷意,比任何人都要冷。   顾惜年同样是被冒犯到的满面怒色,心中此时已经是把七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气场不对,果真是换了个身份,换了时间地点,再凑到一起时依旧是犯冲。   “摘不了。”她冷冷的拒绝。   她越是不肯让看,七皇子就越是想要看。   “为什么摘不了?给本王一个理由。”   顾惜年回的更加简单;“不能摘。”   无意之中透出的傲慢和鄙视,直接刺激把七皇子给刺激到了。   他是所有金枝玉叶之中最得宠的,又是中宫皇后所生,从小到大,比别人天然就多了几分骄傲。   除了皇帝与皇后,他连太子都没放在眼底,更别提眼前一个小小的护龙卫了。   “本王今天非看不可了。”   七皇子一抄手,直接奔着她的脸而去。   “王爷自重,您怕是承担不起侮辱一名护龙卫的后果。”顾惜年毫不犹豫的反击。   刀剑骑射这些,七皇子自然是要学的。   但真要说练的多好,那也不太可能。   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了顾惜年,就被她不客气的给拍开。   期间顾惜年似乎感觉到了一旁站着的段小白想要出手了,还顺便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他能解决的了,让他稍安勿躁。   “你居然敢跟本王动手,反了你了。”七皇子颜面扫地,整个人都有些挂不住了。   “皇上和皇后都在台上观看,等会他们察觉到这边有异动,必是要招人过去询问。等到那时,民女自会如实禀报。”顾惜年并不服软示弱。   她分明是一副不怕把事情给闹大的架势。   正相反,她反而是担心闹的不够大,这样闷亏不就白吃了嘛。   “你意图谋刺皇族,罪该万死,株连九族。”七皇子直接给她安了个罪名,“不必去见皇上,本王直接办了你。”   顾惜年冷哼一声:“此乃四国大比的赛场,来此观赛之人,有本国的权贵,也有其他三国的使者,众目睽睽之下,民女并不曾向七皇子动手,相反一直是七皇子无礼之极,咄咄逼人。您大可直接安排罪名,但民女是靠着本事拿到进入决赛的金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七皇子随意砸过来的罪名,可准备好了证据?”   七皇子被怼了呼吸一窒。   顾惜年转而望向正一脸行为盎然的在旁观看的太子。   她冲着太子抱了抱拳:“更何况,太子殿下在此,国之储君,公平公正,必是不会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来替七皇子的任性而为做出伪证吧?”   侃侃而谈的声音,铿锵有力的传了出去。   不止太子听的清楚,不远处站着的参赛选手、侍卫和宫人们同样是听的明明白白。   她讲话时,竟然还自然运用上了内劲,唯恐别人没注意到这边似的。   “你!”七皇子愤怒至极。   可当他一转头,看向了似笑非笑的太子时,心脏骤然收紧了几分。   他刚刚是着了魔吗?为什么突然失控的说那些话?   他和太子从来不是真正恭亲友爱的亲兄弟,他们是对手,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明争暗斗,随时准备打倒对方的对手。   他居然在太子面前失态了,这不是明摆着是把刀子亲自递过去,让他朝着自己捅过来吗?   “本王不过是好奇你的真面貌而已,你这女子,好生不识抬举,真当自己是国色天香,怕本王见了便难以把持吗?”   陡然之间,便转为了打趣的口吻。   七皇子笑着,看向了太子。   太子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笑容:“七弟府上,美妾无数,眼光必定是极高的,是这姑娘误会了吧。”   对方搭好了台阶,顾惜年也没有得理不饶人。   她仍是那般不亢不卑的应声:“民女自小习武,是直来直去的粗人,听不懂弯弯绕绕的玩笑,若是误会,请太子和七皇子见谅。”   七皇子倨傲的抬起头,走向下一名参赛者,手下侍从将装着决战金牌的盘子端过了头顶,跟随他而去。   太子一同离开,走之前,他那么眼神浅浅的望了顾惜年一眼,清风徐徐,喜雨潺潺,可顾惜年反而是被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在那一瞬间,她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盯上了似的,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炸而起。   但很快,太子就移开了眼,把注意力放到下一个参赛者的身上去。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来来此的目的,也不像七皇子那般,刻意针对护龙卫,泄露了强大的情绪。   但顾惜年的直觉告诉她,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怕是比七皇子更加的难缠。   ……   从赛场内走出来时,天色已然黑透。   石墙赶着一辆马车,守在了门外,等到顾惜年一出来,他远远看到,立即兴奋的挥舞双手想,吸引着她的注意。   “你怎么来了?”顾惜年放柔了声音。   “管家说,让我来赛场之外守着,一接到姑娘,立即请您娘上车。您定然很是疲惫,坐在车内的话,会舒服很多。”   段小白站在她身旁,目光朝着远处落了过去。   他看着的地方,长街空空荡荡。   帝后离宫,闲杂人等早已清扫的彻彻底底,以防备特殊状况的发生。   可是,在那边存在着许多身影,隐在黑暗当中,面目模糊,影影绰绰。   段小白勾起薄唇。   “你先回。”   顾惜年已坐在了马车之上:“你呢?”   “有事。”   他亲手,放下了马车车门的帘子。   顺便还把半敞的车门关的严严实实。   “送她回去。”   石墙瞬间挺直了身子,小心的应声:“是。”   马车之内,顾惜年的心里边,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些。   远离了赛场区,周围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只剩下马蹄子踩在地面,有序的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   “石墙,段侍卫没有跟上来吗?”顾惜年忽的问。   石墙回头张望了一下:“回姑娘的话,段侍卫没跟来,咱们的车后没有人。”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深:“没人?一个都没有吗?其他侍卫,也全都不在?”   “是的,段侍卫只是吩咐,由我沿路护送,将您送回小院去歇息。”石墙憨憨厚厚,此时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份转变,并且非常的努力,想要把这份差事给做好了。   他非常想,留在顾惜年的身边,因此才会尽力的表现自己。   “不对。”顾惜年突然低呼。   她掀开车门,直冲而出。   石墙还来不得挽留,她已扯下了栓在马车后边的龙王,动作利索,翻身跃上。   “龙王,带我去找段小白。”   ……   ------------ 第140章 一眼千年   长街的夜晚,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   此间乃是帝后出行时所需经过的路段,早早就已经清了场,守卫森严。虽然帝后已在赛后,由京城守备军和御林军护送着返回宫中,可这条路在整个赛期都是不允许平民进入。   即便是如此,周围还是太过安静了,嘈杂人生,飞虫鸟兽,宛若一夕之间全都消失无踪。就只有龙王的脚步声,清脆而有节奏,踢踢踏踏的发出了响声。   段小白在哪里?   他去向何处?   顾惜年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直觉在不停的提出警告。而在以往领军作战的生涯之中,正是宛若兽类一般敏锐的直觉,让她一次次的避开了致命的危机。   她手上没有四国大比的守备军图,在不知七皇子在整个会场布置下多少侍卫,而若是不小心遇上,她这儿拿不出合理的解释,必是难逃一场纷争。   情急之下,顾惜年俯下身子,在龙王耳边轻声的说道:“我要找到段小白,你若通了人性,现在带我过去。”   说完,她轻轻抚摸着龙王的脑袋,任由它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窜到自己的手上。   龙王似乎并没有接收到自己要表达的信息。   顾惜年改正了说法:“唐王盛宴行,你带我去见他,他有危险。”   蓦地,龙王向前狂奔了起来。   顾惜年放松力道,只是保持平衡,不要被龙王给甩下背去。   龙王并没有选择走大路,在下一个转角处,它冲进了小巷,左转右转,从巷尾的另一端跑出。此间距离百姓剧集的闹市区极近,红、黄两色的灯笼沿街而挂,四国子民自由往来,四国大比同时也是四年间唯一一次互通有无的机会,不少商人都是看准了这一点,不远千里而来,就想抓住时机,赚个盆满钵满。   龙王没有停留,一路狂奔,又钻进了位于桥下的一处水道,沿着水岸边的狭窄小道,再爬上了高坡,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另一处区域。   龙王果然不愧是龙王。   能冠以如此霸气的名字,此马非同凡响。   一声嘶鸣之后,顾惜年凌空一跃,跳进了战场。   此时,段小白的身边,围着十几名与他一样头戴玄金面具的男人,个个身上释放着肃杀之气,大战一触即发。   龙王是踩着路边的坡度,从水渠里直接飞跃而出。   所有交手的对象,陡然间停住,不解的看着这突然加入战局的黑马,在夜色之中,它的一双眼睛泛起了如火焰般跳跃的红色涟漪,扬起的双蹄,划过了一道漂亮的银色。   就在这时,顾惜年飞身而起。   她的长软剑已经拿在手中,直冲着正对面的黑衣人袭去。   趁其不备,一剑一个。   等她横扫一圈,回到段小白的身边时,黑衣人直接倒下去了三个。   “你怎么回来了?”段小白嘶哑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情绪。   顾惜年用眼尾余光看着他:“我不来,你行吗?”   “你这话,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   然后,自觉被侮辱到的段小白,从身后取下了一直背着的大剑。   这还是顾惜年第一次看到他用重剑,之前段小白一直是抱在了手臂之间,从不曾真的用上,以至于顾惜年有段时间会觉得,那只是个装饰品,他端着吓唬人的。   等到那横扫一片的剑势,拦腰斩断了两个仍在错愕之中的对手,空气中顿时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给覆盖住了。   有几个黑衣人看到同伴一分为儿,上半截还在爬,下半截一动不动,顿时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顾惜年直接捂住了鼻子,尽量控制着眼神不去看面前惨烈的一幕:“谁侮辱你了,明明是你一出事就先把我支开,怎么?心里压根就没把我看做是同伴,所以一有危险就先送走吗?”   “烂泥塘,何必搅合,脏。”他又扬起了重剑。   这一次,顾惜年的速度更快,先一步将用软剑勾走了还在发愣的对手,借力使力,使劲一甩,直接丢向了水渠。   顾惜年发白的俏脸被玄金面具挡着。   “你不要用重剑了。”她挥挥手,“弄脏了地面,不好收拾。”   “嗯。”段小白眉梢轻挑,重剑上没有沾了一滴血,直接还剑入鞘,往身边一递。   立即有人接过,唤来龙王,将重剑悬系在马鞍之上。   “这些人是什么人?”顾惜年这才有时间去问对手的身份。   段小白想了想,只回了两个字:“敌人。”   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身份,挡了去路,意图不轨,那就是敌人。   至于其他,大可以将人撂倒之后,再慢慢的去查。   时间有都是,并不着急。   “好吧,既然是敌,杀光了便是。”顾惜年眼底寒芒一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她的这份痛快,落在了段小白眼中,心情便相当的熨帖舒服,因为那代表着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恰恰是他最最看重的。   转眼之间,黑衣人那边折算了近十名好手,而且是用如此爆裂凶残的方式,他们的眼底,惧意惊现。   但也有人在恼火咆哮:“他们一共就十八个人,算上这女的,也凑不过二十。咱们三百多人,层层围堵,哪怕是车轮战,也能将他们耗死在此处。上,拿下一人,重赏百金。”   百金的诱惑,可是相当的大。   黑影攒动,许多人已是生出退意,此时却也重新振奋了精神。   “一起上!”   “砍一刀就走,不要恋战,砍死为止。”   “护龙卫又怎样,还不是跟大家一样,一个脑袋被两个肩膀扛着,怕他何来?”   ……   顾惜年喃喃轻语:“知道咱们是护龙卫,还敢出手,你们绝不是亡命之徒,而是有人指使。让我猜猜,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七皇子盛景渊?”   “胡说八道,你最该死。”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一些重大的隐秘,刺激的黑衣人们狂躁了起来。   顾惜年便看向了段小白,有些无辜的说:“一不小心就猜对了呢。”   凶险莫测的环境之下,段小白薄唇勾起,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   他的黑眸,此刻泛着如此柔和的光芒,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惜年。   “无妨,谁的人都不打紧,该杀则杀。”   ------------ 第141章 那可是护龙卫啊   四国大比会场的展台高处,七皇子背手而立,目光始终落在远处。   在那里,一场战斗已然展开,他的目光无法看清,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此刻正在发生了什么。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还未开口,七皇子已是带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问:“可有消息?”   “弓弩手和刀剑手皆已就位准备,似乎交上手了,可天色已黑,战况激烈,不得靠近。”手下抱拳,恭敬的低下头去。   “三百人,也不成么?”七皇子眉头皱的更紧了。   “殿下,那可是护龙卫啊。”   七皇子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赞同。   在动手之下,早有人提出过质疑,不愿七皇子与唐王的人正面对上。   但七皇子三番五次的被护龙卫打脸冒犯,唐王妃顾惜年更是与七皇子有着难解的仇怨,唐王与七皇子之间似乎也存在着一些不愉快的过往。   这一次,七皇子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人,而是在表面一种强硬的态度。   不过,派出三百弓弩手和刀剑手去对付少少的几个人,这不是纯粹是仗着权势欺负人吗?若是传扬出去……   侍卫的思绪,被七皇子淡漠的声音给打断了。   “护龙卫又怎样?本王就是要看看,这传言之中的绝顶高手,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他冷哼了一声,“昔日护龙卫,护的是一代帝王,他们本来便是王权的象征,胆敢冒犯,便是向天威挑战。可现在呢,护龙卫护的可不是什么真龙,本王丝毫不惧。”   话虽是如此说,但七皇子脸上的忧心忡忡却是做不得假。   说是心里边完全的坦然,倒也是假的。   远处,厮杀声好像更大了些。   “听,可是有人在惨叫?”七皇子竖起了耳朵。   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当中,那声音依然是隐隐约约,并不能听的十分清楚。   “殿下,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那边若有消息,属下会派人送信去王府。夜深风寒,您要保重身子。”   侍卫垂眸,轻声劝着。   七皇子抑制住想要叹息的冲动,又朝着那个方向望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决定先行离去。   车马队伍才走出没多远,先前那个侍卫便追了上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已转为了急切。   “殿下,不好了……”   一旁伺候的太监,尖细着嗓音,不悦的打断:“怎么说话呢?注意礼仪!”   七皇子打开马车的小窗:“少废话,什么事?”   侍卫清了清嗓子:“咱们的人一围上去,突然又出现了很多护龙卫……”   “很多,很多是多少?”七皇子冷着声音质问。   “十几、二十个,不清楚,反正很多。”   这种回答,简直让七皇子气炸了肺。   十几、二十个就叫多了?   就值得他的那些手下,急躁的连嗓音都变了?   像是听出了七皇子语气之中的不在乎,侍卫无奈的低语:“殿下,那可是护龙卫,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偶尔出现一两个,让人察觉到他们还存在,这都已经是十分的意外,可这次,一口气出现了这么多,属下担心……”   担心的话,来不及说完。   就又有另一名送信的侍卫,快马赶上来:“禀报殿下,护龙卫已突出重围,四散而去,不得踪迹。刘统领已派人分兵几路,去围追堵截……但刘统领也说,护龙卫着实是厉害的很,我们这边根本不是对手,哪怕群起而攻之,仍是伤亡颇大,还请殿下先行定夺。”   “伤亡惨重?多惨重?”七皇子诧异的问。   三百对上二十几个,这纯粹就是碾压式的打法,还能有多少伤亡?   “我方折损了六十六名好手,另外还有四十几人受伤。”说起这些,侍卫明显有些羞愧,真是不愿意这种报告是从自己口中讲出来。   这三百人全都是七皇子悄悄豢养在城外庄子上的私军,每一名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每一名全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一下子死伤了近百人,他的心脏都在疼了。   “护龙卫呢?斩杀了几名?”七皇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口了这些。   “没……没有。”侍卫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很多,若不是夜太寂静,七皇子竖起耳朵在听,他差点都听不到他讲的话了。   “没有?什么叫没有?”   马车的车窗之内,一只茶杯,用力的投了出来,直冲着侍卫的脑门而去。   那侍卫功夫不俗,明明是察觉到了风声,却也不敢躲闪,由着那一碗茶劈头盖脸的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抹了一把脸,叹息了声:“殿下,那可是护龙卫啊。”   七皇子听的心惊肉跳,当下也不再停留,命人把车速提的快一些。   走之前又不忘吩咐,务必要把折损侍卫的尸身全抢回来,决不能让护龙卫顺藤摸瓜,怀疑到他这边来。   而七皇子并不知道,在不远处,道路的尽头。   顾惜年与段小白并肩而立,站在路的中间。   他们的身后,四散离去的护龙卫带着那些追兵在进城内兜着圈子,甩掉之后,最终汇集过来。   一个接一个,无声而沉默的落在了段小白和顾惜年的身后。   他们呈扇形分散开来,沉默着调整呼吸,等待着下一场战斗的来临。   狂风,大作。   顾惜年的长发汩汩而舞。   ------------ 第142章 深刻的教训   有几缕发丝调皮,散落在段小白的眼前,若有若无的撩拨,竟让段小白在此刻微微失神,完全没办法沉浸入此时的紧张几分当中。   七皇子的车马,已在正前方出现。   所有护龙卫都仿佛融入了夜色当中,若是不走到跟前,很难会发现此处居然集结了这么多人。   七皇子的侍卫和马夫同样是走到了最跟前,才发现还有人挡着路,顿时一阵急停。   “遮。”段小白一声号令。   护龙卫们动作整齐划一,取了黑面巾,系在脸上。   但问题是,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乌金面具,黑布只能盖住一半的面容,眼部露出来的位置依然能看的见面具。   那是最最明显的一个标志。   这黑面巾,遮了等于是没遮,不过是毫无诚意的对付罢了。   车马更近了。   走在最前的侍卫突然发现了不对,便大喊了一声:“有刺客。”   段小白一声令下:“打。”   十几个护龙卫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冲了上去,刀不出鞘,只用刀柄,见人就打。   虽是不打算要人性命,可这种打法却绝对没有存劲儿,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冲上来的侍卫、护院、侍从,无一幸免。   “怎么回事?”七皇子听到有人高呼有刺客的时候,忽的心惊肉跳。   他不敢打开马车门走下,只是将车马掀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询问着外界的状况。   “殿下,有刺客,他们来者不善,战力极强。”侍卫的声音里能听的出一丝紧张。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守备森严,他们竟敢对一位皇子动手?”七皇子惊慌之余,又有些惊讶。   “殿下,那些人的黑面巾下,还带着乌金面具,好像是……好像是护龙卫的人。”   侍卫才说完,就被一名靠近的护龙卫给揪了过去,三拳两脚,直接打翻在地。   “可恶,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本王,你们怎么敢!”七皇子气炸了肺。   “为什么不敢?”一个清冽沉静的声音,隔着马车,响了起来。   原来,护龙卫在前开路的时候,段小白和顾惜年就直接朝着马车的方向而来,有人来阻拦,两人便一个打左一个打右,轻松合力,把七皇子身边这些武功不怎么样的侍卫全都给打的没了还手之力。   比起之前派去狙杀拦截他们的那三百人,这些侍卫的战力又差了很多,七皇子平时在京城内的威望极高,基本上是目中无人的横着走,这些侍卫、侍从环绕在侧,从来是他们欺负别人,几乎没遇到过反抗,他们哪里是护龙卫的对手,今天可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把重的。   顾惜年在马车边站定,就听到七皇子在车内怒声斥责。   她忍不住,直接接了口。   瞬间,马车内的声音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被吓到的七皇子才颤着声音问:“你们,你们想怎样?”   顾惜年没回答,段小白也懒得答。   七皇子又问:“你们,是护龙卫的人吧?你们可知本王的身份,竟敢如此冒犯,本王定要禀报皇上,重重治罪。”   “殿下的话实在是严重了,难不成就只有你能派人袭击,不允许别人来反击吗?”顾惜年的话等于是在变相的承认了身份,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殿下打不过就回去找皇上告状,真的能拉的下这份脸?皇上又会怎么看待你的无能?怕是会对殿下这位中宫嫡子的心机和能力产生深深地怀疑吧?”   七皇子被怼的一窒。   可他听着马车外那嘲弄的女音,实在是觉得熟悉,他坚信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是谁呢?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今晚发生的事,是给殿下的警告,您随时可以来冒犯,只要您确定能承受的起后果。下次,不会只有如此。”   惨叫声,闷哼声,嘈杂的脚步声,就环绕着马车,此起彼伏。   七皇子虽然很清楚他们绝对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可那种惨叫的声音,一直在不停的刺激着他。   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从前一些人对他说过的话。   护龙卫是东盛王朝的开国君王所组建的一支神秘力量,它们的存在早于这个国家,发誓只效忠于皇命,有独断之力,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一支力量是先皇亲自交给最宠爱的小皇子的,他在离开人世之前,最最担心的还是坐上了皇位的儿子,心里边容不下弟弟,为免小皇子被迫害,保他一世平安,护龙卫领了神秘使命,去到了小皇子的身边。   他还听说,护龙卫除了自身的战力不容小觑,他们的手上还握有先皇秘旨,甚至还有更多专门克制皇帝的手段。   若是皇上昏庸无道,唐王和他手上的护龙卫便会携天威出手,雷霆震慑。   这哪里是护龙卫,分明是悬在皇上头顶的一柄利剑,怪不得,许多年以来,皇上对于唐王是又敬又恨,处心积虑,总想着在不动声色之间,将其处之。   七皇子此刻是有些后悔的。   他并不曾想真的对来参赛的护龙卫做出什么草率的处置决定,今夜所为,更多是一种试探。   谁知对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猜测出是他所为,便蛮横的直接打了过来,狠狠的扫了他这个七皇子的脸。   “护龙卫,可恶,可恨,本王绝对不会饶恕你们,绝不。”   口中喃喃的愤怒,并不敢真的念出声。   七皇子也担心惹恼了马车外的那些人,虽然他是皇子,但他们或许也敢直接朝着他下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七皇子就任由着杂乱的心情,起伏不定。   他回过神的时候,身上已经被冷汗给打透了,衣服紧贴着身子,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殿下,您没事吧?”近身侍卫将马车的车门掀开了一条缝隙,不敢朝内张望,他一直低着头。   “本王没事,那些刺客呢?打退了吗?”只有七皇子自己才清楚,刚刚那一瞬间,他不自觉的一激灵,又冒出了一脑门的白毛汗。   已是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了吗?   “他们是自己离开的。”侍卫把头压的更低了些,满脸的羞愧。   “你们平时自诩武功高强,出得门去,耀武扬威,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变成了一队草包,不堪重用。”七皇子怒斥。   接连站起来的侍卫们听到了,顾不得浑身拆骨似得疼着,连忙接连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七皇子发泄完毕,眼底的阴狠却更盛。   “那个声音,好像是顾惜年啊。”   当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宛若平地落下一道惊雷,轰的一声炸响,一切全都通了。   “可恶,真是她吗?她竟敢假扮护龙卫,前来参加四国大比?”   这话说起来,七皇子自己都不太信。   但那个女人清冽冰冷的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反复的出现,慢慢的与顾惜年留在他记忆里的身影,合二为一。   ------------ 第143章 心伤难愈   顾惜年与段小白并马而行,走过了长街,身后的护龙卫全都散去,隐于暗处。   就只剩下彼此时,气氛忽然变的有些怪异了起来。   顾惜年低垂的眸子之内光华流转,她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去拆穿他脸上的这张面具。   “伤到了吗?”段小白哑着嗓子问,他注意到了她的脖颈处有一条细细的血痕。   那是在比赛时,被随手一刀拦颈斩过,躲闪不及而留下来的。   也幸亏是她的动作够快,若不然,这一刀再进半寸,她的命就没了。   当时的危机,犹在眼前。   顾惜年却未在心里把这件事当成是一回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描淡写的说:“没事。”   那眼底的漫不经心是因为知道即使喊痛也没有任何意义,渐渐也就养成了不怕痛不喊痛的习惯。   再严重的伤,迟早也是会好的。   她从不指望会得到来自外部的关心,而更习惯于在疼到极致时找个地方去舔一舔伤口。   顾惜年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天空,在那里,乌云散去,皎月当空,整个夜都随之变的明亮了起来。   “段小白,你有话要对我说吗?”她突然问。   换回的是他的眼神诧异,仿佛根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顾惜年等了一下,见他并没有要坦白的意思,便转了话题:“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嗯?”他望向了她,神情更加奇怪,好像是没太弄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开始关注过问一些以前从未在乎过得问题。   “怎么,这个也不能说吗?”顾惜年的语气里多了微微的嘲弄,“看来,你们护龙卫隐藏着的秘密还真是很多呢。”   “嗯。”   所有问题,到了段小白那里最终都只换回了一道意义不明的回应。   也不知他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去回答,还是打心眼里不想去回答。   顾惜年屏住了呼吸,沉默的行了一会,她开口:“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有一场决赛。”   “回去哪里?”段小白的目光在那微凉的月光下,透着几分朦胧的神秘。   “小院。”顾惜年单手抚着龙王的马头,“那么,回见了。”   她并非是迟疑之人。   给过对方机会,既然他还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她也懒得再去强求。   这世上,强求的事从来都不是福气,不是吗?   段小白并没有跟上来。   他只是用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眼神紧紧盯着顾惜年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了自己之内。   “护着她,平安回去吧。”   粗糙的嗓音已经转化为低沉清冽,他淡淡开口,周围瞬时有几道身影,朝着顾惜年走的路追了过去。   他垂眸看着一直在喘着粗气的流光,仿佛连这马儿也在紧张,不太习惯与他相处。毕竟从前,他的坐骑一直是龙王。   而今,龙王伴在顾惜年的身边。   他露出浅浅的笑容,调转了马头:“走。”   ……   石墙等在小院门前,走俩走去,时不时的搓着手。   他是奉命去把姑娘给接回来的,谁想到,接到一半,人却走丢了。   石墙找了一会,差点与夜间巡查的护城军撞了个脸对脸,他无计可施,又怕招惹出是非,便只能先行一步回到小院,把马车送进去后,自己实在是不放心,就干脆守在了院子的门口。   等啊等啊,等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见到黑暗的夜色当中,有一人骑着马,踏破冷风而来。   “姑娘,您回来了。”石墙踩着轻快的步伐,迎了上去。   “嗯。”顾惜年从马上跃下,将龙王的缰绳交给了他。   “琼宵和珠玉两位姐姐已经到了,她们就在院里等着您呢。”石墙忙不迭的报告。   “你怎么没在院里等着?”顾惜年奇怪的问。   “我……我不放心您,还是守在门前觉得踏实些。”石墙憨厚的一笑。   等顾惜年进了小院,果然见到琼宵与珠玉分别占住了小屋的两间房,珠玉在算账,琼宵在熬药。   见了顾惜年,两人连忙起身见礼。   她俩配合,帮顾惜年脱了衣服,又摘去了脸上的乌金面具。   泡浴用的药汤是早就熬好了,放在里屋等着呢。   当顾惜年的身子一泡进了那黑漆漆的药汤里,鼻端除了药味,瞬时什么都闻不到了。   身子各处,更是火辣辣的刺痛,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反正没一个地方自在。   一整天征战下来的不舒服,这会儿是全都被琼宵准备的药浴给激出来了。   顾惜年整个人都变的懒洋洋的,头抵着木桶,直接睡着。   但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她转醒过来,眼底已恢复了神采奕奕。   便不吝惜的夸着:“琼宵的药,运用的愈发精准,整个人都舒坦了。”   “这药浴倒也没那么神,大姑娘怕是最近劳心劳力,太过疲惫了些。里边是有几味安神养气补血的药物,泡一会,血脉流畅了些,自然是舒服的。但真正的想要恢复精神,还得等会尝尝属下亲手做的几道药膳。”   琼宵在顾惜年的面前,从来就是一名小婢女的做派,什么都做,非得亲自过手才觉得安心。什么仙医、神医的气派,她全给收了起来,神情之间满是恭敬之意。   又泡了一会,顾惜年准备起身了。   珠玉已抱着准备好的干布走了进来,先替顾惜年擦干身子,又换了一块布去帮她绞干了头发。   “大姑娘,您今天以一敌十,头签告胜,这也太帅了吧,奴婢在看台瞧着,实在是替您捏了一把汗,但又说不出来的有信心, 所以……”   珠玉的话,停顿了一下,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顾惜年本来闭着的眼睛,瞬间张开,“所以,你又加了重注?”   “您怎么猜到的!”珠玉低叫了一声。   顾惜年心中叹息。   怎么会猜不到呢?   珠玉号称是小财神,天生就有种直觉,能够嗅到哪里能赚钱,更能判断出什么时候是赚大钱的好时机。   “私库里,能动用的银钱,怕是不多了吧?”顾惜年对账目是很有数的。   “是掌家少夫人拿了一半的嫁妆出来,命人交给属下,说这些就是给大姑娘做本钱的,若是输了她就不要了,若是赢了本金奉还即可。您当时已进到了赛场之内,与外界无法联络,属下一考虑,这时候正是需要金银的时候,又算了下若是输了以后,赔是能赔的起的,所以……就替您应下来了。”   说起来这些,珠玉的声音更加忐忑了。   余氏是顾府的掌家少夫人,她的事,便是顾府的事。   顾惜年对于娘家的感情,珠玉心里边再是清楚不过。   若她知道,她用的是余氏的贴身嫁妆,怕是不会同意的。   “赢了吗?”顾惜年瞥了一眼珠玉喜滋滋的神情,虽是在询问,心里边却是有了数。   “赢了赢了,一赔三,大胜!”   珠玉把账册翻到了才记录好的那一页,献宝似得送到顾惜年的面前,让她能看的清清楚楚。   ------------ 第144章 秘制花油与驱蚊香露   珠玉在赛场之外,游走于大大小小的赌场之间,全面操控着对赛事的判断。   她的手上,有着参赛者最详尽的信息,这些是她和白瑾瑜花费了大量的心思收集而来,记载了大部分有希望夺取胜利的高手们的相关信息。这份情报最珍贵之处在于,其中并不是只有东盛王朝的参赛者,还有另外三国的重点参赛人员。当然,类似的选手信息,早在四国大比开始前一个月就已在京城内疯传,以方便达官显贵和平民百姓们参考下注,但珠玉手上的这份又有所不同,是白瑾瑜手上掌握的势力与碧落留下的人手联合起来,重新做了深入的调查后得出的更详实的资料,至于目的嘛,自然只是给珠玉作为参考,方便她完成这一场豪赌。   “我们之前耗费了大把力气,才把名单给排列完毕,可第一场比赛开始,属下在看台上瞧着大姑娘与那些人交上手,便知这些功夫大概率的白费了。”珠玉又换了一块干布,继续给顾惜年擦头发。等到有七八分干爽了,再将从楚国带回来的秘制花油抹在了发尾,一抹浓香之后,香味迅速散开,满屋飘香。   “这味道太浓了。”顾惜年皱紧了眉,莫名的想起来最近交手的那个满身飘香的女子,她站在擂台上,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比一整片花丛还大些。   “大姑娘有所不知,这种花油最是滋润头发,初用时味道浓郁,但很是能够遮盖身上的药味,不用一盏茶的功夫,香味散去,药味跟着就散了,只会留下浅浅的花香,不贴近了发梢都闻不到,最是适合药浴之后使用。这是……白大哥特意寻来,嘱咐我一定要您试一试呢。”   说罢,还把那装着花油的瓷瓶给顾惜年看。   只见瓷瓶的盖子,封的严严实实,得用些力气才能打开。   这花油极浓郁,放在瓶子里的时候极腻,宛若快要凝固了似得。   倒在手上使用,只需要一滴,揉搓开开,便可将头发滋润又光亮又顺滑。   聊着天的功夫,室内飘散的花香果然跟着散尽了。   顾惜年揉了揉鼻子,“倒是不错的东西。”   “的确是不错的东西,这一小瓶就要十两黄金呢。听说制作的过程极为不易,一瓶油,三年酿,少一点马虎,都出不来这醇厚又不黏腻的好油。属下是识货的,第一次见到了这秘制花油,真是惊为天人,就想着能不能找上门去重金买下配方,又或者是进一些货,放在铺子里卖一卖,京中有钱爱美的夫人、小姐们多了,定是畅销。可问过了白大哥才知道,这花油即使是在楚国,那也是一瓶难求,制油的美娇娘还在收集百花香的时候,就已全都被定了出去。而且工艺复杂,配方需使用的花料又多,一次最多也能出十瓶罢了。”   珠玉每次嗅到商机,便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拥有,这是一名对财富有渴望的商贾所具备的敏锐特征。   她的生意经聊起来是滔滔不绝。   琼宵见顾惜年的神情之间已现出疲惫之意,便忍不住打断了她:“一瓶花油也值得你津津乐道的念不停,还不赶紧去把大姑娘的晚饭端过来,要是碧落在家,见你如此散漫,必不轻饶。”   珠玉瞪圆了眼睛,惶恐的捂住了嘴巴,瓮声瓮气的回:“我这就去,绝不敢耽误正事,琼宵姐姐,你可千万别和碧落姐姐说起这些,她的鞭子抽人是可疼了。”   “怕挨抽就手脚麻利些。”琼宵瞪了她一眼。   等到珠玉走远了,她才收了紧绷的脸色,扑哧笑出声来。   “她还小呢,别吓她。”顾惜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小财神,哪里还小了。大姑娘,您不能太惯着她,宠坏了可是不得了。”琼宵嘴上是这么说,眼睛里可全都是笑意。   自小到大,碧落、珠玉、琼宵和震华是相伴着张大,各自教养,独当一面,但却又是彼此扶持,互为依靠。她们全是孤儿,没了亲人,彼此就是自己的亲人,因此,年龄稍长的琼宵是真的把珠玉当成妹妹来教养,才会说那种话。   “这秘制花油……”顾惜年捏紧了瓶子。   “大姑娘,这个花油属下是检验过的,应是萃取了百花香,经由秘法制成,能够养护头发,并无害处。”   自从琼宵从外返回以后,顾惜年所用之物皆是要经过琼宵的检查,衣食住行,样样稳妥。   所以,顾惜年拿着瓶子看来看去,琼宵心里边也不担心。   “琼宵,这花油,莫名的有些熟悉。”顾惜年一打开了瓶盖,那股浓香,瞬间争先恐后的散开来。   “哪里熟悉了?有吗?”琼宵深吸了一口气。   香是百花香。   香里藏着甜。   味道虽浓,但不呛,闻久了也不烦。   可顾惜年口中的熟悉感,琼宵却是不知是哪里来的。   “琼宵,我们小的时候,娘也会取百花来酿香露,夏天的时候抹在手腕和脚踝,一点点就可以驱散蚊虫。我还记得,香露的味道、质地,与这秘制花油很像。”   时间极为久远。   顾夫人心思手巧,但也只有在顾惜年小的时候,费心思制过这种香露。   因为顾惜年从出生时起,就特别招蚊子,夏夜里,即使挂着幔帐,蚊子也会越过阻碍嗡鸣而来,不分白天黑夜,各种找寻时机。   一个不留神,顾惜年的身子上就会被咬出了成串的红疙瘩,可是把爱女若命的顾夫人给心疼坏了。   她本就是能人,医毒双绝,一怒之下,便查阅古籍,全力以赴的运用起自己的能力,废寝忘食的研制出了驱蚊的香油。   尝试很久,方法用尽,最后还真的弄出来了。   此后每年,都要精益求精,不停的改进。   因为顾惜年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呛鼻的薄荷味儿,便改用了百花香,一抹到身上,整个人都香喷喷,她时不时还要抬起手腕来闻一闻,可喜欢了。   这滋润头发的秘制花油,与她娘亲手所制的驱蚊花露,其实功能上并不相同。   可不知为什么,当顾惜年在心里边生出了这样子的念头时,便宛若中了魔咒一般,再无法挥散去了。   “属下能隐约想起来夫人所制的驱蚊花露,但在那时,属下才刚刚开始学医,而且也没有机会靠近夫人和姑娘,更别提碰触这珍贵的花露了。”   顾惜年想了想:“琼宵,你拿着我的牌子,立即去一趟顾府。我爹娘共用的书房里,有一间暗室,里边还收藏着我娘曾经用过的一些物件,或许能从里边找到一些花露。你速去,将之取来。”   琼宵的心脏,重重的一紧。   她手一歪,险些把那秘制花油给打翻了。   ------------ 第145章 凤凰树上凤凰果   “大姑娘,您是怀疑……”   顾惜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只是生出了些许疑惑,还不到怀疑的程度。琼宵,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年来,有关于娘的消息,每年都会传回来。不管是真是假,家里从来都没放弃过寻找,但一次次的派出人去,一次次的失望。我亲眼看着爹,就在憔悴和等待之中过完了这一生,直到去世他也没能再见娘一次。”   她不想,再重复那种希望到绝望的过程,太虐心了。   琼宵用力的一点头:“大姑娘,属下懂您的意思了。”   “去吧。”   珠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恰好见到行色匆匆离开的琼宵。   “伺候好姑娘,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叮嘱了一声,琼宵匆匆而去。   珠玉吐了下舌尖,有些好奇的问:“琼宵姐姐是回顾府了吗?走的也太急了,我还想托她把赢回来的银票给大少夫人带回去呢。”   其实她是十分好奇,想要知道琼宵回去是做什么去了。   然而顾惜年并不想多说,只是蹲着一碗热汤,轻轻吹凉,再送进口中去。   珠玉是很有眼色的,见是如此,也就不再多问。   等顾惜年的神情缓和些,她才说起来要把余氏投过来的钱,再转砸到了决赛之中去。   不过这次,不能完全砸在顾惜年或是段小白的身上,出赛时他们分别取得了相当傲人的成绩,各个赌场都相应调整了压在顾惜年和段小白身上的赔率。   像是初赛这样子一击即中的翻倍赢法,一去不复返。正相反,赔率降低,再压重宝的话,哪怕心里边有几分把握,仍是得不偿失的做法,并不可取。   “赌场里赢的银子清算妥当了吗?”顾惜年吃了个七分饱,放下碗筷,擦拭了嘴角,才轻声的开口问。   珠玉的双眼亮晶晶:“一天一清,一清一利索,概不赊账。是白大哥出面,派人把那些银票、现银和黄金全搬回了四福客栈去,再由密道送出,安放到妥当的地点。毕竟是这么一大笔财富,不少人输红了眼,可是一直在盯着赢家呢。白大哥处置的很是妥当,必然不会出现其他什么问题。”   “把赢的钱全撤走,你是不打算再投注了?”顾惜年疑惑的问。   她之前可是听着珠玉踌躇满志的说,要趁着四国大比的机会,好好的大捞一笔。   珠玉轻摇手指,眼神狡黠:“非也非也,大姑娘,您就瞧好吧。”   一谈起钱进钱出,正戳中了珠玉心底的最痒痒的位置,她顿时忘了琼宵和碧落的嘱托,而变的滔滔不绝了起来。   “今天这一场比赛,属下是在前几天分批次命人在几个赌庄下注,大笔的银钱分散到可靠地下注人手中,分散投之,以分散关注。但之所以重注放在大姑娘和段侍卫的身上,只是因为属下对主子有信心,对护龙卫有信心。这份信心被无限放大,还是在开场之后,主子以一战十,首签告胜,要知道,在历届四国大比之中,首签连战最终获胜的也是寥寥,在看完大姑娘与那个和尚的最后一场比试之后,属下立即命人,将余下的所有金银,全压在了段侍卫身上。”   “我赢了,你在他身上加压重注?”顾惜年听着听着就笑了,从盘子里拿了一只青中带红的果子,递过去给她。   珠玉毫无防备的接过,娇憨的笑笑,顺手往嘴里送了过去。   “碧落姐姐离京之前,曾经跟属下说起过这位段侍卫,属下单单是听他做出的那些事就觉得好敬佩,更别提,他那一身武功,可是实打实的好,大姑娘身边的人,哪个不是看在眼中呢?大姑娘您已经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那么段侍卫又能差到哪里去?初赛时您的比赛已然结束,输赢尘埃落定,但是段侍卫还在比试进行当中啊,往他身上加重注,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呀。”   珠玉像是魁鼠似的,将手里的果子迅速啃的只剩一条细细的果核,她捏在手中,疑惑而认真的看着果核。   “你的判断标准还真有些草率,比赛之中,多有意外发生,万一段小白失误,你小财神的名头可就要砸了。”既然是把这件事全权交了出去,顾惜年对于珠玉做事就不会过问,更不会纠正。但对于她会得出这样的判断,顾惜年仍是觉得十分有趣。   珠玉的眼睛仍是盯着桌上的果子,咕噜噜的乱转了几下,竟有些心不在焉:“他跟您的武功不相上下,跟您拆招打的难解难分,您已是轻松获胜,他怎么会不能,所以不用担心啦,压在段侍卫身上稳赚不赔。”   所有自信,皆是来源于对于顾惜年的信任与崇拜。   顾惜年能做到,段小白必然能做到。   赌,本就变相是孤注一掷。   珠玉干下本钱,段小白也足够强大。   瞧,这不就赚了个盆满钵满了么。   可同样的事,做过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所以,珠玉干脆就把赢了的赌金全都提走,而没有再次下注。   “你想再吃一个吗?”   顾惜年把整盘果子都端到了珠玉的面前。   “大姑娘,这个……属下真的可以再吃吗?好贵好贵的,而且,是有银子都买不来的那种贵。”   珠玉眼巴巴的看着顾惜年,说着说着,竟然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顾惜年顿时笑了:“你啊,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尝过,这么一盘果子……”   珠玉突然打断:“大姑娘,这是凤凰果。”   凤凰树,与梧桐树相伴相生,凤凰树边必有一棵吸收了天地精华而生长的梧桐树,却不是每一棵梧桐树的身边都会有凤凰树。   相传,凤栖梧桐,只有引来了凤凰的梧桐,才会因缘际会,生出一颗凤凰树。   而凤凰树所在之处,方圆十里,必是奇花异草伴生,珍奇鸟兽成群。   这凤凰果,便是凤凰树所产之异果。   一半青,一半红,甘甜多汁,补气养血,最是滋补。   也可入药,但因为太过稀少,而只作为药引使用。   最为世人所知的一位药,不管变幻了多少花里胡哨的名字,最终的作用只有一个,那便是:长生不老。   作为各个各派炼制不老药唯一公认的药引,这凤凰果有多么珍贵,可想而知。   珠玉从前,是亲眼见过凤凰果。   当然她也只是看过,没有机会来吃。   所以刚刚吃到了一半,才渐渐的反应过来,这果子是有多么的珍贵。   顾惜年自也是知道凤凰果,不过她只是皱眉,看了一会之后,摇头。   “我不认识。”   ------------ 第146章 顾夫人的消息   珠玉:“??不认识?”   顾惜年:“嗯,不认识。”   好吧,珠玉的心里边稍微好受一点了,主子不认识,这很正常,再有能力的人,也不可能认识这世间所有的珍惜之物。   “主子,这是谁给您送来的?”   顾惜年摇头:“不知道。”   珠玉又是一阵窒息,仔细回想,好像顾惜年从外返回时,桌子就放着这盘凤凰果了。   并不是她或者琼宵所为,那便是唐王府的人准备好的。   “大姑娘,真的没想到,王府那边竟然有如此财力,把凤凰果当成普通的水果端上来摆着。”顿了顿,珠玉又有点不太敢相信似得嘀咕,“我居然吃了一颗凤凰果,我简直不敢相信。”   顾惜年一听说凤凰果是如此珍贵,心里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她怀疑珠玉认错了。   不过为了照顾小丫头的自尊心,她没有拆穿,而是说:“既然是凤凰果,琼宵肯定有用,都留着给她吧。”   “她肯定要高兴的疯了。”珠玉咽了下口水,眼巴巴的瞅着盘子里还剩了不少的凤凰果。   足有十几颗呢,摆在盘子里,堆的满满当当,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她失神的想,自己还真是有好福气,居然能吃了一整颗凤凰果。今年还得加倍努力办事才行,吃了凤凰果的她,运气一定是极好的……   还没想的明白,一颗凤凰果竟然又送到了她面前。   “再吃一个。”顾惜年冲着她温柔的笑,眼神好宠溺。   “大姑娘……”珠玉控制不住,舔了下嘴角,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不,这也太珍贵了。”   “那就吃两个。”瞅着小丫头总是控制不住的失神,一盘果子,就把她变回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顾惜年的心情很是不错。   “可是,您不是说,要都留给琼宵姐姐的……”   “这东西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种果子,琼宵拿来是为了入药,也用不了太多,桌上整整有一盘,少一两个没问题,你喜欢就拿去吃吧。”   珠玉立即美滋滋的接了过来,放在鼻子边幸福的闻了闻。   这可是凤凰果啊。   大姑娘给了她三个呢。   简直太太太幸福了。   ……   琼宵去顾家跑了个来回,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她把顾惜年想要的驱蚊香露给拿了回来。   年代久远,装香露的瓶子内早就不剩什么,只有瓶子底部,有凝固而成的粉末。   “属下有办法将之恢复原样,大姑娘,您且等等。”琼宵说完,立即拿着青瓷瓶进了隔壁的房间里边去了。   她从那盘凤凰果前经过,这一次依旧没有注意到那盘青红相见的果子有什么特别。   没过一会,她果然带着喜色,把处理好的驱蚊香露拿了回来,放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秘制花油也已取来,放到了另一边。   顾惜年把两瓶全打开,认真盯着在看。   顺便,拿了一只凤凰果给琼宵:“尝尝看,珠玉说很好吃。”   琼宵道了谢。   凤凰果拿在手上,还没往嘴里送,她就已经轻轻皱起了眉,显然已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果子……”琼宵喃喃自语,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惜年把两个瓶子里装着的油一样的粘稠的液体,一样倒了一滴,分别落于手背之上。   香露与花油全都明亮灿烂的金色,质地几近透明,一个是浓郁的花香,另一个是浅淡的草木香。但如果不去计较味道,这两者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看不出来差别。   “这是怎么回事?”顾惜年再也抑制不住心底里的激动,她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琼宵也发出了同样的疑惑,不过她针对的是手上的凤凰果,手指明显抖的比顾惜年更厉害些。   “它们好像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顾惜年一手一个,攥住了两个瓷瓶。   “这好像是凤凰果。不,这就是凤凰果!”琼宵已然失态了。   珠玉站在一旁,看看顾惜年,又瞅瞅琼宵,过了好一会,她从口袋里取了一枚果子出来,放在嘴边,用力的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触动到了琼宵的心脏,她猛然间扭头,发现珠玉手里边捏的也是一枚凤凰果。   “珠玉,谁让你吃的。”琼宵顿时就恼了。   “大姑娘赏给我的,好好吃。”珠玉抱着凤凰果使劲啃了几口。   “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给我吐出来,不许吃了。”琼宵一把没揪住人,等她再去逮人,就见珠玉快步飞跑的同时,三口两口,整个凤凰果全都吃了。   她口齿不清的低呼:“大姑娘给我的,为什么我不能吃。”   “你要吃,也得看看是什么东西啊。”琼宵绝望低吼。   两姐妹在身后闹闹吵吵,顾惜年却好像没听到似得,仍是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瓶子。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碧落去了边城,查找几个哥哥真正的生死讯息,还没有消息返回来。   现在又有了娘的消息吗?   不不不,单凭是香露与花油的相似,并不能理所当然的确定两者出自于一人之手。   但无论如何,仍是得按照这条线索去找一找,有没有关联,都得有个说法。   于是她问:“珠玉,这秘制花油是从白瑾瑜那里得来的吗?”   珠玉捂着脑袋,笑嘻嘻的来到跟前:“的确是。”   “明日赛后,你想办法安排我跟白瑾瑜见一面。”顿了顿,顾惜年确定位置,“就让他在四福客栈内留一个隐秘的包间即可,我有些事要当面与他聊一聊。”   “是,属下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顾惜年把两个瓷瓶全交给了珠玉,让她收好。   之后才看向仍是愤愤意难平的碧落:“她吃一个也不打紧,桌子上不是还有一盘吗?全给你了。如果还不够,就去找程先要,若他推脱不给,你亮出我的牌子,就说是我同意了的。”   琼宵瞬时眉开眼笑,她像是看着一座金山的贪婪表情,盯着那一盘凤凰果。   道谢的时候,还不忘把盘子端到她面前,牢牢的护好。   她是医者,这凤凰果于她而言有千百种妙用,每一颗都珍贵的不得了。这个时候,琼宵是连客气都舍不得,直接道谢。   门外,有人轻轻的敲了三下。   紧跟着,程先的声音传了过来。   “禀王妃,小院之外有个出家人,指名道姓要见银觉。”   ------------ 第147章 段小白受伤了   对方是出家人,要见的人还是银觉。   顾惜年自然的判断出,对方可能是圆寂小和尚。   虽然不知他是怎样找来的,但毕竟是来了。   敢直接叫门,必是有所笃定她必在此。   以那小和尚的个性,派人出去言语搪塞,他明的不行,又会换暗的。一晚上的时间不把这小院的内内外外查个清清楚楚,他怎可能离开。   顾惜年索性也放弃了那种念头,只吩咐时候:“让石墙出面去把与小和尚接进来,告诉程管家,把唐王府的人撤走,只留下护龙卫即可。”   “是。”   珠玉领命而去。   顾惜年望向了琼宵:“把乌金面具拿过来吧。”   圆寂认识的,是戴着面具的那一个,他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银觉”,顾惜年自然不便以本尊相见。   不多时,小和尚脚步轻快的来到前厅,见了顾惜年,不说话,先是长长的叹了几声。   “姐姐,咱们说好了的,我是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没处落脚,没处化缘,姐姐得多管一管我这个可怜的小和尚,毕竟,姐姐可是圆寂的有缘人。”   椅子摆在那儿,圆寂是一点都不见外。   直接往上一跳,瞪着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顾惜年。   他的表情,让琼宵莫名的想起了路边的流浪狗,饥饿难忍时,总是会用这样子的表情来看着人,仿佛只是为了得到某种怜惜……   “珠玉,吩咐后厨准备一碗素面,先让圆寂小师傅吃饱了再说。”   可圆寂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那盘凤凰果,他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此刻所看到的。   “这不是‘因果’吗?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他的手,不受控的伸过去。   在碰触到凤凰果之前,被脸色沉下来的琼宵一把给拍飞了。   “什么‘因果’,和尚你认错了,这是我们家姑娘平时吃的普通果子。”   她端了就走,神情是完全的不假辞色。   圆寂差点没控制住,站起来就有一个想要去抢的动作。   珠玉立时挡在了琼宵的面前,手里的金算盘扬了起来,若是小和尚胆敢冒犯,她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琼宵一点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她端着果子,抬头挺胸,直奔里间而去。   珠玉看着小和尚一脸失落,还是宽慰了一句:“好啦,那个真不是你说的什么‘因果’,那是我姐姐要用来入药的,珍贵的很呢,我偷吃都要挨揍,更不可能给你,你就别惦记了。”   圆寂撅着嘴:“又说是拿来入药,又否认它是‘因果’,山下的女人真是跟太太师父说的一样,满嘴谎言,全都是大老虎。”   “你说什么?”琼宵一走出来,就又听到小和尚摇头晃脑的瞎说话,气的脸色极冷,连一点礼貌的应付都懒得保持了。   “你用‘因果’是来制长生药?还是不老丹?又或是驻颜散?”圆寂显然是极懂的。   琼宵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瞎说什么,世上哪有那种药?”   “有没有不重要,制不制的出来也不重要,关键是有人对此坚信不疑,;梧桐树上引来了金凤凰,凤凰树上生出了凤凰果’,有因有果,佛家便称之为‘因果’。”小和尚端起手,宣了声佛号,年纪虽小,却是一派法相庄严。   只是,下一瞬,他露出渴望的眼神,望向了顾惜年。   “姐姐,我想要一个,不对,我想要两个!两个‘因果’。”   琼宵:??   珠玉:!!   就只有顾惜年,跟小和尚打交道一整天,圆寂是个什么样的个性,顾惜年有了大概的了解。   “琼宵。”顾惜年望了过去。   虽然琼宵心里边实在是不舍得,但顾惜年的命令却是不能不听,她去内间取了两只,用小盘装着,端出来放在圆寂的面前。   圆寂立即眉开眼笑,却并不吃,而是取了一块布帕出来,小心翼翼的将之包好。   “贫僧受了姐姐的‘因果’,将来必是会还姐姐两份因果,阿弥陀佛。”   他这话,颇得老和尚的真传,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   不过,只是两个果子罢了,甭管是凤凰果还是因果,顾惜年心里边其实都不在意,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盘子全给了琼宵拿去。   “等会下人会把热汤素面和小菜单端过去给你,吃饱之后,让石墙带你去休息,如果有需要就跟石墙说,他会帮你安排妥当。”   顾惜年神情浅淡,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就让珠玉唤石墙进来,领着小和尚出去。   圆寂开开心心的走了,对他来说,似乎只要是能留下来,便是大大的满足。至于睡在哪里,有没有排场接待,小和尚并不放在心上。毕竟是出家人嘛,对这些俗世看的极轻。   “这是哪儿来的小和尚,身上好大的气场。”珠玉毕竟不是普通的丫鬟,身为小财神的她,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可多了。   她一眼就瞧出了小和尚身上的不凡之处。   “他是单人赛晋级前十二的选手之一,位列第四,法名圆寂。”   珠玉立即笑了:“圆寂,那不就是和尚死掉了嘛。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取这样的法号呢?简直是自己咒自己。”   顾惜年轻轻摇头,顺手把乌金面具取了,放在一旁去。   “僧尼离世的确被称之为圆寂,以恭维其达到悟道解脱的最终目标,可圆寂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圆指的是功德圆满,寂则是没有业障。圆满诸得,寂灭诸恶,跳出 留到轮回,以达到涅槃境界。小和尚的法号是空寂寺的老和尚取的,可以看得出,小和尚有多么受到老和尚的器重。他,怕是空寂寺内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了。”   顾惜年的猜测,已是准确而间接的表明了真相。当然也有些许偏差,比如很久以后,当她去到空寂寺时才知道,圆寂从六岁起就被寺内八十一位长老联合认定是近三百年以来,最有慧根和佛性的传承之人。取命为圆寂,是盼着他早日参悟。小和尚从六岁时起,就已被看作是整个空寂寺的未来。   当然,现在他在顾惜年面前,还只是个贪吃的小和尚。   好吃的,见到了就要尝尝。   比什么事都重要,不给吃就噘嘴,然后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这份执念,也算是有趣。   段小白是最后一个返回的,临近午夜,小院内的灯火全都熄灭了,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踏破夜色而来,一路疾行。   隐在暗处的护龙卫悄然现身,确认了来者身份后,便立即朝着他恭敬的施礼,而后退隐回自己的位置。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迅速。   顾惜年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时,段小白就已经站在了她床边。   四目相对,哪怕没有光线,顾惜年也能看清楚他的眉眼,更别提,他脸上的乌金面具,正将窗外一轮皎月的光尽数吸收,让他那双本就深邃若渊的眼,愈发变的幽深、神秘。   “你怎么在这儿?”顾惜年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恼意。   她不管这面具后的人,真实身份是哪个。   只要他带着段小白这张面具一天,那么他就是段小白。   护龙卫的大统领私闯一位亲王妃的内室,这简直是一种不可忍受的侮辱。   段小白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她:“明天决赛,我们要赢。”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顾惜年抬起手,放下了幔帐,以此来给彼此之间做一道阻隔。   表面上,是因为男女有别,在深夜秘密相见已是极大的不得体,更别提她此刻已是算得上衣冠不整。   其实只有她心里最最清楚,自从猜出面具后的真身可能是一直以“睡美男”形象出现的唐王盛宴行之后,顾惜年的心底里始终是无法回归平静。   人前她当然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再继续与他携手战斗。   但在人后嘛,她知道盛宴行是绝顶聪明之人,极担心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不对,就会让他反向推测出来,她已是获知了一切。   “准备了这么久,也拼到了这步田地,赢是一定要赢的,这个不用你说,我心里也是如此做想。”   “你来赢。”他补了一句。   顾惜年愣了:“你什么意思?”   “我来挡下其他攻击,你赢第一。”他并没有立即走的意思,勾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桌上放着的茶早已凉透,段小白也不介意,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惜年摇了摇头。   “单人赛赢了,后边的比赛,就可以停下了。”段小白的声音在夜色里如此的不清晰。   甚至,还透着几分虚弱的感觉。   顾惜年的鼻端,忽然闻到了一抹血腥。   她有些错愕,不动声色的嗅了几下,没错,的确是血的味道,被某种草木香掩盖好,却又不能尽数遮掩,血味是从段小白的方向传过来的,她几乎能够肯定,段小白受伤了。   心念一动之间,顾惜年抓起外衣,套在了身上。   她翻身而下,连鞋子都没有穿,她直接走向了他。   段小白垂眸,眼神凝固在她的脚趾上,她柔白的肌肤反衬着皎月清冷的光,细腻的像是某种名贵的瓷器,美到令人屏住了呼吸。   他也的确是止住了呼吸,连眨眼都没有,看着她就那样子慢慢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 第148章 重回巅峰   “你……”   顾惜年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无法抑制的恼火。   “你生气了?为什么?”   顾惜年脸上的面具,在夜间入寝时是会摘掉的。   此刻,他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每个表情的变化。   “你伤在哪里?严重吗?”顾惜年直接了当的问。   “不碍事。”   段小白的这句话才说完,就发现她出手,去扯他的外袍。   她出手极快,段小白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来做,再加上因为包扎伤口的关系,他只是裹着一件外袍,并未穿中衣。   顾惜年拽着衣服一拉,他的颈子和肩膀便跟着露出了好大一块。   她看到的是满是淤青的皮肤,早已不成样子。白布缠紧的伤处并无药味,显然只是紧紧的勒着。那血迹透过布条,染红了大片,估计连衣服都浸透了。   “顾惜年?”段小白眼神里全是冷冽之意。   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戴上面具之后所代表的身份。   她对于他的这种举动,无疑是极其不合时宜的。   “伤的很重。”她的手指,轻轻的一戳那道白布。   段小白隐忍过人,却还是倒抽冷气,发出“嘶”的一声轻哼。   “小伤。”   “今晚的黑衣人拦路,并没有伤到了你。这是哪里弄的?”她已尽力用上了最最平淡的语气,表现出自己没有多么的介意这种事。   可是那一直么用放松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不小心。”段小白永远是点到为止。   他的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可很显然,他并不打算与她分享。   顾惜年的心底里忽然聚集了满满的恼意。   “明天就是要决赛了,你现在伤的这么重,还怎么去参加?”   “你来赢,我护着你。”段小白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这是他在来此之前,已经想好了的对策。   顾惜年却并不买账。   “四国大比的首位,是获取阴阳风水毒和解药的关键,你不是一直把赢了比赛作为首要目标吗?难道你连自己主子的性命都不顾及了?”顾惜年讲到了最后,口中忍不住带了微微的嘲讽之意。   她其实真正想要说的是:你是不要命了吗?   段小白此刻的心情必定是极为复杂的,可他隐藏的很彻底,依然是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轻轻摇了摇头:“有你在。”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顾惜年听的火气大气。有那么一瞬,她差点都要把事情的真相给拆穿掉了。   然而,理智克制,还是让她在爆发前的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让琼宵过来,帮你处理好伤口。”事已至此,再愤怒也是无用,她得先确定他的伤,然后再来做出决定。   段小白擒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去:“已有医官负责处理过,没有大碍。”   顾惜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手指头不客气的直戳了他的伤口。   看着他痛的倒吸一口凉气,顾惜年凉薄着语调问:“你们护龙卫的医官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痊愈,需要时间。”他咬着牙跟,挤出了几个字。   “决赛就在明日,除你我之外,另外还有进入决赛的其他十位选手,个个皆是顶尖高手,哪怕是全力以赴的对待,都无法有确切的把握让我们一定能赢得比赛。我与你,拼尽全力,才走到了这一步,最后关头,距离解药只有一步之遥,你却背负了这一身的伤,把重担压于我一人之身?”   顾惜年没有挣扎,她静静的看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收,仍是带着手套,遮挡住了纤细的手指。   “我并非是如此打算。”段小白气恼极了。   她却仿佛是没有看到他眼底凌乱的怒,而声音一板一眼的说:“你也别忘记了,需要拿到解药来救命的人,是你们护龙卫的主子,盛宴行的生死,我想,你比我应是更加在意。”   乍一听到她的口中,吐出了“盛宴行”三个字,段小白明显是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我劝你,别把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即使那个人是我,最终未必也是可靠的那一个。”她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完,这才微微的用力一带,把手抽了出来。   “你不要动,我去叫琼宵来,帮你治一下伤。”   见段小白依然想要拒绝,顾惜年说:“如果你还是拒绝,明日的决赛我就不去参加了。毕竟,此事关系到了唐王的性命,若是我无法达成你们设定下的高目标,是否我就成为了最大的恶人?”   “没人会如此对你。”段小白嗓音沙哑。   “现在是没有人敢说什么,等到唐王再次毒发,无药可救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说。”她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喃喃的说:”“难道你忘了我的身份吗?我是钦天监的大神师算出来给唐王冲喜的新娘,本来冲喜这件事就没成效,万一他挂了,龙椅上的那位随随便便捏个罪名,就让我去给唐王陪葬了。”   段小白嘴皮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宽慰,但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心里也是很清楚,顾惜年说的没有错。   有唐王在,哪怕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和整个唐王所属的势力也是他的靠山。   若是唐王不在了,不止顾惜年要遭殃,整个唐王府,乃至护龙卫,怕是都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之内,烟消瓦解。   “所以,你懂了吗?唐王不能有事。明天的决赛,至关重要,你必须尽全力调整好身体的状态,我们一起努力,把解药拿回来,把盛宴行救醒、治好,让他重回原本玉树风姿、矜贵骄傲的模样。”   段小白最后还是被说服了。   琼霄已经睡着了,突然被叫醒,说是大姑娘那边传她过去,还嘱咐她带上药箱和治疗外伤的药物,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路走过去,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不好的念头,琼霄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展过。   等见了顾惜年,发现她没事,受了重伤的人是段小白,且深更半夜,段小白衣衫不整的坐在顾惜年的房间内时,她的眉头拧的更深,几乎都要化成一个川字型了。   “他怎么会在这?”琼霄的脑子嗡嗡炸响。   “你帮他瞧一瞧伤。”顾惜年命令。   琼霄从来都是以顾惜年的命令为首要执行的准则,可这一次,她没有立即执行,而是死命的咬住了唇瓣,看着段小白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你怎么可以擅闯王妃的寝室!”   她连防身的银针都捏在手指间了,随时都有可能会一针刺出,了结了这个登徒子的性命,以保全她家主子的清白。   “琼霄,先给他治伤。”顾惜年一瞧见琼霄外溢的怒气,便抬起了手,压在她的肩膀,“段小白明天还要与我一同参加决赛,他不能有事。”   “可是……”   “治!”   琼霄无法拒绝,满脸不情愿但还是打开了药箱。   她来到了段小白身边,发现他比她还要抗拒,两个人互瞪了一会。   “还不快?”   主子一声令下,琼霄才开始去解段小白从肩膀缠着的布条。   顾惜年去到另一个房间,带回了四盏灯,围着段小白放了一圈,再一一点燃。   光线大亮。   琼霄面前的视线变得愈发的清晰。   她的脸色,一开始还满满全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时起,琼霄变得面无表情,整张脸绷紧着。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她从有所怀疑时起,便极其不确定自己眼前看到的,为了压抑住心底里巨大的震撼,她一心二用,克制自己的同时,还要动作更快,把段小白的伤处置妥当。   段小白全程都用手指攥紧了自己的外袍,只允琼霄来医治那一道贯穿了右肩的伤。   他的姿态分明是在防备,且那是一种随时可能会爆起伤人的防备。   琼霄敢肯定,若是自己没有按照他的要求,碰触或查看伤口以外的位置,段小白必定会当场翻脸。   她看了看顾惜年,“主子,段侍卫的伤虽然很重,但没有伤到骨头。”   顾惜年稍稍放心了些:“用最好的药。”   “即使是最好的药,伤口也无法再明天比赛开始之前复原,这条手臂行动不便,必然会影响到段侍卫的战力。”琼霄说完,迅速的拿了压箱底的好药出来,均匀而仔细的涂抹到了伤处。   那泛着浅绿色的药碰到血肉外翻的肌肤,不止不痛,反而会让人有种冰凉清爽的感觉。恼人的剧痛,竟瞬时消褪了许多。   段小白的神情随之和缓了几分。   “我知道了。”顾惜年站在窗口处,拉开了一段距离出来。   “如果段侍卫一定要参赛,属下可以施药,让他一段时间内感受不到伤口的痛,再用布条勒紧一些,勉强还是能够施展武功。不过,属下并不建议如此,因为伤口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没有痛处只是因为药物原因所致,在比赛当中很容易会让段侍卫忽略掉这些伤,等比赛结束,药效褪了,伤口加重,或是发生更严重的创伤,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琼霄低下头,“属下先去配药,段侍卫与我家大姑娘先行商量一下,告知属下一个结果,属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   ------------ 第149章 她只愿全身而退   “不会废。”段小白思绪良久,只说出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便已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其实是赞同琼宵所说,用接近自毁的方式来完成明天的比赛。   顾惜年一脸不可思议。   同时生出的还有一股异常恼怒的心情来。   她竖起纤纤玉指,不客气的第三次去戳他的伤。   嘴上轻描淡写的说:“你确定,这条胳膊不会废?”   可是手指上的力道,却比刚刚还用力。   段小白有个躲闪的动作,可惜并没有成功。   他的额头已然见了汗,黑眸闪烁着沸腾的怒火,瞪着顾惜年。   “比赛只是一时,手臂却是一世,这点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吧?哪怕是为了那份解药,也不该用一条手臂去赌。”   琼宵返了回来,手上端着托盘,里边全都是好药。   才到了门口,便闻到了那清甜的药香铺面而来,单单是闻着,都有种提神醒脑、心旷神怡之感。   “不用考虑明日的比赛,直接给他治吧。”顾惜年吩咐。   段小白脊背停直,正想要拒绝。   她的手,却是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放心,有我。”   “嗯?”段小白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当他带着疑惑的目光望了过去,她又问:“你信我吗?”   信不信呢?   自然是信的。   这份信任,来源于数月以来的朝夕相对。   他们曾携手,一次次的击败强敌。   更曾经在绝境当中,互相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当然。”当他笃定的声音落下,顾惜年便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琼宵,慢慢治,不必急于求成。”   琼宵点了点头。   顾惜年又去安抚着段小白:“既信我,明天的比赛就交给我,我会把解药给你拿回来。”   她说的是“给你”。   段小白觉察有异,当他朝着顾惜年望过去时,她已回到了窗边,轻轻推开了木窗,任由那清冷皎洁的月光铺洒而入。   他便在心里边默默想着:难道是一时口误?   琼宵低垂着头,速度极快的处置着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她将段小白的身体状况尽数收于眼底,心情有多震撼,她的面部表情绷的便有多紧。   为了不让段小白察觉,琼宵在整个治疗过程之中,一直在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缓了。   “如果我推测不错,段侍卫与人交手,对方的武功不及你,佯装逃走,你必是追击了过去,那人等你近到了跟前,竟直接偷袭。所用之暗器嘛,似是袖里箭、短弩或是飞镖之类,但又不完全像。因此,属下猜测,对方是将这暗器当做保命的绝招,时时改良、精进,镶在上边的利器,尖锐处打造了倒刺,若是一不小心中了招,单是往下一扯,便会带下来一大块的血肉。”   琼宵表面上是在对段小白说这些,实际上还是在跟顾惜年做出解释。   言语态度,极其恭敬。   “段侍卫对自己太狠了些,其实您可以带着伤回来,交由属下来处理,属下有把握让损伤降到最小。”   段小白回答:“下次吧。”   这种对话,听的顾惜年是忍无可忍,她不由的低吼了一声:“还有下次?”   段小白勾了下嘴角,没吭声。   琼宵咬着嘴角,从药箱里取了白布,小心翼翼的给段小白缠好。   等一切全处置完毕,段小白依然能感觉到疼,手臂活动受限严重,他便知道琼宵是按照顾惜年的命令在处置伤处,而非是一开始所说的,暂时帮他恢复战力,让他能顺利应付明天的比赛。   他不高兴的强调一声。“我明天要去比赛。”   “你好好养伤,争取参加双人赛,或是多人赛。”顾惜年没什么诚意的摆了摆手,随随便便就想打发了他。   “单人赛也要。”段小白不甘示弱。   顾惜年被激怒了。   她冷笑着靠近,看上去如此危险:“你若是真想参加,就不该在比赛之前,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不屑的眼神,凌厉的扫了过去。   在段小白所代表的任何一种身份里,还不曾有人如此不假辞色的与他讲过话。   那份毫不掩饰的不满,令他颇有些耳目一新之感。   “我知道,以你的个性,绝对不会听我的。”顾惜年瞥了瞥嘴。   段小白才要回她一句:你知道就好。   可他的脑袋,忽然一阵阵的眩晕,天与地颠倒,很快又变成了可怕的黑暗,不留情的将他一口吞噬。   “你……”他的指责,来不及出口。   整个人就向椅子下栽倒了过去。   顾惜年此时已来到了跟前,手指轻轻的一搭,就把人给扶了起来。   “大姑娘,属下已经用上了最好的迷药,寻常人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昏睡个三天三夜,可他……他的体质非常的特殊。”停顿了一下,琼宵纠正自己的说法,“属下是说,他非常的特别。”   顾惜年将段小白搀扶了起来,直接来到自己的床榻边,掀开了自己用过的被子,让段小白躺下去。   琼宵本想要阻止,可话还没出口,她想到了什么,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吞了回去。   她看着顾惜年认认真真的帮段小白掖好了被角,而后退出,又将幔帐全放下来,将他完完全全的挡住了。   床边脱下的鞋子,被顾惜年给提了起来,她皱着眉,看着鞋子上沾着的泥,还是新鲜未干的呢。   “大姑娘……您发现了,对吗?”琼宵面色纠结,站到了顾惜年的面前,欲言又止。   顾惜年望向了她,眼神是疑惑的。   “属下是说,您发现了段侍卫的真实身份,面具后的他,其实是……”   琼宵的话没说完,就被顾惜年给打断了。   “是谁,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顾惜年挑了挑眼眉,接着露出了一抹苦笑,“坦白说,我并不关心他是谁,他永远只做段小白就好了。”   琼宵十分不解。   “但是……”   顾惜年再次用眼神制止,不让她把一些话给说出来。   “我并不打算跟唐王府牵扯太深,我还有我的事要去做,且是必须要去做。等到这件事结束,算是我还了唐王的庇护之恩,我与他,终究是要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琼宵一脸不赞同,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   “我只希望,该到我离开的时候,王爷能念在今日我为他拼了一场命,能让我全身而退,从唐王府离开。”   ------------ 第150章 她来寻仇   “大姑娘,您和王爷没有夫妻之实,却有生死之义,唐王府的人对您尊敬有加,王爷必也会知道您的不离不弃、舍身拼命。有这些做铺垫,您想要做什么,王爷应是不会阻拦。”   琼霄说着,下意识的看向了床的方向,心里边明知床上的人已陷入了极深的昏睡当中,不可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对话,但她依然恭谨的回答。   “我只求问心无愧,至于王爷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最终如何决定,也是他的事。”   说完,她走了出去,把房间让给了段小白。   琼霄本来也打算跟着一起走,但顾惜年担心段小白的伤有反复,便叮嘱她留下来,在一旁守着。   临走前,顾惜年吩咐:“盯紧些,明天单人赛结束之前,只要他有醒转的迹象,就立即给他补一针,让他继续睡着。程管家那边,我等会会直接说,这一次,即使他是……也断然不容许他任性妄为。”   脚步声远去。   夜色又回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安宁。   幔帐之内,段小白撑尽全部力气,勉强的将眼睛掀开了一条缝。   枕边还残留着顾惜年身上独有的暗香,被褥里她身体的余温犹在,满满的全都是属于她的气息,这种感觉,与他从前漫长的估计岁月里所经历过的动荡不安截然不同。   琼宵所施的迷药,对他还是起了一些作用,但并不能完全让他失去控制。   意识迷离之间,他一直不肯放弃对身体的掌控。   而就在这时,床榻上的她的气息,竟成了某种催化的关键。   那越来越安全的感觉,一浪一浪的涌了过来,他压制在体内的疲惫仿佛受到了感应,迅速的接管了身体。脑海中仿佛有温暖的声音在轻轻的诱惑。   睡吧……   放心的睡吧……   他在入睡之前,好似辨认出了那个声音,是顾惜年吗?应该是他吧。   ————   段小白的鞋底蹭了软泥,泥中有细碎的青苔,还黏着一片竹叶。   顾惜年对于京城的布局非常清楚,她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地方,既有青苔又有竹叶,而且还有带着腥味的软泥。   半个时辰后,她已回到了珍珠湖畔,从另一边沿着湖,向那一片竹林而去。   这紫竹林环湖而生,原本长势最好的那一片是在唐王府的湖边小屋附近,后来盛宴行离去,湖边小屋拆了,连那些长的好好的竹子也铲平了。但在那片竹林的正对面,隔着一片湖水,还生长了一大片,但那边完全没有人去照顾,全凭着自身强劲的生命里在野蛮生长,又因岸边有许多的大块的碎石,时间久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上生出了厚厚的绿苔,黏腻极了。   平时,这块区域是人迹罕至之处,连捕鱼的渔夫都不会选择此处落网。   当顾惜年踏破了夜色,走入竹林内时,耳边全都是竹子被湖边的狂风鼓动的呜呜作响的声音。   林内外,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她对面前的黑暗视而不见,一直向竹林的深处走了进去。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竹林外部看起来没有人来过,但竹林深处却有折断的竹枝,以及凌乱的脚印。湖边常有急雨,地面松软,踩着就是大大小小的坑。   “是这里了,没错。”   顾惜年轻声嘀咕,她的动作放的更轻,借由夜色掩藏好了自己。   其实不管段小白的伤是不是在这儿造成的,那凶险的一战都已宣告结束,她来到此间,不一定会有什么收获。   但顾惜年只是皱着眉,一步步的向前走。   天空之中的那一轮皎月,不知什么时候被阴云给遮盖住,周围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不少。   顾惜年的手突然悄悄的搭在了长软剑的剑柄之上。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些意外的收获呢。   这一趟,不白跑了。   念头还未落地,她已经如鬼魅般出手,软剑直取竹林之上的某处。   在那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夜色罢了。   可当长软剑接近到极致时,忽然有什么东西腾空而起,直冲顾惜年而来。   “藏不住了吧?”顾惜年丝毫不惧,单手格挡,将之逼退开来。   对方沉默无语,只是疯狂的进攻。   这身形手法,看不出来半点来历,但又莫名的熟悉。   横劈,竖斩,规规矩矩,偏是威力极大,摒弃了花里胡哨的虚招,每一次出击,全都是为了取人性命。   “来自军中的吗?”   不久前,顾惜年在唐王府内,就被军中派出来一支小队给盯上了,那一天,血流成河,唐王府内到处都是窜鼻子的血腥味,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如今想起来,还仿佛没过去多久。   因此,一交上手,隐约感觉到了对方用熟悉的套路,顾惜年的神情已沉了下来。   虽然她嘀咕的声音很小,可对方明显是听到了。   这下,虽然也没确定顾惜年的身份,对方的进攻也立即变的凌厉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顾惜年冷哼,“四国大比在即,在京城附近活动的可疑人物也多起来了。”   长剑一甩,与其隔开了距离。   “还有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吧?今晚上,你是不是跟护龙卫的人交过手了。”见对方没什么反应,顾惜年从怀里边拿出了乌金面具,冲他摇了摇,很‘好心’的解释:“就是戴这个的人,是你动手伤的吗?”   这次,对方的反应极大,竟然直接开口说话了。   “你是谁。”   顾惜年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脆响,在黑暗之中,传出了老远老远去。   挂在天空正上方的皎月,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召唤,竟然直接从阴云的深处,探出了头。   顾惜年的眼神,此刻已危险的眯了起来。   “看来,我没找错人。”   顾惜年将长软剑围在了腰上扣好暗扣。   左手倾下,拔出了袖筒里的短剑。   右手背后,解下了背上的长剑。   一短一长,搭在一起,透着森寒。   “我已经很久不用长短剑了,今日,为了取了你的命,只能再用上一用。 ”   ------------ 第151章 你是顾家的人   “你是谁?”   掩藏在黑暗之中的对手,只能看到轮廓,却看不到身形。   只是说话时,总是渗着阴测测的感觉。   当顾惜年取出了长软剑的一瞬,对方明显有种错愕的感觉。   “我是索命报仇之人。”顾惜年没有正面去回答的问题,废话不多说,执剑强攻了过去。   一短一长,两把剑是临时凑起来的。   但只要武器的形状、长度差不多,她便有把握发挥他的最大战力。   顾家儿女,战场杀敌,每一人身上都最少会有一项保命之技,以备不时之需。   当年,顾惜年的哥哥们,个个精心钻研,互相切磋,精进自身的同时,还要帮同胞兄弟找寻到保命技之中的破绽。   唯独顾惜年,她什么都没有,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她去找她爹顾鹰,顾鹰却直言,顾惜年是女儿身,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嫁人,他更希望她能过上一种安安稳稳的幸福生活。什么保命技,难不成她想亡命战场一辈子吗?不需要想,不需要练,不需要学,没必要那么辛苦。   她大哥、二哥也是如此做想,每每她提起,也都会一脸疼爱的说,往后会有他们兄弟来保护她,有什么要紧事,只需要言语一声,哥哥们便全都去做了,她不需要去琢磨保命技。等嫁了人,有了新的生活,整天是在后宅之间出入,连端茶倒水都有人伺候,这保命技怎么可能用得上。   但三哥长念、四哥长思却是相反的考虑,当顾惜年提出来也要跟父兄一样,修习自己的保命技时,顾长念说,关键时刻,求人不如求己,既然顾惜年想要去学,那就去学,最多花费一点功夫罢了,能有什么;顾长思说,技多不压身,小妹想做什么,当哥哥的就无条件赞同,必须得支持,必须得帮忙。   顾惜年的长短剑,最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了一个雏形。   顾家儿女的保命技,从不在人前显现,因此一直以来,除了顾惜年的父兄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还会这一手。   既是用作最后防身的杀招,自有精妙之处。   顾惜年今日来到到此处,还没交手,便选择直接用上,是她已心里有所戒备,眼前的这个人,连武功高强的段小白都伤了,她更不会轻视之。   “索命?小丫头好不嫌羞,张口便是大话。”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真似鬼魅一般,宛若与整个竹林都相融在了一起。   顾惜年听风辩位,长剑格挡,短剑为攻。   交错之间,便是十几招击出。   对方手上握着的武器贴着她的脖颈划过,顾惜年的短刀也削下了对方的衣衫。   “装神弄鬼。”越是如此,她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斥责一声之后,跟着也腾空而起,瞪着竹节,上了竹林。   “小丫头,今天要被索命的人怕是你了。”那人挥舞便是一刀。   顾惜年反手又刺了三剑出去。   剑剑落空,但总会慢上一步。   顾惜年的呼吸已是加重了不少,心境似乎也乱了,气急败坏的哼哼着。   那暗处之人压着嗓子,得意洋洋的说:“就这点本事还学别人来寻仇,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让你来的吗?小丫头,你是被他给坑了,他这么做,分明是诓你过来送死的。”   “这么说的话,你是承认,的确是你伤了段小白?”   “伤?不对吧,应该是我杀了他,他中了我的独门暗器,暗器淬毒,见血封喉,饶是他内劲雄厚,也绝对撑不过十二个时辰。”   顾惜年听到此处,嘴角笑容冷冽勾勒。   “的确是你。”   她手上的长剑忽的朝那声音劈了过去。   手中短剑无声的挽了个剑花,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旋转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斩杀而去。   双手剑,正反剑。   长剑主攻,短剑夺命。   那个暗影显然是被短暂的胜利给冲昏了头脑,连续好几次,差点将顾惜年斩于刀下,他便生出了莫名的信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驾驭全场。   却不知,那一只短剑,已在无声无息之间准备好了夺命索魂。   他此刻还在思索着顾惜年所说的那句话。   “你若不确定是我,为何会来到此处?”   顾惜年的长剑,斜刺了过去。   “他让你来的?”那人有些惊奇的问。   噗——   短剑本就是神兵利器,刺破身体后,几乎没什么卡顿感,一瞬间便没了进去。   顾惜年眼里泛着凶狠,手腕处使劲的一扭。   虽然短剑没有倒刺之类的机关,可她这突然来的一下子,也足以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伤了他,这是我代他回敬给你的。”   此刻,她甚至连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懒得去打听,有仇当场就报了,直来直去,痛快非常。   “小丫头,身手还挺不错,你的剑,是顾家的剑……”   黑影轰然倒在了地上。   ……   若是没有那最后一句话,顾惜年要做的,肯定是一剑补下去,送他上路。   但就因为他失去意识之前来了这么一句,顾惜年便临时放弃了打算,随手扯下他的腰带,把他的手背在身后,捆了个死结。   拖着这个人,顾惜年在竹林之内缓慢而行。   不时的会撞翻竹子,或者撞到石头,顾惜年心里恼他伤了段小白,所以并没有特别注意,更没有为他止血治疗。   竹林外,龙王鼻孔喷着粗气,焦躁的等待着。   顾惜年直接把人丢在了它的脚下。   “龙王,就是这个人,伤了段小白。”   龙王是有极其有灵性的,听到了这话竟变的躁动不安起来,马蹄子在地上踩来踩去,最后一脚踩到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的肚子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龙王的后蹄,用力跺了两脚。   那男人明明已是重伤昏迷,也禁不住这样子的重击,嘴里发出无意识的闷哼声。   龙王立即发出长长的嘶吼,还有些得意的往顾惜年的身上拱,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壮举’,以求得顾惜年的奖励。   顾惜年宠爱的揉了揉龙王的大脑袋:“这人我还有用,先留他一条命,我们把他带回府去严刑拷打,好不好?”   ------------ 第152章 反杀   龙王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一个劲儿的往顾惜年的怀里边拱去,像个在讨好的小孩子似得。   顾惜年先从马背的褡裢里取了些龙王爱吃的豆饼,喂它吃下后,又倒了些水在手上,捧着给龙王喝。   吃饱喝足,她这才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横着往龙王身上一搭。   能活着把人给带回去便可以,至于对方会不会被颠个半死,顾惜年全不予考虑。   龙王身负两人,仍是无比轻松。   它按照原路返回,有几段暗路,要穿小巷,走桥下,过水道,龙王完全不必靠顾惜年来指引,它自己便轻松的确定方向。   那男人虽然受的伤不轻,但毕竟是经受过非人训练,警觉性不弱。在马背上颠了几下,人就幽幽醒转过来。   自是觉察到了自己处境不妙,他双手倒捆在身后,整个人动弹不得。可他仍是积极思考逃生之策,或者怎样在顾惜年不及防备时,抽冷子偷袭,给她一记狠的。   “呵。”   耳边除了风声之外,还有女子轻轻的冷笑声。   男人还没琢磨明白她为什么笑,后颈处忽的有一道大力来袭。   疼痛过后,他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该死,她竟然发现他醒了。   这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吧。   ……   顾惜年没有回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唐王府。   到了府门前,她警觉的左右看看,确定身后并没有人尾随,才去边上的小门边,使劲的砸了三下。   天色极晚。   王府内一片寂静。   声音传出老远去,却无人回应。   顾惜年按捺着情绪,又砸了三下。   这次过了没多久,守门的小厮被惊醒了,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没好气的嚷嚷:“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瞎砸什么门,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我找程先。”   “什么程先,没这个人。”小厮打了个哈欠。   “你确定?”   顾惜年的声音,自成气场。   她抬起手,从腰上解下了一样东西,用了些巧力,扬手便扔了进去。   那东西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竟是顾惜年平时戴在脸上的乌金面具。   小厮捡起来一看,吓的手一哆嗦,多少困劲儿,都随之消散了。   “您是护龙卫的大人吗?”小厮声音都变了调子了。   “去把程先叫来。”顾惜年不愿跟下边的人说太多。   下过命令之后,她便静静等待。   不多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王府内侧传来,小门敞开,程先现身。   “您是哪位?”   他来到跟前,还没认出来穿着夜行衣的顾惜年,倒是一眼就认出了马。   “龙王?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惜年轻轻的拉下了脸上的黑布。   借着挂在府门前的灯笼里散出的微弱光线,程先看清楚了顾惜年的脸,这下子,那点起床气、那点残留的困倦睡意,刹那间如云雾般消散的干干净净。   “王……”   “我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更何况这是在唐王府的门前,哪怕是深夜无人,仍不能百分百确定安全。   程先也是谨慎,最初的错愕过后,他立即反应过来。   小门打开,十几名侍卫冲了出来,分散站开,警惕的看着周围。   “有什么吩咐,您派人知会一声即可,何需亲自过来?”   顾惜年指着马背上的那人说:“他,刺伤了段小白。”   此言一出,程先连呼吸都凝住了。   ------------ 第153章 决赛,段小白伤重   好半天,程先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请您再说一次?谁伤到了?属下没有听清楚。”   “他用暗器刺中了段小白的胸口。”顾惜年轻轻点了下肩下的位置。   程先听清楚了,身上惯然的和气憨厚气场,随之消失的干干净净。   “段统领,他在哪里?属下立即命人过去,为他诊断伤势。”   “在小院那边,琼宵已经帮他处置过了,暂无大碍。”顾惜年将程先压抑着暴怒的表情看在了眼中,而后云淡风景,恍若不觉。   她看着黑龙的背上趴着一动不动的黑衣人,“对战之时情况凶险,他又是暗器伤人,且暗器上加了改制,加装了倒刺,段小白不小心着了道。”   “是,属下知道了,还请王妃代为好好照顾。”程先抱拳,恭敬的一揖到地。   “段小白那边交给我,这个人就交给你了,找个好手,仔细的审一审,对了,他的身上可是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杀伤力不小,而且他是个杀手,精于伪装,有耐心等待着时机,轻易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必会直取人性命。”之所以说的这么仔细,顾惜年纯粹是不想唐王府的人因不够重视,草率对待,白白折损了人手。   男人被从马背上驾下来,拖拽进了府,想必是直接送去护龙卫那边了。   顾惜年心中有数,但并不点破其他。   拉着龙王的缰绳,她正打算着离开。   却有人拖拽着几匹马出来,程先与侍卫一同翻身上马,呈扇字形,将顾惜年护卫在了正中央,好似众星拱月一般。   “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不必送我。”顾惜年轻声开口。   程先摆手,示意手下人退远一些,他有话要私下里悄悄说。   顾惜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程先道:“王妃,刚刚在府门口人多口杂,属下不太方便开口……”   “你是想问段小白究竟伤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是吗?”顾惜年早已猜测出了他的意思。   程先清了清嗓子:“段统领是护龙卫的大统领,主心骨一样的重要人物,不论是在护龙卫还是在唐王府,他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更别提,他还肩负着为王爷去拿回解药的重任。属下的确是非常关心他的安危。”   顾惜年听到这些铺垫的话,便知他是为了让她减少怀疑,才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殊不知,这种多余的解释,本就最最惹人疑惑。   顾惜年看的明白,却并不点破。   “四国大比,明日是单人组的决赛,段小白无法参加了。”   “什么?”程先骇然,惊的差点从马背上翻落掉下去。   “我不清楚刚刚交给你的那名杀手与段小白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也来不及细问,人交给你了,从他口中挖出来一些有用的消息,等段小白醒来以后,他一定会很感兴趣。”   顾惜年摸了摸龙王的头,而后道:“接下来的路,我一人独行,你们全都回去吧。大家分头行事,一起努力。”   “……”   程先还有犹豫,可顾惜年已是一马当先,向前狂奔而去,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清晨。   顾惜年已修整完毕,仍是护龙卫银觉的打扮,脸上罩着面具,一袭劲装打扮。   珠玉与琼宵伴在身侧。   等会顾惜年去到比赛现场,珠玉也会同时从后门离去,至于琼宵,她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守着段小白,盯着他的伤势,想办法加快伤口愈合速度,还要让他一直安稳的休息,绝不能半途醒过来,悄悄的溜去比赛。   “大姑娘平安。”   “主子平安。”   顾惜年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朝门外而去。   陪在她身边的是石墙和小和尚,石墙看起来憨憨的,实际上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当日程管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他能不能长久的留下来,成为府内的一员,还得看姑娘愿不愿意留下他,所以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得机灵着点,好好的表现。   小和尚也是去比赛的,昨晚上在小院内,他是跟石墙睡一个房间,虽然石墙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但这床铺和被褥却是厚实舒服的,比之前他风餐露宿,睡野外破庙、睡树林,睡庙里的禅房都要舒坦些。至于石墙发出的那点点小噪音,在小和尚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心神清明,很快入了定,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早餐很是丰盛,白粥、小菜和素包子,还有几道极具有京城特色的美食,放了满满一桌,红的绿的白色,瞅着就有食欲。   一餐饭下来,小和尚是眉开眼笑。   出得门来,表情里的愉悦都是消散不去,见了谁都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哪里还有昨天比赛时的暴戾。   “姐姐,等会比赛的时候,若是小僧与姐姐遭遇,小僧一定不会跟姐姐动手。”双手合十,圆寂认认真真的承诺。   顾惜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姐姐是小僧的有缘人呀。”   这种套路化的回答,相当的假,别说顾惜年不信,连一边憨憨厚厚的石墙也不会信。   “出家人还玩虚伪阿谀的那一套?你不怕空寂寺的大和尚知道了会责罚于你吗?”   天下的和尚是一家,各种大大小小的规矩其实是差不多的。顾惜年没去过空寂寺,但以此类推,仍是能推断的出。   小和尚笑呵呵的抓了抓光溜溜的后脑。   瞬间改了说法:“不止因为姐姐是有缘人,还因为姐姐收留了小僧,还给小僧很多好吃的,小僧得报答姐姐啊。”   后边这种烟火气更足的说法,就显得极为真诚了。   他自小出家,在空寂寺内长大,虽是很受寺内长辈们的爱重,但毕竟全都是出家人,修心修境,清心寡欲的,像是俗世凡尘的温暖气息,圆寂还真是第一次感受到嗯。   人间烟火气,最是暖人心。   不过是一餐舒舒服服的饱饭,就把小和尚的心给融化了。   “不用报答。”顾惜年笑了笑。   “要报答的。”小和尚固执的重复。   “真的不用。”   “必须要的。”   这样子的对话,重复了几次。   顾惜年就不说话了,全随他去了。   今日是单人组的决赛。   获胜者,便可打开珍宝阁,得到一份属于胜利者的奖赏,除此之外,获胜者还可以随意在珍宝阁内挑选走一样珍品,嘉奖。而如果比赛过程十分精彩,让看台上的皇上、皇后感到满意,还会有更为丰厚的赏赐奖励下来,而其他金枝玉叶、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也会纷纷效仿,给那本就极为厚重的礼物堆里,再加倍填上彩头。   他国的选手若是赢得了比赛,同样也会得到本国使团的嘉奖。而回国之后,还有更加盛大的仪式在等着,那欢天喜地的感觉,仿佛是在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此后的人生,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管哪一国,都不会亏待在四国大比上博的头筹的高手。   反反复复的进行了几天的预赛、初赛等等,真正精彩的部分终于来了。   赛场内外,挤满了来围观的人群。   就连环绕着赛场的几栋较高的酒楼,只要能隔着距离看到赛场之内的状况,同样是人满为患,乌央乌央的全都是人头。   东盛王朝的几个大节日里汇集来的人群,都没有四国大比之上聚集到的人多。   顾惜年默默的将兜帽戴在了头顶上,跟随着选手,走入了赛场的大门。   第一步,依旧是要在生死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既入比赛,便是将生死放下,在比赛过程中发生任何损伤,全都要由自己来负责。   顾惜年轻轻挑起眉梢,拿起笔,写下了“银觉”两个字。   圆寂排在她身后,却不写字,只按了手印。   早已准备好的雕花大椅,共有十二把,环着擂台,围了一个圈。   七皇子站在高处清了清嗓。   “尔等皆是勇士,经过层层比拼,最终方才能站到此处。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望尔等全力以赴,莫要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   洋洋洒洒,讲了一通,听上去竟然也很是慷慨激昂。   顾惜年所坐的椅子,正好是背对着七皇子所站的方位,她便直接不予理会他了。   十二把大椅,空了一把,那是属于段小白的位置。   当盛景渊罗里吧嗦的口沫横飞时,顾惜年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边。   比赛即将开始。   七皇子开始一一介绍十二位进入决赛的参赛者。   他们的姓名,所属国家,擅长功法,以及过往战绩等等。   是从初赛得分最低的第十二名开始介绍起。   每介绍一位,便会听到如雷鸣一般的掌声响起来,看台下方,以及远处围看的百姓,已自动自觉支持起了喜欢的选手,有的是因为下了注赌着钱,有的纯粹是几天围观赛况下来而产生的天然亲切感。   顾惜年是初赛的首签,她一战十人,并无败绩,虽然不必参加之后的轮赛,但她的积分却是最高的。   因此,七皇子对于她的介绍,也必然是放到了最后。   许多道审视的目光,纷纷的落在了顾惜年的身上,仿佛是在暗暗的评价的她的能力。   圆寂就坐在顾惜年旁边的位置,别人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他却是满不在乎,在大椅子上盘着腿,灵动的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这些对手,在初赛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已经交手过了几次。   现在到了决赛,小和尚的压力并不大。   七皇子介绍到了周方的时候,周方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不带善意的从顾惜年身上掠过,他的嘴唇轻动,虽然没有声音发出来,但顾惜年却是读懂了他要说的话:等死吧。   他的敌意,主要针对的是顾惜年和另一侧的南疆蛊凰。   初赛时,周圆受了重伤,直接被淘汰。   周方与周圆是孪生兄妹,虽说表面上兄妹俩是互相看不惯,张口便是互相怼,实际上他们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最是要好,是可以为对方豁出去性命的。   如今,周方已将这笔账,完全记在了顾惜年和南疆蛊凰的身上,他的目光好似淬毒了一般,在两名女子身上来回的打转。   南疆蛊凰由始至终都不在乎,周方看她的时候,她还要摆好千娇百媚的姿势,给他看个够。   顾惜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止没注意到周方,在场的其他人她都没怎么注意。   反正,等会总是会遭遇到。   只需要一个接一个的去解决,如此便好。   终于,七皇子介绍到了段小白的名字,其实有关于段小白的介绍和记载,真是相当的少,寥寥数语,除了名字、国家和初赛的战绩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了。   七皇子念完,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   “这位选手,总积分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却是因为排名第一的银觉是首签十战告捷,若非是如此,银觉未必能坐稳第一名的宝座呢。”   他这话,便是在讽刺着第一名是运气好,更不乏挑拨离间之意。   七皇子心中暗暗想着,段小白和饮酒虽然都是来自于护龙卫,但在护龙卫之内,应该也是等级森严,论功行赏吧。   段小白和银觉之间,真的是牢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吗?   七皇子有心想要试一试。   “本王发现,段小白的椅子竟然是空着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擂台官立即报告:“段小白一直没有出现,似乎是……放弃了。”   “噢?放弃了?那还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却是要选择不战而退吗?此等懦夫,竟无一战之勇,简直是东盛王朝之耻。本王既是承受皇上指示,全权负责比赛事宜,便决不能容许此等人物,损我东盛之国威。本王宣布,段小白临阵退缩,避战而走,特将其除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擂台之下出现,他飘然而起,宛若谪仙一般,轻轻落在了台上。   恰好,旁边便是那张空着的椅子。   他一撩长袍,潇洒落座。   “你……”顾惜年的手指死命的抓住了椅子,若非此间不对,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怕是真的要惊的跳起来了。   来人,正是……   ------------ 第154章 东盛必胜   来人,身穿黑色劲装,脸上扣着乌金面具,除了一双寒若暗夜的眸子的眸子露出在外,真容是遮挡的严严实实。   顾惜年心里还在抱持着某种希望,或许是护龙卫的人,知晓了内情,因此临时派人来假装段小白,毕竟,在此之前,她去竹林见盛宴行的那一天,那边就是无中生有的变出了一名与段小白周身气质极其相似的人来蒙混过关,当时骗不过顾惜年,那是因为顾惜年与段小白朝夕相对,早就形成了一种无法对外人来解释的默契,因此她才会一瞬间便凭借着感觉来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可现在,是在四国大比的会场,在看不见真容的情况下,大部分的人还是要依赖穿着打扮、身形气质这些来确认身份,以护龙卫内的那些高手的能力,再变出十个八个“段小白”来,又算是什么难事。   然而,当段小白一撩长袍,潇洒落座时,她对上了他的眼。   一个眼神,在瞬间的交流。   顾惜年的心脏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紧了。   该死,他不要命了吗?怎么跑出来的?   琼宵呢?她明明派她,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个男人,绝不容许他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   “哈,原来排名第二的段小白只是迟到了,本王还以为,他怕了排名第一的银觉姑娘了呢。毕竟,两个人的穿着打扮类似,一看便知是关系匪浅,若是不想同台为敌,那也是能够理解的了。”七皇子看似在笑而调侃,眼神却是如针刺一般锐利。   段小白闻言,抬起手来,冲着皇帝与皇后,遥遥见礼。   至于七皇子说的那些话,他倒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会争辩,随便她去了。   介绍完了段小白,七皇子又开始介绍起了银觉。   与段小白一样,银觉的介绍词也非常的简单,她是个女的,同样是来自于东盛国,从平民组那边经历了百死一生的混战,才拿到了进入四国大比的资格,自参赛时起,从无败绩。   “诸位,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两位带面具的高手,看来就是你们最难抗争的最强敌人了。若想要独享看台上摆着的那些丰厚奖赏,若是想要一步登天,给自己博一个好前程回来,还望大家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拼尽全力,莫要轻言放弃。”   这话表面上似乎是在振奋士气,实际上简单一琢磨,便听出了七皇子分明是祸水东引,把大家的仇恨和关注的目标,尽数转移到了东盛国的两位戴面具的参赛选手身上。   观战台上,有百姓们喃喃自语。   “七殿下是怎么回事?段小白和银觉明明是咱们东盛国的人,也是最有希望拿到单人赛第一的有力竞争者,他们不管是谁赢了,那都是壮大了整个东盛王朝的国威呀,为何要说那么针对他们的话,这不是暗示要其他选手,对他们群起而攻之吗?”   也有人抱持了不同的看法。   “你们这些庸人,当然理解不了七殿下的苦心。上了那处擂台,便是生死不由己,个个拼到最后一分力气。正因为段小白和银觉全是咱们国家的高手,七殿下才要用这种一视同仁的语气,彰显了我大国之威风。”   “就是,七殿下说不说,那两位都是十二名进入终极拼杀的选手里,最最强劲的高手,想要获得胜利,便必须要击败他们。七殿下正是睥睨群雄,才会选择那么云淡风轻的让本国的高手,大方接受调站。”   不知是谁,忽的高喊起来。   “东盛必胜。”   百姓们有样学样,铺天盖地的声如潮水般来袭。   “东盛必胜!东盛必胜!”   ------------ 第155章 抽双签   皇帝的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他就用那种唯我独尊的眼神,在高处俯视着跪倒在了脚下,高呼皇上万岁、东盛必胜的子民们。   气氛点燃,好似在烈火之中,浇入了一瓢火油,瞬时之间,火焰窜天而起,似乎每个人都陷入到了那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当中,只知欢呼、呐喊。   周围的世界已是混乱嘈杂。   但在顾惜年的目光里,仿佛就只有段小白一人的存在。   她在看他,他同样也在注视着她。   明明所隔距离并不算远,她却没办法亲口问上一句,为何他会来到此处。   十二名最终进入决赛的选手,终于是各就各位了。   皇上钦赐的十二把纯金镶碧翠的长签上分别写着十二人的名字,太监会捧着签桶,按照以初赛排名分数由高到低的顺序,依次抽签。   分数最高的先抽。   分数最低的没有选择权。   如此类推。   顾惜年盯紧了那根根分明,树立在了签桶内的长签,她抬起手,正要去抽。忽的就见那端着签捅的太监,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顾惜年捏着签头的手指,忽然收了回来。   “银觉姑娘,其他选手还等着呢。”   顾惜年冷笑:“这盒子里的长签,怕全都是动过了手脚,如何能抽?”   那太监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收敛的无影无踪。   “银觉姑娘说这种空口无凭的话,就不怕老奴去启禀七皇子,治你一个妄言加害之罪吗?”   太监底气十足、理直气壮的声音,并没有吓住顾惜年,反而让她从他微微带着颤抖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一丝强烈的惶恐情绪。   “我猜,不管我摸到哪一根签,我第一局的对手都会是段小白,对吗?”顾惜年抬起左手,轻轻的揉着右手的手指。   她的声音,稳稳输出,不见抬高多少,但周围的人就是能听得到。   太监险些把手上的签桶给摔翻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敢如此污蔑于我。”   “是不是污蔑,抽一根试试不就知道了。”顾惜年自然的依偎在了座椅之上,冲着招招手,“签桶送过来,我抽。”   太监死命的抱紧了签捅,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怎么,害怕了?”顾惜年微微一笑。   “怕……为什么要怕!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太监底气十足的大吼了声,而后他并没有什么进一步动作,鬼使神差一般的朝着台上的七皇子望了过去。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分明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瞬时间,除顾惜年与段小白之外,围着擂台而坐的其他十位选手不再淡定,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那三名端着签桶的太监身上,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位,所受关注最多,他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压力,迎面来袭,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瞬间就令人小腿发软。   “你若不怕,那就把签筒拿来,让我抽一抽看,一切自可见分晓。”顾惜年满满都是戏谑的声音里,又多了更多的嘲弄。   “自然是敢的!”太监低吼。   “皇上和皇后就在那儿看着呢,另外还有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真就是真,假即是假。若我抽中的是段小白,自然有人来质问你的罪过。”   顾惜年的语气有多轻松,眼神便有多危险。   她并非是寻常后宅女子。   眼神里自带着一种锐利之色,麾下的将军都抵抗不得,更别提一个个只擅长于在宫廷里耍些阴私手段的太监了。   自被她抓到破绽时候起,整场的节奏,皆是掌握在他手上,被她的气势压制的动弹不得。   太监的脸色煞白,头上的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落。   他满是不情愿,一步一步的往顾惜年的身边挪。   可听了她的话,又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便迫不及待的反驳起来。   “这金签之中,当然是有属于段小白的那一根,即使被你抽中,也只能说是凑巧,并不能说其中有猫腻。”   他挺胸抬头,讲的那么大声,要的便是一个理直气壮,绝对不能弱了声势,以免被人说是心虚。   “喔?你讲的倒是有些道理。”顾惜年轻轻点头。   可不等那太监松了口气,顾惜年话锋一转,突然说道:“若是我抽两次,两根签全都是段小白,又当如何。”   “一人的名字只有一根签,怎么可能会抽到两次,简直一派胡言。”太监的面部表情又是稍微放轻缓了许多。   “若是其中有猫腻,自然是能做得到。”   如果说,顾惜年笃定自己的第一签必是段小白时,太监感到心虚害怕,那当顾惜年言之凿凿的说她可以抽到两次,太监反而坦然起来。   他眼底里闪烁着希望的光,显然是将顾惜年的这句话,当做成了一个转机。   太监抱着签筒的动作,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他隔空朝着七皇子的方向望去,却蓦地一惊,因为他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七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回到了自己在观战台上是座位上。距离隔着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便无法做出判断七皇子是怎样一个意思。   太监无法,只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这件事继续进行下去。   签筒再次被送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顾惜年看都不看,随手一抽,也不给太监,而是随意扔到了拓跋凉的面前:“有请漕帮二把金交椅代为看签。”   拓跋凉冷峻的脸上露出几分情绪,明显是不耐烦的,大家都猜测着他是会要拒绝,谁知他就顶着那副不爽的表情,大声念出了签尾处雕刻上去的名字:“段小白。”   嗡……   这一下,就像是打散了蜂巢,四面八方的议论声,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此乃四国齐聚的重大场合,不单单是一国之荣辱。   顾惜年当场拆穿此事,显然是在说,这场在世人眼中无比庄严郑重的比赛,竟是有人从总作梗,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皇帝的面沉如水,情绪极差,天子雷霆一怒,必是要血流成河,轻易不可平息。   台下的达官显贵,个个都是人精,嗅到了不安全的气息,竟是在同一时间收敛了表情。   所有人皆是静静的看着台下,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抬签桶的太监争辩:“这一次,肯定只是巧合。只要桶里有这根签,就有被抽中的可能。不能因为真的抽中了,便直接认为有猫腻吧。这只签筒,这些签,可全都是能工巧匠们专门特别定做而成,天下只此一根。”   “是不是有问题,抽一下便知了。”顾惜年的手,探了过来。   那太监反应极快,迅速的将签筒挪开,故意用极大的声音说道:“银觉姑娘,你可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看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要大放厥词,也得衡量着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我比你清楚的很。”顾惜年依旧不妥协。   太监无法,只得又让她抽了一根。   顾惜年抽起后,依旧不是自己来看,随手一样,金签朝着金向北笔直而去。   “请盐帮金家的公子帮忙看这一签。”   嗡……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的大了。   顾惜年此举,委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意欲何为,竟是谁都猜测不到。   金向北单手凌空一扫,那只金签稳稳的被他夹在手指之间,签尾的点翠,划出一道漂亮的宝光。   金签尾部刻着的字,清清楚楚,金向北一瞅,眼神就变了。   “确定要念?”这话像是对顾惜年说的,金向北的眼神却是落到了远处,将声音平稳的送了出去。   不知是谁喊起了第一声。   只是那一声坚决过后,所有人都似乎被点燃了一般,千万人变成了同一张嘴,发出同一个坚定地声音。   “念!”   “念!”   “念!”   ……   金向北耸了耸肩:“那好吧。”   他将金签雕刻名字的那一面,转向了众人面前,有眼力好的,已然看到了签上所刻的字,一张张的脸上,顿时现出不善的神情。   “这可是四国大比呀,如此作为,倒是有趣了。”金向北在开口之前,忍不住喃喃自语了几句。   正要开口,忽的皇帝跟前的贴身大太监领着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路跑了过来。   “等一等!等一等!”   金向北听到了呼喊声,便望了过去。   大太监踩着木梯,爬上了擂台。   不顾着擦汗,气喘吁吁的开了口:“金签准备了好些个,有专为单人组比赛预备的,也有为还没开始的双人组和多人组预备的金签,因为并不清楚谁最终会晋级,所有参赛者便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只签,至于最后能不能用得上,还要看各位高手最终的比赛情况作为决定。”快速的讲了一大堆,大太监这才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要说的目的,“今天人多,后边手杂,这几个粗心,来来回回跑的很匆忙,签筒给拿错了。”   大太监把手上的签筒高举过了头顶:“这个才是真正要使用到的那一只签筒,请诸位高手见谅,这次的失误,老奴自会重重责罚他们,但如今还是比赛之事最大,先把赛事进行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 第156章 冤家,又是你   此言一出,擂台之上顿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将信将疑,集中到了周德海的身上。   大太监在宫中多年,大风大浪见过了无数,对于这些目光,他还是能够坦然面对的。   嘴角边的笑容愈发的真诚,催着小太监赶紧换下签筒,旧的收走,新的送上。   金向北的手指还夹着那根签,并没有要主动归还的意思。   周德海便亲自走上前来,“金公子,请吧。”   金向北挑起了眉头:“两次抽中的全都是段小白,这真是搞错了?”   周德海坚定地点头:“若不是弄错,哪里会同一人出现两次呢?必然是错了的。”   他伸手去接那签。   金向北本来是要交,突然间手指一挪,避开了。   “故意而为之,操纵比赛,控制对手,同一人自是可以出现两次。”   周德海的表情没有更多的变化,依然是镇定自若着回:“此乃四国大比,四年一次,四国之中最是盛大的一场比赛,饱受关注。今日,皇上皇后驾临于此,何人敢在君王的眼下使些阴谋诡计?这可是欺君罔上,诛杀九族的大罪。”   老太监的眼皮耷拉着,说到了最后几句已是皮笑肉不笑,透着几分威胁之意。   金向北轻笑,金签在他指端灵巧的一翻,一个漂亮的旋转之后,被他稳稳的端着,奉送到了周德海面前。   “公公接好。”   “多谢了,金公子。”   周德海见他识趣,便也不为难。   把金签全收了起来,换好了签筒后,从擂台的另一侧离开。   他经过了顾惜年身边时,浑浊的眼眸里透出了几分精光。他却并不言语,只是冷哼了一声,而后便昂首阔步,从顾惜年身边走过,刮起了一道风,打在脸上都觉得通体生寒。   这短暂的小插曲,被守擂官以失误为由,简单含糊的混了过去。   再次抽签,一切就按部就班起来。   顾惜年的对手是南疆蛊凰。   段小白的对手是周方。   圆寂小和尚对上了一位沉默不语的少年,从比赛开始之后,这个少年就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像是游魂似得,总在发着呆。   倒是拓跋凉,如所愿的对上了金向北,他冷笑连连,摩拳擦掌,比任何人都期待着比赛的开始。   十二人,第一轮比赛之后,进六人。   六人再抽签比试,胜者进,留三人。   而这三人之中,仍是抽签选择对手,将有一人轮空。   但只要进了前三名,便已有丰厚的奖赏。   比赛正式开始。   小和尚与沉默少年已经到了擂台之上,他们是决赛的第一场。   能此时还站在擂台之上,个个全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圆寂并无世俗的胜负欲,但他的眼神一直瞄着摆在高处的那三堆小山状堆摆在一起的赏赐,显然来参加比赛的真正目的,也正是为了那些东西里的某一件。   已然来到此地,小和尚便多了几分认真。   一出手,便已注定是生死局。   瞬间点燃了全场围观者的热情。   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动而至,浪潮声势,此起彼伏。   在擂台上,和尚与少年你来我往的陷入争夺战的时候。   顾惜年来到了段小白的身边,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当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激烈的比试之上,顾惜年的担忧却只落在了段小白身上。   “你为什么要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段小白坐的那么近,他听到了。   “没有我,你行吗?”   这极度狂傲的回答,果然很是符合段小白的气质。   顾惜年一瞬间便确定以及肯定,面具后的那人,果真就是他。   “为了一场比赛,废了一条胳膊,值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他,便只是提醒了最差的后果。   “不会。”段小白缓慢摇头。   并且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顾惜年昨晚不是亲眼看到了他的伤处,她差点就要相信他表现出来的那点淡然了。   “要不要打个赌?”顾惜年目视前方,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小和尚的身上,仿佛很是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   “就赌,我一个人也能行。”顾惜年似笑非笑,盯着代表着第一名宝位的赏赐,无疑,那是最丰厚的一堆,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奖赏加在一起,都没有第一名的托盘上装的多。   想要拿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就只能拿到第一,因为只有每一组的第一名,才可以额外的提出一个要求。于顾惜年和段小白而言,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解药,其他名次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我相信你。”他毫无挣扎,直接认可了。   顾惜年拧紧了眉,她要的可不是段小白的肯定。   而是:“你退出吧。”   “不必。”段小白淡淡的拒绝。   顾惜年气结。   这种言简意赅的对话方式,真的很容易把话题聊死。   顾惜年有些窝火,若不是身畔有这么多人在,她真的很想把段小白给揪到一旁去,狠狠的质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气的心头邪火大起,她的耳畔,忽的传来了一句轻轻的呼唤。   “喂。”   那是,段小白在唤他?   顾惜年一瞬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当她扭过头去,却见他薄唇勾起,竟对她露出了一抹极其清晰的笑。   记忆里,这也是他第一次笑吧。   乌金面具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下颌和脖颈处露出来的小片肌肤,因为受伤,也透着几分苍白的感觉。   但这并不影响那一抹笑容,产生极其惊人的反应。   顾惜年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手心里竟然渗出了汗,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那般不可抑止的感觉,虽然极力撑着表情正常,实际上心里已是乱做了一团。   “不要乱想了。”   他突然站起,金色的阳光从身后透过来,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嗯?”顾惜年怔怔看着他。   “到我了。”   顾惜年听到这话,才朝着比试的方向望了过去。   恰好看见圆寂满脸鲜血,表情狰狞,宛若地狱里的恶鬼,又似魔神临世一般,整张脸已被血的颜色覆盖住。   但比赛结束,他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   等手落下来,他的表情已和缓了下来,又恢复了原本明媚纯真的模样,他甚至还不忘歪着头,冲着顾惜年招了招手,“姐姐,我赢了耶。”   沉默的少年,面朝地,静静趴着。   鲜血从他身体之内涌出,再向着四方散了出去,显然是受了重伤。   负责清扫擂台的侍从们快速上台,将少年拖了下去,再用清水泼地,快速的清洁。   就在此时,段小白已走到了擂台的正中,背手而立,站在了骄阳烈日之下。   南疆蛊凰踩着舞步,一步三扭,妩媚而至。   她眉眼流转,轻轻嗔怒,纤指轻轻一点:“冤家,怎的又是你。”   ------------ 第157章 冤家,你找死   一股浓香,铺面而来,这南疆蛊凰所到之处,皆是香风袅袅,也不知是涂了多少香料。   段小白冷眸微眯,纵然对方万种风情,落在他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眼中,也不过是搔首弄姿罢了。   “冤家,上次被你弄伤的肌肤还没好呢,等会你对人家可是要温柔点,别再那么粗暴了。”   比情人间的呢喃还要温柔,比亲密无间的爱人还要深情,哪怕段小白那般不假辞色,蛊凰却也只表情哀怨,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   “这一场,你打算用上本命蛊吗?”段小白忽的开口。   蛊凰脸上的表情定格在轻轻的撩拨,很快那些情绪化为碎片,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情绪:“用不着任何蛊,我这双手就能杀了你。”   “不用蛊,你必死。”   擂台官已命人加快了修整的速度,大战一触即发。   “冤家,你可真是个狠心人。”蛊凰在眨眼之间又换上了另一张风情万种的表情,她的目光挪到了顾惜年所做的位置,手指轻轻一点:“那个女人,就是跟你一样,总带着暗金色面具的那个,她是你的同伴吗?”   段小白当然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冷着脸,蛊凰也不恼,眼睛灵活的转啊转:“不对,从初赛时起,你看着她的眼神与别人便是不同,所以,你喜欢她,是吗?”   “用上本命蛊,或许你能活命。”   段小白向左挪了一部,用自己的身体,隔绝在了蛊凰与顾惜年之间,将她的身体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冤家,原来你心里边竟然有了别人,真是令人伤痛欲绝,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擂台管才宣布比赛开始,蛊凰已裹挟着香风,直冲向了段小白。   一个照面,十几招已过。   生死之战,嘴上调笑是一回事,手上却是谁也没留情,直接奔着要害而去。   蛊凰吐气如兰:“我会证明,不用本命蛊,你的命要取,你喜欢的那个女人的命,也要取。”   “满嘴大话。”   段小白眼中有阴郁之色一闪而逝。   两个人再次斗在了一起,却绝不颤抖,交手的一瞬间,十几招便击出去,不管有没有打中对方,就又会迅速远离。   段小白素来出招极快,但南疆蛊凰竟也是丝毫不逊色。   进入决赛场,便是残酷的淘汰。   若不用上全力,只败一场,这一遭等于是白来了。   与小和尚斗败的沉默少年已永远的离开了,顾惜年坐在他的椅子上,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   圆寂稍稍擦了擦脸上的血,染了血的僧袍换成了干净的,就顶着那一脸的伤,他坐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姐姐,你在担心那个面具脸吗?”   顾惜年轻声纠正:“他的名字叫段小白,不要再喊他面具脸,因为我的脸上也带着面具。”   她抬起手指,敲了敲脸上冰冷的面具。   这种方式的纠正,比什么都管用。   圆寂立即吐了吐舌头:“我记得啦。”   接下来讲话时,他果然改了之前的称呼:“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段小白,他的武功很好,使虫子的南疆女人可不是对手。”顿了顿,他又说:“不过,那女人身上的毒虫子也的确是令人有些头疼,一个不小心着了道,把虫子赶出身体,可是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正说着,他突然有些烦躁,使劲的甩了下僧袍。   宽大的袍袖,将一道内劲甩了出去。   几片透明的的蝴蝶,周身闪动着不详的浅蓝色光芒,被内劲一分为二后,摔在地上,还扑腾了几下。   小和尚低吼:“玩虫子的,你再敢悄悄下蛊,小僧活劈了你。”   一阵强呵,震耳欲聋。   远远的传扬开了去,场内场外,许多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南疆蛊凰的脸色大变,可段小白的攻势已有了变化,他变缓了下来,踩着擂台的中心区域,脚尖画起了太极阴阳图。   “你,想要做什么?”南疆蛊凰诧异的看着他。   “速战,速决。”段小白给出了四个字,而后便宛若是厌倦了这样的交谈,任凭蛊凰多次挑衅,都不再开口。   “冤家,你站在一个地方,用脚尖画起了圈圈,难道这是要认输了吗?”   她的手指,轻挑的朝着他的脸颊探了过去,五根指甲之中分别泛起了蓝、绿、黑、紫和青五种颜色。   然而她的手指只来得及擦着他脸上的面具掠过,不及伤到肌肤,就被段小白捏住了手腕。   “疼。”蛊凰娇呼,趁机往段小白的身上贴近。   可她根本来不及触碰到他,整个人就被旋转出了一个圈,向外外砸飞出去。   蛊凰已觉得自己的脚尖,从地面上悬空着飞起。   她在等着段小白撒手,在这一瞬间,她会牢牢抓住,一击必杀。   没想到,段小白根本要松手的打算,另一手已取出了长软剑,就在这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空隙之内,冒着随时可能会伤到自己的危险,疯狂的朝着蛊凰功绩起来。   “你……”蛊凰急了。   她擅长偷袭,自远处攻击,但这样子被段小白拽着打,她根本不适应,几次想逃,可她根本躲闪不开,就在还能跟着他脚下的太极图,不停的绕着圈。   “放开我。”蛊凰拼了全力在回击。   隔着衣物,段小白的体温透了过来,她还是首次跟某位男子如此接近,即使是隔着衣物的接触,时间久了,蛊凰依然浑身炽烫,体内的本命蛊已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极致晕头转向时,蛊凰仿佛听到段小白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冽扬起。   “你竟敢对她出手。”   “我……”她一张嘴,差点吐了出来。   下一秒,腹部剧痛,剑锋竟刮着她的小腹横扫而过,若不是她躲闪及时,那一剑非要将之开膛破肚不可。   “可恶,你竟敢。”蛊凰大怒。   “这是替她讨的利息,接下来,才是胜负。”   段小白毫无预警的松开了手,而后,他拔地而起,长剑卷了过来。   蛊凰毕竟是南疆苗人部落的圣女,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南疆大巫师,保命的能力还是有的,尤其是在生死关头,更是激发了她的潜力。   顾不得疼,她口中发出嗷嗷怪叫,擂台的周围又有无数透明的蝴蝶,闪烁着浅蓝色的光,无声无息的汇聚过来。   “不可用毒。”擂台官低吼。   可是南疆蛊凰却仿佛听不到似的,长发随风漂浮,她瞪着段小白,“原来,你身上有伤。”   ------------ 第158章 蛊凰要用本名蛊   她本已是士气低迷,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整个人顿时为之一震。   牙根一咬,她身上竟然再次爆发出了浓郁的香,丝丝缕缕,无穷无尽的释放开来。   那些透明的蝴蝶,在吸入了香气之后,身上的浅蓝色光泽逐渐转深,竟变的诡异妖冶起来。   “我知你身上有克制毒物的能力,但我的蝴蝶,你怕是抗拒不了,冤家,真舍不得你死。”   嘴上说的缠绵,可下手却是极狠。   所有蝴蝶在同一时间朝着段小白汇集过去,覆在他的手臂、腿、背、腰身……   段小白尝试着甩开,可不论他如何移动,那些蝴蝶却是纹丝不动,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一只挨着一只,渐渐的填满了他身体各处所有的空处。   究竟有多少只,谁也数不清楚。   段小白的轮廓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道又发光的蝴蝶所组成的人形轮廓,不知从何时开始,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竟是整整齐齐,它们身上所释放出的蓝光,也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南疆的蓝翼食人蝶,好家伙,这么多。”圆寂眼力极好,一下子就道破了蝴蝶的来历,“这玩意,传说中喜欢吸人精气魂魄,在整个南疆也不多见。玩虫子的女人在南疆的地位肯定是很高,她已学会了驭使蓝翼食人蝶的秘法,面具……段小白怕是要遭殃了。”   段小白维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已经很久很久了。   顾惜年瞬间站起,直到此刻,她再也按捺不住焦急了。   “圆寂,有没有什么办法,驱散那些蝴蝶?”   小和尚抓了抓后脑:“有倒是有,但他被那么多蝴蝶吸了那么久,怕是已经变成干尸了。”   顾惜年的脸色极其难看。   “圆寂,你若出手帮忙,你在东盛国的这段时间,都可以住在我那儿,我必好酒好菜,妥善安顿于你。”   这话真是直接戳到了小和尚的心里最舒爽的一个点,他眼底的惊喜无限藏也藏不住,甚至还极其兴奋的使劲搓了搓手。   “快。”顾惜年心急如焚。   小和尚喃喃:“虽说比赛的规则是不允许别人去插手干预不是自己的比赛,但小僧也并非是要多管闲事。”   他边说着,撩起僧袍,盘坐在了大椅之上。   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再无一丝邪狞凶狠之色,整个人的身上仿佛闪动着一种佛光,乍一看过去金光璀璨,可若是瞪眼观瞧,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和尚开始诵念佛经。   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经文,只是最寻常的地藏经而已,可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便宛若具有一种特殊的力量。   那些扇动着蓝光的蝴蝶好似遭遇到了天敌克星,一扫之前的团结,竟仓皇的四散逃开了去。   就在这时,段小白突然动了。   他手上的长软剑,如同游龙一般飞舞。   往往一剑击出,几十只蝴蝶被斩碎。   长剑扫过,蝴蝶碎片便如雨般落下。   蝴蝶再是拼命扇动翅膀,速度终究是有限。   段小白单手用剑,三下五除二,竟然连一只蝴蝶都没放过。   “轮到你了。”他眼底全是邪狞之色,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竟泛起了可怕的红光。   蛊凰大惊,慌张躲闪。   一边跑,她还不忘一边冲着圆寂大骂:“臭和尚,谁让你念经的?”   小和尚已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仿佛根本听不到来自于外界的喧闹,只是将一部地藏经念的充满了禅意。   “喂,擂台官,那个和尚干涉别人的比赛,难道你也不管吗?”   段小白的一剑劈过去,蛊凰的头发被斩断了一束,她躲闪的速度哪怕慢一点,脑袋怕是就要当场搬家了。   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爱惜自己的长发的,更别提蛊凰这种,平素里对于长发已是精心养护,下人们帮她梳理长发,若是不小心弄断了几根,她都会大发雷霆,重重惩罚。   这几日下来,头发各种被斩,哪怕再是尽心去维护,仍是变的参差不齐,今日再被段小白斩下来几段,剩下来的部分,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擂台官,你没看到天子在上,你怎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的放肆小和尚与段小白狼狈为……”   顾惜年悠悠的打断了她的话:“什么时候和尚念经也会成为相助他人的手段了?若是小和尚念个地藏经就有那么厉害的法门,还比什么赛,和尚念段经,直接送对手去见佛祖,这不就成了?”   “你……”蛊凰暴躁的不行,哪里还有一上场时的淡定模样。   她想还口,可是段小白的那一柄软剑,便是追魂索命的利器,全场追着她走。   蛊凰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被段小白带着节奏全场跑,她有心想要使出大杀招,早些结束战斗。   可圆寂念的地藏经,就像是根根尖刺,直接往她脑子里钻,她根本不想听,但周围的嘈杂可以忽略,地藏经却是一遍又一遍,颇具震慑之威。   她身上藏着的毒虫、蛊虫,全都不安的躁动着,哪怕是她的百花香,隐隐也有无法镇压之感。   再这样下去,她真是担心,驭虫的秘法失了效果,连她体内的本名蛊都要叛主而逃。   她终于意识到,小和尚不是普通的小和尚,更不仅仅是武功厉害一点点的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大有来历,且自身的能力,明显是克制他的存在。   “你中了我的蝶毒,没有独门解药,你必死,让你赢了这场比赛,却最终失了性命,这你也不在乎吗?”   蛊凰的裙摆被割破,衣袖也划出了几条口子,身上的剑伤,大大小小的十几道,她满身是血,无处不痛,神情若鬼魅一般。   “蝶毒,很厉害吗?”段小白压根不予理会。   蛊凰见仍是无法说动段小白,脸上现出了一抹黯然之色,她的目光凄楚,望向高台之上。   恰好见那尊贵不凡的太子殿下面露不愉之色,哪怕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蛊凰依然知道,他不高兴了,非常的不高兴。   “冤家,你既不肯就范,我便与你同归于尽了吧。”她催动着体内的本名蛊,在秘法的强烈刺激之下,蛊凰只感觉一种燃烧一切的力量,从身体之内燃烧而起,她站直了身体,不再躲闪,怨毒的瞪视着段小白。   “不好,她真的要玩命了。”   圆寂停止念经,蓦低挣了眼睛。   他拉扯着顾惜年的衣角,小声的说:“姐姐,南疆蛊凰的本名蛊有些厉害,你到小僧身后来,免得着了道。”   “段小白,她在使用本名蛊。”   顾惜年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的那把长软剑上,她眸光坚毅,已是下定了决心,一旦情况危及,哪怕是拼着要承担干预比赛的责罚,她也得上场去,帮他一把。   “呵。”   段小白冷笑一声。   ……   ------------ 第159章 你在关心我?   长软剑单手一转,竟然如有了生命一般,自动的缠回了腰间。   蛊凰冲上,段小白便以掌相对。   轰的一声炸响。   从那诡异无比的蛊凰身上,一股黑色的浓烟,爆裂开来。   烟雾极其浓郁,将两人裹在了其中,外边只能若隐若现的看见他们的轮廓。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烟雾还未散尽,就见段小白步履缓慢,从中走出。   他也抬起头,看向了高台之上。   此刻,素来有与世无争的谪仙之姿的太子殿下,竟然起身来到木栏跟前,单手看似松散的搭在了栏杆之上,手指用力的捏紧,几乎要捏碎那一截硬木。   他与段小白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随即分开。   太子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口中喃喃:“这一场倒是十分精彩。”   段小白走到已经傻在当场的擂台官的身边,冷冷的宣布:“我胜。”   擂台官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正打算去到跟前,看一看南疆蛊凰目前是个什么状态。   段小白却忽然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恰好这时,有一只受了惊吓的麻雀,慌张无措,竟直冲着那片浓烟而去。   冲进去,冲出来,不过是眨眼之间。   但没飞出多远,麻雀忽的失去了生命,直接朝着地面砸落了下去,再无生息。   “这是毒?好生霸道。”擂台官被吓蒙圈了。   “不是毒。”段小白摇头。   擂台上,不准用毒,不准伤及他人,这是比赛的规则。   南疆蛊凰的确没有用。   不过,她的手段,神鬼难测,可是比用毒的杀伤力还要大一些。   “靠近就死,这可怎么是好。”擂台官作难的嘟囔着。   “再等等。”   段小白一说完,那黑色的浓雾果真便有消散的迹象。   没用多久,黑雾散尽。   大家就见南疆蛊凰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   至此,胜负已分。   擂台官宣布段小白获胜,而后有人将南疆蛊凰扶下了擂台,另外还有人用净水冲洗。亲眼目睹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这些负责打扫擂台的人,个个面带菜色,生怕那些诡异的蝴蝶、毒物都还没散尽,便只敢远远的泼了水,再拿扫把胡乱的抹几下。   “你怎么样?”顾惜年来到了跟前。   段小白沙哑的回:“无妨。”   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那南疆蛊凰实在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这一战,即使是赢了,那也是凶险万分,着实不易。   “你,到此为止吧。”顾惜年又劝。   纵然是在心里已立誓不再管这个恣意妄为的男人,可真的见他拼的那般不容易时,内心深处仍是被什么给触动了。   “无妨。”段小白说完,从怀里取了一只玉瓶,去了瓶塞,直接倒入口中。   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不急着咽下,就含在了口中,等着那些药合着津液,扩散开来后,再分几次咽下,以此来缓解从四肢百骸间涌现出的乏力感。   还是,托大了吗?   他感觉身体像是不再属于自己,单是抬手的动作,都似乎要抬起一座沉甸甸的高山。   “段小白,你不要固执,只是一场比赛,胜便胜了,不胜还有双人赛、多人赛,总会有办法的,过度消耗了身子,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即便是赢了又如何?你不觉得,这么做本身,便是得不偿失吗?”   有那么多双眼睛关注,顾惜年实在是不想说那么多。   但她一看到段小白满不在乎的模样,哪怕她此刻再说出许多,他依然并未真的听进心里去,这份无可奈何就甭提了。   “嘘,不要吵。”他的声音不如以往那边中气十足,整个人都透着虚弱。   顾惜年才要发作,忽的听见他软语相求:“我需要运功,调理内息,你帮我护法。”   她真的很想拒绝。   毫不留情,反唇相讥。   他段小白不是很厉害吗?   他不是自诩心有乾坤,运筹帷幄吗?   求她做什么?按照自己的性子,随意去操控啊。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倒是一个字也讲不出了。   顾惜年便来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来,让小和尚坐在了另一边,两人暗自形成了一种保护,可确保段小白不至于在不能自保时受到致命的偷袭。   第三场比试,金向北对上拓跋凉。   这是宿敌之战,更是盐帮与漕帮多年来明争暗斗的一个了结,双方的身后,皆有由数万帮众。偌大的声势,绝对是输不起的。   金向北几乎每次见到拓跋凉,都是会习惯性的大声挑衅,哪怕拓跋凉不肯搭理他,也一定是要声势夺人,百般的刺激对方。   唯独这一次,金向北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他的身上,换上了盐帮的服饰,代表着自己的身份。   “比赛赢不赢的不重要,只要打倒了你,本公子便不虚此行。”   拓跋凉凉薄的眯起了眼睛:“每次都要口出狂言,大放厥词,你不觉得自己很丢脸吗?”   “把你打趴下,让你喊一声爷爷,你就该知道谁丢脸了。”   两道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不约而同,选的全是重武器。   一个操起板斧,另一个提起了大刀。   每次板斧与大刀相撞,便会撞出火花飞溅,叮叮咚咚的脆响声,传出老远去。   这一对的比试,简直就像是在戏班的全武行在上演,围观者所图的就是一个热闹,他俩翻来覆去的在台上过了上百招后,不少人便自然忘记了刚刚段小白与南疆蛊凰的那一场颇为妖异的争斗,给人的感觉,也舒适了不少。   段小白以内劲驱散药力,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顾惜年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里有藏不住的担心。   他心底,竟是不自觉地划过了一抹暖流。   “我没事。”   “我知道。”   她已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便不再劝他放弃。   “他们比试完毕,下一场应该是你和周方。”   其实就算不看过去,也能时时感受到从周方的身上所释放出来的杀意。   是的,不仅仅是战意、敌意,而是赤裸裸的杀意。   他的妹妹,初赛被淘汰,这件事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顺带便恨上了将周圆淘汰的这些人。   恨,来的毫无道理。   不过像是周方这种本来就不讲道理的人,他恨了便恨了,别人休想左右他的想法。   顾惜年根本不在乎,只是应了一声“嗯”,而后便道:“第一轮比赛之后,会有一个时辰可以整装休息,我会想办法让琼宵过来帮你治疗,或者你有更加信任的人,也可以召唤他们过来。”   她一眼便看穿了段小白是在故意撑着若无其事。   “你是在关心我?”   那比粗粝的嗓音一吐出来,顾惜年便感觉到,无形之中,分明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她最敏感的地方,轻轻的抓了几下。   ------------ 第160章 念念不忘,怒龙回马枪   顾惜年面容平静,此刻从她的脸上,决计看不出半分异样的表情。   纵然心底已是巨浪翻滚,滔天洪水,可她却有办法去维持着表面最起码的镇定,不容许他看出半分端倪。   段小白把问题直接抛出来,她自是要稳稳的接住。   “你我来此,有着共同的目的,你救你的主子,我救我的夫君,既然是目的相同,我自是关心你的,希望你身体状况尽可能的好,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必然是越来越难。”   顾惜年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高台。   在那些堆起来的奖赏附近,七皇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楚国使者团所坐着的区域。   楚国的小公主楚玉环今日是盛装打扮,坐在那里,既是为了观赏比赛,亦是为了本国派出参赛的勇士来助威声势。   七皇子从前与她,在人前总是保持着距离,不肯过分亲近。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会主动来到了跟前。   楚玉环粉面飞霞,既羞又喜,一双眼眸锁定了七皇子,便移不开了。   两人有所顾忌,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更亲近的行为。   可是环绕在他们身边的那种火热的氛围,却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   不少人纷纷叹息。   原来,这位东盛国的中宫嫡子,竟然对楚国的小公主有意,还表现的那般明显,看来是好事将近了吧。   “呵。”顾惜年冷冷的一笑,便收回了眼。   恰好又对上了段小白微微眯起的不悦眼神。   “琼霄就在那边,跟石墙站在一起呢,你快点过去吧,我要准备去比赛了。”   顾惜年指着一个方向,催促着他快些过去。   “你还在念着他?”段小白本就是没有温度的嗓音,因为多了些怒气,这下更是寒气外泄,仿佛是要将人给冻僵了似的。   “念着谁?王爷吗?他是我夫君,我自然是念着他的,这有什么不对?”顾惜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段小白身上的冷意,瞬时消散了很多。   他瞥了她一眼,这一眼就仿佛将她全部都给看透了似的。   “王爷是个好男人,与你相配。”   顾惜年吃惊不已:“段小白,你真的是段小白吗?我真是很想掀开你的面具看一眼,就担心你不是本人呢。”   段小白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嘲弄笑意,便别扭的转过头去。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掀你面具的,反正我也不知道你面具后的脸长得是什么样,即使真的掀开了,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段小白呀。”   顾惜年的神情里有一抹极其复杂的心情,不过她掩藏的很好,并没有让段小白发觉。   “好了,时间有限,有话等赢了比赛之后,我们找机会再聊。”她固执的看着她,“琼霄的医术真的非常好,也完全能够值得信任,你过去,让她帮你治疗一下,好吗?”   段小白应了声,这次非常听话,真的直奔着琼霄的方向而去。   顾惜年看着他的背影, 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罢,再多思绪,还是得等到比赛结束之后再去计较。   现在,轮到她上场。   她的对手是周方,直觉告诉她,那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怕是进入十二席位决赛之中的对手里,最难对付的一位。   “小美人,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的?噢,我想起来了,你叫做银觉,很美的名字呢,让人会产生特别的遐想,对你藏在面具后的脸,十分的好奇,必定是极美的,才需要用这么丑陋冰冷的面具给遮挡着藏起来。”   周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袍,墨色的黑发,以火焰般的缎带系好,上配着一块美玉,清风吹拂,红袍汩汩而舞,他斜挑而起的长眉忧郁紧蹙,一举一动之间,竟有风情乍现。   他本就是男生女貌,平素里又惯于妖娆妩媚。   可今日里打扮的像是个新娘子似的喜庆,气质之中倒是多了几分英气。   “我也知,你是周方。”顾惜年抱拳见礼。   “小美人,几场比试下来,比起经历过的那些臭男人,我对你的印象是最好的。”周方的兰花指轻轻的点啊点,他轻笑,殷红的唇瓣挑出了一抹危险的弧度,“只可惜,你命不好,变成了我的对手,我呢,又不能让你赢,所以……你就只有先去死喽。”   他从腰间,解下了长鞭,啪的一甩,长鞭抽向了半空之中,发出宛若霹雳炸裂般的响声。   烈日之下,长鞭有银光闪烁,很容易便能看出来,鞭子里是缠着倒刺小钩,一旦被卷中,轻而易举就回被撕下一块肉来。   顾惜年依旧是拿了一把银枪,她放在手里掂了掂,的确是军中惯用的那种,略有些重,但用起来顺手的很。   “银觉!银觉!银觉!”   在初赛时亲眼见到这位戴着乌金面具的女子十战十胜的围观者们彻底反的沸腾了起来。   他们高呼着她的名字,组合在一起的声音简直要冲破云霄而去。   “生死有命。”   四字落下,顾家枪法如蛟龙出海,直奔周方而去。   身为顾家嫡女,顾惜年的枪法,尽得父兄的真传,挥洒自如,干脆利索。   周方用的长鞭,被困在了她的枪影之中,几次想要卷出,但无一例外,全都被银枪给挡住了。   “小美人,真是用的一手好枪。”周方笑着赞美之后,长鞭忽的换了个方向,卷破长空,直奔着顾惜年的纤腰而去。   他的角度变幻的极为刁钻,上一招还未用出,下一招便改了方向,取的便是一个“诡”字,令对手不可捉摸。   顾惜年临近危机关头,银枪同样旋转了一个方向,直接穿破了鞭影,不守反功。   “怒龙回马枪。”   “怒龙回马枪!”   跟顾惜年同时喊出一样的话语的,竟然端坐在龙椅上,全程盯着比赛的皇帝陛下。   他此刻已站起来,嘴唇有点哆嗦:“朕没有看错吧,的确是怒龙回马枪,那是顾鹰改过的招式,在原本回马枪的基础上多加了几分变化,取名曰怒龙回马枪。那个女子,她怎么会这一招?”   ------------ 第161章 顾惜年与周方之战   景德公公就站在龙椅之后,别人都在关注着赛场上精彩的比赛,他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皇帝的身上,随时关注着皇帝的每一个情绪的变化,以便于在最恰当的时机更换热茶,送上凉帕,不动声色的满足皇上的所有需求。   他能长盛不衰,一直待在皇帝身边,被视为左膀右臂,也是有些原因的。   听见皇上发出了这样的惊诧声,景德公公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他压低了嗓音,轻轻的说:“老奴曾有耳闻,说是护龙卫内自有一套特殊的功法,集百家之所长,收纳天下武功绝学,再说这顾家枪本就是公之于世的一套枪法,当年为求抵御外辱,顾鹰在边关几座大城推行的是全民为兵的法令,还将顾家枪传了出去,希望百姓们能多学多用,在关键时刻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保住性命。因而,有人会怒龙回马枪,倒也不足为奇。”   皇上阴沉沉的看了一眼永远是笑容可掬的景德公公:“你是说,这只是个意外?”   “皇上,顾家那丫头不就是赐给了唐王为妃,会不会是她……”皇后轻声提醒。   “倒也有这种可能。”皇上面色阴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满是怒意。   “唐王妃入府不过是数月,唐王一直重病昏迷,听说就没醒来过。护龙卫只认一人为主,即便她身为王妃,也不过是多了三分敬意,不会有更多了。如此环境,唐王妃又怎会把家门所学的枪法,教给护龙卫呢?”景德公公摇了摇头,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皇上刚刚不是说了么,这怒龙回马枪就只有顾鹰会,虽说顾家枪在民间和军中都有很多人在学,可哀家料想,任何一套武功之精髓,那全是家传的荣耀,是保命的不二法门,顾家人再是无私,也不可能对陌生人倾囊相授吧。”皇后捏起了小扇子,轻轻的扇了几下,话里话外之间,都在暗示是顾惜年把怒龙回马枪教给护龙卫,所以擂台之上的那名护龙卫才能将顾家枪使的虎虎生威,逼退了强敌。   景德公公双手抱拳,先是冲着皇后深深一揖以示敬意,而后才道:“即便是唐王妃所教,更是可以理解,她已嫁入了唐王妃,享受唐王所带来的荣耀,无论于私于公来讲,她都是这天底下最最希望王爷能够痊愈之人,肯把家传绝学拿出来,不过是为了救夫,夫妻本为一体,救了唐王便是救了她自己,一套传的遍地皆是的功法罢了,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如此一说,倒也在理。   皇上脸上的阴沉散了几分。   他把周德海喊了过来:“唐王的身子,近来可有转好些?”   周德海恭回答:“毒入骨髓,蔓延全身,纵然是有服下解药,命能保住,这身子也已经寸寸掏空,一身武功修为更是废掉的了。”   “你亲自去看过了?”   周德海点头:“每日两次,奴才都会过问当值的太医,每十日,奴才也会亲往唐王府,从不敢怠慢。唐王的身子,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也就是强行吊着命罢了,说不上什么时候,他就……唐王府那边也已准备好了后事,有一日,奴才亲眼看到,他们停在后院里的金丝楠木棺,还有入殓所需的一切物品,全已备好,整整齐齐的堆在那儿,就等着呢。”   皇后用画扇轻轻挡住的唇,烟波流转,难掩喜意。   她却是有些恼火的斥责:“周德海,这么喜庆的日子,你却非要说那些晦气事,快点住嘴,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   周德海赶紧告罪,退到了一旁,果然不再开口。   皇上目视前方,锐利的眼神先是落在笑容温柔的七皇子和一脸娇羞的楚国公主那边,定格了一小会后,又落在始终一派风姿稳稳端坐的太子身上,最终才转到了擂台中央,那个脸上扣着玄金面具的女子将一杆银枪用到出神入化,将身穿红袍的对手,攻的节节败退,这一场对战,一开始就已经进入高潮迭起的境地。   欢呼的人声太大,仿佛整个京城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景德?”   听见皇上的呼唤,景德公公上前半部,躬着身子等待命令。   “擂台上那个穿红衣的,好似太子府里养着的家奴?”   景德公公赶紧回道:“皇上真是好眼力,那人叫周方,还有个妹妹名叫周圆,是对双生子,从前的确是太子府上的 奴。但十四年前,这对双生子的父亲为护主而死,太子感念其救命之恩,便让兄妹俩脱了奴籍,转为良人。”   皇帝冷哼了一声。   景德公公立即明白了皇帝没说出口的意思,他先给皇上换了一杯茶,才开口道:“四国大比今年放在了咱们的国家举办,这是多少年才能赶上的一次盛事,就连老奴都想跟着参与一二呢。只是老奴是皇上身边的奴才,最最要紧的事便是伺候好皇上,便必须绝了这念头;可太子却是不一样啊,他还是想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派出些人手,拿到漂亮的名次,也是为国争光,皇上一高兴,太子这就心里边欢喜了。”   “太子给你使银子了?你这么替他说好话。”   别人若是听到皇上这样子讲,必定是要跪倒在地,连声喊着冤枉。   可景德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早已对皇上的情绪变化,揣摩的无比精准。   他憨憨的一笑:“老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吃穿用度皆是极好,对金银俗物并不放在心上,拿来也没用,所以并不曾收过任何人给的金银。之所以多说了几句,也只是有感而发罢了,皇上可千万不要怪罪老奴多嘴。”   说完,就开始自己扇自己的嘴巴,抽的那叫一个响亮,丝毫没用御前第一红人该有的架子。   才抽了三下,皇上就让他停手了。   “你啊,说话就说话,自己打自己做什么,被别国的使臣看到,又要编排朕,背地里说朕残暴,连近身的太监要要狠心欺凌了。”   “老奴是想跟您表一表忠心,往后再不敢多嘴了。”景德公公满眼感激。   “你的忠心,朕心中自是清楚的。其实太子的心思,朕也是清楚,这几年,的确是冷落他了。”   皇后一听,瞬间立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变的警惕了起来。   “皇上……”   她娇娇软软的喊了一声。   谁知,皇上却极其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景渊最近与楚国的公主,走的太近了些,众目睽睽之下那般亲近,他是想做什么?”   皇后听到这话,直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臣妾知道了。”   皇上不再开口。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擂台中央,此刻周方似已重新找回了主动,正轮圆了长鞭,朝着顾惜年一通猛抽。   长鞭之上,倒刺密布。   在眼光之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泽。   ……   ------------ 第163章 成为了传奇   顾惜年躲闪的很是狼狈,她已被鞭子卷中了三次,衣服划出了一道道破损的痕迹,血也慢慢的渗了出来。   周方的眼中透出了疯狂的光:“你赢不了,你必死……”   他宛若已经疯魔,一边念着,一边疯狂的进攻。   顾惜年的伤不轻,可是周方身上的伤同样也很严重,顾惜年的银枪,刺中了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挺大的血窟窿,可周方只是扭了扭肩膀,不见半分痛苦,更没有迟钝,迅速的冲了上来。   “用了药吗?”   顾惜年原地一滚,躲开了密布的鞭影,来不及喘息,下一波攻势已经到了。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周方狞笑,身上红衣鼓出了一片血色,正面对上,不止是觉得他神情诡异,更会被他所释放出庞大压力给惊住了。   那神情,似傀儡,更似鬼魅。   他不知疼,不懂怕,不晓得后退。   脑子里似乎留下的就只有杀戮的残念,当他锁定了顾惜年,整个人全力以赴的投入其中,周遭世界的所有,周方已全部在意了。   “不仅仅是药啊,好像连神智都不那么清楚了。”顾惜年摇了摇头。   从初赛时起,种种迹象已经表面,周方和周圆这对兄妹是太子派来的人。   而在不久前结束的那一场属于段小白和南疆蛊凰的战斗之中,每有重大决定,蛊凰都会忍不住抬眸,朝着看台上端坐的太子的方向望过去,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已猜测,蛊凰也是太子的人。   那么,太子将这些高手送进了决赛,他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换一种说法,在那些赏赐当中,有哪样是太子看重,并且需要费尽心思去获取的呢?   边战斗边思考,已是分心二用。   顾惜年又被鞭影扫中,狠狠吃痛后,她端正了态度。   银枪不再一味的直冲直打,周方擅长出其不意,那么她便不可以循规蹈矩的方式来应对。   “小美人,你斗不过我的。你那些招式,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拿来强身健体勉强凑合,但用来杀人,却也是……”   噗嗤——   顾惜年的长枪,刺入了周方的小腹。   他表情一窒,神色之间涌出万分不敢置信的诧异。   可预想之中的痛苦、难受、破败并没有出现,周方单手握住了她的枪头,死命捏紧,五指用力,咔嚓一声脆响之后,枪头被折断而下,一分为二。   他的手上,还留存着那一截枪头,轻轻的拔出,不见血迹。   “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小美人,如果你现在放弃,主动走下擂台认输,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周方是用着那般傲慢的姿态在讲这番话,但话语之中也多了三分尊重。   但那纯粹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你身上穿了刀枪不入的软甲?”   银枪刚刚刺进去时,有一种强烈的滞顿的感觉,绝对没有刺中皮肉时的那种陷入的松软,所以顾惜年判断,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在练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家硬功,要么他身上穿着宝甲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联系到之前她已经用银枪在他肩膀上捅出来了一个挺大的血窟窿,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猜呢。”   周方妖娆一笑,中上之姿的容貌,竟是那般风情万种。   顾惜年冷冷的勾扯了一下嘴角,手上的断枪,直接往地上一扔,眼神已在四处搜索,去寻找更加合适趁手的武器了。   “还是不死心?”周方胜券在握,瞧着她的不服输的模样,竟然还很有心情的笑了出来。   “都已经走到了这里,直接说放弃,可不是我的作风。”   顾惜年来到了擂台的边缘,她冲着段小白一伸手:“我要你的重剑。”   段小白本是断然稳坐,一听这话,瞬时眉头轻轻的挑了起来。   那把大剑,平时被他抱在怀里,今日自然也是带了过来。只是始终没什么机会来用,就干脆放在了脚下,用软皮剑鞘包的妥妥当当。   顾惜年的要求虽然很意外,段小白却是没有犹豫,拿了剑,凌空抛了过去。   这把剑极大,也是极重。   顾惜年心里有数,直接双手去接。   重剑出鞘,软皮剑鞘又被她丢回给了段小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且是非常的自然而然。   “真是好剑。”顾惜年赞了一声。   此剑看似古朴,没什么特别,没有多余的造型,甚至连剑柄都是与剑融合在了一起的设计,只是用布条稍微缠了几下。   然大道至简,并非是要做的花里胡哨,才能显露出它的不凡。   顾惜年是识货之人。   重剑入手,便发觉了那份简单背后都特别之处。   比如这剑非铁非铜,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通体暗沉,阳光落在上边,所有光线都仿佛是被吸收了一般,完全没有反射。   顾惜年尝试像段小白那般单手用剑,然而不行,太重了,无法做到挥洒自如。   她的功夫与段小白之间还是有所差异。   但单手不行,双手却也是可以的。   “周公子,你小心了。”顾惜年提醒了一声,便带着那把与她身形并不匹配的重剑,迎面而上。   “这一次,我要掀开你的面具,看一看你的脸长的是什么模样。小美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鞭太利,只希望不要伤了你的脸才好。”   周方的感慨,也仅仅只是感慨罢了。   当他挥鞭,便是毫不犹豫的直接冲着顾惜年的脸部而去,看样子是真的要对那面具下手。   顾惜年几个闪躲,就已习惯了重剑的分量。   面对劈头盖脸抽来的鞭子,她扬起巨剑,直接劈了过去。   简简单单的一招排山倒海,只要用的恰到好处,仍是能取得极大的成功。   那鞭子看上去相当软韧,是件难得的好兵器,可是在巨剑的面前,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一剑劈下去,比切菜瓜还简单,鞭子直接斩断,一分为二。等顾惜年又劈一剑,鞭子就又成了两截,拿在周方手里的那半根,短的可怜,只能用来做马鞭来用了。   “你!”周方苦笑不得,盯着鞭子看了一会,果断扔到了一边。“你得了一把好剑。”   “嗯,接下来就是你了。”顾惜年宣布完毕,也不等他再去找到趁手的武器时再进行攻击,直接攻了过来。   周方左躲右闪,他吃惊的看着顾惜年的动作,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能把重剑用的那么利索。   可顾惜年硬生生的将一把重剑,舞出了残影,既快且急,杀伤力惊人。   纤细的美人,手舞巨型重剑,这对比分明的场景,又一次将赛场点燃了。   无数人在呼喊着“银觉”两个字。   自此,脸上罩着面具的高手银觉,成为了京城之中的传奇。   ------------ 第163章 不肯死   周方最开始是真没瞧得起顾惜年的那一把重剑,一对一的比试,场地有限,进退都得计算着方位。且女子挥舞重剑,受限于力量,体力方面也无法长时间支撑。顾惜年的身形看起来那般纤细,周方料想,她也只是一时冲动下才会选了重剑,真的使用起来,等到力气用尽时,怕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惜年随手从别人的手上拿过来的重剑,一开始手臂看起来还有些迟缓,挥舞几下之后,很快就变得灵活起来。   那柄重剑,吹毛断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顾惜年的攻击几乎没有停止。   她就像是在沙场上冲锋的将军,前进!前进!前进!这是她百战不屈的念头。   “你这女人……”周方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跟着便陷入到了疯狂的闪躲当中。   擂台就那么大。   沿着擂台的边缘,摆着十二把大椅。   而规则就是,不管怎么躲怎么闪怎么退怎么逃,都不能超过椅子围出来的这个圈,一旦出去了,便宣告了失败。   周方红衣飘飘,仗着轻功不错,就带着顾惜年在场上兜圈子,他本意是想不动声色的卸掉顾惜年的力气,她扛着那么重的一柄剑,绝对支撑不了多久。   没想到,顾惜年只追了一圈,便识破了他的想法。   干脆在场地的正中间处,也划出了一小片区域,她脚下踩着太极阵,只在阵势中央画起了圈,而重剑也够长,踏出一步便可在任何角度与周方交上手,如此以来,周方的策略全破,他心中暗暗叫苦,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只能另想别的对策。   擂台左右,分别陈列了四处武器架子,上边摆着十八般兵器,且都是相当不错的品质。   周方抓起了一把劈山斧,横挡过去,斧子直接被重剑劈开了刃,一下就不能用了。   周方又去拿长棍,打算以巧劲攻之,结果依旧是不行,重剑对付长棍,不亚于铁刀切豆腐,轻松到不费什么力气。   周方再取了一把长剑,才做出了一个刺出去的动作。长剑被顾惜年一斩为二。   他只得再去找,再去取……   没过多一会,地面上已经丢满了各种断掉、毁掉的兵器,而周方也已是无兵器可用,只剩下赤手空拳,来对上顾惜年。   “得一把神兵,如虎添翼,这一场,你赢的不够光明磊落,我输在没有趁手的武器。”周方目光燃烧,恨恨的一摆长袍,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寻常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没有他一个大男人把嗔怒怨怼表现的淋漓尽致。   “喔?”顾惜年挑了下眉,指着手臂上的伤痕说:“长鞭没斩断之间,你用起来可是很顺手的,瞧,我身上的伤就都是你的杰作;怎么,武器上的优势不如人了,你又要拿这个来说事吗?”   周方转了转眼睛,兰花指一点:“不然,你放下那把剑,我们比试拳脚。”   “嗯?”   周方见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还以为有戏,赶紧再接再厉的劝:“四国大比是多么庄重的场合,任何一场比试都要经得起推销,你越是想扬名立万,越要赢的堂堂正正……”   一柄重剑,迎面斩来。   周方躲闪的步调哪怕慢上半分,他都要变变成剑下厉鬼,身体被直接一分为二了。想想这把重剑,切刀枪剑戟都跟切豆腐一样利索,更别提去劈人的身体了,简直不要太容易。   呼吸之间,就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周方的脸色煞白煞白,好半天才找回了心跳。   “你干什么。”他娇斥了一声。   “上台之前就已签好了生死状,这边意味着只要开战,为了赢可以用上各种手段,上一场的南疆蛊凰,又是放虫子又是放毒,怎么,到你这里,用一把重剑都算是不讲武德了?”   周方被质问的回不上来。   顾惜年冷笑:“拖延时间也没有用,我必须要赢。”   “那也未必。”周方勾了勾嘴角,一甩长袍,骇人的杀气扑面而来。   “呵。”顾惜年不再废话。   接下来的战斗,才是真正的没有废话。   顾惜年是下定了决心要速战速决,她一鼓作气的冲了过去,哪怕周方再是中途交谈、询问、说话,她也只当他是在拖延时间,根本不予理会。   周方十分忌惮她手上的重剑,想要近身夺剑,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心里着急,担心如此下去,自己不止是赢不了,还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可恶。”周方恼火的低吼一声。   分神一看,却见擂台之下,有人用软轿抬了一人,来到了附近。   轿子上坐着的那个,面容憔悴,被一条厚被子裹着,勉强固定住着身体,不至于会栽倒了下去。   可不正是他的妹妹。   “圆儿?”   周方目光锐利,瞪着那个站在周圆附近,笑吟吟的中年人。   只是一个眼神对视,对方眼底所透出来的威胁,已尽数表达给了周方知道。   这一站,只准胜,不准败。   否则,他们兄妹两个都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巨大代价。   周方恨恨的一咬牙,转身朝着顾惜年冲了过去。   他此刻,舍身忘死,早已将一些顾忌放下。   九族诛灭,父母早逝,仅存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那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羁绊,也是他最在乎的存在。   顾惜年此刻是明显的感觉到,周方的攻击加快了不少,当一个人拼了命时,体内的潜能会无限的爆发开来,不顾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得偿所愿。   “死。”   顾惜年单手撑着剑柄,一个跳跃,重剑刺入擂台中央,她的身体翻到了正对面,这才躲开了周方致命的一击。   “再死。”   周方又攻了过来。   他的红袍,掀起一道令人不安的云浪,仿佛是要将人裹进了那血色的气氛当中。   “死吧。”   暴走状态的周方,彻底丧失了理智。   顾惜年只围着重剑,灵活的闪耀身体,擂台周围,随着他们的每个惊险的瞬间,发出了一阵阵“嘘”“噢”“啊”之类的声音,显然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集中了过去,每个人皆是目不转睛,生怕一个不留神,会错过了许多精彩的画面。   而身为对手,被周方全力以赴的攻击,顾惜年的压力无疑是最最大的。   “我不能死。”她挨了几下,一个没憋住,口中的鲜血吐出了出去。   周方面露喜色。   ------------ 第164章 两国对决之战   可下一瞬,情势突然有所逆转。   原本是在周方正前方的顾惜年,突然一个急速的转身,竟是逆着方向,与周方擦肩而过。   她的速度太快,做出反应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就到了周方的身后去。   这是等待了很久,才等到的时机。   周方想要回神,却已是来不及了。   顾惜年一记手刀,正砸中他后脖颈处。   周方闷哼了一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顾惜年并不停顿。   迅速弯身扯下他的腰带,三旋两转,将周方的手倒扣在背后,结了个军中常用的结,这种结很是有技巧,越是挣扎便扣的越紧,力道越大便扣的越死,除非有人用刀子割断,否则决计是没办法逃脱的。   她轻轻的吐了口气:“赢了。”   擂台官走了过来,正准备宣布这一局的比赛结果。   没想到,周方竟然醒转了过来,他还不是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看周围,锁定了顾惜年之后,就打算再进攻一次,这才发现,双手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   “你输了。”擂台官冷冷宣布。   周方嘴里发出宛若野兽一般的怒吼声:“放开我,我没输,我不能输!!”   他一边怒吼,一边还尝试着想要去把束缚挣脱开,然而根本没用,虽然用的只是他的红色腰带,可顾惜年是系在他两根拇指之上,手腕也缠了几缠,反手背后的姿势,周方根本用不上力气,嚎叫了好一会,他终于累的气喘吁吁,安静了下来。   顾惜年此时已经坐回到了大椅之上,她的手指,在比试时劈断了一片指甲,便曲着手指认真的研究断甲,小心翼翼的将折断的部分取出,尽量不要撕扯到血肉。   她的神情很专注,似乎已经忘记了面前所发生的事。   段小白本是在她身旁的位置闭目调整内息,忽的鼻端飘过了一抹浅香,将他的心神全都从入定的状态之下拉扯回来。   张开眼的瞬间,就看见了她满是鲜血的手指。   他的眼底瞬时划过了一抹阴霾,想都没想,把他的手给拉了过来,仔细的看着指端的血肉模糊。   “疼吗?”   “疼。”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话语里多了多少外泄出来的异样情绪。   她发觉了,但也只是挑了下眉梢,假装一无所觉。   下一瞬,段小白竟然毫无预警的出手,将她的手指夺了过来。   “做什么?”   她的拒绝,再他那里,毫无意义。   他攥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的怀里:“我有药。”   那纤长细白的手指,就顶着这么一点殷红,看上去刺目极了。   他忽的心虚不宁,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子。   顾不得此时此地,也懒去理会那么多双眼睛在探寻、猜测。   他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取了药出来,轻之又轻,帮她涂抹均匀。   一股清凉的感觉迅速蔓延,她收敛了疼痛,他也有些迷失。   “段小白。”顾惜年抑制着不安,轻唤了他一声。   可他攥着她手指的力道依然是那么重,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顾惜年藏在面具后的俏脸,此刻已染满了红霞。   她又唤了他一声。   段小白如大梦初醒。   他的神情里透着复杂,但没有急着立即放开,只是用那种极其复杂难懂的眼神,凝住了他。   “手帕呢?”他问。   “什么?”顾惜年没有听懂。   “你的手帕。”他耐心的重复。   虽然不懂他想做什么,顾惜年却还是取了出来,递过去,交到了他的手上。   段小白将那块漂亮的锦帕缠住了她的手指,再用剩余的部分,系住了手背和手腕,固定妥当之后才道:“要小心。”   这一本正经的话语,透出来的情绪,完全藏不住。   可当他抽回了手指时,一切化为幻梦泡影,便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了。   顾惜年不明所以,有几次,她悄悄的去看他,却发现段小白一直在认真的去看接下来的比赛,刚刚的那一丝温情,仿佛是不曾存在过。   她不禁懊恼了起来。   但其实又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生出这样子的情绪。   ——   整个上午的比赛,每一场的速度都进行的很慢。   到了决赛阶段,十二位入选者无一例外皆是高手。高手之间的对决,总是透着艰难。   金向北与拓跋凉之战,最终出乎意料的,竟是以那个咋咋呼呼、吊儿郎当的金向北获胜而告终,看的出拓跋凉也是在努力过了,只是金向北是混混的打法,看似融合了百家之长,招式里也有各路武术名家的精髓,然而他居然能够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给融了起来,竟变成了一种独属于他所有,颇有点神出鬼没的套路。   在决赛之前,金向北从不曾展露过;哪怕是在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在小心的将实力,隐藏在分寸之间。   到了决战之时,突然暴露而出,拓跋凉是防不胜防。   足足有三次,他被砸趴着单膝跪在地上,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其实若是金向北急着结束,比赛最少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但金向北偏偏就不,他噙着一抹坏笑,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拓跋凉放倒在地。   每回拓跋凉爬不起来的时候,他还要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言语攻击。   激的拓跋凉心头火蹭蹭窜,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就又中了他的下怀,非得找个机会,再把拓跋凉给打趴下了。   拓跋凉最后是直接晕在了擂台之上,金向北一再确定他是绝对爬不起来了,这才不甘不愿的让擂台官宣布比赛结束。   被人要来扶拓跋凉,金向北也不乐意。   他把人打了个半死,他还弯身把人给抱起,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摔在肩膀之上,扬长而走。   后边再上台的两组,是其他三国的选手,两位来自于楚国,一位是来自于北国,另一位来自于南疆。   比赛最后,北国与南疆的两位相继被淘汰,倒是楚国派出的两名选手竟然全都留了下来,一个高高瘦瘦,身形敏捷,名叫唐初八,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年岁是所有进入决赛的选手里最大的,已经接近四十岁了,他叫玉壶冰。   看台之上,楚国小公主欢天喜地,脸上的笑容就没褪去过。   “传本公主的命令,厚赏唐初八和玉壶冰。”   有人提醒:“比赛还没结束,现在赏赐,是不是有些早了?”   楚玉环信念不改:“什么结束不结束的,不打紧的。赢一局,本公主就赏一次,非要我楚国的勇士们充满了奋力一搏的勇气,更是要他们知道,只要豁出命的赢了比赛,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我楚国也不吝惜的给他们。”   “是!”   楚国传令厚赏,当那满当当的贵重之物被端到了擂台边放到了唐初八和玉壶冰面前时,果然是引得不少人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楚玉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不错的大好事,忍不住朝着七皇子望了过去。   七皇子背对着她,在与几个手下交代事情,并未接收到她情意绵绵的笑容,小公主禁不住有些失望了。   接下来,便是六进三的次决赛了。   入选的选手分别是段小白、银觉、金向北、圆寂以及出国的唐初八和玉壶冰。   这简直就像是东盛国与楚国在赛场之上的对决之战。   ------------ 第165章 姐姐,我想吃   京城上下,大大小小的几十个赌盘,迅速的沸腾了起来。   小和尚圆寂不能算是四国之内的代表成员,金向北虽然是东盛国的子民,可其实他更多代表的是盐帮。天下一分为四,东盛、楚国、北国和南疆,唯有盐、漕两帮,贯穿都南北、东西,属于四国,但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国。   那么,去掉这二人,剩下的段小白和银觉代表了东盛国,唐初八和玉壶冰则代表了楚国,如此泾渭分明的对垒,从个人之战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的博弈,赌场稍稍一做煽动,爱国之心熊熊燃烧,汇集而来的赌资,瞬时翻了好几倍。   随着选手的淘汰,围坐在擂台的大椅之间的距离被分散的越来越远。   顾惜年坐在那儿,其实注意力并没有完全的放在比赛这件事上。   她垂眸,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块手帕,竟是段小白亲手帮她缠上的。   这男人,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心里边又是如何想的呢?   正胡思乱想的空档,就见又有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噙着一抹笑吟吟,朝着擂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次竟然是东盛国皇帝身边的景德公公亲自来了,彰显了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   “洒家是奉旨,来送签桶的。”   景德公公虽是当红的大太监,可脸上是找不到一丁点骄奢之色,对待任何人,都显得平易近人。   他手上的签筒,造型更为华丽。   单单是这个器物,便已价值连城。   里边是用最润的翡玉雕琢而成的长签,以金丝雕花的工艺内外缠出奢华的造型,不经意间就透出了一股极其气派的感觉来。   景德公公从前是认识顾惜年。   因而顾惜年担心会被认出来,全程都是神情谨慎,尽量不从小心方面露出破绽。   “诸位勇士,此前的比赛非常之精彩,望诸位再接再厉,更进一步。那么,请抽签吧。”   景德公公将六根长签全取了出来,将有颜色的那一边并排放好,沿着擂台走了一圈,让六人看个清楚。   “六根签,在尾端的区域,两根缠着白色的银丝,两根缠着金色的金丝,两根没有缠,是翠玉本身的墨绿色,抽中一样颜色的签,即为对手。”   确认无误后,景德公公才将之放进了签筒内,亲自抱着签筒,让他们挨个来抽。   轮到段小白时,景德公公细着嗓音说:“小心着些。”   顾惜年听的心里边一跳,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在想,景德公公这满是担忧的四个字,带着几分熟络,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嗯。”   段小白应了声,依然是平时那种冷漠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对方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而多上半分热络。   段小白抽到的金丝的长签,而同样抽到金丝的是楚国的唐初八,他们便是下一场的对手了。   景德公公也不恼段小白的冷淡,他端着签筒,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姑娘,请。”   顾惜年抽到了一根出来,签头墨绿色,与金向北抽中的是一个颜色,他们为对手。   小和尚圆寂与楚国的玉壶冰是一组,但为求公正公平,景德公公还是让他们两个也抽了,确认是银丝长签无误。   午饭过后,休息一个时辰,将进入次决赛。   四国大比专门为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地方,每人一间白帐篷,里边的吃穿用物一应俱全,还安排有俏美的丫鬟伺候着。   顾惜年才进了白帐篷坐下来,琼霄就撩起了门帘走了进来,手臂里挎着一只食盒。   “这是为姑娘预备的午饭,有热汤,也有清水,您还是吃着家里的东西更为稳妥一些。这帐篷里摆着的,哼,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琼霄不客气的把那些看起来丰盛又美味的食物全堆到了一边去,连桌布都要换成自己带来的才能放心。   顾惜年坐下,问起的却是别的事:“你刚刚帮段小白检查时,他的伤怎么样?”   提起这个,琼霄脸上的轻松是一点都不复见了。   “昨晚上才处理好的伤口全撕裂的不成样子,今天新填的那几道,又是道道入骨,他也真是条硬汉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属下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人,处理那些伤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顿了顿,琼霄把声音压的更低:“好歹是位金枝玉叶,多么娇生惯养的人儿,怎的就能对自己下的了手。”   这脱口而出的喃喃自语令顾惜年神情大变,她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指了指窗外,意思是隔墙有耳。   琼霄无意之中说出了一些大秘密,也有点心慌,她捂住了嘴,撩起帐篷的布帘,向外望去。正是午间最热的时候,人人昏昏欲睡,也没什么人在帐篷外走来走去。有值守的侍卫,远远守着,没有召唤,不会靠近。   “属下鲁莽了。”琼霄有点懊恼的认了错。   “以后不要再提这些了。”顾惜年吩咐。   “是。”琼霄福了福身子。   就在这时,门帘子一挑,一个人走了进来。   光溜溜的脑袋圆溜溜的眼,一身青色的僧袍,穿出了几分飘逸的感觉。   大约是听到了最后的一句对话,接口问道:“姐姐不让琼霄以后再提什么呀?”   小和尚的身上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活泼感,平时不过是故作老气横秋,撑着稳重罢了。他的那些面孔,全都是针对着外人,到了顾惜年面前,便尽数的收敛了起来。   “圆寂,你不回你的白帐篷里边去午睡,来这边做什么?而且这是我家姑娘的地方,你也不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之下,随随便便的往里冲呀。”琼霄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小和尚只是笑,只当没听见,他直接冲着顾惜年走了过去。   “姐姐,你这儿有吃的吗?”   顾惜年让琼霄搬了椅子过来,给圆寂先坐下。   而后才问:“有的。”   琼霄是见识过了小和尚的饭量是多么的惊人,连忙护住了食盒,坚决不准他来抢。   “你自己的白帐篷里没有吃的?”   小和尚歪着脑袋回答:“有啊。”   “那你怎么不回去吃自己的那份?”   小和尚憨憨的一笑,两手一摊,无辜的答:“吃没了。”   他盯着顾惜年的眼:“姐姐,我没吃饱。”   琼霄拎着食盒,立即送到了较远的位置,唯恐小和尚的吃货劲儿一上来,不管不顾的要抢。   “你没吃饱,那边还有吃的,不过是比赛方给选手准备的,万一里边被下了毒、掺了药,你可要自己去承担。”   琼霄也算是把丑话给讲在了前头。   圆寂的眼睛亮晶晶,看向了顾惜年,期待的问:“姐姐,我可以吃吗?”   ------------ 第166章 段小白的特别   顾惜年微笑:“琼霄的担忧不无道理。”   圆寂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有毒有药也就相当于是加了点作料,小和尚的肚子里有乾坤,最不怕的就是那些阴私伎俩。”   说罢,搬着椅子就到了那一堆好吃的跟前,欢天喜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快活极了。   不过,他倒是也守着斋戒,只取素食,荤腥是不碰的。   白帐篷外,又有脚步声响起,来到跟前却是停了下来,似是在犹豫。   顾惜年望了一眼琼霄,琼霄心领神会,便来到了门前:“是谁?”   段小白回答:“我。”   琼霄回眸望去,见顾惜年端着一杯香茶,似乎出了神,没有要放段小白进来的意思。   “段统领,您不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准备,来找咱们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段小白回答:“是。”   琼霄顿时觉得对方还真是实诚的很,她话语里表达的意思明明是拒绝,可他就像是听不懂,直接顺理成章的应了下来,弄的她都有点不好接了。   于是,她只能直言了。   “段统领,有什么话等会在擂台上说不行吗?姑娘睡下了,她得好好保存着体力,下午的那一战并不容易,务必要好好准备。”   段小白沉默着,可是,并不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去。   顾惜年也没任何反应,她只是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手绢,就那么出了神。   可是把拦着门的琼霄给难为坏了。   “段统领,您身上还有着伤呢,本来就不该来比赛了,可您非得坚持,不如还是回去,好好调整内息,休养妥当之后,才能应付接下来的……”   门帘,被挑了起来。   段小白逆光而立,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比血味更浓的药味。   两者混在一起,带了几分抹不掉的杀伐之气。   门前放着屏风,若不移开,他没法直接看到顾惜年。   但彼此都知,对方就在那里。   “段统领,我们姑娘睡着呢,您不能往里边闯。”   琼霄急了,双手展开,拦了去路,唯恐段小白乱来。   段小白攥住了手指,冷漠的瞪了琼宵一眼。   只这一眼,琼宵瞬间跟着一激灵,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跟着冻结了似得。   好可怕。   段小白却不搭理她,轻喊了声:“喂……”   听到这声呼喊,顾惜年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秉着呼吸,就是不搭话茬,假装自己真的睡下了。   可是,小和尚这会儿正在桌边吃东西呢,咔嚓咔嚓,嘁哩喀喳,凡是能吃,他全往嘴里塞,吃的一脸幸福,显然是对这边的餐食十分满意。   吃饭皇帝大,在小和尚为数不多的爱好里,这件事顶顶重要,除非是他吃饱了不想再吃,否则没有人能阻止他去做这件事。   房间内外极为安静。   咔嚓咔嚓……   吸溜吸溜……   间或还有小和尚发出来的赞叹声,这是腹欲满足,心里美了,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才好。   “既然圆寂也在,我进来又有何妨?”段小白如此说,但却没有真的唐突去做,还是在等。   小和尚一听到段小白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顾着嘴里还嚼着食物,囫囵不清的辩解。   “小僧能进姐姐的白帐篷是小僧的本事,段施主进不来是段施主没本事,甭拿小僧做垫脚梯子。”   说完,还不忘帮顾惜年鼓劲儿,“哼,姐姐根本不吃这一套,不见就是不见,姐姐,小僧支持你。”   被吃货小和尚一搅合,顾惜年跟段小白这两人较劲似的,又僵持了好一会。   一个就是不肯走。   另一个也是不妥协。   琼霄不知所措,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既不敢离开,却也不能真的把段小白给撵走。   等了好一会,段小白才再次开了口,不过依然是轻轻的一声:“喂……”   琼宵有点好笑,困窘抿了抿唇,侧身绕过屏风去看顾惜年的表情。   嗯,她家主子还在发呆呢。   于是道:“段统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会帮您转达给大姑娘。”   段小白看着屏风,仿佛能从这道屏风里,看到她的样子。   “我……”   他欲言又止。   顾惜年竖起耳朵,想听一听他要说些什么。   但很快,噗通一声闷响,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琼宵惊呼:“不好了,段统领晕倒了。”   顾惜年心里莫名的发慌,她的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就已经自动自觉的出击,来到了他跟前。   琼宵做了检查:“他在发烧,应该是伤口造成的,昨天和今晚服用的药物不管用了,再加上他的身体本来就……”   “先把人抬进去,让他躺平休息。”顾惜年打断了她的话。   琼宵疑惑极了:“抬进您的白帐篷?”   “不然呢?”   琼宵满脸的不赞同。   只是很快她想到了段小白的真实身份,他本来就是顾惜年的——顿时变的更加纠结了。   毕竟人言可畏啊,世人眼里,段小白就是段小白,顾惜年却已是嫁做人妇,这俩人没事的时候凑的太近,于顾惜年的名节有损。   好在顾惜年此刻脸上戴着面具,借用的也是别人的身份,倒也还好。   顾惜年可没有琼宵那么多纠结的心思,手腕用力,直接把段小白从地上拖拽而起。   见琼宵还在发呆,顾惜年皱眉催促了一声。   琼宵如梦初醒,赶紧来帮忙。   两个人架着段小白,直接来到了床边。   顾惜年承受了大部分的重量,不得不紧紧挨着他,同样也能感受到从段小白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度。   但十分诡异,她这边炽烫若滚油沸腾,琼宵的那一侧却是冰冷若三九天的极寒之夜,她挨着的时间长一些,连自身的温度都要被完全给吸收走了似得。   “他……一定很难受吧,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冰与火的折磨,能扛着走下来而没有崩溃,他真的是个意志力极其坚强的男人。”   连一贯对别人的事不上心的琼宵也发出了如此感叹。   她对着顾惜年点了下头,便开始给段小白处理起了伤处。   “主子,段统领接下来可能无法参加比赛了,这一次,若是再去拼,可真的要做好舍命的代价。”琼宵紧紧皱眉,连她都觉得一筹莫展了。   “你为什么要放他来参加比赛,我走之前,是命你把人给看好的。”顾惜年的心里边有股怒气,一直忍到了现在才彻底爆发出来。   琼宵露出惶恐之色,匆忙的跪倒在地:“姑娘,段统领本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不止是毒对他没有用,迷药、致睡的草药其实也是用处不大,属下昨夜用药时已是下到了合理药量之内的最大剂量,若是再增多,段统领的身体决计承受不了。可用少了,时间一到,段统领也就恢复了神智,他的武功极高,身份更是尊贵,属下打不过也压不住,就没能拦下来。主子的命令没能完成,属下惶恐至极,还请主子责罚。”   顾惜年的脸上,寒霜之色不褪。   哪怕知道琼宵的解释非常合理,但她依然是很生气。   这股狂怒,并不全是针对琼宵,也非是段小白,更多还是不知所谓。   琼宵见顾惜年是动了真怒,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先救人。”   顾惜年在床边坐了下来,冷冷吩咐。   琼宵立即忙碌了起来,揭开伤处,查看情况,她专注而认真,却又不忘小心的遮挡好,不让别人看到段小白身上隐藏的特别。   顾惜年的眼神无比之复杂。   ……   ------------ 第167章 男女授受不亲   顾惜年并不想过度沉醉在那种并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当中,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但她很快也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她的视线根本无法从段小白的身上挪开,他平躺在那儿,连呼吸起伏都变得很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   顾惜年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主子,段统领的身子扛不住了。”   她蓦地一惊,回过神来。   正要发问,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圆寂在,一些话并不能说的太明白。   琼霄是个聪明的,知她犹豫,只是道:“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能再动用真气了,否则,神医再世,亦是难救。”   “发作了吗?”顾惜年喃喃。   琼霄点了点头:“是的,必须速度加快。”   “还有多久?”   “最多六个时辰。”   顾惜年的手指,突然攥成了拳。   事到如今,心情反而定了。   她有了决心,便凭空生出了一腔孤勇的冲动。   “好。”   她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派人去找程先,让他速去请黄太医和刘太医,与你一同,协力救下段小白。他毕竟是……毕竟是王爷身边最受器重之人,担的起大家全力以赴的救他一救。”   圆寂歪着头,将一块雪花糕塞进嘴里边,他大口的吃,以至于说话都有些不清晰。   “姐姐,你这个朋友,八成是没救了。他身上又是毒,又是伤,又有生机,又有死气,小僧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子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怪人。”   顾惜年的鼻子忽的有点发酸,没由来的特别难受。   她把珠玉和琼霄两人为自己准备的食盒,拎着送到了小和尚的面前:“圆寂,你没吃饱的话,把这些也吃了吧。”   “姐姐,你下午还有比试,难道自己不吃点,补一补体力吗?”他双手捧着漂亮精巧的食盒,凑过去闻了闻:“里边的东西没有毒,是香喷喷的药膳,吃完了对身体很有好处的呢。”   边说着,还把自己能分辨出来的食材,全都一一的念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少年郎一般的小和尚,竟也是对医之一道独有心得。   他与段小白接触不多,却能从细节处判断出了他的身体状况,足以看出,他所掌握的医术,竟是不在琼霄之下,高明至极。   “我吃不下。”顾惜年摇了摇头,“你吃吧。”   圆寂眼含疑问:“为什么吃不下?是哪里不舒坦吗?”   反手一扣,将顾惜年的手腕攥紧,他的两根手指准确的压在了脉搏之上。   顾惜年使了股巧劲,挣脱开来。   感受到了她使上了力道,小和尚并没有强求,顺势收了手,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姐姐的身体有几处暗伤,奇经八脉皆有损害,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稍稍调理一下,也就能恢复,倒也不必关心。至于觉得吃不下,有可能是脾胃失调的缘故,女子本就体弱,又处在这么个环境当中,心觉有不适,自是在所难免。无妨无妨。”   小和尚毕竟是个和尚,吵吵闹闹的可以,打打杀杀也可以,甚至翻山越岭、不远万里的来来回回也是可以,唯独理解别人的情绪,更别提是一位女子的情绪,这个于他而言,便真的是顶顶困难的考验。   顾惜年正色道:“圆寂,你不可以随意的碰触于我,这是十分无礼的行为,知道吗?”   “可是,我见他也碰触过了姐姐,而姐姐也没说不可以呀?”   小和尚指着床上躺着的段小白,理直气壮的要求同等对待。   顾惜年的神情顿时更加复杂了起来,她认真的回想,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想啊想啊,无数个片段跃入了脑海,两个人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自然而简单,甚至早已忘掉了男女之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般没有距离呢?   顾惜年使劲的回想,最终徒劳。   可这一番回忆,让她的鼻子更酸,眼睛都跟着发涩了。   这股想要哭出来的难过,上一次还是得知她父兄惨死的晚上,她的心里,有一处顶天立地的堡垒,忽然就跟着塌陷了下去。一夕之间,她仿佛失去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她所珍惜若命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预警,化成了点点碎片,消失在了人世间。   “姐姐?”   小和尚对于人的情绪,还是有着相当的感受力,虽然他真的不明白,顾惜年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的难过起来。   “你和他不一样。”   她的声音很小,小和尚一个恍惚,就没听的太明白。   “姐姐,你说什么?”   顾惜年的目光,陡然间变的清明。   她眼底的迷茫如一场大雨之后放晴了的湛蓝天空,闪过耀人的光彩。   ------------ 第168章 故人在面前却是不识   顾惜年牢牢的记得琼霄所说的话:距离段小白身上的毒彻底发作的时间还有六个时辰。   六进三的比赛,还有三场。   三进一的对决,还有两场。   六个时辰之内完成,颇有些难度,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希望。   可这些,并不在顾惜年的考虑当中。   她轻轻一跃,来到了擂台之上,手上的长剑,遥指不远处的唐初八。   一反之前的低调,释放出了攻击性十足的一面。   长风鼓动,黑衣狂舞。   美人绝立于高台之上,偏又挡住了面孔,令人遐想无限。   凡是亲眼所见者,皆忘不了这一幕画面,并永久的刻印在了记忆的深处。   唐初八欣然应战。   看台的高处,楚玉环兴奋的攥紧了裙子,眼神灼灼,盯着唐初八。与看向七皇子盛景渊时所刻意而为之的浓烈爱意不同,她盯着唐初八的模样,更像是二八年华怀春的少女,脸红是真的,呼吸紧蹙更是不由自主。   装出来的喜欢,不一定是真喜欢。   但喜欢这东西,就算是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装是装不了的。   七皇子在无意之中忘了楚玉环一眼,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唐初八的身上,眼中有杀意快速的浮现,但一闪而过之后,他藏起了所有,平静的把视线转回来,仿佛一无所知。   顾惜年见唐初八已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竟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人,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脑子里的记忆,便不停的在搜索着。   是了,那年,她十三岁,随父兄驻守边城之外,也是初次上得战场。   恰逢那一年,北疆与楚国都闹了饥荒,北边是洪灾,楚国是大旱,但皆是颗粒无收,百姓们流离失所,说是十室九空都不为过,方圆几十里甚至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真是饿的急眼了,两国竟不约而同的盯上了与之国土接壤的边城。   这东盛国,号称是一代王朝,千秋霸业,占据了江南肥美沃土,偏又得了老天的眷顾,在别国大灾大旱的时候,他们虽也有些影响,但却是没到忍饥挨饿的程度。   于是,楚国与北疆便派出了两支小队,伪装成了难民,开始疯狂的对变成进行劫掠。   顾鹰就是在那个时候带领顾家军,正式到达了边城。   顾家五子皆已长成,各自已能独当一面,因此被派出去,与三员大将摆开了九星悬玉阵,而九个守望相助的地点,独缺一门。   顾惜年磨拳嚯嚯,请战出发。   却被顾鹰以她年纪尚小,无有领军作战的经验为由拒绝了。   然而一门悬空,九星悬玉阵有破绽在,终究还是没法完美运用。   楚国和南疆的队伍内也有高人在指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可以攻击的点,几次夜袭,突闪而至,金银财物、米面油盐……能用上的东西,都是不客气的带着就走。   顾惜年再次请战,并且帅帐之内,以项上人头为担保,必会做的与哥哥们一样好,不然就任由顾鹰以军法处置,且是绝无怨言。   顾鹰仍想拒绝,然而顾家五子联合请命,并且愿意为他们的宝贝妹妹做了担保。   而九星悬玉阵也的确需要一位熟知阵法之人,那时候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能跟顾家五子心意相通,互为配合,互相信任,肯为了保护对方而全力拼杀,直至死去的人。   顾惜年是唯一的选择。   为了护住边城的百姓,顾鹰只得忍着心疼,答应了下来。   他亲点一万顾家军,又将自己身边的三千精军也尽数给了顾惜年,让她去了九星悬玉阵的东方玄武位上镇守。   十三岁的顾惜年,换上了男装,将长发束缚而起,一战成名,从顾家嫡女,变成了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顾小爷,顾家军的将士们最初是因为她是顾家嫡女而吓唬着她,不到半年,顾家军的将士们便已因为她是“顾小爷”而对她充满了敬畏和关爱之情。   对面的唐初八,他的面貌已与战场上初次相见有了天壤之别,他的皮肤白皙了许多,裹在身上的风霜与压抑也已尽数收了回去。   当一个男人的眉眼舒展开来时,他身上的气度便随之有了。   更别提,唐初八的右眉上,还多了一道闪电型的疤,并不算大,但形状却是非常的完好,把眉毛的形状直接给劈断了。   他比从前,还要沉默寡言些。   可是一身功夫,却是更加的精进。   两人交上手时,顾惜年还有些分神的想,这是她跟唐初八的第三十九场战斗吧?   那种熟悉的感觉,如行云流水一般。   ------------ 第169章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唐初八还在试探着顾惜年的深浅,顾惜年却已是熟悉的直取要害,朝着他的面门进攻而去。   “呼。”   唐初八完全没料到顾惜年抽冷子来的这么一下,竟然是稳准狠,差一点点,他的脖子上的大血管就被她割断了。   本来,对于面前这个面容消瘦的女子,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在对待。   第一招过后,唐初八眼神骤变,瞬间便明白,自己遇到了绝对的高手,若是不谨慎的去对待,他不止会输,可能还会死。   有了这种觉悟,唐初八再出手时,便没有再犹豫什么,反守为攻,直接抢上。   “这才对嘛。”顾惜年满意的点头。   她就是故意的。   唐初八若是不兴奋起来,这一战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她最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磨蹭。   “那个女人……她的名字是叫银觉吧?她……这是疯了吗?”   有不少人,当看到看台上的两人,一开战便直接到达了生死对决的程度,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   “哪有这么打的,虽说双方对战,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上场时总是要稍微了解一下对方的行事风格,再去做出决定吧?如果我记得没错,银觉是首签十胜,之后直取六进三这一场,并没有与唐初八对上过,她都不懂得先试探一下对方,给自己留点余地?”   “蛮打蛮干,必是要吃大亏。她分明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呢。”   “可恶,我还在她身上压了不少银子呢。”   “哈哈,那你可是要血本无归了,本该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不好好修身养性,学学女德,居然跑出来抛头露面,跟男人一样厮杀,这本就是有违天理。男女天然有别,她就算是再厉害,遇到跟自己战力相当的对手时,还是会因为自己是女子而吃亏。四国大比,每一组到了最后的决战关头,能够出站的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她根本毫无优势。”   “瞧着吧,肯定是自己心里也没底,干脆一上来就玩重的,若是这一口气的打下来还是不能获胜,估计也就结束了。我更看重那个唐初八。”   “我得去在唐初八身上再压些银子,没准能赚个晚上的酒钱呢。”   ……   看台下方,人们议论纷纷。   也不知是谁带着节奏,先吹捧起了楚国来的唐初八,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帽子压了下来,因为唐初八是男人而选择直接站在他那边的并不在少数。   擂台之上,唐初八蓄势待发,看上去也的确势压顾惜年一头。   可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高出去的一点点,耗费了他多大的气力,并且看起来并没有取得更大的效果。   最让唐初八感到奇怪的是,对面这个戴着乌金面具的女子,让他有种极其莫名的熟悉感。   很熟悉很熟悉。   就好像是之前曾天长日久的相处过,以至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明白。   在唐初八的生命里,与他有机会如此接触的女子其实是极少的,一根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了。   他很肯定,自己并认识来自于东盛王朝的女强者。   可面前的这一位,又是怎么回事。   顾惜年看着唐初八的表情里,时时露出迷茫之色,便忍不住想笑。   “功夫见长。”她喃喃。   声音极小,但唐初八耳朵微动,他听到了。   他便诧异的问:“你认得我?”   顾惜年根本不回答,只加快了攻击,全神贯注的应对着这一场比赛。   四国大比的擂台,是她必须赢得胜利的战场。   在此间谈“认得不认得”,完全没有意义。   难道因为对方是故人,她便会手下留情了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有了这样子的觉悟,顾惜年便只是一言不发,手上的长软剑如游龙一般,横贯而走,而她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短剑,随时准备着致命一击。   这种双手运用不同的武器,并且能够一心二用的能力,仿佛触动到了唐初八心底的某个点。   这个带面具的女人,难道是——顾家军的顾小爷?   当这个念头出现,唐初八感到一阵窒息的同时,又开始狠狠的嘲笑自己实在是多心了。   顾小爷是个男人,虽说是个白面俊美的模样,可骨子里是既彪悍又强横,令人望而生畏。   眼前这个即使看不到面孔,也能从窈窕的身姿上判断出,她绝绝对对是个颇有风情的女子。   性别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但那熟稔的感觉——   唰,一剑顺着他的耳朵周围劈了下来,又是险些斩断他的右耳,虽是及时躲开了致命的一击,可终究还是擦伤到了,一行血流,滴滴答答的落在肩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顾惜年挑衅的撇了撇嘴:“软蛋。”   “什么?”唐初八瞬时瞪大了眼睛。   顾惜年拽住了他的手臂,一个猛摔。   唐初八腾空飞起,就像是一场玩笑似的,他失神的刹那,就被顾惜年给摔了擂台。   按照比赛规则,所有对决都要在擂台之上完成,若是倒下不起,或是摔下擂台,就算是输了。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唐初八后劲极足,输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输的。   万万不料,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   “银觉,胜!”   擂台官高昂欢呼,底气十足的音量,冲破云霄而去。   七皇子和太子分别坐在龙椅下方,兄弟俩面和心不和,由来已久。   可此时,却是同时攥紧了拳,连皱眉的表情,都是那般相似。   皇后倾身,锦扇遮住了鼻和唇,“早有耳闻,说是护龙卫极其厉害,其中任何一人,站出来皆是以一当十的绝顶高手,原以为是传言过盛,浮夸而已,真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皇帝微眯的眼神里,迸射出了骇人的寒光。他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是没听到皇后所说的话。   但正是因为不说,才令人万分心惊胆寒。   这护龙卫,护的是真龙,本就该归于皇帝所拥有。   如今他们护卫的主人是唐王盛宴行,而就在皇帝的面前,护龙卫展现出了绝对的力量,这怎么会不令皇帝既心惊又郁闷呢。   顾惜年轻轻喘着,在把唐初八打下台之前,她也挨了唐初八两掌。   唐初八练的是外家功夫,掌风强劲,那排山碎石的力量,她硬生生的挨了,只为了换取到一个必胜的机会。   大幸,她把握准了时机。   但付出的代价,却不算是太小。   这会儿勉强支撑站着,其实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她必须昂首挺胸的走下擂台去,去调理一下内伤。   分配给她使用的白帐篷,就在正前方。   她要撑着走进去,才能倒下。   “喂喂喂,等一等,银觉,你先别回去,太子和七皇子要赏赐您呐。”有个声音大喊着,急步而至。   ------------ 第170章 所欲何求   顾惜年的眼前,有无数的星星在乱飞,那些星星迸射出了道道光芒,搅的她头昏脑涨。   来人是周德海,表面上是皇上的人,但在皇后那里很是有几分体面。   七皇子是中宫嫡子,皇后信任的周德海,七皇子自然也能用上几用。   只是这太子,不是一直摆出清高姿态,对于任何一方势力都冷淡梳理的样子吗?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皇帝就在眼前,他的行事倒是颇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   顾惜年咧了下嘴角,将那一抹嘲讽的浅笑,尽数收了起来。   周德海已来到了跟前,他的身后,两个小太监一人端着一只托盘,左手边的是七皇子的赏赐:一把折扇,看样子是他用惯了的那把,扇坠子用的是一块蓝色的宝石,阳光底下,流光溢彩。右手边端来的是太子的赏赐:更加抠搜一些,竟然是一盘糕点,粉粉白白的颜色倒是很好看,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出来的东西,谁知道里边有没有加了“好料”,稍微有点防备心的人,都是会小心为上。   “银觉谢过二位殿下。”   顾惜年仍是抱了抱拳,不亲近任何一方的样子。   她想要离开,面前的路却是被周德海给堵死了。   “银觉姑娘,洒家过来,是替两位殿下问个问题。”   “嗯?”顾惜年单手背在了身后,强行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了下去。   “银觉姑娘来历不凡,两位殿下心里边是有数的。不过,两位殿下想不明白的是,姑娘此等身份,对金银俗物、功名利禄自是不是不太在乎,可您这般拼的一身是伤,仍是不肯后退半步。那么,您在那些赏赐里,想要的究竟是哪一件?”   顾惜年吐出了一口灼烧的呼吸:“等我赢了,两位殿下自然会知;若我输了,如实告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白白忙活了一场罢了。”   周德海似乎并不意外顾惜年会说出这样子的话。   他那尖细阴柔的嗓音,轻轻笑了起来。   “银觉姑娘乃是女中豪杰,两位殿下本就是对高手十分的敬重,他们稍稍一商量,便觉得应该要跟姑娘结一个善缘;不如,姑娘将所求告知于洒家,洒家会代为转达,两位殿下皆是金枝玉叶,是皇上最最爱重的儿子,若是他们出手帮忙,相信银觉姑娘所想,必是能够达成。”   这老太监满脸的宽厚仁和,可顾惜年分明是从这些话语里,看到了一个并不存在于眼前的虚幻大坑。   顾惜年只要稍有贪婪之心,这个坑,非得栽下去,头破血流不可。   只可惜,她并不是银觉本人。   七皇子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她心里最是有数。   至于那位太子殿下又是什么来路,顾惜年大概能猜测出一二。   皇家子孙,哪个会那么好心,还来为了亲近于她,许给她一个天大的好处?   他们不想方设法的算计,把她给抽皮剥筋,骨血榨干,利用到极致再一脚踹飞,这都奇了怪了。   她父、她兄,便是最好的例子。   顾惜年一板一眼的道了谢,而后道:“四国大比,天下人注视,容不得一丝不公。银觉感谢二位殿下的美意,但这擂台上的事,还是在擂台上解决为好。”   她朝着看台的高处,隔空抱了下拳。   之后便朝着擂台之下走了去。   小和尚圆寂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一见扇子,那是喜欢的不得了,嘴里一直在叨叨:“我家二师父最喜欢的就是小扇,小僧走遍了天下,也没见过几把精巧的扇子,这一把真是难得,难得。”   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恰巧顾惜年是看见与七皇子盛景渊有关的一切,心里便膈应的很。   小和尚想要,那便拿去好了。   圆寂的眼睛都笑成月牙了,嘴上连声夸赞:“姐姐果然是小僧的有缘人,跟在姐姐身边,小僧快活的紧。”   他的手指头,指了指另一盘搞点,“也不知这盘是个什么道道,闻着有奶香,甜味也与之前端过来的那些不尽相同,小僧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从不曾品尝过如此的美味。”   “圆寂,去吃吧。”   顾惜年也知这小和尚有个百毒不侵的好肠胃,不怕毒,不怕暗算。   他之前已经吃了那么多呢,并不见有什么事,顾惜年也就成全了他的渴望,随他去了。   唐初八一直都站在擂台下等着。   他输了。   输的有点太快,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场比赛就结束了。   输了便输了,他来到东盛国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场比赛。   而他真正势要夺冠的项目,是双人的比赛,来参加这单人组,不过是热身罢了。   真正让唐初八无法释怀的,是面遮乌金面具的女子所带给他的熟稔感觉,若是不搞清楚这一点,他心境都要崩塌了。   于是,他便来到了顾惜年的面前,把去路给挡住。   “你,究竟是谁!”   ------------ 第171章 小和尚的善与恶   顾惜年似笑非笑,没有任何回答,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她与唐初八从来不是朋友。   “我们认识,对不对?你的眼神,我好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一定。”唐初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癫狂。   只是,他的手指还未碰触到了顾惜年,就被小和尚不客气的一掌拍开了。   面对顾惜年时的笑容可掬,转望向了唐初八那里,竟变得有些狰狞冷酷。   佛与魔。   这宛若是生在小和尚身上的两张面孔,切换自如。   “再冲我姐姐伸你的爪子,贫僧就……剁掉了它喔。”   声音那么轻,不曾飘远。   他的身形一闪,就挡在了唐初八的眼前,把去路给封了。   “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我只想求一个回答。”唐初八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扬起了声音,“你是不是顾家的人?你认不认识顾小爷?”   顾惜年连个停顿都没有,她在心底里微微吃惊,没想到唐初八竟也有如此心思细密的一面,凭借着战斗时留下的感觉,竟然真的怀疑了她的身份。   只是越是如此,她反而若是要没有半点反应出来。   她无时无刻都记得自己的身份是银觉,是护龙卫。   她才不认识什么唐初八呢。   白帐篷之内,药味浓重。   顾惜年在进入的一刹那,甚至会有些幻想,希望一眼能够看到段小白坐在大椅之上,哪怕是逞能,只要他能坐起来,起码能够让人觉得事情没有变得那么糟。   然而,她看到的就只有琼霄脸上的沉重。   “大姑娘,他身上封着穴道的银针,已经迸出来四根了。”   阴阳风水毒以决堤之势在溃散,又急又猛,不可阻挡。   “黄太医和刘太医呢?还没来吗?”顾惜年坐了下来,抬手试着去解开锁着衣襟的布扣,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她竟然没法做到。   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的,并不止是段小白,她其实也是。   “唐王府的人已经去请,走了有一会,还没回返。”琼霄将手上捏着的银针,放到了顾惜年旁边的桌子上,“恕属下直言,两位太医来快来慢,都没有大碍,能够救他的办法,只有解药。”   顾惜年合上了眼睛,平静的说:“我知道了。”   “大姑娘,您还好吗?属下帮您检查一下可好?”   顾惜年的表情委实太难看了,琼霄从她进来时起,就着急的想查看了。   她的鼻子,闻到了浓重的血味,那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也不知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如此。   “嗯。”   顾惜年向着内间唯一的床榻望了过去。   白帐篷内空间有限,唯有床榻上,围了布幔,遮挡出了一片相对隐秘的区域来。   “去那里。”她几乎是立即下定了决心,走了过去。   琼霄是想了一小会,才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白帐篷是分给她们随意使用,守门的侍卫也是远远的站着,但并不能表面此间绝对安全。   距离第一名,尚有两场恶战。   顾惜年拼到此处,势在必得。   她要将所有的失败的可能,降到最低。   其中最让她担忧的,就是身份的败露。   她并不是银觉,她是顾惜年。所以,面具后的脸,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就在这时,小和尚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太子赏赐的那盘点心,边走边吃。   “姐姐,你在哪儿呢?小僧把那个叫唐初八的给踹趴下了,你不必担心。”   顾惜年与琼霄对望了一眼,皆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从一开始,圆寂小和尚便用这般天真懵懂的姿态闯了进来。   无亲无故,非朋非友。   但几天之间,小和尚住进了小院,以顾惜年的保护者自居,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会以为小和尚真的是顾惜年的近身人之一。   然而,并非如此。   ------------ 第172章 姐姐要吐血   这小和尚自称来自异域,那是一个只在传说之中存在的佛之国,凡夫俗子,无人曾经抵达。   小和尚变脸的本事,堪称一绝。   慈眉善目时,好似少年开悟,佛法高深的旷世奇才。   翻脸无情时,面目可怖,眼中藏血,恰似从地府深处爬出的恶鬼邪魔。   而贪吃时,则忘记了自己本是一位出家之人,也完全不顾戒律,贪吃贪嘴,一副离开了管教着他的大人,便要无法无天的架势。   哪家的和尚,竟是如此的千变万化,收放自如。   又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孕育成长出如此鬼才。   不得不承认的是,小和尚虽是千般面孔,却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卸去了所有人的防备。   连顾惜年、琼宵、珠玉这般经历过了许多事,并不会对谁轻易产生信任感,却还是默许了小和尚一步接一步的靠近。   才几天啊,小和尚都可以不经允许,直接往顾惜年的白帐篷里闯,而且还是一副天经地义的架势。   “姐姐,你在里边做什么呐,饿不饿呀,要不要尝尝这盘点心,应该是你们东盛国的宫廷御厨做出来的,香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的很。”   一边说着,一边又接近了几步,满面灿烂的笑容。   琼宵眼底里浮现出了许多的不可思议,但这不影响,她已开始强硬戒备,手掌压在腰间悬挂的武器之上,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她今天出来时,特意带来的 。作为一名医者,她平素里防身之物便是一把银针,鲜少有人知道她的武功也是不错的,只是不喜,若不必使用的时候,她一定会把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做,不会耗费这个力气。但到了紧咬关头,非她不可,她也不会手足无措的没有办法。   “圆寂,我们姑娘在换衣,你在外间吃你的东西即可,不可无礼擅闯。”   小和尚的眼睛亮晶晶:“姐姐在换衣?不对不对,琼宵你讲的不对,姐姐不是在换衣,姐姐是在疗伤,刚才那一场,她伤到了心肺,这会已是气血淤积,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大口吐血了。”   小和尚的话音才落下,顾惜年摇摇欲坠,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摔坐在了床榻边上。   她按了下腿上的伤,一股剧烈的痛楚来袭,勉强维持着没有当场晕了过去。   脑子里,急速的在运转,她思考小和尚的话,推断小和尚的用意。   才稍稍耗了点心思,五脏六腑跟着搅疼起来。   顾惜年张口,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血。   “瞧,小僧讲的没错吧,姐姐吐了。”   琼宵是又气又急,狠狠的瞪了小和尚一眼,警告道:“你待在这儿不准动,否则对你不客气。”   “好的呀。”小和尚不介意的耸了耸肩,嘟囔着说:“你现在不让我动,等会还得求着我动,小僧脾气可是不太好,等你来求的时候,我未必愿意做。”   琼宵没时间理会他,撩起了床幔,钻了进去。   见了顾惜年苍白虚弱的样子,她急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顾惜年抬起手,阻住了她的话。小和尚与这边只隔着一片厚布所制的床幔,哪怕声音再小,他也能听的很清楚。   “怎么会突然吐血了呢?刚刚回来时,还没那么严重。”   琼宵扶着她,坐在床尾的位置。   顾惜年却眼神恍惚,眼神一直落在段小白的身上,始终不曾移开。   “主子,您的内伤……”   顾惜年轻声道:“对手是唐初八,只留下这点小伤,已是很不错了。”   小伤?   这哪里算得上是小伤。   琼宵眼睛里含着泪:“当年在战场上遭遇,就该一枪了解了他,何必留了个祸害,后患无穷。”   “是啊,唐初八若知我是谁,大约也是如此想。”顾惜年回忆起刚刚唐初八拦住自己,一个劲儿的问她是谁的样子,也是很想笑。   这一笑,笑容牵动了伤,她又吐了一口血。   琼宵连忙道:“主子您别动,让属下检查一下。”   她检查的时候,床幔之外站着的圆寂,吃完了点心,喝好了茶水,又去桌上取鲜桃来啃。这东盛国最让他满意的便是这些好吃的,本来这个国家就是土地肥沃,粮食、果蔬全都不缺,偏偏围着京城附近的几处所产的食材又特别的好吃,平头百姓都嫩随随便便的当上厨艺大师,更别提是宫廷御厨的手艺了,小和尚真是一口都不愿意少吃。   可他吃东西时发出的声音,委实是令人心烦。   琼宵确定了顾惜年的情况,眼泪都流出来了。   越是有响动,她便越是心焦,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和尚,你能不能去那边的桌子上吃,不要再吵了。”   顾惜年抬起手,轻轻柔柔的搭住了琼宵的肩。   “你别急,我没事。已然避开了要害,这点程度的伤,静静只是皮外伤罢了,稍微修养个把月,也就恢复了。”   受伤哪有不难受的。   但既是经过算计,最终取舍的结果。   顾惜年倒也坦然。   “主子,虽说伤不致命,但接二连三的遭遇下来,您的身体也已是承受不住,接下来的比赛,怕是……”   “我必须参加。”顾惜年打断了她。   “您不能参加了,再战下去,必是会留下难以痊愈的病根,为了这么一场比赛,为了那么一个男人,不值。”琼宵是考虑之后才说出这番话,更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说这些。   顾惜年的脾气,她是懂的。   只要是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再艰难再痛苦,她都会坚持着走下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口气的把目前的状况全讲了一遍,并且是往严重了去讲,她希望可以一次而让顾惜年改变了新意。   “琼宵,给我治伤,下一场比赛,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时间不多,你要抓紧。”说罢,她脱去鞋子,盘膝坐在床榻上。   身边是昏迷不醒的段小白,他已虚弱的让人感觉不到他在呼吸。   越是如此,顾惜年已知,留给她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   而她还得着手布局,若是没办法靠比赛来夺得想要之物,她还有什么办法,迂回的达成目的。   七皇子和太子送来的那些赏赐,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看上去很是有些诡异。   他们不会猜不到,她与段小白参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宝库里放着的阴阳风水毒和解药吧?   既知道此事,又见她势不可挡,那些不想让唐王醒过来的人,必是要做些准备了。   顾惜年突然间,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她单手按住,毫无预警,又是一口血,喷出了老远去。   血透过了浅色的幔帐,一点点的显现出来。   圆寂耸了耸肩:“你看,我就说,姐姐要吐血的。”   果然,吐了吧。   ------------ 第173章 小和尚送药   “我来给您止血。”   纵然琼宵有仙医之名,此刻的她也是额头冒汗,下针、用药,透着几分谨慎。   顾惜年的内伤和外伤,若是用数月的时间慢慢去调理,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琼宵也有那个信心能将她彻底医好。   可是,顾惜年要求的却是在一个时辰之内看出效果,最起码的要求是不能因关系她参加下一场比赛。   如此医治,说白了就是带着许多急功近利的成分,更是以消耗身体的底子来作为代价,琼宵怎能不谨慎。   “大姑娘,您得先考虑着保重自己。”她眼神无比凌厉,扫了一眼平躺着的段小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您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今天,若是夫人还在,看到您如此,不值要心疼成了什么样子。若是真的给您留下了耗损,属下一死都不能恕罪。”   “琼宵?”顾惜年的声音轻轻的。   琼宵的脸上,立即露出了那种极其坚毅的神情,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哪怕是要抗命,她也得……   顾惜年的手,在她头顶轻轻的抚了抚。   “琼宵,有你在呢,我什么都不怕。”   等到琼宵诧异的抬眸,顾惜年便歪着头,冲她浅浅的一笑:“将来的事留到将来再说,眼下我只要赢,而你,必须要助我赢下这两场。”   “大姑娘……”   顾惜年截住了她想说的话:“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碧落姐姐回来,得知此时,一定会打死属下。”琼宵克制着手指的颤抖,竟然有些不敢想接下来又会如何的惨烈。   “我在呢,不怕。”顾惜年浅笑。   如果她的这种表达其实是一种安慰,那么琼宵其实并没有感受到。   “属下用金针来刺激穴道,让血气能够稍稍变的平缓一些,这样子就不会再吐血了。然后,您可服下属下秘制的丹药,短时间内,有一定的作用,但是等到药效一过,整个人会消耗过度,直接垮塌下去。”   琼宵一脸严肃,指着段小白说:“段统领就是最好的例证,需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得必然有失,属下的药,使用时药效霸道,用过之后,后果更加的霸道。   顾惜年问:“他就是吃了那个,今天才能出现在这里?”   琼宵屏住了呼吸,哪里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责难之意。   “属下本不想给,可是……段统领说,您一个人还不足以应付这种场面,若他不来,您可能会有危险。属下是有私心的,天下间什么人都可以出事,唯独您不可以。属下曾在夫人面前起誓,此生此世,以命相护。”   “他本可以理所当然的不去承担起这些事。”顾惜年的表情再是平静,也掩不住语气里的那一丝淡淡感伤,“但他来了,拼上了命也出现在了这里,与我同进同退。那么,我又怎能畏难而退?”   顾家的门风,堂堂正正的摆在了那里。   顾家养出来的儿女,没有一个是怂货、孬种。   舍得一身,全力以赴。   这条命,说来重要,但其实很多时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琼宵还是把丹药拿了出来。   “大姑娘,您想过没有,若是第二场便用上这个,那么最后一场的关键之战,您怕是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您只有一人,要应付两场恶战,而且可以判断出,对手是一个比一个强,您的身体状况又是耗损到了如此地步,其实……”   她并不想在极其关键的时刻去说这些话来扰乱人心,但有些为难的状况,的的确确是清晰无比的摆在了那儿。   琼宵犹豫再三,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该说的话给讲的妥帖些。   “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除非,段统领能够起来,帮您支撑住一局,第一名在有可能产生在您和他之间。”   换而言之,若是目的只是为了第一名,其实比赛已是提前结束了。   顾惜年再是消耗自己,最后的结果仍是一样,无法真正的达到目的:拿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   “嗯。”顿了顿,她语气轻轻,“但还是要试试的。”   琼宵的药,在她手上捏着,感觉沉甸甸的。   顾惜年在想,这药还是要缓一缓用,若是下一局靠着自己的力量撑过去,那么最后一局,便不是没有希望的。   她尽心感受着那种可怕的痛意,浑身上下,寸寸肌肤、骨骼,从内而外,无处不痛。   已是到了这个程度,她连动一下都觉得需要费尽了全力,若是没有药物的作用,她大概是真的不行的了。   “琼宵,你再想想办法,不管多痛苦,我都能承受得住。”   哪怕身体上的痛楚已经到了能够一个小小的极限,但想到了过往许多,顾惜年却是觉得,一切尚有可能。   琼宵流露出不忍之色:“大姑娘,值得么?”   顾惜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就在琼宵以为她不太可能会开口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轻柔而坚定地声音。   “自然是值得的。”   床榻之上,段小白的眉头紧紧的蹙着,乌金面具永远保持着最基本的形态,而面具之后的俊颜,却已是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   若是面具掀开,露出真容,顾惜年和琼宵必然会发觉,他其实是很努力的在醒转过来,他的耳尖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时不时的有规律的动上一动,虽是动弹不得,但对于外界的一切,仍是有所感知。   尤其是顾惜年说的那些话,他全都听在了耳中。   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   可这该死的身体,他憎恶又愤怒,无论如何,无论怎样,他似乎都摆脱不了那种受制的感觉。   顾惜年……   顾惜年……   他在心底里呐喊这个名字,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而就在这时,床幔的另一边传来了小和尚的声音。   “姐姐,你对段小白,真的超好的呢。”   顾惜年屏息凝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圆寂随手把果核扔出了窗外,而后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 口宣佛号。   “看来真的如同姐姐所说,在姐姐的心里边,段小白真的是顶顶重要之人。”   顾惜年应声:“他是。”   小和尚笑嘻嘻的:“姐姐是小僧认定的有缘人,姐姐重视的人,小僧也会多给些面子, 喏,这个东西拿去,或许能够帮到姐姐呦。”   床幔中间,一只脏兮兮的手上,捏着一只木头雕琢的瓶子,看上去就古里古怪。   顾惜年未动。   琼宵也没打算去接。   小和尚的手摇了摇:“姐姐,瓶子里的药丸,能助你撑过下一场比赛。不过,圆寂给的东西,姐姐敢吃吗?”   ------------ 第174章 灵药,顾惜年再战   琼宵怒斥:“圆寂,你是什么意思?”   “姐姐心里边想要赢得比赛,姐姐心里边又在怀疑小僧的来历,姐姐的面前布满了迷雾重重,深陷困境之中,仅仅剩一腔孤勇。所以,小僧便想也给姐姐出个难题。”说罢,他手掌一翻,把那瓶摆在了掌心之上,“姐姐要不要赌上一局?”   “你能不能别添乱。”琼宵嘴上是在斥责,眼神里却是盛装了满满的惊惧。   她望向了顾惜年,唯恐她会不够冷静,一时冲动就上了小和尚的当。   “姐姐,你在听小僧讲话吗?这瓶药,可助你心想事成噢。”   小和尚的声音说不出的诱惑,他真的很像是海上在诱惑着旅人驶入风浪绝境的海妖,非要用无法拒绝的理由,将人送入生死的边缘里去。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小和尚。   “大姑娘,不可……”   顾惜年打断了她:“圆寂,多谢你的好意。”   接着,她又给琼宵下了命令,要求把那瓶药给接过来。   琼宵见拗不过,只好带着几分不情愿,把木瓶接到手上。   她努力的用上了最若无其事的声音,轻声说道:“属下也想见识见识来自于佛国空寂寺的灵药,请主子允许。”   没有经过检查验证,琼宵怎敢贸然让顾惜年吃下来历不明之物?   仅凭小和尚的一句话?   万一有问题,那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小和尚的嘴角,笑容转深,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骇人。   顾惜年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喊我姐姐,我便认下了这个弟弟,既是我弟弟给的药,直接拿予我,你不要开盖。”   琼霄下意识的想要说“绝对不可”。   可顾惜年又是一记警告的眼神投了过来,就硬是让她把没出口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是。”   她到跟前,接过木瓶,双手托着,送到了顾惜年这边。   纵然心里边再是担心,但最终也没有打开来。   当顾惜年接了那木瓶时,瞬时就被这木瓶的分量给惊住了。   肉眼所见,明明是木头所制的纹理,可拿在了手上,可是比铜铁还要压手。显然觉非是俗物。   她问:“弟弟,这药当如何服用?可有说法。”   圆寂一听她换了称呼,顿时笑的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纯真又可爱。   “往嘴里一塞,嚼吧嚼吧往下咽,就像是早起吃个囫囵的煮鸡蛋一样。”   顾惜年不疑有他,拔掉瓶盖,就往嘴里倒。   她甚至连倒在手上看一看的步骤都剩了,药丸离开瓶子,直接滚落到她口中。   先是一股辛辣的药味来袭,遵照小和尚的说法嚼几下后,立时便是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每一种滋味出现之后又迅速消散,和着津液,尽数流入到了小腹。   顾惜年只觉有一股庞大的暖烫气息,朝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扩散开去。   “姐姐,你可以调理内息了,小僧为你护法。”   圆寂原地盘坐,口中念诵起了经文,依然是寺庙里最常见的基本经,小和尚认认真真,口齿清晰,从头开始念起。   顾惜年此刻早已被体内那翻滚的生机所震惊,她顺从的运起了内劲,想要驾驭那一股暖流。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是如她所料,这暖流宛若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哪怕她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自动自发,朝着目的地而去。   她感到自己的内伤,正在迅速的痊愈当中。   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好似一股清流,竟有着醍醐灌顶的力量。   顾惜年的心底,短暂的烦乱和不安迅速被抚平,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按照小和尚的吩咐,运转内力,助那庞大的药力一遍遍洗刷她的身体,直至所有明伤暗疾,全如春雪般消融殆尽。   琼霄一直在旁边守候着,她带着的最最强力的解毒丸已暗暗的捏在了手心里,随时准备着给顾惜年服用。   然而顾惜年服药之后的状态,令她迅速确定,顾惜年服下的绝不是毒药,而是某种药效强力到令人咂舌的灵药。   主子的大机缘到了。   当心里边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琼霄迅速也有了反应,小和尚守着的位置是正门,她便挡在窗子的方向,以确保从那个方向,不会传来任何干扰。   “一定可以的。”琼霄紧张的攥起了拳头。   风吹落叶,飞花飘舞,草木摇舞,这世间的一切,都要警惕注意,万万不可以被人在这个时候给打断。   她一心二用,还在分神的想,圆寂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身上到底掩藏着多大的秘密?他拿出来的药,药效超凡,千金难换,可他就随随便便的给了顾惜年,连一丝回报都没考虑。   他,到底是作何打算。   琼霄从不认为这天下会有白吃的午餐。   正因为摆在眼前的所有馈赠,怕是在暗中都早已标注好了价码。   琼霄才暗暗担心,却也更加欣喜的看着,顾惜年的脸色加速恢复了正常。   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连小和尚的念经声,听起来都变得极其悦耳动听了呢。   顾惜年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阿爹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揽着阿娘坐在了树下。   她的五个哥哥,在远处奔跑打闹。   她的弟弟,正蹲在一株盛开的花朵跟前,认真的观察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阿娘抚着她的头发,轻声的说:“阿年,娘知道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好好睡一会,睡醒后,你就不会痛了。”   顾惜年牢牢的抱住了她娘纤细的腰,其实心里头明明白白的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她爹和五个哥哥都已去世,她娘和唯一的弟弟也已失踪许多年,生死不知。而她身体传来的痛意,却是那么的清晰。   于是,梦里边的阿娘便开始一遍遍的安抚着她,就像是小时候她生了病时,阿娘会整夜整夜的抱着她,亲亲她的眉眼,哄慰她的不安,直到她沉沉睡去,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那时候真的好幸福啊。   有阿爹宠,有阿娘疼。   五个哥哥将她掬在手心,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会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齐心协力,替她去摘。   “阿年,你要坚强的走下去,别怕,阿爹阿娘都在呢。”   顾惜年忽的张开了眼。   梦里边的一切,如阳光下的雾气一般,悄然消散。   她依然是之前的姿势,坐在床榻尾端,头抵着墙壁,从不曾移动。   所以,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顾惜年抬起手指,轻轻擦拭着眼角,那里有湿润的泪意,尚不及风干。   “主子,您觉得怎么样?还好吗?”琼霄着急的问。   见顾惜年仍是愣愣神,她竟然等不及,一把抓住了顾惜年的手腕,按住了她的脉搏。   仿佛是受到了惊吓,琼霄顿时瞪大的眼睛。   “这……”   ------------ 第175章 奇药生死轮   顾惜年站起身来,疲态尽消,眼神里多了几分锋芒毕露的寒光。   她抽回手臂,先来到段小白的身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怎么可能,内伤竟然全都消失了。”琼霄念念有词,“那只是一颗药而已,里边用的是什么成分,能一下子就……这不可能,但的确是治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惜年似乎并没有关注到了琼霄的情绪凌乱,她此刻正撑着手臂,从正上方盯着段小白。   “你果然是有大福气的人。”   段小白没有反应。   顾惜年按了下他的肋骨,取出了已经崩出体外的第四根金针,这些细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   这一刻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那是下定了决心之后,便心无旁骛的感觉。   可是这一颗心,竟是在奇怪的疼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持续了很久很久,已经燃烧到了顶峰。   顾惜年将金针交给了琼霄:“守着他,不得有误。”   “是。”琼宵感觉到了她话语里的杀气腾腾,瞬时被惊的心脏一紧。   顾惜年又对段小白说:“等我回来。”   再多的承诺,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也不过是一纸空话。   所以她不愿多说,只是简单道别。   唰的掀开了窗幔,顾惜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小和尚还在念他最喜欢的《地藏经》,他平时不怎么念,但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念的很好。   顾惜年抓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提,便让他站了起来。   小和尚笑眯眯的:“我的药,很厉害吧。”   “多亏有你。”顾惜年笑了。   “小僧很想看看姐姐的脸长的是什么模样。”小和尚趁机提出了要求,“小僧怕比赛结束后,姐姐得偿所愿,便会飘然远走。到时候,小僧只记得面具,却不识得姐姐的庐山真面目,若是再找起来,的确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先留一些悬念,等到四国大比结束以后,我给你看看,好吗?”   小和尚愣了愣,他已经感觉到了顾惜年的变化。   音色之中的那份亲近,是过去所不曾有的。   他立即就变的喜滋滋,倒也不在意那些。   “姐姐说什么时候,那就什么时候,小僧等得,等得。”   “你的比赛,还没开始吗?”顾惜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圆寂同样也是进入了决赛,这个时间,该是轮到他上场了。   小和尚摇了摇脑袋:“好似是发生了些什么,比赛暂时中止,他们让参赛的选手稍作休息,说是等会就有人过来通知了。”   “一定要当心些,有些人,总忍不住要趁机捣乱的。”顾惜年想了一下,又提醒:“金向北这个人,把一手扮猪吃老虎玩的很是顺溜,他从四国大比的最开始,便营造出了一种错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纨绔子弟,虽是代表盐帮参战,真正目的却是与拓跋凉寻私仇。可真正到了紧要的关头,他把拓跋凉打倒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就与之前他所表现出来的形象不符合了。看来,已经进入了决赛,他也知真实的一面掩藏不住,干脆便直接速战速决。来四国大比,金向北应是另有目的,必定不仅仅是为了教训拓跋凉。”   拓跋凉就是太自信的认为金向北不过如此,才狠狠的吃了一记闷亏。他倒下去时,心里必是极为不甘和不可置信的,金向北那种张牙舞爪的性子,他怎么会如此的强大,如果真的拥有着一击必杀之力,金向北怎能忍得住一直装傻扮愣,丝毫不露端倪。   或许这也是金向北最可怕的地方。一张纨绔的嘴脸,把真正的他给掩饰的太好了。   “姐姐说的是,不过小僧早已是世外之人,从不怕这些人间的阴谋诡计,等会遇上,让他再也不用辛苦扮演,直接去做猪就好了。”   小和尚扭了扭左肩,肩胛骨发出炒豆子时豆子炸裂的那种清脆响声,他又活动了一下右肩膀,依旧如此。   顾惜年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绝对的自信。   小和尚的来历神秘,随手给出来的药,都是救命的灵药,他说他有后招,顾惜年当然是相信的。   想起那药,顾惜年心有感悟,她抬起手,攥了攥拳,手指尖充满了力量。   外伤还在,但痛感已减缓大半,并以一个极其令人咂舌的速度在痊愈当中,用不了几天,便会彻底痊愈。   内伤却已是消失无踪,耗损的精气也得到了有效的补充。   隐隐还有些妙用,只是一下子感悟不透。   身后,琼宵总能闻到芬芳的香气,她的脑海里同样忘不了的也是小和尚的那颗药。身为医者,徒有名号,却连一颗药的来历都看不透,实在是令有着仙医之命的琼宵如坐针毡。   蓦地,她想到了一种极其微小的可能性。   “生死轮!我家主人服下的药,是奇药生死轮,是也不是?”   那是在十大名药谱上,排名第二的神药,据说是采集是七十二位天地间的灵药,在雪山极寒之处,开鼎炼药,需要经历四季,方能成丹。生死轮的药方以及成丹之法,早已失传了三百多年,江湖名药谱上尚有零星记载,其他的地方竟是连蛛丝马迹都找寻不到了。据说这种药取的是天地无极、道法乾坤之意,炼药人认为天下间的万物皆是相生相克,相伴相生,于是,这生死轮其实是两位药,生轮和死轮,从名字上即可以得知,生轮能救活人,医白骨,死轮能清鬼门,重上路。   万般玄妙,简直不像是这人间会有的东西。   琼宵在翻阅古籍时,偶尔看到,便也是一笑置之,根本不信。   这还是药?这分明是仙丹!   连‘清鬼门,重上路’这种话都写出来了,难不成,还指望一颗药吃下去,便会原地成仙,直接飞升?   万万想不到,今日她会亲自遇到,亲眼看见。   琼宵心里边仍是不相信的,但顾惜年服下后的变化已在眼前展现,容不得她铁齿不信。   于是,她冲了出来,冲着小和尚大声质问。   圆寂纯真懵懂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任性发脾气的犟小孩。   “你在说什么呢,小僧可不懂。”   “圆寂,你不用糊弄我,你既然知道我家主子那时候气血两亏,内伤已遍及五脏,你还拿出来,笃定药有用,你怎么会不懂?”   小和尚坏笑:“也是拿出来试试,管用便用了,不管用……小僧再想别的办法。”他接下来的话,全是小声的在嘟囔,含糊不清的字句,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但顾惜年从他唇瓣张合之间,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踏遍千山万水才找到的有缘人,总不能让她死在面前吧。若她死了,小和尚又得辛苦的去找过,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顾惜年叹了口气,假装没有看懂小和尚的碎碎念。   “和尚你……”琼宵急了。   顾惜年突然开口打断:“琼宵?”   琼宵意识到了语气不对,便立即更换了一种调调。   “圆寂,我会一把零八道药膳,以药入菜,滋补体魄,味道更是特别,你是尝遍天下美食之人,要不要尝一尝我的独门手艺?”   这种方式,小和尚那是十分受用,立即点了点光头,“你愿意给我做?”   琼宵坚定点头:“只要你告诉我,那颗药是什么,一百零八道,我一样一样做好,端到你面前让你品尝。”   小和尚抬起手:“敢不敢击掌为誓。”   琼宵见他孩子气的模样,顿时笑着答应。   小和尚倒也痛快,确定好了这件事,不等她问,便给了答案。   “那颗的确是生死轮,姐姐服下的是生轮,至于死轮嘛,其实也已经在姐姐的身体之内了。”   ------------ 第176章 夺冠的希望   说着这些让人听不懂,但又绝对耸人听闻的话,小和尚歪着头,笑嘻嘻的瞧着顾惜年,不肯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顾惜年几乎是没什么反应,该怎样还怎样,镇定的像是这种诡异的事并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得。   倒是琼宵,脸色已阴沉的好似要滴出水来似得。   “圆寂,你能不能说的更直白一些,我听的不是很明白。”   小和尚来了一句:“你不是仙医吗?医之道,你竟也有不通之处。”   言词之间,多是挑衅。   琼宵福了福身子:“仙医之名,乃世人谬赞。我却笃信师父教导,从来都是谦逊虚心,不敢居大。”   小和尚的面貌,瞬时变的慈爱柔和,那一瞬间,他身上的少年气尽数消失,老气横行的像是身体之内还居住的一位看透世事沧桑的百旬老者:“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资质算是中上。也罢,你守护之人是她,有些秘辛便是告知你也不打紧。”   接下来的话,虽是在跟琼宵说着,但圆寂的眼睛,一直定格在了顾惜年身上。   “生死轮,分生轮、死轮,这种传言是正确,但也不够准确,因为生死轮从来都是一种药罢了。生轮焕发生机,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要还吊着一口气时服下,基本就是死不了了。但生轮入体之后,循环三周,便结成死轮,从此与服药者,相伴相生,不离不弃。”   “死轮,有什么危害?”琼宵着急的问。   她只要一听到那个“死”字,便觉心惊肉跳。   小和尚的面容转为严肃。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圆寂,你快说呀。”   小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   等了半天,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这样子的回答,琼宵傻了:“你开玩笑的吧?”   小和尚还是摇头:“生死轮就只有一颗,是离寺时,七师傅塞给我,要我关键时刻保命用的。七师傅说了,快被人打死的时候再吃,不到生死关头不能吃,不然,后果自负。”   琼宵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憋闷:“我家主子可离生死关头远着呢,你却给她服下了。”   她突然冲动的想找块板砖,捶爆小和尚的光头。   “姐姐不是想要迅速的恢复,然后去迎接下一场比赛吗?小僧给的药,也帮助姐姐达成心愿啦,这有什么不对?”   琼宵咬牙切齿,正想揪着小和尚好好与他理论,如此埋下隐患祸根的做法,就算是暂时达成了目的,又能怎样?接下来还可能因为一时的心愿达成而付出更大的代价,到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去消解到这颗生死轮的潜在威胁?   俩人眼看着要吵起来,顾惜年突然开口问:“生死轮有此等奇效,若是给段小白服下,他会不会就能好起来了?”   小和尚几乎没有犹豫,立即点了点头:“可以呀。”   顾惜年心念一动:“段小白中了毒,很厉害的毒。”   “那有什么,直接就解了去。”小和尚摆摆手,一副这种事都是小意思,完全不必为难的架势。   这下顾惜年也要窒息了:“你确定?”   “死人都能救活了,一点点毒而已,况且,他中的只是阴阳风水毒,又不是天下第一奇毒。”   连毒的名字都给点出来了,小和尚的话看起来并不像是无的放矢。   琼宵彻底炸了:“那你为什么不拿给他吃!”   顾惜年的伤,她完全可以调理好。   生死轮给段小白服下,一切大大小小的问题便尽数解决。这劳什子比赛还参加什么参加,直接打道回府就好了。   小和尚更加无辜了:“他又不是我的有缘人,为什么要给他吃?”   “你这人……”   琼宵按住了额头,心里窝火又生气,可小和尚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他在乎的人,从来是顾惜年。   谁也不能规定,他必须得爱屋及乌,连顾惜年爱护的人一块去保护。   生死轮可以给顾惜年,这没问题。   但生死轮却绝不会给段小白,因为没那情分。   逻辑通了,可令人抑郁的心情却并不能缓解。   琼宵是哭笑不得,一切的麻烦事,原本可以由一颗生死轮来轻易解决,但最后,所有问题依然是回到了原点。   顾惜年按住了琼宵的肩膀,静静的看着她。   琼宵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属下失态了,属下不说了,属下现在就去照顾段统领,一切请主子定夺。”   她说完,立即转身边走,此间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因为再久留哪怕一刻,她怕是要跟小和尚吵起来。   琼宵离开,小和尚依旧笑眯眯的注视着顾惜年,等着她开口。   顾惜年很快的平静了下来。   “圆寂,谢谢你。”   “姐姐不怪我?”小和尚面露惊奇,看来他也不是真的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只不过懂是懂,要不要去做,却是他个人的选择。   “药是你的,你想救谁便救谁,这是你的自由。况且,你将生死轮给了我,让我免于伤痛,迅速的恢复过来,我应该感谢你。”   “姐姐真是既好看,又明事理,小僧佩服。”   顾惜年被小和尚的哄的哭笑不得:“你又没看过我,怎知我好看。”   她屈指,敲了敲乌金面具:“万一这东西挡着的那张脸,刀疤密布,浓疮溃烂,鼻歪眼斜,丑陋不堪,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小和尚摇头:“非也非也,这个不过是一具皮囊,世人哪个都有,没什么区别,小僧看到的姐姐,是发着光的。”   “发着光?你这形容,未免也太过了吧。”顾惜年笑了起来。   “小僧乃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是犯戒,要受罚的。”   这小和尚讲话,也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似开玩笑,又不大像是。凡夫俗子还真难理解。   顾惜年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差点也要被绕进去了。   干脆不去多想,因为下一场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接下来,是你跟金向北的那一场,你要当心。”   “小僧了然,多谢姐姐提醒。”   此刻,圆寂已然感受到顾惜年对待他的态度有所不同,他觉得很开心,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   “你和金向北之战结束,便是段小白与玉壶冰的那一场。段小白怕是撑不住这一场的,玉壶冰会直接进入最终之战。”顾惜年喃喃说完,又调取了内息,发现奇经八脉畅通,心里顿时隐隐安心。   她,终于拥有了夺冠的希望。   ------------ 第177章 一起被淘汰   圆寂一上了擂台,金向北便迎着他走了过来。   小和尚笑眯眯,就那么坦坦然的站定,看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   在与拓跋凉的那一场,金向北展现出了庞大的战力,一下子就盖过了众人对他所产生的第一看法。   明白了他是在藏拙,就为等待着最后的对决,许多人已默默地在这个心机、能力皆是不俗的“纨绔”,有了莫名的信心。   观众台上,有人高呼。   “金公子,我在你的身上押了不少的银子,你不要让我输。”   另一方,一个满身穿金戴银的财主,也是跟着打趣。   “金公子,我看好你。”   金向北本来就是花孔雀一样的性子,别人对他关注越大,他便越是兴奋,走路都能带着风。   看到台下那么多人在高喊他的名字,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一浪高过一浪,这可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金向北拽了拽衣襟,稍作整理,正打算像那戏台上的名角一般,摆个姿态,亮个相。   就在这时,小和尚冲他勾了勾手指头:“花蝴蝶,你过来。”   “小秃驴,你说什么?”金向北恼了。   “你把自己身上抹了那么多香粉,能飘出去几里地的味道,还穿的花里胡哨,比小僧见过的女施主们还要鲜艳,可不就是只花蝴蝶嘛。”   这种侮辱,谁能受的了。   金向北立即走了过去,直接出手,跟小和尚战在了一起。   他在心里边想:“拓跋凉跟臭和尚一比,竟然显得可爱多了,这世上果然是讨厌的人一个比一个讨厌,没有最讨厌,只有更讨厌。”   小和尚却也是记恨的琢磨:“上一个嘲笑他没头发是个小秃驴的狂徒,好像是被他拔光了头发和牙齿,扒光了衣服,给扔进臭水泥潭里去喂泥鳅了。这只花蝴蝶口出妄言,委实讨厌,可不能轻饶了他。”   圆寂跟金向北在擂台上打的昏天暗地。   楚国的小公主楚玉环由两名女侍陪伴,悄然来到了休息的区域。   玉壶冰在自己的白帐篷内静坐,听到有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后,没多久,便有人禀报,说是小公主到了。   玉壶冰连忙到门前见礼,公主的女侍却是厉声斥责他不得无礼,只允许他隔着白帐篷的布帘子回话。   楚玉环冰冷的命令:“玉壶冰,你现在是楚国夺冠的最后希望,本宫命你,全力以赴,拿到第一,不得有误。”   玉壶冰自是满口答应,毕竟那也是他来到此间的最大目标。   楚玉环又道:“等会在擂台上遭遇到了银觉,找寻时机,将其击杀。”   玉壶冰心中觉得不妥,忍不住提醒道:“公主,这只是一场比赛,当众杀人,恐怕……”   楚玉环又是一阵冷笑。   “玉壶冰,本公主不听你说的那些废话,只有两个选择,摆在了你的面前。第一个,你按照本公主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你是在四国大比之上取得胜利的勇士,会得到了多少的好处,你心里自然有数。本宫还承诺,等你回国,除了父皇会厚赏于你,本公主也会帮你说些好话,有了一位公主的力荐,你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朝一日,封侯赐爵,也不是没有可能。”   玉壶冰的呼吸,陡然间乱了许多。   楚玉环听的清清楚楚,她轻蔑的勾了勾嘴角,继续说下去:“第二个选择,你亦是可以我行我素,不按照本公主的话去做。本公主自小被父皇娇宠着长大,最讨厌被拒绝,更受不了别人不听话。呵,玉壶冰,你若是杀不了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本公主便杀了你。”   两种选择,一个极好,一个极差。   玉壶冰还没开口表态,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他忐忑了一会,才掀起了帘子,朝着外边望了过去。   四周无人。   连东盛国值守的侍卫,也没有在附近。   更没有看到小公主和她的侍女。   一股令人烦恼的热风拂过,玉壶冰的脑门上,一行汗水滑落而下。   而另一边,顾惜年的神情极其的差,她从白帐篷里走了出来,不经意间却是瞧见楚玉环带着两个女侍,快速的远去了。   此时,她与她的距离,间隔极远。   但顾惜年从楚玉环的身形轮廓,以及她走路时摇摆的姿势,仍是认出了她。   “她来这里做什么?”顾惜年如有所思。   这附近,就只有几座白帐篷,是特意建出来,给准备进行决赛的高手们暂时休息的。   随着赛事的进行,白帐篷陆续已空了。   段小白在她的白帐篷内昏迷着,拓跋凉已淘汰离场,圆寂与金向北正在擂台之上交手,那么白帐篷这边还在休息的,就只有一个玉壶冰。   楚玉环是去找玉壶冰的吗?   一国公主,尊贵不凡,哪怕是在这种场合,也不该放下身段,来与一名男子相见。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连避讳都懒得了。   这楚玉环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惜年抬眸,朝着看台的方向望了过去。   七皇子的位置同样是空的,皇后也未在凤位上安坐,倒是皇帝目不转睛,盯着擂台之上,神情间流露出了一些炽热的光芒,显然是很喜欢看这样子的对决。   “不大对劲。”她自言自语。   话音一落,震天的呼喊声陡然响起。   那是数千人一同发出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应该是擂台那里,有了结果。   顾惜年想到此处,便快速的朝前方走了过去。   才走到了跟前,她已看清,小和尚倒在擂台之下,好像摔懵了,坐在那儿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圆寂,他竟然输了?   顾惜年快走了两步,心里边微微着急。   可到了跟前,她居然又看到了金向北也在擂台下,四仰八叉的躺着。   “小贼秃,你居然使诈,你还是出家人吗?”金向北大骂起来。   小和尚直接换了个姿势,盘起了腿,宣一声佛号,宝相庄严。   “和尚自是出家人,但到了擂台上,也需遵守规则,这毕竟是生死局,一个不小心,小和尚就变成了死和尚,和尚我自然得多用点心。”   “你……你是有病吧,现在咱俩一起掉下擂台,你知不知道,这就等于是咱俩一起输了,一起被淘汰,没有赢家!”   ------------ 第178章 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小和尚乐呵呵的,表情里可看不出一丁点的不高兴。   “淘汰就淘汰呗,出家人不该有分别心,更不该有胜负心,阿弥陀佛,就这样吧,我不在乎。”   他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   瞧见顾惜年就站在不远处,立即笑呵呵的来到了跟前,喊了声姐姐。   顾惜年现在,对圆寂的脾气秉性,已有了些许了解。   见他到了跟前,她还没说话,倒是先把一把熟透了大李子递过去给他。   果香扑鼻而来,果肉饱满,单单是看着,已能引人食指大动。   小和尚高兴的不得了。   “姐姐真好。”   “怎么掉下来了?”顾惜年等他啃了一口,才开口问。   “觉得无趣,不想比了。”这是小和尚的回答。   “嗯?你不是说,想要夺得比赛名次,拿到了奖励之后,回空寂寺里边去炫耀炫耀的吗?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顾惜年问的理所当然,仿佛就是笃定了小和尚是另有原因,而非是打不赢金向北。   这种纯粹的信任,小和尚一下子就感知到了。   他笑的很是欢愉。   “输就是赢,赢就是输,只要自己想的明,看的清,并无太大分别。小僧想要的,已然找到了。”   顾惜年点头,“如此便好。”   “金向北与小僧一起离开比赛,接下来的胜者,便只在姐姐、段小白和玉壶冰之间,段小白无法起身,那么姐姐的对手便只有玉壶冰一人。”小和尚眨巴眨巴眼睛,“如此一来,琼宵给的那颗药物,不吃也罢,终究还是姐姐的身子更为重要。”   顾惜年好似明白了什么:“你不会是为了我才退出……”   小和尚摇了摇头,截住了她的猜测:“出家人以和为贵,打打杀杀总是不太好,小僧是遵守了空寂寺的清规戒律。”   顾惜年:……   这种话,谁会信啊。   前边那么多场,小和尚动手过招的时候,整个人兴奋极了,嗷嗷叫的往上冲,时时都在期待着与对手迎头对上,遇强则强,丝毫不惧。   现在又讲‘清规戒律’‘以和为贵’?   太假了。   不过,这份心意,顾惜年还是领受了。   “圆寂,去休息吧,等结束之后,回到家中再去摆庆功宴。”   “有好吃的?”小和尚的眼睛亮晶晶。   “让府里的厨子给你露一手。”   这种许诺,无疑是戳中了小和尚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一个点。   他立即点头,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利人利己的大好事。   而那边,金向北懵了一会,忽的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扭扭胳膊,晃晃腰,而后便快步的朝着顾惜年走了过来。   圆寂挡在顾惜年面前,警惕的瞪着他。   金向北却像是没看到他似得,冲着顾惜年挥了挥手:“加油,看你的了。”   顾惜年:???   小和尚也扭头看向她,好像是在问:你们认识?你们很熟?你们是一伙的?   金向北做完这一切,表情里仍是没有半点失落,扭头朝着场外走去。   “姐姐?他是……”   擂台官在台上大声宣布:“圆寂与金向北坠落擂台,双双出局。”   dua   g~   大锣敲响,震荡全场。   许多人才好像从刚才那一场快的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战斗之中回过了神。   接着,铺天盖地的叫骂声,成了会场里唯一的声音。   小和尚被以“秃驴”“贼秃”“死和尚”“杀千刀的臭和尚”之类的骂名招呼。   金向北是更加的惨,“不要脸”“臭纨绔”“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恶毒的咒骂,恨不得连祖宗十八代全给招呼上了,那是相当的精彩。   高台之上,七皇子与太子跪倒在皇帝的脚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总之,所有人似乎都没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   圆寂和金向北倒是没有被影响到太多,围观者在叫骂、怒吼、咆哮,甚至还朝着场内砸东西,他俩下了擂台以后倒是有说有笑,就这样一路去了。   于是,看到了这种和和气气的相处情况,又有人在大骂他们分明是假打。   四国大比,无论在哪国举行,那都是会掀起一轮豪赌。基本上每一场,都会有很多人在不同的选手身上压下重注。   无论是小和尚赢,还是金家纨绔赢,都会有一些人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俩人全都输了,等于是助庄家通杀。   那些下注的赌徒简直疯了眼。   若是等会在大街上迎面遇到小和尚和金向北,非得要动手撕了他们不可。   不过,这些全都是后话了。   如今,擂台上就只剩下了三个席位。   顾惜年、段小白和玉壶冰分别在列。   顾惜年攥了攥拳头。   就在这时,景德公公居然又捧着签筒走过来了。   顾惜年单挑眉梢:“又要抽?”   景德公公笑吟吟的点头:“皇上有旨,四国大比的每个比赛环节,都要确保公平,方能彰显我东盛国之泱泱大国之风度。”   “段小白身上有伤,还在调理内息,他现在没法过来。”顾惜年说着。   景德公公不以为意:“只有三人,你与玉壶冰分别抽签,便可决定比赛的对手。”   “嗯。”顾惜年虽然觉得很是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长签一共有三支。   玉壶冰抽了一支。   顾惜年也抽了一支。   签头颜色一模一样。   景德公公便抽出了最后一支签来,先在二人面前展示,紧接着又用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向擂台周围的所有人进行展示。   最后一支签,与顾惜年和玉壶冰所抽中的完全不同。   那便代表了,玉壶冰与顾惜年是这一局的对手,段小白轮空。   “你二人状态颇佳,这一局还请全力以赴。”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顾惜年竟然从景德公公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丝轻松。   他这是,在庆幸什么?   段小白轮空,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又或是,玉壶冰的对手是她?权衡之下,更为适宜?   顾惜年的目光,不自觉的在老太监的身上反复打量。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几乎不怎么管闲事的景德公公,比皇帝身边的那几个大太监,都更加的高深莫测呢?   “一炷香后,比赛开始,请好好准备。”   景德公公抱着签筒离开了。   玉壶冰面色阴沉,大大咧咧的往擂台上一坐,把水囊拿了出来,小口小口的喝。   顾惜年选定了他正对面的另一个位置,背着手,遥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股说不出的沉重氛围,在擂台之上扩散开来,比之以往的任何一局,都要肃杀。连那吹过的风团之中,仿佛都有血的味道在不间断的弥漫,就连刚刚还在咒骂着围观百姓也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说不上赛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他们就是控制不住眼神,一直盯着擂台上那两个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的选手。   dua   g~   大锣喧嚣,一声巨响。   擂台官宣布,比赛开局。   并且还颇为动容的说,这一局即使是输的那一个,也可以端走一大盘丰厚的赏赐。   但若是能更进一步,第二名和第一名的赏赐会加倍丰厚。   不止如此,第一名还可以获得一个特别的愿望。   只要不过分,皇帝一般会乐意成全。   历届四国大比之优胜者,甚至有人跪倒求娶公主,皇帝那时也是欣然允诺。   这无疑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 第179章 背后的阴谋   擂台管声情并茂。   更是刺激到了围观者的热情。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份激动,竟是比在擂台上的玉壶冰和顾惜年还要振奋些,仿佛即将获得财富、荣耀和地位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抱歉,我不想伤人性命,但是,我今天必须杀了你。”   这是玉壶冰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而后,他便如疯了一般,直冲了上来。   楚国人,喜肉食,且多习惯饲养牛、马、羊等牲畜,自小食其乳而生长,身材高大者比比皆是。   但玉壶冰却长得个五短身材,常年习武,身体结实,就连面部的肌肉都是纠结成了一团,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枣红色,显然是经常在阳光之下暴晒而形成的。   这人的功夫虽然高,但从来到楚国时起,便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平时极少讲话,表情里有着愁苦之色。   顾惜年双手格挡,仍是被震的双臂发麻。   她向后退了一步,但很快玉壶冰便冲了上来,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进攻!进攻!进攻!   玉壶冰像是发了狂的蛮牛,只剩下这唯一的信念在支撑。   这种打法,顾惜年昔日在战场上,曾在一些骁勇不怕死的武将身上看到过,他们是真的不怕死不怕伤,若是见了血,疼痛和血液的双重刺激之下,会让他们更加嗜血。   顾惜年是女子,速度与敏捷更好些,但真遇到了像玉壶冰这般永远不止不知疲惫也不知累的对手,她便觉得有点吃力了。   “杀。”   玉壶冰几个来回便红了眼。   “天真。”顾惜年翻身滚到一边,取了武器架上的银枪,顺势而为,就是一招回马枪。   玉壶冰稍稍一躲,单手握住了枪手,直接夺下。   顾惜年的力气并不算小,可跟玉壶冰比起来,仍是有所差距。   “拔刀吧。”玉壶冰大吼。   顾惜年有些意外,玉壶冰不是想赢她吗?为什么还要提醒她反抗。   既是如此,左手长剑右手短剑,顾惜年做好了准备。   不论如何,都得试上一试。   好巧,她也从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个性呢。   白帐篷之内,程先、吴辛和陆千年先后到了,黄太医和刘太医守在段小白的身边,琼霄立于远处,没有再靠近过去。她心里边谨记着顾惜年的话,一旦唐王府的人接手,她便要有多远走多远,还要做出没有发现真相的架势,免得……   原来,她的主子从来都没有真的信任过唐王府的这些人。   “不妙,大大的不妙。”黄太医脑门上全都是汗,他顾不得擦,开始一处处的进行检查。   封住穴道的金针,陆续都崩了出来。   此时阴阳风水毒正肆意的游走于全身经络,只待所有淤积的穴道尽数冲开,便会毒汇一处,直接攻心而去。   此时再想要补救,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黄太医与刘太医商量了好一会,竟是来最基本的解决办法都想不出了。   程先过来问,黄太医也只能摇摇头。   “现在只有解药能够救王爷。”   程先脸上现出一丝暴怒,他冲到了琼霄面前,几乎克制不住那崩溃的恼怒。   “为什么会伤到如此程度?”   琼霄一板一眼的回:“签下了生死状的比赛场,又有那么多金银赏赐,所有入选之人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在努力。段统领武功再好,但一场接着一场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你不是仙医吗?有你在,难道没有第一时间为他处理?”程先更加恼火。   “如果不是我在,他还能撑到你们赶过来?”琼霄傲气的反驳。   程先对此,哑口无言。   “你是怎么处置的?有没有掀开他的面具?琼霄,我是提醒过你的,每一位护龙卫都对自己的真面貌十分的在意,不管是谁,掀了护龙卫的面具,都得要以命为代价。”   琼霄一脸无语:“人都快不行了,你在意的居然还是他的脸?”   “这是规矩。”程先森寒道。   “是是是,你们唐王府的规矩最大,我是知道的呀,所以,我就给他简单治一下伤,没解他衣服没看他脸,你们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家主子早就叮嘱过了,我的好奇心也没那么重,要冒险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顿了顿,琼霄神情淡淡,“段统领的伤极重,你们能救便快点救,昨天晚上,他被人暗算到地方,再加上今天逞能上场,还吃了透支的药丸,所以……”   “谁允许你给他吃那种无限透支身体的药物?”程先怒了。   “段小白拿长剑横在我脖子上,不给他吃,他就要宰了我。”琼霄的手,指着脖子上浅浅的伤痕,杏眸含怒。   程先望过去,果然见到她脖子上有一道伤痕,已经不算浅了,稍微再进半分,就要伤到血管了。   琼霄只是简单的上了点止血药,并没有包扎起来。   本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脖子上多了那么一道伤口,缺失很是令人惋惜。   程先的火气稍降了几分。   没再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他返回到了床榻边,眼藏赤血,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段小白。   此刻,心底有股怒意,非得以血来偿。   琼霄有些不经意的问起:“我家主子昨晚上不是把暗算段统领的凶手给你送过去了,怎么,审出些结果了吗?”   这一下,便将程先等人的怒火,尽数转移到了该去的地方了。   程先空手握拳,像是要把掌心里捏着的空气,给捏成无数的碎片。   “一心求死,还未吐口。”   “喔?想死,却也没那么容易吧。”琼霄从袖子里拿出了三只药瓶,一股脑的递过去,“里边装着的药丸,足够他撑十日,早中晚各一颗,他想绝食、自残或是服毒,都甭想轻易的了结了自己。”   程先接过去,眼睛里终于多了浅浅的笑意。   “正缺这个,多谢。”   “用完了再命人来取。他给大家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不要让他那么容易死去。”   把仙医惹恼了,虽然她不愿手染鲜血,去害对方的性命,但她想要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还是很简单。   程先抱拳,正待道谢。   忽的听到白帐篷之外,喧嚣声大起。   “糟了,主子还在台上。”琼霄脸色大变,再不能理会旁人,直冲而去。   ------------ 第180章 人傀之术   琼霄冲了出去。   程先本想跟着,回头看向床榻的位置,黄太医跟刘太医正在吵,其实并没有什么必须要争执的内容,只是现在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每个人的脾气都特别的暴,稍微一言不合,立即会炸毛,全没有平日里的礼让谦虚。   顾惜年与段小白相比,终究还是段小白这边,更揪着程先的心。   反正琼霄都已经去了,一个人应该也不打紧。   擂台上,胜或者负,生或者死,从踏上去的一瞬,就已经不由自己决定。   外人在着急,又能如何呢?   终究是瞎着急罢了。   程先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返回到了段小白的身边,抿着嘴唇,默然等着。   琼霄冲到了擂台边时,恰好看到玉壶冰被刺激的双眼通红,一遍一遍的向前冲。   顾惜年就站在擂台的边缘,一动不动。   可是玉壶冰好像是看不到她,口中念念有词,朝着空气那边拳打脚踢,打不到人,他很快被激怒,嗷嗷叫的往前野蛮冲撞而去,并且每次都会冲了个空,惹的围观之人,惊呼声一浪接着一浪。   “玉壶冰看起来非常的不正常啊,而且银觉不就站在那儿吗?他不去打她,自己在那儿对着空气打什么呢?”   “他是中毒了吗?这一届的四国大比,选手怎么就喜欢搞些歪门邪道的调调?”   “什么叫做歪门邪道,比赛规则里也没说不能用毒的。”   “可是有句话叫做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用长兵短刃的再猛,还是怕这些下毒于无形的;把这么一伙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放到了一块,实在是太过草率了些。”   “我听说,在其他国家进行大比的时候,人家可是把各种门类分的特别细,条件约束也定的十分妥帖,就怕出现这种情况。”   “……不过既然比赛之前没说不能用毒、用药,就没办法作为约束吧。”   “……”   嘈杂之中,还有一种声音,弱到几乎听不太清晰。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那女的用了毒,倒好像是男的发了癔症,自己在疯。”   这种靠谱的结论,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听。   大家更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那就是,两人打着打着,玉壶冰突然发疯,全然不像个正常人。他自然不可能是自己疯掉的,那么和他在擂台上对战的顾惜年,便是最最可疑之人。   顾惜年同样是默默的在看着玉壶冰疯狂冲撞,只是从她的角度,看到了真相。   “主子……主子……”   琼霄冒险来到了擂台旁边,她的正上方便是顾惜年,只要仰着头,就可以面对面的说话。   “嗯?”   “他没伤到您吧?”琼霄紧张的问。   顾惜年抬了抬左腿,又抬了抬右腿,觉得有点疼,但是确定没有大碍。   “没事。”   琼霄又问:“玉壶冰是怎么了?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癔症。”   顾惜年抬起手,点了点后脖颈的一个点,“这里,有一根针。”   “人傀之术?”琼霄瞬间明白。   人傀之术,是一种操纵活人的秘术,中术之后,傀人意识清楚,但却再也没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按照施术人的意思做出各种有违本心的举动。   而玉壶冰在台上种种奇怪的举动,则是因为人傀之术没有下好,控制他的银针应该是少了,或者是尚未布妥,因此玉壶冰还残留着小部分的意识,他正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他眼睛里所看到的一切,与真正摆在那里的一切,其实并不相同。   “会是谁对玉壶冰做出这样子的事?人傀之术在解除之后仍是会对人傀造成极严重的伤害,他就算走运,不傻不呆,怕也要终身与剧烈的头痛相伴。”   琼霄为医,最了解的一件事便是,这世间的痛,其实是不一样的。   刀剑砍伤是痛。   中毒搅的五脏六腑纠缠也是痛。   产妇努力生下孩子是痛。   摔断了骨头也是痛。   但这所有的痛苦,都与人傀所承受的万针扎脑的痛楚不一样,后者要比之前所说的那些痛更强烈无数倍,且它不会有停歇的时候,会时时刻刻的存在,哪怕是睡着,哪怕是晕倒,它都会更直观的刺激着人傀,直到人傀彻底崩溃,自绝而亡。   是的,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样子的痛苦。   只有离开世界,才能斩断曾为人傀的苦难。   琼霄已是对玉壶冰产生的深深的同情。   若注定是要死,惨烈如斯,真是没办法可想。   “主子,您直到是谁下的手吗?人傀之术,如此恶毒,属下觉得,不应留下那个施术之人。”   顾惜年摇了摇头;“上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   “什么?怎么会。”   这人傀之术,精通者运用起来,自然是简单。   可若是想要施展,仍需要一定的时间,与严格的步骤。   顾惜年若始终站在玉壶冰的一旁,她不可能没见到施术之人。   “上擂台之前,楚玉环曾去过白帐篷。”   琼霄仍旧不解:“玉壶冰是单人组比赛所剩下的最后一位楚国选手,楚玉环是楚国的公主,她坑自己国家的勇士有什么意义?”   顾惜年摇头,目光盯着玉壶冰无头苍蝇似的乱闯的样子,心里已经知道,他算是废了。   “接下来,就只有我和段小白了。”顾惜年的脸色应该非常欣喜。   可不知为什么,一股更浓重的危机感来袭。   她反而觉得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决计不会如表面那般简单。   “段统领不会来参加比赛,主子必是单人组的第一名,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真有那么简单吗?”顾惜年轻语。   恰好玉壶冰跌跌撞撞,到了她身边。   顾惜年身体半蹲,深处腿,直接把人给绊倒。   看着玉壶冰摔了下去,顾惜年吩咐:“琼霄,让他清醒。”   这邪气凛然的术法,要解开,其实再简单不过。   他的脖颈处有一根控制的主针,发间有数根像是白头发似的银色细针,只要将其全部拔出,人也就清醒了。   琼霄的手法极快,迅速拔出,也不停留,快步就走。   玉壶冰只感觉到一股极度激烈的剧痛来袭,那赶紧好像有个人呆在他的脑子里,左右两手,各拿一柄钢刀,拿他的脑子做饺子馅,拼命的剁剁剁……   ------------ 第181章 集怨于一身   “疼啊。”   他忽的揪住了头发,使劲的往下薅,头发掉下来的痛,似是可以稍微缓解脑子里边的痛。   但其实,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头皮痛的同时,脑内更痛。   他就那么死死的抓着,抓……扯……拽……   本就乱糟糟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往下掉。   有围观者看着,在擂台上时还是个打架虎虎生威的汉子,突然间就变成了惨兮兮的样子,不顾着身份体面,在地上抓着头发直打滚,顿时心中生出了许多不忍。   “比赛就比赛,把人整成了这副模样算怎么回事?”   “赛场上不凭真本事来对战,动不动就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法,这算是严重的违规了吧?”   “东盛国的勇士,你胜之不武。”   “面具姑娘,你不觉得羞愧吗?”   ……   一时间,所有责难竟全集中到了顾惜年的这里,仿佛有一人在说,其他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必是如此。   顾惜年站在擂台之上,明明胜了,迎来的却是四面八方而来的责难。   看台之上,楚玉环泪眼盈盈,拜倒在东盛国的皇帝脚下。   “虽说签了生死状,擂台之上各安天命,可这种比赛不应该是真刀真枪,全凭武功高低的吗?使上了手段,比赛已是赢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楚国的勇士?还请东盛国皇帝下旨,令那位面具姑娘交出解药,饶恕玉壶冰吧。”   一国公主放下颜面,软语相求。   她还求助一般,朝着七皇子望了过去。那眉宇之间的柔弱伤心,同为女子见了都要生出怜惜之心,更别提七皇子盛景渊本就与楚玉环存着几分暧昧,同进同出,对于一些事是心照不宣。   七皇子还在想着,要不要跟着说些什么,反正他也是没打算饶恕护龙卫来参赛的两个戴面具的家伙。   他望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已返回皇帝身边坐下来的皇后娘娘,母子连心,哪怕有些话不明说,皇后也可以理解几分。   他才走上前,皇后却是一记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他。   紧接着,她才噙着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状若不经意的说:“楚国公主所求倒也有几分道理,臣妾也觉得,既然是比赛,该当是堂堂正正。擂台之上定生死,这是比赛规则,可下了擂台,就不该抱着置人于死地的心思,否则,那便是杀人报复。皇上,您觉得呢?”   “皇后所言,有理。”皇上目光如炬,落在擂台中央的昂首而立的女子身上,“景德,你去传旨……”   顾惜年的神情里,此时也多了一抹奇异之色,若是凑近些,便会发现她的双瞳中央,有熊熊的火焰在狂肆燃烧。   景德公公一路小跑,来到了擂台上。   “银觉姑娘,洒家是来传旨的。”   顾惜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单膝点地,以武将之礼迎之。   “皇上有旨……”   景德公公清了清嗓子,按照例行公事,才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所有话来不及说出口,眼尾余光却是见到之前还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个劲儿的拿脑袋去撞墙的玉壶冰,忽的安静下来。   他似乎还有些担心头痛是暂时缓解,生怕那可怕的痛随时来袭,便双手始终抱在脑袋上,每挪一下,都显得小心翼翼。   动了几下,他确定自己的脑袋不疼了。   忽然就像是孩子一般高兴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好了,真好了,不疼了, 我不疼了……”   景德公公惊讶的张大了嘴。   顾惜年冷笑着抱拳:“请问公公,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皇上的旨意是斥令银觉姑娘使阴毒之手法,不够光明正大,有违武学之道。所以,要她立即将玉壶冰治好,不得有误。还要因此,治罪于她,罪名嘛,就是破坏四国大比之规则,有违四国大比之宗旨,破坏四国之和平……   可是,现在玉壶冰突然就好了,看样子好像是癔症或是隐疾发作,而并非是中毒或受伤,因此,这些斥责的话再训到她身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玉壶冰,他这是安好了?”景德公公细着声音问。   “您应该去问问他,我却是不知。”顾惜年摇头。   “是了,姑娘说的有些道理,洒家现在就去问问看。”景德公公借故而走。   他的旨意,才宣读个开头,就被玉壶冰给打断了。   等会回去复命,皇上必然问起,他得说个明明白白,皇上才不会怪罪于他。   顾惜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了玉壶冰身后的一股方向。   琼霄福了福身子。   ------------ 第182章 没到最后不算赢   主从二人,心照不宣。   联手设下了一个局,只等着有心人跳进来。   擂台位置较高,顾惜年站在那儿,向下可以看出很远很远。   她曾修习过唇语,可无有障碍的辨认出景德公公与玉壶冰所说的话。   景德公公问:“你的身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玉壶冰回:“没有不舒服。”   景德公公又问:“医官就在那边候着,让他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玉壶冰回:“并不需要。”   景德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往日里只有他对人冷言冷语的不客气,何曾遇到过像是玉壶冰这般不识抬举的,连话都不懂得好好说。   可景德公公还是得按捺着性子,继续进行下去。   “皇上很是担心玉壮士的身体……”   玉壶冰冷笑:“皇上是你们东盛国的皇上,不是我们楚国的。”   景德公公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玉壶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扭头就走,但他没有离开比赛场地,而是去了之前的那一处休息区,找个空椅子一座,歪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景德公公又跟了过来,这次,言谈举止可是没那么客气了。   “玉壮士,洒家可不是没事儿做非要来你面前碍眼,实在是你楚国的小公主到我国皇帝陛下面前哭着央求,要求严惩下毒伤害到了你的我国高手银觉姑娘,如今你并没有中毒,人也好好的,洒家再确认一次之后,便要去回复陛下了。”   玉壶冰冷笑:“她为了我?呵呵,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个好心。”   景德公公大惊:“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你说谁是黄鼠狼?”   玉壶冰阴测测的答:“谁是黄鼠狼,公公不妨自己去猜,反正,我就是那只鸡。”   景德公公若有所思,很快觉得无话可说,便快速的返回了。   顾惜年把眼光收了回来,心中默默思索。楚玉环虽然最近跟七皇子勾勾搭搭,但毕竟还是楚国的公主,单从哪个角度去考虑,她都不太可能去坑玉壶冰。   但上场之前,顾惜年亲眼看见楚玉环从玉壶冰的白帐篷那边里去。   紧接着便是上场比赛,接触到玉壶冰的人是她。   并不是她对玉壶冰下的手,若不是楚玉环,还有谁有机会?   顾惜年的眼中,有精光聚拢。   她看似悠闲,仿佛是在做赛后的调整,又或是有所消耗,一时之间站在擂台上动弹不得。实际上,顾惜年却是在注意着周围出现的每一张面孔,哪怕是宫女、侍卫、太监……这些平素里地位卑微,连头都不怎么抬起来的人,他们同样有着极重的怀疑。   周德海突然远远的走了过来。   当他的身影,才一出现,顾惜年的心脏狠狠的跳了两下。   那是一种奇怪的直觉。   她清晰的听到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来了!   周德海到了擂台旁边,却并不急着上台,他稳稳站定,时不时的扭头去看。   不多时,七皇子盛景渊现身,带着一队侍从,快步的走了过来。   顾惜年轻轻的挑起了嘴角。   她与七皇子是天生犯冲的那一种,每次只要一对上,准没好事。   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都把这人看成是瘟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他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准没什么好事。   七皇子到了跟前,周德海见了礼,接着便客客气气,将七皇子请上了擂台。   周德海很是能分清楚主次:“七皇子将宣布最终一战之诸多事宜。”   紧接着,便介绍起了段小白与银觉的相关信息,这一次,介绍的非常详细,褒奖之词,不绝于耳。目的自是为了烘托气氛。   他做的很成功,每一段慷慨激昂之后,都能听到如雷鸣般的掌声,还有人在尖叫呐喊。   那些噪杂之间,七皇子背对着许多人,他直面顾惜年。   “没想到,你竟然能走到这里,令本王刮目相看。”   七皇子的神情之中浮现的是绝对的复杂,他看着顾惜年,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这个女子,他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绝对是见过的,他每多见她一次,都有种莫名的笃定。   还有面具之后藏着的那双漆黑若夜的眸子,澄清的像是小溪,一眼见底。可正因为如此,眸子里闪烁着的嘲讽、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显得那么清晰。   “你们护龙卫的人,费尽心思,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为的是拿到解药吧?”   七皇子自认为是掌握到了事情的关键,索性直接点破她的目的,凝重的脸色之上,强撑着高深莫测,而后他观察着顾惜年的动静,试图从中看穿了什么。   然而,很快他失望了。   对方仍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浑身释放着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冷意。   那股不满,七皇子自是感受到了。   他冷笑:“你不回答,本王也是清楚你的目的,不过,这解药却也没那么容易拿的到。”   顾惜年压低了声音开了口:“解药要救的人,是你的九皇叔,皇上的亲弟弟。”   七皇子猖狂低笑:“若是有必要救他,何须你们两个护龙卫来此拼杀?”   解药一直放在藏宝阁。   说是非胜者不可得,其实约束的还是普通人。   龙椅上坐着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是他说了一句话,哪怕解药锁的再深,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手。   明明可以简简单单达到的事,却非要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原因已是非常明显。   七皇子敢当面说这些,显然是有了某种笃定。   顾惜年心里边那种紧紧一揪的感觉又出现了。   “不管最后赢得第一的人是我,亦或是段小白,我们的目的都能够达成。”   七皇子勾起嘴角:“倒也未必。”   顾惜年嘲讽道:“难不成,我们赢了,还能被巧立名目取消?”   “不,你们还没有赢。”七皇子冷冷提醒。   不再与她扯这些没营养的废话。   七皇子转身宣布:“终局之战,势必进行。”   顾惜年眼有异色,她仿佛明白了七皇子的意思了。   ------------ 第183章 世事没有公正可言   “终局之战,当然是要进行的。”   “二进一!二进一!二进一!”   “两个带面具的对打!爽啊!最喜欢看这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戏码。”   “为了拿到绝对第一和那些金银赏赐,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只有一个胜者为王,哪有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   “可惜了,段小白和银觉这两个的赔率都不高,从一开始表现的太抢眼,赌庄那边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搭心思,即使买了也赢不回来多少。”   “可最终,胜负还是要在他们之间分出来,也罢,看一场精彩的比赛也好。”   “开始吧!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   四国大比的单人赛至此,已是达到了一个沸腾的顶点。   七皇子眼尾余光,扫向了一旁沉默的顾惜年,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懂吗?你已经被架在了柴火堆上,只待点燃。”   而他,就是那个点火之人。   看台上的围观者们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七皇子完全不给顾惜年反应过来的机会,他继续道:“宣陛下旨意,四国大比,为四国之大盛事,无论是任何一组的比赛,前三之对决都需严肃,不可马虎处之。单人比赛乃四国大比之开局红,即使最终角逐胜者之位的全都是我们东盛国的子民,依然要认认真真的完成每一步比赛,如此方能令人信服。”   啰啰嗦嗦的讲完了一大堆,他图穷匕见,说出了真正想要说的话。   “奉皇帝御旨:单人组最终之战,二进一比赛,两位参赛者段小白与银觉,须在天下人面前,全力以赴一战,不得退出,不得偷袭,不得故意认输,不得刻意放水;若有违背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顾惜年一下子就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必是获知了段小白此刻的身体状况,便以此为因由,大做文章。   “等会,你和段小白可是要好好的比一场。若他不来比赛,你们的参赛资格将全部取消,比赛的第一名,顺延给你们二人之外的那个积分最高的选手获得。”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第一名给谁都行,就是不给护龙卫。   给了护龙卫,等于是将解药送到了唐王手上。   有些人,大约就是不想看到那个芝兰玉树、傲视天下的盛宴行重新站起来。   为了苛刻而苛刻,连这么烂的办法都想出来了。   “下去准备吧,一炷香后,比赛开始。”   七皇子很是得意。   走路的时候,都带着风。   什么护龙卫,什么唐王府,他可看不上眼。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当他想要碾压他们时,不过是动动手指头而已,直接就能将人给碾压个稀碎。   他们甭想通过任何手段,把注定要早早死去的唐王,强行留在人世间。   顾惜年的手指,多了一颗小石头,她就是忍不了七皇子的那种嚣张态度。   但小石头还没如愿的砸中他的腿,忽然七皇子脚底一下子踩了个空,整个人直往下翻倒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   东盛国的中宫之子,甚至是比太子殿下更加娇宠着的七皇子,像个球似得,咕噜噜的从擂台十几级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台阶并不陡,还铺了软毯,包住了棱角尖锐,即使滚下去,也没有磕伤。   但那么多人看着,两个侍卫还想来救,底下的婢女又想要接,这都没有阻住坠势。   七皇子坐起来时,满脑袋全都是星星。   他听到了哄堂大笑的声音从头顶四面八方传来。   那些人,是在笑他吗?   应该是了吧。   一辈子都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的七皇子,禁不住面颊发烧,他肚子里有许多邪火,很想暴躁的发出来。可是,是他自己脚底下一软,没有踩稳,就摔倒了下去。   七皇子抹着小腿,有点发懵的回想,刚才他小腿不听使唤的一瞬间,是不是被什么给打中了,狠狠疼了一下呢?如今摔蒙了再去回想,记忆就变的不怎么真实了。   好像是有过这事儿。   又好像完全没有。   那些侍从将倒在楼梯下发呆的七皇子扶起,七手八脚的扶着他坐上软轿,迅速的走了。   顾惜年的眼神却是疑惑的在擂台之下的一张张面孔上快速的掠过,她看出了七皇子的这一摔乃是中了暗算,但当时她也打算暗算七皇子的,只是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别人抢了先。   因为太专注,她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暗器打中了七皇子。   可当她看到了圆寂的方向,小和尚踮起脚,使劲的朝她招了招手。   手上的大李子,还剩半个。   果核丢在他脚下。   而七皇子摔倒的地方,一颗暗红色的大李子,滚落到了擂台之下的木板夹缝内,外人看不清楚,顾惜年的角度却是瞧的很明白。   正是那个大李子,擦着七皇子的小腿穴位滑过,力道恰恰好让他当时失了力气,当场栽下了台阶。   顾惜年微微点头。   小和尚仿佛懂的了什么,顿时更加高兴了。   手里的大李子吃没了,他把手上残留的果汁,用力的摸到了身后的僧袍之上,然而咧嘴一笑,看起来仍然是那个可可爱爱的少年。   小和尚总是明里暗里的在帮她,顾惜年心中暗暗感激。   但此时此刻,她要应对的是七皇子带来的另一个更大的危机。   一炷香后,段小白必须要上场与她比赛。   可现在,段小白那个样子,别说他是根本来不了,即便是可以来,顾惜年又怎么能眼看着这样子的事情发生?万一再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怎么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段小白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倒在了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她更加忘不了的是,在他已是饱受剧毒侵蚀,且又是深受重伤的情况之下,他仍是义无反顾的赶了过来,只为与她共同奋斗,而不愿将她一个人留在这擂台之上。   够了。   接下来的事,她一定要自己解决。   “段小白,他不会来了。”顾惜年转了个方向,冲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行了个武将之礼:“他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从比赛到现在,一连几天,数场轮流下来,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但很显然,他战胜了第三名,坐稳了前二之位,若只是因为他无法参加最后一场终局之战,便判定他出局,实在是有失公允,还请皇上多多体量,收回成命。”   景德公公凑近到了皇帝的身旁,凝神听着。   过了一会,他来到台前,朗声道:……   ------------ 第184章 最终之战,疯狂输出   “传皇上口谕:段小白即刻入场,否则以比赛作弊论处。”   顾惜年攥紧了拳,声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铿锵有力。   “请皇上明鉴,段小白重伤昏迷,无法行走,更无法应战。”   景德公公神情复杂:“段小白与银觉同出一宗,若无交手,不能服众。”   顾惜年仍是不肯放弃,继续解释。   她不仅仅是要解释给皇帝听,更是要解释给所有围观的天下人来听。   “段小白就躺在白帐篷之内,决赛之前,他被人暗算,伤及心肺。皇上若是不信,可派太医前往,验证一二。”   景德公公倒抽一口凉气,这次他转过身,一路小跑回到了皇帝的旁边,快速的说着什么。   皇帝听了会,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竟是抄起了桌案上的一本书,朝着景德公公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像是景德公公这样的御前红人,就算是出了错,皇帝也不会轻易的在人前落了他的面子。   竟是气成了这样,很显然皇帝是非常不满景德公公一次次的来询问,而没有彻底执行他的旨意。   景德公公又回到了原本说话的位置,冷冷开口:“单人组的比赛,顾名思义,便是要以个人的力量,去打败对手,完成全部的比赛。你与他同出一宗,共同拿到了前二的位置,这算是什么?把单人组的比赛,变成了齐心合力的把戏?”   “单人组的比赛,不论参赛者来自哪里,个个都是单打独斗,靠着自己的天赋本事完成一场场的比赛,何来齐心合力之说?一对一的情况之下,另一个人永远是要站在场外观看,哪怕是生死关头,也绝不可以出手相处。这么多场比赛,全都是在这擂台之上完成,若是真有不符合比赛规则之处,那么多人看着,难道他们就允许吗?我和段小白今日走到了这里,是我与他堂堂正正的本事,我们敢在天下人面前说一句问心无愧!”   景德公公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藏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依然得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   “银觉姑娘,洒家再重复一次,四国大比此次是悬在我东盛国来举办,便是四国瞩目之盛世,或许你与段小白的确是凭本事走到了这一步,但比赛就是比赛,你们同为楚国人,同为取得骄人之战绩,但你们也要能够服众,不能在比赛之后,让其他三国说起这场比赛,可能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从这个角度出发,你与段小白若不能进行最后一战,会引起多少不必要的猜测和遐想,又会给东盛国带来多坏的流言?到时候,如此恶劣的境况,你能担待得起责任吗?”   顾惜年气的脸色都变了,只是那张乌金面具,挡住了她满面的怒火。   正待不客气的怼回去,力争到底。   景德公公却是抬起手,指着那一炷即将燃到了尽头的长香。   “你们的比赛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与其在这儿与洒家争辩,不如想想办法,把段小白给喊起来,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全力以赴的试一试,你们能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的。   哪怕顾惜年冷冰冰的没有回答,景德公公也是知道她必然不可能放弃。   于是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仿佛这老太监的声音一落下,擂台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极度安静了下来。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擂台左侧的大香炉。   长香燃烧,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火红的香头,傲娇的藏在竖直的香灰之下。   风一吹,摇摇欲坠,啪的一下,碎裂崩塌。   顾惜年闭上了眼,仿佛已是绝望的认了命。   看台之上,七皇子回归自己的位置,先与楚玉环对视了一眼,他举起杯,遥遥一敬。楚玉环亦是回之以同样的动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子的手,在桌上轻轻的敲打。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轻之又轻。   夜风拂动着他的发,精致的眉眼宛若定格了一般,似笑,非笑,神情疏离,多带了几分高深莫测。   “时辰,可是到了吧?”皇帝冷冷的问。   景德公公踮起脚望了过去:“香头也是该熄灭了。”   “宣布吧。”皇后的锦扇,轻轻的掩住了口鼻。   “是。”   景德公公应了下来,他向着看台最前的位置走了过去,站定之后,清了清嗓子。   “最终之战,即将开始。参赛选手银觉,可就位否?”   顾惜年抱拳:“已就位。”   景德公公点了点头,又问:“参赛选手段小白,可就位否?”   一连问了三遍,无人回答。   景德公公沉下了脸色:“现在我宣布,最终之战因为一方选手段小白缺席,而取消……”   “等等!”   ------------ 第185章 段小白必须解释   全场哗然。   众人纷纷朝着白帐篷的方向望过去,期待的看着。   然而,发出声音的人并不是段小白,而是那个脑壳光溜溜的小和尚,他双手合十,一派宝相庄严,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小和尚别闹,你虽是出家之人,可若是不懂礼数,胡作非为,那也是要被治一个欺君大罪。”周德海呵斥了一声,如果不是圆寂在前几场比赛之中抢眼的表现,已不客气的向世人宣布他的功夫极好,非是寻常人可欺可辱,周德海真的很想过去,亲自狠狠教训于他。   “小僧非是要打扰公公,而是想告知一件事罢了。”   身子一侧,小和尚让出了去路,他朗声道:“段小白施主,他已然来了。”   在他的身后,果然有一人,手里拖着长剑,正一步慢似一步,步履极其艰难,朝着擂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惜年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段小白难道是疯了吗?到现在还在拿命去死撑?   程先和黄太医他们难道不想着管一管?他们是想要看着自己的主子,陨于此处?   但很快,她从对方的身形、姿态,走路的节奏,下意识的小小习惯里边,看出了不对劲。   这人,比段小白稍高一些,也比段小白的身形稍壮了一些。   这人,身上有种肃杀残狞的气息,只要正常人稍微一看,便知他是不好惹。   这人,手上必是攥着无数人命,因为他的周围有种看不见的血腥气,常年弥漫在周围。   但这人,绝不是段小白。   也不是前几天,她去看望唐王时,他们临时找出来的替身,假装段小白的那一个。   这人甚至与段小白全无相似之处。   可是他的背后,背着的那一柄重剑,看起来毫不费力,显然是极其习惯了的。   他是谁?   “不是说,段小白已经重病在床榻,连人都起不来了吗?这不是好好的,怎么又起得来了?”   “果然是因为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找了个借口避而不出吗?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些,幸好皇上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及时下旨,遏制住了他们这种故意作弊的行为。”   “就算是两个人同出一门,不管谁赢了,代表的也全都是东盛国获胜。皇上此举,不过是同时在四国面前昭示,在咱们东盛国所进行的比赛,没有任何虚假内幕可言,哪怕是进行到了决赛,依然得规规矩矩,遵守比赛的所有规则。”   ……   段小白没有像是往常那样利用轻功跳上擂台。   他是用——爬的。   手脚并用,看上去还挺费劲,落地的时候,轰的一声响。   擂台管尴尬的咧嘴,指着一旁的梯子说:“那边有木梯台阶。”   段小白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边真的是摆好了,他冷气十足的扭过头,看到了也只当是没有看到。   顾惜年是彻底放了心,猜测出可能是程管家他们临时想出来的对策,用另一个人来代替。此举虽是冒险,极容易被人拆穿,但总比让段小白真的上来为好。   “战!战!战!”   眼前的“段小白”双手握住了剑柄,摆出来的姿势,跟原来的段小白几乎是一模一样。这种以假乱真的细节,绝不是一朝一夕,随意模仿,便可以练就。   要么,他往日里跟段小白的关系,必是同进同出,同行同住,早已养成了绝佳的默契,才会变成彼此的替身。   要么,就是早在准备进行这一切的最初,唐王府已做好了预计,这个‘段小白’就是在关键时刻出来应急所用,因此在某一段时间之内,他必然是为了模仿原本的段小白,而付出过苦功。   不管是哪一种,当‘段小白’在她面前拉开架势的一刹那,顾惜年的心情大定。   “来吧。”她也抽出了软剑,做好了准备。   而就在这时,在看台之上的太子殿下,忽的眯了眯眼睛。   他对皇上恭恭敬敬的说道:“父皇,儿臣看着擂台上的这一场,倒是觉得有趣。”   “什么?”皇上冷淡的看着太子。   太子将纸扇合了起来,遥遥的一指擂台:“都说段小白身受重伤,动弹不得,无法参赛。可依儿臣看来,这段小白的身体倒是好的很。若他之前真的是出于某种目的考虑而不愿意出战,而现在又屈服于天威震慑,不得不上台来,儿臣是想,这倒是个狂徒,竟敢假冒重伤,欺骗君王。呵,已很久没见到像他这样胆大包天之人了吧。”   七皇子的耳朵,瞬间笔直竖起。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在这种时候,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出来。   不管他是出自于何种目的,显然是与自己心里的算计完全一致。   从来是明里恭敬,暗里与极其不对付的七皇子,罕见的与太子临时达成了意见统一。   “太子哥哥所言,与儿臣所想,恰好一致。刚刚那个名叫银觉的女子,她在擂台之上可是口口声声的在说段小白深受重伤,如何如何的惨烈,甚至连赛前遭人暗算的话都讲出来了,惹来了同情心一片接一片,怎么?才发现父皇这边天威难抵,两人不战一场便要全部淘汰,于是那段小白便一下子不药而愈,直接出现了吗?”   太子冷笑。   七皇子也冷笑。   皇后倾身,小声的手:“皇上,那些护龙卫自诩心机极深,您若不严惩,往后即便拿回到了手上,也只是一杆有着蒙了尘的长枪,它有自己的意志,不听主人的使唤,总是不太好的吧。”   此言,精准的砸在皇帝心头横着的那根尖刺上,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此刻竟然深深的皱起了眉毛。   “景德!”他斥责的低吼了一声。   景德公公立时挺直了脊背:“老奴在。”   “传朕的旨意,令段小白解释一下,为何他不能下床榻的重伤,这么快就好了?若他解释的不妥帖,直接定他一个欺君之罪,重打一百军棍。”   景德公公惶恐的应声:“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于是,才跟‘段小白’过了几招的顾惜年,再次被景德公公给分开了。   “段小白,你若是解释不清楚为何拒不参赛,这一百军棍,你挨的一点都不冤枉。”景德公公是指着段小白的鼻子怒斥,“还有你这么大胆的吗?竟然连皇上都敢骗。”   七皇子背着手,走上了擂台。之前才在此间重重的摔了一跤,颜面全都跌没了,他这会儿又好像完全不记得了,依然是那般挺胸抬头的皇子气派。   “不止是段小白要挨军棍,这个银觉帮着段小白一起欺瞒皇上,犯下的也是欺君之罪。甚至若是段小白不能来参加,她便是单人组比赛的第一名。她为了自己能拿个第一,怕是这件事真正的主谋者,虽是女子,却是罪不可赦,应加倍处罚,重打两百军棍。”   顾惜年的神情之间,分明是连想直接暴打一顿七皇子的心思都有了。   她早知自己与他气场犯冲,凑得近一些便准没有好事会发生。   却不曾想,这犯冲竟已到了此种程度,哪怕她换了身份,遮挡住了面孔,却依然还是见面就要撕,没个安生。   “皇上英明,两个戴着面具的选手,必须做出解释!”   一个人高声怒吼之后,好像所有人都跟着愤怒了起来。   那些指责的声音,一浪高过了一浪。   ------------ 第186章 脱衣服   七皇子抬起了手,微微向下压。   等到群情激昂稍微平复,能让他开口把话给讲下去的时候,他才道。   “谁也不曾料想,四国大比之上,竟然会有人干如此胡作非为。不过,既然是公正公平的比赛,事情既然发生了,必然是要有一个值得信服的解决之道。段小白与银觉,他们的武功的确是很好,但武功好并不代表可以无法无天,武功好更不可能理所当然的用阴谋诡计去拿走那些丰厚的赏赐,今日他们若不能给出一个值得信服的说法,皇上必不会绕过如此狂徒。”   七皇子生长在帝王之家,富贵逼人,却也逃不过尔虞我诈。像是这般煽风点火的行径,他做起来最是容易。   顾惜年才要张口,‘段小白’却是摇了摇头。   张口发出来的声音,也去之前没有区别,沙哑、撕扯,听着的感觉好像有个锉刀在耳朵里乱捅,不舒服极了。   “我的确,身受重伤。”   七皇子鼓起掌,发出一阵脆响。   他冷笑:“受了重伤,你还有力气站起来为了第一名而战?你这个谎一点都不高明,怕是三岁的孩童都骗不过去。”   “的确是重伤。”‘段小白’并不解释很多。   但他身上,也没有心虚的气场。   对方问,他便答,一切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惜,七皇子并不肯放过他。   “你如何能证明你身受重伤?”   ‘段小白’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的回:“伤在我身,我自然知道。”   七皇子等的就是他说出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来转移视线。   自觉抓住了把柄,他冷笑:“你知道有什么用?如今是天下人不信呢,你需让天下人信服。”   顾惜年上前了一步,就要挡在‘段小白’面前。   ‘段小白’却是更快一步,拦挡住了她。   “天下人信不信,与我何干?”   顾惜年听着这话,直跟着皱眉。   他如此回答,不是在火上浇油的吗?   果然,七皇子一听他如此讲,顿时斗志昂扬。   “四国大比,乃是四国之最大盛事,并非是你一人能决定之事。皇上要求的是公正公平,而今你故意以伤病为借口逃避比赛之事摆在了天下人面前,你自然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七皇子讲完之后,也禁不住面露得意。   他这一次,必定是要将这二人逼至山穷水尽。   护龙卫想救主?他若不答应,那便是痴心妄想。   可那‘段小白’不紧不慢,根本没露出担忧之色,长剑提了起来,还剑入鞘。   这是一名武者对于宛若战友般的武器,所给出的最基本的尊重。   “你要怎么证明?”‘段小白’开了口。   七皇子冷笑:“应该是你要怎么证明自己才对,这件事,非是本王要去考虑的问题,从来都是你的事。”   “是这样吗?”‘段小白’完全提不起来心情的样子,他站定,想了想,“真是麻烦。”   “怕了?”七皇子音量抬高,这句话显然是希望更多的人听到。   “为什么要怕?”‘段小白’递了个眼神过去。   七皇子对上他那双阴测测的眸子,小腿不自觉的发软。之前他跟段小白有过几次接触,每一次带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各有各的难受,但唯独这一次,他仿佛站在了深渊的边缘,距离坠落只有一步之遥,从死亡的彼岸卷来的狂风,卷走了呼吸,令人动弹不得。   周围很多人在起哄。   声音此起彼伏。   每个人都是群情激愤,举起手指,握成了拳头,务必要求一个说法。   在这样的声势之下,段小白再想超然于外,便说不过去了。   “既是如此……”‘段小白’忽的转过身,对顾惜年说了什么。   别人听不清楚,但七皇子却是听的明明白白。   他说:“我要脱衣服。”   顾惜年转过身去,背对了段小白,目光放在擂台的另一边。   于是,‘段小白’便开始大刺刺的扯开了衣襟,露出肌肉纠结的前胸。   除了那些显露出来部分,更让人为之关注的是他的身体大部分都缠着布条,有血迹透过了布条,怵目惊心,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你这个……”七皇子才想再怼几句。   就见‘段小白’已经不用人提醒,直接开始解那些布条,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有停顿。   当他心口处几乎洞穿了心脏的伤口露出来时,全场突然死寂一片,不再有人叫嚷。   “可以了吗?”‘段小白’问。   七皇子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看到了伤口,他张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非常严重。   血水仍在一股一股的往外冒。   外翻的伤口,上了些药,但依然还是显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而且伤口并不是特别新,应该已是经历过了一天左右,已经能看到一些愈合的迹象了。   “这……”七皇子嫌恶的把脸扭到了一边去,违心的说了一句:“看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并不是很严重。”   “嗯,那这里呢?”‘段小白’开始解腰带,看样子是想连裤子都脱了。   七皇子被他的操作给惊呆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想要做什么?休得无理,那边还有许多尊贵的女娇客在呢。”   ‘段小白’慢吞吞的讲:“腿上更加严重,你不是要看吗?给你看。”   七皇子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窒息,他咬紧了牙根斥责:“谁说要看了?”   ‘段小白’答:“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在装着受了重伤,非要我证明。证明的意思,不就是要看看伤口嘛?现在给你看,你又说我无理 了?”   七皇子被对方的反问顶的回不过气来。   ‘段小白’是得理不饶人:“你是七皇子,你怎么说都有道理,我与你争辩不过,但你也休想诬赖于我,强加罪名在我头上,我却是不愿意的。”   顾惜年只用听的,都觉得这个‘段小白’比之前那位,可是口齿伶俐的多了。   若是换成是他,他才懒得跟七皇子讲这么多,八成是会换成一种更加暴力简单的方式,狠狠的打脸回去。   想到这里,顾惜年禁不住微微担心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先等人派出了个假的,不知有没有把另一个藏的妥当些。   依照她对七皇子的了解,若是一计不成,他必定是要使上另一计。   而无论是哪个段小白,他身上最容易引起攻击的点便是,他脸上的那张乌金面具。   ------------ 第187章 步步危机   顾惜年的念头才一浮现。   耳边已听到了七皇子紧咬牙根,愤愤然的不满声音。   “你们这些人,脸上扣着个面具,身上穿着斗篷,连脑袋都要被兜帽给遮挡住,搞的如此神神秘秘,哪有参赛的样子。呵,假如有人,身形相似,轮流上阵,单凭是你们的这种打扮,外人怕也是看不出来的。你,真的是段小白吗?”   顾惜年的心里,猛然间揪紧。   担心的,依然还是来了。   七皇子果然从不会让人的希望落空。   “我不是段小白,还能是谁?”‘段小白’沙哑着嗓音反问。   “本王哪知道你是谁?但这件事,重中之重,你必须做出一个解释。”七皇子显然是豁出去了。   擂台之上,侃侃有声。   哪怕把两个戴面具的护龙卫全搞掉之后,得到第一名的很可能是楚国的玉壶冰或是唐初八,他也顾及不得。   这个段小白的身上,总有种十分可恶的感觉,他若是放过了他,心里边的那一点意难平便会无限放大,那股子邪火便凌厉的窜来窜去,他真是难受极了。   “还是要解释啊。”‘段小白’慢吞吞的叹气,他的手指,点了点裤子,“那么,这个你还要看吗?”   “当着天下人的面,你能不能不要如此粗俗无礼。”七皇子快跳起来了。   ‘段小白’顿时不高兴了:“刚刚追着喊着要看的,不就是你吗?现在又来说我非要给你看!虽然你是七皇子,但你非常的没有道理。”   从四国大比开始,‘段小白’从始至终都是寡言的形象。   这会儿突然间话多了起来,一句怼一句,句句都不让。   旁边有太监和侍从在负责传话。   擂台上的对话,被清晰的传递到了每一个角落。这还是七皇子自己设定的规则,为的是一个与众不同,他可是冥思苦想,才设计出这么个方案,可以让看台上买了票的围观者,都可以清晰的“听到”看台上的每一句话。   此刻,七皇子却不再得意精心布置,还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七皇子炸毛了。   “什么?”段小白不解的问。   “本王怀疑,你不是段小白。”七皇子手指着他的面具,讲的斩钉截铁。   这‘段小白’有没有紧张,顾惜年不清楚,但听到七皇子在念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乱了呼吸,脑子里一时冲过了许多的念头。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护龙卫个个以乌金面具遮住了真容,这件事到了关键时刻,非要拿出来说事,却也是行得通。   “我不是段小白,那我是谁?”‘段小白’的聊天,似乎永远喜欢用反问这样的方式。   “本王怎知你是谁,这种事,应该由你自己去证明。”七皇子再次理所当然的把问题给推了回来。   笃定了擂台上的这两个人绝对是十分的在意比赛的结果,只要拿捏这一点,就不怕他们不就犯。   只是,当看到‘段小白’嘴角轻蔑的冷笑时,七皇子的心里边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至于是哪里不对,他又一时分析不明白。   ‘段小白’望向了顾惜年:“银觉,看来七皇子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咱们过不去了。”   他边说着,边把衣服给套上了。   至于拆下来的白布,直接扯下,丢到了一旁,并没有要再给自己的伤口缠紧的意思。   他套好了衣服,顾惜年也回过了头。   上前一步,她与‘段小白’站在了一起。   “七皇子的心里,大概是从来都不急的,咱们是在为东盛国效力争光吧。”   “是啊,可能对于七皇子来说,东盛国这边的出赛勇士能不能赢并不重要,他似乎更期待楚国的勇士获胜吧。”‘段小白’耸了耸肩,“瞧,玉壶冰和唐初八都已经被淘汰出局,七皇子仍是很努力的在挽救他们的颓势,拿着比赛公正公平的借口,来威逼本国勇士的手段都能做的出,在这天下眼的面前,他一句大公无私,倒是遮掩了许多私心。”   七皇子大惊:“你胡说些什么,本王怎会不希望东盛国的勇士获胜?休要居心叵测,恶语中伤。”   此时顾惜年已经猜到了‘段小白’打算去做的事。   她与他动作整齐一致,转望向看台高处稳坐着的皇帝。   ‘段小白’朗声道:“请皇上主持公道。”   顾惜年亦是附和:“全凭皇上处置。”   七皇子神色阴沉,但对于这样子的局面,倒是有些预料。   他冷冷开口:“父皇明断,儿臣并非是出自于私心,实在是此二人委实可疑,儿臣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儿臣要他自证身份,不过是让这两个人把话给说清楚罢了,还之以比赛的公平。他们却是如此敏感,顾左右而言他,便令人愈发觉得十分之可疑。”   皇上不言不语,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顾惜年也开了口:“我们是在替这个国家全力以赴,若还却还是难逃猜疑的命运,委实令人心寒。”   她不自觉的想起了父兄,想到了为了守国护民而鞠躬尽瘁,直至陨身于沙场,亦是无怨无悔的顾家军。他们赤胆忠心,一腔热血,连最后的一丝鲜血都奉献出去了。   可这君,这国,这满是优越感的皇族们,哪个又曾真的给予过一丝信任?   心寒?   她的心,早已没了温度。   大抵是从她父兄惨死壅关长道的消息传回来起,她便已是心似寒铁,再不会为他们起一分波澜。   皇上从长久的沉思之中回过神。   他望向了一旁站着的老公公:“景德,那个人,你见过,也认识,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话说的没头没脑。   景德公公的脖子一挺,却是懂了。   他笑了,脸上的沟壑纵横,弯出深深地弧度。   “老奴老了,脑筋没过去那么灵活,但这记忆力还是有的。皇上要老奴记住的人,老奴从不敢忘记。”   皇上摘下手腕上的串子,啪的往桌上一扔。   “那就去看看,是不是他。”   “遵旨。”   老太监尖细的声音扬起。   他一路小跑,直奔擂台而去。   空气闷热,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憋闷的令人窒息。   ------------ 第188章 彻查到底   单人组比赛,最终之战。   比赛的结果,将在两位脸戴乌金面具的护龙卫之中决胜而出。   但比赛才开始,精彩的战斗尚未开始,便被叫停了下来。   七皇子冲着两名护龙卫的勇士,气愤的眯起了眼。   而就在这时,皇帝身边最信任的老红人景德公公快步而来。   这下,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皇帝那边必然是有了决断。   七皇子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景德公公上了擂台,先朝着七皇子拜了拜,礼数十足。   七皇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公公可是来传旨?”   “正是。”景德公公并没有对七皇子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步,来到了‘段小白’的面前。   “段统领,可还认得老奴?”   顾惜年心中的警惕顿起,因为景德公公的语气委实太过熟络,好像是跟老朋友叙旧似得。   ‘段小白’不语,景德公公也不恼,并没有拿出御前红人的的气派来压人。   “多年前,老奴去到唐王府,曾与段统领有过书面之缘。托段统领的福,老奴的这条命本应是在那时候断送掉,可因为您在,倒也还算是侥幸,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像段统领这样的人,真容藏于面具之后,轻易不会示人。真正见过段统领的容貌之人,放眼人间,大概也没有几个。”   景德公公冲着‘段小白’拱了拱手,“段统领,若真是你本人,不妨把面具摘下来,让老奴看上一眼。若你真是老奴昔日的救命恩人,老奴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也是要给段统领证明一二。 ”   他耷拉下来的眼皮,轻轻的一掀,望向的却是七皇子盛景渊。   “若是这人真的是冒充,被老奴查验出来,老奴也必不会包庇。殿下,老奴是皇上身边的人,只知效忠主子,应是可信的。”   七皇子点了点头,算是首肯。   景德公公又命人,全部背过身去。   他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段小白’。   并且还在劝着:“今天的事,进展至此,必是不能够善了。您还是不要顽固的坚持这点点小事,既是心中不虚,又何必怕摘下面具。”   顾惜年从始至终,都静静的看着‘段小白’的背影。   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段小白’终于答应了要摘下面具时,她竟有种冲动,到了老太监的跟前去。   她也想看看‘段小白’的脸。   然而,哪怕这念头横在心中,已然不能遏制,她最终还是没有真的去做。   ‘段小白’果然在老太监面前摘下了面具,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让景德公公看清楚之后,就立刻戴好了。   于是,所有人便看到擂台之上,景德公公郑重其事,跪倒在地,给‘段小白’磕了三个头。   “恩人,果真是你。”   ‘段小白’哼了声,算是答应。   老太监也知此地并非是说闲话的地方。   确定之后,他朗声开口:“洒家可证明,此人就是段小白。”   这下,连心情一直紧张的揪着的顾惜年也难免露出了诧异之色。   段小白?他真是段小白?   七皇子多有不信,不满的抬高音量说道:“公公,你可看清楚了,万不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看的真真切切,这位就是老奴的救命恩人段小白,不会有错的了。”   七皇子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愤怒:“多年不见,你难道能记得那么清楚?万一……”   老太监打断了他:“殿下,老奴能在御前行走办差,这脑子还是顶用的。老奴愚钝,脑筋不够好,但却还是很善于记人面孔,宫里进进出出数千人,不管哪一张脸,只要老奴见过一次,必然是妥妥的记在了心头的。连那些宫人,老奴都不会错辨,更别提这可是老奴的救命恩人,哪里会记错呢?”   “你可愿意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若是有误,甘愿受罚,到那时,怕是父皇也不会保你。”   老太监的嘴角勾了起来,看似在笑,但那笑容却未能染上眼底。   “殿下,老奴得回去给皇上回话了,皇上还在等着呢。”   说罢,也不再理会七皇子的纠缠,直接匆匆的去了。   既然‘段小白’的确是段小白,七皇子也没了更好的借口阻挠比赛继续。   闲杂人等,退下了擂台去。   长香再次点燃,比赛继续。   ‘段小白’的身法手段,与之前那一位没有二致,只是手腕之间运用上的力道,以及日常的一些小小习惯,却是有些不同。   顾惜年全力以赴,沉浸在这一场比试当中。可对于眼前之人的身份,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几分。   看台之上。   皇帝与皇后都是那种绷紧的表情,听着景德公公的汇报。   “真的是段小白么?不是说,伤的很严重了,竟然还真撑着上台来了。”皇后撇了撇嘴,掩不住不满。   皇帝忽然道:“周德海,你带一队御林军,去那边的白帐篷看一看。”   周德海领命而走。   皇后似是后知后觉,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你仍是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   皇上将丢弃在一旁的手串拿了回来,轻轻的放在手上盘。   “不过是确定一二。”   皇后柔情似水的笑着:“皇上英明。”   擂台上,顾惜年眼尾余光瞧见了周德海引着一队人马冲向白帐篷,几个帐篷,各分了几组人马,直接掀起了帐篷,直闯而入。   那气势,委实有些不善。   顾惜年心中担忧,手下一滑。   ‘段小白’的掌风,贴着她的肩膀拍了过去。   ------------ 第189章 获胜   顾惜年身经百战,在赛前也针对各种状况进行了无数的训练,这才在危急关头,险险躲过。   ‘段小白’的呼吸也乱了一息。   但他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小声的说:“他安好,别担心。”   顾惜年禁不住露出惊喜的效益。   “段小白”又道:“先混过这一场再说。”   心理负担全都没了,顾惜年便认认真真的与他比过了一场。   两个段小白的武功同出一处,但仍是有着不小的差别,只是这差别存在于力道、灵敏、技巧,以及对同样一种武功的感悟当中。   面前的‘段小白’的功力明显会更加浑厚一些,体内宛若藏着汪洋大海,绵绵不绝的力量被他尽数释放而出,极其难以抵挡。   而之前的那一个,则明显是更注重技巧与灵敏,自然也是武功高强,不过在功法的运用之上,总还是存在了更多的收放自如。   但有一点,顾惜年仍是可以肯定。   两位段小白必就是经常待在一起的切磋武功,因为很多习惯性的拆招喂招的方式,几乎是没有差别。   顾惜年在对上这个时候,与对上另外一个的感觉,总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场,战的十分尽兴。   顾惜年并不需要对方相让。   ‘段小白’亦没有要让着她的意思。   一切都是实打实的在进行着。   其中不乏险象环生的画面,那些早已被调动起了情绪的围观者们不由的惊呼连连。   果然不愧是最终之战,单单是能够亲眼目睹,便已是觉得值回了票价。   那一炷香,即将燃尽。   顾惜年浑身上下早已是被汗水浸透。   手中一柄长软剑,舞出了翻飞的剑浪,宛若是游龙飞舞,又似彩凤飞天。   ‘段小白’笑了,赞道:“王妃好功夫,属下佩服。”   “仍是赢不过你。”顾惜年此刻,好胜心全被挑动了起来,已是完全忘记了此刻是比赛,全心全意的投入进来。   那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委实是舒坦的很。   “属下祝愿王妃,顺利达成所愿。”‘段小白’说完了这一句,突然收慢了半招。那本该被他格挡开的一掌,竟是有些意外的直拍了过来,稳准狠,直中他心口。   要知道,那里可是还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顾惜年的掌风裹挟着凌厉的威势,拍中的一瞬间,她的手掌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凹陷感。   ‘段小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跌飞下擂台。   落地之后,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而后便颓然平躺在地,好半天都保持那样的姿势,爬不起来。   白帐篷那边的搜索完毕了。   从顾惜年的帐篷里,拿出来的染血的床单,被捧着送到了御驾前。   展开来看,那片床单恰是心脏后方的方位有晕染开的血,与段小白的伤口相符。   “哼。”   没有查出疑点,皇帝不高兴了。   皇后眉目轻蹙:“既然段小白并不是有人假冒取代,那这个银觉呢?她会不会才是假的?”   此言一出,皇上听到了。   他重力的一拍桌子,呵斥道:“够了,难道还嫌不够丢脸吗?”   “臣妾并非是有意针对,臣妾只是在想,此处乃是四国大比,正所谓公平公正……”   皇上见她仍是不依不饶,便不客气的开口问:“皇后希望是哪一国获胜?”   “自然是东盛国。”皇后心底里是大为的惊讶。   “你还记得自己是朕的皇后,如此甚好。”   皇上这话可不像是夸奖。   皇后额头,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眼看着七皇子浑身上下裹着狂怒疾步而回,皇后笑吟吟的站起,就想要过去阻拦,以免七皇子在皇上已经很不高兴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皇后!”皇上恼怒至极。   皇后的小腿一软,还没站直,人就又栽倒回凤椅上。   她的心脏,慌跳的极快。   想起了皇上曾经下令杖毙了她寝宫内所有的奴婢,连她陪嫁的嬷嬷和大宫女都没有放过。   她与皇上,成婚多年。   可她依然身上读不懂这位枕边人的心思。   七皇子已到了跟前,直接跪倒在地。   “父皇,那个女护龙卫……”   “住口。”皇上颇为厌烦的打断了他,明显是不想让他说。   七皇子此刻过于激动,以至于连分寸都失了。   “她赢了,她一定会开口要解药。”   声音高亢了些,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皇上手上端着的茶杯,毫无预警的用力砸了过去。   啪——   脆响过后,茶杯尽毁。   那些滚烫的热茶,散落的到处都是,有不少还喷溅到了七皇子的小腿上,热辣辣的痛楚让他稍稍回过神来,再看周围,皇族子弟,金枝玉叶,权贵满座,很多人都在看着他,那些眼神里饱含着各种情绪……   嗡……   七皇子的脑子里巨响,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又发现皇后在不停的跟他使眼色,意思分明是要他不要再说了。   “儿臣……儿臣……儿臣……”   七皇子一时收不住,脸面挂在了那里,嘴里边便只是喃喃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起来,去你的位置上坐下吧。”皇帝面沉似水,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完全推测不出来帝王心底的真实所想。   七皇子不敢不听。   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   可他一抬头,就见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里全都是冰霜凝结起来的寒气。   擂台之上,顾惜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的耳朵里同样是有嗡鸣声作响。   “赢了。”   这两个字的意思,代表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不算白费。   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已是近在眼前。   景德公公和周德海等人小跑着过来,开始安排起了颁奖。   ‘段小白’吃了一颗药,暂时撑着力气,他是第二名,等会也有赏赐。   玉壶冰和唐初八最终的比赛分数并列第三。这还是看在楚国的面子上,特别协调后的结果。只是玉壶冰从始至终都是眉头紧锁,显然是身体非常的不适,人傀的后遗症太强,哪怕是得到了仙医琼宵的治疗之后有所缓解,但损害一旦造成之后,想要再行康复,那也并不容易。   唐初八的目光,一直锁紧在了顾惜年的身上,一刻不曾移,一刻舍不得移,那种熟稔的感觉是越来越强,强到了那个就在嘴边徘徊的名字,呼之欲出……   ------------ 第190章 索要解药   皇帝高高在上,目光也是从半空之中飘落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高高在上的倨傲感,仿佛是一尊主宰凡人生死的神明。   顾惜年为单人组第一名,她领携众人,位于最靠近皇帝与皇后的位置。   一人在前,垂眸静默。   此刻,她身上已完全没有的凌厉肃杀之起,将个人的气势全都收敛起来,很多人这才注意到,她不过只是一位二八年华的纤弱少女,同样是鲜艳明快,惹人怜惜。至于擂台上的那一幕幕死里逃生的画面,好像已迅速的消散,竟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你是哪一旗麾下的勇士?”皇上开了口。   问的问题,别人听不懂,护龙卫却是应该会懂的。   顾惜年回答:“隶属于木风旗麾下玄字上科。”   皇上勾起了嘴角:“玄字上科之内藏龙卧虎,收揽的是全天下的奇能异士,你小小年纪,凭什么加入其中?”   对于挑衅意味十足的话,顾惜年不动如山:“战三百人,唯一获胜。玄字上科,只尊强者,不问出身。”   “噢?你一个小女娃,战三百人而胜之?倒是厉害,朕还真的没看出来呢。”皇上笑了起来。   他忽的扬起了手。   “来人,赏。”   还未宣布她是获胜者,这种赏,纯粹是因为她刚刚之所答,让皇上心情愉快了。   皇后心中奇怪,皇上从始至终都对唐王为护龙卫之主的事,心有深深地芥蒂。更别提,护龙卫是为救唐王而来。既如此,为何还要夸?还要赏?   景德公公领着宫侍们而来,她们每人手上都端着个托盘,上边有金锭子、银元宝,翡翠如意,锦绣布匹。尤其是走在最后的那名宫侍,手上蹲着的是一把长剑,古朴雅致,长剑虽未出鞘,却是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识货的人都知,这肯定是好东西。   皇后心里震惊,嘴上却还是要用玩笑的口吻来评价一二。   “真是够丰厚的赏赐呀,足见皇上对于勇士银觉和护龙卫的重视呢。”   皇上道:“骁勇善战,扬我国威。首战告捷,士气大增。当重赏之。”   景德公公听完,便扬高了尖细的音调,将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令外国来的使团,以及四面八方的百姓,全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皇上有旨,勇士银觉,骁勇善战,扬我国威。首战告捷,士气大增。当重赏之。”   一时之间,冲着这边投过来的目光里,多了更多的艳羡。   顾惜年谢恩之后。   皇上又命人颁奖。   单人组第一名,奖励极其丰厚,地契田产,金银珠宝,因银觉还有武将官职在身,她可连升三级,从此之后,地位极其尊贵。   顾惜年等了会,见皇上不再提起其他。   便皱着眉,开口问道:“皇上,我是否还可以提出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皇上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全收敛了起来。   那铺面而来的帝王威压,直令人喘息不过来。   身边的宫人们个个都低着头,恨不得把鼻子贴到胸口上去。   皇上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可顾惜年根本不受打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似得,继续说下去了。   “按照比赛公布的规则,获胜者可向皇上提出一个心愿,只要不过分,皇上都会给予满足。现在,我想要开始提出我的心愿了。”   “有这么一条吗?”皇上装傻。   要是一般人,听到了这一句,定然会惊的瑟瑟发抖,识相的不再开口要求了。   但顾惜年可从不是一般人。   她不曾有一颗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怎可能会被皇上三言两语的打发了。   他不高兴,那就不高兴呗。   反正只要把她想要东西交出来就行了。   “请皇上成全。”顾惜年坚定的开口。   皇上见此,便也只是冷笑。   气氛委实过于诡异,靠近一些站着的宫人们,个个额头狂冒汗,在宫中苟活多年的本能在提醒着他们,此刻绝对是人生大危机之时刻,一个不小心,他们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看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可能就会被毫无预警的处理掉了。   因此他们全都在尽量的蜷缩好自己的身形,努力的降低存在感,最好是任何人都注意不到才好。   顾惜年像是没有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似得。   她静静的等待着皇帝装模作样,问过了景德太监,又问过了周德海,甚至还喊了七皇子和另外一名协办比赛的官员过来仔细的问。   最终确定,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延续多年,也不太好反悔当做这事儿不存在。   “哼,这丫头的脸皮好生的厚,竟然还跑过来讨赏呢。”   皇后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皇上却道:“既是有这么回事,她想要,便给了,朕是守信之人,天下人皆知。”   漂亮话,讲起来,总是会带了几分不情愿的意味。   不过他掩藏的比较好,一般人发现不了。   “臣女要藏宝阁内放着的阴阳风水毒和解药,谢主隆恩。”   顾惜年目的达到,语气跟着轻松了许多。   “去取来给她。”皇上大手一挥。   “这个,不太妥当吧?”皇后的脸色极差。   “有什么不妥?”皇上奇怪的望了过去。   皇后心中极其无奈的想,有什么不妥,这种事难道皇上不是最清楚吗?   却在这时候反问回来,分明是把难题交给她。   得想个好点的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并且这个理由还要站得住脚。   皇后绞尽脑汁,简直愁死了。   “阴阳风水毒是天下奇毒,她一个小丫头拿在手上多有危险,即使是在四国,这种毒也是被严格控制,若是一个不当,被作恶者利用之,后果太严重了。”   顾惜年回道:“唐王身中此毒,正需要解药,等着救命。”   皇后愕然。   哪怕那愕然是装出来的,看上去也是十分的逼真。   “唐王什么时候中毒了?他不是在战场杀敌时伤了身子,有损根基,才始终卧床不起的吗?”   “请皇上赐药。”顾惜年就是要故意在众人面前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不给皇上反悔的机会。   果然,如她所料,皇帝的半边脸都黑了。   ------------ 第191章 解药失窃   唐王中毒一事,始终是皇族之中,不曾外宣之秘。   一代战神,折损沙场。   满身剧毒,不良于行。   英雄末路,不胜唏嘘。   太医院内专门派了太医来负责调理唐王的身子,但对于具体的状况如何,永远是守口如瓶。除了按时间向皇上进行汇报,即使有心人想过去试探发问,太医们也普遍是懂的明哲保身之道,并不会随意透露更具体的情况。   今日,顾惜年为了拿到解药,不惜破釜沉舟,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了最真实的状况。   一时间,哗然声大起。   当着皇帝的面,有些情绪不敢表露。   可从他们频频凑在一起的脑袋,也能推测出,他们是在悄悄的议论着才刚听来的震惊的消息。   “你!很!好!”   每个重咬的音节里,隐藏着一代帝王克制着的杀气腾腾。   “请皇上赐药。”顾惜年也是豁出去了。   她与皇帝,打过了很多次交道。   最知高高在上的这一位是多么的喜怒无常。   遇强则怂,绝对是会被他打心眼里鄙视。   或许在必要的时候坚持己见,才可能是最大的转机。   当然,这更是另一场赌上了性命的豪赌,若是赌的错了,或许她连命也要赔进去。   可如果赌赢了——   顾惜年眼底冷光一现。   不,没有赌输的可能,她一定会赢。   “周德海!”皇帝低吼了一声。   周德海被吓的猛然间一瑟缩。   “奴才在呢。”   “赏!”   周德海是停顿了一小会后,才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   他心情复杂,飞快了瞥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静静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疏离架势。   景德公公清了清嗓子,宛若炸雷在响。   周德海不敢再停留,赶紧去了。   不远处,楚玉环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她还不太理解为什么单人组获胜的第一名会斩钉截铁的去要阴阳风水毒和解药,那个正是她送进了藏宝阁,为四国大比填个彩头的。但当时之所以拿出这个来做彩头,主要原因还是七皇子在一旁游说,而回到居住的驿馆之后,楚国派来的使臣同样请求她送上毒和解药。但这么做的根由,没人告诉她。   单人组的第一名耶,拿到这个名次,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都不为过。   拼尽全力,费尽心思,方才走到了这一步。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然而,她居然要毒和解药?   这未免也太……   楚玉环深深地惋惜着。   无意中,她与七皇子的眼神对上,却是从七皇子的神情之中读出了一抹愤怒。   他在跟自己生气?   这又是为了什么?   楚玉环在脑海里画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而另一边,顾惜年静静的存在于众人视线的最中央。   皇上已经在褒奖段小白、唐初八等人了。   自然也是赞赏有加,但每个人的关注的点都很有限,各自给了赏,也就顺势揭了过去。   周德海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面带忧虑的返了回来。   到了皇帝面前,他屈膝跪倒。   “老奴找遍了藏宝阁的每一处,并非发现阴阳风水毒和解药。老奴又去查看了藏宝阁的记录,上边一共存放了各色珍宝六百七十七件,老奴一件一件的查过名单,也没有发现阴阳风水毒和解药。不知银觉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存放于藏宝阁内,是不是您搞错了,所以……”   楚玉环忽的攥紧了拳头,这毒和解药明明是她亲自带人送过去的,藏宝阁的主事将之登记入册后,还写了一份收条给她。   如今,收条就收放在驿馆内的卧房之内,这个是万万不会错的。   那么,为什么周德海找不到?   藏宝阁号称是固若金汤,重兵守护,绝出不了差错的地方。这都已收入了阁中,居然也能不见?   楚玉环还在疑惑,就听见那边,有人在点她的名字。   自然是对于周德海的结论极其不满意的顾惜年所发出的抗议。   “周公公,烦劳您看仔细些,这是顶顶重要之事,真的没有吗?”   周德海的嘴向下勾扯,使劲的摇头:“姑娘,杂家自是知道这是顶顶重要的事,也的确是费心的去查了。您瞧,杂家还把藏宝阁的登记册拿来了,您若是不信,也可一样一样的查一下。”   一旁的小太监,将登记册送了过来,摆在了顾惜年的眼前。   顾惜年并不客气,摆在面前的登记册,她一页一页的翻下去。   从第一列,查看到了最后一列。   果然根本就没有记载阴阳风水毒。   “藏宝阁内珍宝无数,怎么会有人把可怕的毒给放进去做宝贝呢?杂家是怎么都想不通。”   顾惜年目光一寒:“皇上,此毒乃是楚国皇室不传之秘,因制毒所用材料,皆是不易寻得的奇珍异草,纵然是在楚国,此毒也已极难寻找。之所以会出现在了藏宝阁内,乃是由楚国小公主为四国大比所填的彩头,送宝入阁那天,七皇子陪伴在侧,当值人员名叫李卫,负责记录的副手名叫展堂。”   “你倒是很清楚。”皇上冷冷的说。   顾惜年再次抱拳:“珍宝阁内,秘宝丢失,此乃大罪。周公公找不到的东西,皇上却能找得到。”   言毕,顾惜年俯下身子,额头顶着地面。   便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一吭不吭,大有跪到天荒地老,誓不抬头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啊!她把每一个人的名字,全给念的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一种威逼。   皇上气的脸色跟锅底一样黑了。   “老七!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七皇子被点了名字,心底一颤,直觉便想要否认这事。   “儿臣不……”   可无意之间,却见到皇后疾言厉色,频频做出手势,分明是要他实话实说,不准说谎。   到嘴边的否认,七皇子硬生生的吞回去,换了另一种更加诚恳的说法。   “儿臣当日,的确是护送着楚国公主去往藏宝阁,因楚国公主献宝添彩,不方便外人在场,儿臣便只送了公主到达藏宝阁之外,她的随臣和侍从陪伴着进入,办理了入宝的一系列流程。儿臣自小在宫中长大,对于这些奇珍异宝实在是看的多了,虽然楚国公主献上的亦是至宝,儿臣却是真的没当成多了不得的事,今日若不是银觉提起,儿臣已经忘了有这件事了呢。”   一问三不知,推的一干二净,七皇子打了一手漂亮的太极拳。   “当值的人呢?”皇上的声音已经转为了森寒。   七皇子的心里是猛然间一激灵:“儿臣这就去传来。”   太子悠悠然开口:“七弟在此回话即可,哥哥代你走这一遭。”   “怎敢劳烦太子哥哥……”七皇子当然是要拒绝的。   可那素来一派祥和,与世无争的太子殿下,突然间便开了口:“藏宝阁内守卫森严,却是失了一件珍宝,此事可不算小。七弟牵扯其中,还是想想怎么跟父皇解释吧,毕竟,四国大比是父皇交下来给你的差事,藏宝阁内放着的全都是四国交付过来,奖赏给参赛者的珍宝,此间登记在册的珍宝失去了踪影,此事非同小可。”   太子的几句话就把七皇子给驾到火上狠狠的烤了。   皇后也坐不住了:“太子,慎言!景渊是你的弟弟,到了这种时候,你兄弟二人理应齐心协力,为你们的父皇分忧,怎可胡言乱语,将此事怪罪到你七弟的头上。他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一切都是小人在作祟。”   太子微笑,对于皇后的指责,连称不敢。   但转眼之间,他又对皇上抱拳:“母后刚刚说的话极其有理,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 第192章 换回身份   太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表态,皇上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对他的提议置之不理。   心思深沉的帝王,静静的凝着太子俊逸的面容。   太子沉稳对待,目光不躲不闪。   皇上的眼神里少了几分疏离,太子的神情间淡化了躲闪。   有什么事,发生了变化。   但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变。   皇上轻轻颔首:“如此,太子去吧。”   并且吩咐景德公公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任凭调遣。   除此之外,还特别多加了一句强调:若有人胆敢对太子不敬,便是对朕大不敬,景德你替朕执罚,好好的教训。   此举,不亚于是给了太子一记稳妥的护身保证,景德公公笑吟吟的来到了太子身边,见礼之后,便向后退了半步,跟在太子的身后,一同往藏宝阁而去。   顾惜年仍是一动不动,宛若定格在了那里。   “银觉,平身吧。朕已命人去查了,总是会给你个交代的。”皇上的话语之中,多了几分无奈。   “谢主隆恩。”顾惜年拖长了音调,缓缓跪直,却并不起身。   头顶上空,阴云汇聚。   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比赛开始时,还是万里晴空。   这场雨不在预料当中,天空又阴的如此严重,真令人有些意外。   “太子去查,也需要个时间,今天必然是不成的了。”皇帝封赏完毕,便起身站起,“今天便如此,各自散去吧。”   皇上有旨,所有人分散退走。   路过顾惜年的身边时,大家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自动分散开,绕路而去。   皇上、皇后也不再给予她关注。   豆大的雨滴,哗哗的坠落。   打湿了顾惜年的长衫,也浸湿了她的长发。   恍惚之间,感觉有人伸出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王妃,该回去了。”是‘段小白’嘶哑的声音。   顾惜年借力,站起身来。   “您已经尽力了。”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段小白’安慰着。   顾惜年摇头:“不,还没有。”   “??”   顾惜年的眸色平静,弯弯翘起的长睫上,沾了几滴雨水,看上去水润润的闪闪发亮。   “解药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我们得找到它。”   “如何找?”‘段小白’奇怪的问。   “用心找。”顾惜年给了一个极其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向着赛场之外,快步而走。   唐初八忽的跳了出来,拦住去路:“你究竟是谁?我们认识!我在哪里见到过你?”   笃定又肯定。   疑惑又迷茫。   顾惜年微微一笑:“想知道吗?”   唐初八当然是要使劲的点头。   “想知道就跟我来。”她给了他一个眼神。   唐初八几乎没有犹豫,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去。   等路过玉壶冰身边时,玉壶冰也扬手挡住了路。   他问:“琼宵姑娘,是您的侍女吗?”   “嗯。”顾惜年应了声。   玉壶冰立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我的脑袋里有一千根针在扎,你能不能让她救一救我?”   “可以考虑,但不能保证。”顾惜年给出的依然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但这个也足够让玉壶冰感到开心的了。   他嘿嘿的傻笑,使劲的搓了搓手:“如此,我就跟着你了。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好处,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全力帮忙。我有一把子力气,真的与人动手时,对方十个也难近身。”   “你是楚国人。”顾惜年提醒。   玉壶冰顿时把牙根咬的死紧。   “楚国人又怎么样?楚国人还不是要被楚国人坑?我来这儿虽然不追随着小公主而来,从平民组一路打到了决赛,若是赢了,代表的也是母国。可是呢,又是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的这些话,仿佛吐露了许多要紧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万千心酸,尽在不言中。   听到“小公主”三个字,唐初八停住了脚步,眼神愈发复杂,朝着玉壶冰望了过去。   玉壶冰根本不在意,唐初八看过来,他便气呼呼的瞪了回去。   “怎么?不高兴我说了小公主的不是?觉得冒犯了你的小公主?”   唐初八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看架势,随时拔剑,直接朝着玉壶冰捅过去。   “玉壶冰,请你慎言,你也是楚国人,尊重楚国公主,也是在尊重你自己。一个连自己的母国都不爱的人,游走四国时,便不配提起楚国,更没资格拿楚国的一切作为腰板挺直的底气。”   玉壶冰冷笑更深,粗短的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尊重?在楚国公主的眼中,我等贱民,宛若草芥,她小公主想杀便杀,想害就害,何曾考虑过我等死活。一个随时会为了某种目的而对自己的子民举起屠刀的公主,你要我对她尊重?凭!什!么!”   “你竟敢污蔑小公主的清誉。”唐初八一听,便觉得急了。   “姓唐的,要打出去打,老子可不怕你。”玉壶冰也是不甘示弱。   顾惜年撇了撇嘴,没心情去搭理这样的内部纷争,更没兴趣去干涉其中是非曲直。   “段小白,咱们走吧,时间不多了。”   ‘段小白’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赛场时,又有几名头戴斗笠,身上裹着雨披的男人汇集了过来,众星拱月一般,将顾惜年环在正中央。   “他们全都是护龙卫,会全力以赴,保护好王妃。”   其中有一名女子,身形轮廓,看上去与顾惜年颇有八分相似。   那便是真正的银觉了。   “你的身份,也该还给你了。”顾惜年从腰间扯下了腰牌,递过去给她。   大雨打湿润了她白皙的手腕,也洗刷掉了手套上沾着的血迹。   那一抹晃眼的白,连银觉本尊都几分失神。   “谢王妃。”   银觉接回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木牌。   这牌子,如今变的沉甸甸。   因为她非常的清楚,经此一役,银觉之名震慑四国,不管是不是她本人获得,所有荣耀最终都将落于她的身上。   什么事都没做,却成为万众瞩目之人。   银觉一时间也有点恍惚,在最初将身份借出去时,她仅仅是听命从事,并未想过,娇滴滴的王妃娘娘竟然真的能取的如此亮眼的成绩。   木牌还了回去。   顾惜年也将脸上戴了许久的乌金面具摘了下来。   那张清丽的面容,在滂沱大雨当中,竟是仿佛有华光在闪耀。   但若是仔细定睛去看,却会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王妃,您……”‘段小白’惊讶的看着她的举动。   “唐初八和玉壶冰会很快的出来,银觉顶替我的位置,与段小白一起,带着他们去追查藏宝阁解药失窃一案,务必做到各行其是,令人真假难辨,不得有误。”   顾惜年边说着,边戴上斗笠,披上了雨披。   “那您呢?不是一起的?”银觉忍不住的问。   顾惜年笑了笑:“我们分兵两路。”   银觉还想要问她的打算。   顾惜年却是忽的施展了轻功,翻身而起。   路旁有一棵树,她踩着树干的枝丫,轻松的爬到半空,而后一跳,便到了一旁的高墙之上,疾步而行,消失在远处。   大雨,下的愈发的急。   唐初八与玉壶冰果然在赛场内迅速的达成了和解,他们双双跑了出来。   “走!”银觉迅速的进入了状态,顶替了顾惜年之前的位置。   唐初八和玉壶冰来的晚,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也没有时间再给他们询问。   他们一边惊讶着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竟汇集而来了一班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一边也为之前自己的简单想法感到羞愧。本以为这两个戴面具的男女能量有限,只能用比赛夺冠的方式来求取解药。   一计不成,他们必然还得另想办法,正值用人之际,他们若是肯出手相处,必然会欣然应许。   万万想不到,这二人的身边,竟是有着那么多的同伴。   个个脸戴面具,身穿黑衣,每个人的身形面貌看起来都有点模糊,哪怕是一直盯着看,转眼仍是会忘记,很难留下特别的印象。   他们站在一起时,银觉和段小白两个人的存在感都仿佛消失不见了。   等到行动的指令一下达,唐初八和玉壶冰只能拼出全力去跟随,才勉强能够维持自己,不会掉队。   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赛场内真正取得成绩的那一位,早已换装走远。   ------------ 第193章 不想再看到身边人死去   四福客栈有一处小门,位于后门的左手边,藏在弯弯曲曲的箱子里,平时是早晚运用米面青菜、日常用品和垃圾的专用通道。   除了专门接收补给以及运出客栈堆积的杂物废品的固定时辰之外,基本上不会有人进出使用。   更别提,为了确保安全,此间还装了三道木门,以大锁锁紧,平时如果没有钥匙,也根本甭想进的去。   顾惜年来到时,虽是裹得严实,却仍是有人认得。   三道大门,依次打开。   顾惜年进入之后,再一一锁上。   大雨成为了天然的掩藏,她的一进一出,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珠玉和琼宵早已等候在了里边。   每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分别放着厚布、新衣,以及干爽的鞋子。   进的门来,白瑾瑜微笑着抱了抱拳。   “先去换一下衣服吧,免得着凉。”   顾惜年也不推辞,跟着她们进了内间。   不多时,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的轻衫,飘然而出。   “还是这个模样最适合你了,清丽秀美,无双碧玉,人间难寻。”白瑾瑜不吝惜的夸赞。   顾惜年笑了笑:“白大哥永远都是那么会夸人,三分颜色也会赞到十二分。”   “我是真心的。”白瑾瑜压抑着心底里翻滚着的感情,亲自奉上了姜茶,“暖暖身子吧。”   顾惜年接过,连喝了小半碗,这才开口讲话。   “碧落离京之前,已派人盯死了藏宝阁,阴阳风水毒和解药却仍是能够不翼而飞?这一点,我却也是很疑惑。但有一点,我能够断定几分,取走两物之人,必是心有所图。若只是看上了阴阳风水毒,想要为之所用,大可不必冒如此危险,因为这天下间,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药有许多种,无须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用这样的方式获取。”   分析完毕,顾惜年才笃定的问:“白大哥的四福客栈是这京城之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这边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什么都瞒不过你。”白瑾瑜微笑。   他冲她,勾了勾手指头。   “阿年,你这是下定了决心。”   “什么?”顾惜年不解的问。   “那个男人,唐王府的那一位,他的出现于你而言,本就是意外,更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不情愿,他若活着,便会是你必须去应付的麻烦,而他若是死去,你便可顺理成章,回到你原来的生活。这,难道不好吗?”   顾惜年没想到,白瑾瑜会把这些话直接拿出来说。   “白大哥有什么指教?”   白瑾瑜最怕的就是看到她波澜不惊的淡定表情,在那一张白皙的面容背后,他根本读不出她的情绪。   “指教谈不上,不过是疑惑罢了。”白瑾瑜下定了决心,就直接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了:“你是女子,与唐王有夫妻知名而无夫妻之实,嫁入王府,非是本意,而是被算计之后,不得已的妥协罢了。你想好了吗?真的要救他吗?”   顾惜年端起碗,开始喝剩下的姜茶。   姜茶入喉滚烫,咽下时,一阵火辣的感觉,扩散至奇经八脉,风雨之中的那点点寒气,好像迅速的随之淡了去。   “阿年,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顾家那边,你自己的宏大设想,还有方方面面。你娘留给了你许多,另外还有许多忠仆、义士,以及——我,我们全都会陪在你身边,帮你一起,走到更远的地方。可你现在,是真的想好了,放着这么多大事不去管,而一心一意的要救唐王吗?”   不等顾惜年回答,白瑾瑜又继续补充了一句:“这位唐王,可是不简单的人物,昔日的战神,传言是文可定天下,武能震乾坤。他乃是先皇幼子,出生的时候先皇已年老重病,没时间慢慢等待着他长大,皇位这才会落在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手里。此等人物,注定便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断然容不下他存活于世。身中剧毒,缓缓而亡,这便是皇上给他定好了的命运。而你,现在是要去破坏皇上的苦心布局,你要将一头垂危死去的巨龙,从鬼门关前硬拉回来。可你想过没有,巨龙不一定会感激你的鼎力相助,有朝一日,待他飞龙在天,不是昔日蛟龙困于浅滩的虚弱样子,他第一个要反噬的人,或许就是你。”   这番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是真正在权衡利弊了。   顾惜年轻轻的吐了口气:“白大哥的意思,阿年是明白的。”   “明白就好。”白瑾瑜对于顾惜年,还是有着相当的了解。   其实一看到她静静而坐,一言不发的由着他一吐为快的时候,他便已知晓了她的答案。   心,好像有点疼。   可白瑾瑜是何等风姿潇洒的人物,他只莞尔轻笑,并不表露。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准自己流露出更多的情绪,但又无法克制,想要去拥有一个答案。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推测不到,但唐王,我想救。”   “你与他,素不相识,这份生死情分,何时结下的?还是说,只因这一场玩笑般的婚事,你就……”   顾惜年打断了他:“白大哥,这一年之间,我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我爹,我五个哥哥,我顾家军的无数将士,还有从边城返京时,这一路的追杀,那些护着我而死的忠仆、勇士……那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白瑾瑜突然很像小时候一样,抓住她的手,好好宽慰一番。   只是当他对上顾惜年那双不怒自威的清亮双眸,却是发觉,自己怎么都做不出那样的举动来。   哪怕连深藏在心里的关心,他也得小心翼翼的藏好,偶尔情不自禁时,更是要拿捏分寸,委实不敢轻渎。   “不算是自责,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死去了。”   顾惜年盯着白瑾瑜的眼睛,说话时,不闪不躲,让他能够直接而清晰的读懂自己的内心。   “更别提,为了救他,我已拼至最后一刻,拿到了胜利。阴阳风水毒和解药就是属于我的战利品。在我的眼皮底下,把我的东西盗走,这分明是在挑衅。”   白瑾瑜是在许久之后,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轰轰轰的乱跳。   宛若数百人,同时擂鼓,鼓点一致,整齐划一,惊天动地。   眼前端坐的女子,并不仅仅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她去过战场。   她杀过强敌。   她是实打实的将军。   她是顾小爷。   她哪里会轻易的容许自己被挑衅。   或许正是她天生拥有着过于美丽的容颜,才总让人忽略掉她真正的可怕之处。   “我,知道了。”白瑾瑜咬着牙根说出了几个字。   “白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助。”顾惜年眨了眨眼,肃杀的氛围因为她这么一个动作,消散了几分,“你会帮我的,是吗?”   ------------ 第194章 杀手组织北冥   这个问题,白瑾瑜完全不需要考虑。   他心中所求,脑中所想,命中所致,皆是眼前的女人。   “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阿年,你既然已想清楚,白大哥定会随了你的心愿。”   四福客栈,是客栈,是酒楼,是茶馆,更是消息灵通之地。   白瑾瑜宛若定海神针一般,他笑吟吟的经营着客栈,看似没有搅进任何一方势力的纷争之内,身份、立场全都超然于外,实际上他也是最清楚这江湖内情之人。   “藏宝阁内的东西,有几样,来源神秘,也不被列入到宝库名录之内,那便是看中了藏宝阁周围重兵把守,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四国大比之上,东西‘暂存’进去,等于是放进了最安全的所在,哪怕是四国的皇族,也不敢随意动用。我想,阴阳风水毒和解药,应该就在这些人手里。”   顾惜年皱眉,看了一眼珠玉:“我知道这次四国大比,京城内外鱼龙混杂,混进了不少身份神秘的人物,但手段如此通达,心思如此细密,倒是……”   珠玉紧紧皱眉,小声的解释:“那些人是从三年前开始,分批、分次,以不同的身份、目的来到了京城。多以经商之名,在京城之内行走,出入不乏达官显贵的府邸,从一开始,便是堂堂正正的架势,也从不避人,我们也一直都派人盯着,并不曾起疑。哪怕是到了今天,隐约知道去藏宝库来来回回走了几遭的,可能就是他们,可是我们依然没有抓到证据。”   “说下去。”顾惜年沉声命令,她很生气。   珠玉紧了紧身子:“这些人最重视的节日,是每年的花朝节。”   顾惜年诧异的抬眸,立时想起了那个打算冒充自己,并将自己取而代之的顾花朝。   “大姑娘,您想到了那个跟夫人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子了,是吗?”   顾惜年点了点头:“她在天牢之内被人救走,除她之外,与之相关的人完全被灭口。”   珠玉捏紧了金算盘,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东盛国的京城极大,京城内还分外东南西北四处区域,因为并不抑商,因此经常有异国商贾至此,带来大批货物,互通有无。   而第一次追到这些人的存在,便是那一日,碧落奉命追查顾花朝的下落,她是从天牢一路跟踪,分别来到了东南西北四处区域,共计十三处居所,那些作为临时落脚点、储存点、接应点的居所,有两进的小院,也有平凡民家,每一处都不太一样。   顾花朝不停的改变外形容貌,变幻着交通工具,甚至还易容成了男子,就为了摆脱掉碧落布下的人马。那时的碧落,完全是被激怒的状态,断然不会容许顾花朝逃走。   碧落的手段,在此期间真是运用到了极致。   她手上可以随意使用白瑾瑜布在京城内的暗桩,也可以调集起顾家旧部,略助一二。   更别提,她手底下精于追踪,善于伪装、寻人的斥候,最少三十之多。   一口气全散了出去,那顾花朝想要平安离开京城这处是非之地,倒是不那么容易。   “有一次,碧落姐姐率人,已将那顾花朝堵在了城西的一处地点,眼看就能抓到此人,拿回来与主子发落。这伙神秘人,却是突然现身而出,他们的功夫极强,伤了咱们不少人,竟是直接将顾花朝给劫走了。”珠玉说起这些时,仍是羞愤不已。   她们四个,自从尊顾夫人为师,一路走下来,几乎没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状况。   像是这样子马失前蹄的境遇,还真是不多见。   此事后来也曾报告给顾惜年知道,虽顾惜年并未责难,可她们仍是知耻的。   珠玉回京之后,开始按照顾惜年的吩咐,购买商铺,布局收揽情报。   碧落便趁此机会,继续追查。   她没能找到顾花朝,但在无意之间,仍是窥探到了这伙神秘人的状况。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来自于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名曰:北冥。   但有所不同的是,在京城内行走的众多神秘人,来源于北冥,却又变幻了存在的形态和方式。他们似乎另有目的,不再专注于刺杀。   从不见阳光的暗处,转回到烈日之下,对于这些杀手来说,是一项艰难的挑战。   他们不止做的很好,还跟京城之中的许多达官显贵,都取得了联系。   而在京城的这一支人马,又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花朝。   顾惜年微微眯起了明亮的眸子:“三岁的小孩都不相信这是巧合。最近对‘花朝’二字感兴趣之人,未免太多了些。”   她嗅到了浓重的阴谋的味道。   白瑾瑜打开了折扇,轻轻的扇了几下:“对方的目标,一直是顾家,这一点已是非常的明显。”   顾惜年沉思:“你的推断,我也曾细细的想过,但这些太过浮于表面的东西,一下子推断的出,反而不可采信。”   “喔?阿年,你可有高见?”白瑾瑜的眼底,暗芒流闪。   “北冥这个杀手组织,存在已有百年之久,在四国已有杀名,他们的生意也大多是被人慕名而来。做杀手组织跟你客栈开门做生意的道理差不多,开的越久,回头客越多,这算是商运延绵,赚银子的保证。那么,他们为什么来到了京城,什么事还没干成,倒是先改了个名字呢?”   “多有刻意。”白瑾瑜给出了四个字。   恰好也是顾惜年所想。   “白大哥说的很多,他们就是做的太刻意了。我再往下分析,好好的杀手组织,做一做杀人越货的勾当,那不是更加擅长吗?他们偏不要,明知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还非得套上锦衫,打扮成道貌岸然的样子,出入达官显贵之家,这又是在作何打算?”   “坏事做多,觉得刀口舔血得来的银子,好赚不好花,所以就打算洗白了?”白瑾瑜自己说完,不等顾惜年反驳,他倒是先连连摇头起来:“这等解释,太过牵强了些,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存在百年以上,要洗白,怕是早就洗白了。一直延续到现在,说明整个北冥组织,都觉得这碗饭很好吃,不舍得放弃。作为杀手,除了杀人,他们还会些什么呢?洗白?哪有那么容易。”   顾惜年似笑非笑,“那么就又去了,既然不是为了洗白,会不会是有人假借了北冥的杀名?明明是李鬼,非要冒充李逵?”   ------------ 第195章 小和尚与顾惜年遇上了   珠玉手上的金算盘,在她挥舞的动作之下,连连作响。   待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才软着声音说。   “北冥这个组织,最像是那种田埂稻间活着的吸血虫,一旦给他们机会,黏在人的身上,无论是使劲揪扯,还是利器去刮蹭,都很难这些虫给取下来。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头,除了杀气腾腾的那些鬼见愁之类的,还有四个字来形容,最是贴切,那便是睚眦必报。他们的门徒,遍布天下。尤其是四国的京城,必定都有这些人的存在。哪个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冒充他们的名头来做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若那些神秘人真是假冒之辈,真的北冥杀手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因为早年间,珠玉曾经为了赚取金银,而在列国之间游走。   她去过了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对于一些比较阴私的东西,比旁人了解的也多。   “是不是,我们在此争论,意义并不大。”顾惜年站起身,来到了窗前,望着窗外已经下成了雾气的大雨,“摆个局,试一试,便可知晓。”   “阿年,你心中已有计较?”白瑾瑜十分感兴趣的问。   顾惜年轻轻颔首:“这一局,一石四鸟。那些人拿了我的东西,还得乖乖的给我吐出来。”   “仔细说来。”   白瑾瑜凑近过来,珠玉和琼宵笑吟吟走进。   窗子留了一条缝隙,并没有关严。   大雨透窗而入,很快在地面上打湿了一大片。   ——————   半个时辰之后,有一道身影,头上戴着雨笠,身上披着蓑衣,在快步急行。   这人很像是晚归的路上,恰好赶上了瓢泼大雨,一心惦念着回家,便干脆冒雨而行。   身畔的一条内河,因流入了雨水的缘故,水位比平时湍急了不少。   漂在水道上的小船,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仅仅倚靠着一道粗绳缠着,才不至于被风和浪给卷走了。   那人在转角处的一处长檐之下停了下来,似乎是决定要躲雨了。   就在站定的一瞬,两边的巷子里,竟然又跑出来十几人,手上各持着武器,径直朝着雨中之人围了过来。   “走到了绝境,你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诸位施主,从南到北,自西至东,追了小僧千里,竟还不肯放弃吗?”   “小贼,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得脸红吗?明明是你跑去我们的总舵内胡作非为,残杀我门徒,现在竟是倒打一耙,诬我们追杀于你?你还算是个是什么出家人?”   那人嘿嘿的笑了声,手捏着雨笠,唰的一扬,直接摘了。   露出的面孔,极为清秀俊逸,眼眸笑的弯弯,嘴角挑的弯弯,可不正是整天缠着顾惜年要吃要喝的小和尚圆寂嘛。   圆寂才刚在小院那边蹭了一顿打边炉, 虽然吃下的全是素食,但他还是第一次吃东盛国这边的锅子,鲜香麻辣,味道绝了。   平时没事的时候,小和尚都是个贪吃的。   遇到美食,那便更是无所顾忌,非要吃到肚皮圆圆,实在咽不下去,才肯罢休的。   他刚才之所以停下脚步,也不是为了避雨,而是因为吃的太撑,快跑了几部,胃里窜进去一股气。   这一股气在五脏六腑之间游走,小和尚觉得自己有点顶住了,所以他才停住脚步,几个呼吸,慢慢调整,想要打个嗝来舒坦舒坦。   这个嗝还没释放出来,北冥的余孽便跟到 了附近。   小和尚脸上有笑容,可眼睛里全都是不耐烦。   “我什么时候去你们北冥总舵胡作非为了?我是去挑战!挑战!挑战!小僧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改正了偏见?胡说八道也是一种犯戒,你们就不怕管不住自己爱说的嘴巴,将来会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受割舌之刑吗?”   情绪稍稍一激动,那股气顿时分兵两处。   一路向上窜,引得小和尚先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嗝儿,喷出来的全是打边炉的鱼味。   至于另一股,则是向下走,窜过脾胃,掠过肠子,最后化为一股浊气排出,那也是潇洒自在。   下着大雨,这些杀手都闻到味儿了,顿时恶心的不行。   圆寂却是满脸舒心,“好了,小僧也不与你们争辩,反正在这一路之上,你们派来一波人,小僧便解释一次,结果你们竟然全都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根本不听来的。最后非要逼得小僧,化身罗汉,大的你们屁滚尿流……”   这些话,说的简单又轻松。   可小和尚一出手,便是索命的修罗。   靠近他最近的那几个,直接就遭了秧。   明明也是杀手榜上有名有号的人物,可是呢,一招之内,命丧黄泉,脆弱的跟刚孵出蛋壳的小鸡崽子似得。   “脏死了。”圆寂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简直是嫌弃透了。   他在杀人的空档,还得时不时的把手伸向了大雨之中,借由着雨水,冲洗着手指。   地上,扔着几颗人的心脏。   几个呼吸之前,还在跳呢。   但落地之后,便立即失去了活力,变的干瘪起来。   不用说,这些就是被小和尚一把掏出来的,真不知他那修建的整整齐齐的指甲,是怎么能比刀刃更快的穿破了皮肤,并精准的捏住了对手的心脏,硬是给掏出来了。   “你们就没有几个厉害点的高手吗?就这点本事,一招都抵挡不住,你们怎么接单杀人啊?”小和尚真的疑惑极了。   被吓懵了的人,疯了一样大吼大叫。   “整个北冥都要被你灭绝了,哪儿还有高手?高手早就死在你的手上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小和尚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他双手合十,又是连连感叹。   “小僧离寺,都快两年了,时间还真快。若是现在回去,大师父、二师父,还有三师父他们肯定会说,圆寂啊,你长大了,师傅们都摸不到你的光脑壳了。”   “喂,小和尚,你不是出家人吗?你为什么还屡屡破杀戒啊?你刚才说,我们会因为管不住嘴巴,而下地狱被把拔了舌头。那你呢,你杀了这么多人,手上染了那么多血,你死后,是不是要在十八层地狱里待上几万年,日日夜夜都要承受那种可怕的折……磨。”   这人感到,心脏剧痛。   一低头时,发现的却是他的心口处,竟然有一只手,大刺刺的捅了进去。   刚才还站在廊檐下与他闲聊的小和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的心脏也被掏出来,扔地上了。   “烦死了,你们怎么老想吓唬我,都不知道我胆子很小吗?”圆寂不高兴的借着雨水,洗了洗手。   狭长的眼睛里,寒光一现,他瞪着那几个还站着的杀手,“你们想死,就赶紧过来,别耽误小僧的时间。”   于是,这仅存不多的几个人,二话不说,扭头开炮。   说起来,也是杀手啊 。   要追杀他的,是他们。   怎么人站在这里还不动手,直接又跑掉了呢。   “每次都这样,无聊。”小和尚撇了撇嘴。   与往常被追杀时的选择一样,他完全是最被动的那一个。   杀手送到眼前,他就杀。   杀手跑掉了,他也不追。   小和尚觉得自己的心态是越来越平和,好像距离七师父所说的那种大罗汉的心境,只差一线了。   “我果然是空寂寺的历史上,最天才的一位小和尚了。”圆寂喜滋滋的说。   他再次走入雨中,漫无目的的向前行。   走啊走啊,没走多远。   就见大雨之中,又有两队人,不嫌烦的干冒大雨,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事不关己,小和尚不爱多管闲事。   可鬼使神差,他往路的尽头,又瞥了一眼。   隔着细密如丝的雨水,他看到了一名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子,单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那儿,身边竟然围满了人。   那些围着女子的人,看来也是绝非善类。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武器。   “人多欺负人少吗?”这是圆寂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他喃喃:“怎么都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哪儿哪儿哪儿都是一样。”   可能正是因为这一念之间,小和尚不止没有着急走,反而向前更凑近了一些。   他是打算要看看热闹,并没打算要多管闲事。   可在他看清楚那蓝裙女子的面孔时,圆寂的脑海里竟然直接轰隆隆的响起了炸雷。   他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几道印光闪过,隔了很久,才听到雷声从天际传了过来。但那真实存在的霹雳雷霆,远远比不过他此刻心里澎湃的感觉。   小和尚立即一路小跑,直接冲了过去。   “姐姐,姐姐!”   顾惜年诧异的抬眸,她所看到的画面,是圆寂一路快跑,到了附近,更是像是发了狂的蛮牛,横冲直撞,还要暗中出掌,三下两下,就把挡在她面前的那几名杀手,给撂倒在地上。   “你?”   她才要说什么,可瞬间又想起,此刻的自己并没有戴着面具。   顾惜年想不通,小和尚是怎么认出来自己的。   ------------ 第196章 手狠心不慌   圆寂清理好了面前的障碍,一个转身,就在顾惜年面前站定了下来。   他盯着顾惜年,认真在看。   顾惜年也在看着他,神情诧异,心底更加震惊。   “哇!”   圆寂这会儿是一惊一乍,突然间声音就扬高了,“小僧走过千山万水,方才知道,原来这里才是小僧的福地。”   顾惜年眨了眨眼,其实还听习惯小和尚偶尔这样子发疯的,她竟然一点不意外。   “姐姐,姐姐,原来你也是小僧的有缘人。”   顾惜年:……   她好像听明白了。   圆寂是根本没认出来自己的身份,只是对他所认定的有缘人,有一套评判的标准罢了。   戴着乌金面具时,她是他的有缘人。   摘下了乌金面具,恢复身份,她仍是他的有缘人。   “小僧真的没想到,一口气遇到了两位有缘人,小僧太开心了,真的太开心了……”   开心极了,眼泪当场飚了出来。   这个杀人不眨眼,翻脸无情的小和尚,居然哭了起来。一个劲儿拿手背抹着眼睛,真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稚气又纯真。   顾惜年哭笑不得。   “和尚,你去一边站着。”她要先解决了眼前的事。   圆寂相当听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顾惜年让他站在哪儿,他便去向哪里,绝无二话。   顾惜年撑着纸伞,缓步向前逼近。   本已是觉得胜券在握,这二十几个杀手看着顾惜年的眼神一直都像是看着砧板上的鱼肉,并不如何在乎。   可现在嘛,小和尚一通小跑,就有六个杀手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惨叫,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们看着小和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畏惧之色。   “你,是她的帮手吗?”   顾惜年并不想把圆寂给卷进来,正要否认。   小和尚已忙不迭的点头,利索承认:“是的是的,我是姐姐的帮手,你们是杀手吗?北冥的人?”   杀手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阴森森的说道:“既然知我北冥之威名,还不速速离开,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既然你们是北冥的人,你们应该认识我才对啊。”小和尚的手指,点了点光头,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强调自己的特征,他是很希望对方能想起来。   见小和尚讲的如此笃定,回话的杀手倒也没有立即翻脸,而是露出了深思之色。   “你是,哪位?”   小和尚回答:“我是空寂寺的小和尚,圆寂。”   然而,杀手仍是懵懂:“圆寂?你的法号?圆寂的意思不就是死了,你拿这个做法号,分明是在咒自己是个死和尚。”   杀手怪笑了起来。   小和尚却是不笑的,歪着头,眼神懵懂,好像根本听不懂别人的嘲讽。   顾惜年也没有笑,她见识过小和尚的手段,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个杀手不明所以,在这儿大放厥词,他分明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那就牟足了劲儿的去作死。   杀手在故意调笑的,以期放松对方警惕,寻找最好的刺杀时机的同时,脑子里也在思考。   他总觉得这个和尚很是有古怪。   比已经成为唐王妃,却突然在雨夜出现在此处的顾家嫡女还要怪异一些。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地方是和尚,便绝对不可能是北冥之中的一员,更不可能是组织里的哪位地位崇高的高手。   若两者皆不是,杀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通了这一点,杀手自然的做出了另一个判断:“好个故弄玄虚的贼和尚,你在诓我?”   小和尚不搭理他。   一探头,光溜溜的脑袋就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他说:“姐姐,这些人应该是假冒的,他们不是北冥里的杀手。”   顾惜年眼中泛起一层朦胧的光:“你怎么知道?”   小和尚握起拳头抵着嘴唇,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没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但却是露出了几分羞涩的表情来:“小僧对他们太熟悉了,不会认错的。”   才与姐姐初次相见,总是要留几分薄面,多一些矜持,不急着透底。   万一,把这个有缘人给吓跑了,那可是哭都找不到调调了。   “噢?”顾惜年没有追问,竟是一下子就相信了小和尚的话:“既不是来自北冥,那便是冒充的人,简直可恶。”   她的手上,多了一把软剑。   看样子是不想再多说废话,直接开战了。   “顾家的女儿,果然是不太一样,明知道自己已是必输之局,竟然还不死心的想要挣扎看看。好啊,像你这样的小美人,挣扎的越是厉害,大爷越是喜欢。你们顾家已经没落了,死的连一个男人都不剩,再没人替你撑腰。即使嫁入了唐王府,变成了亲王妃,那又怎么样呢?你嫁的男人也是要死的废物,没人会护你的……”   “姐姐是顾家的女子?”小和尚诧异抬眸,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我是顾惜年。”   回答,是给小和尚的。   至于那些杀手,多说一个字的废话,都觉浪费。   不把他们打趴下,根本没有正常说话的基础。   顾惜年早已心中有数。   一柄长软剑,宛若苍龙出海,打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她一个人,被七、八个杀手围着。   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杀手们身上没有江湖道义,他们唯恐夜长梦多,只求速速收割,便干脆采取了车轮战,一人上前,只攻一刀,不管中与不中,便迅速退开,留给身后蓄势待发的同伴来接下来进行。   若换做是别人,哪怕武功再强,怕也是难敌这一招蚂蚁噬象的战法。   唯独顾惜年,在参加四国大比之前,曾被段小白狠狠磨炼,他动用了整只护龙卫的精英,边打边总结战法,以一敌多,不管对方动用的是什么样的战法,在顾惜年这边都不在话下。   她一点都不慌。   不去管对方有多少人,战力有多么强。   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每个在眼前经过之人,都得留下点什么。   一剑挥出,必不落空。   顾惜年,她的攻击,比杀手们更加间接。   几乎没有任何花哨伪装的动作。   所有招式,只为索命夺魂而存在。   天,究竟谁才是杀手?   ------------ 第197章 布好一局   那些对待其他高手时极其有效的克制方法,到了顾惜年这里,全无半点作用。   以一敌三,她的唇畔始终挂着轻蔑的笑意,半点不见费力。   可反观杀手的那边,可是没有那么轻松了。   几轮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伤。   长软剑,一刺一个血窟窿。   还专挑最疼的部位刺进去。   大雨一冲刷,鲜红的血直往出冒,落地之后,迅速冲散,连痕迹都没流下。   小和尚几次想要动手。   但顾惜年的长软剑,几次都适时挥出,把他给拦了下来。   圆寂是个聪明的,便知道这是顾惜年不想让他插手的意思,瞧着她游刃有余的应付,他在大雨之中,伸了个拦腰,有些百无聊赖的看向天空之中,心里边研究着那团阴云究竟是哪里汇集而来,怎么傍晚开始下,跟瓢泼似得雨,一直下起来没完了呢。   打了一轮之后,顾惜年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十几个杀手又有两人倒下,其他人身上的显眼处,有着大大小小的伤,一看便知是十分的惨烈。   “和尚说的没有错,你们根本不是北冥派来的人,作为杀手,十几个都伤不到一个,你们若是挂牌做人头买卖,怕是要饿死的。”   那个是话比较多的杀手,使劲的一抹脸,“休要口出狂言。”   “是不是狂言,等我宰了你,你便知了。”   顾惜年单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提着软剑。   众杀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她在这大雨当中,始终的单手应战,另一只手,甚至都没东谈过。   顾家的女儿,竟然是这么的强?   假的吧!   这个人,真的是顾家嫡女吗?   一切计划,早已被顾惜年给打乱掉了。   杀手们心里边已有了退意。   可是这个时候,小和尚居然就跳了出来,很是不客气的出现在每一条逃跑的必经之路上,若是谁想硬闯,和尚便会出手,像是轰牛羊似得,再把人给撵回去。   “打不过就跑,小僧委实不能赞同。你们的人多着呢,别怕别怕,继续上去,让姐姐打个痛快。”   这小和尚,拉的一手好偏架。   顾惜年的嘴角翘起,露出了一抹好清丽的笑容。   她也并不客气,小和尚把人拦回来,她提剑便上。   遇到一个刺一个,遇到两个捅一双。   杀手是何来历,她仿佛并不在意。   有杀手见形势不妙,为了拖延时间,便提出来要探一探。   可顾惜年似乎根本没兴趣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   “等你们都倒下去了,随便抓个活口出来,细细问一问便是了。”   杀手们听了这种话,个个是咬牙切齿,气的脸色都变了。   问题是,到了这步田地,不管是谁先挑起来的纷争,话语权却是在绝对的强者手上。   他们根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想死,便成全你。”   站着的杀手里,有人拿起了口哨,放入了口中,用力的吹了起来。   大雨砸落地面,对声音产生了一定的阻隔,但并不能阻止那哨音远远飞扬出去。   顾惜年便知,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   接下来,才是最难应付的局面。   她看向了圆寂:“和尚,你先走一步,不要搅合进来。”   言语之中,多有关切之意,那并不是对待陌生人会有的态度。   小和尚是有点憨憨的,可他一丁点都不傻。   当对上顾惜年微微关切的眼神,小和尚抬起手抓了抓光溜溜的脑壳,问的是:“姐姐,我们认识吗? ”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有缘人吗?”顾惜年微笑着,一股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静静的平视正前方,在那个方向,大雨密集落下,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僧的确是认定了,姐姐就是小僧的有缘人……”圆寂才说完,也看到了什么,他撇了撇嘴:“这些人,真的好烦。”   “如果可以将他们全都打倒,说‘好烦’的人,就会是他们了。”顾惜年的手腕一晃,长软剑变回了一条腰带,缠回她纤细的腰间。   这个动作,让小和尚联想到了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份突如其来的直觉,便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顾惜年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和尚,此事与你无关,在一旁看着吧,不要搅进来,因为这些号称是来自于北冥的杀手,的确是有点烦。打了一个,来了一群,没完没了的浪费时间。”   圆寂双手合十,双眸光华乍现。   “北冥居然还剩下那么多人?小僧确实是很感兴趣的。”   顾惜年虽然没追问,但分明是疑惑的。   小和尚便不吝惜的解惑:“他们不是有两个榜,一个叫什么金牌杀手排行,另一个是追杀榜排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小僧一直都稳居他们的追杀榜上第一名, 据说摘了小僧的脑袋,回去可以换万金。”   “挺值钱啊。”顾惜年赞赏的点头。   小和尚居然很高兴:“小僧一路而行,时常囊中羞涩,连三餐都吃不上。饿的急时,小僧就在想,可惜只有这么一颗脑袋,要不然可以自己摘了,拿去北冥换回万金,那样就有了路费盘缠,走出多远,都不用担心挨饿了。”   “确实是好主意,可惜了,那么贵的脑袋瓜,不能拿来用。”   顾惜年的调侃,圆寂听着觉得非常有道理,忍不住举起手自己摸了摸脑袋,感受一下自己的富有。   就在这时,风雨之中,有几队人,从几条街巷里同时跑出来。   汇集到了跟前,个个手上都有出了鞘的武器。   “终于出来了。”顾惜年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你不是很能打吗?”之前已经准备逃掉的杀手,这会儿又支棱起来了。   人多势众,让他很是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顾惜年再能打,还能打过这么多人?   耗也能耗的死她。   “少跟她废话,上!”那人疯狂大叫。   “杀!”顾惜年攥紧了伞柄。   刹那之间,周围的墙头之上,竟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人头。   他们披着与高墙一个颜色的蓑衣,肩并肩的挨着,在风雨之中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高墙的一部分。   刚刚在顾惜年与杀手们交手时,也时有险象环生的画面,但也没人跳出来。   而此刻,当顾惜年一声令下,便是军令如山。   那些藏匿的高手,举起了强弩,瞄准了杀手们。   射。   ------------ 第198章 取解药   寒光凛冽,万箭齐发。   这些人,各有分工,训练有素。   所有的杀手,一瞬间全都被‘照顾’到了。   每一位的身上,至少都有七八只短箭,没有规律,从四面八方来袭,那是防不胜防。   顾惜年站在全场中央,冷冷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她的身边,还站着个懵懵懂懂的小和尚,正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你,你设下埋伏,暗算我们。”杀手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惜年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问:“只允许你们设计暗算我,还不允被我绝地反杀吗?”   大家不过是各行其是,各安天命。   生生死死,只能怪自己智谋不够,技不如人。   “你……”   杀手挥舞短刀,砍飞了迎着面门来袭的那根短箭。   可他却没注意,还有一支从侧面来袭,噗嗤一声过后,没入了大腿。   “嗷。”他痛呼出声,整个人跌倒了下去。   那条腿,迅速失了知觉,就好像不再属于自己似得。   他连移动都做不到,稍稍一倾斜,整个人便向着周围倒了下去。   “你们还在箭头上淬毒,好卑鄙。”   顾惜年的眼神,冷冷淡淡,从高处落了下来。听到了对方的指控,她看待他的眼神,宛若是在看一个傻子。   “箭头上的毒,正好用来对付你们这些只敢暗箭伤人的鼠辈,有什么不对?”她用的是理直气壮。   “你真的是顾鹰的女儿?你也配做顾家之人?”情急之下,杀手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顾惜年看着他那正义的眼神,满是受伤,不由的觉得非常好笑。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杀手,也罢,便是你了。”   顾惜年的手指,指住了跌倒在地的杀手,开口吩咐:“这人,留个活口。”   命令一下,竟然真的就没有冷箭瞄准他了。   这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姿态,真是令人不由的怀疑,顾惜年是不是悄悄的把边关的顾家军全给带到了京城里,若不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下,她从哪儿找到这么强大的一支力量来为己所用。   “可恶,竟敢小看我,你会后悔的,我一定要你后悔的……”倒地的杀手并不领情,反而是觉得自己遭受到了一种不可容忍的轻视和侮辱。   他的袖筒里,藏着必杀的暗器。   曾经有无数的豪杰,武功极好,却是死在他的手下,凭借的便是身为一个杀手所暗藏的层出不穷的手段。   “你死去吧。”   他向前爬了几步,陡然出手。   可几乎是身体有所动作的一瞬间。   噗嗤……噗嗤……   两声轻响。   他的双手,竟然同时被两根银箭贯穿,钉死在了地面之上,再也动弹不得。   杀手怪叫了起来,他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废了。   身为杀手,做的是人头买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些他并不怕。   可用这种方式,从这一行之中退出,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那些曾抽冷子干掉很多高手暗器,他再使不出了。   双臂的剧痛,很快消失掉。   与之一起不见得,还有这双手臂存在的感觉。   是的,就好像他天生是个残疾,四肢之中,只有一条腿还有感觉。   他极度狼狈,趴在了水中,张开嘴大口的喘,地上的脏水不客气的直接灌了进来,即使是如此,他也全然顾及不得。   “姐姐,你其实,是在等着这些人出手吧?”圆寂轻声问。   “或许。”顾惜年答的模棱两可。   此间也不是过多解释的地方,她认真的观察着战况,等到最后一名杀手倒了下去,才对着风雨之中的某处吩咐了一声。   “死了的处理掉,活着的送去给程管家,让他继续撬开这些人嘴巴,把他们掩藏的秘密挖出来。”   顿了顿,顾惜年不忘提醒:“跟程先说,这些杀手与那天暗算段小白之人,其实是一伙的。”   段小白三个字,才一出口,手下人便换上了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地上扭动不止的杀手们。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非常懊悔,自己不如其他同伙一般幸运,干脆利落的死掉。   死,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啊。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死不活的承受着这事件所有极致的痛苦,那种才是真的可怕。   做完这一切,顾惜年继续前行,并未在原地停留。   身后的一切,仿佛再与她无关。   小和尚毫不犹豫,赶紧追了上来,边走还边问:“姐姐,你也认识段小白吗?”   “嗯。”顾惜年轻声应。   “就是那个脸上戴着个金色面具的段小白?”圆寂有点不敢相信,用手在脸上轻轻的比划了下,他这是怕有人重名,顾惜年与他所想的,并不是一个人。   顾惜年快被小和尚的纠结表情给逗笑了。   但她依然不打算主动解惑,并且觉得圆寂此时的模样,竟然有点可爱。   “怎么会那么巧呢?”小和尚喃喃,“两个有缘人,都跟段小白有关系?”   顾惜年加快了脚步。   圆寂跟着也加快了脚步。   暴雨终于缓和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雨水转为滴答滴答,快要停了。   而顾惜年也已站在了顾府的门口处,她抬眸,看着横挂在府门上的招牌,竟然出了神。   “姐姐?这是你家吗?”小和尚跟着抬头看。   “是啊!”顾惜年轻吐了一口气,她拢了拢雨伞,继续向前行,并没有要进府的意思。   “顾家,小僧也是听过的,出了无数的将军,以护民为己任。虽是杀伐果断,却也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顾鹰将军和几位少将军必将德成正果,荣登西方极乐。”   小和尚喃喃,念起了经来。   顾惜年听出来他念的是超度的经文,带着祝福的心情,心里不由的一暖。   就这样,从顾家离开之后,这一路上,小和尚都在专注的念经,而并没有再问顾惜年,她是打算去哪里。   他不问。   顾惜年自然也不会主动说。   走啊走啊,来到了一处所在。   顾惜年站定在了那里,她收起了雨伞,轻轻的将伞柄上的细绳扣好,便像是手持着一把宝剑般,戒备的姿势。   圆寂念完了最后一句经文,张开双眸的同时,院门也打开了。   几个人,堵在门口。   戒备的瞪着顾惜年。   “你究竟想怎么样,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把东西交出来,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具全尸。”顾惜年的雨伞,不客气的点住了对方。   “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完全听不懂。若不想死,速速滚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顾惜年樱唇轻启:“阴阳风水毒的解药,怎么拿走的,怎么给我还回来。你进去传个话,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顾惜年来了,让他出来受死吧。”   那滔天而起的气势,令小和尚的脑中灵光一动,终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姐姐,原来是你呀。”   顾惜年也笑了:“认出来了?”   小和尚赶紧点头:“小僧还在诧异,怎么会在一个地方,遇到两位有缘人呢,却原来,姐姐还是姐姐,只是小僧愚钝,摘了面具,竟然就没一眼认的出来。”   小院之内,突然轰然一声响。   ------------ 第199章 火力全开顾惜年   大门打开,两队人冲了出来。   有男,有女,看起来皆是年轻稚嫩,大多都是不满十四岁的孩童面貌,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类似的长袍,每个人的额头皆是刺画着花朵,看上去娇艳欲滴,却也极度妖冶。   “花朝,呵,还真是以花为媒,生怕人不知道。”顾惜年迈步走在最前,圆寂紧随气候。   虽是只有两个人。   但却是走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小院从表面上看起来不大,可一走进来,却是内有乾坤。   脚步声不断的传来,汇集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轻纱罩衣,花团锦簇。   每一张姣好的面孔之上,都有着浓浓的戒备。   小和尚嘀咕:“此间是何处?可是神仙洞?还是妖精窝?”   “等会她们把你剥皮拆骨,啃的渣渣都不剩的时候,你便知道了。”周围不善的面孔越来越多,可顾惜年的神情依然是悠然自在,并没有被震慑住。   至于圆寂,那就更是少根筋,这位主儿可是闲着没事去单挑了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弄死人家不少人之后,又千里逃跑,一路被追杀,天生便是享受着这样的刺激。   小和尚果然是喜滋滋的表情:“神仙洞也好,妖精窝也妙,小僧既没有见过神仙,也没见过妖精,倒真是好奇的紧。至于剥皮拆骨,真的动起手,谁剥谁的还不一定呢。”   说完,手指如钩,狠狠一掏,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也被小和尚使的极具有力量感。   瞧着和尚的娃娃脸,以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谁也不会把他的话给当真。   唯独顾惜年心里是非常清楚,圆寂修的是一个本真本我,并不懂的虚伪的掩饰,他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真实的样子就是什么样。他说想要干什么,他就一定会去做。   若是外人被他的表象所蒙蔽,那便是自取其辱。   顾惜年是第一次来这里。   但她完全是占据了主场的节奏,信步而行,直向着院子的正中走去。   额头上刻着花的人,最后甚至是个个抽出露出了长剑,剑锋指着顾惜年,全力以赴的戒备着。   “怕什么呢,我们就两个人。”小和尚嘀咕。   “是啊,怕什么呢?”顾惜年跟着重复。   此时,两人已过了中庭,周围也围了两三百人。   “把武器交出来!”   “交出来!”   “不交就杀了你们。”   ……   无数人尖细着嗓音在狂喊。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远道而来,是个穷和尚,偶尔捡到几把破龙烂铁,也都拿去换银子买好吃的了,身上真的没带什么武器。那些玩意又沉又没用,反正你们都有呢,不慌, 不慌。”   言下之意,便是想取的时候,随便夺一把便是。说的轻松又自在。   顾惜年解下了腰间的长软剑,手腕一抖,刷的甩出一道弧度。   凡是在剑影之内,男男女女迅速的躲出老远。有些动作慢,反应速度不及,裙摆就直接被割断成了两半。   只一剑之威,便已足够震慑全场。   “剑在我手,想要拿走,你们试试看?”顾惜年软言轻语,浑身上下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倒是小和尚诧异的望了过去,像是看陌生人似得看着她。   摘了面具之后的姐姐,与之前戴着面具时的气质,完全的变了。   露出了真容的她,浑身上下根本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她的嘴角永远噙着一抹令人恐惧的浅笑,好像封存在她体内的一些东西,无意之间,被揭开了。   “姐姐?”小和尚向前走了半步,小心的护住了她,“别生气了,谁拿了你的东西,拿回来便是,不高兴的话,再揍对方一顿,唯独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非常的不值得。”   是的,清净无垢的小和尚感受到的是从顾惜年的身上释放出来的源源不绝的怒气。   “嗯,是要狠狠揍一顿,不然,心火难消。”   话音才落下,就见那周围拢了一圈圈白色轻纱的凉亭之内,传来了一阵阵飘扬的琴音。   一曲凤求凰,弹奏的悦耳轻扬,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顾惜年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被吸引了过去。   “故弄玄虚。”她冷哼。   那轻纱飘舞之间,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刻意压低,颇有几分悦耳动听之感。   “这么快就来到此间,顾家的人果然是厉害的角色,佩服呀佩服。”   顾惜年勾扯嘴角:“听你的声音颇为耳熟,应是见过的,看来,我猜测的没错,的确是蓄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发难呢。”   “呵!耳熟吗?”女子并不接话,双手抚琴,音律节奏随着她的动作,迅速的转换,这是一种刻意而为之的扰乱,女子极其擅长,“你倒是猜猜看,我是谁呀?”   女子的声音,忽的转为粗犷,变成了粗壮男人的声音。   狂风鼓动,把白纱吹出了一道道的波浪。隐约能看到里边抚琴之人,身上裹着一件彩衣,绚烂夺目。   “顾惜年,你倒是猜呀,你不是很厉害的嘛。”男人的声音,一瞬间转为了孩童,清澈但尖锐,兴奋地不能自抑。   周围不知不觉间,汇集来了许许多多的人。   地面,假山,房顶,高墙……   “有趣,居然这么多人,这院子里还真能塞呢,平时住的肯定很拥挤,一点都不舒服的吧。”圆寂关注的点,永远比较奇特。   “顾惜年,这一次神仙都救不了你,你完了……你要跟顾家的那些死鬼一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葬身在了这里,冤不冤啊?惨不惨啊?”孩童的声音,宛若化为了厉鬼,那一声声的哭诉,一声声的质问,再胆大的人到此,也觉得瘆得慌。   “和尚,给她念一段往生经吧。”顾惜年吩咐。   往生经是佛家转为超度厉鬼所用,小和尚无尘无垢,不沾染红尘因果,念这种经文最是有用。   而顾惜年自己,已经手持软剑,飞身而起。   和尚负责念经,她自然是要送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归西。   “顾惜年,你一个人,还想战胜我们这么多人吗?”厉鬼的声音,在情急之下,又变回了女子正常的音量。   “试试看。”顾惜年的软剑一甩,抽飞了两个率先过来阻拦的信徒。   而后单脚又踹翻了一个。   一条石拱桥,通向那凉亭。   距离并不是很远。   可为了阻止她靠近,所有额头绘有各色繁花的信徒,便拼了命一般的上前阻拦。   “顾花朝……”   ------------ 第200章 吓到了呢   顾惜年的口中所吐出的那个名字,被叫嚷的杀戮声给迅速淹没掉了。   小和尚原地一个转身,背对着顾惜年。   她向前行,他跟着后退。   她冲锋在前,他跟在后,顺便念经。   嗡嗡嗡的经文声,与那亭子里的琴声隔空撞在了一起,竟然形成了一种抑扬顿挫般的碰撞。   顾惜年心底压抑的沉闷感逐渐消失了。   而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等待着机会,随时打算冲上来阻击的男男女女,个个都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还能强行忍耐,拼尽全力的也要去支持。   “顾惜年,你一定很累的吧,特别特别的累,你不想再撑下去了,回头吧,那样会轻松很多很多……”   顾惜年嘴角勾起的笑容挑起了更深:“顾花朝,你装了这么久,不累吗?”   那声音,戛然而止。   “喂,你自己没有名字吗?非要抢我的乳名来用,顾花朝顾花朝,每次我一喊,都感觉好像是在喊自己一样,还真是让人感觉到恼火啊。”   “废了她。”阴狠狠的女子的声音,从正对面来袭。   这一次,没有故意变音, 没有故弄玄虚,用的是本来的声音。   可不正是当日在城门之外,坐在花轿里的女子。   顾惜年清晰的记得,她生了一张与她娘亲极度相似的面孔。   虽然当日她是想要凭借这幅长相将自己取而代之,顾惜年却依然是很想再见她一面。   或许,从她身上能挖到一些线索,这张与顾夫人八九分相似的面容,必定不是没有缘故。   顾花朝一声令下,那些白衣的男女便如同疯了一般,冲了上来。   圆寂既然是跟顾惜年到了此处,便是与她坐在一条船上,白衣男女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念经会让人感到头疼的小和尚,小和尚倒是无所谓,别人不动他,他也不还手,可如果别人敢朝他刀剑相向,小和尚也懒得询问原因,直接开打。   这一交上手,顾惜年那边的对手完全近不了身,她把一柄软剑,舞出了一道弧度,剑锋所及,神鬼莫欺。   小和尚在背后,遇人杀人,遇魔屠魔,一旦进入到那种状态当中,他眼中已无分别心,这样的心境,令他做到真正的无情,而无情者,便也没有破绽。   顾惜年的长软剑将人卷到后,小和尚顺手抓死、拍死、踹死……   这种血腥的场面,委实令人极度震惊。   就连顾惜年也有些意外。   她看向小和尚,小和尚露齿一笑,牙齿闪闪白白。   于是,顾惜年也就不说话了。   两军开战,阵前不可妇人之仁。   若想止住杀戮,爱惜人命,唯一的办法只有速战速决。   于是,顾惜年不再手下留情,挥舞软剑的手,更快了些。   转眼之间,离那凉亭,就只有不到三丈远。   顾花朝的琴音已乱。   她身边藏着的两个近身侍卫不停呵斥着手下,出手干掉顾惜年可小和尚。   然而通向凉亭的白玉桥就那么窄窄的,顾惜年与圆寂分别守住了前后,纵然对方有再多人又怎么样,照样是受了地形所限,根本不可能同时进行进攻。   还有两丈远,顾惜年心里有了数。   就在这是时,凉亭上挂着的白纱,被几双素手,同时撩起,挂好在一旁的银钩之上。   一女子端坐在椅上,面前放着那把古琴,已然崩断了琴弦,女子的两根手指有血迹,顺着古琴,流落而下。   虽然女子脸上也戴着白色的面纱,顾惜年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正是顾花朝。   她的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你能从天牢内离开,已是死里逃生,一路耗费了多少死士的性命?你却不珍惜,人都已经离开,却又跑回来送死。”   顾花朝攥紧了拳,似是想要发怒,但还是克制了下来:“我能死里逃生的离开,再回来时,便是索命之人,换成别人去死了。”   “就凭你?还有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顾惜年蔑视的扫了一眼身后那穿着极为精致,却实在是没什么太大战斗力的男女们。   刚才路上来堵人的那一帮,都要厉害上很多。   顾花朝的身旁,放的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一只人马呢。   “顾惜年,你少在那儿大放厥词,今天你既然是到了这里,就别想轻易的离开。因为你,我在这东盛国的皇城曾经吃过的苦,我要你千倍百倍的拿回来。”   “那就来试试吧。”软剑缠回到了腰间,顾惜年高抬腿时,手上已经拿到了那把短剑。   长软剑和护身短剑,全都是段小白给她的。   当捏到剑柄的瞬间,顾惜年发现自己心脏跟着一阵抽疼。   此刻,他肯定是很辛苦吧。   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么多,偏偏总有刁民跳出来搅事儿。   “圆寂,后边的人,暂时交给你了。”   “姐姐,我知道啦。”   随着小和尚一声欢快的呼喊,顾惜年向前冲跑而去,两个身穿彩衣的魁梧女子从左右的石柱之后跳出来,想要拦截住她。   交上手时,顾惜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种程度,还有点看头。”她却是丝毫无畏,本就是遇强则强的顾小爷,遭遇一场,成长一场,这般密集的比试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内,仿佛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以及无所畏惧的勇气。   她与那两个拦路的魁梧女子交上了手,一双无情的冷眼,始终落在了顾花朝的那边。   “呵呵,为了救你男人,你可是真的拼了命呢。”顾花朝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纯黑的玉瓶,浑然一体,托举在手上,释放着冰冷的气息。   “去那藏宝阁,我只是要拿点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个,我的手下说,你嫁的男人中了阴阳风水毒,全靠着这玩意救命呢,既然是天下间难寻的奇毒,想必要寻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恰好被我碰到了,我怎么能放过呢?”   “把解药留下,否则等会被我逮到,我就折断你的手脚,画花你的脸,让你承受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而死,我顾惜年说到做到。”   顾花朝故意打了个机灵。   “哎呦哎呦,你可真凶,吓死我了。这唯一的解药就在我手上,你居然还敢吓我。”   她捏着那只瓷瓶,踩着婀娜的步伐,来到了亭子边缘。   亭子下,是一小片水塘,有红、黄两色的鲤鱼在游来游去。   顾花朝装作害怕的模样,“吓的人家,手指都没力气了呢。”   说完,她的手指一松, 那黑色的瓷瓶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向池塘里落了下去。   ------------ 第201章 抢解药   顾惜年横扫一刀,放倒一名魁梧女子之后,便不再理会别人,一个漂亮的翻身,直接跳进了水塘中央。   这水塘并不很大,但却是出奇的深。   水竟然是分层的。   养着鲤鱼的那一层,清澈透明。   再往下,便是如墨般的漆黑,还带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顾惜年的注意力却只是集中在了瓷瓶的身上,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专注,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再想找到,就难上加难了。   黑暗当中,永远潜藏着位置的危险。   顾惜年早已察觉到,但她已下定了决心去做的事,便没有再管。   当她用尽全力,终于捏到了那只瓷瓶时,她的腿、胳膊和腰,同时感觉到了剧痛。   有什么东西,张大了利齿,正在咬她。   一口接一口,牙齿直接透过了衣服,刺进了皮肤里,疼极了。   顾惜年开始向上回游。   她知道自己的血,已经外渗而出。   这股血味,吸引了更多会咬人的鱼,它们密密麻麻的涌了过来,转眼间将她覆的严严实实。   它们尽全力,想要把她给脱到水的更深处去,吞噬尽她的血肉才肯罢休。   “一群冷血的畜生。”顾惜年的速度更快的些。   黑暗中,不辨方向,她的脑子里闪过的始终是清水里养锦鲤的画面。   既然鲤鱼与这些咬人的鱼在同一片水域之内能够存活,那就说明在上一层,必定有克制它们的法门。   不能慌。   不能乱。   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清醒。   她拼尽全力,在上潜的同时,把那黑色的瓷瓶塞进衣物之中,安稳的放好。   而后,双臂用力一展,持剑的手砍伤了几条鱼。   当鱼翻滚着推开,它身上传来的血味,顿时引去了不少同伴。   这些冷血的畜生可不在乎咬到的是人,还是同类,只要能够啃食,必然是贪婪的将那些血肉全吞到肚子里为好。   “姐姐,你还好吗?”小和尚的声音,传了过来。   顺便,他随手抓了两个花朝信徒,也扔向了水中。   这两人坠落之后,惨叫声都来不及,就被水底潜游出来的黑色鱼群给覆盖住了。   血,翻涌着。   这更加刺激了鱼群们。   顾惜年趁此机会,先抓住亭子边缘的栏杆,跟着长软剑一闪,勾住了那随风狂舞的薄纱,顺势让自己从水中脱离。   “啊!”   就连顾花朝在看清楚顾惜年此时的模样之后,都吓的尖叫了起来。   顾惜年的浑身上下,依然挂着不少吃人的鱼,当拉扯到阳光下,才看得清那些鱼皆生着鼓囊囊的眼睛,通体纯黑,天生獠牙,倒刺在外,看着都极其吓人。   不过,一脱离了水中,即使是吃人的鱼也要失去了威风。   她抖了一下,几十条吃人鱼一起落下,噼里啪啦,到处都是。   此刻,她与顾花朝隔着一张视作。   顾花朝似是根本没料到顾惜年还能从水里出来,已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汹涌来袭。   她想要向后躲,但后半就是水池。   她想要呼叫,可她的两个贴身女侍,一个已经被顾惜年的短刀捅了个透心凉,另一个被小和尚直接拍飞,扔进湖水中去了 。   顾花朝本来在指挥着所有人去攻击圆寂,想着速战速决,把事情迅速的结束掉。   谁成想,一转眼,顾惜年就顶着一身伤,回到凉亭之内。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顾花朝仓皇的要逃。   她呼唤着远处的信徒们来救她。   偏是圆寂,挡在了凉亭的入口处,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   刚见识到这小和尚有多可怕,一时之间,即使小和尚拢手而立,并无其他动作,大家还是异常的谨慎。   就算是花朝信徒,他们同样也是活生生的人。   只要是人,就都畏死。   这些人,入教的时间还短,被洗脑的程度不够。   远没有达到无畏生死的境界。   遇到真正的强者,悍徒,他们也是怕的腿肚子打颤。   小和尚并不是真的多爱杀人,他的想法就是给顾惜年安稳处理事情的地方,只要别人别凑上来故意找死,他也不会主动追上去。   于是,很诡异的画面发生了。   顾花朝围着石桌子打转,既不敢靠近圆寂,也不敢让顾惜年追上,更不敢为了求生而往湖水里跳,真真艰难。   “还有一瓶,拿来。”   顾惜年的手腕上,还有一条吃人鱼咬住不撒口。   血滴,落下。   顾惜年所露出的肌肤,从脸颊到脖颈,再到手掌,没一处完好的。   惨成如此,宛若恶鬼一般。   可她惦记的,却并不是自己。   “什……什么?”   顾花朝才回了一句,就根据顾惜年忽的从石桌上探身而过。   那把名贵的古琴,被顾惜年单脚一踩,踏成了两截。   顾花朝心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的鸢尾琴。”   就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顾花朝的衣襟就被顾惜年给抓到了。   顾花朝的手上也是有准备的,挥手就是一刀。但顾惜年也有防备,轻松的格挡,再反手一个卸力,把她的武器给夺了。   砰——   顾花朝的那把金丝缠柄,还镶了宝石的刀子,直接刺入凉亭所铺的木板之上。   “顾惜年,你快点放开我,我不会饶了你的。”   狠话才一放完,顾花朝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向前倾斜,她尖叫了一声,发觉自己竟然大半的身子都被顾惜年给甩到了凉亭之外。   她的双手,牢牢的扯着顾惜年的手臂。   唯有如此,才能勉强保持平衡,没有立即掉落入水。   这水塘里藏着多可怕的东西,顾花朝再清楚不过。她深知自己若是落水,是绝对不可能如顾惜年那般轻松脱困的。   “还有一瓶,在哪里?”顾惜年满脸不耐。   “东西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赶紧把我拉上去,不然我就……”顾花朝还在不死心的威胁。   “你被那些鱼吃了以后,我再去水塘下边找,一样能找到。”顾惜年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而且还是自己作死那种,丝毫没有同情的必要。   “最后问你一次,给不给?”   顾花朝脑子一冲,才想拒绝。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急速下坠而去。   “我给!”   顾花朝尖叫!   此时,她已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落入水中。   好像还踩到了一条扑腾的锦鲤。   ------------ 第202章 邪门,真邪门   鲤鱼群被吓的四散奔逃,露出了清澈的水面之下,无数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正朝着天空的方向,冰冷而又热切的期待着。   这处水塘之下,成千上万的吃人鱼已汇集了过来。   它们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啃食了被抛下水的信徒之后,被刺激的凶性大发,獠牙凶狠的呲着,只要猎物出现,它们必然会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撕扯,吞噬所有的血肉,哪怕是咬不动的白骨,也要不客气的啃上几口才行。   顾花朝太清楚了。   她往昔在此,可是处决了不少叛逆者,那些不肯服从的信徒,以及抓回来要处决的对手,饱受凌虐之后,最后几乎都要扔到水塘里去喂吃人鱼。   看着被人被鱼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是很爽。   可轮到自己的时候,顾花朝才知有多么绝望。   脚踝入水后,她感觉到了脚趾传来剧痛,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咬到了。   “我给,我给,我给你……”   濒死之间,她口中疯狂大喊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被那股力量拖出,直接摔到了凉亭之内。   得救了。   可是被猛摔一下,身上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架了似得。   一只手,就在这时伸到了她面前。   “拿来。”   “另一瓶是毒药,你要了也没有用啊。”顾花朝还在哆嗦,控制不住的哆嗦,她试图分辨,可迎来的却是一柄短剑,直抵咽喉。   “别耍花样,不然后果自负。”顾惜年已然是极其的没有耐心,她不想跟眼前这个女子说半个字的废话,更不愿意去看她的那张脸。   “那可是毒,万一瓶子漏了就全完了,我怎么会发疯的把它随身带着?”   这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   但顾惜年不信。   她绝不会给顾花朝一丁点侥幸的心里。   既然她拿不出来,那就去喂鱼吧。   至于她要找的东西,总是有办法找得到的。   她要让顾花朝知道,她手上的东西只能暂时作为保命的手段,但若是想要拿来威胁她,那是绝对不可能。   顾惜年从来都是个狠角色,四国大比之中遭遇的种种,彻底将她身体内的某些疯狂的东西给唤醒了。   “你自找的。”   她反手一扫,锐利的剑锋扫中了顾花朝的手臂、小腿,留下了两道伤口。   血,迅速涌出。   她就这样拖拽着顾花朝,硬是来到了水塘边。   “带点血味,鱼儿们吃的才香。”   这是顾惜年的说法,并且她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完完全全是来真格的。   “你疯了?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怎么那么狠呢?”顾花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顾惜年只是冷哼。   她何曾不想好好的做个安静美貌的女子,可是,总有人一步步的在挑衅着底线,不把她嗜血的一面给勾出来都不甘心。   如此,便如她所愿。   顾花朝最终还是怂了。她自认没有顾惜年那种本事,落水之后还能重新爬上来。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只白色的玉瓶,这一只与之前那只黑色的几乎没有差别,两只玉瓶放在一起,能严丝合缝的对住,隐有太极阴阳图的暗纹浮现而出。   应该是没有错的了。   顾惜年拿在手上时,心里边微微的松了口气。   “给你了,你走吧。”顾花朝愤怒极了。   早知道是如此,她去藏宝阁的时候,就不会随手拿走这两瓶毒,如今被顾惜年折腾的如此之惨,在信徒面前失了颜面不说,还给整个计划带来了巨大的危机。   她必定是要受罚的了。   顾花朝此刻只想着要怎么将功折罪,保住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顾惜年却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我走,可以,你也要跟着我走。”   顾惜年像是拎着破布袋似得,直接扯着顾花朝,她手上夺命的短剑,往顾花朝的脖子上一驾,之后就让小和尚让出去路。   小和尚的面前两丈处都没有人站着,那些信徒个个着急的不行,但就是不敢凑的太近。   因为一走近,小和尚的手上就像是有吸力似得,直接能把人给抓过去,一拍一掏一抓,不见他怎么费力,瞬间就把人给弄死了。   弄死一堆人后,小和尚嫌碍事,就把人往水塘里扔。水塘里有什么,这些信徒们心里太清楚了。有些人,哪怕苟延残喘,还有一口气,入水之后,就再无生息,只会沉入水塘最深处,变成累累白骨。   种种举动,都让信徒们法发自内心的畏惧了起来。   他们当然很着急顾花朝落入险境。   但在冲了几次都冲不上去的时候,信徒们竟然也没有拼死一搏。   小和尚在前慢慢走,算是负责开路。   顾惜年与顾花朝跟在后边,一个沮丧,另一个满脸不在乎。   “你快点放开我们的神女!”   “我们花朝神教的护法,绝对不会饶恕你们。”   “你们若是敢让神女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们必将启动北冥密令,你们会被整个北冥的杀手追杀,必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   类似的话,小和尚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他有点烦,猛的抬起手。   结果那些脑门上花着花的信徒们,竟然齐刷刷的往后退出了老远。每一个的动作全都类似,两三百号人呢,一瞬间一起躲开,场面也挺有趣的。   结果,圆寂只是抠了抠耳朵,有点郁闷的嘟囔:“就知道吹牛。什么狗屁北冥密令,一年启动好几次,次次派点笨蛋过来,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嗡个不停,打不过还要撂点狠话,真是没完没了的。”   顾惜年微笑,对于这种事,并不想评价。   小和尚是功夫抬高,压根不会当回事。   换成是其他人,哪里能支撑的住一个百来年间的威名赫赫不倒的杀手组织的追杀?   他还在抱怨呢。   殊不知,该郁闷该烦躁的,应该是那些锲而不舍的前来送死的杀手吧?   不过,这些信徒们所说的一些话,倒是引起了顾惜年的注意力。   “花朝神教?还神女?顾花朝,你在京城里内居然在传教?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花朝眼底里满是屈辱,尽管趋于劣势,她却仍是摆出森寒之色:“顾惜年,我还是要警告你一句,不该问的少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你们顾家连个男人都没有,你嫁的唐王也已是废人一个,今非昔比,你早已没有一争之力。既然解药拿到了,回去救了唐王,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了。你也要想一想,真的捅破了天,你接的住吗?”   “顾花朝,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我跟你打赌,这次不管你们填进来多少死士,都觉不会像上次似得,让你轻易逃掉了。”   “哼。”   脖子上横着夺命的利器,顾花朝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很快走到了院子门口,一出去这个门,顾花朝便知自己绝对是凶多吉少。   她忍不住大吼:“你们这群废物,当知今日若我出了事,全都要按照教规处置。”   这句威胁,真比任何话都好使。   白衣信徒们,不论男女,竟然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剧烈的寒战。   本来还畏惧小和尚太厉害而不敢往上冲的信徒们,变的急躁了起来。   接连好几个,像是疯魔了一般,以自己为掩护,直取顾惜年。   圆寂一人拦着,终究是抵不住那么多人不怕死的同时进攻。   若是顾惜年不放开顾花朝的话,她连自保之力都不会有了。   “放了神女。”   “跟她拼命。”   “务必救下神女。”   大门,轰然开启。   大门之外,有人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   而那冰冷的银光,如碎星点点,分别落于周围,细看之下,哪里是什么星星,分明是一根一根的箭头,反射着火把照耀的光,齐刷刷的对准了大门之内。   顾花朝得意道:“顾惜年,你完了。”   ------------ 第203章 有缘人,你想要什么   一片肃杀沉寂的气氛,蔓延扩散开来。   顾花朝很快发现,顾惜年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款款而行,甚至不曾迟疑过,就走向了门口守着的那些人之中。   顾花朝总算是反应过来,手举着跳跃的火焰,却也是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并不属于她的神教。   顿时一颗心,如坠冰窟,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年,你可还好?”   白瑾瑜本来是笑着迎上前,可才一看清楚顾惜年,先看到的是她满身的伤。   每个女子最最珍惜若命的脸,也划了好多深深浅浅的吸伤,不少都泛红发黑了,瞧着就不轻松。   “怎么回事?”白瑾瑜的表情,瞬时冷酷。   “这处小院,并不是那伙秘密组织的联络处,而是他们放在京城的总舵,这个女人就是顾花朝,她是他们花朝神教信封的神女。”   顾花朝一直是低着头。   突然间,她愤恨的抬起了眼,朝着白瑾瑜亦是怒目而视。   “干娘?”白瑾瑜脱口而出,但他很迅速的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与顾夫人的面容极其相似,但年纪却是对不上的。   世间怎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孔。   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白瑾瑜望向了顾惜年,顾惜年知他所想,但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日我回京,就是她带着我的贴身侍女以及顾家几个下人,妄图想要依靠这张脸,将我取而代之。”   “看来得要查一查了,人既然落在咱们手上,总是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想到顾花朝曾经做过的事,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着的神秘力量,哪怕她与故人相似,白瑾瑜也生不出半分同情。   命心腹取了细绳,将她五花大绑,还在腰间拴上了铁锁,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将让塞上了马车,前后各留八名高手,妥妥当当的看管好。   “命人送去唐王府。”顾惜年并没打算将人交给白瑾瑜。   “你还是打算让唐王手下的那些人来接管此事?”犹豫了一下,白瑾瑜显然是考虑再三,才将心中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阿年,人心不可尽信,你与唐王之间毕竟没那份情谊,凡事还是留五分,方才妥当。”   顾惜年摇了摇头,没多解释,却只是笑:“白大哥,我心里有数。”   “你要找的东西呢?找到了吗?”白瑾瑜又问。   顾惜年还是摇头。   白瑾瑜也知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这样漫无目标的找寻,不亚于是大海捞针。   便只是宽慰了几句。   “我要去下一个地点了。”顾惜年说道。   “我陪你吧。”白瑾瑜鼓足勇气走上前,他的心意全写在眼睛里,但又是很小心翼翼的遮挡着,掩藏着,不敢尽数表露,可也不甘心全然无动于衷。   太矛盾了。   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他的心,全都是在矛盾拉扯着。   “不了,你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顾惜年指了指身后那间不起眼的小院:“里边还有不少顾花朝收揽起来的门徒,大多年岁都很小,武功也很一般,个个都像是着了魔似得,但并不完全是无药可救。白大哥可将人聚集起来,送回白家镇去,费心管教一些,或许可用。”   白瑾瑜听了这话,眼底的情绪再次沸腾。   他总觉得顾惜年欲言又止,仿佛是已有了打算,只是她惯于走一步想三步算十步,外人很难跟得她的想法。   顾惜年轻扯着白瑾瑜的衣角,示意他跟着自己。   两人走到一旁,不见周围有人跟随之后,顾惜年才又开了口。   “白大哥,我即将离开京城。”   “什么?”白瑾瑜万万没想到,顾惜年想跟自己说的, 居然是这个。   事情太过突然,他并无心理准备,“你去哪儿?”   “我父我兄,驻守边城近十载,经历大小战事数百,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像他们这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了战场中之上,个个雄霸一方。只是一条壅关长道,便埋葬了他们,你觉得,这件事正常吗?”   白瑾瑜稍明白了些:“你是要去边城,调查这件事?”   “是的。”顾惜年答的斩钉截铁,“我必须找到答案。”   “就你一个人去?”白瑾瑜仍是不赞同的语气。   “嗯。”   “阿年,还是不妥当。你已嫁入了唐王府,如今贵为亲王妃,你要应付很多事,身边有很多眼线,你想好了要怎么遮掩过去了吗?”   “我应付的来。”   顾惜年摆了摆手,意思是现在并不是聊这些的好时机。   “白大哥,我分身乏术,忙不过许多,这边诸多善后事宜,便全交给你了。”   盯着顾惜年的眼神,白瑾瑜仿佛明白了她的决心。   心中纵有不舍,可也知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决计是拦不住的。   “何时出发?”他按捺着担心,开口问道。   “近日。”顾惜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时间,“等一切定好,我会与白大哥道别。”   白瑾瑜抿紧了唇,还想再说什么,顾惜年却已唤来圆寂小和尚,与他低语几句之后,便商量着离开。   “等等,你这一头一脸的伤,难不成你打算这么走?万一留下了疤痕怎么办?”白瑾瑜发现自己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边担心的要命,可脱口而出的却全都是这种没啥太大意义的问题。   “有琼宵在,不会有事。”   顾惜年轻飘飘的回答。   若是仙医琼宵在一旁,白瑾瑜当然就不怎么担心了。   但在四福客栈分开之后,珠玉和琼宵跟着离开,已然不知去向,显然是各领任务,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   手指终究是抓了个空,悄无声息的握紧。   “阿年,你要小心啊。”   万般话语,最终汇集出来的,也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罢了。   也不知,顾惜年听到了没有。   ——————   沿着长街,走出老远。   转入小巷,又是翻墙跑房,一通奔驰。   身后早已不见了人影,圆寂竖起了耳朵,确定没有“尾巴”跟随着,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姐姐,你不是已经拿到解药了吗?为什么要跟那个白大哥说假话呢?他是有什么问题,所以你不信任他吗?”   圆寂想不通的事,过后一定会问,他不希望那些简简单单的疑问,一直都挂在心里边,时不时的跳出来扰他心境。   “解药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这解药是重中之重,能救那人的命,不能出半点差错,因此我拿到手里,也谁也不说,尽可能的降低可能存在的风险。。”顾惜年也不掩饰。   “姐姐要救的那个人?他是谁?段小白吗?”圆寂好奇的问。   他从遇到段小白时起,便看出来段小白是身中剧毒了。只不过,小和尚对与己无关者,实在没什么兴趣。看见只当没看见,是说都不会说的。   “嗯。”顾惜年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或许是吧。   段小白,盛宴行,还是谁谁谁。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那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呢?姐姐心里没有把握吗?别担心,小僧会陪着姐姐,保护姐姐的。”小和尚敏锐的察觉到了顾惜年情绪的转变。   立即忙不迭的表现自己,不吝惜的一再强调,非要顾惜年认可不可。   “圆寂?你总说我是你的有缘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有缘人是什么意思?你在我的身上,能得到什么?”   这是顾惜年一直不能理解的事。   但此刻之所以问,她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言,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 第204章 唐王等着你来救   圆寂露出沉思之色,仿佛也是第一次认真的在思考‘有缘人’三个字的意义。   顾惜年并不催促,她沿着长街缓慢的行走,大约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此刻内息凌乱,伤上加伤,哪怕吃了小和尚给的秘药,但也已是濒临强弩之末。   她不确定周围是不是有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悄悄的注视着自己。   自古就是兵不厌诈。   她行的是险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若是想要先骗过了别人,首先要做到的,一定是要让自己先去相信。   故此,她比平日里更加悠然前行,仿佛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目的地,便干脆与小和尚边走边聊,完全是大赛之后放松的架势。   圆寂不开口的时候,顾惜年就在调理自己的呼吸,让身体的状态,自然恢复。   “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的,哪天想好了哪天再来说,这个承诺是我给予你的,绝不会变。”   共同经历过了生死之间,圆寂舍身相互,慷慨赠药,更是全力以赴的帮她助她。   虽依然搞不清楚小和尚的来历,但信任感这种东西,一旦生了出来,便不会再变化了。   “姐姐,我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圆寂脆生生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来:“姐姐知道,小僧是来自于空寂寺吧。”   顾惜年点头:“知道是知道的,但空寂寺这个地方,乃是江湖上三大最神秘的所在,连纵横江湖百余年的北冥,也无法与之比拟。圆寂,空寂寺于我而言,是一个只有耳闻,却极难到达的所在,跟天涯海角的感觉差不多。 ”   那么,如果是这样子的地方,知道了和不知道,差别就不怎么大了。   圆寂笑了起来:“就是普通中带了点不普通的和尚庙,被姐姐一讲,连小僧都觉得神神秘秘的了。”   “或许就是如此。”顾惜年这话还是客气的。   若是换成了四国大比之上,与小和尚交过手的那些对手来形容,他们肯定是会说:空寂寺如果还不算神秘,那么哪里又能算得上了呢?能养出小和尚这种变态又奇怪的少年高手,那空寂寺简直成了一些人心目中的可怕梦魇了。   宁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也不能去招惹那些远离红尘的世外之地。   未知之中所潜藏的危险,实在是太过惊悚。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给自己招惹到那种难缠的麻烦。   圆寂当然猜不到顾惜年的心思里,藏着的各种复杂念头。   他太单纯了,单纯到只能想到黑与白、是与非,愿意与不愿意,活着与死去。   截然对立的念头,再简单不过。   他便快活自在,不怎么会为俗事所扰。   此刻,圆寂的的脑海里还停留在了顾惜年所问及的上一件事,太难解释,太难回答,他想啊想啊,想的圆溜溜的脑壳直发痛,才勉强的想到了一个不算是特别贴切的解释。   “我的六师父是空寂寺里最最聪明的人,因为他的脑袋上,长了很多的包包,所以其他师父一致觉得,那里边装着的肯定是无穷无尽的智慧。庙里的小沙弥、小和尚,还有不那么聪明的大和尚、老和尚,大家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时,总是会去找六师父问一问。我离开空寂寺,大师父代替其他几位师父交代给小僧的任务,就是在游历红尘,体会人生百态的过程当中,寻找到小僧的有缘人。那时候,小僧也想不明白什么是有缘人呀,于是,小僧自然是要去找空寂寺里最聪明的人好好询问一番。”   小和尚一着急的时候,就喜欢频繁的去抓一抓自己的小光头。   每次抓完之后,他也会觉得自己的思路会变的更顺畅一些。   “小僧对于六师父所说的话,记得也是清清楚楚的了。六师父说,不必提前去考虑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也不需要时时挂念还没有出现的人。等到哪天,小僧在某一处地点,见到了某个人,那个人或许是男人,也可能是女子,有可能是老人,也可能是个孩童……总而言之,只要小僧见到一眼,必然会有些与见到别人时所生出来的不同的反应,到那时候,小僧便一下子能够知晓确认,有缘人真的出现了。”   小和尚讲完,还喜滋滋的补充了一句。   “当小僧在比赛的会场上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小僧便知道,苦苦寻找的有缘人已经出现了,那时候姐姐还戴着面具,遮挡住身形面容,看上去是神神秘秘的呢,小僧仍是笃定的很,姐姐就是,姐姐一定是;而在刚刚,姐姐摘下面具露出真容,也故意装做不认识小僧的样子,可小僧还是一眼便确定,姐姐是小僧的有缘人,一点都没有认错。”   顾惜年认真听完了长长的一段,宛若绕口令似得一段话,其实根本没听懂什么。   她实在好奇,仍是试图想要去搞清楚。   便换了个话题,继续问:“你看到我时的感觉是怎样的?我是说,你认定是有缘人时所生出的感觉,能形容给我听吗?”   圆寂这次直接摇头:“很复杂,很难解,很不好说。”   “我懂了,那就不难为你了吧。”   顾惜年决定放过小和尚,同时也放过自己。   猜谜似得对话,实在伤脑子。   她已是浑身是伤,还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吧。   圆寂松了口气,加快了几步,跟在顾惜年的身后。   她去哪里,他便准备着跟到哪里。   仍是不需要多问、多讲,他觉得真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远远的,见到了一座石拱桥。   顾惜年没有上桥,却是在桥下翻身跃下。   小和尚自然是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等到一前一后的落了地,小和尚才发现,顾惜年和他并没有落到湖中,而是脚踏实地,稳稳的站着。   这里位石拱桥的正下方,被整个桥身,遮挡的非常严实,从桥上趴着往下张望,都未必能够看破其中的乾坤。   “这一处地方,十分的妙呀,姐姐,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顾惜年抬起手,指了指黑漆漆的河道深处,“马上就来了,圆寂,你要随我去吗?”   “自然如此。”小和尚直接点头,连犹豫都没有。   顾惜年叹了口气:“我目前的状况,很是有点复杂,圆寂,如果你跟在我身边,可能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要考虑妥当了。”   “小僧一点都不怕麻烦的,姐姐,你别丢下我。”   顾惜年见他可怜兮兮的扯住了她的袖角,好像真的很担心自己会被抛下,收起了刚刚杀人时的凶狠,此刻就是个牲畜无害的可怜和尚。   差点,连她自己都要被骗了。   还以为小和尚,真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了呢。   “好,我不丢下你。”顾惜年郑重承诺。   没过一会,两个人已听到了水声轻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朝着顾惜年所在的位置游过来了。   小和尚踮起脚,朝着声音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他惊呼:“有船耶。”   “等会你就一直跟着我,知道吗?”顾惜年轻声嘱咐。   这种带着些关心的语调,真是令小和尚十分之受用。   他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那木船已经到了跟前,有一人,从船舱里坐了起来,指挥着船夫靠到这一处小小的码头边。   “见过王妃,您可还认得我?”   那是个粗犷不修边幅的汉子,头发永远是乱糟糟,随意抓一抓,就在头顶挽成了一个发髻。   “我认得你,你是陆千年,王爷身边的人。”   这个陆千年,之前还出手帮过她。   只是为人桀骜,骨子里总带了些不可一世的感觉。且每次顾惜年见到他时,他几乎都是半醉不醒的蒙圈状态。   因此,唐王府的诸多事宜,程先和吴辛会站出来,代为主持大局。   而这个陆千年嘛,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很是不愿意掺和的样子。   没想到,今晚上来接她的,竟然是他。   “带我去见王爷吧。”顾惜年不亢不卑,下了命令。   陆千年出奇的配合,不用那船夫动手,他自己就先弯下了身子,用一块木板,搭在船舱和小码头之间,让顾惜年能够安全不费力的走上来。   等到小和尚要上船的时候,陆千年的长剑,直接顶了过去。   “你又是谁?”   “小僧是姐姐的有缘人呀。”小和尚简直太喜欢这种回答了。   不管谁问,他回复全都是一样,且是乐此不疲的重复着。   偏这陆千年,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冷血性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这艘船,你不准上,就此与我家王妃别过吧。”   小和尚一听,立即不高兴了。他姐姐都答应了要带着他,还嘱咐再嘱咐,要他一定跟紧了。怎么从穿上冒出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就不允许他跟着了呢?   他不吃那套,并且还撸起了袖子,准备揍陆千年一顿,然后再跟他好好的讲一讲道理。   顾惜年皱着眉:“陆千年,圆寂小师父是我邀请回来的客人。”   “但是……”   顾惜年仿佛知道他要讲什么似得,直接打断,不让他把拒绝说出来。   她又补了一句:“圆寂也帮了段小白很多。”   陆千年的眼中,乍然现出了一抹精光,不解顾惜年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甚至还有些怀疑,顾惜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圆寂,船上木板很滑,你小心脚下。”   这一次,小和尚一跃而上的时候,陆千年没再阻止。   小船摇摇晃晃,在狭窄的桥下灵巧的调转了方向,接着便重新驶回了黑暗当中。   那真的是十分黑的一段路啊,用伸手不见五指都不为过。   尤其是这艘船上,连一盏灯笼都没有挂。   明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水道非常窄,一不小心可能就要碰到两边散着腥味的石墙,可偏偏就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船夫在沉默之中摇着船,越行越快。   “姐姐,你不要怕,小僧在呢。”   对于自己的有缘人,小和尚是穷尽温柔,各种照顾,唯恐顾惜年生出各种不适来。   “陆千年是唐王最信任的人,唐王是我嫁的夫君,我猜想,陆千年是不会害我的。”既然没有这种危机,顾惜年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黑的夜路,都已经走过一遍了。   更惨烈的背叛,她易是可以坦然面对。   当她明白了,惧怕是最无用的情绪,根本对自己没有一丝帮助的时候,她就放弃了害怕的能力。   “无论如何,小僧都会保护好了姐姐。”   小和尚的话音落下,陆千年懒洋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直截了当的问:“王妃,解药呢?”   “被人偷走了,正在追查,尚无结果。”   小和尚又在歪着头思考了,要知道,这已经是顾惜年第二次否认解药的存在。   那么,换句话说,她也是不太信任来接她的这个陆千年喽。   小和尚双手合十,浑身蓄力,已然做好了准备。   就等陆千年和船夫有什么妄动,他就一爪子掏一个,送他们去见佛祖,岂不轻松痛快。   陆千年叹了口气:“王妃,您是最后希望,王爷……他还在等着你带回解药去救命。”   ------------ 第205章 濒死时刻   黑暗之中,小和尚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许久,顾惜年才回:“段小白已经去追了,他的能力极强,手上还掌控着你们唐王府最核心的一只战力,我想,他一定可以把解药带回来给王爷。他才是王爷最大的希望。”   这一招太极推手,打的极为巧妙,便是在提醒着陆千年,唐王,是所有人的唐王,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将所有的希望,都投放在了她的身上,并非是妥当之举。   “王妃,您等会见到了王爷,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陆千年停顿了一下,才把话说的完全,“王爷现在的样子,很不好。比之您从前所见过的任何时候的那种不好,还要更加的不好。”   或许是身在黑暗当中,陆千年嗓音里的浅浅哽咽,听起来更加的分明。   都是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硬汉子,如此失态,泄露出了真实的情绪,可以猜测盛宴行此刻,必然是被那阴阳风水毒折磨成了个什么样子。   顾惜年无声的抬起了手,按压住了心脏的位置。   不知为什么,每次只要一听到与盛宴行有关的不好的信息,这里都觉得很疼。   “嗯,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比这暗河里的冷水,还要没有温度一些。   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委实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千年纵然是想要责难,却也没办法真的说出什么来。   顾惜年的确是盛宴行名义上的王妃。   但这二人,从成婚至今,连真正意义的见上一面都没有过。   外人又该如何苛责顾惜年的平静。   始终是没那个情分呵。   小船从暗河驶入了珍珠湖,不动声色之间,就进了唐王府之内。   顾惜年从船上走下来时,程先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他亲自来接,目光露出期待之色。   不等他开口,顾惜年问:“段小白回来了吗?”   程先一愣。   顾惜年又道:“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顺利把解药给取回。”   程先的脸上,没了血色,这一刻,所有希望都破灭了,他整个人摇摇欲坠,脸上露出了悲痛欲绝的神情。   “我去看看他吧。”顾惜年叹息。   程先看着顾惜年,发现她的脸、脖子,以及所有露出来的肌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明明也是有着很多抱怨与苛责,一下子就进行不下去了。   哪怕顾惜年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但其实她又好像已经将千言万语讲完了。   归结起来,便是四个字:她尽力了。   “王妃,您这边请。”程先在前边引着路。   整个唐王府内,不见佣仆下人,不见值守的侍卫,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但顾惜年依然注意到,每隔一段距离,在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都会有暗影一闪而过。她认出来,那些人全都是护龙位。   顿时,心里边有了数。   唐王盛宴行危及,护龙卫接管了王府,他们牢牢的守护在了性命垂危的主人身边,绝望的等待着那个最后的时刻。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好奇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然后他问;“姐姐,这是你的家吗?”   顾惜年回:“这是唐王府。”   “修建的真是威武气派呢。”圆寂真心赞道,“不过,像是一座金丝笼,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也别想出的去。”   边走边摇晃着光溜溜的脑袋:“小僧还是更乐意待在外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岂不痛快。”   这个小和尚,瞎说什么大实话。   程先皱眉,频频回首,若非他是随顾惜年而来,为顾惜年所看重,他绝对是要当场发作,直接派两个人揪着小和尚给扔出府门外去。   顾惜年微微一笑:“人世间,本就是千奇百怪的活法,你喜欢在外边自由自在,也有人就喜欢困于笼中,图的是个安稳自在。”   小和尚又问:“姐姐也是吗?”   顾惜年没有回答。   或许是没听到。   也可能就是不想去深究这样的问题。   前方已经是唐王府的主院,是盛宴行所独有的骄阳阁,平时不论他在不在此居住,此间都是唐王府的绝对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而今,护龙卫们全都现身而出,此间放了最多的护卫力量,且是明明白白的将一批绝对的高手摆在那儿,就是为了告诫蠢蠢欲动者,甭以为这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好机会。   顾惜年的脸色已经极差了。   若说前几次,盛宴行这边是虚虚实实,有伤在身剧毒所困,这不假,但也没有真的恶劣严重到了真的只能沉睡,一动不能动的程度。   顾惜年并非是迟钝之人,摆在眼前的疑点,她看在眼中,也有暗加调查,之所以没有戳破这些,不过是想看看盛宴行和他的手下,究竟是在作何打算。   她不去拆穿,不过是觉得与己无关,更不想搅入其中罢了。   缓步向前,穿过庭院,最终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   锦鲤站在门外,时不时的擦眼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眶又红又肿的。   见了顾惜年,他立即跪倒在地,行的是大礼:“王妃您终于回来了,主子……主子他……”   “起来吧,随我去看看他。”顾惜年叹了口气。   吩咐着小和尚就在外边等候,不要跟进来了。   有人撩起了帘子,引着顾惜年走了进去,这间屋子,顾惜年还是第一次走进来,因为是完全独属于盛宴行一人所有,装饰布置也是极尽奢华,这才是真正属于一位亲王所拥有的尊荣。   “王妃,主子现在的模样,有些……不太好看,您等会见了,莫要被吓到了。他……主子真的吃了很多的苦,奴才看着心疼,真恨不得换成奴才去承受……”锦鲤说着说着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他从八岁起就来侍奉王爷了,如今已是十年过去,没亲没故的他就是在王爷身边长起来的,可以说,王爷就是他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   如今盛宴行显然是不好了,锦鲤整个人也像是要垮掉了似得。   还未来到床榻前,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顾惜年没有回头。   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两个问安的声音。   一个是琼宵,她说:“大姑娘,震华回来了。”   顾惜年转过身来,果然见到一个皮肤黑黑,身材瘦瘦的小姑娘站在那儿,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一双黑葡萄似得眼睛又大又有神,见到了顾惜年便直接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   “一路安好?”   顾惜年来到了震华跟前,亲自把她给扶了起来。   震华从小尝尽百毒,以毒入道,毒淬入骨。   当年顾鹰将军在战场之上与南疆的一支队伍交战,大胜而归时,无意得了一本毒经,便当做是战利品收了回来。   顾夫人无意中见到,将那毒经拿了,放在自己的书房之内。   震华拜入顾夫人门下之后,最早与琼宵一样,学的是医。只是后来,宛若宿命一般,她跟随着姐妹三人去给顾夫人的书房做清扫,这本毒经竟然直接从书架上落了下来,直接砸到了震华的头上。   那天下午,震华跪在了顾夫人面前,要求改医为毒。   顾夫人劝了又劝,可震华心意已决,非要如此,最终还是成全了她。   震华在“毒”之一道之上,简直是天才,领悟力极佳。   再加上顾夫人有意成全,全力栽培,利用起了手上的全力资源,为震华招来毒师,更是汇集起了百毒,随她去玩。   甚至,顾家有一处农庄还是转为震华所用,前有农田后有半座小山,有溪流穿过农庄而过,震华在里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过分,就没人会管她。   学毒者,多是乖戾暴躁的性子。   然而震华所获得的宠爱实在是太多太多,哪怕后来因为一次失误,导致自己不再长大,一直维持着十岁左右的容颜,她也与其他姐妹三人一样,被顾夫人所看重, 更是视之如母般尊敬。   她出门去历练游离之地,多为人迹罕至的地带,消息传递并不容易。   当她获得召唤,得知顾家发生大变故,而必须得返回时,她还是耗费了不小的力气,才赶了回来。   虽是如此,却也是比别人慢了很多。   如今一见顾惜年,她眼神惴惴,生怕主子会生气。   可当顾惜年不顾着她满身是毒,亲手过来扶她时,震华心里边的那些忐忑,一下子就散了去。   她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是的,她不止长不大,也不能说话。   学毒,让她失去了很多很多。   “你回来,我也就放心了。震华,姐姐现在要去看一看王爷,你与琼宵陪在我身边,稍后空了,再与你聊?”   震华立即点头,乖巧极了。   若是那些曾经吃过毒主震华神鬼莫测的手段之人看见此画面,绝对是要对顾惜年肃然起敬。   黄、刘两位太医,并排站在了床榻的两边,两位老先生皆是神色颓然,见顾惜年来了,他们只是抱拳见礼,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也的确不知道该讲什么。   能做的全做了。   拼尽全力,直至筋疲力尽。   没有了解药,他们已知这一次怕是真的留不住盛宴行。   两位太医,也是强自忍耐着才未在人前老泪纵横。   “王妃,事已至此,您也不一定非要看王爷最后一眼。”刘太医心有不忍,在顾惜年准备撩起床边遮盖的厚厚的幔帐之前,忍不住出口提醒。   黄太医平时不多言,但此刻,他眼底生出了许多的不忍仿佛珍珠湖水汹涌拍打着岸边。   他抱拳:“刘太医所言有理,王妃,还是让王爷安安心心的走吧。”   ------------ 第206章 别死,求你   “阴阳风水毒发作后是个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你们二位让开吧,王爷与我夫妻一场,作为妻子该做的事,我仍是要做。”   两位太医见劝不住她,倒也没有继续阻拦。   幔帐撩起来的一瞬间,顾惜年的眸光骤然闪烁。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几乎称得上是惊悚的一幕。   “王妃,看一眼就可以了,您……”   “两位太医辛苦了,你们去一旁休息会,让我与王爷单独呆一会吧。”顾惜年打断了黄太医的劝阻。   她紧挨着盛宴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虽然,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张属于人类的脸,她连一丁点盛宴行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毒疮、烂脓密布的到处都是,许多都已经溃败了,毒血浓疮顺着流下,枕头和被单早已浸透了。   不止是脸。   还有被子下盖住的身体,也全都是如此。   顾惜年盯着他看了那么久,几乎感觉不到他在呼吸。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去了。   震华最擅用毒,搭眼一看,便知是奇毒,顿时来了浓浓的兴致。她向前凑了一小步,小心的捏住了顾惜年的衣角,轻轻的拉扯。意思是,她想凑的更近一些去看看。   顾惜年心知事不宜迟,正打算找个借口,将内室内的人全清退一波。   却见锦鲤双手捧着一只黑箱子,踩着小碎步,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妃,这是王爷命令奴才,亲自交到您手上的。里边是有很多重要的物件,都是王爷给您的心意。”锦鲤吸了吸鼻子,眼泪滚滚而落,“王爷若是不在了,奴才也准备要跟着主子一起去,因为到了九泉之下,王爷身边也得有人伺候着,别人不够精细,王爷用不惯,奴才思来想去,还得是自己跟着,才能放心。但是,王爷的命令,奴才必须得执行好,便先一步将之交于王妃吧。”   顾惜年点了点头:“我收下了。”   “王妃,您还是当面打开,清点一下吧,奴才只是把王爷最后交代的一件事处理妥当,奴才……奴才真的不愿意让王爷等太久,黄泉路上孤单单,奴才就算是死也得先去给主子探路。”   锦鲤清秀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坚毅之色,赴死之心已定,任何人的劝解都是无用。   他坚定的跪在那儿,显然是做好了准备,若是顾惜年不愿意答应,他便长跪不起,一定要求到她动容为止。   顾惜年心里惦记着要救人,并不愿意与锦鲤纠缠。   那木盒并不大,她直接打开来。   就见最上方,放着一纸绢布,隐有字迹透出。   顾惜年心生诧异,当即展开。   就见上边写着‘放妻书’三个大字。   顾惜年心神一动,继续看了下去。   世人皆说夫妻之缘,千年修得,恩深义重。然有缘无分,徒增伤感。阿年吾妻,为夫福薄,不能与妻共立白首之约。今亲笔书写放妻书,赠与阿年。愿与阿年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此生不复相见,阿年一世顺遂,平安欢喜。——盛宴行谨立手书。   “怎么会有这个?”顾惜年感到了震惊。   锦鲤解释:“王爷身中剧毒,但偶尔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王之前妃为了王爷去拼了命,王爷全都了然于心。王爷说,这封放妻书,是他把自由还给王妃,更是对王妃深深地嘱咐。除了王妃带进府里的嫁妆之外,王爷还将名下的很多财物都赠与王妃,可确保您一生富贵,衣食无忧。从此之后,王妃既不是谁的妻,也不顾家的大姑娘,您就是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财物清单都在木箱之内,共有京中内外的十三处铺面,两处庄子,千亩良田,以及一些金银。另外,还有一块腰牌,持此令牌可号令王爷的旧部。但王爷也说,人心易变,他不在人世以后,旧部也有旧部的打算,王妃非到万不得已时,还是不要使用。王爷相信,王妃是有大智慧的女子,自保不成问题,王爷希望王妃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活出了顾家人的风采来。”   顾惜年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攥紧了。   刘太医与黄太医亦是十分之震惊。   一时间,内室之内,悄然无声,没有人讲话。   很久,顾惜年才开了口:“王爷的意思,你传达完了吗?”   锦鲤哭着说:“奴才不敢遗漏,已全都说的仔细明白,其实,王爷是将奴才和另一名用惯了的小太监芋头也交给王妃的,可是,奴才和芋头还是很想跟着王爷,况且除了伺候人,奴才两个也没其他的能耐,就不麻烦王妃安置了。”   他偷瞄了一眼顾惜年,等着她感动到大声哭泣,感恩戴德。   然而,锦鲤再一次失望了。   顾惜年一丁点表情都没有,清丽容颜里透出来的就只有无尽的冷漠与疏离。   “既然都说完了,你们都退下去吧,最后的时刻,我想跟王爷待在一起,说几句夫妻间的体积话。”   两位太医有点不情愿,迟迟不动,他们想要守护王爷直到最后一刻。   顾惜年道:“已是如此了,未来如何大家心里应是都有数的,你们在这儿也没用,全都下去吧。”   刘太医与黄太医对视了一眼,这才朝着盛宴行深深一揖,一步三回头,退走而去。   锦鲤也爬站起来,打算跟着一起走。   顾惜年开口道:“锦鲤和芋头要守在门外,你们主子不咽气,那就是还在世上活着呢;你俩想要以身殉主,也等主子真没了再说。早走一刻,黄泉路上还得互相寻,万一错过了,你俩就白死了。”   锦鲤万万想不到,顾惜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气愤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难受的泪水。   芋头也直抹眼泪,有几次差点不管不顾,要朝着顾惜年开吼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哭的,只是让你们晚点殉主罢了,又不是不让你们死。”顾惜年不耐烦,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锦鲤和芋头只能一边哭唧唧一边往外走。   琼宵和震华也跟在他们身后,但中到门口的时候,顾惜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一个人呆在这儿怪瘆得慌,琼宵和震华留下来陪着吧,等会如果有需要,你们还可以帮帮忙。”   于是,琼宵和震华正好一人一边,把内室的门关紧了。   “哇。”锦鲤再也忍不住,抱着芋头一起嚎哭了起来。   琼宵与震华已经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见她手上拿着黑、白两只玉瓶,递了过来。   “一个是毒药,一个是解药,但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我无法分辨的清楚,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赌一赌运气,希望他的运气足够的好,能够逃得过这一劫。”   “您拿到了?”琼宵极其震惊。   “嗯,空手而归不是我的作风。”顾惜年抓起了震华的手,指着床上的盛宴行,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帮我,救下,他中的毒名叫阴阳风水毒,如果能活着,就不要让他死去。”   震华使劲的摇了摇头,迅速的比着手语,跟顾惜年交涉:主子,如果人救回来了,这瓶毒,能给我吗?   也就是见到了毒,震华才会露出贪婪的小表情, 忙不迭的先把所求给说好,就怕被人截胡给先一步拿跑了。   顾惜年满心难过,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的,人救回来,毒就给你拿去玩;人如果没救回来,也给你。”   震华顿时欢天喜地,她转身跑去搬了一把凳子,然后拉着顾惜年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这样既可以看着她们救人,又能不让那些不好的东西沾到了顾惜年的身上。   白瓶子打开,琼宵闻了闻:“无色无味,像是灌了一瓶清水。”   黑瓶子也打开,琼宵同样是看了看:“同样是无色无味,好像只是一瓶水。难道,真的是假的。”   震华把依次接过来,看、闻,甚至还滴出一滴,放在舌尖上舔了下味道。   “小心,你不要这么莽撞,这可是阴阳风水毒,天下奇毒,就算你是百毒淬体,也不可轻易去冒险。”   震华见琼宵替她着急, 笑的更甜了些,摆摆手意思是这点程度没关系的。   她又从黑瓶子里,同样倒了一滴出来,依旧是放在舌尖下舔。   许久,震华都没有反应。   琼宵也在思考,但隔行如隔山,她绞尽脑汁仍是没有良策:“我专攻医术,对于毒,有所涉猎,却远未到精通的地步。我现在真是有点后悔,没有多研究一些。”   顾惜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手下的动作,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事全都做到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接下来的事,更多的还是要看盛宴行的运气。   如果这两瓶药是假的……   如果琼宵和震华分不出哪瓶是毒,哪瓶是解药……   如果,搞错了用法……   太多太多的未执行,顾惜年已经不愿去想了。   她手里,捏着那张放妻书,紧紧盯着盛宴行完全看不出来本来面目的脸。   忽然发现,这个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自己的男人,竟然是最懂她想要什么的。   “别死,好吗?”她在心里边默默是祈求。   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在皇宫,瓢泼大雨之下,他吩咐锦鲤送来了一把小青伞,自己却是冒雨前行,越走越远……   “大姑娘,你看看碧落!”   琼宵的声音,将顾惜年的注意力,从遥远的梦记忆之中拉了回来。   ------------ 第207章 解毒   震华只是舔了一滴阴阳风水毒,她的面部就已经出现中毒后的反应,半边脸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这些红疹以极快的速度往脓包上转化,呼吸之间,已有溃烂的趋势。而另外半边脸,反而转为光滑细腻,晒黑的肤色和被烈日灼伤的肌肤,也比之前转轻了许多。分界线是正在眉心中央,一路向下,看起来是泾渭分明,又异常的诡异。   与盛宴行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大姑娘,您拿回来的这两瓶,其中之一可能真的是解药。”琼霄喜出望外。   在绝望之后,而生出来的狂喜,才是最最令人激动的。   震华的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怎么回事?”琼霄见她服下了另一个瓶子里装着的药物之后,中毒的那一半边脸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反倒是现出了毒素叠加之后的反应。   中毒的那半边,看上去红的发亮,每个鼓起来的脓包,都将肌肤从内顶起,看上去,皮肤很薄,也很脆弱。   “为什么没有缓解?难道是解药用的量不够吗?”   琼宵看见震华转瞬间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心中焦虑极深。   她伸手要去碰触那两个瓶子。   震华的手一扬,在琼宵碰触到之前,拍飞了她的手。   她极快的打着手势:这毒有点邪门,你不要碰,我一个人来。   隐约的意思便是,如果最后实在对付不了,只折损一个,不能连你也搭进去。   琼宵的眼眶红了,抓着震华的手腕,她强自镇定,感受到她的脉搏。   看着盛宴行携毒在身,但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总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这种毒其实也是不过如此。   等真正换到了震华的身上,看着她从中毒到发作的短短一瞬所发生的变化,那真是呼吸之间可用最惨烈的方式夺人性命,琼宵才知此毒有多难缠。   “解毒丹,你先吃一颗下去。”   琼宵努力稳定了自己,倒了一颗药出来,送到震华的唇边。   她的金针,也已准备妥当,一旦震华顶不住了,她立即会出手。还好,当初对于黄太医和刘太医施针的方位和手法,琼宵记得非常清楚。她料想,既然在盛宴行的身上确定了有缓解和遏制的作用,放在震华身上一样可以。   时间在流逝。   顾惜年宛若老僧入定一般,表情和姿势都没有变化。   “震华,你顶不住的时候就做个手势,我来帮你。”琼宵真的不想自己的好姐妹就这样子折了进去。   震华口不能言,只是以眼神示意琼宵稍安勿躁。   她闭上眼睛,尽心尽全力去感受着那些毒在身体之内的变化,奇经八脉之内,毒素混在血液当中,但仿佛还有生机的存在。   白色的玉瓶为阳,本以为里边装着的是解药,然后入口之后,却是毒药。   黑色的玉瓶为阴,里边装着的是毒药,尝过之后,的确是毒药。   用两个瓶子来玩这种真真假假的戏码,用作是普通的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可寻,那自是没关系。   但阴阳风水毒本就是世所罕见的奇毒,得之不易,仅存于世的分量极为罕见。整整两瓶那么多,一口气灌的全是毒药,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震华的心里边,对此深深地疑惑。她精于毒之一道,善制、驭、藏、下、解五技。   正是因为精通,才格外敏感。   最触碰到了那两只瓶子开始,震华便直觉认为,这一双瓶子里装的一定是真料。   每一种毒,都有不同的解法。   东西摆在了这里,会不会使用,成了目前的难题。   琼宵急的额头见了汗,身中剧毒的震华反而比平时还要安静些。   她小心翼翼的拿过了两只玉瓶,白色那只倒了一滴,黑色那只倒了一滴,混合之后,放在舌尖甜一甜。   哇——   就是这么两滴的混合,震华直接呕出了一大口水血。   她却并不担心,反而眼睛里烁烁闪亮。   她再一次试验,先倒下黑瓶里的液体,再倒白瓶,仍只是一滴混合,这一次静待片刻后,她再次伸出了舌,作势要舔。   “震华,不可以。”琼宵急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震华却只是憨厚的笑了笑,扯开的嘴角勾扯住了她脸上的浓疮,溃烂的皮肤裂开,流出了深黄色宛若浓痰的液体,看上去非常的恶心。   可琼宵却心疼的直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震华见过面了,甚至记不起已经分别的具体时间,可所有姐妹里,她最最担心的就是震华了,因为她最胆小、最稚嫩,也是最最单纯。口不能言,双眼和耳朵都不是很灵敏,她的五感因为长期被毒物侵蚀而慢慢的退化当中,让这样的震华去江湖上历练,哪怕她满身都是毒物,实际上是几个人里杀伤力最强的,她却依然担心她会饿了,被人骗了,被人欺负了……   刚刚突然见她回来时,琼宵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真的确定她完好无损,比离开时还健康一些,才放下了心来。   才一眨眼的功夫,琼宵就变成了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她虽有仙医之名,却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无能为力。   捏着金针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她已有预感,若不立能当机立断,立即的做出决定。   或许……   震华这次真的可能会丢了性命。   “换我,好吗?你在我身上试,我可以。”   震华竖起了大拇指,拇指尖尖点了点。   她是在说:相信我。   “可是……”   顾惜年突然开口:“琼宵,放开震华的手,她一定能行。”   这种笃定,铿锵有力,莫名的让人有信心。   震华歪着头笑,尽管笑容非常难看,顾惜年还是回了她一抹温柔:“你是最棒的,一定要好好的。”   震华的拇指尖尖又一次点了点。   琼宵松开了手指。   震华终于将手缩了回来,黑、白两瓶混合出来的药已将她的手背腐出了一个浅坑,但那最终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药滴竟然完全没有消失。   震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还颇为有兴趣的看了又看,这才舌尖一勾,将药滴吞入了口中。   许久,她都没有一点动作。   琼宵不敢扰乱她,一直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顾惜年的手上,那一张“放妻书”已经被捏成了一团褶皱。   “呼……”   忽的,震华吐出了一口气。   与之前的腐败恶臭不同,这一口呼吸,芳香扑鼻,异常好闻。   一道呼吸,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持久的香?   顾惜年的脑海里才冒出了这种想法,便立即发觉,震华的身上竟是无处不香,她的肌肤内外渗出了一种透明的油脂,将她浅浅的包括了一层,那些毒疮、肿块、毒伤等等,竟然全都褪去。   一瞬之间,整个人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似得,白嫩的耀眼。   震华迅速的指了指床上的盛宴行,拇指尖尖再次的点了点。   ------------ 第208章 再见,盛宴行   琼宵从绝望到狂喜,眼泪都来不及擦干,立即将两个药瓶全拿过来,与震华一起到了盛宴行身边。   试出了解药的用法,接下来便好办了。   顾惜年起身,让出了床铺前边最靠近他的位置,她缓步来到了窗子边,静静的望着王府的远处。   高墙大院,将一方天地牢牢束缚,看不到远处的风景。   小和尚说,这座王府是一座金色的牢笼。   盛宴行也说,一纸放妻书,他要她自由归去。   “天气,真好呢。”她喃喃。   碧空万里,天高云淡。   她的心,好似已经飞了起来。   “大姑娘,您快来看,解药似乎是有效果了。”   琼宵的声音,将顾惜年的飞走的心虚,尽数又拉扯了回来。   她快步的朝着他走了过去,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的急切。   一股极致芬芳的气味,从床榻的方向蔓延了开来。   就跟刚刚震华服下解药之后所表现出现的结果类似,盛宴行身上的溃败,正在加速进行当中。只是这样子的溃散跟毒发恶化时的不一样,恶脓和黑血,自动自发的从皮肤上无数的伤口里排出,那香味竟然是这些腐臭的东西所带来的。眼睛里看到的画面极致的恶心,可是鼻子里闻到的香味却是诱惑至极。   只是他中毒太深,这样的过程势必会持续很久很久。   床榻、被褥、地面,流的到处都是。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别人散毒时如此之壮观。”琼宵感慨了一声。   震华跟着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   顾惜年早已是屏息凝神:“他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吗,万一把体内的血都流尽了怎么办?”   琼宵微笑:“这些被阴阳风水毒腐掉的血肉,留着只是祸害,一股脑的全排尽了,只会有好处。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咱们已经给王爷用上了解药,可这解药能不能彻底管用,其实还很不好说。大姑娘,他中毒实在是太深了。”   震华这会儿正在搓脸上的那些成薄膜状的东西,她随手抹,就是一大片揭了下来,有点像是多日不洗澡所产生的泥垢,但味道却是香的。震华将其搓成团,放在鼻端一个劲儿的闻,而后,她不止没有丢弃,反而是取出了一个随身带着的小盒子,先将里边装的药丸随手塞嘴里,像是嚼糖豆那么吃,接着才把从自己身上搓出来的“丸子”,一颗一颗的放在里边。   琼宵看着有点反胃,可是她也懂震华的意思,这些东西全都是因为服毒之后才涌出来的,药性如此之猛,在人的身体内循环一周之后,化为这样子的东西拍出来,必定还有妙用。   “你自己搓自己做什么,要是解药有用,等会王爷身上糊出来的那一层会更多,你直接收集一部分就是了。”   震华歪着头笑了笑,用手语比划:自己的泥不嫌弃,我有用处;王爷的泥,留着给别人用。   琼宵嫌弃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有妙用,就别跟我详细解释了。”   听着都觉得浑身不适。   两个手下,在耳边轻声的说笑。   顾惜年的目光从未曾有一刻从盛宴行身上移开。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   那些腻腻歪歪的泥垢终于出现了,一层接一层,一层又一层。   “要不要把他的口鼻处通开?免得呼吸不顺畅?”琼宵担心的问。   震华摇头,她将盒子里的泥垢举起,手指头不停的比划,意思是在说:这些东西是在修复他的伤口,是不会伤害到他的,放心吧。   顾惜年伸手,将震华给拉到了自己身边。   “小妹,他怎么样?”   震华被那句‘小妹’,哄的是眉开眼笑。   她迅速的“回”:放心吧,一定没事的。我会负责盯着他,直到毒素除尽。然后,琼宵来接手,她会把王爷的身体,彻底调理妥当。   顾惜年又望向了琼宵。   不必多说废话,琼宵已了然她的意思。   “已然到了这一步,还请主子放心,属下必定会全力以赴。”   顾惜年点了点头:“那么,我先走一步。”   琼宵大惊,还没来得及问顾惜年是要去哪里。   门外,忽然有人直闯而入。   竟然是怀抱着金算盘的小财神珠玉,跨步而入,她身边还跟着一队女侍,个个俏脸紧绷,军纪严明。   “大姑娘,该出发了。”   “嗯。”顾惜年整了整神色。   “你们……”琼宵对此,尚不知情,但也知道哪里不太对,顿时就有点急。   “琼宵与震华听令,你二人留在唐王府内,等他醒来以后再离开,接应的人就在府门外,他们会告知你们去哪里找我们。”   顾惜年拢了拢袖子,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气势也是铺天盖地的翻腾涌起。   这样的顾惜年,与刚刚站在窗口,掩不住忧色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的顾惜年,是战场上那位杀伐果断、令行禁止的小将军,无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琼宵、震华,以及珠玉等人,不约而同的挺直腰身,收敛起情绪。   “您……”   “忙完了唐王府的事,你们抓紧追上来,我们……边城见。”   边城两个字,透着几许肃杀。   没人敢再多言发问,顾惜年已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盛宴行就在她的身后,每走一步,便远离他一步。   那张放妻书,顾惜年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折好了,放在随身佩戴的荷包里。   此缘一聚,便自消散。   她与他夫妻一场,其实从不曾相识。   如此平淡的相交,其实很好。   那钦天监说,她是他的福星,如此看来,或许真的是。   顾惜年的嘴角,弯出了一抹浅淡的笑。   很快又收敛无踪。   她即将踏上她的征程。   ————   锦鲤和芋头本来是打算在顾惜年走了以后,立即冲进内室去。   但一个神情冰冷的女侍卫却在这时跨步而出,她的手里边,拿着一块令牌。   “王妃有令,唐王府内所有人,天黑之前不得进入内室,违者视为刺客,护龙卫可直接出手,就地格杀。”   那块令牌,正是放在了木箱子里的那块。   盛宴行随箱一起给她,原是希望在未来的某天,她遭遇到了意外时,能凭此令求得一线生机。   谁会想到,她竟然直接拿出来用了。   女侍卫把令牌交到了锦鲤手上,也不盯着执行,而是直接转身走了回去。   锦鲤只能捧着那块牌子,出去让同样是焦急徘徊在门外的刘太医与黄太医看。   程管家、陆千年、吴辛等人也都聚集于此。   院子的正中央,真正的护龙卫大统领段小白和木风旗麾下玄字科副统领银觉也都站在那儿等候。   那块令牌,是直接交到了大统领手上的。   锦鲤细着嗓音,将顾惜年的命令重复了一遍。   全场肃杀。   段小白将令牌接到了手里,手指紧紧的攥着。   他是在犹豫。   更是在权衡。   但最终,他依旧还是沉声下令。   “护龙卫,遵从号令,守住骄阳阁,任何人胆敢擅闯王爷寝殿,不论因由,直接出手,就地格杀。”   陆千年有话要说,却被吴辛拦住了。   程管家神情寥落:“这道命令是王爷当着咱们的面儿亲自下的,既然令牌给了她,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咱们遵从号令。”   陆千年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是咬牙切齿。   此刻,顾惜年早已出了唐王府,坐上了马车,朝着南城的城门而去。   ------------ 第209章 盛宴行,苏醒   白瑾瑜站在客栈的最高处,望着那一队车马远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他想要挽留,但心里却也十分清楚,他留不住。   手上的玉箫,轻轻的凑到了唇边。   如轻轻的祝福,又似是浅浅的诉说,他把那些没有机会说出口,但却总是如哽在喉的话语,尽数寄于箫声之中,远远的随清风送了出去。   顾惜年,愿你平安。   ————   阳光尽数收起,长夜徐徐而至。   琼宵与震华在天黑之前,已经离开了唐王府。   临走前,琼宵有意无意的提醒:“我们主子可是有严令, 说的是天黑之前不许进内室,你们可不要看着我们走了,就悄悄的往里闯。”   程先、陆千年等人气极了,冲着琼宵怒目而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万万没想到,琼宵平时慈眉善目、仙气十足,没想到骨子里也是如此刻薄之人 。   明知他们在外已是急的火烧眉毛,竟然还是恪守着所谓的规则,明明是王爷赐予王妃的令牌,意在护她周全,王妃却拿来用在了对方王爷身上。   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分明便是不怀好意。   陆千年第一个忍不住:“老程,吴辛,我是等不下去,不亲眼看到王爷,心脏总翻腾的难受。你们刚才说的我也认可,王妃与王爷虽然没有夫妻情谊,但也不至于加害王爷。可你看看,王爷的身子骨已是那么虚弱,咱们不进去,刘太医黄太医也不让进,这就没道理了。”   吴辛话少,此刻却也是赞同陆千年的一些意见,他补充道:“程管家,千年说的有道理,不如咱们过去跟段统领说一说,别人不进去都没关系,就允许两位太医进去在一旁伺候着。至少,王爷身子不舒坦的时候,也可以用针灸和药物来稍作缓解。”   程管家叹了口气:“我去试过了,但,你们都忘了吗?段小白是护龙卫的大统领啊。”   “什么意思?”陆千年一时没懂。   吴辛倒是明白了:“程管家的意思是,护龙卫只尊号令,不问人情。王妃手里的令牌,是王爷当着段小白的面装进木盒之中的,既是当时有言在先,若是王妃有需要时持此令牌来寻帮助,段小白及护龙卫都要为她所用,不得推诿。”   稍稍停顿,吴辛继续说了下去:“段小白那个人是个什么脾气,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王爷在垂危之时认真交代的事,他一定是会严格执行。更别提,王妃收到了令牌直接就用上了。在段小白的眼中,王爷之令,大过于天,既然已经下令护龙卫守在寝殿之外,那么在天黑之前,任何人都甭想进去的了。”   “可是,事关王爷的安危,怎么可以……”陆千年依然不满。   “要么,你去试试看?”程先见说服不了他,便让出了路,不再阻拦。   “去就去。”陆千年本就是军中武将出身,何曾怕过什么。   既然程先不拦着,他便大踏步的向前走。   到了段小白的身边,陆千年大神的提出了要求。   一开始,段小白还只是冷淡着,只是不允许他进,其他的还算是客气。   可陆千年不依不饶,嗓门粗大脾气更大,段小白的拒绝在他眼里,不亚于是一种背叛。他一时口快,讲了不少难听的话。   段小白的脾气也不是什么好的,陆千年那一句句夹枪带棒的话,化为利剑直接往他心头最软最疼的地方捅了过去,稳准狠的把段小白刺激的双眼通红。   “我是在执行主子的命令,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包括你陆千年,更包括程先、吴辛,银觉……护龙卫上下所有,以及唐王府的所有人在内,无论亲疏远近,在天黑之前,都要遵从王妃之令,不准进入王爷寝殿,反违者杀无赦!陆千年,王爷倒下去前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现在,你是不服吗?”   陆千年也吼了起来:“服!我服!你这个不懂得变通的榆木脑袋,我陆千年现在想做的,只是要敲开来看看,里边装着的究竟是些什么豆腐渣。”   “来啊,怕了你不成?”段小白把手上的武器丢给了一旁站着的银觉。   毫无畏色,直迎而上。   陆千年嗷嗷叫的冲了上来,与段小白战在了一起。   谁心里边,没有一股子邪火呢?   自他们认唐王为主后,谁不是把主子的安危,放在心底,列为头等重要的大事呢?   陆千年自以为占据了道理,但他段小白又何尝不是在尽忠职守?   到了这步田地,已是不求互为对方理解。   发泄,大约是此刻唯一能够做的吧。   陆千年完全是把段小白当成是敌人了一般,冲杀,冲杀,冲杀,他出手不留余地。   段小白也没给陆千年留情面,他的武功极高,只会杀人的功法,既然陆千年来找虐,他自是会成全他。   一轮红日,在众人的殷勤期盼当中,一点一点,慢如龟速,爬了下去。   “天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进去看看王爷,护龙卫不得阻拦!”   “不要再拦着了。”   “你们这样真的会害死王爷的。”   守在门口的刘太医和黄太医,将极其碍事挡在门前的锦鲤和芋头双双推开。   他们破门而入,鼻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非花、非草、非木,尽数汇集在了一起,说不出的好闻。   屋内,昏暗的看不见一丝光。   黄太医吩咐:“掌灯!”   锦鲤和芋头赶紧吩咐下人们速速把灯台全都燃了起来,等到室内光线大亮时,黄太医早已是忍不住,第一个就冲到了床榻边。   一个人影,静静的坐在那里,长发披散而下,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容。   但那人的轮廓分明,黄太医哪里会不识。   他语音发颤,惊呼了一声:“王爷。”   黄太医跪倒在地,紧随其后的刘太医和锦鲤、芋头明显是理解错了,他们跪倒在地,跟着黄太医一起呼喊,可当他们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坐着的男人,缓缓的抬起了头,纤长的左手在脸上一抹,好像撕扯掉了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露出了那张堪称绝代风华的面孔。   天下间最美好的词汇,尽数用上,似乎都难以形容那样的容颜。   穷尽世人的想象,也难以相信,竟真的有人将三千颜色,汇集于一身。   他的黑眸,浩瀚若星空,藏着宇宙最深处的神秘波纹。   他的唇瓣,勾扯出冷酷的弧度,轻轻的抿着,表情极淡,却是令人不自觉的露出畏惧之色。   “王爷?”   “王爷!”   吴辛和程先冲进了寝殿。……   银觉,以及护龙卫的所有大小统领也跟着冲了进来。   每个人都是听见前边人的惊呼,才会不受控制的闯都跟前想要一看究竟。   陆千年和段小白也不打了,两个人一起挤着过了门口,你推我,我推你,根本不愿意慢上半步。   但当他们意外的看到床榻上的男人竟已是恢复了绝世容姿,正静静的看着他们时,一时间狂喜涌上心头,竟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王爷,您好了?”   ------------ 第210章 离家出走的王妃   盛宴行有点茫然,抬起双手,静静的看着。   左手完好,右手亦是完好。   不再若从前一般,左手与右手总有一只溃烂生疮,宛若魔鬼一般。   他攥紧了拳头,暗自调息。   真气畅通,再无阻碍,这几年之间对他产生深深困扰的奇毒,突然间消失的一点都不剩。   那种庞大的力量,就存在于身体之内。   是他曾经所拥有,后来却被无限禁锢住的。   盛宴行只觉得浑身舒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忽的出掌,排在了床头。   咔嚓——   比碗口还粗的雕花木栏应声而断。   锦鲤低叫了一声,立即冲上前去,双手牢牢的抱住了那一截断木,生怕会砸到了主子。   可凑的这么近,仔细一看,却见到盛宴行的肌肤白皙,如有柔光自内而外溢出,再不复几个时辰前,宛若妖魔一般的可怕。他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唰的夺眶而出。   “爷,您安好了,您真的好了。”   芋头也赶紧跟了过来,跟锦鲤一起小心翼翼的举着那只被盛宴行震断的柱子,只是哭个不停,却一刻都舍不得把眼睛从盛宴行的身上移开。   “明明已是毒发攻心,救无可救,怎么突然毒就消散了?”黄太医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跟王爷待在一起的人,就只有王妃。而王妃离去之前,以龙牌为令,天黑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王爷寝殿,便是不想让人接近王爷,干扰王爷的身体恢复。”刘太医双眼爆发出炽热的光泽,口中喃喃念着的话语,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激动。   他一把抓住了黄太医的手腕,使劲的摇晃:“解药!一定是解药!王妃是带着解药回来的!她救了王爷!”   黄太医拧着眉头:“如果王妃手上有解药,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她为什么不直接拿出来?非要用这样子的方式?救下了王爷,那可是大大的功劳一件,唐王府和护龙卫哪一个不是为了得到这个解药夜不能寐,奉上性命亦是在所不惜。她拿回来了,王妃之内个个欣喜若狂,完全没有必要搞的神神秘秘,悄悄给王爷服下。”   “王妃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她身边带着的那个婢女琼宵,于医道有着不俗的见解。或许王妃只是担心解药给王爷服下之前再生变故,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们两个在,宁可用冷酷决绝的方式驱散众人后,再由信得过的婢女动手,心里才觉稳妥。”刘太医猜测着。   黄太医仍是一脸的不赞同,跟着直摇头:“简直就是冒险!大大的冒险!一个黄毛丫头纵然再是智慧天生,学医有道,又怎么能比的了我二人对王爷的身子有所了解,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阴阳风水毒邪门无比,解毒的过程必是不容易,万一有所差错,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太医小声提醒:“黄老,王爷身上的毒看来已是被解掉了,您与其一直在后怕,不如过来给王爷检查一下,看看那可怕的毒,是不是还有残留。”   刘太医的话,提醒到了黄太医。   他赶紧过来,做出请求。   盛宴行却是不允,冷淡道:“毒已解,本王心里有数。”   “还是做出检查后,才能彻底放心。王爷,这阴阳风水毒最是难缠,还是小心为妙。”   盛宴行的目光,极快速的在整个寝殿之内一扫而光。   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子,以及与她有关系的任何一个人。   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燥,盛宴行极其不悦的一把拍开了黄太医默默探过来的手。   “锦鲤!别举着那根柱子了,干点正事,把本王的鞋子拿过来。”   锦鲤这会儿已是神采奕奕,主子不会死了,他自然也就不用殉主了,能活着,谁不开心呢?   再瞧见盛宴行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健康,不再是半人半魔的诡异模样,更没有面色惨白的像是随时要倒下去的虚弱,锦鲤觉得自己快乐的要飞起来了。   一天之中,从绝望至死到充满希望而活,这巨大的反转,让锦鲤的心情也翻了几个跟头。   他现在走路的时候, 小腿都是软的,一脚深一脚浅,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心情飞扬起来,他快乐的一路小碎步。   不一会,就给盛宴行拿回了一双临时穿的软鞋,而洗浴的热水和相应物品也已吩咐去准备了。   虽然他家主子现在是香喷喷的,但锦鲤可是看到他的肌肤上还挂着一层的泥垢呢,这怎么可以,他的主子尊贵若谪仙,如何能忍受的了半点不洁?   盛宴行踩上了鞋子,直接往门外走。   他一直来到了正门的附近,眼神从高处落下,一一扫过了几名忠诚的手下,最终,定格在了程先的身上。   “本王的王妃呢?”   程先是府内的管家,上上下下,不管大事小情,本就都该找他来问的。   但这个问题,程先属实是无法回答。   顾惜年说走就走,走的时候还下了那样的命令,唐王府内,所有人对她皆是敢怒不敢言,见她拿了龙牌出来,不保自己的性命,不图自己的安稳,居然只命令护龙卫守着寝殿,不允太医进去守护王爷,这个决定早已激起了民愤。   哪怕程先自己,对顾惜年都是生出了浓浓的怒意,成见满满。   他哪里会去关注顾惜年去了哪里。   而此刻,盛宴行突然来问,程先脑门上一下子就涌出了许多的汗。   “主子,属下……属下不知,王妃离府时并未告知说明去处,或许……或许她是回娘家了。”   盛宴行冷锐的目光,像是要把人给凌迟了似得锋利。   程先哪里承受的了如此的怒意,他屏息:“属下立即派人去确认。”   “锦鲤,那只木盒,你交给王妃了吗?”   盛宴行的第二个问题,直接把锦鲤太监吓的踮起脚尖,一动不敢乱动。   “爷……这……这……”   一见锦鲤吓的发抖的模样,盛宴行的心里边怎么会没数。   气不打一处来,显现当场控制不住的爆发开来。   他紧咬着牙根,一字一顿的挤出了几个字:   “本王命令过你,待到本王咽气之后,那箱子才可以给她,你竟敢不尊本王之命。”   锦鲤和芋头一起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祈求原谅。   ------------ 第211章 念别离,不别离   一时之间,因为盛宴行“死而复生”,毒素尽除,身体恢复健康而生出来的喜悦之情消散的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发现,盛宴行很生气,非常生气。   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个性,过去以及过去, 每一个时间里,他一直是如此。   而今,忽的爆发出了那么大的怒火,连他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都波及到了,这未免令人诧异。   锦鲤已经哭了:“爷,午后的时候,您……您的身子,被那剧毒,耗损……耗损的……不成样子,太医们都说,没有解药是决计不成的了,奴才当时也在一旁看着,您……您的身子已经是快要撑不住的了……您中了那阴阳风水毒许多年,一直是奴才与芋头两个近身伺候,病情时好时坏,奴才们却从来没见过哪一次,严重到了像现在这样的程度。”   盛宴行的怒色不减。   一直抖如筛糠的芋头,此刻却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大声的说:“奴才二人是下定了决心,若是王爷不好了,奴才二人就直接跟着主子走,主子去哪里,奴才二人便一直要跟着的。当时正是做出了如此打算,锦鲤才会做出提前交出了木箱子的决定,请王爷明鉴,锦鲤之所以会更改您的命令,也是情有可原。”   盛宴行面露诧异:“锦鲤,本王将你给了她的,她,不要你?”   锦鲤连忙摇头:“爷,您可不能误会了王妃,不是王妃不要奴才,是奴才表明死意,王妃边说让奴才去寝殿之外等着,等……等……”   顾惜年当时所说的话里,有些太过大胆,她敢说,锦鲤却不敢重复。   盛宴行微微蹙眉,转念便想通了为何锦鲤会磕磕巴巴,说话不成句子,于是道:“本王恕你无罪,一口气把话讲清楚。”   锦鲤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才谢过王爷。”   停顿了一下,他调整好呼吸,而后便继续讲了下去:“王妃当时的原话是,要奴才去带寝殿外等着,什么时候王爷断了气,什么时候再去殉主,她还说,最好别死早了,免得黄泉路上走岔了路,再找不到王爷,白白浪费了一条命,王爷不知道奴才这一番心意。”   他一说完,盛宴行没绷住,竟然笑了起来。   盛宴行这么一笑,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房间内的气氛顿时没有之前那般压抑了。   锦鲤这会儿是又哭又笑,甭提有多奇怪了。   “奴才现在才明白过来,王妃为何会如此说,她一定是早就知道王爷绝不会出事,所以才会那样的话来指点奴才,她知道奴才是一根筋,脑袋笨,还认死理,干脆就……激了一激,救下了奴才的性命。”   他说这些,芋头就跟着在哭。   这一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那种感觉,外人哪里通晓。   芋头原也不是多舌之辈,可现在,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像锦鲤这般忠心为主,还要被主子误会。   盛宴行神情沉静,从他的眼神里,很难看出他是在想什么。   他也没让跪在地上的一屋子人全站起来,于是,大家就都这儿齐刷刷的跪好,有几个胆大的时不时还要偷看盛宴行几眼。已不记的有多久,没瞧见盛宴行如此般康健的模样,虽然尚未洗漱,脸上、身上还挂着大片脏污,但这并没有损伤他的容姿,反而平添了几分憔悴的美感。   “段小白?”盛宴行的目光,准确的落在了某一个点。   段小白抱拳:“主人,您吩咐。”   “给你两个时辰,我要知道她在哪里。”盛宴行直接下令。   段小白起身便走。   护龙卫内,自有一套寻人的法门。   若是真的想找到一个人,两个时辰不算少了。   “程先,你去布置一下,王府上下,内紧外松,让人认为本王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死去。既是一个一个都盼着本王早点走,那就做做样子给他们看好了。”   盛宴行继续缓慢踱步前行。   他的命令,一个个的发了出去。   声音并不大,但室内的人却已走了大半,各自忙去了。   “刘太医留在府内,黄太医进宫去吧,告诉皇上,本王已是毒发,满身溃烂,如今只靠着一些灵药吊着命,救是救不好的了。”   盛宴行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冷冽,讲出这些话时,他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的改变。   黄太医本还在念念不忘的想要帮他做检查,可看着盛宴行的那个神情,他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硬是没敢说出来。   陆千年咧着嘴,一直在笑,发现盛宴行的关注已到了自己身上,他搓了搓手,随意的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   “王爷,您安好。”   此时,寝殿内已不走的不剩什么人。   盛宴行抬起手指,呆呆的看了一会之后,便攥紧了手指。   “这一次,似乎是彻底的好了?”   话语里,也有着更多的难以置信,他反复确认   “难道真的是王妃悄悄带回了解药?属下去接她回来的时候,还当面的问过呢,那时王妃说的很清楚,她没有追回解药,王爷的一切得是听天由命。”陆千年抬手抓了抓后脑,憨厚的笑了起来,“属下愚钝,当时真的是信以为真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王妃会带来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盛宴行没有错过陆千年的话语里传递过来的一些信息。   “你是说,她否认了带回解药?”   陆千年猛点头:“王妃当时还说,王爷是大家的王爷,唐王府和护龙卫不应该把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一个女子身上。属下那时刚听她如此说,心里边还是有点气,更有很多内疚,只是万万想不到,王妃最后预备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让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了去。”   盛宴行只觉心底澎湃,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没由来的恼怒。   别人不知顾惜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却是对她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隐约能够明白她的用意。   顾惜年,你想要与本王划清楚界限是吗?   你问过了本王的意见了吗?   你经过了本王的同意了吗?   陆千年的兴奋逐渐平息了下来。   他再是迟钝,也能感受得到盛宴行此刻的情绪有多差,顿时便收起了滔滔不绝,有些忧心的问:“王爷,您的身子还是哪里不舒坦吗?”   盛宴行道:“陆千年,陪本王试试身手。”   “现在?在这里?”陆千年诧异的问。   “不然呢?”盛宴行眉梢一挑。   那种感觉,一下子让陆千年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与王爷还在战场之上,两军交战,实力悬殊巨大。   盛宴行也是如同此刻一般对他说:陆千年,随本王上。   陆千年沉寂了许久的豪气,油然而生。   他朗声大笑:“尊王爷令。”   陆千年抢先出手。   对决之时,只问胜负,没有主仆。   他太是明白,没中毒之前,盛宴行的武功是有多好。   陆千年在他面前,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走完三百个回合,就更别提故意放水了,根本没那种可能。   一接上手,果然感受到了浩瀚的内力,直接传递了过来。   陆千年与他对上了一掌,整条手臂都在发麻,他暗叹一声厉害,整个人又迅速的退走而去。   “王爷,您真的是完全恢复了。”   盛宴行直到此刻,依然没有后继乏力的感觉出现,反而是那些禁锢和压抑在奇经八脉之中的真气,随着这一场淋漓尽致的比试,尽数冲破的淤积的静脉,他越战越是顺畅,越打越是速度加快。   陆千年嗷嗷的乱叫。   一时间,寝殿内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腾挪躲闪。   锦鲤和芋头准备好了热水,正打开门来,准备着服侍着盛宴行过去。   谁知一打开门,就差点被陆千年的长剑给屁中。   吓的锦鲤和芋头双双抱起脑袋,迅速的蹲了下去,一动都不敢动了。   “陆大人,咱们是来伺候着王爷去沐浴的呢。”   “陆大人,王爷才刚痊愈,还需要多多修养,您可被太激动喽,保重咱们主子的身子为妙啊。”   陆千年平素里是最讨厌别人管他,但像是今天这种心情大的时候,谁说上一两句,不止不烦,还有亲切之感。   “两位小哥公公说的极是。”他向后退了小半步,双手举起老高,口中呼喊着:“王爷,臣认输了。”   “本王更喜欢把人打输。”盛宴行正在兴头上。   陆千年要跑,哪里能跑的掉。   几个飞闪,堵住了陆千年的路。   最终果然是把陆千年给打倒子啊地,盛宴行才收了势,他到了此时,也只是面色转红了几分,连呼吸都不曾乱了半分。   他心底里的疑虑尽消,一丝惊喜,后知后觉的到来。   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突然完全消失不见。   盛宴行便知,酷刑苦熬的日子,终于离自己远去了。   “锦鲤!”他轻呼一声。   锦鲤和芋随之快速的小跑了过来,“主子,您可移步偏殿,热水和新衣皆已准备妥当。”   “段小白那边,可有回音?”盛宴行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尚未回讯,奴才命人去门房那边等待着了,一有消息,立即先来禀报,绝不敢误了王爷的事。”   盛宴行恢复正常,锦鲤也随之恢复以往精明干练的模样,做事极快,动作也利索,总是能精准的知道主子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去把银觉叫过来,本王有话要说。”   ------------ 第212章 传说中的大神官   隔着一面绣纹着万里江山图的巨大屏风,银觉单膝跪倒在地,恭敬的等候着。   “顾花朝,以及前一夜曾暗算了本王的刺客,可都在你的手上?”   银觉咬了咬牙根:“回王爷的话,他们都已转交到了属下的手上。刺客已用了刑,但是个硬骨头,皮开肉绽仍是不肯透露半个字,且是数次寻死,单单是牙齿里都藏了四颗毒囊,他的身上还藏了几片锋利的小刀片,一个不注意就要用这些割破自己的喉咙;当然,这些已经全都被发现并且取下,他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的;”   “属下推测,此人的背后,必有令他畏惧的更大的人物,他宁可死也不愿吐露秘密,应是有把柄在身,心怀恐惧,不敢背叛。不过,既然是来到了护龙卫,他想不想开口,最后都得开口,死是死不了的,拖延时间也不过是自己受苦楚罢了;”   “至于那个顾花朝,昨天深夜,王妃才命人送到属下的手上,目前只是简单关押而起,属下还没腾出空去审上一审。”   按照盛宴行以往的性子,他是不太听这些借口的。   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没有做好就是没有做好。   找再多理由依然改变不了结果。   护龙卫从不养无用之人。   她若是做不来,自然有人可以。   盛宴行正在沐浴,屏风之后,水汽极大。   他的声音极其慵懒,回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少了许多锋锐,多了些悠然。   银觉还从没有跟这样子的盛宴行接触过,她不止没有放松自己,反而是下意识的挺了挺身子,跪的更标准些,竖起耳朵,不肯错漏掉盛宴行所说的每一句话。   “顾花朝与王妃的娘亲,长的很像吗?”   银觉轻轻呼吸:“属下不曾见过顾夫人,无从比较两者差别,但却是听程管家提起,说这二人十分相似,甚至连王妃都不忍去伤了顾花朝的脸。”   明明是敌人,但并不下死手,只因感念故情。大约也可知,这顾花朝的脸,实在是太占据优势了。   “既然如此,你等会提醒一下刑堂,在审问顾花朝的时候,避开她的脸,免得等王妃回来见到心生不快。”   当然不是因为伤了顾花朝而心疼,就怕顾惜年由顾花朝的脸上,想到了顾夫人,总归是不好受的。   银觉心中有了悟,连忙应了下来。   不过,她也生出了几分奇怪,为何王爷会让她去提醒刑堂?她行刑的时候直接避开了顾花朝的脸,这样不就行了吗?还要去吩咐谁呢?   这疑惑的念头才一生出来,盛宴行的下一道命令,已解开了她的疑惑。   “你将手上的事交代一下,本王命你即刻选二十名高手,随你一起易容改装,从南城门出发,一路往边城的方向追下去。追到了王妃,劝她返回,若她不肯,也不必强求,你便护在她左右,守她周全。”   盛宴行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了过来,听上去竟有几分不真实。   但银觉又十分肯定,自己耳边所听到的,的的确确正是主子的命令。   这段时间以来,主子对王妃,终究是——   银觉察觉到自己恍惚太多,转瞬便强迫自己收回了心思。   她应了一声,悄悄退出门去,着手准备了。   盛宴行轻轻的抬起了右手,手指微微一挥,锦鲤便非常识趣,立即退了出去。   当房间内,只有他自己在。   盛宴行才睁开了黑亮的眸子,从远处的敞开了一半的窗子望了出去。   那个方向,是皇宫的方向。   他的皇兄,此刻应是待在御书房内,正在筹划着怎么为他举办一场风光又体面的葬礼,将他埋进早已掘好的坟墓之内时,皇兄就应该舒展一口气,彻底的放心下来了吧。   只可惜,这一次,怕是又要让皇兄失望了呢。   他盛宴行,天生命硬。   这样子的一场大祸,他都死不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其他人,尽数偿还,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别慌。   很快他们便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   护送着顾惜年离开的马车在天黑之前顺利出了京城。   马车疾驰,路面颠簸,却是阻挡不了心有决心之人。   没过多久,顾惜年已经来到了山坡之上。   天色黑透,繁星点点,挂在天空中,极其的耀眼。   女侍们手举着火把,背着顾家祖坟,围站在外。   如今,顾鹰与顾家五子的坟茔,皆已修建完毕,一字排开来,透着几分悲壮之意。   顾惜年从马车内走出来时,已换好了男装,顺滑的黑丝,束于头顶,以美玉佩之。   怎么看,怎么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君,英姿不凡。   她先来到顾鹰的墓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头。   “爹,女儿是来跟您告别的。这一遭,或许是要几个月,或许是要三五年,没有把事情办妥帖,女儿便不能再来看您。   爹,您莫要恼,听女儿给您解释一二,世人皆知我顾家人最重亲情,若女儿搅动了风云,一些人若是有所怀疑,必定会来您墓前确定女儿的行踪;   女儿宁可忍着不来见您,也绝不会给敌人看穿行踪的机会;   您在天有灵,保佑着女儿这一程顺利,有仇报仇有怨平怨,只要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好,女儿也就安心了。”   三炷香,三杯酒。   顾惜年的目光温柔,落在她兄长的墓碑之上。   “爹,等女儿达成所愿,第一个便来看您,到那时,女儿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给您老人家知道,以告慰您和哥哥们的在天之灵。”   琼宵与震华站在远处。   她们看着顾惜年认认真真的做着每一个动作,虽然看起来很是轻松,可眼角眉梢之间流露出的些许悲伤,却是抹不去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满腹悲凉,还得强做坚强。   不能事事与外人细细道来,难也好,苦也好,在无人的地方,默默吞下去就好。   珠玉捧着她的宝贝金算盘,一刻不停的计算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远处,一只朱雀,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算盘声准确的帮朱雀确定了位置。   飞到了跟前,珠玉抬起手,那朱雀就听话的落在她手指头上,咯吱咯吱的叫唤。   “辛苦啦,小可爱。”   珠玉拆下了朱雀的脚环,取了字条之后,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米粮,洒在地上,放朱雀去吃。   字条上有小小的印记,珠玉一看,便惊喜的说:“这是碧落姐姐的信息,是给咱们大姑娘的。”   她拿着,赶紧给顾惜年送了过去。   “主子,终于把碧落姐姐的回讯盼回来了,您快看看,上边写着什么。”   顾惜年祭拜完毕,站起身来。   那张小小的纸团,她接了过去。   展开来,就只有一句话而已:峦山脚下,小镇藏奸,云顶宫神官,知悉内情。   字迹,是碧落的字迹。   明显是匆匆忙忙的写下来的,字迹凌乱,不见悠然。   阿五上一次返回来,已经告知,碧落早已到达了边城。   那么这份信息,又是所谓何来?   “送信来的朱雀呢?”顾惜年问。   “不就在那里,正吃食儿呢。”珠玉指向了身后。   顾惜年望见的,却只是一只朱雀鸟倒在那里,周围是洒满了它最爱的细粮。   “啊?怎么倒下了,琼宵姐姐,你快点看看这只小朱雀,还有没有的救。”珠玉用手捧着,赶紧给送了过去。   琼宵接过,检查了一会,黯然的摇摇头:“应是飞了极远的路,累极了。”   “从峦山到京城,也才数百里,这么短的距离,朱雀鸟是经常飞的,怎么会直接给累死了呢?”珠玉难受极了。   “或许,朱雀是从边城飞过来的,并不是峦山。”顾惜年猜测道。   “可是这上边的信息,分明是写着峦山,碧落姐姐是怎么一回事嘛,要写也不写清楚了,往常更加重要的信息,不都是派阿五送回吗?那么远的路,这次竟然用上了朱雀,她就不怕信息丢掉了?”珠玉喃喃说完,使劲的一跺脚:“真是的,这根本就不是碧落姐姐的作风。”   “先把朱雀给埋了吧。”琼宵安慰的拍了拍珠玉的肩膀。   顾惜年却是望着不远处的马车,思索起来。   震华悄悄挪步,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拽了下顾惜年的袖子。   等到顾惜年望向了她,她才比划着说出了自己的意思:云顶仙宫,我去过,大神官,我见过,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顾惜年皱眉问。   震华想了想,想了好半天,却依然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来。   她急的小脸胀红: 大神官,要飞升成仙了。   顾惜年在那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是她理解错了震华的手语,又或是震华自己的表达出了问题。   于是,她让震华再重复一次,描述的更仔细些。   震华的手势,放缓放慢:大神官,白日飞升,就在云顶仙宫,他已得道。   “你怎么知道?”顾惜年依然不信。   震华回:山脚下的无名小镇,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你去过无名小镇?”顾惜年惊讶极了,但转念一想,从西北方向返回京城,峦山是必经之路,震华路过那里,倒是正常。   她问:“你到达的时候,镇上的居民,可有冒犯于你?”   震华绽放出了一抹笑容:他们很友好,以为我是个孤女,哑的,免费给我一日两餐,还给了我一间小房子,希望我住下,等到将来某天,他们会带我去云顶仙宫找大神官治疗我的哑疾呢。   ------------ 第213章 去峦山见神官   “这个大神官,倒是很厉害嘛,又是白日飞升,又是治疗哑疾,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去许下那么厉害的承诺,属下简直对他生出了十分的好奇。”珠玉捂着嘴,嘿嘿直笑。   “属下在外行走多年,妖魔鬼怪、仙人神女是一个都没见过,倒是装神弄鬼的神棍,真的见了不少。这位大神官,应是钦天监里最大的官儿了,不好好待在京城内占星卜卦,忽悠着皇上,他跑去峦山,占着一个云顶仙宫,玩这招摇撞骗的一套,究竟所谓何来呢?”琼宵同样是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白大哥那边的消息,京城内外,有几股来历不明的势力,在暗中较着劲。浮于表面的北冥、花朝,反而不必忌惮,倒是那几个来无影,去无踪,查无证的家伙,值得好好关注一番。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不一般,种种迹象表现出,他们的真正目标,都往一个地方集中了去。”   顾惜年眯起了眼睛,“碧落传讯三次,都提到了峦山。而且,还送回来了这个。”   她在发间,摸了又摸,在脑后最蓬松的位置,竟取出了一根精致的发钗,镶嵌着极为名贵的宝石,哪怕在月光之下,仍是有宝光在闪动。   “这一支钗,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琼宵一下子认了出来。   震华跟着猛点头,她同样是见过的。   自小,顾夫人对于这唯一的女儿,便视作了掌上明珠。虽不是其他大户人家那般娇宠着养大,但心里边最最挂记着的,永远都是她。   每每得了好物件,顾惜年若是能用,那一定是在最快的时间之内,便已到了她身边。   而似这般,不适宜少女佩戴的首饰,顾夫人一般就会命人收入库中,指明了是将来要给顾惜年攒出来的嫁妆。   她是生怕若是有朝一日,自家女儿即将出嫁,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准备许多,万一委屈到了她的心头肉,顾夫人绝对不会原谅了自己。   于是,干脆就用这样子积攒的方式,一件一件,全都放进箱子里,好东西,都要给女儿留着,不管她女儿将来许的是哪家的少年郎,哪怕是当朝的文状元,顾惜年依然可以挺胸抬头的嫁过去,绝对不会因为嫁妆不够丰厚,而被夫家看轻了。   “碧落姐姐曾说,大姑娘的嫁妆是在回京的路上,被一伙突然出现的匪贼给抢了去。”珠玉瞥了瞥嘴:“属下一直在想,得是多厉害的匪贼,能让大姑娘着了道?”   顾惜年冷哼:“用的是迷香。”   “下三滥的迷香哪里伤的到您。从小到大,夫人给您服下了不知多少灵药,虽还不至于成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但一般毒和迷药,对您应该无效才是。”琼宵最是清楚内情,顾惜年一说出口,她直觉便想要反驳。   “不是普通的迷香,药力很是霸道,吸入体内后,便会短时间的感到浑身瘫软,武功全失。这只迷香,是我近身的大丫鬟亲自点起来的,送亲队伍里所有的人,全都着了道。那伙匪贼来到以后,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就连人带东西全都劫上了山。”   这一段经历,过去的顾惜年是真不愿意讲的。   堂堂顾家嫡女,顾鹰将军和五位少将军轮流教出了一身的本事,在战场上几进几出都能做到毫发无损,倒是被几个山野毛贼给劫了去,实在丢脸。   但后来回京之后,对于这一段经历,顾惜年反复是在回想。   其实他们并没有做到了全无破绽,多想几次,其中可疑之处也就全都暴露出来了。   她一时腾不出时间去处置,只是命碧落亲自跑了一趟峦山,布置下人手,将这伙人的去向打探明白。   而后做出息事宁人的姿态,不再提起此时。   那些匪贼大约真的以为她顾惜年是自认吃了个哑巴亏,不再去管当年的事了吧。   殊不知,她等的一直都是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咱们出发。”   顾惜年翻身上马。   三大婢女,紧随其后,同样是干净利索的动作。   圆寂从林子里快速的跑了出来,见顾惜年准备要走了,他着急忙慌的问:“姐姐,你要去哪里?”   “峦山。”顾惜年的目光从高处落了下来,“小和尚,我的事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不然将来惹了一堆麻烦,你是要怪我的。”   “麻烦?小僧可不怕什么麻烦,姐姐你不能丢下我。”小和尚一把揪住了顾惜年的马缰绳,满脸耍赖皮,说不让走,就是不让走。   “你确定?”顾惜年对此,并不意外。   “姐姐你去峦山做什么?”小和尚还不算是太傻,关键时刻,没有立即上道,而是选择要问一问。   没想到,顾惜年的回答,一下子就把圆寂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她说:“剿匪,抓贼。”   “ 这么好玩的事,我更要去了,谁谁谁……谁给小和尚找一匹马,要不然琼宵和珠玉去共骑一匹,你俩那么瘦,一匹马足够了。”   小和尚着急的快要跳起来了。   就在这时,就见一名女侍卫牵着一匹枣红马走了过来。   小和尚笑开了怀:“原来有装备呀,太好了太好了,真是把小僧给吓了一跳呢。”   他只顾着高兴,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顾惜年这么安排,不过就是要他主动提出要跟着去罢了。   像小和尚这般又强大又单纯,而且还一心一意的黏着她保护她的超级战力,那是顾惜年此刻最最缺少的助力。   若是小和尚足可以信任,她当然不想放他离开。   不过,顾惜年也不想强人所难。   一切,还是要出自于本人的意愿,如此才好。   有了方向,便要连夜上路。   一轮皎月,挂在半空。   是这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 ,指引着一行人前进。   东盛国的京城就在身后,距离顾惜年已是越来越远了。   她在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本尊中毒,假装不治,干脆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倒是戴上了面具,假冒了段小白的身份,半是试探半是利用,跟在了她的身边。   这些,顾惜年都看在眼中,之所以不拆穿,不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分别,能够毫无牵绊,简简单单。   如今,她终于做到了。   盛宴行,他日有缘江湖再见,你是盛宴行,我是顾惜年,没了段小白的那段生死情谊,你我行事,反而不受羁绊所累。   这便是你一直以来怀揣的想法。   恰好,她也是如此打算。   ------------ 第214章 云顶仙宫的秘密   峦山为界,将一整块土地划分开来,水土肥沃富饶这边完全归于东盛国所有,而另一侧的贫瘠荒芜则尽数归了北国。   峦山以北,此去无归期。   可以说,跨过了一座山,便不亚于从一个世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峦山便是那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两个国家彻底分开来,互不侵犯。   但峦山一脉,也有一处特别的存在,那就是云顶仙宫。   它是东盛国为了钦天监而特意修建,一开始只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建于峦山之巅,渺小的几乎寻不到。   然而十五年之间,一进的小院子便成了如今恢弘壮阔的云顶仙宫,这自然不是东盛国的皇帝在不停的拨银子投入,其实皇上只是允了大神官在此地建起占星台罢了。   占星台建起来以后的那些年,无数信徒汇集而来,不止是东盛国,还有楚国、北国、南疆的信徒,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只为拜一拜神,求一求愿,再献上自己的财物以示虔诚。   从前大神官是一年从京中来此居住三个月,而那三个月间,峦山附近的香火气,能随风飘出几里去。   云顶仙宫建成之后,大神官在此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最近已经很干脆的以悟道为名长居于此。   名义上是闭门谢客,实际上每月的初一、十五,以及神祭日,还是会打开云顶仙宫的大门,让等候在外的信徒们进入。   此举反而让信徒们更加的疯狂,为了不错过每个月能进入到云顶仙宫的宝贵时间,他们干脆在山下建了屋舍,抛弃家业、亲人,默然守候在此。   这便是山下那座无名小镇的由来了。   两天一夜,马不停蹄。   顾惜年一行人已来到了峦山附近。   不必靠近,远远的已能看到了山顶上的一点宝光,随着炽热的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 那是八百多颗宝石拼起来的穹顶,据说是在修建云顶仙宫的时候,由信徒们一颗一颗的奉上来的。每一颗都价值千银,获得不易,可这云顶仙宫偏是要为了彰显实力,干脆就把信徒送来的宝石,拼成了金光耀眼的穹顶,呵,哪怕这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头,这般大手笔的布置,怕也要变成平民眼中的圣洁之地了。”珠玉身为小财神,这些年来,金银之物经手不少,但仍是被云顶仙宫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   她忽然被激起了强烈的赚钱欲望,不能被眼前所取得的小小成绩给迷了眼,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得想办法多积累一些,将来也给主子盖一座黄金铺地宝石为窗的大房子,那得是多气派。   琼宵勒紧了缰绳:“看着这座云顶仙宫,我看到的是野心勃勃,若真是为了白日飞升得道而去,何必贪恋这凡间的财物?把道观建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对这人时间很是留恋,很是享受信徒们的崇拜和供奉嘛。”   顾惜年静默不语。   圆寂催动马儿,小跑了一圈,很快又绕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姐姐,我们是要去山顶上的那座道观吗?”   顾惜年点了点头。   珠玉借口笑他:“都说佛道不分家,怎么,见了道观,和尚你也想进去拜一拜?”   “阿弥陀佛,心中有佛,佛祖自在心中坐,去不去庙宇之间佛堂之上,远不多要紧的事。小僧刚刚是想说,那座道观,似是有点不一般,姐姐,小僧想去看一看,那里或许有小僧的机缘。”   和尚喜欢打禅机,一番话,看破不说破。   “我恰好也要去看一看,一起吧。”   得了顾惜年肯定的答复,圆寂瞬时很开心。   若是按他往常的性子,看上什么,感觉是对了,就会立即出发。   当初一个人跑去,把一个杀手组织给挑了,那可是从联络的庄口,再到杀手的总部,圆寂是顺藤摸瓜的方法,找到一处,便掀了一处。   最后之所以没直接把整个杀手组织连根儿一起端掉,那是小和尚收到了传讯,他的大师父命他立即赶往东盛国,参加四年一度的四国大比。   小和尚这才有些可惜的放弃掉了那时的乐趣,连夜离开。   可以不夸张的说一句,若不是大和尚的那一封信,在江湖上成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金牌杀手组织,早就不明不白的溃散消失掉了。   而现在,小和尚对于云顶仙宫的兴趣,比当初的在对上杀手组织时,还要多上许多。   金色的晨光,透过山林峡谷,柔柔的披在峦山脚下。   这一处小镇,已有百来户常住的人家。   街道横平竖直,规划的清清楚楚。   踏足其间,竟有种踏入到江南富庶地区的某一座小城的感觉,脚底下铺的竟然是青砖路,两边还深挖了排水沟渠,即使下雨时也不会淹没路面。   无名小镇上,只有一条街,有小商贩在路两边开着铺子,茶馆、驿站,米面、茶酒,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首饰铺子和裁缝铺子,每一家都有客人在,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顾惜年并没有将女侍队留在小镇外,她就她的人,大刺刺的走进了小镇。   不遮,不掩,不藏。   哪怕明知道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悄悄的瞧着,顾惜年依然端坐在马上,骄傲的扬起了精致的下颌。   “客官,您这边请。”   茶馆的正门前,小二看到来了这么多人,赶紧迎了出来。   他眼贼,一下就看出来众人是环绕在顾惜年的身边,宛若众星拱月。   正想上前,两个女侍卫站了出来,把路给挡住了。   “好好好,客官您里边走,小的去给您预备茶具。今天客人还未上呢,桌子全空着。”   小店位于峦山脚下,奉上的是峦山特产的桃仙茶,日常能吃到的美食也大多是出自于峦山附近所产的食材,尤其是一些野味很是有名。   一路劳顿,琼仙负责去点了些菜,准备在此间稍作休息。   小二知道今天是遇到了是大主顾,眼睛都笑开了花,对于这边的需求是关怀备至。   珠玉的手里边捏着那只金算盘,她讲话的时候,稍微有点动作,算盘珠子就跟着噼啪作响。   而一旦算盘发出了响声,三个店小二,以及柜台后边站着的掌柜,都会不自觉的把眼神给落了过去。   “小二,你们有客房吗?我们赶了一整夜的路, 准备在这儿修整两天,稍后再出发,必须得要寻个住处才行。”   店小二的眼神里划过一抹贪婪,强行克制自己,把目光从金算盘上收了回来。   “咱们这间客栈,一共有二十六间客房,大半都已是有客人住了,你们的人这么多,即使全部的房间腾出来,也不够住的。”   珠玉的手一翻,将块银子,放在了桌上。   “你给想想办法呗,事成之后,还有感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   银子大法,不管在何处施展,取得的效果都相当的不错。   店小二的笑容更转深了些,连忙把银子拿到了手上,不用掂都知道,这块分量颇重。   他满意的攥紧了拳。   “咱们店里是肯定住不下的,但是咱们店在小镇的右侧还有一套两进的院子,里边大概也有二十几间房吧,可安排客官们住到那边去,另外店里再派两个小二和两名厨子去照顾诸位的三餐,必定妥妥当当,比住在咱们这儿的客房还要舒服。”   店小二还强调,往常有人员较多的商队来到时,也是这样子处理的。   珠玉望向了顾惜年,见顾惜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她便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一行人,连人带马,由店小二引着,去了那个院子。   震华走在队伍中央,她的脸上已遮了面纱,存在感很低。   她是来过这个小镇的,还因为一些原因,生活了一段时间,对此间比较熟悉。   见店小二直接把他们带去了那处凶宅,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 第215章 入住凶宅   “这里舒服着呢,被褥什么全都是才清洗过的,太阳好的时候就抱出去晒晒,保证您住着比家里头舒坦。”   小二边说着,边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整栋宅子虽然简单,却也算是雅致。   内外无人,可仍是收拾的相当整齐,院子里的大缸,还养着几尾锦鲤,通体深红,随着水波摇摆着尾部,泛起一道道的涟漪。   一派祥和静谧的景象,舒服的让人很容易便放松下来,忘记自己来自何处,也忘了自己要去向何方。   珠玉给的银子多,小二特别的勤快,领着两个做杂役的小工,内内外外的忙活。   “峦山上盛产一种红色的果子,吃起来很甜,入口即化,本地的老人管它叫甜酿,还有人管它叫做朱果,还有文人公子写诗,唤它为凤凰果,总之都是这么一类的东西。这种果子就只有在峦山附近吃的到,因为它必须得熟透了摘下来才能吃,果子上有一点点的绿色,吃起来都会发涩,无法入口,因此住的远一些,外地是绝对吃不到的。客官来的正是时候,朱果丰收,口感极佳,我们掌柜的让送了许多过来,每个房间内都放了一大盘,洗的干干净净,趁着新乡的时候吃,好吃的很咯。”   小二热心的介绍着。   两个小工果然是用的大盆洗了果子,用盘子装了,端着送到每个屋子里去。   去的同时,还会顺手把木窗都打开来,先行透气通风。   可以说,一切都是做的十分的到位了。   “傍晚诸位客人们用过了晚饭,小的将厨房的杂乱收拾妥当后,就返回到客栈那边去了。等到明早天亮,会派厨子过来把早饭给煮好。”   顾惜年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的走,她看过了鱼缸,又去看屋舍,从院内的大树,看到一旁的花草盆栽,仿佛是十分感兴趣。   小二虽然是在跟珠玉做出交代,但眼尾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的落在了顾惜年的身上,她走到哪儿,他的眼神总是要跟过去的。   珠玉道:“厨子、小工就不必派过来了,只需将食材送来即可。”   “客官,您是如此尊贵,难不成是要亲自下厨吗?这怎么使得,还是交给小店的厨子来做吧,他们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我家主子吃不惯外人煮的饭菜,银子会照付给你们。”   店小二立即眉开眼笑的不再劝了。   简单的布置完毕,珠玉便催着店小二带人离去。有外人在这儿,多有不便,此间也不需要店小二带人伺候。   小二带着一脸懵,就被两个绷着脸的女侍卫给撵了出去。   到门口时,还在抓着头皮喃喃:“这是哪家的贵女出行,气派好大。”   顾惜年虽是男装打扮,飒爽英姿,却也并没有刻意的扮作是男人。这几乎是难以办到的事,她的五官精致,面容柔美,一看便是极好看的女儿家,哪里是穿着一套男装,换做男人打扮,便可遮掩住的无双风华。   况且,顾惜年在战场上都若是如此,现在不过是出门在外行走,她换男装仅仅是因为男装比女子的轻衫更方便一些罢了。   更别提,伴在她身边的整支女侍队,全都是女子。   唯一的男人,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   小二带着几个杂工一离开,顾惜年立即望向了琼宵。   琼宵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与震华、珠玉三人一起,各带了几名女侍卫,仔仔细细的在小院之内搜索了起来。   女侍队是碧落亲手调教出来的,虽为女子,方方面面的能力却是不逊于男子。   每一名成员,皆是从各地寻来的孤儿,她们有很多是在大街上找回来的,或是家里遭了灾亲人蒙了难,或是根本不知道父母是哪个。   幼时品尝过生活的苦,稍有一点机会,便要拼命的抓住。   碧落在选人时,看中的就是她们身上的那种百折不挠的韧劲儿,尤其是要强调的是绝对的忠诚。   这些人,跟着碧落在外,磨炼了很多年。   回京之后,碧落便整支女侍队,献到了顾惜年的手上,成为她所能掌控的力量,取代了之前的那些顾家人,而为顾惜年所信任。   如今,离开了京城,女侍队的优势便显现出来了。   一声令下,做事绝不拖泥带水。   甚至不需要人指点,她们便熟练的开始翻找整间小院,哪里可能会藏有猫腻,哪里需要重点注意,她们早已心中有数。   检查完毕时,基本上院子里要如何防守布置,明卫和暗桩要布在何处,也已全数到位。   顾惜年这边,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那些朱果,鲜艳欲滴,琼宵查看过,确定是有问题的。   这是一种天然的迷醉剂,少少的吃几颗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这一盘都吃下去,三个时辰之内再吃一点带辣味的食物,短时间内,身体会极为的虚弱。头晕、脚软,还会拉肚,有点像是中了毒,若是院内所有的女侍卫全吃一些,无疑是会大大的影响她们的战斗力。   一名女侍走了进来,抱拳说道:“送来的食材里,确实放了不少辣子,青红两色都有,还有一些干辣子。”   “呵,就只这么点手段?普通大户人家的护院,他们也是难不倒的吧。”珠玉的手指在金算盘上不停的扒拉,很是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觉得这点手段,与之前在京城里的那些惊心动魄想必,简直是弱爆了。   话音才落,另一名女侍卫也进来汇报:“查出四间房子里有密道,进出口都很隐蔽,有经常开启的磨损痕迹。另外就是,这里应该是死过了很多人,到处都是血迹,虽然已经用水冲刷过了,但一些迸溅到床底下、墙下的血印、抓痕和刀剑等利器留下来的划痕,表面精心处理过,但这么多处血点,仍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震华鼓着小脸,不服气的在一旁用手指比划:看吧看吧,我就说是凶宅来的,听说晚上还闹鬼呢,镇上的人都不会靠近的地方。而且这里根本不是那家客栈的产业,只是这家原本的那一户已经死绝了, 后边也没有人再敢来住,因此才会被那家客栈的人瞅准了,想要趁机做一笔无本的买卖。   她虽是口不能言,可着急的时候,手势是比划的飞快。   瞧着她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模样,珠玉欠儿欠儿的伸出了爪子,趁机捏了一把,手感柔软,那是相当的好。   “行了行了,凶宅不凶宅的,咱们也没办法挑剔了,来到此间,还要停留过两三天,总是要寻个住处嘛。”琼宵是一脸的不在乎。   珠玉就更加不在乎了。   这些年行走在外,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被人追杀时,连坟地都水过了。   这凶宅、闹鬼、不吉利的说法实在是小儿科,没一个人放在心上的。   震华来到顾惜年身边,拽着她的衣角,轻轻的拉扯:主子,我今晚上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顾惜年微笑:“震华,你怕鬼?”   震华使劲的摇头:鬼要是敢从地道里钻出来,我直接毒死他。   ------------ 第216章 夜袭,守株待兔   顾惜年疼惜的握住了震华的手,“鬼是无形无体的存在,穿墙入室,它们不需要玩那些阴私伎俩。会从地道里爬出来的,一定是装神弄鬼的人。”   是人?那就更好办了,不出地道,直接憋死在其中,那也是简单的很。   震华勾起嘴角,当她笑的如此残酷时,倒是真的与碧落、琼霄和珠玉一模一样,虽不是亲兄妹,但却比亲兄妹更加整齐一致。   顾惜年轻叹了一声:“直接弄死固然是一了百了,但我想要知道的信息,就又得麻烦的出去搜集。既然他们送上了门,便直接利用了吧。”   震华点了点头:大姑娘,我全听你的。   闲来无事,顾惜年干脆直接分配了任务。   一共是四处地道入口,她自己守一个,震华、珠玉和琼霄各带几个女侍卫,封死住其他三个。   从地道里爬出来的人,可杀,可留,随意处置。   反正最后随便弄一两个活口也就够了,若是没有,那也无妨。   小镇上还有那么多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匪贼,即使他们不过来找她晦气,顾惜年也得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把她的东西全找回来,然后再好好请算一下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   女侍队的所有人,都已各就各位,正在做出准备。   小院内,快到傍晚时,已是炊烟袅袅,生活造饭了。   圆寂一整个下午都在吃客栈那边送过来的果子,他的铜皮铁胃连毒药和迷药都不怕,就更不会忌讳这么点带点特殊效果的果子。更别提,那些果子的确是很好吃,又甜又糯,入口即化,小和尚全程都是眉开眼笑,吃了一盘又一盘。   跟在顾惜年的身边,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   他喜欢吃的一切,都能管够,根本没人跟他抢。   不止如此,一旦发现他对什么特别喜欢,他的姐姐还会特别吩咐下人,多给他送几份过来,吃到饱、吃到腻,吃到他不想再吃为止。   果然是他的有缘人的,对他就是特别的好。   圆寂现在在顾惜年的面前,简直像是被驯服小狼,就差冲着顾惜年快乐的摇尾巴了。   “圆寂,今晚上你陪在琼霄身边可好?”顾惜年分配完了任务,自然没有忘记小和尚。   圆寂摇头:“小僧跟在姐姐的身边,姐姐在哪儿小僧就在哪儿。”   顾惜年的心里边,泛起了一丝感动。   “琼霄从医,善救人,却不喜伤人。她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保护,而我分身乏术,顾不得她。圆寂,你能帮我一下吗?”   圆寂依然摇头,固执且坚持:“小僧只想保护姐姐。”   “你如果不听话,那就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了。”顾惜年脸色沉了下去,“我的队伍里,留下的只能是绝对服从命令,以大局为重之人。你是自由身,没义务听命于我,因此我对你提出的要求,只能恳求,你若不愿意,便是我队伍里最大的变数,圆寂,真的很抱歉,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虑,我不能留下你。”   小院的两座厨房里,都已在生火造饭了。   那些女侍卫也不知在煮什么菜,味道浓香,随风飘散,瞬间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就算是离的远些,仍是能闻的到。   小和尚的肚子都跟着咕噜噜的叫起来了。   若是现在被赶走,他晚上就要饿肚子了,这怎么行!   “姐姐,你嫌弃小僧了?小僧只听姐姐的话,你要小僧做什么,小僧就去做什么。”   顾惜年看着他藏起了凶性,故意装出懵懂单纯的那张脸,嘴角的浅笑,转深了几分:“想要留下,那你就全力去护着琼霄吧,让她安安稳稳的度过今晚,等到今夜平安之后,再让琼霄起个早,给你煮一餐药膳。”   小和尚瞄向了琼霄的眼神,瞬时温柔的好像会是滴出水来似的。好像刚刚偷偷丢眼刀子威胁人的不是他似的,变脸之快,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琼霄亦是很懂得审视夺度,她来到小和尚面前,福了福身子。   “圆寂小师父,就多谢您辛苦了,明天一早,早膳奉上,琼霄保证,小师父一定会觉得满意琼霄亲手所煮的十八道美味膳食。”   “十八道?”小和尚抓住了关键,“这么多?一个清早全准备好,时间上来得及吗?”   琼霄看着小和尚露出贪吃的神情,觉得好笑,但还得压抑着。   “有一些是现在已在厨房内熬着底料,煲着汤头,等到明早手脚麻利些,一定能及时奉上。这点小事琼霄日日都在做的,绝不会误了时辰,小师父请放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小和尚连矫情都懒得了。   满口答应,表情满意极了。   一切安排就绪。   晚餐也是正常的在吃,食材用的也是客栈那边送来的,就连辣椒也炒制使用。   几桌饭菜,吃的所有人心满意足。   天一黑透,便各自回了房去。   奔走赶路了很久,大家似乎全都累了,早早的休息起来。   小院之外,一直在观察院内动静的那个小厮,转身悄悄的走开了。   ……   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床铺的正下方传来时,顾惜年无声地张开了眼睛。   房间内,烛火未燃。   窗子也用厚帘给挡住了,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根竹管,无声无息的从衣柜内掀开的缝隙里探出来,一股带着浓烈香味的白雾,从竹子管内悄悄的散出来,没过一会,房间内扩散的到处都是。   啪啪——   衣柜内,有人拍了两下手掌,刻意制造出巨大的响声。   可房间内沉睡着的人,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迷药起作用了。”说话的声音,正是白天引着顾惜年等人来此入住的店小二,如今他换了一袭夜行衣,脸上罩着黑布,完全是一副飞贼的打扮,“我的眼光绝不会出错,这些女子结伴出行,必定是来自了不得的大户人家,今晚上,暂时先不要伤了她们的性命,先全都给捆起来,控制住了,等问出了来历,再决定如何处置。”   笃定了迷药效果十分的好,另一个店小二接口说话时也是大大方方,连压低音量都懒得。   “几个小娘子,长的也真是俊俏的很呢,若是她们的家人不肯出银子赎人,就算是把她们送去青楼里,也能卖个好价钱。”   后边又有几人,闲聊着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走在前边的,必须速度快些,抓紧从衣柜里出来,才能给后边的人让出路。   可不知怎的,当他们一离开了衣柜,便不再发出声音了。   ------------ 第217章 小僧会超度   密道的进出入口都在这只衣柜。   衣柜摆在房间内,为了不引人注意,它也只能是正常衣柜的尺寸。   出来一个,消失一个。   这间卧室的黑暗,宛若能够将人吞噬掉。   “六子,你小子去哪儿了?”   “二狗,你人呢?不是让你跟六子一起去守着门窗吗?你们敢不听话,回去看老板娘怎么收拾你。”   “水斗……水斗……你快点过来帮我一把,我卡住了……”   一时间,房间内嘈杂无比,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搞一场偷袭。   当然,很快的,声音迅速的消失不见,室内又变为了一片宁静。   此间为凶宅。   直到深夜时,倒真的有点凶凶的意思了。   顾惜年坐在床上,缓慢的从刚才入睡时所做的那梦境里回过神来。晚餐是琼霄和震华一起煮的,鲜美的小馄饨,还加了一点点的小虾皮进去,一口一个,味道绝了。   纵然胃口很一般,顾惜年还是吃了一小碗。   吃饱了以后,人自然变得懒懒倦倦。   也不管此地是在何处,该回去休息的时候,她也就倚在了床上,静静的入了梦。   梦里,戴着面具自称为段小白的男人,与那风华绝代的唐王合二为一。   他与她十分的亲近。   只是她似乎永远都无法分辨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个。   醒来时,房间内的短暂嘈杂也没有影响她的失神。   等到女侍过来报告时,顾惜年才轻应了声。   “其他人那边怎么样了?”   女侍回答:“目前还没有消息。”   “你们继续在密道跟前守着,没准等会又能钓一条大鱼出来。”   顾惜年拢了拢衣衫,由着女侍帮自己穿好了鞋子。   她打开了门,朝着外间走了过去。   院子里,仍是那么的安静。   但实际上,却是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   走来走去的那些是女侍卫,她们的脚步放的很轻,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就怕打扰到了房内的还在“处理正事”的其他姐妹。   而颓然跪在地上的也有不少,他们大多是被五花大绑,尤其是两根大拇指用细绳勒着,倒背在了身后,捆了个结结实实。这些人的嘴里,全塞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明显能看出来是随手一拿就塞进了嘴巴里,什么汗巾、袜子、枕巾什么的,只要能不出声,逮到什么就塞什么。   当然,这还只是被珠玉抓到的那一波。   被震华给逮到的人,一人一颗哑药,直接塞嘴里,就算是想发出声音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若是觉得落在震华手里的人比较惨,那是没看见琼宵那边逮到的人,个个都是重伤,吐着血被抬了出来,不用嘴里塞东西更不用捆绑,往那儿一扔,连呼吸都困难,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断气了。   不用想,这全都是小和尚的杰作。   他是牢牢记着顾惜年的话,琼宵学医,心生慈悲,手上没沾过人命,所以便类推为琼宵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好出手打人。   姑娘们不好出手,他这个和尚是没有半点顾忌。在密道口的左侧盘膝一坐,出来一个就拍人家一掌,拍到哪里算哪里,黑暗中毫无预警的就是那么一下,往往直接就能把从密道里爬出来的人给拍飞出去老远,根本不耽误后边的人出来。   琼宵身边的那些女侍卫,从始至终,只做了抬人的活。   忙忙碌碌着把小和尚放倒的人,转移到院子里去。   没过多久,密道里就没有人出来了。   顾惜年这才从房间内走了出来,肩上披了一件月白色的披肩,长发挽起,简单的用一根木钗固定住,整个人清爽干净的像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仙子似得。   “大姑娘,共计五十人,全都在这儿了。”珠玉背着手,又确定了一遍人数,之后就走了回来:“小部分是客栈里的人,其他的全是生面孔,刚刚已经问过了,他们全都是一伙的,客栈那边负责吸引旅人的注意力,而另外那些人专门做趁火打劫的勾当,两边一起配合,在这峦山脚下做着无本的买卖。”   琼宵跟着接口:“云顶仙宫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有关于仙宫和大神官的传说也是越来越玄,慕名而来的信徒,不远千万里的赶了过来,在这小镇上无缘无故的消失几个,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而这伙人,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善后料理的事做的自然也是不差的。   “震华呢?”   听见顾惜年在喊她,震华快步的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挥了挥手,意思是她在呢。   “我记得你那儿有一种毒,服下之后,每天都需要拿到解药,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名字好像是叫十二时辰吧。”   震华点头,用手语比划着回:属下带着一小瓶,主子您想要吗?   “一小瓶的数量,够不够给这些人分一分?”顾惜年问。   震华摇了摇头:一小瓶也只有二十四颗,不够分。   顾惜年语色浅淡:“那就只留下二十四人,其他的,都处置了吧。”   横七竖八的倒在院子里的那些人,或是跪着,或是坐着,或是横躺着,多多少少打斗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虽然他们已经落入别人手上,但其实并没有绝望。   万万没想到,顾惜年一开口,就几乎断了一半人的活路。   她甚至还没询问他们的来历,也不过问他们的目的。   就那么简简单单,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呜呜呜……   嗷嗷嗷……   呀呀呀……   为求活命,不少人拼了命在制造出噪音响动,吸引着顾惜年的注意力。   “珠玉,你去做吧,让圆寂陪在你身边,记得速度快一些。”   两个女侍,搬来了一把大椅。   垫了软垫,放了靠枕,又抱来了一坛梅子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顾惜年自斟自饮,平静的等待着。   珠玉便真的领着小和尚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小和尚嘴上还在说呢:“姐姐说,姑娘们的手上不好沾了性命,还是让小僧来吧,送坏人去西方极乐,也是大大的功德。”   珠玉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在喃喃:“住进来的时候,震华就说这里是凶宅来的,等会再填二十几条人命,这里怕是要凶气冲天了。”   小和尚高高的举起手:“不怕不怕,小僧还会念经超度亡魂呢,多凶的鬼,小僧都有办法对付。”   那些明明是晚上来搞偷袭,但最终落了个这样子下场的匪贼们,哭都要找不到调调了。   心说这究竟是一伙什么人啊?   个个是娇滴滴的美娇娘,动起手来干脆利落,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凶悍。   连出家人也不像是出家人,半点慈悲心都没有也就算了,还争着抢着要去杀人,顺便念经超度,走了个全套,这也太可怕了吧。   ------------ 第218章 布局,引蛇出洞   一群人,像是毛毛虫似得在地上扭来扭去,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争着抢着,一肚子话想要说。   珠玉与顾惜年望了一眼,暗暗竖起了大拇指,万分钦佩主子的安排,让小和尚过来搭个话,效果是出奇的好,瞬间想要的效果就达到了。   顾惜年却是有些不忍心告诉给珠玉知道,小和尚是什么反应,心里便是如何想的。   她和珠玉等人是为了吓唬一下这些匪贼,抓紧时间套出自己想知的信息。   而小和尚嘛,他大概是真的想一个一个捏死这些坏东西,然后再认认真真的给这个宅子做个超度吧,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圆寂。”顾惜年轻唤医生。   小和尚瞬时收起了杀气腾腾,顶着快乐的笑容,回到了顾惜年的身边:“姐姐,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惜年把声音压低了些:“琼宵晚上又煮了些好吃的,我吃不下,你帮帮我好吗?这里先交给她们处理吧,等会吃完了,如果她们还没搞定,你再出来接手也不迟。”   小和尚不疑有他,跟在顾惜年的身后,直接走进了门。   珠玉与琼宵对望了一眼,开始了行动。   震华给的毒药“十二时辰”是一种典型为了控制对手而使用的毒药,顾名思义,一旦服下毒药后,十二个时辰以内必须吃一颗解药来缓解,否则的话,毒发时宛若千万只蚂蚁、蜈蚣、长虫在身体的表面和内脏同时游走、啃噬、撕咬,那是一种不亚于是被活活凌迟一般的痛楚。   为了让服毒者清晰认识到,他们吃下的的确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毒药,而不是诈一诈他们,吓唬而已。   震华还特意在“十二时辰”上有了个小小的特别设计,那就是服毒之后,瞬间毒发,顷刻便能体会到那种钝刀子割肉和利齿撕咬肌肤的感觉,非得先吃下一颗抑制的解药后,痛楚才会暂时缓解。   珠玉走在钱,脸上围了块黑布的震华跟在后,而俏脸紧绷却掩不住眉眼慈悲的琼宵站在了台阶的高处,三人协力,选出了二十四枚要派出去的棋子,一一喂下了毒药。   他们在地上翻滚惨叫,一个劲儿的求饶。   而那些没有机会服下“十二时辰”的匪贼,显然是更加的担忧害怕,因为如果没有吃这个,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命运,可能就是直接去死吧。   就在这种以生死为强大压迫的关头,珠玉命人,将那些没有服下“十二时辰”的匪贼,挨个强行扯进了小院的房间之内,而后,房间之内安安静静,就像是根本没有人进入了似得。   在这种时候,死寂是要比惨叫声更加的折磨人,因为外边的人,根本无法猜测出房间内发生了什么,而同伴的生、死、伤、痛,以及正在承受的各种折磨,往往也可能是自己要遭受的下场。   震华伴在琼宵身边,开始对那二十四名选定的棋子施压。   不多时,预期的目的便已达到。   二十四名棋子得到解药,服下后,身上那恼人的剧痛和折磨,缓慢的消失无踪了。   “回到客栈里去,以前你们在做什么,接下来继续做什么,有吩咐,我们主子会派人去吩咐。”   顿了顿,琼宵继续继续用平直没有起伏的音调了下去,   “你们并没有那么重要,若是想要背叛那就背叛,我们从不会认为靠着毒来控制的敌人,能有多高的忠诚度。你们,一定是无时无刻都在琢磨着怎么摆脱掉面前的处境,甚至找准机会想要来个成功的反水,夺回优势;不过我也劝你们,背叛之前不妨先给自己的心口扎上一刀,来个利索的,因为你们身上的毒,这毒会折磨你们七天七夜,最后才会毒气攻心,要了你们的命。”   琼宵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许多,严肃的在每一张脸上,一一掠过。   凡是被她看到的人,都禁不住跟着一个瑟缩, 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下,情不自禁的紧张了起来。   琼宵继续道:“一旦开始发作,你们不会有自尽或者帮同伴自尽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溃烂、腐败,在永不停歇的剧痛之中,结束了这一生。对了,这种毒必须每十二个时辰之内服一颗暂时缓解的解药,超过时限没有服下,便是毒发的开始,而且没办法逆转,也就是说,你们不会有后悔的机会,请你们谨慎的考虑。”   大门打开,这二十四人直接给轰了出去。   完全不在乎小院的周围会不会还有其他监视者的存在。   这份猖狂,独一无二,宛若是一种挑衅。   琼宵做完了一切,才折返回去顾惜年的身边。   小和尚从巨大的饭盆里抬起了光溜溜的脑壳,含糊不清的问:“处理妥当了吗?需不需要小僧出去?”   琼宵微笑:“已经处理妥当了,多谢圆寂小师父慷慨出手,今晚的一切非常的顺利。”   小和尚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他根本懒得听什么客气话。   反正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帮谁,他只是必须要护好他的有缘人,另外就是,待在这里吃的也太好了,每天肚子都撑的圆溜溜,这让圆寂的心情一直很不错。   “小师父您的房间就在隔壁,那间很大,也很宽敞,房内所需的一切,都已为您准备妥当。对了,答应小师父的丰盛早饭,明早会准时给您送过去的。”   小和尚端起了大饭盆,咕咚咕咚咕咚,把里边的汤汤水水全都喝掉之后,这才慢悠悠的把大饭盆放下,接过了女侍卫递过来的干净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   他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琼宵施主果真是善心人。”   琼宵这会儿多少也明白了小和尚评价人的标准了,她回之以一礼:“小师父愿意赏光品尝属下的厨艺,真是莫大的荣幸,对了,属下和珠玉、震华,以及女侍队的一干女子,每个人都有几样拿手好菜,往后的旅程当中,凡是可以落脚住宿之处,我们会变着花样给小师父做些可口的餐食,让远道而来的您好好的品尝一下四国的风味。”   就这样,琼宵把满脸笑容的小和尚恭敬的送出门去,直到他进了屋子,关上房门,这才转身走回。   顾惜年叹了口气:“琼宵,你刚才那个模样,有点像是专抓小孩出去卖的拍花子。”   琼宵掩唇,也控制不住的想笑:“大姑娘,属下从前也知道圆寂小师父不简单,可真的没想到,圆寂小师父的武功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强者,自然要好生对待着,有他在,坏人就算是想来算计咱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够不够。”   反正琼宵在心底里已是默默的下定了决心,接下来就是要发动起所有姐妹,专对小和尚来一场美食攻势了。   一定得把小和尚,彻底拉拢到她们的阵营里来。   正聊着,珠玉推门走了进来,小脸紧绷。   “主子,属下已审问出来这些贼子的来历了。”   ------------ 第219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顾惜年微微一笑:“云顶天宫的人,算不得贼子。”   “您知道了?您怎么会知道呢?”珠玉大吃一惊,“奇怪了,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属下也是耗费了一些功夫,才翘开了他们的嘴。”   “他们的个子几乎是一般高,不管是小二、帮厨、杂役,还是年纪稍长的掌柜、账房和护院这些,不止是身高、身形差不多,五官眉眼,也全都是标准的福相。”顾惜年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福”字,“天下间能将这么一群长成福相的人给聚集到了一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峦山顶上就是云顶天宫,稍微一联系,倒也不难猜?”   云顶天宫,便是大神官为自己打造的神殿。   既然有神殿,当然得有守殿的童男童女,出外行走,也需要特殊的仪仗排场。   神殿做的是善男信女的生意,对于这些方面必须特别注意,他们不止要在百姓的心里边牢牢树立起仙风道骨、出尘飘然的感觉来,更要迎合达官显贵,乃至皇上和皇后的对于钦天监和大神官的信心。   而信心这个东西,往往需要更具象化的感觉。   仙宫神殿,仙子环绕,仙气凌然……   顾惜年所知,大神官的身边,陪伴着的永远是一群童男童女。   童男童女终究是要长大的,那么想要身边永远陪伴着这么一批,就只有隔几年换一批才行。   那长大以后的童男童女自然也不能挖个坑直接埋了,不能充当排面的时候,便要派出去继续为仙宫效力。   顾惜年是顺便那么一猜。   稳稳的,猜中了。   珠玉满脸敬佩:“主子,这些人的确是云顶天宫那边派下来的人。据他们说,钦天监内,养在大神官身边侍奉着的童男童女,在年满十六之后,就要告别大神官,从钦天监离开。但其中,也有一些各方面都极为优秀,且是身有特长之人,则是会被悄悄的送到峦山来,养在大神官的农庄之上长大;后来,钦天监上表天听,准备在峦山修建云顶天宫,供奉神位,皇上下旨之后,农庄上已经承认的男男女女们便有了理所当然的新去处。他们便是这座无名小镇之上,最早的一批居住者。”   顾惜年的手指,一下子攥了起来。   她的掌心里,还攥着的是那只钗。   一切想不通的关节,似乎都变得明了而清晰。   她勾扯着嘴唇,眼神森冷骇人。   “峦山周围三百里,原是杳无人烟之地,后来被大神官选中之后,环着云顶天宫共有四座无名小镇,对外宣言皆是四国前来求见大神官的信徒们停留下来,而逐渐聚集在一块,逐渐有了规模。但实际上,大半全都是大神官的人在背后支撑起来。”   “他倒是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呢。”顾惜年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大姑娘,属下万万没想到,问出来的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匆忙的跑出来,是想要对您说,之前用毒药去控制那二十四人的计划极为不稳妥,这些人太过狂热的信仰一些事,他们并不畏死。”   琼霄摇了摇头。   震华摊了摊手。   珠玉傻眼了:“太迟了吗?已经放走了吗?”   顾惜年仍是不太在乎的样子:“按照原计划进行。”   “可是……”   “珠玉,没有可是,迟早得要对上他,早一点晚一点又如何。”   顾惜年摊开了手掌心,将那只宝光流闪的发钗,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我来这儿,目的是要拿回被抢走的嫁妆,所有证据都表面,去年动手行凶的匪贼就住在这座小镇上,而现在,大神官养大的童男童女也在无名小镇上扎了根,你们猜,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吗?”   珠玉立即明白顾惜年的意思了。   “您怀疑,那时候在路上打劫的匪贼,本就是云顶天宫的人?”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顾惜年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   琼霄跟着点了点头:“大姑娘说的没用错,若真的存在着一伙四处作乱的匪贼,就躲在大神官所控制的四座无名小镇其一,那等于是将一份不安定的因素,深深的布在了自己的跟前。云顶仙宫怎么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必是要辣手拔除,才能确保安全。”   “如果没拔除,任其藏之,那十有八九,便是自己人了。”珠玉咬住了嘴唇。   有些事,越是推敲下去,越是令人感到心惊。   本是为了绞杀匪贼而来。   忽然间,匪贼就变成了那权倾朝野的庞大势力,这未免也太……   “既来之,则安之。”顾惜年仍是平静的,“其余那些人,继续往下审,从他们的嘴里,多挖些消息出来。”   珠玉点了头。   已是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畏难而走,那可不是她们主子的性格,这一点,珠玉心里边还是有数的。   翌日,清晨。   天色未大亮,琼霄已在厨房之内准备着早饭。   顾惜年也已早早的起了身,如往常一般练功之后,一身大汗淋漓,必须得舒舒服服的沐浴一番。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顾惜年道:“圆寂,陪我出去逛一逛吧。”   早饭吃的极其满足的圆寂,此刻心情是极其的好。   再说,顾惜年的要求,一般来说,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跟着出了门,就见门外已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信徒来来往往,他们身上披着白色的袍子,在袖口与领口,纹绣着大团的云朵,凡是要去登峰朝圣之人,皆是要在小镇上买一件这样子的袍子,以示虔诚和内心的纯洁。   据说,大神官最喜白袍,若是这般打扮,有缘进得仙宫的可能便增大了几分。   另外还有很多带着孩子来到小镇的夫妻,他们的目的同样是非常的明显,那就是要把孩子直接送进云顶仙宫,看看能不能在大神官的身边做个小童子。   “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人云亦云,自己根本都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就连孩子都奉上了?”珠玉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和尚补了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 第220章 继续准备后事   顾惜年轻咳,借以掩饰住笑意。   这小和尚还是一枚开心果,他的身上不存在“危机感”这三个字,永远开开心心,永远胃口大开,永远没心没肺。   这便是达到了一定境界的强者会有的气质吗?   “不管怎样,既已是洒下了天罗地网,应该很快就有了结果才是。”顾惜年的注意力,被一个香火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摊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看不出年岁,但真的是很老很老了,两个全是满头的引发,满脸的皱纹,蹒跚着步伐,整理着一捆一捆的香、黄纸……   所有与祭祀有关的物品,在摊位上似乎都能找的到。   明天就是初一,云顶仙宫对外开放的日子。   这一天,对于许多人来说,必定是非常的重要。   不少人都来摊位前选了祭祀的物品,还有人去裁缝铺里给自己或者孩子取早已定做好的新衣,整座小镇都匆匆忙忙的感觉,每一张的脸上,都带了一点忧心忡忡,各怀着心事。   这时候,不穿云朵白袍的顾惜年和小和尚,走在往来的人群当中便显得那么的特殊。   很多人都在看她们。   纵然是不敢直勾勾的盯着不放,两人经过时,那些从四面八方投递过来的眼神,带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情绪在其中。   一下子,他们与整座无名小镇的气质,便显得格格不入了起来。   “姐姐,此间也没什么好玩的。”小和尚才走了半圈,便无聊的直打哈欠。   出门之前,他可是闻到厨屋里传出来的香味,甜丝丝,肯定是又在煮好吃的了。   顿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颗吃心,恨不得立即返回去等待着食物出锅,第一时间就去大快朵颐,哪有心情在小镇上漫无目的的溜达呢。   “再陪我去那边看看,此间已不是京城,又是挨着山,各种山货应是不缺的,咱们找找看,买些回去,让琼宵她们煮给你吃。”   顾惜年是太懂如何调动起来小和尚的情绪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之后,圆寂已然是神采奕奕,再不复之前的慵懒倦怠。   这便是一名小吃货的决心了。   其实小镇就那么大,几条街全走一遍,也没用了半个时辰。   但顾惜年走完了以后,仍觉得不太够,便又走了一遍。   小和尚看明白了,他问:“姐姐,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顾惜年轻轻点头,把发钗从乌黑蓬松的鬓发间抽了出来,交给了小和尚。   “圆寂,这是我娘亲留下来给我的。”   小和尚接到手上,正面看看,反面又看看,十分肯定的说:“鬼匠人五彩的手艺,传世的可是不多了,姐姐的娘亲待姐姐是极好的,哪怕是把天底下最珍贵的奇珍异宝都送到姐姐的面前, 她应也是十分的甘愿。”   这单纯的小和尚啊,身上究竟是有着什么样强大的能力,仅仅只是接触到一样没有生命的死物,便能读出这宝钗背后所隐藏着的情感寄托。   顾惜年的鼻子有点发堵了。   “我娘给我准备了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就希望,有朝一日,若我遇良人,便是被明媒正娶,风光出嫁,让天下人都祝福一声,愿顾惜年能年年欢喜,岁岁平安。”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俗世的情感他并不很理解,但懵懂之间,好像又懂了点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脑子里神奇的跳出两个字:感动。   啊?他居然知道了什么是感动?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读懂了人间的情绪?   小和尚立时有点激动了。   他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仿佛在无意之中,找回了缺失的珍贵。   “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在去年回京的时候,被一伙匪贼给抢走了。”顾惜年的目光,落在小街的远处,“你手上的这根发钗,是我的人在这座小镇上找到的,其他的东西,必是在此。”   小和尚恍然,抬起手,抓了抓后脑,“原来如此。”   于是,顾惜年再四处查看的时候,小和尚再不着急烦躁,反而是跟着一起认真的查看了起来。   顾惜年的心底却是泛起了更多的异样。   她想到了那场匆匆举办的婚礼,没有新郎来迎,她被抬入了唐王府内,嫁给了永远“昏迷沉睡”的盛宴行。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的与她讲一句话。   唯一留给她的,就只有被她随身带着的一纸放妻书。   他愿她,再觅良人。   盛宴行……   “姐姐?你看那里。”小和尚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深处拉了回来。   顾惜年望了过去,就见有一座小院,打开了后门。   几个裹着白袍的人,从里边钻了出来,其中有两人在望风,仔细的观察着左右的动静。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便排成了一队,匆匆的沿着小路,往房舍后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这边已经是小镇上,最外围的一套房子了。   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上香的信徒。   “过去瞧瞧。”   顾惜年先走一步。   小和尚紧随其后:“瞧瞧就瞧瞧。”   ————   东盛国,京城。   经过了三天三夜的修整,盛宴行的气色明显是好转了许多,他披着一件质地极其轻软的锦袍,正倚在了窗边的小桌上,看着一本书。   程先与吴辛走了进来,神情之间多有几分沮丧。   尤其是对上了盛宴行的那双深邃若渊的黑眸时,他们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把头低了下去。   “王爷,请您责罚,我们的人……跟丢了。”   盛宴行薄唇微抿,依旧是清峻绝色的容姿,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所有人都清晰的一时到,他不高兴了。   吴辛单膝跪倒在地:“爷,王妃身边的那一队女侍卫,似是军中出身,她们在行进的过程之中,不停的故布疑阵,且是扫清掉了所有痕迹。想要辨别王妃真正的去向,并不容易。”   程先亦是满脸菜色:“我们的人,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最后才发现又回到了原点。他们,带回来了这个。”   双手将一纸留书,递送到了盛宴行的面前。   只见上边,写着五个大字:不要跟着我。   字迹在纸面飞舞,笔力透纸而过。   他认出了是顾惜年的亲笔所留。   这字,可不太容易伪造。   他甚至从那字里行间,看见她绷紧的俏脸。   这个女人啊,生了一张柔美平和的面孔,可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也是真实的存在着。   “段小白呢?”   话音落下,段小白便快步走了进来:“主人。”   “银觉到哪了?”   段小白回答:“才送来的飞书疾报,银觉已到峦山脚下的无名小镇,她认为,王妃就在那里。”   盛宴行轻轻的挑起了眉锋。   “皇宫那边呢?”他曲着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打。   那有节奏的声响,总是让人有种心情跟着一紧的感觉。   “皇上派出了秘卫,就守在王府的周围,他们是在等待着……关于您的最终消息。”段小白讲的非常隐晦。   但他知道,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听得懂。   这下,大约也只有盛宴行一人还能绷着情绪,其他人都已露出了冷笑的表情来。   程先撇了撇嘴:“王妃拿到了解药后,连王府的人都瞒着,救下了王爷后也未张扬。这既救了王爷,也将主动权交还到了咱们的手上。”   “转明为暗,更好行事。”吴辛点了点头。   “利用得当,必有大用。”段小白亦是补充。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盛宴行的身上,默默的等待着盛宴行给出一个指示。   憋了这么久的闷气,总算等来了最大的倾向于他们的转机。   盛宴行放在桌面的手指,蜷攥成了拳。   “程先,继续准备后事吧,避讳着一些,但也要抓紧采办,松弛有度,你自己来把握。”   ------------ 第221章 再次成为段小白   程先心领神会。   继续准备后事,便是要继续营造出唐王病重垂危的假象了,这件事,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在做,已经是非常熟练了。   “吴辛跟陆千年出去,探一探四国大比的底,然后,让比赛乱起来吧。”   四国大比还要好几场要进行。   比赛乱,则京城乱。   总是要给那些最喜欢找时间多管闲事的金枝玉叶们,多点事情来做。   “您瞧好吧。”吴辛神情整肃。   吴辛等人出去,段小白也打算一同离去,却被盛宴行唤住。   段小白便知这是另有吩咐了。   “让替身进来吧?把锦鲤、芋头,黄、刘两位太医一并叫过来。”盛宴行又下一道命令。   不多时,替身来到,跪倒在地。   “从今日起,替身继续代替本王,锦鲤和芋头在一旁侍奉,两位太医尽心尽力的救治,差事办好了,本王有重赏。”   五人一同跪倒在地,连呼请王爷放心。   这一次,替身是换上了盛宴行的衣衫,躺在了骄阳阁的寝殿之内。   锦鲤和芋头丧着一张脸,黄、刘两位太医焦头烂额,门前的护龙卫佩刀在身,警惕的提防着闯入者。   一切的一切,与之前并无两样。   盛宴行继续吩咐:“给顾家送个消息,就说前几天大雨,王妃着了凉,身子很是不爽利,一直在修养。”   “是。”   而后,他又告知黄太医:“接下来,隔几天就向外透一点消息,就说王妃的病,一日沉重过一日,怕也是不大好了。”   黄太医面露奇异之色,但还是抱了抱拳,恭敬的记下。   他早已认了唐王为主,自是盛宴行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忠诚无二。   “段小白,你随本王来。”   盛宴行走在前方,段小白紧随其后。   出了骄阳阁,笔直的朝着小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期间,盛宴行把周围的人,全都遣散,显然是并不想接下来的对话,被别人听见。   “本王不在时,护龙卫交到你手上,本王要你把这唐王府守成一只铁桶,府内的一切状况不准送出去,外边的人不准走进来,有违者,杀!有背叛者,杀!有意图趁乱生事者,杀!”   三个杀字,便是盛宴行最大的决心。   段小白屏息抱拳:“是。”   “你的身份,再借本王一用。”   段小白面露诧异,“王爷……”   “她认可的人是段小白,并非是本王。”   这一声感叹,直接把段小白惊的一激灵。   “王爷,您当初只是借着段小白的身份去接近到了王妃的身边,王妃认可的人表面上是段小白,其实真正的内在一直都是您啊。”   他好担心,他好恐惧。   他只是个无辜的护龙卫大统领罢了,求爷别这么吓唬人。   “正是因为如此,本王怕是还要做一段时间段小白了。”盛宴行轻轻的笑着。   能把他的大统领吓的面色大变,他也觉得很有趣。   “您想用,拿去用便是,属下没有意见。”   顿了顿,段小白又忍着心惊肉跳的提醒:“不过,王爷还是要早作打算,也不能让王妃一直觉得,在她身边多次舍命相护的人,其实真实身份是……”   “本王心里有数。”   段小白便不再说话了。   安排好了府内诸事,盛宴行来到了整个唐王府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向南望去,他能看到巍峨的皇城,静静矗立在一片薄雾当中。   ——————   顾惜年与小和尚一起,尾随着那一队行踪诡秘的人,从小路进到了山林当中。   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走,到处是干枝枯草,哪怕再小心,也很容易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于这种状况,小和尚是相当有心得。   他拉着顾惜年,直接爬上了一棵树。   在树顶,静静的看着那些人行走的方向,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随着,绝对不会跟丢。   毕竟是被江湖上最古老的杀手组织下过了追杀令,还能顺利逃走的人啊,保命有一套,攻击有一套,追踪更是有一套。   “那个方向,好像是直通云顶仙宫吧。”圆寂用手指,在半空之中划出了一条线路。   前边的那队人马,若是按照他指的方向前行,就能来到一处断崖的附近。   他们不可能面对着悬崖,静思己过吧?   肯定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通到顶部去。   “姐姐,我们跟过去,想要从他们的密道进入到云顶仙宫,怕也是要耗费不少心思的。”   小和尚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已经是这样了,还要去跟吗?   “你先回去小院找珠玉她们吧,我过去瞧一瞧再回。”   顾惜年拿了一条黑纱缠住了面容,也不打算从树上下去,她飞身跳跃,大胆的从一颗树尖,荡到另一颗树尖之上。   这样子的前行,速度比在林间狂奔要快的多。   依仗的便是胆大心细轻功高,顾惜年宛若林中的仙子一般,无声无息已到了很远的地方。   “肯定赶不上吃午饭了。”圆寂嘀咕了一声,也追了上去。   孰重孰轻,他还是能分得清。   这种时刻,他怎可能放心让顾惜年自己过去追人呢。   在军中时,顾惜年最早担当起来的便是军中斥候,跟着一群手脚灵敏的展示, 冒险到达最靠近敌人的地方刺探军情。   一开始就习惯了去面对如此复杂的军情,顾惜年并不仅仅只是善于行军布阵、率军冲锋而已,事实上,跟踪、刺杀这些,她做的也并不差。   树尖顶上,软软松松,顾惜年身轻如燕,踩在易碎的枝丫之上,顺着树木的方向,轻轻的闪来躲去,她完全是顺着树木的方向,摇摇摆摆,轻轻摇动,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落在被追踪者的那边,以免会在无形之中产生了一种压迫的感,而被对方发觉。   小和尚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的神态便更加的安然,轻易的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似是林间生长的一棵树,一朵花,一片枝叶,一只窜上跳下的长尾鼠……哪怕是谁在此刻间望了过去,怕也不会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跟到山脚下,那几人已走上了一只吊篮。   山崖顶部,有一个索道滑轮,有人在上边拉,下边的人就可以直接被粗绳给提了上去,如此便可省去了几个时辰的攀爬时间。   从山顶到山腰,轻易便可到达。   追到这里,也算是到头了。   “倒是好心思。”顾惜年感叹了一声,“云顶仙宫对于周围的城镇控制的这么严密,他们所图不少。”   小和尚满不在乎,抬头瞅了一眼山顶高处恢弘大殿:“管他们图什么,姐姐若是不喜欢,小僧晚上过去,一把火烧了它。 ”   顾惜年此时已是渐渐习惯了小和尚的个性,她只是轻轻的笑了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庙堂存在不存在有什么要紧,关键还是……”   后边的话,她含糊在口中,没完全说出来。   圆寂似懂非懂,但他的性子单纯的很。   顾惜年不说了,他也就继续高高兴兴的往回走,连问都没想起来要问。   这件事在他心里根本不要紧,甚至比不上琼宵做的一餐饭。   很快回到了小镇之上,人潮涌动,好像比之前的人更加的多了。   当顾惜年与圆寂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时,明显有更多人的目光,落向了她们这里。   满是敌意。   ------------ 第222章 强大的敌人   圆寂快走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顾惜年的面前。   他脸上的轻松惬意完全消失不见了,当初在擂台上遭遇强敌时的狠戾表情再次出现,目光死死的瞪着一个方向。   那个位置,有三、五十个穿着白色云朵长袍的人,或是在看路边小摊贩售卖的货品,或是两三成堆,轻声交谈,或是只是站在那里,诚心向着云顶仙宫的方向祈祷……   每一个人都很正常。   但正是因为正常,才会让人觉得,有那么点点不正常。   “圆寂,没事的,他……走了。”   很久之后,顾惜年才轻轻的探出手去,压在了小和尚的肩膀上。   小和尚直接弹跳了起来,有一个瞬间,他做出的是一个攻击的动作,但当他意识到身后的人是顾惜年时,他是强行收回了那股劲道,将手强行背在了身后,手臂上的青筋全都绷起来了,此刻的他,很像是一只炸毛的猫,浑身的毛发都根根倒炸着。   “没事了,别担心,没事了……”   顾惜年柔声安抚,其实她自己也有些受惊。只是常年养成的冷静镇定,让她很快从那种强大的压力下回过神来。   适才来袭的杀机,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仿佛是万籁俱寂,随时要将这一处区域的所有生灵全都用某种未知的恐怖手法给灭杀掉了似得,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渺小感觉,是人类在面对未知巨兽时产生的茫然感。   圆寂正因为心底清明,反倒是对那种横行而来的杀机,感受的更加敏锐,他在一息之间给出了反应,随时做好了准备来应对强敌。但那也是拼死一搏的孤绝。   可人群之中藏着的那人,仿佛只是无意之中经过,并没有真的做出了实质性的举动。   很快,气息消退了去。   周围的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常。   回小院的路上,圆寂沉声道:“姐姐,我们被人盯上了,那是个很厉害的人, 小僧斗不过他。”   这还是顾惜年第一次见小和尚服软,甚至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楚,他便笃定的肯定了自己的败局。   “从我们踏入到这座无名小镇时起,一直都是被人盯着的,现在才感到不适吗?”   “可是……”圆寂想要强调,那一股气息是多么的可怕。   “圆寂,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要找回母亲遗物的人是我,要跟那些打劫我的匪贼做出理论的人也是我,如果你真的特别难以忍受,你先离开好不好?凭你的本事,你想要走,天底下没有哪个真的能拦住你。你就往边城那边去,稍后我们在那里汇合。”   圆寂憋着嘴,委委屈屈,难过的说:“姐姐,你又赶我。”   顾惜年摇头:“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跟你约好了在别的地方见面,等会我让珠玉给你一件信物,你带在身上,去边城内寻找一家店铺,店铺的显眼处或是不显眼处会标记了一样的图腾,你进门后,找一个名叫碧落的女子,她会安顿好你在边城的一切生活用度。放心吧,那边的美食亦是十分的有特色,碧落的身边有几个女侍厨艺高超的很,你去到了,尝尝她们的手艺,必然觉得满意。”   圆寂恼火的直跺脚:“姐姐,在你心里边,小僧难道只是一个贪吃之人?”   顾惜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也不回答,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   看的圆寂的薄脸皮,悄悄的转红。   他忽的嘿嘿一笑,抬起手抓了抓光脑壳:“小僧的确是有点喜欢,但也不会为了这种原因就……”   “你先去那里等着我,多则两月,少则半月,我必会到达,与你汇合。”顾惜年仍是在劝。   没想到,圆寂忽的释然,轻轻的笑了起来:“阿弥陀佛。”   “去吗?”顾惜年问。   “不去。”小和尚的光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哪儿都不去,小僧就想陪在姐姐身边。”   “这边有危险。”顾惜年又在提醒。   小和尚嘿嘿傻笑:“从心而已,危险不危险的,小僧并不在意这些。”   对于这种答案,顾惜年丝毫不意外。   她说:“不要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我的师父们说,只有跟在有缘人身边,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师父们佛法高深,窥得天机,听他们的就准没错了。”   圆寂每次讲起来与空寂寺那边相关的事时,总是像这样,云里一把,雾里一把,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小和尚总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套说法,他自己把状况境遇给理顺了,就又变回了快乐自在的小和尚,之前那一瞬间的迷茫,好像没有出现过似得。   小院之内,焕然一新。   有人在打扫,有人在擦拭,有人在搬搬抬抬……但这些,统统不是女侍队的人。   细看之下,个个神色颓然,面容沮丧,可不正是昨夜来偷袭不成,反而被扣住不放走的那几个。   在审问之前,顾惜年的命令是要把这几人直接给宰了,反正另外那二十四颗棋子都已散了出去,那剩下来的这些也是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只有死人才不会找麻烦,所以弄死了是最一干二脆的办法。   珠玉审问的过程中,可没少拿这个吓唬他们。做戏做了全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之局。   谁知,隔天一早,他们竟全被放了出来,两人一组,分散到了各处,擦窗的擦窗,摘菜的摘菜,甚至还有上树修剪枝丫的。   每两人背后,都有两名女侍在盯着,他们身上带着的乱七八糟的物件也全都被搜了出去。   若是好好听话,好好做事,便各自安好。   若是心存逃跑的念头,或是有意使坏作乱,女侍卫手上的鞭子全都是带着倒刺,狠狠劈打下来,直接能撕下去一块肉。   这群女人,见血见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太狠了!太狠了!   很快,察觉到女侍队不好惹,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像个遭了难的鹌鹑似得,低头乖乖做事。   院门打开,顾惜年和小和尚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景象,也只是笑笑而已。   “大姑娘,您回来了。”琼宵和珠玉等人从顾惜年离开时起就在担心,如今见她平安回来,顿时面露喜色。   顾惜年接过湿帕,擦了擦手。   这才让震华出去,带几个昨晚上抓的贼进来。   她有话要问。   ------------ 第223章 钦天监大神官   震华看似随意,从外边捞了十个人进来。   可这十个人,面面相觑之间,每个都是心脏抽紧。   比赛似得,脸上发青的样子,一个比一个严重。   因为,他们是这一只派来小院内的小队里,最核心的那部分成员。   昨晚上被塞了毒药赶出去二十四人里,完全避开了他们。   今天抓过来回话的人,准确的盯上了他们。   这简直是让他们深深地怀疑,自己这些人究竟是暴露了多少?难道,有背叛者,泄露了一切秘密?   当类似的想法一出现,不信任的种子便萌芽生根,迅速茁壮的成长起来。   顾惜年悠然的在主位坐着,也不废话,直接开口。   “喊你们来是要做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每个人,都低下头去,完全不敢去看顾惜年的那双宛若能够看透人心的晶亮双眼,生怕一些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想法,会被她给看穿了似得。   “都不开口,那也无妨,想必你们几个同时站在这里,心里边必然是有点感悟的。”   琼宵将一杯刚好可以入口的参茶,送到了顾惜年的手上。   她抿了一口,满口参香。   “神殿那边,总归是干的是满口仁义的买卖,搞出那么大的声势,必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背地里干的那些个黑心的勾当吧。”   “住口,不得胡言乱语。”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大神师身具神通,惹他动怒发火,你不会有好下场。”   “识相的,就放了我们。”   顾惜年淡淡的瞥了一眼震华,震华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脆响之后,这几个人的肚子里,一起出现了一种剧痛的感觉,好似有好几把锋利的刀子,在腹部搅来搅去,疼的 他们直抽冷气。   那种拧刀子似得疼,全无遏制的办法。   他们很快连撑着战力身体都做不到,各自蜷成了一团,难受的向下倒,口中发出呜呜呜的怪叫。   “你们可以祈祷大神师显一显神通,帮你们解了肚子里的烂心穿肠散。”琼宵语气凉薄。   烂心穿肠散几个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十人,吓的想要呼喊出声,可是这嗓子里始终像是卡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吐不出来任何声响。   可肚子里的疼痛,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加剧,若这样子发展下去,心脏炸开,肠穿肚烂,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吧。   “求求你……求求……”   在生死边缘,狠话、耍横、无理,便自动的换成了哀求。   高高在上的大神师,自然看不到他们此刻承受着的苦难。   无人搭救时候,也很容易学会了该怎么讲话。   顾惜年长久的透过开敞的窗子,望向天外湛蓝的天空,还真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呢,舒服让人想要眯起来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她回过神,才轻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瑟瑟发抖的几个人。   “琼宵?”   琼宵点了点头,唤人进来,一人一杯喂了一杯无色无味的水。   他们喝下肚子里,疼痛很快的平复了下去。   肚没穿,心没炸,连之前让人头皮发麻的疼痛都好像是没有发生过了似得。   可再看着这房间里的年轻女子们,每一张姣好的面孔,都仿佛是勾魂的罗刹一般可怖。   没人敢多嘴调笑,更没人敢去威胁。突然间,一个比一个老实,像是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跪坐在了那里。   顾惜年微微一笑:“大家不妨重整面貌,放下戒备,好好地来聊一聊。”   永远温吞而没有烟火气的轻柔的嗓音,可即使她不曾把音量挑起半分,如今的她的话,又有谁能够看轻。   “诸位,都坐好吧,在我们大姑娘面前,还请你们保持最起码的体面。即使大家是敌非友,体面这种东西不能丢。”琼霄是标准的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婢女,凡事讲究一个章法,最注重规矩。   她在这方面,与碧落最是相似。   两个人都是一板一眼的性子,也不喜欢自己的视线之内,出现不守规矩的状况。   就算是那些人是抓来按在地上的俘虏,在她面前也不可造次。   好在是被震华的药一通磋磨之后,这些人尝到了厉害,连带着琼霄的话也特别管用,她话音一落下,所有人立时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腿上,动作相当整齐。   顾惜年嘴角的笑容转深,果然是呆在一个环境里久了,就特别容易染上了这个环境里的统一特征,即使平时有意的在刻制、规避、更改,但有时候在不经意间,十个人坐的整整齐齐的样子,一下子还是泄露了一些东西。   “你们在神殿里祈祷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坐的吧?腰挺背直,双腿为椅,安神闭目,万念归一。”顾惜年所讲出的十六字口诀,正是钦天监内沐浴观星之前,所必须要做的功课。   她小时候,跟着父母,去过一趟钦天监。   因为顾家的地位较为超然,因而他们可以走到钦天监内的占星阁的最高处,那处高台,据说是最京城内最接近星空的所在。   虽然只去过了一次,可顾惜年对于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印象太过深刻,哪怕多年以后,她仍是能够准确的讲出来每一幕。   她的记忆力本就极好,哪怕是个奶娃娃时遭遇到的场景,长大后依然可以清晰的说出来。   随口叨念,这十个人便坐不住了。   “你竟也是神殿中人?”   瞧,这不就泄露了来历吗?   顾惜年清了清嗓子:“我与神殿……”   “你与神殿,的确是有着一些不解之缘。”   一道声音,悠悠荡荡的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惊愕极了。   琼宵和震华一起冲了出去,院内,每一名女侍卫全都换上了警惕的神情。   但周围其实根本没见人影,也说不清楚,刚才那一句宛若近在耳畔响起的低沉嗓音,是谁发出来的。   一直窝在椅子里不吭声的圆寂,一个翻身,直接冲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姐姐,他来了。”顿了顿,怕顾惜年还不懂的自己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说,“是那个人,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一个。”   “圆寂,别紧张。”   顾惜年深吸了一口气,安抚住躁动的情绪,她站了起来,目光遥远,落在了门外。   “珠玉,琼宵,震华,你们三个去门口,帮我恭迎贵客。”   望着三名属下投来的惊疑,顾惜年道:“这位是钦天监的大神官,你们不得有所怠慢,以顾府最高之礼迎之。”   此言一出,连跪在地上的那十个人,也露出的极其愕然的表情。   钦天监的大神官?   那不就是——   ------------ 第224章 阿年,你长大了   云顶仙宫的大神师!   这位,在整个无名小镇的地位,简直就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到了人间。   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只是站在那儿,便有狂热的信徒要跪倒在脚下,触碰他走过的路,感动到泪流满面。   亲眼见过大神师的人,极其有限。   只有少数有机缘之人,远远有过一面之缘,便会时不时的与人激动提起,以此为傲。   十个被顾惜年扣在院子里的匪贼,竟齐刷刷的露出肃穆之色。   他们此刻也顾不得掩饰身份了,一起打着神印,摆出最谦卑跪姿,额头紧紧贴在了地面,竟然是连头都不敢抬起。   “姐姐,我……”   小和尚想承诺,他一定会保护她的,不管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之间,却感觉到顾惜年的手抬起,攥住了他的左臂,向后轻轻拉扯:“圆寂,去我身后站着吧,来的是位故人,见面不会急哄哄的动手,还是要守一守礼数,先叙叙旧的。”   “故人?”圆寂这就不能理解了。   “是啊。”   顾惜年心中,也是三分不解,七分疑惑。   就不知这位故人,目的为何了。   大神官一袭白袍,袖口、领口同样点缀以云朵,但却是用金丝银线绣上去的精致图腾,当他走动时,云朵轻盈而动,真好似片片祥云环绕在他身畔。   他的头上,带着羽纱帽,那随风鼓动而舞的白纱,如云浪滔滔,遮盖住了他的真容。   顾惜年几乎是望见的第一眼,便知来人绝对是钦天监的大神官颜汐。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模仿出颜汐的仙姿绰约,更没有谁能将他那股子随时要随清风飞去的感觉表达到了淋漓尽致。   东盛国的皇帝,从开国君王,一直到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对于钦天监的信任,已然到达了极致。   大婚要问,生孩要问,祭祀要问,大事小情,哪怕晚上做了个好梦或者噩梦,都得把大神官招进宫来,聊个透彻,才能心里安定。   而眼前这位,在皇帝连自己的御书房破损了,都舍不得掏银子修缮时,硬是哄着皇帝在峦山大兴土木,为他建起了云顶仙宫最初的那两进小院,而后在数年之久,又倚靠着四国的信徒,将两进小院变成了今日占据了整个峦山之巅的大宗门气象。   得是多厉害高超的手腕啊。   而今,他就站在那里,知晓他身份的几个人,恨不得过去亲吻他的鞋子。   顾惜年抱拳:“幸会了,大神师。”   颜汐开口:“好久不见,小花朝。”   此言一出,便已是表面,对方认出了她的身份。   顾惜年笑了笑:“时隔多年,没想到大神师还记得我。”   “小花朝那般特别,本尊自是不会忘。”   一时间,气氛竟然还不错,顾惜年也没想到,大神师一进门,竟然直接开始跟她这般讲话,宛若是多年的老朋友重新见到一般。   “我已长大,早已不用当初的乳名。再说,有个恶女子,以花朝之名在京中作乱,更是当众施展诡计,妄图混淆视听,以假乱真。花朝之名,已被她给毁了,我便弃之不用。大神师只唤我一声顾惜年便可。”   颜汐轻笑:“好。”   他的手,轻轻的一挥,“没有你们的事,退下吧。”   那十个人,立即起身,面朝着大神官,脚步向后退,身体躬出了一道弧度,恭敬的退出门去。   珠玉和琼宵等人正要发作。   却听见顾惜年说道:“你们也下去。”   “大姑娘?!”几个人,心中猛然一惊。   “大神官既然来了,必是有话要私下对我说,你们在,不方便,全都出去吧。”   已是表明了身份,直接来到了跟前,顾惜年料想,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畏畏缩缩,担惊受怕,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平白的被人笑话胆小罢了。   她姓顾,顾鹰的顾,骨子里继承的就是她父的大胆。   单凭这一点小威势,甭想吓到了她。   珠玉等人面露犹豫,但仍是听从了命令,鱼贯而出。   唯有圆寂,他并是不顾惜年的手下,也不是顾家的谁,更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虽然他是被顾惜年硬拉着站在了她身后,但从大神官进来以后,他那充满了敌意的目光,就一直持续的瞪了过去。   整个人更是全神贯注的戒备,随时都准备着翻脸动手。   大神官所带来的压迫感委实是太强,以至于让小和尚的表情是越来越狰狞,越来越狠戾……   “空寂寺的和尚?”颜汐早已看出了他的来历,“看在寺里的老和尚的份上,今日本尊不伤你。”   说是不伤,可没说不动。   随手便是一挥,他袖子里竟然有一道银白色的锦绸激射而去,圆寂想躲,但锦绸宛若有生命一般,不止是极其的坚韧,更是随心所欲。   缠住了他的颈子,随机勒紧。   小和尚才要暴走反抗,他却是感觉到整个人腾空飞起,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正上方飞了过去。   轰的一声,砸破了房顶,掉落在了院子里。   “不想死,就别再进来了。”大神官轻叹了一声。   小和尚的哪里是个会听话的人,他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疼,嗷嗷叫的又往里冲。   “圆寂,你别进来。”顾惜年抬高了音量:“让我和大神官单独聊几句,不会有事的,放心。”   珠玉和琼宵也是同时出手,挡在了小和尚的面前。   情势转变的有点诡异,并不是硬碰硬就能解决的状况。既然是顾惜年提出要单独谈谈,她们便必须要拦住圆寂。   大神官像是知道会是如此,直接不去理会门外的所有嘈杂。   他抬手,解开了系在下颌的绸带,直接掀了帽子。   时隔多年。   准确的说,是十三年。   颜汐的模样,却宛若是定格一般,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出头的模样。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五官精致,眉眼柔和,整个一派仙人之姿。   怪不得,无名小镇上传言四起,大家都在说,云顶仙宫里的大神师已然得道,羽化成仙,随时都可能驭风而去。   这长相,这气派,就连顾惜年见了,都会觉得传说似乎就是真的。   “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物是人非之后,再去看这张脸,她只觉满是诡异。   “阿年,你长大了。”颜汐步履款款,朝着她走了过来。   顾惜年是想要躲开的,可这一刻,她的双腿似是灌铅一般,挪不动步子。   ------------ 第225章 若即若离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缩短。   只隔着一丈时,顾惜年忽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气。   她说:“我不想对您出手。”   颜汐脚步一顿,停在远处,他笑容慈爱:“阿年,本尊只不过是想要赐福予你,就像是你小时候那样。”   “神官,顾惜年早已不是当年不懂事的幼童,您的福气,我怕是消受不起。”   一丝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扩散。   在颜汐的生命之中,大约是极少有被人直接拒绝的经历,他的吃惊大过于恼怒,静静的看着顾惜年好一会,他径直向左边走去,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去。   “你这个样子,倒的确是你顾家人的做派,本尊许久没有体会过,很是怀念。”   顾惜年轻轻的张开了明亮的眸子,她冷冷淡淡的说:“既知我顾家人个个都是宁折不弯的倔强骨头,您大可不必婉转,有话直说便好。”   顿了顿,顾惜年眼中嘲讽之意转浓:“神官不在云顶仙宫内做你的逍遥老神仙,下凡来到人间,必也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顾惜年。”   “本座与你父、你母皆是至交,你又何必处处防备,阿年,你明知,本座是绝不会害你的。”   顾惜年猛然间转过身,她朝着大神官逼近了几步。   “神官不会害我?您确定?”   颜汐欣然颔首:“自是确定。”   “斗胆问神官一句,天定姻缘,八字甚合是怎么一回事?把顾惜年送进唐王府去冲喜,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与盛宴行的这一段夫妻之缘,正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   他居然还能平静而无辜的说上一声,他从无害人之心。   颜汐听完,竟绽放出了一抹笑容来:“阿年心里边过意不去的原来是这件事。”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一片云锦,用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递送到了顾惜年的面前:“这上边绣着你与唐王的生辰八字,本座评出的那十六字箴言,讲的可全都是大大的实话。你若不信,将之拿去,待在身上,将来有机会时,随随便便的寻一个略通玄术或者精通占卜推演之人,让他帮你合一合八字,看看与本座所讲的可有相差。”   顾惜年自是知道她与盛宴行的八字极为相配,钦天监送神谏入宫,而后皇上赐婚。   顾府匆忙准备之间,仍是没有忘记,找术师去重新合算了八字。   配是极配的了。   然而,八字匹配的男女,本就不算是什么巧合,大户人家的婚配,哪对男女合过八字之后,不都是天好地好的姻缘吗?   颜汐只凭借着这一点,便断言拿她去冲喜,必有效果,这就有点不怀好意了。   “阿年,你误会本座了。”   虽然顾惜年不来接这一块帕子,颜汐不急不恼,将云锦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他的目光轻柔而平静,娓娓道来,如歌如诉。   不得不说,颜汐凭借着一己之力,让四国之间那么多的信徒,臣服跪于他的脚下,身上自是有独特的魅力在。   顾惜年有那么一个恍惚,差点也被他带进了那种不太真实的幻境当中去,对他言听计从,相信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   “姐姐!他在对你使用幻术!”   圆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距离很近,但顾惜年听在了耳中,那声音就仿佛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顾惜年的甚至还冒出来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是谁,在喊她姐姐呢?那个声音好熟,名字也就在嘴边,可是她一下子懵住了,想不起,怎么都想不起。   “姐姐!顾!惜!年!”   小和尚盛怒之下,运起了全身的真气,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将狮子吼这门功夫催生运用到了极致。   门外站着的琼宵、珠玉等人,全都捂住了耳朵,真觉得自己要被震的聋掉了。   顾惜年的双瞳之中,瞬时有了焦距。   她的手指,迅速的拧住腿,使上了极大的力气,为自己的身体造成了无比巨大的痛楚。   甚至,她还从脚踝处捆着的软套里抽出了随身携带着的锋利短刀,准备着若是有必要的时候,就再给自己来一刀,彻底的摆脱掉颜汐的控制。   “别。”   顾惜年才抬起了手,她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竟是颜汐,飘忽之间,就到了她的身边,阻止了她朝着自己挥刀子。   “莫要伤了自己。”   顾惜年眼睛泛红:“你再对我用上神殿的那些手段,我们也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顾鹰死后,你已是过的十分辛苦,阿年,本尊答应过你爹和你娘,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必要护你周全。但这人世间的事,总是需要顺势而为,顺水推舟,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送你入唐王府,的确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最恰当的去处了。”   刀子夺下,反手放在了桌上。   大神官看着顾惜年的目光里,永远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但当他瞥向了门的方向,隔着门板,好似就能锁定了小和尚。   那个表情,可是冷冽的渗人,显然很是恼火圆寂坏了他的计划。   顾惜年二话不说,直接挡住了大神官的视线,用身体牢牢的锁住了这个方向,不让他有机会,将怒火发泄在了圆寂的身上。   “空寂寺的和尚,能出得山门,行走在外,个个都是背负着宿命而来。阿年,你与他莫要纠缠太深,将来可能会对你不利。”   小和尚尖叫:“你放屁!”   顾惜年冷哼一声,但还是把路给挡的更严实,严肃的戒备着,以防止大神官会突然推开他,而直接拿门外的圆寂撒气。   “我的事,我心里边自是有数,不劳烦神官担心。”   她盯着大神官那双宛若会说话的眼眸说道:“您下山一趟不容易,怕是也不方便久留,不妨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嗯,本座是来接你的,阿年,随本座去云顶天宫吧。”   顾惜年满是疑惑:“为什么?”   “这是你的命。”大神官的手指,点了点天空的方向:“从你出生时起,便定好了的命运,所谓天命不可违,瞧,你在京中,早已嫁为人妇,本该困于王府之内,此生此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也像是折了翅的彩凤一般,再不能翱翔于空。可是你,生生的将自己的命运打破,本座对你,非常感兴趣。”   顾惜年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话。神官,我不会跟你走。”   “怕是,由不得你。”大神官眨了眨眼。   “看,所谓的叙旧,只是撕破脸之前的伪装罢了,我就猜到会是如此。”顾惜年收敛了眉目,“我顾家人,天生一身硬骨头,说不行的事,不行就是不行,你若为难我,便是鱼死网破,我也要和你拼到底的。”   大神官竖起的拇指:“不愧是顾鹰的女儿,这一点,跟你那个爹,真是一模一样的……讨厌呢。”   ------------ 第226章 讽刺假神仙   “行事做派,但求无愧于心,至于别人喜欢不喜欢,与我何干。”   顾惜年神情之间,已然满是警惕。   不确定颜汐什么时候会忽然翻脸无情, 便只能时刻戒备。   颜汐回道:“阿年,你不乖。”   尾音一落,他已出手,速度极慢,手臂就那么直直的朝着顾惜年探了过来。   顾惜年觉得自己能够躲的开。   可她真的去尝试时才发现,不管她躲闪到了哪里,那只手都仿佛是会如影随形一般,始终跟在了她的身后。   大神官的武功,简直是深不可测,他带来的压力感,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一招结束。   顾惜年败了。   她闷闷的吐了一口血。   “好了,别玩了,随本尊回去。”   ……   房顶上,被小和尚砸出来大窟窿,成为了一条便捷的通道。   颜汐揽着顾惜年从上方离开,高飞高走,等到外边的人发觉时,他已经离开了老远。   再想追,连人影都看不到了,这还追什么追。   “怎么办?大姑娘被他给抓走了。”珠玉已经急的哭了。   “他既是带着主子离开,而没有当场下手,必定是心里有别的计较。别急,一定不能急,我们要想出管用的办法来。”琼宵脸色铁青。   震华冲进了房间之内,不多时,身上背着一只小竹篓。   她指了指半山腰处的云顶仙宫:这里的路,我很熟,我先从后山追上去,你们在这里慢慢想办法。   不等琼宵和珠玉做出反应,震华就已经一路小跑的走掉了。那几个神色颓然的匪贼本来因为大神官的出现,已变的非常的得意洋洋,眼底里全都是倨傲,仿佛是胜券在握,重新拿回了先机。   没想到,大神官带着顾惜年,直接走掉了,根本没有要管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震华追了上去,这几人下意识的便想拦住大门口,阻止她前行。   震华扬手,便是一把毒粉。   几个匪贼惨叫着,倒了下去,捂着脸,抱着腿,弓着身……全身无处不疼,但又说不明白是哪里在疼,手按到哪里,都感觉不舒服,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震华,你等等。”珠玉跟了几步,却被琼宵给拦住了。   “你拦不住的,随她去吧。我们这儿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筹划,她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不如让她跟在大姑娘的身边,或许在关键时刻,能管点用。”   “那个男人,他不是钦天监的大神官吗?为什么他会冲着咱们主子下手?他难道不知道,咱们主子是亲王妃,他惹不起!”这个时候,珠玉想起来了顾惜年的另一个身份来了。   不管顾惜年和她们这些下人们是不是认可,她的的确确是唐王府接入门的亲王妃无疑。   颜汐身上可是有品级在的神官,况且他还是东盛国的神官,朝着顾惜年下黑手,这种可能性也是不大。   若是真的想来狠的,带走了顾惜年,又怎么会放过她们这些下人呢?肯定是要灭口的。   琼宵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担忧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   “咱们收拾一下,也上山吧。”   “什么?”珠玉惊讶极了,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咱们是主子的手下,主子在哪儿,咱们自然要在哪里,这件事还需要有疑惑吗?”琼宵冰冷的瞪了一眼过去。   珠玉打了个寒战:“别生气嘛,人家只是问问。”   “他是东盛国的大神官,我就赌他不敢挑衅唐王,更不敢挑衅边城三十万顾家军之威。”琼宵攥紧了拳头。   珠玉叹了口气,有心想要提醒一句,唐王虽是解了毒,却也给了大姑娘一纸放妻书,严格来说,两人已经是没有干洗了。至于边城的那三十万军将,如今是在谁的掌控之中还未可知,未必真的能成为大姑娘的助力。   她心里是如此想,但也并不敢说出来找打。   “和尚,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云顶仙宫?”珠玉开口问道。   圆寂并没有回答。   珠玉疑惑的望了过去,却发现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小和尚,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圆寂呢?”   琼宵回道:“早就走了,追着大神官一起去的,你竟然没发现?”   “什么时候的事?明明刚刚还在。”珠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小和尚离开的画面。   “你啊,沉迷金银,武功都荒废了,等碧落回来,她一定要罚你的。”   被琼宵瞪了一眼,又想起碧落操练人时是多么的凶,珠玉瞬时整个人都蔫了。   此刻也不是求饶的时候,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   干脆抓紧时间进去收拾。   出得门来,昨夜服下了毒药的二十四人里,有两个小二抬着食材,走了进来。   面有不满,可见了琼宵等人还得陪着笑:“几位姑娘,这是要出去?”   “嗯。”琼宵冷淡的应声,“接下来就不用送食材过来了。”   “请问姑娘们是打算去哪儿?离开的时间比较长吗?”店小二们已经快要绷不住情绪了,脸上的笑容几乎已是撑不住了。   “我们是去云顶仙宫。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要看你们的大神官什么时候放了我们主子了。”琼宵的眼神尖锐,像是能够将人看穿一般。   店小二头皮发麻:“你们去山上了,我们身上的毒……该怎么办呢?不如,先把解药赐下吧,这么多条人命呢。”   “你们一出门,便把消息送到了云顶仙宫之上,连大神官都召唤下山了,还真是好大的能量。既然是做出如此选择, 便是你们自己不想要命,还想要解药?猪油蒙了心吗?”   琼宵平素里最是沉静,这会儿突然说出了这么多话来,明显是被惹急了。   两个店小二的神情愈发的紧绷,才想要解释,却发现环绕在琼宵身边的女侍卫们,个个抽出了武器,眼神眼沉,随时可能要动手。   昨夜已是见识过了这群女子的厉害,店小二顿时连反抗都不想了,连连求饶。   女侍队护着琼宵与珠玉,翻身上马,一行人沿着山间的土路,朝着云顶仙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而同一时刻,顾惜年与颜汐坐上了悬崖边上的竹篮,正由一根粗绳拉扯着,朝着正上方移动。   “小镇上的信徒都传说你成仙了,怎么?当了仙人不就会腾云驾雾了么,还需要跟凡夫俗子一样坐这种竹篮子?未免也太有损你的身份了。”   进了竹篮,达到一定高度,颜汐也不担心顾惜年会跑了,便放开了她。   顾惜年呢,跑不了的情况下,干脆开启调侃模式,开口不留情面。   颜汐并不气恼,人在他手上,他占据了主动,几句讽刺伤不到他。   “再聒噪,丢你下去。”   ------------ 第227章 故弄玄虚的大神官   “还说什么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见面先花里胡哨的来了个神官赐福,虚虚假假的让人看了好不顺眼。现在多好,直接翻脸,胜在真实。”   竹篮极大,但只是以绿竹裹在篮子的外围,内部用的材料还是选用极其坚固的木板,很坚固也很稳当。   顾惜年一上来便选了个边缘的位置,坐的离颜汐远远的。   “喂,你抓我去云顶仙宫做什么?还亲自跑下山来抓,我顾惜年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脸面了?”   颜汐把帽子戴好,顺便把帽檐上的白纱全放了下来,遮挡住真容的同时,也隔绝了与顾惜年之间的视线相对。   当然,顾惜年的那些的带刺的话,他只当是全没听到了。   顾惜年当然是没自觉的那个,颜汐越不想开口,她就不安分。   “我爹死在了战场上,我五个哥哥也全都不见了,我娘和我弟失踪了好几年,现在我们顾家也没什么人了。就算你把我抓过来,你的目的怕也是很难实现,因为没人会在乎,就算你要赎金,也找不到地方,顾家可拿不出来这份儿银子,我那几个嫂子嘤嘤嘤的哭几声后,就能接受顾惜年死在匪贼手里边的这件事了。反正,顾家这两年办丧事都习惯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什么打紧的。”   “本尊不缺银子。”颜汐语气紧绷。   此刻脑子里想的大概是,要不要找点什么东西,直接把她的嘴给堵上。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她的话是这么多呢?   一旦开口,连珠炮似得说个不停。   哪怕他已摆明了是不想听,她却依然固执的坚持自我,先说爽了再说。   顾惜年搓了搓手:“那你就是要拿我来威胁唐王喽?如果是这个想法,我劝你也放弃了吧。你刚刚也说了,我本来应该是像折了翅膀的鸟似得被困于王府内,这辈子都甭想离开,可现在我不止离开了,还出现在你面前,那你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颜汐就那么沉默着。   顾惜年揭晓答案:“那是因为,唐王他给我一纸休书,让我离开了王府。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只是荣辱祸福再与唐王府没有任何干系。”   她耸了耸肩:“若你打算拿我去要挟唐王府,我劝你也省了这份心思,没用的,人家可不会搭理你。”   颜汐的目光,隔着帽檐上的白纱,准确的锁定了她。   顾惜年微笑:“很意外?但我所讲的全都是事实。”   “那是他的损失。”颜汐感叹。   “什么?”   这种回答,顾惜年一时没懂。   竹篮行至高处,从峦山一侧鼓动过来的风声,让整个篮子都摇摇晃晃的。   大神官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飘忽不定。   “你是他命里的……”   后边几个字,顾惜年虽然很是精力集中,却也没有听出来是什么。   竹篮跟着剧烈一晃,有人恭敬的低呼:“神师,您回来了。”   颜汐迈步而出,一排十二、三岁的童子,位列两旁,恭候他的回归。   顾惜年往竹篮的深处挪蹭了一下,并不愿意跟着下去。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梳着双团子发髻的童女,冷冰冰的催促:“快下来,莫要让神师久等了。”   顾惜年瞧见童女们稚嫩的面孔,便忍不住叹气了。   多年来,神殿这边还真是各种坚持不懈啊,伴在大神官身边的永远是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一个个的对大神官是超级迷恋,眼睛里都泛着几分炽热的光芒。   “骗不倒大人,骗小孩子倒是顶呱呱。”   顾惜年的腹诽,还没落地,就见不远处,一大片来自四国各地的狂热信徒,正匍匐的跪坐在神庙大门前的空地之上,他们或是闭目喃喃,或是朝着神殿的方向不停叩拜,前来至此,各有所求,但他们脸上的期待却是极其相似。   虽是无语,但顾惜年还是改了口:“好吧,男女老幼一块忽悠,钦天监到了你这一代,影响力算是达到了一个高度了。颜汐大人,您太有出息了。”   “不得对神师无礼。”一个童女听到了顾惜年的话,顿时怒目而斥。   “我就无礼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呢?”顾惜年碰巧也是桀骜不驯的主儿,怎可能会由着一个小童女跟自己耍横。   那童女竟是二话不说,手里的戒鞭,直接冲着顾惜年抽了过来。   顾惜年抬起手,直接抓住了那只鞭子,手指上瞬时涌出了许多血滴,顺着那银色的戒鞭一滴滴的落了下去。   剧痛的感觉来袭,反而将顾惜年体内的好战神经全给刺激起来了。   她攥住,手臂上陡然用力。   童女踉跄了下,瞬间便感觉到了一股大力来袭,她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朝着顾惜年“飞”了过去。   “功夫这么差,你凭什么伴在大神官的身边?”   一道白影,突然在两个人之间,横了过来。   是一直站在颜汐身后的那名童子,袖口上的云朵用的是金色的丝线,地位显然是很高的了。   他亦是朝着顾惜年怒目而视,出手挡住了顾惜年,将那出言不逊的小童女给救下去了。   “喔?还有师兄护着呢。行,来到此间,你们人多,人多欺负人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顾惜年语带感叹。   她展开手掌,将已经刺入了掌心的鞭子,硬是“撕”了下去。   叮咚一声脆响,鞭子掉落在地。   手掌里的鲜红颜色,委实刺目。   颜汐发出了一声叹息。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声音,神殿内来迎接的所有童男童女,竟是齐刷刷的站直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舒展一声。   自然也包括刚刚挥鞭的小童女和心急冲上来救人的那位大师兄了。   他们本来是打算好好的教训一下顾惜年的。   突然之间,两个人就齐刷刷的站直了身体,僵硬的保持着之前的姿态,一动不再动了。   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已经跨步走上的台阶的大神官,竟然转头,走了回来。   他的脚步,每一步都轻盈的好似身体完全没有重量,反又让人不自觉的担心,他可能会在什么时候,踏风而起,悄然远去。   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他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怎么可以,伤的这么重?”   他感叹了一声,仿佛是极为的心疼。   顾惜年想要收手,不让他碰触自己。   颜汐忽然用另一只手,覆住了她的伤处,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他将手挪开来。   下边,很多信徒发出惊讶的呼喊声,而神殿的童男童女们却是吟唱起了歌谣,赞颂着神迹。   只见之前还满是鲜血的手,此刻已是秀美白皙,再看不见一条伤口,就跟没有受过伤一样,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顾惜年接下长鞭,被刮的一手伤一手血,那可是许多人亲眼见到的。   眨眼睛,手掌恢复如初,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之。   必然只能称之为神迹。   “神师太厉害了。”   “果真是仙人呐。”   “请神师垂怜,救救我儿子吧,求神师垂怜……”   “神师修得大神通,令我辈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   顾惜年使劲的眨了眨眼,嗯,她看到的也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掌。   可是,这手上传来的痛意,是做不得假的。   她还痛着,痛的非常厉害。   她的伤,根本没有凭空消失。   只不过,大神官是用了一些法子,遮挡住了所有人的眼睛,让大家暂时对伤口视而不见了而已。   “旁门左道的障眼法,玩的很是熟练嘛,看来,得道成仙是假,故弄玄虚是真。这……我可就放心了。”   ------------ 第228章 舍脂女神像   大神官抬起手,轻轻的向远处挥了挥,算是回应他的信徒们热烈的呼喊声。   但顾惜年却听到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放心什么。”   “玩的是旁门左道的障眼法,便说明你还是凡人,离成仙还远着呢。”   大神官在前边走,顾惜年拢着手,缓慢而安静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坦白说,我还真没把握去对付能飞升上天的老神仙。不过,若是个装神弄鬼的普通人,总是能想办法干掉的。”   “阿年,听你这样子说,我真有点伤心。”   说是伤心,实则威胁。   顾惜年甚至还听出了他话语里咬牙切齿的恼怒。   “你伤心,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的信徒。”   她抬起手,翻过来,看过去,甚至还攥了攥拳头,除了剧痛之外,顾惜年捏到了满手的潮湿。   那是,被自己挤出来的血,还带着一股血腥味呢。   偏偏她的眼睛就是不肯承认这件事,展现给她看的,依然是一只完好无暇的手。   “不得不说,这幻术是相当的厉害,疼痛都破除不了,大神官就是大神官。”   颜汐弯弯翘起了嘴角:“是啊,本尊一直很厉害,要不然怎么能做你爹娘的好友呢?”   “这话可别在晚上说,不然被我爹听到,非要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我爹半夜化成厉鬼来找你吗?”   颜汐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跟顾惜年聊天是件极为有趣的事。   至于顾惜年心里是不是同样如此觉得,坦白说,他完全不在意。   进得神殿的大门,立即有白衣童子们合力,将那两扇极大的门,牢牢的关紧了。   颜汐取下了帽子,随手交到了一旁距离自己最近的小童女的手上。   他出门半天,神殿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需要处理。只见那些年纪较大的仙童和玉女依次走了过来,到颜汐的身畔,躬身低头,密语几句,得到指示后,立即行礼离开,非常的有秩序。   顾惜年便趁此时间,从内部观察起了云顶天宫。   悬挂于大殿的匾额上,的确写的就是“云顶天宫”四个大字,还是东盛国皇帝的亲笔手书,落款出加盖了玉玺,彰显了此间的尊贵奢华。   然而,来自四国的信徒,却是一致将此间唤为云顶仙宫,此间修建于峦山之顶,周围终年能看到云海滔滔,随处可见的风景,都宛若是九重天上,唤作仙宫,确有那么几分名副其实的感觉。   除此之外,神殿内的围墙也比普通的庙宇、道观所建的尺寸要高上许多,墙壁之上绘有祥瑞异兽的浮雕,个个分明,栩栩如生,接连看下来,并没有重复的,竟全都是出自来自四国的雕刻名家之手。   再见神殿之内,供奉的是一尊女神,看介绍才知,这女神名唤舍脂,原是神话之中阿修罗王的女儿,生得世间少有的绝色容貌,配与天帝为妻。求子、求姻缘者,可诚心跪拜于脚下。   顾惜年心无所求,并不跪拜。   她背着手,正面直对,那足足三丈高的女神像,委实是太过震撼。   顾惜年的心里边竟生出了一种渺小之感。   单是进来这么一小会,她已惊讶的发觉,颜汐在这座云顶仙宫之内,洒下的心血是相当的多。   同时也代表,他所求之目的,必然是不小。   还在瞎捉摸,她忽然听到颜汐声音,从身边极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他说:“阿年,你随我来。”   ------------ 第229章 宛若在梦中   顾惜年从恍惚之中回过神,发现颜汐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她动也不动。   那些仙童、玉女便朝向她怒目而视,好似她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似得。   她依然不动,挑衅意味十足。   于是,那些仙童、玉女们便个个都裹着一层“仙气”,朝着她涌了过来,推推搡搡的,硬是将她送到了颜汐的身旁。   颜汐执起了她的手。   如果单单是去看他那满是仙人之姿的俊逸面孔,倒是觉得还有点情谊款款的错觉,并不会特别排斥。   可若是不小心想起来,这人都不知活了多大岁数了,从她被爹爹抱在臂弯里做小奶团子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而现在却依然顶着一张不老的容颜摆出这番姿态,那么,所有旖旎的感觉,很自然的便消失掉了。   他捏着她的手腕,硬是展开来。   旁边的童女将一只白玉瓶送上,颜汐接过,在顾惜年的手掌心里倒了倒,一层白色的粉末飘了出来,均匀的落在她仍是疼的火辣辣的肌肤之上。   一股冰凉的感觉,轻轻的蔓延开来。   顾惜年再望过去时,看到的已经是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掌。   大神官布下的幻术,消失掉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又是做了什么才消失的呢?她似乎完全想不起来。   眨眼之间,那些看不见却能清晰的感觉到的伤口就又回来了。   甚至为了确定一下,顾惜年又想蜷起手指,攥个拳头试试。   颜汐及时制止了她。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要三天,伤口才会彻底好,在此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另一个童女送上了干净的布条,颜汐亲自拿了,耐心的将它一圈一圈的缠在了她的手掌上。   直到所有伤口都看不见了,颜汐才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样不就好多了吗?”   顾惜年抽回了手。   “多谢。”   “阿年,在本尊面前,你无需客气。”   顾惜年抬起手,捏了下站着离她最近的那个仙童,这位她是认得的,刚刚童女拿鞭子偷袭她时,就是这位仙童大师兄突然跳出来,急的想要对她出手呢。   恰好现在他站的也是最近,顾惜年干脆拿他下手。   大师兄疼的咧了咧嘴,没有发出声音。   顾惜年摇了摇头:“ 我就怀疑这是个梦,果然是如此。如果不是梦,大神官怎么会突然间像个好人似的,替我治伤了呢?也是,如果不是梦,这仙童怎么不知道疼呢?这就是在梦里。”   “我很疼。”大师兄郁闷的说。   “不,你不疼,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不出来疼。”顾惜年摇头,替他否认。   “你想知道是不是做梦,得去拧你自己,你自己觉得疼,那才是真的感受。拧我做什么呢?反正我不管是说疼还是不疼,你都是不信的。”大师兄在云顶仙宫之内,地位很高,一直以来也很是受宠。   就连小神官见了他,那也是礼遇有加,十分的恭敬。   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若不是瞧出来大神官对待顾惜年有点与别人不太相同,他是绝对不会忍耐的。   ------------ 第230章 仙宫禁地   顾惜年并不理会那个大师兄的不满,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颜汐的身上。   右手抬起来,颇有些疑惑的一直盯着看。   翘起的嘴角,噙着的是一抹莫名的嘲讽。   “大神官,你突然摆出这番慈爱的姿态又是给谁看呢?这神殿之内,也有你的信徒吗?”   “阿年,你的敌意太深了,这不好。愤怒和不满,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分辨不出善与恶,也感受不到温暖与慈爱。”   他一副“你误会我了,但是我不与你计较”的神情。   吩咐那个大师兄领着顾惜年下去,并且给她安排好了住处。   也没有要提防她可能要逃走的准备,把她掳回来后,就随随便便的往云顶仙宫内一扔,就不去理会了。   大师兄的眼底里布满了不情愿,但大神官的命令还是要听的。   “你随我来。”   他吩咐了一声,就率先往一个方向走去。   顾惜年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去逛。   嗯,初来乍到,此间风景独好,若不去思虑太多,倒是个游玩的好去处。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她还是要把云顶仙宫彻底的逛一逛,顺便瞧瞧内部的结构为何,心里边会有点数。   毕竟还是得琢磨怎么从这儿离开,此事还需靠自己去筹谋。   走出了老远,才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是大师兄发出来的,这小子才发现顾惜年根本没跟在自己的身后,一个人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警告之词,结果顾惜年压根没听到。   “谁让你乱跑的?”大师兄追了过来,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他追随大神官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是顾惜年这般不服管教之人。   “颜汐没限制我行动吧?”   大师兄怒目而视:“你怎敢直呼神师名讳。”   “他都没限制,你管得着我吗?再说,就是他限制了又怎样,难不成我就会听了?他是你的神师,与我无关,在我眼里,他就是颜汐,仅此而已。”   大师兄气的一口气憋着了那里,上不上,下不下,他的手上也捏着一把鞭子,就跟在神店门前对顾惜年出手的童女手里拿的一样,金柄银鞭,鞭子里缠着倒刺,是神殿司掌刑罚的人员才会有的。   可那童女敢抽顾惜年一鞭子,以惩罚她的不敬。   大师兄却是不敢贸然出手。   因为他已经亲眼瞧见了大神官是如何纵容着顾惜年的种种不当行为,甚至连顾惜年的伤口,都是大神官亲自上药,亲手包扎。这份特别,足以让大师兄心生警惕。   哪怕他是被顾惜年没有规矩的行为刺激的一肚子火,却也只能强忍着,与她好说好商量,希望她能够不要那么无礼,不遵守云顶天宫的规矩。   顾惜年沿着台阶,一路向上而行。   舍脂女神的神殿背后,修建了一座更为巍峨壮观的神殿,供奉的是一对双生子。   左边的神子面目慈悲,目光怜悯,注视着信徒跪拜之处。   右边的神子怒目而视,神情狰狞,手捧火焰,同样注视着信徒跪拜之处。   据说,这是舍脂女神与天帝所生的一对儿子,各有神通,法力非凡。   求财、求平安的信徒最喜欢供奉的就是他们了。   顾惜年只是瞥了一眼,并不停留,从双生子的神殿之内穿行而过,又沿着台阶往上走去。   云顶天宫依峦山而建。   供奉神祇的三座大殿,也是一座比一座高。   台阶极为陡峭,普通信徒都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而上。   而修习轻功的神殿中人,似是早习惯了上上下下,爬起楼梯来,脚步轻快,轻松飘逸,真似是神仙宫阙,到处都有仙境缥缈之感。   “这个颜汐,还真是没少在表面下功夫啊,神殿修成了这样,还要抓紧时机,动不动再给那些信徒们表演一下吹仙气治伤口,那么多人相信了所谓的‘眼见为实’,还不到处给他宣传了。”   她摇摇头,有点服了这番心思。   顾惜年的轻功是顾鹰教的,但陪练的人却是顾家的五位少爷,后来被段小白和护龙卫的人,狠狠的磋磨了一通,早已跨越到了一个极强的境界。   像大师兄这般在云顶仙宫内生活了好几年的人,爬起山上的石阶,速度都没有她快。   转眼间,已被甩出了老远。   “喂,你等等,别那么快。”大师兄越是着急,反而越是撵不上,急的直喘大气。   顾惜年根本没听到似的,她已踏过了最后一步,脚步踩在了另一座神殿前的平台之上。   回首望去,整个峦山,尽在眼底。   她的脚下,甚至已踩踏着云雾,每一步都有腾云驾雾之感。   眼前的神殿最大,也最是壮阔。   里边供奉的正是天帝帝释天。   只见帝释天的手中,执掌着一把巨剑,他盘膝而坐,双眸微闭,但眼眸之间似乎还有精光迸射,悄悄的观察着人间的动静。   整座神殿之内,莫名的有一股杀气在流窜。   顾惜年撇了撇嘴,“古怪至极。”   四国子民,各有信仰。   或佛,或道,又或是土地公公,狐仙蛇仙这些……   可顾惜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座神殿。   不隶属于任何派别,又不像是临时拎出来凑数骗人的感觉。   天帝的神殿之后,仍有台阶,通向峦山的最高处。   顾惜年已走到了这里,自然不可能止步于此。   她在神殿内围着那座天帝神仙绕了一圈,在帝释天的攥着的神剑那儿看了好几眼,总觉得眼熟。   “段小白用的也是重剑啊。”   又沉又大,挥舞起来极其的费力。   但用的习惯了,威力也是极强。   颇有些力敌千军的气概在。   “嗯,原来段小白跟帝释天是师出一门,厉害厉害。”   调笑了几句,她不便不再停留,再次往上而去。   大师兄此时才追到了天帝殿的殿门前,他是跟着顾惜年一路爬上来的,几乎没有停歇。   再是习惯了在神殿内走上走下,可也没有像是走的这样快的,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来不及。   他还在四处搜索顾惜年的身影,到了殿后才发现,她都已经爬台阶爬到了一半了。   顿时,大师兄急了。   “喂,你下来,不准上,那边是仙宫禁地!是禁地!”   ------------ 第231章 一答一问   仙宫禁地?   顾惜年听到了,反而觉得有趣。   她又不是云顶天宫之人,不受这边的规矩所管,想要去哪里便去到哪里,   不说是禁地,她反而没兴趣呢。   脚步不自觉的又加快了几分,来到了高处,她还回过头,朝着大师兄挥了挥手。   大师兄竟然还停留在台阶最下方,离的远了,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也能猜出,他必定是情绪不大好,急的大吼大叫,还直乱跳。   所谓禁地,对于大师兄的约束是相当的强。   他连一个台阶都不敢碰。   当然,没人在后边追着聒噪,顾惜年也乐得轻松。   到了顶部,触目所及,竟是一棵巨大的树,枝丫快要覆盖整个山顶,满树的飞花,随徐徐清风,洒落粉红色的花瓣雨,美到令人屏息。   这峦山之巅,山高风大,怎么会有这种仙人境地。   此间带给人的感觉就只是温暖,似有缥缈的仙音,悠悠荡荡,在耳边不停的浮现,听之又觉得心神安宁,似是能将人间种种坎坷,全都放下了。   顾惜年忽的想到了父母和五位兄长,情绪竟也是不再有半分波澜。   从前种种意难平,在此间竟全成了不足道起的小事。   “呵,又是幻术。”顾惜年摇了摇头,“大神官的幻术,已是出神入化,怪不得峦山周围三百里,都在传说你已是得道成仙,我服气。”   心里边明知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可是她的眼睛、鼻子、耳朵,甚至是浑身的皮肤,都在告诉她,她此刻就是踏入了仙境当中。   呆的久了,怕是自己也会随之而迷失了吧。   花树之下,盖着一间小小的木屋。   一门一窗,门前一拢田,栽种了许多草药,引来彩蝶飞舞。   门,打开了。   才在舍脂神殿内分开的颜汐,竟然比顾惜年还要快,直接就到了山顶之上。   “阿年,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徐白没告诉你,这儿是云顶天宫的禁地,你不该来的。”   顾惜年背着手来到花树之下,她仰起头,朝着正上方看。   花树之上,是大团的云,隐有祥瑞的光芒透出,人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场景。   “我本来也没打算来这儿,是你亲自跑下山,把我抓来这里的,不是吗?”   她绕树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了颜汐的面前,“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觉得云顶仙宫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你不想让我去的地方,大可以设个障眼法,不让我看见不就得了。大神官,你连周围的如梦幻境都能造的出,还有什么难得到你呢?”   颜汐的神情沉静,长发已然散开,就那么顺直的披在身后,眼底是一整片无人可扰的不惊、不慌、不乱。   “你啊,小时候的调皮,长大了依然不变。”他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模样。   转身回到屋内,捧出了一套茶具。   就连烧水的小炉也一并提了出来。   而后,他坐下,亲自烧水、刷杯,沏茶。   每一道工序,都是做的一丝不苟,认认真真,直到茶香四溢时,他才道:“阿年,过来,喝杯茶。”   顾惜年听到了这道声音,蓦地一愣。   颜汐的神情姿态,言语表情,都与记忆中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么看着本尊?”颜汐一笑,竟是比那一树繁花还要灿烂几分。   “看见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令顾惜年心底里所有的戾气,尽数消散了去。   他的茶杯递到了她面前,原以为,她不会接。   却不想,顾惜年伸出了手,轻轻的捏着,“这茶香的味道,是那一日我爹娘去钦天监找你时,你煮给他们喝的。”   颜汐的眼底,奇异之光闪烁的更加重了几分:“时隔十几年,你竟然还记得。”   “平时记不住,但现在,闻到了这茶香,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品着茶,仿佛已是沉醉在这样的氛围里。   颜汐问:“你不是说,本尊让你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顾惜年把一杯茶全喝了,才道:“我娘。”   “你娘!”   听着他那诧异的语调,顾惜年十分肯定的点头:“你召唤我过去时所用的语气,与我娘喊我的时候特别相似。大神官,你的脸,不见苍老,时光流逝却总没有变化,这也是幻术吧?”   颜汐不应,只是帮她填满了茶。   顾惜年忽的盯紧了他:“大神官,你不会……就是我娘吧?”   颜汐一口茶水,喷出了老远去。   想他每天撑着仙风道骨的气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已习惯了仙人做派。   像是这样控制不住的破了功,近二十年来,还真是首次。   “本尊是男人。”咬紧的牙根里,足以透彻的释放出了他对于这个猜测的抗拒。   “在你这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眼睛会骗人,耳朵也会骗人,我可分辨不明白。”顾惜年摇了摇头,“幻术用到了这般程度,足以以假乱真,我早决定了放弃去猜测是真是假,便随它去吧。不过,大神官,我真的很希望你就是我娘。”   颜汐华丽丽的呛到了。   他直接把茶杯给放下,决定不在与顾惜年聊天说话的时候做喝茶这个动作,免得她东来一句,他喷了,她西来一句,他呛了。   太太太有损形象。   “我娘失踪很久了,听说是回京路上,遭了贼人,她躲闪不及,带着我弟弟从悬崖上驾着马车冲了下去,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神官垂眸,闪烁的眸光里有被牵动着的情绪。   “你不是会占星算卦吗?连皇帝都十分的相信你说的话,认为你是上达天听,下通鬼神,是待在人间的活神仙。所以,你掐指一算,应该就知道我娘和我弟在哪里吧?”   大神官神情像是定了格似得,不管顾惜年怎么说,他就是没什么反应。   “我娘是生是死,你总知道的吧?”   顾惜年揪住了这件事,便不肯放过他了。   一而在、再而三的追问下去。   大神官叹了口气:“阿年,喝茶吧。”   顾惜年忽的现出了一丝冷笑:“颜汐,你的确是知道我娘在哪里是吧?当年的事,是你派人做的吗?”   ------------ 第232章 段小白追上来了   “不是。”   大神官的语气斩钉截铁,毫无犹豫,不容置疑。   “我娘,她还活着吧?”   顾惜年又换了一种问法,但问题反反复复,依然是同一个。   “阿年,喝茶。”已经填满的茶杯,又加了一些,直到茶水外溢而出。   他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可有时候,不应不答,何尝不是另一种确切的答案。   “我知道了。”顾惜年的心里边,陡然升起了一丝激动。   “你并不信任本尊所说的话,纵然本尊告知于你,你会信吗?你从内心深处在怀疑,如此获得的答案又能有什么意义?”   顾惜年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于是,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她问:“你带我来这儿,真正目的是什么?你是怎么确定,来到峦山脚下的人是我?”   大神官掐了个法印,一派仙气飘飘。   顾惜年懂了他的意思,但很是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这儿什么都是假的,你还要我相信,你有未卜先知之能?颜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能告诉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不能告诉我也可以干脆不说,反正我总是有自己的办法去弄清楚。”   “你与你娘,真的很像。”大神官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大约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会说这样子的话出来。   脱口而出后,整个人便怔怔起来。   一夕之间,时光好似飞速的流转回到了过去。   大神官端起茶碗,似饮酒一般,一饮而尽。   “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自去吧。”   顾惜年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便迷迷糊糊的犯困,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   而另一边,在峦山脚下, 琼宵、珠玉等人领着女侍队,正在寻找登顶峦山的道路。   此间山势险峻,信徒们也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上下,除了用双腿来爬之外,马匹、车马、小轿等等,皆是不很方便,也容易发生危险。   “云顶仙宫建的这般气势恢宏,如果只是靠着人力,将宫殿内日常所需要的用度一点点的向上搬抬,必定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我推测,通往云顶仙宫的路必是不止这么一条。”琼宵抬眸,望向的峦山的高处。   震华在一旁,使劲的摇了摇头:她之前是在无名小镇内停留,期间并没有机会到云顶仙宫去,所以对于该如何上山,也全是听别人说的而已。那些信徒,为了表明自己的虔诚,很多甚至是一走一跪一拜的去到上边,至于其他的捷径,他们哪怕知道,也不愿去走,本就是心有所求而来,若是还想着省力气,这本身便是心意不坚定。   “那就只能准备下马爬山了,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找路了。”珠玉将她的金算盘放在了随身背着的小皮包内,活动活动手脚,做出了准备。   突然间,震华的手,指向了远处,着急的想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望过去时,只见有一队人马,黑衣长衫,头戴斗笠,皆是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这个方向奔袭而来。   这些人的脸上,皆是以黑巾蒙面,遮挡住了真容。   “警戒。”琼宵冷声下令。   身后的女侍队,瞬时分为三组,以琼宵、珠玉和震华三人为中心,将她们护在了其中。   转眼之间,那一队人走近了。   为首的是名女子,她摘下了黑巾,抬眸对上了震华的眼。   尽管黑巾之后,是一张玄金打造的面具,遮挡住了整张脸的大部分面容,琼宵依然是一眼认出了她,不由的惊喜道:“银觉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银觉的神情一松,目光整只女侍队内迅速的寻找:“我要见王妃。”   琼宵面色微变。   银觉感到了不对:“王妃在哪儿?”   在银觉的背后,又有一人,来到了跟前,与她并排站好,等着回答。   “王妃……被云顶仙宫的人给带走了,她在那里!”   顺着琼宵的手指望了过去,是峦山之巅的那一处琼楼玉宇,阴沉沉的午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可依然能看到仙宫的宝顶所反射出来的光芒,异常的夺目。   “那里不是大神官静修之所吗?钦天监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唐王府的当家主母不敬。”银觉咬着牙根,气汹汹的问,“是哪个对咱们王妃出的手?你们几个是在王妃身边护卫之人,就是这样子护卫的?主子被掳走了,你们却还站在此处?”   琼宵等人被如此质问,心里边也是有极重的火气,但又无法开口反驳。   只得道:“出手的人,正是大神官本尊,他的武功太强,我等……不是对手。”   事实上,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顾惜年就已经被带走了。   回想起来发生的那一幕,每个人都感觉到十分的不真实。   要怎么去解释,有那么一瞬间,每个人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定”在原处。   直到大神官带着顾惜年从视线内消失,她们才能得以正常的活动身体。这一幕景象,诡异至极,直到现在,她们都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护主不利,回府后去领罚吧。”银觉才不会听这种辩解。   琼宵等人面面相觑,不太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唐王,不是已经写了放妻书给她们家大姑娘了吗?银觉这又说要她们回府的时候去领罚?回的是哪个府?领的是谁的罚?   不等发问,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道:“银觉,这里交给你,我要先行一步。”   段小白?!   琼宵、珠玉和震华敏感的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   但段小白压根没有多理会她们,翻身下马,背着他的剑,便沿着山路向前奔走而去。   他的动作,比山林里的孤狼还要敏捷些,没用多久,便在众人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圆点了。   “西边还有一条林中密道,可骑马至山巅,你们随我来。”银觉下令。   早有人将段小白留下来的马匹带着,朝着一旁而去。   琼宵等人简单的沟通之后,便决定与护龙卫同行。果然,可以骑马上山的那条密道,需要绕很远的路,她们已是加快了速度,但依然需要不少时间。   选择爬山的段小白,应是比她们更早到达才是。   琼宵与珠玉走在队伍之间,抽了个空档,珠玉不解的问:“王爷……不对,是段小白……他是什么意思是?怎么又换上那副行头追上来了?”   “嘘,喊他段侍卫,甭管他是打的什么主意,随他去吧,我们只需假装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可,一切都交给主子去决断,在此之前我们不要给主子惹麻烦。”   珠玉和震华一齐点了点头。   而此时,顾惜年缓缓的睁开了眼,茫茫然的看向了周围。   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自己这是在哪里?   ------------ 第233章 小和尚找过来了   很快,她回忆起了晕倒之前的事,天帝殿后的禁地,那才是大神官颜汐真正的清修之所,她去到了那里,见到的全都是真真假假的幻象,然后,她一直在追问她娘的去处,颜汐避而不答,最后竟然干脆弄晕了她,送到了此处。   “有趣。”   顾惜年翻身坐起。   她的身上,早已换上了一件白裙,袖口与领口皆是金线纹绣出来的云朵,但与那些仙童、玉女和童子童女们所穿的都不太一样,看上去会显得更加华丽一些。   衣服换了,她的长发也都散开了,只用一根黑色的绸带,随意拢好。   至于随身携带的武器,早已不知所踪。   唯一给她留下的,是那只钗。   小和尚说,这是鬼匠人五彩所制。   这个鬼匠人的传说,在江湖上传的到处都是,当将一个人,推崇为神匠的层次,经他手所制出的任何物件,都透着一股神秘的意味。   这只钗,美则美矣,但要说有什么特殊,顾惜年是看不出来的。   她抬起手,自己将黑发挽起,以宝钗固定。毕竟这是她娘留下来的,无论什么时候,顾惜年都不想丢掉。   出得门外,确定她仍是身处在神殿之内,头顶上方有大团的黑云,或许是山顶距离天空太近的关系,她都能看到云团里偶尔划过的银色闪电了。   “要下大雨了啊。”   顾惜年轻叹一声,便继续朝着外间走去,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去禁地再找一下颜汐,这一手金蝉脱壳玩的倒是很利索,但她会想办法让他明白,逃避并没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延迟了些许时间罢了,她认定的事在不搞清楚之前,依然还是会去找他。   外间的院门,锁的紧紧的。   顾惜年敲了两下,不见回应。   再敲几声,一个冷冰冰的童女的声音就不耐烦的传了过来:“敲什么敲,好好在里边待着。”   顾惜年不理她,继续的敲。   童女威胁道:“你再吵,今晚的晚饭就没了,神师有令:饿空了脾胃,更助于思考。”   “你们神师哪儿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顾惜年不高兴的问。   “住口,不准你污蔑我们尊贵的神师。明天一天的餐食全部取消,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多力气,逞口舌之快。”童女毫不示弱,打定了注意是要狠狠的搓一搓顾惜年的锐气。   “你是谁家的孩子被送上山来做神殿的童女?你爹娘舍得让小小年纪的你离家清修,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孩子个性太差,惹人厌烦,干脆撵出家门,眼不见为净?”   顾惜年是什么人物,岂会被一位小小的女童给压制住。   对方讲的话,不遂他的心意,自然是要狠狠的怼回去才行。   “你……你才是爹娘没人要呢,你不要胡说,我……我非要饿你三天三夜不可。”   “有能耐你一直都别送吃的过来呀,把我饿坏了,你就等着神师降罪于你,嘿嘿,小丫头,到时候他非罚你永远在神殿内扫地不可,你想你爹娘想的哇哇哭,这辈子也甭想再见到了。”顾惜年才不怕这些。这云顶天宫之内,处处透着邪门,她根本不愿意多碰触此间的一切,更别提去吃他们提供的食物了,万一又不小心着了道,那多犯不上。   童女七岁被送上山,如今已经十二岁了,时时刻刻盼着的,不就是年岁一到,卸下神职,可回家与爹娘团聚嘛。   她每天想爹想娘,总会在夜里偷偷的哭。   顾惜年逮着的是她最痛的一点在说,把童女刺激的咬牙切齿,眼泪都在眼眶里转,真是难受极了。   而顾惜年则是直接放弃了从大门离开,转而观察起了小院内的其他位置,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从围墙或者房顶之类的地方离开。   比较令她满意的是,此间的守卫力量颇为松散,并没有安排更多的人来防守着她。   神殿的房子普遍比较高,即使是这种专门给人住的一些地方,为了整体协调美观,也要弄的巍峨大气,至少从外边一眼看过去,便有种心生震撼之感。   嗯,边沿处的造型比较多,很容易直接攀爬而上。   顾惜年沿着小院,转了一圈。   最终选定了一处位置,旁边是一颗树,先上树,再爬墙,如此便可离开。   她正打算趁着没什么人,立即施行他的计划呢。   忽的有什么东西,迎面砸了下来。   顾惜年几乎是瞬间反射性的扬手一接。   掌心里捏着个软软的东西,散发着甜甜的果香,那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一看就觉得很好吃。   她抬眸,望了过去,看到了那个人时,神情猛然间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姐姐在哪里,小僧就在哪里,这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呀。”   可不正是费尽心思,从悬崖处爬上来的小和尚圆寂嘛。   他的怀里,此刻抱着鼓鼓囊囊的一只白布包袱,一看就知道是从哪个神殿中人那里抢来的外袍,他用来装摘下来的桃子,吃的满嘴都是汁水,相当的开心。   顾惜年也不客气,捧着桃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果子一点不酸,软绵绵的入口即化。   吃完一个,就不怎么觉得饿了。   小和尚又扔了一条白布上来,依然是用外袍扯成布条,临时改造而成的。   瞧着长度,绝对不止是一个人遭殃,也不知是剥了几个人身上的外袍。   上边有他在拉扯,顾惜年跟着上了树。   圆寂没等她坐稳,又送了个桃子过来:“再吃一个吧。”   顾惜年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饱了,她可没有小和尚的无敌铁胃,一天到晚都在吃,却仿佛永远都填不满,也没见他喊撑。   “神殿里的那些小奶娃功夫差的很,除了爬上爬下,轻身功夫还算不错,其他方面,简直是不堪一击。最搞笑的是,他们不论男女,都特别喜欢撂狠话,最喜欢挑衅。真的动起手来,打不过就算了,居然还直接坐在地上嗷嗷大哭的,小僧真是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小屁孩一堆……”   顾惜年想起来那个守门的童女,不时就要威胁她几句呢,对此便是深以为然。   “姐姐,咱们想要离开,其实只要不惊动那个老神棍即可。”   圆寂的手指,点了点天王殿最上方的那一片被黑沉沉的云雾完全覆盖了的区域,看来,他虽然才到云顶天宫没多久,对此间的地形却已经摸熟了。   “我还有事,暂缓离开。”   她从大神官的欲言又止之中,读懂了一些什么。   或许,他是在故弄玄虚。   或许,她娘的下落,他真的有了线索。   这个颜汐的身上,透着一股邪门。   顾惜年并不信任鬼神之事,但她是觉得,大神官若是想知道一些事,他肯定有着无数的办法去获悉。   而她,恰好对于寻找娘亲的事,毫无头绪。   就算是急病乱投医,她也不舍得放弃。   “姐姐,这里一点都不好玩,而且要下大雨了,还是速速随小僧离开吧。”圆寂并不赞同她的决定,脑袋摇的比拨浪鼓还猛。   ------------ 第234章 锲而不舍   “你先回去小镇,与琼宵、珠玉传达我的命令,就让她们待在那间小院之内,将之前定好的计划实行起来。”   小和尚瘪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不要。”   “圆寂?”顾惜年疑惑的看着他。   小和尚依然是固执的摇头,一反常态,就是不肯听话。   “小僧不要离开姐姐,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姐姐身旁。”   这件事,全无商量的余地,是他最终的决定。   即使是顾惜年亲自劝说,他也不会改变。   “大神官的性子喜怒无常,我也摸不透,他如果发现你入了神殿,怕是要生出一场事端。圆寂,我不希望你去承受这样的危险。”顾惜年摇了摇头。   “那个人,小僧打不过。”小和尚深深地叹了口气,“怕是只有我三师父和七师父过来,才能把他打趴下。嗯,大师父和二师父其实也可以,就是他们两位年岁大了,最近十年都与人动过手了, 比较喜欢以佛法感化之。”   “要是感化不了呢?”顾惜年顺手又接了个桃子,本来不太想吃,但跟小和尚聊天的时候,突然就有胃口了。   小和尚也吃的满嘴桃汁:“要是感化不了,就换我三师父和七师父过去,打到他们愿意被感化为止。”   顿了顿,他还补充:“我们空寂寺里有好多师伯、师兄,在出家以前,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后来,他们遇到了师父们,渐渐地也生了佛心,愿意来空寂寺内潜修。”   这话,讲的是洋洋得意。   顾惜年听在耳中,觉得是很有那么一点的不对劲。   “意思是,能用佛法感化着请过去,那就请去,请不去,那就打去?”   小和尚使劲点头:“打不去,便只能送他们去西方极乐见佛祖了。他们全是江湖扬名的大恶人,师父们说,空寂寺才是他们永远的家,待在江湖之上,只会多造杀业,对他们的未来不好。”   顾惜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于这件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听爹娘闲聊时讲起来过。   四国之间,崇尚的是武林正道。   但也有些喜欢钻研偏门的,总想着各种取巧之法。   十年八年的,总会冒出来几个江湖恶霸,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一类恶霸,往往是出现了一段时间后,就又无声无息的从江湖上消失了。   越是名气大的,消失的越是迅速。   只传说有人出手,专门惩治这种法外狂徒。   至于是谁在做这件事,倒是没人清楚。   今天无意之中与小和尚聊起,顾惜年隐约觉得当年那些坏的掉渣的大恶人们之所以一下子不知去向,或许是与空寂寺的和尚们有关系。   只是小和尚似乎并没有要多说下去的意思。   怀里抱着的桃子,吃的只剩下桃核,他才随意的抹了抹手指,“姐姐不怕那个神棍吗?”   顾惜年在小和尚的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琢磨不透他。”   “琢磨不透。”小和尚皱着眉想了一会,突然笑呵呵的说:“那就不去多琢磨。”   顾惜年垂下眼眸,浓密的黑睫轻轻的颤着。   圆寂好似懂了。   “那姐姐就先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小僧就在姐姐左右,有需要时,哪怕姐姐不呼喊我,小僧也会出现,这样可好?”   顾惜年望着小和尚弯成了两道月牙的脸,感动的点了点头。   ————   圆寂与她商量妥当之后,又将自己在神殿内探听到的消息,一一与顾惜年交代妥当。   之后他就说自己找地方去睡了。   至于去哪里,并没有仔细说,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意思。   顾惜年从树上跳到了围墙之外,瞥了一眼门口,两个童男,两个童女正凑在一起玩游戏,玩的很是开心,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毕竟还是贪玩的年纪,有人监督时还能装模作样一番。   没人盯着,便原形毕露了。   顾惜年灵巧的翻过了高墙,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   嗯,她又出来了。   继续去找颜汐好了。   一旦下定决心,她总是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 第235章 暴躁黑衣男人   那么,颜汐会在哪里呢?   猫在他的禁地内,鼓捣些乱七八糟的幻术?   又或是——   顾惜年信步向前,朝着舍脂神殿走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神殿的正门打开,大师兄领着一队仙童、玉女,踩着有节奏的步子而来。   他们领的是大神官的命令,要他们来大门口,迎接一位贵客。   依照他一贯的作风,是不会直说贵客是哪个的。   反正去到之后,哪怕有千百人同时挤在了那里,依然能够知晓。   大师兄非常的有信心。   到了正门前,还未来得及下达命令,忽的听到半空之后,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大师兄皱眉,抬眸望向了上空。   就见一道金色的闪电,斜着向下劈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直觉想要躲。   咔嚓——   雷声清脆,震天响起,脑袋瓜子跟着嗡嗡的。   “赶快把神殿的大门打开。”   大师兄的命令一下,立即有人遵从行事。   当厚重的木门,缓缓的移开时,果然见到有一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遮盖着黑巾,就那么站在门前。   “难道是他?”大师兄心里边犯起了嘀咕。   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贵客”啊,穿着打扮里,透了几分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的旅者。就跟那些聚集在了神殿前的椭圆形广场上,哪怕打雷下雨也不肯离开的信徒们是一样的。   大师兄的目光自然掠过了他,向周围张望过去,以寻找更加符合大神官口中所说的那个贵客样貌的人。   黑衣男人倒是半点都不客气,直接迈步向前,就要往神殿里走。   “神殿重地,非是初一、十五,不招待信徒。”   “喂喂喂,你谁啊,懂不懂规矩?”   ……   仙童、玉女们在厉声呵斥。   那些在广场上缩头缩脑的信徒们纷纷也站了起来,表达着不满。   “让开。”黑衣男人的心情不大好,周身透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大师兄走上前:“你身后的那些人,全都是远道而来求见神师的,不管是来自于哪个国家,也不论身份地位如何,来到这云顶天宫,是龙就得盼着,是虎也得卧下……”   黑衣男人浑身上下裹的太严实了些,只能看到一双漆黑若渊的眼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眼前有多少人聒噪,他的脚步连慢一分都没有,就那么直接向前走去。   “可恶。”   “大师兄,这厮无礼。”   “要不要狠狠的教训他?”   “如果外边的人全都像他似的,无视我们神殿的规矩,怕是要酿成了一场暴乱。”   ……   大师兄今天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先来了个顾惜年,无视规矩,想动手就动手,想发飙就发飙,偏是大神官对她比较特殊,底下的人在没搞清楚她的来历之前,也不敢对她怎样。   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个不听命令之人。   大师兄和这些仙童、玉女都是在云顶天宫待了好几年的老人了,平时受到的崇拜和尊敬实在是太多,反而是分外的受不了像这样的挑衅行为。   在动手之前,大师兄还仔细的又看了一眼这个黑衣男人。   确定他并不是所谓的贵客,而只是一个碰巧站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礼男人。   “教训他。”   他的手指,指着黑衣男人。   打算就在几百名信徒的面前,狠狠的立个威。   “滚。”   黑衣男人满是暴躁的一挥手,一股劲风,比这山雨欲来的狂风还要强劲,直扑而来。   啊——   ------------ 第236章 因年而起,因年而终   这是十几个人一起向后栽倒而发出来的声音,齐刷刷,颤巍巍,不约而同。   大师兄运用起了内力,强撑着抵抗。   可用处并不大,他和两个功夫不错的师妹联手,似乎都抵不住这个男人。   一步,两步,散步……   黑衣男人在向前进。   他们却是在向后退。   不远处,还有那么多的信徒,面露惊愕,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竟然有人,在挑衅着神殿的威严,用实打实的强横方式,意欲直闯而入。   “无礼!”大师兄咬牙切齿,手上的长剑猛的一个挥,他怒声下令:“布阵!”   师弟师妹们从两边涌了出来。   这些是云顶天宫的护殿守卫,专司守护之职。   他们的战力,明显要更强一些,存在的目的,便是要将神殿内上上下下的安全,彻底护卫的妥妥当当。   黑衣男人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背上的重剑,甚至都没有出鞘。   涌上来再多的人,于他而言,也并不放在心上。   十几个回合下来。   大师兄的嘴角挂着一行血迹,眼底迸射出了绝望而愤怒的光。   “该死,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神殿。”   黑衣男人仍是不回答。   今日,他就是要进神殿。   心底里,满是怒色。   谁若拦他,就做好了被暴打的准备吧。   他不会手下留情。   而就在此时,顾惜年的脚步定住,有些惊讶的看见舍脂神殿之内,有一人,墨发披肩,身穿白袍,正静静的注视着极为高大的女神神像,仿佛出了神。   从背影,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来,且绝对不会认错。   “颜汐?”   她的声音极小,却还是惊动了他。   他转过身来,可不正是大神官本尊。   “阿年,你醒了。”   并不问顾惜年为何会在这里,似乎也不意外他的那些个童男、童女们没有盯住了她。   在大神官的眼里,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惊讶的,永远的云淡风轻,永远的面无波澜。   “我们建立一个约定吧。”顾惜年盯着他的眼睛说:“以后不论任何请假,你都不能够直接弄晕了我。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喔。”   念在是站在他的地盘上,先礼后兵,第一次她不与他计较。   若再有一次,她或许暂时还没有办法防的了他那些诡异变幻的招数,可是,一旦她清醒之后,便会有几十种办法,搅的整个神殿内不得安宁。   大家先礼后兵。   “阿年,本尊不知该如何对待你。”他发出了长长的叹息,“既然你不愿意,本尊以后不做了就是,你莫要气恼。”   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缠过多。   大神官的轻灵的目光,越过了她,望向了远处的正门。   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值得他来关注的东西。   “又来这招?”   对于他总喜欢摆出姿态,然后趁着她失神,便使出乱七八糟的手段的行为,顾惜年嗤之以鼻。   她上过一次当了,难道还要上第二次?   颜汐就又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顾惜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压抑了不少,自己竟然也有了一种呼吸跟着提不上来的感觉。   “我找你,还是为了要问……”   颜汐打断了她:“变数。”   “什么?”她茫然不懂。   “你,就是个巨大的变数。”颜汐的神情,转为了严肃。   “你能说点我可以听得懂的话吗?”顾惜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漩涡,你看到过吗?”颜汐抬手,在半空之中画了个圈,一团云雾,凭空出现,沿着他刚才所画的那个圆,迅速的旋转了起来,“漩涡是这样子的存在,所有的风云突变,全都是沿着中心的位置在进行,外部的旋转可快、可慢,更可以裹挟着雷霆之威,但位于漩涡中心处的这个点,或是说这一小片区域,则可相对享受着平和安宁。”   顾惜年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听不明白。   “你便是这个点,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也将因你而终。”   颜汐的手指,戳中了漩涡的中心处,云雾消散,之前的那一幕幻象,全数不见踪影。   不得不说,身为大神官,颜汐的这一手幻术,简直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也怪不得,连皇帝、皇后都对大神官言听计从,充满了信服。   “你……能否说一点我能听懂的话?”   “来不及了。”颜汐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向了不远处:“接你的人来了。”   ------------ 第237章 一起战斗   噗通……   大师兄应声倒地,他的小腹上印着明显的脚印,神殿内的长袍本来就是象征纯洁的白色,脏污一留下来,便特别的明显。   乌云罩顶,电闪雷鸣。   在这黑沉沉的氛围之中,一道黑影,沿着台阶,一步步的走了上来。   仙童、玉女们皆是惊慌失措,他们之前在正门附近时,已全力以赴的进行了阻止,然而根本没有用。   不论是派上去了多少人,最终皆是走不过三招。   黑衣男人没有伤人、杀人的意思,但如果是打算阻碍他的去路,他也绝不会容许。   尽管这男人,完全看不清面貌。   顾惜年在瞧见他的身形轮廓时,眼睛仍是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此时此刻,她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或许,颜汐又在用幻术玩弄人心了,不然的话,她怎么会看到……看到了他?   他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   他身上的阴阳风水毒,就算是解掉了,按照琼宵和震华之前的推测,必然也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的调理才行。   所以,不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来。   心底里的狂喜,短暂的出现,一闪而逝后,又迅速的转化为愤怒。   顾惜年不再去看那个拥有着能够牵动着她心情力量的黑衣男人,她所有的情绪,全都冲着颜汐砸了过去。   “你是在挑衅吗?”   大神官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顾惜年:“阿年,你在说什么?”   顾惜年的手指,锁定了黑衣男人:“这也是你的幻术吧?你把他变化出来是要做什么?”   “他不是……”   大神官的否认,直接被顾惜年给打断。   她根本不信:“耍我,很好玩?”   “本尊没有……”   大神官的再次否认,又一次被顾惜年给打断。   “颜汐!你要是再拿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出来,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   若不是她身上的长软剑和短刀全被神殿的人给取走了,顾惜年这会儿肯定是要掏出武器来,与颜汐彻底开战。   而大神官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来。   他惯于使用幻术,一生因幻术而受益,爬到了今日权利的最巅峰处。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因为这个天赋,陷入了有口难言,解释不清楚的境地。   顾惜年见自己强调之后,黑衣那人竟然越走越近,面貌也越来越清晰了。   他甚至还抬起了手,解下了围在脸上的黑巾。   露出来的,是带着玄金面具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宛若有无数情绪在闪过,诉说着万语千言。   “让他消失。”   顾惜年像是炸了毛的猫,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一种暴躁的情绪当中。   谈起顾夫人时,她尚可保持着理智,与大神官试探着。   可是,当大神官将段小白给“变”出来时,顾惜年只觉得好像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想法,都被他用一种直白的方式,强行给撕扯成了碎片。   愤怒,冲破了理智。   她甚至不想再去辨认,那个迎面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男人,与记忆力的样子是否一致。   “颜汐,是你逼我的。”   顾惜年直接朝着大神官冲了过去,抬手要打。   大神官宛若游龙,轻巧的闪开:“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个人,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吗?”   “不要你管。”   顾惜年加快了速度。   而另一边,黑衣男人所面对的是大师兄等人率领的仙童和玉女们,大师兄已吐了几口血,他想要退,但放了这么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主儿进来,未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他怎敢退走。   原以为,黑衣男人与神师遇到,神师会给予提示,这位究竟是不是他所要去迎接的贵客。若是那位贵客,一切只是误会,也好收场。   谁知,神师明明是看到了黑衣男人,半点反应没有还不算,竟然直接跟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打在了一起。   大师兄的心啊,如坠深渊。   他奋力的爬起来,不顾着一身的伤,嗷嗷叫的朝着黑衣男人冲了过去。   “一起上,拿下他。”   舍脂神殿前。   两伙人,莫名其妙的战在了一起。   顾惜年咬牙切齿。   黑衣男人面色冷漠。   两边打的都非常热闹,竟然没人呵止。   尤其是颜汐,他本是这期间,最最了解内情的那一个。   但也是他对于此间的状况,最是觉得有趣。   兴致一起,最投入、最享受的人,反而是他。   当大神官认了真,顾惜年所感受到压力便是铺天盖地而来。   “可恶,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那么厉害。”她恼火的喃喃。   就在这时,顾惜年眼尖的瞧见一个小童女竟然拿出了银弩,躲在了暗处瞄准了黑衣男人,准备搞偷袭。   这一瞬,她居然忽略掉了黑衣男人是个幻象而已,下意识的便护了过去。   “小心!”   黑衣男人配合默契,一个闪挪,与她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那种完全真实的触觉,刺激的顾惜年一激灵。   从他身体处散出的热度也在表示,这绝对不是假的。   “段小白?”顾惜年嘴里发出了诧异至极的声音。   满满的不可置信。   ------------ 第238章 一场真实的梦   “嗯。”   依然是旧时低沉沙哑的声音,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仿佛,还透着几分不快,明显是针对她而来。   只一个眼神交流之间,顾惜年读懂了这许多情绪,顿时她觉得十分奇怪。   但此处并不是说话的时候,云顶天宫的这些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攻势愈发的迅猛,虽然对方的功夫一般,可架不住人多。你一下,我一下,排着队往上冲,稍不留神,也是会造成不少的杀伤。   可顾惜年的心里边一点都不慌,她背后靠着的人是段小白啊。   是他。   他来了。   顿时就提起了一股气势,直冲着颜汐而去。   大神官哭笑不得:“阿年,你已确定他并非是幻象所生,为何还要打本尊?”   “世人皆言大神官武功极高,仙法纵横,实力深不可测。既然已开始动手了,我自然是要试一试的。”趁着误会,摸一摸颜汐的底气也好。   “本尊并非是你的敌人。”   颜汐并不还手,以躲闪为主。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多余花哨的行为,往往只是脚底一闪,顾惜年便扑了个空,根本打不到他的人。   “我就不信打不到你。”顾惜年来了精神。   脸颊莫名的烧烫,也不愿去看段小白,她告诉自己,只需要一心一意是锁定了颜汐即可。   无论如何,都得先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恼怒不安,全发泄出去才好。   “阿年,本尊已是老人家了。”颜汐示弱中,试图撩拨起顾惜年心底里的那一丝恻隐之心。   “天底下的老人家若都像你这般,便是打也打得,没什么大不了。”   越是感觉到段小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顾惜年便越是觉得浑身不适。   越是不适,越是纠结。   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在发乱,在没有适应,寻到良策之前,她似乎也只有靠着这种全力进宫的方式,来适当心底的慌。   这重逢,来的太快,也太过猝不及防。   段小白慵懒的跟在了她的身后,并不阻止,也不帮忙一起打颜汐,他与她的距离,绝不超过两丈,闲来无事时便拦一拦大师兄和他的师弟师妹们,尽量不让神殿的这些仙童、玉女去打扰了顾惜年的随意发挥。   “唉。”   大神官轻之又轻的叹了口气。   而后,一个闪身,原地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神殿之内的所有人,全都被幻术掩藏了起来,舍脂神殿前空荡荡,连之前打翻的器物,撞碎的摆件,也全都恢复原状,就摆在了原处。   顾惜年极其受不了的翻了下眼睛,口中嘟囔着:“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手幻术,根本搞不清楚刚才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了一切。”   脚步声,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她抬眸一看,见段小白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顾惜年眼中泛起了警惕,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他开了口,沉沉的一声:“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惜年眼中全是疑惑。   “巧合。”   这个回答,分明是敷衍。   顾惜年会信才怪。   不过,她也很是不满就对了。   “大神官惯于使用幻术,在他的附近,眼睛看到的一切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既然分辨不了真假,索性全当做假的去处理,如此便好。”   说完,像是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她转身到了一旁去,不再理会段小白了。   他沉默,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直到,顾惜年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火气,猛然间转身,她盯着他的脸。   准确的说,所有尖锐和不满,全都是由他脸上的玄金面具而生。   他追了上来,但又假借了段小白的身份。   这算是什么?   作为唐王盛宴行时,他写了放妻书,情真意切,给她自由,好似从此之后,各安天命,谁也不会牵绊住谁。   放妻书如今就在她怀里揣着呢,他竟然又赶过来了。   明明不是段小白,他非要做段小白。   顾惜年一想到此,便觉得很是烦躁。   “你别再跟着我了。”   “顾惜年,小心。”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顾惜年只觉得一股大力来袭,她整个人朝着他跌倒了过去。   准准的,稳稳的,她坠入到了他的怀抱当中,被他的力道带着,往高处飞跃而去。   ------------ 第239章 破阵   他身上,永远有冷冽的暗香在浮动。   段小白也好,盛宴行也罢,他变幻装束,改变容貌,哑了嗓子,不露端倪。但气味这东西,可以短暂遮掩,却永远都无法彻底改变。   稍有不注意,泄露出一丝,敏锐者便可瞬间察觉。   顾惜年在心里长叹,面上没有显现。   双双落地时,她的面颊泛红,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了起来。   他仍然抱着她,手臂的力道不曾放松一分一毫。   “放开我。”顾惜年挣扎。   段小白如梦初醒,道一声:“失礼。”   却只是从拥抱的方式,转为手牵着手。   顾惜年的脸颊红的更加厉害,他的手指冰冷,愈发衬的她的体温灼烫。   想要甩开,反而被他十指扣紧。   段小白压低了声音:“此间诡异,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那也不用牵着手,无礼。”顾惜年又气又恼,又甩了一下,还是没甩开,反而被他攥的更紧一些。   她的手指都有点发痛了。   他却状似不在意的说:“这样更加安全,我们不能走散 。”   握紧了那柔弱无骨的手指,段小白的嘴角浮现出了愉悦的笑意,这一路的风尘仆仆,日夜不停,直到此刻,才终于像是尘埃落定了一般。   他的心,无比的踏实。   “颜汐,你在吗?”当顾惜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灼热,她索性把注意力暂时放到了别的地方去,“你是东盛国的大神官,行事作风也不要太出格了,否则,撕扯坏了颜面,大家都不好过。”   “小心。”段小白手上用力,再次将她从原地拉离。   一片金黄色的树叶,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转瞬之间,竟然变成了一支黝黑的长箭,箭头没入地面的石板,颤巍巍的颤着。   “可恶。”顾惜年急了,手伸到了段小白的面前:“你的大剑给我。”   段小白立即送了过去。   “布了这么个幻阵,然后安排人暗中偷袭,还真是让人意料不到,钦天监居然是这样的做派。也好,我便破了你的阵,然后揪住你一起,咱们回到京城去,到皇上面前评一评礼吧。”   顾惜年不懂施展幻术、玄学的法门,但行军布阵,那是从小到大,顾鹰和夫人手把手的教出来的,当年不过是作为兴趣,她喜欢学,他们便愿意教。谁知,小小的顾惜年本就是勤奋的性子,领悟力也好,看的近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   一教一学,一领一悟。   最后竟是几个孩子里,学的最好的一个。   为此,顾鹰和顾夫人还专门帮她拜下了名师,并未因为她是个女儿家,便不准她去学。   正因为如此,在刚刚的与段小白纠缠的一瞬,她也同时观察周围的动静,并且推测到了阵眼所在。   幻阵,那也是阵。   只要找到阵眼,想办法破坏掉,眼前真真假假的场景,就会消失掉了。   “四象八卦,阵脚有八个,分明是落在干、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位。”   顾惜年每念一个字出来,眼神便会落在视觉所能看到一件物品上。   二话不说,挥起巨剑便斩了过去。   段小白的这把剑,玄铁所造,却又锋利无比,斩什么东西,比切豆腐还轻松。   砰砰砰,几声巨响。   顾惜年灵巧的走了八个位置,将水缸、石桌、树木、铃铛、烛台等八样物品敲碎。   他们的眼前所见到的所有画面跟着晃了一晃。   真与假,混淆在一处。   顾惜年冷笑:“还有最后一处阵眼,就在……”   她的眼神,凝视住了段小白。   杀意迸射而出。   ------------ 第240章 幻阵消失了   段小白向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有惊色,仿佛意识到了杀机临近。   他低呼了一声:“阿年,你不要被幻术蒙骗了,我是真的……”   一刀劈下,血色飞溅而出。   段小白在她面前,生生的被劈成了两半。   灼热的血,迎面喷的她一脸。   顾惜年瞬间闭上了眼,心脏正在飞快的狂跳。   但很快,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段小白嘶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好了,幻阵消失了。”   顾惜年立即睁开了眼,发现她此刻仍是站在舍脂神殿正面前的广场之内,地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圈,在八个位置放了阵脚,而在刚才破阵的过程中,都已经被顾惜年给劈坏了。   至于阵眼,并不是人,而是一块软软的白色的蘑菇,瞅着超级大,如今也已是一分为二,惨兮兮的向左右两边分裂开来,蘑菇中间还拉开了黏腻腻的长丝,散发着一股桃子的清香味。   而云顶天宫内的金童、玉女和童男童女们全站在幻阵的外围,之前神殿前的狼藉都已收拾妥当,他们每一个都露出了庄严的表情,静静的目测着幻阵。   至于方才射入了幻阵之中的那支箭,正是顾惜年进入云顶天宫前起争执的小师妹趁乱射出来的。只不过,她的武功委实是不到家,远远还做不到无声无息的暗算别人的地步,一发了箭就被人发现了。现在已经跪在了大神官的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大师兄自然是护着的,身体半挡着小师妹,不住的在大神官面前说着求饶的话。   大神官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所发生的事,他不开口说话,小师妹就得跪着,大师兄陪跪,还有几个刚才随着大师兄一起冲过来求情的金童玉女也得跟着跪。   等到幻阵一破,遮挡住顾惜年视线也就消失了。   她的目光,瞬间便朝着大神官的方向落了过来,清冷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她放下了巨剑,用手拖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着大神官的方向走过去。   那气势,分明是要像在幻阵中劈了阵眼那样,一剑劈了大神官。   大神官却是拢了拢袖子,摆出了最庄重威严的那一面来,笑吟吟的望着顾惜年。   “不愧是顾家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只用了一炷香便破了幻阵。”   “嗯。”   顾惜年冷冷的应了一声,她走上了台阶,巨剑拖着走过的地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   “我说过的,不许再对我用幻术。”   她扬起手,巨剑划过了一道弧度,稳稳的被她架在了肩头。   顾惜年自己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觉得怎样。   其他看着的人,倒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一直被黑衣男人背在身上的巨剑,顾惜年用起来却是那么顺手,仿佛是自己的武器一样,单手就能用的飞快自如。   “你太激动了,把你送入幻阵,是想让你冷静一下罢了,本尊并无伤人之意。”大神官满脸无辜。   “嗯?是吗?”顾惜年的目光落在幻阵中间的那只长箭之上,现在还牢牢的钉入地面,随着风吹过,颤颤巍巍的晃。   “那个,是意外,有人不听话,本尊自会处置。”大神尊的目光从小师妹的脸上掠过。   一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师妹吓的憋回了眼泪,就连大师兄等人喋喋不休的求饶声,也一起消失掉了。   解决完了自己这边,大神官才望向了跟在顾惜年身后的段小白,同情的摇了摇头:“虽然是在幻阵当中,但本尊却是看的很清楚,她就那么一剑劈了下来……”   大神官单手化为手掌,模仿巨剑劈下,一斩而断。   “于是,你就变成两半了。顾家的女子,对你是真的狠。小子,你哪里得罪了她吗?”   ------------ 第241章 为什么要掩饰身份   段小白摇头:“没有,我们很好。”   大神官感叹:“你是嘴硬在死撑呢吧?你肯定得罪她了,或许是你得罪人而不自知。小子,你以后可是要多当心些,顾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顿了顿,他还补充了一句,“顾家的女子比男人还要厉害,想当年,宁可激怒顾将军,也绝对不要惹将军夫人发火,这是京城里流传甚广的保命诀窍。”   段小白负手而立:“有道理。”   两人一唱一和,顾惜年倒是听出了端倪:“你们认识?”   大神官微笑:“本尊是钦天监的大神官,钦天监是东盛国的钦天监,怎会不认得唐……”   段小白丢了一道可怕的眼神过去,杀气腾腾的。   大神官立即改口继续往下说:“怎么会不认得唐王麾下的护龙卫呢。”   顾惜年感觉这个气氛,好像是打不起来了。   段小白抬起手来,再是自然不过,接下了顾惜年手上的巨剑。   还剑入鞘,依旧是背在自己的身后。   “贵客已至,本尊便亲自陪您一游,这云顶天宫耗费数年之功,四国数万能工巧匠齐聚于此,来之不易,值得入法眼一观。”大神官躬身,做了个恭敬邀请的姿态。   顾惜年敏锐察觉,这份恭敬,绝对是冲着段小白去的。   因为她来到神殿内的小半天里,可不见颜汐如何高看,假惺惺的叙了叙旧,之后就是该用幻术就砸幻术,想把她关起来,就迷倒了送出去,甚至还利用她的伤玩了一套小把戏去迷惑云顶天宫之外的那些信徒,不把她利用到了极致,他大概都觉得很惋惜吧。   那么,再往下分析,护龙卫那么多,大神官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也不可能来一个,便敬一个。   原因只可能一个,大神官分明是看穿了玄金面具之后的本尊是哪个。   唯有皇帝的亲弟,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唐王,才值得大神官以贵客之礼待之。   顾惜年垂下了眼眸,心里的别扭劲儿便别提了。   才迈出一步,一滴豆大的雨滴,便啪的砸在了脚下。   顾惜年立即道:“云顶天宫有什么好逛的,上上下下我都已经走过一遍了,要去你们去,我要回去休息了。”   段小白立即道:“我陪你。”   顾惜年诧异的看着他,好似很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你陪我做什么呢?既然来到了云顶天宫必然是有要面见大神官,你们两个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聊正事吧,不用管我。”   “我……”段小白哑然。   他感觉到了顾惜年的怒气在燃烧。   但他不明白的是,这怒意从何而来。   刚刚见到了第一眼时,她的双瞳之中,明明是有着喜悦的笑意。   可现在,她就那么神情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神官将一切看在了眼中,他觉得非常有趣,有趣到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寡淡无聊的他,居然很想插上一腿。   “阿年所言极是,云柔、云溪,你们两个护送阿年回去住处,照顾妥当,不得有误。”   立即有两名玉女站了出来,朝着大神官盈盈一拜之后,她们来到了顾惜年的身边。   云柔道:“顾小姐这边请。”   云溪道:“小心着脚下,奴婢为您打伞。”   果然是颜汐的态度一边,下边的人的态度就业跟着变好了许多。   顾惜年心中琢磨,等会回到了小院,应该也不会有人敢锁院门了吧。   “年……”段小白才开口,就被大神官“不经意”的打断了。   “大人,这边请。”   顾惜年向台阶下走去,段小白则是要随着大神官向上走。   两人越走越远。   天上的雨,好似下的更加大了些。   ------------ 第242章 小和尚的故事   神殿内禁食荤腥,准备的晚饭也多是清淡的素菜,做的极为精致,六菜一汤摆满了桌。   “你们下去吧,这不用你们伺候。”   菜一布好,顾惜年立即不客气的赶人。   云溪和云柔客气了两句,也就走了。   这神殿里的人,个个眼高,若不是大神官有吩咐在,要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玉女来伺候顾惜年,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既然顾惜年不乐意,云溪和云柔自是不会勉强。   莲步款款,走的那叫一个快,唯恐顾惜年会反悔,再把她们给召唤了回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等到偌大的房间之内就只剩下她一人,顾惜年轻轻开口:“圆寂,你在吗?有好吃的晚饭,要不要来尝尝?”   房梁之上,有个人影倒挂而下。   可不正是小和尚笑嘻嘻的面孔:“姐姐,小僧在呢。”   顾惜年心中感叹,果然是如此。   不过,随叫随到的小和尚,莫名带给人一丝安心的感觉。   顾惜年拉开了椅子,让他坐下来,自己也不吃,就看着圆寂大快朵颐。   小和尚风卷残云一般,都已经把桌上的吃的,横扫了一多半,他才想起来顾惜年还没动筷。   这才抬起头来,冲着顾惜年眨巴眨巴眼:“姐姐,这些饭菜没有问题,你也可以吃的。”   “之前吃了你带来的桃子,一点不饿,你吃吧,我晚上想要空一空。”   神殿与她非是敌对关系。   身份都已挑明,段小白也到了,颜汐怎么可能命令下边的人在饭菜里做手脚。   顾惜年不想吃,纯粹是一腔愁绪在心头,有些事没想明白之前,她怕是要持续很久的食欲不振了。   “小僧明白了,这清汤寡水的素食,看着都没胃口,姐姐吃惯了府内姐妹们煮的美味,再吃这些,的确是入不了口。不过,小僧从小到大吃的全都是这些东西,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反正是饭菜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入口吃的是什么,其实都差不多。”   顾惜年才不会信他说的那一套,相处的久了,对于小和尚的个性,怎么会没有了解呢。   她将远处的菜,换到了近处,又将空掉的盘子挪的远一些。   “反正你胃口好,这餐吃完了,觉得没吃好,还能吃的下别的东西嘛。你不是说,空寂寺里的和尚师父,每一个都很疼你,难不成身为最受宠的弟子,还会饿到了不成?”   圆寂吃吃的笑,来了个默认。   又狂吃了一会,才叹了口气的说:“年纪小的时候还好些,几个师父省一省,多出来的包子馒头就都给小僧了;可是后来,小僧开始长大了,胃口也是越来越好,于是,几个师父就都说,空寂寺内的伙食不好,会影响我长身体,他们一齐跟方丈师父禀报,声称小僧可以去红尘游历了,于是,给小僧收拾了个包袱,装了十几个馒头,小僧便上路了。”   这一段,倒是才听他提起来。   顾惜年单手托腮,恍然的说:“原来,你是因为吃太多,和尚们养不起,所以才把你扔出来的。”   小和尚抓了抓脑袋:“倒也不能全是因为吃的多吧,小僧也不很清楚,但是,其他师兄都说,能够出寺去游历,那也不是谁都有的机会,主要原因还是方丈师父看重小僧,所以……师兄们说的也是很对的,小僧年岁小,要听师父、师兄的话。”   他把最后一只大馒头给拿到手里,一掰为二,沾着盘子上的菜汤,大口大口的吃。   “其实,出不出空寂寺,或是什么时候出空寂寺,这些小僧根本不在意啦。小僧比较难受的是,说好了多给带一些吃食,赶路的时候绝不会饿到,可伙房的师兄居然偷工减料,少拿了好些,害的小僧一路都在挨饿,树根吃得,草草皮啃的,饿的心情不好,还有匪贼过来打劫,小僧气急了,打了一架,结果就更饿了。幸好,那些匪贼的身上还带了不少干粮,他们倒下之后,就将这些吃食全都献了出来,小僧吃饱了,心情就好得多了。”   顾惜年抿了抿嘴,心里边是真的挺同情那些匪贼的,遇到了这么个喜怒无常的小和尚,更别提,还赶上了小和尚腹内空空,情绪最是暴躁的时候,八成是没少吃苦头吧。   虽然圆寂讲的轻描淡写,可顾惜年还是能从其中听出一些门道来。   一个大白馒头入了肚,小和尚立即对放在顾惜年右手边的那一笼小包子露出垂涎之色,只是吃食是放在顾惜年那儿,或许是顾惜年给自己留的,她不给他吃,小和尚便收了野蛮,老老实实的等着。   还不等他释放出更加可怜的眼神。   顾惜年就已很主动的把小包子给送了过来:“先吃个五分饱,等会我唤她们过来收拾桌子,就说没吃饱,让她们再送一桌过来。”   “真的?”小和尚眼睛放亮。   “自然是真的。”   一路同行了那么久,小和尚的多大的饭量,顾惜年心里边是有数的。   这个小和尚,吃饱了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笑弯成了两道月牙,一派慈眉善目。   可是如果没吃好,或是没吃饱,那他的脾气,随时可能会直接爆发开来。   暂时她还不想烧了这云顶天宫,所以还是先把小和尚喂饱了比较安全。   她比较担心小和尚饿极了,忽然想起来就是因为大神官把她带来这儿,才会害得他吃不到琼宵、珠玉等人烹制的美食,一通迁怒后,他虽然打不过大神官,但是祸害的云顶天宫内鸡犬不宁,还是轻轻松松的。   小和尚有了好吃的,就又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   第一波匪贼送上门来后,圆寂便领悟到了能吃饱的好办法。   那就是,去打劫天下的所有匪贼,把他们杀人越货夺回来的食物和金银,全给吃光。   这一路,从北到南,自西而东,凡是圆寂曾经踏足过的地方,齐刷刷的遭了秧。   见一个山寨,挑一个山寨。   遇一处贼窝,烧一处贼窝。   最后实在是真的找不到作恶的贼匪了,小和尚无意之间,得知了名扬江湖数百年的神秘杀手组织北冥的存在,并且还有个人告诉他,说北冥其实就是变相的贼窝,做的是人命生意,平时无恶不作,而且最重要的是,富可敌国,肯定在总部藏了不少好吃的。   对于这种明晃晃的诱惑,圆寂哪里忍得住。   费尽心思,找到了杀手组织的一个联络分舵之后,他果然大半个月都能吃饱吃好,特别满足。   于是,小和尚便更固执的找上人家总舵去了。   目的多简单啊,总舵肯定比分舵更加豪华吧,真的挑了总舵,他就算是一两年不出门,吃饭上是不成问题的了。   顾惜年听完小和尚的描述,默默地替那些杀手吐了口血。   幸好他们死的早啊。   不然,万一得知真相,怕是直接要气到自爆了。   聊的兴起时,忽的听到院门之外,有脚步声靠近。   “你先藏起来吧,等会换好了酒菜,我再唤你。”   小和尚一边点头,一边把剩下的小包子全塞进嘴里,酱蝶放在嘴边一吸溜,半点不浪费,直接走了 。   顾惜年好笑的摇了摇头,她起身来到屋外。   耳边却又听到那许多脚步声到了院门附近时,就又离开了。   门,打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 第243章 段小白的小青伞   山上的雨,一般是阵雨。   一会下,一会停。   在那雾气蒙蒙之中,他的手上,撑着一把小青伞。   与那时在皇宫时的初遇一样的小青伞。   顾惜年恶劣的心情,突然随着头顶的乌云,消散了不少。   她站在台阶高处,开口问:“回来啦?”   小青伞微微向上一抬,段小白脸上的乌金面具,有几行水滴滑落了下来。   “嗯。”简单的应了一声,他便走上了台阶,一步一步,朝着她而来。   小青伞被随手一放,落在脚下。   段小白正要对他说话, 顾惜年脚尖顶住伞柄,轻轻向上一顶。   青伞飞起,被她抓住,撑在了头顶。   顾惜年与段小白擦肩而过,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你……”段小白伸手去抓。   却只是抓握住了她裙摆处飘飞的带子。   不敢用力的去扯,只能任由那带子,如丝一般顺滑,从他的掌心里轻轻的擦过。   “云柔、云溪,你们在吗?”   顾惜年来到门口,音调抬高了不少。   果然是如他所料,二女被大神官派来了这里,虽然她说不需要服侍,把她们给赶了出去,但她们也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偷懒,并不敢真的离开太远。   顾惜年有需要的时候,还是能把她们喊出来的。   “贵客,您有事吩咐吗?”云溪有些不耐烦的问。   “饭菜,再备一桌过来,菜色多做一些,再加两个汤。”顾惜年顺便还指明的点了两个菜,在这里是真的不懂客气,直接使唤。   云溪和云柔对视一眼,慢慢的全都是不可思议。   “贵客,刚刚不是给您送了一桌饭菜过来吗?那么多,您都没吃饱?”   “是啊,没吃饱。”顾惜年指了指房间,“你们离开之前,记得进去,把里边的空碟空碗全收一下。”   “我们并不是负责值扫的粗工……”云柔有点恼了。   “你们要是不愿意做,那我就去告诉你们大神官,换两个听话的人过来伺候。”顾惜年神情淡淡。   并不会把神殿中人的情绪放在心上。   又不是她求着要来这里的。   颜汐特意下了一趟山,大张旗鼓的把她给掳了来,这一日三餐、吃饱喝足是最起码的吧?   “这里是云顶天宫,你不得无礼。”云柔抑制不住的委屈。   “对了,刚才送来的那一盘罗汉肉做的还不错,记得让你们的厨房再做一盘过来。不要耍花样噢,你也说了,我是你们大神官的贵客,没准儿过一会,大神官会来看我,到时候,若是被他发现你们怠慢冷落,后果你们应该知道吧?”   顾惜年,真的只是稍稍吓唬她们一下罢了。   但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竟然直接让二女的脸上血色尽失,她们仿佛是遭受了巨大的惊吓,再没了之前的不满,快速进了内殿,先将所有的餐具全收回食盒里带了出去,而后就直奔后殿的伙堂去了。   “这个颜汐,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过只是稍微的提了下他的名字,瞧瞧把这些女子给吓成什么样了。”顾惜年可是看在眼中了呢,刚刚她最开始提出了要求,二女还在犟嘴,根本不情愿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直到她搬出了颜汐,说颜汐随时可能会过来。   结果云柔和云溪连思考都没有,直接信了。   那么由此可见,她们真正恐惧的人,其实是大神官本尊,而不是她或是段小白。   但不管怎样,只要目的能达成,便总归是好的。   顾惜年撑着伞,回到了段小白的身边:“乌云还很浓,今夜怕是还有几场大雨,暂且在山上住一晚,明日雨停,再下山也不迟。”   “你的人,有银觉在一旁守着,不会有事。”段小白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顾惜年虽是心中诧异,但不得不说,她真正担心的,的确是山下的琼霄、震华她们因为担心自己,而连夜冒雨上山。   峦山高大,周围绵延数十里而去。   盘山路狭窄,不从悬崖那边用竹篮吊着,而是单凭双腿来走,怕是真的不太容易。   那个银觉,也是护龙卫里极其厉害的一尊人物,虽未女子,却不逊于男儿。   顾惜年有过许多接触,对于这个人,她有一定的了解。   “饭菜还要一会才能来,走吧,先进房去。”顾惜年心里坦荡,讲这些话时也是落落大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段小白却没动,他瞥了一眼房间之内的布置,认出了此间就是给她准备的卧房,而非是待客的花厅,他心里顿时觉得不妥:“不方便吧?”   “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顾惜年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问。   “知道什么?”段小白还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顾惜年便真真假假的叹了口气:“你家王爷予我写了放妻书,从那一日起,我便已不是唐王妃了。而你,也无需再用对待主子的方式来对待我。”   “当日,王爷是在生死关头,才写下了那封信,并非是有意要伤你。”段小白认真的解释。   “伤我?”顾惜年笑了。   她撩起裙摆,跨过门槛,直接进了房。   至于段小白要不要跟进来,便全随他去了,她不强迫。   ------------ 第244章 你与我,算了吧   段小白竟真的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眸光落在远山处,但声音却是飘了过来。   “王爷做事,极有分寸,王妃的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封放妻书,实际是……”   顾惜年冷色截断了他的话:“王爷心意如何,也不该是由你来解释吧。”   段小白愣在了那里,漆黑的眸光在黑夜之中愈发显得深邃,他的无数情绪尽数归于其中。   “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提起你家王爷的事了。我与他,已无瓜葛,从前的那件事就算了吧。”顾惜年说完,便离开了门口附近。   段小白笔挺的站在了原处,脑海里好似一直有个声音在轰隆隆,她说算了吧……算了吧……   房间之内,圆寂二次现身而出。   他挨着顾惜年在坐,手里抓了一把松子糖,明明味道应该是香香甜甜,可他的小脸却拧成了一团,像是在吞黄连。   “姐姐,你好难过。”   顾惜年回:“我没有。”   “不,你就是在难过,很难过,小僧能感觉的到。”   顾惜年笑了:“你赶紧错了。”   “小僧的感觉不会有错。”   顾惜年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小和尚没话找话:“姐姐,怎样做才能让你不难受呢,小僧出去,替你活劈了段小白吧。”   听到这话,门口的段小白深深的拧起了眉。   顾惜年则是给圆寂倒了一杯茶:“松子糖要少吃,伤了牙齿,会痛。每次吃完,都要用茶水漱口。保护好自己的牙齿,才能品尝更多的美味。”   圆寂点头如捣蒜。   “往后,还有一段长长的旅程,这一路,有很多美食等着你呢。”   小和尚一听,立即把手里攥的紧紧的松子糖放下了,只留了几颗,一把扔进嘴里,吃完之后,又把茶水一饮而尽。   “那小僧少吃一点甜的,留着牙口,去吃别的好吃的。”   这和尚,天生无尘无垢的纯洁心境。   唯有安好,便是贪吃。   贪字一起,贪心落在了哪里,那都是一场纠葛,空寂寺的大和尚让他下得山来,想必也是有红尘历练之意。   只是圆寂的年纪还小,又无人时时提醒,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放纵了去。   不过,放纵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惜年甚至还有点羡慕小和尚的这番洒脱。   “姐姐,段小白还在门外呢,要不要小僧出门去帮你砍了他?”   顾惜年叹了口气:“圆寂,他是我的朋友。对待朋友,动辄打打杀杀是不对的。”   “朋友吗?”小和尚似懂非懂,“那小僧也是姐姐的朋友吗?”   “是的,不止是朋友,还是弟弟。”   这小和尚,总是让她想起了当年随着母亲而失踪的幼弟,若是不经历了那一场劫难,她弟弟如今已是长大成人,跟小和尚一般大了吧。   顾惜年也不记得这一番心情是从何时生出来的,但又的确是发自于内心。   小和尚那边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账:“既是朋友,又是弟弟,那在姐姐的心里边,还是小僧更重要些,如此便好了,小僧心里也快活的很。”   既快活,那就不去欺负段小白好了。   小和尚笑呵呵的下了决定。   本来因为顾惜年对段小白有了些关注,他还觉得很不舒服呢,现在被顾惜年这么一说,情绪就全没了。   “她们又准备了好多饭菜送过来了。”小和尚忽的坐直了身体,耳朵灵巧的动了动,“来了好多人,看来真的是预备了不少好吃的。”   “你没吃饱,等会就再吃一些。”顾惜年邀请着。   “好呀好呀,那是极好的。”   让圆寂再次隐藏起了自己,顾惜年才来到了门前,对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却也没有直闯而入的段小白说:“你是在我这儿用一点,还是让她们给你送回自己的房里去?”   “和尚也在?他为何在此?”段小白关注的点,明显是在别处。   “出了京城后,圆寂一直陪在我身边,未曾离开。”这一路,小和尚护她护的厉害,顾惜年看在眼中,心底里是既感激又感动。   “他……”   “他是我弟弟,我认下了。”顾惜年垂下了眼眸,黑睫颤了几颤,“顾家没什么人了。”   “还有你的嫂嫂们,还有小一些,正在成长的子侄,还要你的祖母,还有……”他也会在。   “嗯,我知道的。出京之前,我已将顾家的事安排妥当。”   段小白再次哑然,其实他想要说的,并非是此。   从前,他与她相处融洽,配合默契,那时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要去求得解药。   而现在,目标消失。   顾惜年与他之间,明显是生分了不少。   他还不如她身边跟着的小和尚。   段小白心底莫名的窜过一股怒,使劲的攥紧了手指。   ------------ 第245章 任何人都可以是段小白   顾惜年问:“你,为何突然出京?”   段小白的身形完全隐藏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唯有天空隆隆作响的闪电偶尔划过,才能勉强在一瞬间看到他脸上的玄金面具折返出来的暗光。   他不应声,顾惜年愈发的索然无味。   那一股怒火是没由来的生出,但她有她的教养,当然不会声嘶力竭的质问。   她的语色愈发的浅淡,藏着不太容易发觉的嘲讽。   “你家王爷主子的毒解了,你更应该守在他身边才是。毒消之后,大约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万一这种时候,被人抓住了时机,暗加谋害,你还不在一旁守着,岂能安心。”   这是两人见面以来,她首次主动提起盛宴行。   但用的又是那种语调,段小白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之中的异样。   “王爷有一整只护龙卫守着,他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   顾惜年打断了他:“我没有担心,不过是觉得,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在此歇息一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你也知我的身份来历,更晓得我的本事如何,游走四国,寻常人伤不了我害不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哪怕她是打算了要与过去的一切斩断关系,也不至用上如此恩断义绝的决心吧。   若不是有那张面具挡着,段小白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非常的精彩吧。   顾惜年的眼神突然闪耀了起来,她甚至还微微的踮起脚。   段小白的心情跟着一紧,正要说话。   这才注意到,她真正看着的是院门的方向。   一队童女,身穿仙气袅袅的长袍,挎着食盒,踩着统一的步调,朝着这边而来。   “云顶仙宫这边,煮饭做菜倒是相当的快,大神官挺会管家的。”   原来,她欣喜的是对方送吃的来了吗?段小白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他的一颗心,从来都没有被谁给牵动过。   此生短暂,遭遇颇多,他的身份不凡,却也有着外人不可理解的沉重附和。   管着自己的人生都已经很难了,他哪有精力再去关注别人。   他也并不认为有哪个人的存在,值得他的眼神为止停留,值得他的心随之牵动。   可偏偏是有这么一个顾惜年,不在预期之中,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用一种别人不可替代的特殊方式,搅乱了他的心之后,就又潇洒的计划着退出他的生命。   甚至,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你们把其中的一份食物,送到段统领的房间里去吧,段统领喜清净,他要一个人用餐。”顾惜年不客气的指挥着。   云柔的眉头打了个结,忍着恼火,指挥着童女们将菜和汤水分成两部分。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段统领。”最后三个字,顾惜年咬的很重。   分明是做出一种强调。   她相信,大家全都是聪明之人,许多话不需要点太透。   只要理解了,便也就是如此了。   正待离开,她的手臂剧痛,忽的被人从后拉扯住。   “随我来 。”段小白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不肯:“有话你可以在这儿直说,不需避讳着旁人。”   可他用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云柔云溪与那群童女们幸灾乐祸的看着,绝无要阻止的意思。   圆寂听到了动静,起身来问:“姐姐,什么事?”   “你是想看着我与和尚拼一场,便让他跟来。”段小白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威胁。   顾惜年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她,却也不想真的让圆寂为了自己与段小白拼起来。   他们两个,又不是敌人,没必要为了这么无聊的事硬碰硬吧。   于是她才道:“圆寂,你先让她们把东西送进去吧,如果饿了,那就先吃一些。”   云溪和云柔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顾惜年的房间内竟然还藏着一个人。谁允许他进来的?他的身份是什么?   眼看事态是要越闹越乱,顾惜年无奈道:“他是弟弟,大神官见过的,你们不得无礼。”   “大神官知道这事儿?那为什么他没有吩咐我等多加侍奉?”云柔明显不信。   “你若不信,可去把颜汐请过来,当面对质。”顾惜年也火了。   一边被段小白硬拽着走,一边还要回答云柔等人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   云柔云溪皆是云顶仙宫内品级最低的玉女,她们哪儿有能力直接请得动大神官出来,就连当面报告都是不够格的。   见顾惜年理直气壮,她们反而若了声势。   气呼呼的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走远了一些,转了个弯,便到了两栋房宅之间的窄窄通道,前后无人,上有屋檐,正是说悄悄话的绝佳场所。   顾惜年使劲一抽水,总算是把自己的手腕给夺了回来,“你,何时学的如此无礼。”   “你就那么急着赶我走?”段小白急的时候,连嗓音的嘶哑都忘记了,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顾惜年越是听着,心里边就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我当然是要赶你走的, 段统领,我想问一句,你来这里,可是领受了你家王爷的命令?”   段小白窒了下,没有立即回答,是因为他还不知道顾惜年接下来要说什么。   顾惜年并不想听谎言,所以,她不给段小白任何编造借口的机会,便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是领受了王爷的命令,那我刚才已把话说的十分清楚,我收到了放妻书,王爷与我从此陌路,男婚女嫁,各奔前程,既是陌生人,他的话,我不听也罢;可如果,你是代表你自己而来,想要私下与我说点什么,那么我倒是想要问一句,段统领,段小白,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段小白的眼睛整个眯了起来,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顾惜年如此的咄咄,她的眼神那么凌厉,仿佛他走近一步,她便要视他为敌,直接翻脸对待。   “说啊,你究竟是代表谁而来?”她绝不容许他逃避对待。   “我……”他忽然沉寂下去。   “说不出来了吧?其实这个问题,也不一定非要回答不可,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内,大可以当做没听到我问这些问题。”   顾惜年推开了他,扭头就要走 。   人还没走远,就又被他蛮横的硬是扯回,这一次,他的双手撑着墙壁,用自己的身体困住了她。   这是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距离。   顾惜年此生,虽是大半时间待在军中,早已适应了军将们粗犷的风格,却从不曾与谁,这般无所顾忌的靠近。   该死。   从段小白的身上所释放的冷冽寒香,在此时转为浓郁了几分。   越是感受到了那份特别的存在,她的呼吸反而不争气的灼烧了起来。   “顾惜年,我没有代表任何人。”他薄唇轻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能代表的只是我自己。”   他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我为你而来。”   顾惜年的心,就像是有人在平静如水的湖面里丢了块石头,陡然间涟漪向四周快速的一圈圈扩散开去。   她清晰的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在狂跳。   或许,距离那么近的段小白,也已经听到了那狂肆若军鼓齐擂的巨大声响。   她屏息,依然是音色清冷,嘴角勾起的笑容,满是讽意,转深,转浓。   “那么,你又是谁呢?”   纤纤玉指抬起,轻轻的敲打他的面具,“你说你是段小白,事实上,只要戴上了这张面具,任何人都可以是段小白,不是吗?”   ------------ 第246章 她的权宜之计   段小白如中雷击。   几个急促的呼吸之后,他读懂了顾惜年眼底里永远闪烁着的讽意代表的是什么。   她,知道了。   不清楚知道了多少,也知道是从那一天开始知道的。   更想不出,他是在何时,因为什么而露出了破绽。   但结果的确是如此。   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一路走到了今天,就算是知道,又怎样呢?   “放开我吧,段统领,若是再聊下去,怕是真的要不欢而散了。”她是那般坦然,璀璨若星辰的眼眸里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她只是说道:“毕竟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一起努力过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应该也算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吧,还是保存着过去的那一点念想,好吗?不要将一些美好,粗暴的破坏掉,这便是最大的慈悲了。”   她的双手抵住了他的胸,手指点住的位置,就是当日黄太医落下银针的位置,也是那一日毒发时,最早逼出体外的两处大穴。   顾惜年承认,她双手真的被吓惨了。   原以为父兄死后,她的心硬若铁,已经不会再轻易被谁给牵动。   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让她再次品尝到了即将失去的滋味。   但顾惜年并不打算说那么多,她抵住他的胸,不过是想把他推开罢了。   然而,段小白就像是一座山似得,牢牢挡在了面前,他不打算让开,她就别想推的动。   “做什么?”顾惜年恼了。   说了这么多,他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人,难道一点不心虚吗?忒可恶了些。   他哑着声音开了口:“你想知道面具后的人是谁,这还不简单吗?只需要摘了它,不就可以了。”   顾惜年紧紧的抿着唇。   段小白忽然握住了她的双手,他的手掌里带着微微的潮湿,指尖却是能冰痛了肌肤的那种凉。   她挣扎,但没有用。   他攥着她的手指,直到那宛若青葱一般的手指,搭在了自己脸上的玄金面具之上。   段小白道:“你来掀开它吧,顾惜年,你看一看我,究竟是谁。”   他全无反抗,只是等待,由她来揭晓答案。   顾惜年静止了很久很久。   就那么一动不动,手指像是在捧着他的脸。   但实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过只是轻轻   “我等着这一天,也是很久了,若是你不那么快的离开京城,也是要如此做。”   他在她耳畔喃喃,转为墨色的眸子,清晰的看到她的耳朵,从粉白转为浅红,变成了一种灼目绚烂的颜色,牢牢的吸引着他的眼神。   见她一直没有动作,他在她耳边喃喃蛊惑:“气了那么久,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为什么又止步不前,你在担心些什么?”   顾惜年如梦初醒, 尽管只要捏着面具的一角,不费力的向上揭开,便是她与他真正坦诚相间的时刻。   可最终,她还是垂下了双手,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并不关心,你是谁。”她低下头去,“真的不关心的。”   “什么?”段小白很意外耳边所听到的每一句话。   他捏着顾惜年的下颌,轻轻用力,便迫着她抬起头来。   这样,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的表情,读懂她情绪变化的真与假。   却没料到,他看到的是一张平静若水、嘴角噙着浅笑的俏美面容,在刚刚避开眼神的一瞬间,她竟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皇后鼓动皇上为我与七皇子盛景渊指婚,看中的是我顾家手上的军权,她认为那三十万的顾家军可以成为七皇子夺嫡,将太子取而代之的强大助力,因此,哪怕我爹娘并不愿意,几番推辞,甚至为了躲避麻烦,还将我娘与我接到了边城去居住,远离京城内的是是非非,皇后依然还是想尽办法,说动了皇帝下旨,并在我爹娘面前许下大诺,声称盛景渊此生一定会好好待我,爹娘无法,只得答应,但为了确保万一,还是拖延了婚期,要我满了十七岁,才去与七皇子成婚。”   听到她口中提起其他男人的名字,段小白已是心痛欲裂。   尤其是那一段世人皆知的赐婚,更是让他心生怒意。   可他没有打断,很想听一听顾惜年对于七皇子以及这场指婚,保持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而后我娘失踪,我父兄战死在壅关长道,就好似提前有预知,在出事之前的半个月,我爹假借名义,送我回变边城探亲,而后更是在他们领军出发之前,即命人带着嫁妆、侍卫、仆从和陪嫁等,送我回京上路,说是要我与七皇子择日完婚。”顾惜年放松了自己,倚在墙壁之上,脑袋轻轻的抵着身后。   一旁,大雨又下。   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周遭的一切,发出脆响的声音。   “我当时便很是起疑,我爹娘父兄,视我若珍宝,自小便时骄宠着长大,我成婚这么大的事,爹爹和父兄怎么会不参加?只是潦草的派一队人,往京城一送,便算作完事?我不愿意走,可我的饭食里被下了药,一路浑浑噩噩,不停的吃着那掺了药的食物,等我彻底醒过来时,军中参将,拼死送来了军书、印章,以及顾家军的兵符等等重要的物件,他骗我说,我爹和父兄虽然身受重伤,但性命还在,他要我不要意气用事,先带着这些要紧的物件进京去,一是为了保命,因为当时我的身后也有人在追杀,二是为了伸冤,替我爹、父兄以及忠心耿耿的顾家军向皇上表述忠诚,三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生路,没有父兄护佑之时,一切都得要靠自己,最最恶劣的境遇之下,首先是要保住了命,只要命还在,希望便在,我顾家的人,能屈能伸,有的是自信。”   这些事,就连顾家的那些仅存的亲人,顾惜年都不曾详细的讲起来过。   她将之沉甸甸的埋藏在心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屈服,不要颓靡。   “回京之后,盛景渊悔婚,皇帝冷眼旁观,想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皇后却是真的急了,她很怕皇上会碍于名声,最终还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了我这个名扬四国的忠良之后,博了个好名头却没有半分好处,那时候我不止无法给盛景渊的夺嫡之路带来任何助力,反而还会变成他最大的阻碍,甩也甩不掉的负担,所以,她必须得想办法除掉我,或是有个理所当然的办法,毁掉这桩婚事。”   顾惜年一边说,一边心想,自己定然是疯了。   明知道,面具背后的人是哪个,竟然还要讲皇族里的龌龌龊龊,用如此直白的方式,给讲出来。   这不是在打脸吗?   真不知面具后的他,听见自己在说这些,心里边是如何感想。   但话题已打开,顾惜年便只有继续的讲下去。   压在心头太久,憋的她太难受,能有个地方讲一讲,心情也能够顺畅一些。   “盛景渊等人没料到,我顾家,连个女子,居然都是块硬石头,打不碎,敲不烂,扔不开,吞不下,他用上阳谋,使了阴招,手段也算是全想到了,可最后还是奈何不了我,眼看着婚期将至,已没了办法,就在这时,一个奄奄一息吊着口气要死的唐王,成为了他们利用的关键,我与唐王的八字送去钦天监,过了大神官的嘴巴一说,我与唐王便成了天作之合,于是,皇帝演了一出兄弟情深,改了旨意,我被赐婚给了唐王,成了盛景渊那小子的皇婶。”说到这里,顾惜年语气轻松地评价了一句:“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满意,几次遭遇盛景渊,身为皇婶的我,可是狠狠的教训了一下这目中无人的家伙,师出有名,长辈收拾晚辈,好的很。”   段小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   顾惜年显然是不打算给他插嘴的机会,也不停顿,又说了下去:“讲了那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进唐王府,其实是我的权宜之计罢了。”   ------------ 第247章 把话说清楚   “权宜……之计。”段小白轻而低声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的心情,在无限的坠落。   有些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只是,顾惜年根本没有要止住不说的意思。   “唐王府能够给我最大的庇佑,哪怕王爷一直卧病在床,可仍是无人敢随意冒犯,而且唐王妃的身份,可护我周全,就算是皇上和皇后,在唐王还活着的时候,也不会再出手对付我。这便是我愿意待在王府内,并且一定要做当家主母的原因。我既是入了府,便要摆出姿态来,让所有人都认定了,我是已坚定的与唐王站在一条船上,从此之后,那些安宁的日子,便给了我喘息之机。瞧,我是步步算计,想的非常清楚,一切也如我所愿,没有太大偏差。”   段小白的神情阴沉,整个人朝她,又逼近了许多。   那种强势的威胁意味,浓郁的令人不可喘息 。   唯独顾惜年是半点不惧,反而不客气的嘲弄道:“怎么?听着不顺耳?但这就是事实,段小白,你不会看不出,我从来没想过会在唐王府内停留多久吧?那里于我而言,只是暂时停留之所,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开。而现在,我等的时机已然是到了。至于唐王,我与他并无亏欠,你们要我去拿解药,我拿回来给他,解了他身上的毒,救了他的命,而后他给了我放妻书,也给了我自由。我,很感激。”   “王爷,不是那个意思。”段小白咬紧了牙根。   “他是什么意思,只有他知道,你的是推测,我的也是推测,这种事也不必追究更多,因为本就是很没有意义。”顾惜年摇摇头,“段小白,你永远代表不了他。”   “姐姐,你在吗?聊完了吗?咱们可以吃饭了吗?小僧又饿了呢。”圆寂的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凡是耽误他吃东西的事,都会让他感到很不耐烦。   当然,这股火气明显是针对段小白而释放出来的。   “聊好了,马上来。”顾惜年先是回了一句。   而后才认真的看向了段小白:“我有我的路要走,我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但顾家人流尽的血不能够白流,我也无法放弃父兄承受的苦难,而独自去享受安逸富贵的生活。请你,理解我。”   “你,需要我的理解吗?”段小白饱含异色。   “我们算是朋友吧?”顾惜年反问。   他不答,那也没关心,反正她也没指望他回什么,“若还算是朋友,你的理解就很重要。”   她推开他,在两个人之间拉开了一道空间。   这样,她才能从那样别扭的靠近之中脱离而出。   走远了些,身后的段小白大声的问:   “只是朋友?”   顾惜年抬起手,轻轻的摇了摇:“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除了朋友,又能是什么?   回得房来,圆寂立即眉开眼笑,捧着空碗和筷子,就等着顾惜年过来了。   “姐姐,这一次的菜色不同呢,看起来更加美味一些。”   云溪和云柔站在一旁,神情戒备的盯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和尚。   虽然顾惜年已经说明了大神官那边是知道小和尚就在云顶天宫之内的,可他毕竟没有开口吩咐,云溪和云柔是将信将疑,并已经将此事报告了上去,在大师兄那边没有一个确切的回复之前,她们要负责牢牢的盯紧了圆寂。   反观圆寂,对此毫不在意,只要不影响他品尝美食,谁爱看谁看,他不在乎。   “姐姐,段小白呢?他不过来一起吃吗?”小和尚故作大方的问完,还不忘嘀咕了一句,“不过饭菜的量是很少的,多一个人的话,大家怕是全都吃不饱。”   “他自己的房间内也有晚饭,他会去那边吃。”顾惜年回答。   她脸上尚有红霞未褪,但神情已是恢复了正常,看不出来之前曾经发生了什么。   小和尚竖起的耳朵,轻轻的晃了晃,而后非常肯定的说道:“段施主没有回房间,他已经走了。”   “走了?”顾惜年有些惊讶。   小和尚点头:“刚刚姐姐回来时,他的脚步声便远去了,小僧猜测,他是下山去了。”   “还下着雨,雨又那么大,他这不是……”   ------------   第248 换蟒袍,做王爷   关心的话,在脱口而出之前,及时被她制止住了。   顾惜年察觉到自己流露出来太多的关心,神情微微恍惚。   “段施主的武功好的很,轻功尤其厉害,雨夜在山路间走上一遭,应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随他去吧,姐姐不要担心。”   说完,小和尚还不忘提醒着童女们速速去隔壁把另一份没人动过的饭菜全端来,反正段小白都已经走掉了,饭菜倒掉了十分的可惜,便由他来解决掉吧。   顾惜年并没有被小和尚那没啥诚意的安慰给安抚到,她的表情,仍是带着一丝明显的沉重。   她的心里边中忍不住的想到,他中的是阴阳风水毒,这邪门的毒虽然是解了,但对于身体所造成的损伤却非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   要是再淋一场雨,或是在下山的途中出了什么状况,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心中免不得有些恼火,程先、吴辛和陆千年那些人呢?不守在主子身边,人都到哪里去了?还有唐王府的侍卫队、护龙卫,算得上是高手如云,却护不好唯一的主子吗?有些人不管不顾的跑出来乱晃,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就应该拼死去阻止才对。   “姐姐,吃晚饭了,这些饭菜小僧试过了,没毒,都可以吃的。”圆寂敏锐的察觉到了顾惜年的不对劲,他轻轻的拉扯了下她的衣角,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嗯,吃饭吧。”顾惜年拿起了木匙。   却迟迟的没碰那碗熬的香气扑鼻的白粥,整个人都失神着。   ————   段小白离开云顶天宫后,沿山道向下又行数里,一个折返,进入密林深处。   不多时,来到林中的一处所在,此间有一处巨大的山洞,洞口怪石嶙峋,存在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   山洞内,隐有火光跳跃。   显然是有人在。   段小白一靠近,便有人从暗处现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蒙着黑布。   到了跟前一丈,已经认出了段小白的身份,便立即恭敬的行礼,无声的让出了去路。   等段小白进入了山洞,洞门口处又有一些同样打扮的人现身而出,他们宛若石柱一般,沉默的立于大雨之中,全体进入了一个最高的戒备状态,将洞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陆千年一个打滚,从山洞最内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吴辛和真正段统领也自火堆边站起。   进了山洞,段小白抬手掀掉了自己的斗笠,扯破蓑衣,丢在地上。   他脸上的玄金面具,也被摘下了,连同腰牌一起,还给了护龙卫的大统领,这些都是代表了身份的信物,如今他还了,便代表着从今以后,他已不会再使用这些。   面具后的脸,正是唐王盛宴行。   狭长的黑眸里,有挥之不去的戾气在聚集。   宛若神祇一般绝色的面容,绷紧出了不悦的轮廓。   “王爷,您回来了,比预期的要早一些。”吴辛斟酌着字眼,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问,却又不敢贸然的问。   “嗯。”   接过了手下送上来的热姜茶,盛宴行一饮而尽,已经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身体,稍稍的恢复一些热度。   “王爷,您换一下衣服吧,身上都湿了,贴着不舒服。”手下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套干爽的便装。   盛宴行瞄了一眼:“不穿这个。”   “您不喜欢这套?属下立即给您换一身。”   手下还在疑惑,为何盛宴行今天竟然对穿着有了挑剔,平时的他,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小事的呀。但主要的原因也是天生相貌好,穿什么衣服都衬是衬托,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书生青袍,只要是盛宴行穿着,那也是贵气非常。   别人是人靠衣装,可在他家主子这边,素来都是反着来的。   就在此时,盛宴行道:“取本王的蟒袍。”   这一下,不止伺候的手下露出震惊之色,连陆千年和吴辛等人,也齐刷刷的把目光集中过来。   “本王是想的错了。”   ------------ 第249章 唐王仪仗,浩浩荡荡   “王爷,您这是?”   吴辛还是第一次见到盛宴行如此,顿觉忐忑难安。   盛宴行却并不解释,只命他去准备车马仪仗。   这一夜,风大雨大,山洞内的火光随着洞口鼓吹而入的狂风闪烁不定。   天亮之前,风停,云散,暴雨止住。   山峦树木,天空大地,远山近水,皆是被洗刷了个干干净净。   盛宴行换上了蟒袍,墨色的黑发,以冠束之,那发冠上镶有美玉,价值连城,却也只是作为一件饰品,不能夺去他半分的风华。   金色的阳光披落而下。   盛宴行弃马不用,坐上了奢华的马车。   他是亲王,更是战神。   流淌的是最尊贵的血脉,身上披着的是亲手从战场上换回的无上荣耀。   他的仪仗队伍,在整个东盛国,乃至四国,规格皆是最高。   因为他并不是闲散富贵王,他的这一袭官袍子实打实是在战场上用赫赫军功换回来的。   是他领军,平定了南屿之乱,震慑住了南疆蠢蠢欲动的侵犯之心,护卫了国民。   是他摔三十八名勇士,在两军对战之时,冲入敌方阵营,擒拿北国之军马大元帅狄荣,破釜沉舟,以绝对强势之力,逆转了败局。   也是他携三军,力守国门,没让北国的铁蹄踏过疆域一步,护身后十七万百姓平安。   只是,一步封神之前,被皇帝十七道圣旨,硬是召回了京城,让功于人。   在路上,遭人暗算,战神陨落,身中剧毒,从此完全失去了消息。   多年之间,坊间传闻,唐王早已伤重不治,离开了人世,只是碍于北国始终是一道莫大的威胁,皇族秘不发丧,将这件事压到了最低,做出一种姿态,一种假象……   甚至有人忧心忡忡的注意到,北国这些年来一直在秣马厉兵,操练军队,虽只是每年秋冬时才会打一打秋风,并没有大规模的进攻,但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说不上哪天,北国那边觉得时机到了,便会以铁蹄破开东盛国的国门,直取而来。   虽然不敢直言,但军中内外,总有人在怀念唐王领军的日子,那两年,北国非常的安分,人们心里边也非常的踏实……   如今,数年过去,时间长久到很多人已然淡忘了那位战神王爷的存在。   就在这是,唐王府的仪仗队将旗子高高的扬起,一个大大的唐字,随旌旗招展。   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浩浩荡荡,一路向上,直奔云顶天宫。   早有人先一步出发,前去送信。   队伍在午时,行至山顶。   在云顶天宫的门口,与银觉、琼宵、碧落等人汇合在一起。   银觉有点惊讶,立即上前拜见,并且被告知任务取消,于是她便带着手下归入队中,成为这只庞大队伍的一部分。   琼宵等人面面相觑,都搞不太清楚为何唐王忽然会出现在这里。   珠玉小声的问:“琼宵姐姐,你觉得马车里坐着的那位,他身上有外伤,毒也是刚解,身体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都不为过,不在京里好好修养着,怎么会来到此处呢?”   琼宵瞥了一眼唐王府摆出的威风阵势,也注意到吴辛、陆千年等人立于高头大马之上,身上换的是武将官服,皆是正式打扮。   “应该是,来了吧。”至于身体状况能不能支撑,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到此处,这个便不得而知了。   “咱们主子就被大神师给带来了云顶天宫,他先是化身段小白,而后又变回本尊,真是猜不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珠玉继续嘟囔。   从昨晚与唐王府的队伍偶遇,一直到此刻,她始终是如坠云雾当中,摸不着头脑。   “管他是想做什么,且看着就是了,咱们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主子。”琼宵是一脸的着急。   昨晚上便想直接冲到云顶天宫去了,是银觉拦着不准,再加上段小白先行上山,琼宵想着他去了,顾惜年那边必是不会吃亏,怕自己莽撞行事会误了事,这才忍耐到现在。   忽然看到唐王的仪仗队,就这般浩浩荡荡的一路而来,琼宵心里边没有底了。   就在这时,银觉忽的从队伍中走出,快步朝着珠玉等人而来。   到了面前, 她轻声道:“王爷有令,琼宵率女侍队诸人归入唐王府,一同入云顶天宫。”   ------------ 第250章 唐王千岁亲临云顶天宫   琼宵望向珠玉,震华则是站在两人的中间,一边一个,小手牢牢的抓住了她们的衣角。   见她们露出犹豫之色,银觉道:“云顶天宫归为钦天监直管,非是开放之日,平常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你们来此,是为了与王妃汇合,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这些话,劝到了点子上了。   琼宵思考少许,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珠玉手上的金算盘,轻轻的一晃:“我们家大姑娘,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唐王府的王妃了。银觉姐姐还是将称呼改一改,不然等会被我们大姑娘听到了,心中定时会不快。”   银觉淡淡的说道:“此事是主子们的问题,还是由主子们去商议决定,咱们这些做属下的,只需要好好的执行主子的命令即可。”   “先进去再说。”琼宵皱眉。   珠玉不服气,还想要反唇相讥,把事情掰扯清楚,她的手腕却是被震华给握紧。震华盯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   即使不用手语,珠玉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她听话,一定要从长计议。   小财神不服气的咬紧了嘴唇,心里边对主子的担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没再坚持己见,而是退回到了队伍之中去。   银觉朝着琼宵点了点头:“咱们走吧,莫要让王爷久等。”   女侍队化为两列,跟随着走在最前的琼宵和珠玉,一起来到了唐王府的仪仗队跟前。   仪仗队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她们走了进去,瞬间就与整只仪仗队融为一体,外围站着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他们身形挺拔,轻而易举的就将这几十人完全挡住,再也没人注意到女侍队的存在。   整个融合的过程,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呼吸。   仪仗队继续向前,唐王所乘坐的马车不止极为华贵,还显得非常的大,由十二匹战马拉着,缓缓而行。   马车的前后左右,皆是脸上扣着玄金面具的护龙卫,他们的穿着打扮极其有特色,令人一见难忘。   云顶天宫前的偌大广场之上,信徒们纷纷站了起来,好奇的张望着。   “好像是有大人物来了。”   “似乎是金枝玉叶,皇族子弟出行,真是威风极了。”   “如此威武气派,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到了?也只有国之储君,才配的上如此气派的仪仗队吧。”   “胡说些什么,也不怕掉了脑袋。你没看见,人家的旗帜上,写着的那个大大的唐字吗?是这是唐王千岁的仪仗队,是唐王到了。”   “唐王?哪个唐王?皇上的儿子里,竟然还有人得了封号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慎言!这位唐王千岁可不是皇上的儿子,而是皇帝的亲弟弟。他可不是普通的皇族子弟,当年携几万军马上战场,骁勇无比,对上了北国的军马,在乱军之中,一队人就把北国军马大元帅狄荣给绑了回来,所以这位爷号称是战神,真正的战神。”   “奇怪,这位我也是有所耳闻,可我还听说,唐王病重,缠绵病榻多年,随时都可能不治,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   无数人压着声音在窃窃私语。   周围仿佛到处都是声音发出来,但又听不太清楚,究竟是哪里在闲聊说话。   “你们瞧,云顶天宫的正门打开了,仙师换上了庆典时才会穿着的服侍,盛装相迎,果真是唐王到了。”   无数道目光,一齐望了过去。   果然见到钦天管大神官颜汐,衣袂飘飘,宛若降临凡间的仙人一般,由一队仙童一队玉女簇拥,从云顶天宫之内鱼贯而出。   红毯铺地,净水扬尘。   仙乐齐奏,仙娥起舞。   此间非是凡尘之地,自是处处精巧。   大雨过后,几道彩虹,挂在远处。   抬头望去,顿觉此间仙气袅袅,真宛若是到了仙境一般。   颜汐一路来到了马车前,跪倒在地,以大礼相迎。   “钦天监主事颜汐,拜见唐王千岁。”   许久,马车内都没有动静,周围也无侍从上前,让大神官站起身来。   一切宛若是定格在了那里,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幕,却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颜汐,毕竟是见惯了许多大场面的,比任何人都淡定,姿态优雅的跪在马车之下。   仙乐不停,仙舞不止,仙童玉女们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环在了正中。   虽是颜汐没什么反应,那些年岁尚小的仙童玉女跪了一会便掩不住怒色,只是碍于唐王尊贵,不敢冒犯。   “云顶天宫已做好迎接准备,恭请唐王千岁。”   颜汐站起身,环着马车,跳起了祈福之舞。   这是钦天监的最高礼仪,每逢有贵客到来,便会致以最高的敬意,献上满满的祝福。   除了皇帝和皇后之外,唐王是唯一能够让大神官亲跳祈福舞之人,因他保家卫国,守护万民,因他舍命不要,责无旁贷。   他是这东盛国的战神,更是万民的守护神。   这一笔功绩,早已牢牢的记载于史册之上,贤名必将名传后世。   就这样,唐王一面不露,一言不发,就被大神官亲自接引入了云顶天宫。   虽然今日正值每月的初一,是允许守在云顶天宫之外的信徒们进来祈福烧香的日子,但因为贵客临门,云顶天宫随即有仙童出来,告知诸位,为了一切确保安全起见,今日闭门谢客。   那诸多不满的声音,仙童却好似没有听到似得,他说完话就走。   这里是云顶天宫。   到此之后,就得遵从云顶天宫的规矩。   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云顶天宫的大门缓缓关闭。   颜汐也已站在了马车前,深施一礼,“恭请王爷。”   马车之内,一道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大神官,这一句恭请,本王倒是不敢领受了。”   颜汐维持施礼的姿势:“王爷此言,颜汐不懂。钦天监与云顶天宫素来对王爷极其敬重,虽然今日是王爷突然到访,云顶天宫这边虽是没有准备,却仍是以大礼相迎,并不曾有分毫怠慢之心,更未有冒犯之处,王爷为何菜才一到访,便是心生不快呢?这实在令颜汐与钦天监诸人惶恐不已。”   “颜汐,你好大的胆子。”马车之内,那道声音愈发的冰冷,已有勃然大怒之意。   ------------ 第251章 连环计,计中计   大神官轻轻一扬手。   云顶天宫所有人,一齐向后退了十步,动作整齐划一,两三百人宛若一人。   大神官仍是不满意,扬起的手,又是轻轻一挥。   于是,这些人再退十步,几乎都已经上了台阶,大部分人进入到了舍脂神殿当中去了。   颜汐这才满意,他起身,向前几步,来到了马车前。   压低的声音,恰好足够自己与车内之人的沟通,又不至于让声音传出更远去,给其他外人听到了。   “王爷,您昨日上山,汐这边并无怠慢之意。您隐了身份,那般扮相,汐配合王爷,演的滴水不漏。昨夜,听人报告说,王爷连夜下山去了,您是突然决定离开,走时并未告知,汐未能亲自送出,也非是本意。今日忽然这般浩浩荡荡的前来,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汐真是想不明白。”   “本王的王妃呢?”盛宴行吐出了这一行字来。   大神官顿时了然,原来一切问题,是出在了顾惜年的身上。   “原来,您来是要接顾家大姑娘?”颜汐绝对是个不怕死的,哪怕已是听出了唐王怀藏怒意而来人,仍是将‘顾家大姑娘’几个字,咬的又沉又稳又清楚,宛若是一种强调。   “颜汐,你的目的若是想要激怒本王,那么你已经做到了。”盛宴行的音色冷冽,   “汐绝无此意。”颜汐自是是矢口否认。   僵持了一会,他才道:“顾家大姑娘此刻还在昨夜那间小院内休息,吃穿用度,皆有人照看,云顶天宫这边以厚礼待之,未曾怠慢过。顾家满门忠烈,一家男丁,尽数死绝,将性命全交给了这个国家,护下了数万百姓。单单是这些功绩,颜汐便绝对不会对她不敬。”   “她已是本王的王妃, 唐王府的当家主母,你再把握不好她的身份,本王便视之为不敬。”   颜汐仙风道骨的一笑:“王爷的意思,汐领会了。”   他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的呆如木鸡的大师兄,开口吩咐道:“云逍,你去七夕院,请阿年过来吧。”   马车内的唐王,尽管没有开口,却是陡然间不悦。   颜汐道:“老夫年逾八旬,不过是驻颜有术,面相上才没有变化。但若是论起时机的年纪,阿年的父母都要喊我一声爷爷,阿年更是重孙辈分,长辈唤小辈的乳名,又有什么大不了?要知道,顾家最是看重的就是长幼尊卑,阿年对汐亦是十分尊敬,毕竟,汐与她的父母,也有几分交情。”   车厢内,盛宴行薄唇勾起,露出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来。   这钦天监的大神官果然是好样的,轻巧的几句话,便察觉出了他对顾惜年的重视,居然反过来,拿顾惜年来压他了。   与颜汐也是打过交道的。   但一直以来,颜汐都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深得信任。   盛宴行只闻其名,与之保持着距离。   真的有实际的接触,面对面的交锋,这属实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状似恭敬。   仿佛是盛宴行在压制着颜汐,实际上却是打了个平手。   这个大神官,倒是有点意思。   盛宴行的手上,捏着一串翡翠珠子,个个都是绿中透着蓝的色泽,仿佛是从一块石料上取下来的,极为细致均匀。   这珠子看似翡翠,实则并不是翡翠,虽普通人难辨其材质来历,但却都能一眼看出,这串珠子的不凡,应是价值连城之物。   如今只是被盛宴行慵懒的挂在指端把玩。   大师兄已亲自去七夕院请顾惜年了。   颜汐原地未动,喃喃轻声道:“王爷,听说您是中毒在身,奄奄一息,却这般大张旗鼓的上了峦山,全无避讳的用上了仪仗,此事必是瞒不住的。等到皇上问起,本该在唐王府内静心养病的王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数百里之外的峦山,还如此气派的来到云顶天宫之上,不知您可想好了解释之词没有。”   唐王乃是先皇幼子,也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老来子,满三岁,便拥有了自己的封地。   先皇驾崩,新皇继位,唐王领兵出征,一去数年。   因征战有功,护佑万民,皇帝便又赏赐了许多封地,与本就富庶的封地连成了一片,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整个东盛国内,最有权势也是最令人羡慕的富贵王爷。   只是后来身中剧毒,被接到京中的王府养伤,而后再没机会离开罢了。   颜汐突然发出这么一问,看似是在质疑,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皇帝那边很快会收到消息的。   盛宴行必须为他的突然痊愈,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的话,后果难测。   “本王病情严重,医药难救,危难之际,护龙卫便护着本王,来到峦山之上,恳请钦天监的大神官出手,向天祈福,救下本王。这个解释,皇兄应是能接受的。”   盛宴行不疾不徐,将早就想好的说辞,直接讲出来。   于是,青天白日打寒颤的人,就变成了大神官。   颜汐苦笑:“王爷,汐哪有那种神力驱散您身上已是入了奇经八脉的阴阳风水毒呢?若能救,汐在京中的时候,不就已经出手救人了?”   盛宴行冷哼:“峦山乃是风水聚集的宝地,云顶天宫更是聚敛神光的奇妙所在,在这么灵气汇聚的地方,神官施展神力,借天地之力,救下了本王的性命,这或许是很简单的事吧。”   大神官听了这话,腿都软了。   唐王说这些,分明是在威胁他。   钦天监是皇帝的钦天监。   云顶天宫是皇帝的云顶天宫。   唐王摆明了就是皇上不想救的人。   若是传出了是他颜汐出手,救下盛宴行的消息,那后果——   简直不堪设想。   并且,唐王的心机、谋略和武功,颜汐早已有耳闻。   他现在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不然也不会放着京城的钦天监不待,硬是躲到了这远离红尘的峦山之巅。   没想到,已是如此,竟还是躲不开这种无妄之灾。   颜汐苦笑:“王爷太会说笑话了。”   “本王从不讲笑话。”盛宴行答的斩钉截铁。   就在此时,颜汐眼尾余光瞥见从舍脂神殿一侧的小道,有一女子神穿浅蓝色的长裙,跟随在大师兄的身边,疾步而来。   大神官的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阿年——”   ------------ 第252章 恪守礼节,还请王爷见谅   自从见到颜汐时起,他总是那般仙风道骨,超然于世,何曾见到过他如此喜形于色过。   过于情绪外泄,顾惜年倒是心里边跟着一惊,有点搞不清楚颜汐的这些兴奋是从何而来。   “你找我?有事吗?”   顾惜年自然是注意到了停在大神官身边的那辆马车。   十二匹黑马,身形矫健,毛发颜色纯黑,找不出一根杂毛。   唯有领头的那一批,头上顶着一片雪绒,看上去黑白分明的,极其有特色。   这马车委实是十分有特点,虽未镶嵌金银珠宝作为装饰,但通体皆是名贵的乌楠打造而成,木材散发的浅浅的木香,蚊虫不近,闻着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一看便知,是有贵客到了。   连大神官都亲自来到舍脂神殿前迎接,摆出来的是恭恭敬敬的面孔,更不见颜汐拿出平日里擅长的的幻术把戏来戏耍来人。   那么,这是谁?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顾惜年加快了速度,来到了跟前。   颜汐笑的有点假,清了清嗓子:“阿年,有人找你。”   “找我?”顾惜年心里边跟着一跳。   “是,找你的。”颜汐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异物,又清了清嗓子,才对着马车说道:“王爷,您要找的人已经到了,还是由您亲自与阿年讲吧。”   一句王爷,直接点醒了顾惜年。   她咬着牙根,轻轻的说:“不是吧……”   话音未落,就见马车门轻轻的打开了。   有人急匆匆的搬了木凳过来,摆在车门之下。   而车内之人,却并不急着下车。   反正这样的距离,已是足够彼此面对面的看着对方。   一眼定格。   无数情绪,宛若随时要爆发而出。   那张尊贵不凡的面容,顾惜年在唐王府的时候,各种场合,也见了许多次。   甚至,她还亲手帮他擦拭过身子,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但那时候,她是以为他中毒在身,毫无意识,才会那样子去做的。   若是换成了现在,他微微眯着漆黑深邃的眼睛,用那带着几分冷冽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她,顾惜年觉得自己真不一定撑得住。   唐王盛宴行,他终于愿意以自己本来的样子,来与她见上一面了。   顾惜年却是将情绪压制的非常好,哪怕乍然对上双眸时,她其实是有着短暂的失神,但依然是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收敛起了所有真实的情绪。   “拜见唐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的是大礼,拉开的是距离。   她和这些在盛宴行面前恭恭敬敬的臣子们一模一样,仿佛那一场夫妻情分,从不曾有过似得。   这种冰冷的疏远,刺激的盛宴行的黑眸里多了几分火光。   “过来。”他向着她,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纤细修长,唐王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完美到令人不自觉的发出叹息。   可顾惜年的眼底却是现出了几分不情愿:“王爷,再进一步,多有不敬,顾惜年还是站在这儿回话吧。”   “本王讲话,素来不喜讲第二遍,怎么,你是要违背本王的命令吗?”   竟然她非要装作彼此是个陌生人,那他便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吧,冷冰冰的声音里,就没有一丁点波澜起伏,有的只是不容拒绝的威严,他在以势压人。   “男女授受不亲,顾惜年只是在恪守礼节,还请王爷见谅。”别人怕他,甚至连过去的顾惜年,也有点怕这位唐王。   但当她与那双属于段小白的漆黑眸子对上时,这种紧张害怕,瞬间消散的不见踪影。   她是真的怕不起来了。   还觉得他故意绷着脸,装出那副模样来对待她,有着几分引人发笑的感觉。   大神官在一旁看着热闹,时不时的还要找机会跟着搅合几句。   “是啊,阿年云英未嫁,的确是不太合适与王爷太过靠近,若是传扬出去,不止是阿年的名节有损,怕也会让流言蜚语四散而去,惹的王爷不快。”   “噢?云英未嫁?”盛宴行冷哼了一声,“本王倒是听说,就在本王不省人事之时,大神官亲自请神旨,问天祈福,测出了顾家嫡女与本王的生辰八字十分的相合,还是大神官说,这位顾家嫡女是本王的福星,可助本王解脱灾劫。”   此言一出,连顾惜年都跟着投来了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   大神官干笑,面前这对男女之所以会有一段夫妻之缘,算起来还真的是他成全的。   瞧,红尘之中有句话讲的最好,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他明明是实话实说,结果反倒是惹人厌弃了。   媒人,不好当啊。   大神官继续清嗓子,他双手抱拳,满是恭敬的开口道:“顾家嫡女,的确是王爷的福星,你们成婚之后,王爷这不就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了么?”   都已经坐着马车冲到峦山之巅来兴师问罪了,还好意思说他算的不准?   大神官神色傲然,对于自己的推演占卜之术,那是有着相当的骄傲,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的。   “此言有礼。”盛宴行点了点头。   当那锐利的目光,再次轻轻的落在了顾惜年的身上时,便多了几分兴味盎然。   他锁定了她,第二次抬手,冲她轻轻招了招:“顾惜年,过来扶着本王。”   “不合规矩。”顾惜年依然不肯。   大神官抱着手臂,兴味盎然的看着这一幕。   他还在猜测着,这俩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一些了事。   而大神官最最感兴趣的便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一定很有趣吧。   待在峦山之巅,每日清心寡欲,除了看星星看月亮看太阳看云彩之外,大神官几乎不理会人间之事。   此次忽然对顾惜年与盛宴行之间的纠葛,多出了许多关注,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修道之人,最讲缘分。   既是牵动了他的心绪,颜汐便也会特别压制自己,随心随性,无比超然。   “顾惜年,本王身上余毒未清,又是从京中而来,日夜赶路,这身子虚的很。”   他一翻手背,露出了一片淤青,虽是速度极快的用袖子掩盖好了,但顾惜年还是看到了一些。   她的心脏狠狠的一跳,不由自主的冲了过去。   “怎么会余毒未清呢?明明……”   她的手指,才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指,顾惜年便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道,自马车内来袭。   上当了!   她脑子里才跳出了这样的念头,整个人就已经被卷了进去,跌落入盛宴行展开的怀抱当中。   马车门,直接关紧关严了。   吴辛和陆千年从两边跳了出来,一个跳上了马车,取代马夫,亲自驾驭骏马拉车。   另一个则是直接问大神官:“颜汐大人,请问云顶天宫可有为我家主子安排好了住宿之所?”   “王爷如此尊贵,既是寻到了要寻之人,还要屈尊入住进云顶天宫吗?汐自是欢迎之极,又恐山间简陋,也未曾提前准备,有所怠慢,会委屈了王爷。”   言外之意,分明是在不动声色的撵人呢。   ------------ 第253章 掩不住的关怀   盛宴行听到了他的话,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但根本不往心里去,只是道:“无妨,本王也住进七夕院即可,吃穿用度自有人照应。本王喜静,难得此间清净,多住几日也无妨。”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有个地方住就行,而且住在哪儿他已选好,大神官只要约束好云顶天宫的诸人,少凑近过来搅合,其他只当他不存在即可。   “尊令。”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大神官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拒绝了。   派人引着路,护送着马车从两侧的宽石板路向后,能够来到距离七夕院最近的地方。   至于环着七夕院所建的那另外三座小院,也理所当然的全被唐王府的人马所占据,就是这样还住不下呢,还要有不少人去住神殿。   多了这么多人,神殿内的飘逸气氛突然就没了。   到处都是人,而且是面色威严的侍卫和脸上扣着玄金面具的护龙位,这些人的装扮虽然不同,身上却是裹着相似的肃杀之色,一看就知极其不好惹。   早有传言说,唐王领军作战,所向披靡。   后来虽然是领了旨意,交出了军印兵符,返回了京城,但他的近身侍卫和唐王府的守卫护院,几乎全都是与他一起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过的。见过血,拼过命,也经历过了生死,自是与众不同的。   是人就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在。   不论这云顶天宫内的仙童玉女们有多清高自傲,但真的对上了绝对的强者,倒是个个收敛了许多,走过路过时,都变的低眉顺目了许多。   马车被侍卫和护龙卫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着向前,无人开口讲话,无人随意张望,此间军纪严明。   马车内可不是这番光景了。   顾惜年几乎是跌入他怀中的一瞬间,便像是被针扎了似得,奋起反抗。   她的拳头,直接袭了出去,取的是盛宴行的要害。   可他总能更快一步的接住,轻轻松松的破解掉她所有的攻击。   顾惜年不服气,出手愈发的快,反正这马车又大又稳,且是只有她和盛宴行两个人在,只要没有破门而出,想必车外的人即使是听到点动静,也不敢开门来探听里边发生了什么吧。   有了这点肯定,顾惜年便不留情面了。   打不过他,武功弱了一些,便索性直接奔着他胸口的那道伤而去。   盛宴行一个没防住,挨了一下,虽然不重,但他也是痛的半天无法喘息。   不由的低斥了一声:“阿年,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爱来,顾惜年耳根瞬间染了一层浅浅的红。   她压着声音反驳:“顾惜年此时已是自由身,何来夫君?”   “那封信,是本王在垂死至极留给你的最大慈悲。本王若是不在,皇上必是不会再留情面,到那时,唐王府内无人护你,出嫁在外,无夫无子,顾老夫人也不好再来管你这个外嫁女。本王不忍见你如此,才会写下那封信,你懂 是不懂?”   铁臂一转,再次揽着她僵硬的身子入了怀。   他本以为,这些事即便是不仔细的解释,以她的聪慧,也是一点即透,尽在不言。   可她呢,竟然真的结结实实的气上了他。   “多谢王爷。”顾惜年语色淡淡:“不论是出自于何种考虑,王爷的好意,顾惜年已是领受到了。收下了放妻书,从此陌路,这也是遵从王爷的命令。”   “你!”他被她三言两语激的变了音调。   “王爷,你身上真的还有余毒么?”她忽的没有继续再挣扎,任由他抱紧了自己,而这个姿势恰是无比方便她抱紧了他的左臂,轻轻的拉开了锦袍的长袖。   青色印子,是手臂上的淤青。   看形状是摔的,还有不少划痕。   一定好痛的吧,他却连药都没涂些,漫不经心的拿袖子一盖,只当是不存在了。   盛宴行的外表看起来有多么尊贵不凡,神情高傲,那么他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就有多么的伤痕累累,疤痕密布。   若不是亲眼所见,顾惜年也不相信这一点。   可正是因为目睹了一次又一次,与他经历了许许多多,反而觉得挨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他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也藏起了许多秘密,那并不是她所想要去触及的部分。   “这不是毒。”   顾惜年对于阴阳风水毒已是相当熟悉,一眼有所确定后,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   两人距离极近。   盛宴行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她的颈子里泛起了一层细汗,浸的那白皙的肌肤,闪耀着柔柔的光。   “王爷,请您放开我吧,如果真的想坐下来聊一聊,还是有几分礼数比较好。”顾惜年低着头,眼神里有着她的心事,只是她藏了起来,不想让她看到。   如此冷静的提出要求,若他不允,倒是显得有几分小气了。   心里万分不情愿,但盛宴行最终还是缓缓的抽回了手臂。   顾惜年稍一获得了松懈,立即坐到了盛宴行身旁的空位置去了。   两个人,并肩而坐。   他在看她。   而她却忙着整理乱掉的衣衫,平复缭乱的呼吸。   “本王心里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只是那时候,生死关头,说得太多反而是让你平白背负起了许多。所以,本王不说,若本王注定是一个短命之人,便不配拥有诸多心思,反而连累到了另一个无辜之人。”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睫轻轻颤抖,终于转为坚毅坚定:“连本王也没想到,那一睡,竟然还有醒来的机会。阴阳风水毒的解药,无人知你是如何拿到,但本王猜测,必定不易。”   他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解下腕带,撸起袖子。   女儿家的手臂,本该是肌肤娇嫩,吹弹可破,可盛宴行却丝毫不意外的瞧见,那些已经结疤的伤痕,细密的布满,自下而上,延伸到了衣服完全覆盖之处。   那里,他看不见。   但他很清楚,伤只有更多更多。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顾惜年终于放弃了假装素不相识,她默默的抽回了手臂,也不看他,就那么低着头自己给自己缠着腕带,依然是将这一身的伤,藏的妥妥当当,不轻易示之以人。   ------------ 第254章 秘谈,开诚布公   “手臂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吗?”盛宴行追问。   “不小心而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须计较。”顾惜年并不愿意多说。   缠好了腕带之后,她又拢了拢手臂,此时已是恢复了镇定,适应与他同处在一个空间之内。   “王爷,你可是有事吩咐?不妨直言。”   盛宴行面露诧异:“为何有此一问?”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京中凶险万分的诡异局势,无务必得提起十二分小心去对待。若是继续暗中行事,伺机而动,必能取得奇效。”顾惜年的目光,掠过了车窗,落在远处。   云顶天宫的神殿,依据山的走势而建,天帝殿在最高处,而再往上,摊入云端,被迷雾所覆盖的那一小片区域,是颜汐所居住的禁地。   此间是钦天监管辖, 钦天监是皇帝的钦天监,颜汐是皇帝的大神官。   当盛宴行声势浩大的来到此间,奇毒已解,身体痊愈的秘密,便难以掩饰了。   而此时,显然并不是暴露真实实力的最好时机。   她怀疑,他根本没准备好。   “阿年,你是在关心本王吗?”他板着脸,问出口的是最温情的话语。   顾惜年想想,才静静的回答:“解药来之不易,不止是费劲了心思,也耗尽了全力,能起到作用,我很是开心。大约是如此,才更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健康,好好的活下去。”   马车停住。   七夕院已在不远处。   只是继续向前,石子路变窄了许多,马车无法顺畅通行而过。   吴辛到跟前说明了情况,恳请他们下车。   车门打开,盛宴行却只是足尖点住了矮凳,身形飘逸,直接落于地面。   顾惜年跟随在后,猜到了马车门前,他已展开了手臂,接住了她。   “我可以的。”   她拒绝,但拒绝无用。   他攥住了她的手臂,轻松一带,便将人给抱了下来。   那股冷冽的暗香,委实是撩人的令人感到心慌。   尽管当她一站稳,盛宴行便收回了手,仿佛一切都只是理所当然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顾惜年依然感觉到,无数探寻、猜测、疑惑的目光从各个方向飘了过来,但那些人的好奇隐藏的非常隐蔽,她甚至完全搞不清楚是谁在偷看。   或许,是所有人都在目睹这一幕吧。   七夕院内,依然是顾惜年刚刚离开时的样子。   不过,多了一个盛宴行在,即使任何东西都没有改变,却依旧是令人心慌意乱。   琼宵、珠玉等人就在不远处,但面前有许多侍卫和护龙卫,拦的太过严实了一些,想要靠近,也是动弹不得。   盛宴行与顾惜年相携走入之后,七夕院的大门竟然直接关上了。   一干人等,统统隔绝于外。   哪个都没允许进去。   当所有人的脑海里齐刷刷的升起了疑惑的时候,在七夕院内的顾惜年,同样用奇怪的眼神,瞪向了盛宴行。   “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声音里透着几分恼意,显然是有些不满盛宴行的这种做法。   “若本王不变回这幅模样,怕是连与你面对面聊几句,都很是艰难了。”   顾惜年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王爷所言何意,顾惜年何时跋扈到不允您张口讲话了?这不是好好的在听着,您说便是。”   “昨晚,你不是这么说的。”盛宴行才不信她所说的这一套。   “昨晚,顾惜年是在与段小白说一些话,自然是对待王爷的态度不一样。”顾惜年认真的纠正两者之间的差别。   盛宴行忽的有了几分了悟:“原来,你是在怪本王。”   “喔?王爷的话,阿年委实是有几分听不懂了。”   她转身,朝着主屋的方向缓缓而行,显然是不太想再将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了。   你来我往,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是有伪装的余地,倒也还好。   偏偏并没有。   盛宴行若还是执拗的坚持要将自己与那个段小白彻底分割成两个人,顾惜年便不觉得还有聊下去的必要。   毕竟,她与盛宴行之间,远没有那份交情。   不必回头,单是听着脚步声,她已知他跟了过来。   “本王若早知阿年是如此,必是会坦诚以待。”他忽的,扯住了她的手腕。   从背后,牢牢的握紧,不准她再用背影来面对着他,更不准她借机走,彻底的离开他的世界。   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他要和她,开诚布公。   “从未有此奢望。”她叹了口气,“王爷的立场,不必多说,我也是知道的。不管是做任何事,都自有你的道理,既是如此,王爷觉得是对的,那便好了,无需对别人解释太多。”   他想要打断,她却不允。   速度极快,继续说了下去:“如今已是尘埃落定,王爷是成大事之人,何必拘于小结?唐王府曾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这几个月以来,正是因为身在王府之内,身上披着是王妃的光环,才会安稳的度过了最难得一段时光,这份恩情,足以抵消一切。”   “你确定,要一直用一刀两断的语气,拒本王于千里之外?”   盛宴行是多么骄傲的人,除了顾惜年之外,他何曾对另一个人温言细语。   第一次如此,却是遭到了如此对待,他有些挂不住,精致俊逸的面庞已染满了寒霜。   顾惜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原地,转过来身。   明亮的眸子里,布满了难以解释的情绪。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那把小青伞,那时,他与她还没有任何瓜葛呢。   素不相识,是他给了她回京之后,第一抹善意。   所以,要真的做到冷酷无情,她似乎也是做不到的。   “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她已感受到了他的决心,知道若是不讲完想要说的,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本王是……”   段小白三个字,怎么都讲不出来。   原本是要直接了当的告知身份,可到了嘴边,突然又在想,她早已猜出陪着她一路准备去参加四国大比的段小白,就是缠绵病榻之上的盛宴行,那他恢复身份后,挡着她的面再强调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 第255章 何为正道   顾惜年正在认真的听他讲话。   忽的见他,欲言又止。   面上表情,几经转换。   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了。   “本王与你夫妻一场,直至今日,你的名字依然是刻在宗人府的玉牒之上未消,直至今日,你依然是本王的王妃。”   盛宴行缓步而行,从呆若木鸡的她身边经过,再次来到了昨日的那间屋子里时,他终于可以不被拒之门外了。   顾惜年的表情来回的转换,用了很久才平复了下来。   抬眸望去,恰好与盛宴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抬起手,冲她招了招。   顾惜年默默的向后退走,退着退着,脚跟已经挨到了楼梯。   盛宴行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向前倾。   “你是领军之人,竟也有退后之时,本王以为,顾鹰的女儿从不懂畏惧。”他为我眯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火焰,无形之中,燎烧着她。   顾惜年只觉得身上的温度,无形之中有抬高了不少。   但她却是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那一句“顾鹰的女儿不懂畏惧”,彻底的将她从盛宴行所营造出的气氛里拉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忽的变的从容。   这神殿内的白袍本就是偏华丽,裹在了顾惜年的身上,将她纤细的身材,裹出了婀娜的风姿。   随风而飘的轻盈缎带,好似仙女的羽衣,随时都会带着她腾云驾雾而去。   美是极美。   却也透着几分距离。   盛宴行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感觉,却也很矛盾的没办法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她终于坚定了什么,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拉开椅子,在他的面前坐下来。   “畏惧,自是不会的。只不过是从来都没想过会那么快再见到王爷,突然见着了,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你会怕本王?”盛宴行虽是疑问,眼底却满是不以为然,“本王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名叫锦鲤,你认得是哪个吧?据他说,在本王睡着的时候,王妃可是对本王做了不少的事。”   顾惜年默默的咬紧了牙根,脸上的红晕更胜。   心中却再是明白不过,那天她想要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借着擦身之名,擦的绝不是替身,而是正主本尊。   而他,也并未昏迷,实实在在就是醒着。   怪不得当时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惜他装的太像,她竟未当场看破。   “若有不当,还望王爷恕罪。”口上说的轻松,可眼睛里分明是一种不服气,甚至是挑衅。   “并无不当。本王与王妃本就是结发夫妻,形同一体,本王为何要怪你。”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   听着像是亲近热络,实际上却是波涛暗涌。   顾惜年见他彻底的变回了唐王该有的样子,不再露出段小白看她时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整个人反而是愈发的放松。   “这个结发夫妻是怎么来的,王爷醒后,想必是弄清楚了。盛景渊急于甩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顾家嫡女,皇后暗中推波助澜,皇上授意大神官想个办法,大神官掐指一算,就将一个重病垂危的唐王与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顾惜年硬是配在了一起。从始至终,王爷与我,不过是别人放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所作所为,不由自主。”   顾惜年讲起这些,却并没有流露出半分恼怒之意。   见盛宴行在认真的听,她眼底的精光不动声色之间的闪了闪:“他们联手,那时欺的是王爷与我皆是没有反抗之力,宛若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如今却是不同,王爷已醒,毒素尽除,顾惜年也非往日那般孱弱可欺,既是如此,此时要做的,当然是要让一些人明白,最好还是不要再将歪脑筋动到唐王府来,如此,方为正道。”   ------------ 第256章 不会放过她   盛宴行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王妃所言极是。”   顾惜年心中莫名的轻恼,终还是受不了他在言语之中的淡淡撩拨。   便冷了面容,气呼呼的道:“你既是明白,便知此刻应是要抢占先机,积极布局,去到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本王正是在做该做之事。”盛宴行截断了她的话。   语气透着几分坚定。   澄清的眼神不闪不躲。   顾惜年的呼吸愈发的紧促了些,她一时语塞,竟全然无法作答。   这云顶天宫位于峦山之巅,山风透窗而入,每一处房舍都是常年冰冷。   此乃清净修行之所,却因为他的存在,竟隐约变成了热烫的火焰山。   她在心中默默的告诫自己,当盛宴行醒来的那一霎那,这种场面便是不可避免的。   越早适应他的存在,越早从他的威压之中解脱。   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做的到。   于是,顾惜年再次强迫自己对上那张绝世容颜,心里边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仿佛是有些作用的,她又一次获得了思维的主动。   “我于王爷,已没有价值。”   “本王娶妻,不需以价值论。”他打断。   顾惜年无声的笑了笑:“虽然王爷只是在说笑,阿年听着仍是十分的受用,谢王爷如此厚待,可……”   “并非是说笑。”盛宴行又一次打断,“本王活着,便从未想过要休妻。”   顾惜年瞳孔骤然扩大,在一瞬间平复了下来。   “王爷是什么意思?”   “阿年,本王来此,是为了要接你回去。”   回去?   顾惜年品味着这两个字的意思。   她微笑:“鸟儿出笼,天高任意飞,你还想要我回去?可能吗?”   “你不肯?”盛宴行眼神惊奇。   “不肯。”她答的毫不犹豫。   没有勃然大怒。   没有面貌狰狞。   什么都没有。   他毫无情绪的问:“为何?”   顾惜年想了想:“有事。”   “什么事?”   “无可奉告。”   盛宴行忽的吐了一口气:“王妃,如果你的答案是如此,那么本王便不能允你暂时离开王府的请求。”   “请求?”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时候她去哪里还需要他的同意了?她怎么不记得这种事。   “出嫁从夫,妻凭夫贵,你是我的。”   顾惜年此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何之前他一直在强调着她的名字还在玉蝶之上,她依然是王妃。   原来话撂了出去,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不是你的。”   “你是。”   “不是!”   “是!”   这种对话,毫无意义。   顾惜年平时绝不会如此讲话。   是盛宴行在带着对话的节奏,当他开始如此,她便不受控制的接了下来。   讲完之后,气恼不已。   “王爷,您的身子也是好不容易才康复如初,这条命算的上是从鬼门关内捡回来的,何不好好利用起这来之不易的人生,去多做一些有意义的正事。”   “本王的心思,你已是明白。”   这对话,便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顾惜年摇了摇头,带着一抹发怂的心情,退出到了小院之外。   七夕院的院门,牢牢关闭。   除了她和盛宴行之外,竟没有一个手下被允许走进这里。   她试着想去推那道门,木门纹丝不动。   门外明明传来了脚步声,但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语。   “琼宵,珠玉,你们在吗?过来把门打开。”   她要出去。   她一刻都没法在此多待了。   隐约之间,仿佛听到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在争执了起来。   ------------ 第257章 交易,顾夫人的消息   琼宵和珠玉在与谁激动的理论着,然而她们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远,似乎是有人将她们强行带离了七夕院附近。   不用想,肯定是唐王府的人。   这些人自从盛宴行醒来以后,便自然的全都以他为马首是瞻,尊重服从,还带了那么一丢丢的崇拜。   顾惜年在军中待过很多年,对于这种状况,并不意外。   盛宴行不仅仅是身份尊贵,更是亲自领军上战场,经历了生死厮杀的战神王爷。   他今日之荣光不败,更多是昔日保家卫国而得来。   与顾家一门忠烈极为类似,威信与威望是真刀真枪的拼来的,手下人誓死效忠也是朝夕相处的培养出来的。   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这些手下都将唐王府守的跟个铁桶似得,连皇上派来的太医,最终都成了唐王的心腹。   更别提,盛宴行的身体康复,一日比一日气色更好。   他们似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真真切切就是盛宴行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顾惜年这位昔日的当家主母,也要排在盛宴行的威视之后。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不过,他并没有走下台阶,只是站在高处,背着手,静静的看着她。   顾惜年气呼呼的扭头,目光与他对上:“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随本王回京,继续做本王的王妃,如此而已。”   顾惜年抿了抿唇:“我于你,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并无。”盛宴行摇头。   顾惜年再问:“顾家没落,颓势难挽,你可知?”   “本王于顾家,亦是别无所求。”盛宴行依然摇头。   “难不成……”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似是提前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盛宴行轻轻的开口:“皇兄于本王,忌惮非常,若是得知本王已然身体康复,必是日夜难以安眠,这个毒,不能解的那么快,更不能解的那么容易,你可明白?”   “王爷既知是如此,当您大张旗鼓,让唐王的仪仗队伍簇拥着上了峦山时,此事便不可能掩的了皇上的耳目。”顾惜年抬眸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钦天监的地盘,王爷的事传回京城只是迟早的事。”   “只要你陪在本王身边,本王便有把握,掩盖住此事。”   盛宴行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看着她,目光平静,任这山风,徐徐吹拂着他身上的蟒袍。   这一袭盛装,将他衬的英武非凡,自有一种不可抵抗的王者气息。   顾惜年咬了咬唇:“等我办完了事再说。”   “你要寻的物件,本王知道在哪里。”他再次冷不丁的说出了口,把顾惜年惊了下,诧异的看了过去。   “嫁妆?”   盛宴行轻轻点头,眼底里已经有了微微的笑意。   “除此之外,还有你娘的消息。”   轰。   顾惜年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天上劈下,准确的击中了她。   她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王爷,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盛宴行看出了她眼底的不信任,便道:“消息来源于顾花朝。”   顾花朝生了一张与顾夫人极其相似的面孔,盛宴行如此说,顾惜年瞬时有几分信了。   ------------ 第258章 准时赴宴   “顾花朝,她人呢?”顾惜年追问。   她那天端了那个什么教之后,就把顾花朝和一干人等交给了唐王府的人。   而今,盛宴行忽然提起,看来是从她的身上挖出了一些东西来,进而要以此作为筹码来与她谈。   对此,顾惜年很是有些兴趣。   但没想到的是,盛宴行沉默了一会,才回道:“放了。”   “放了?!”顾惜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您是在说笑吗?”   盛宴行轻轻摇头:“她提供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信息,作为交换,本王再放她一次,倒也没什么。”   顾惜年满眼不信。   “噢?那请问王爷,又是什么样的消息,值得您如此大方,把我抓到的人,当成了人情给放了?”   “值得换她一条命的消息。”他强调。   顾惜年便不说话了。   放都放了,现在恼火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她更关注的 关键问题是:“那么,关于我娘的消息是什么?”   “你还没有答应本王的要求。”盛宴行提醒。   “我答应。”顾惜年完全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击掌为誓?”盛宴行轻轻的扬起手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毫不犹豫的抬起手,与他轻轻的击掌。   她的手指,却是在接触的瞬间,被他攥住了。   盛宴行的手指冰冷,顾惜年的指尖同样没有温度。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在接触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一股灼烧的气息,在手指接触的位置,缓缓弥漫开来。   她的脸染了薄薄一层晚霞的颜色,想要抽回手指,但他攥的那么紧。   过去,段小白也曾这样子握过她的手,但那时候,他总是戴着一双皮子的手套,隔着那么厚厚的一层,碰触到感觉远远没有此刻般强烈。   再向前回忆,她以为他昏迷,还替他擦过身子,也曾握过了他的手指,可那时,她以为他没有感觉,便也没有的过多的异样。   而此刻,他攥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她的手指瞬时张开。   便抓住了机会,顺势与她十指紧扣,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顾惜年仿佛是,被雷电给劈中了一般,整条手臂都麻酥酥的。   “别……”   他早已转身,就这么缓缓慢慢的向台阶的上方走去。   “唉,你这人……”   她踉踉跄跄,不想走,也得走,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完全猜不透盛宴行的打算。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台阶之上。   七夕院的正门处,缓缓的打开来。   陆千年与吴辛,快步而入。   身后跟着的是琼宵、珠玉和震华。   站在远处,已看到手牵着手的盛宴行和顾惜年,不由的一起低下头去,不敢多看这番景象。   “王爷,外边都已经安顿好了。钦天监那边派人来回,今晚大神官设宴,来为王爷和王妃接风洗尘。”吴辛报告完毕。   陆千年接口道:“云顶天宫之外聚集起来的信徒已经被钦天监派出的人分批遣送离开,守在山腰、山脚和官道、小路上的斥候均没有发现异常,大神官似乎并没有派人回京中报讯,不止如此,还有人约束着上上下下,整个云顶天宫内秩序井然。”   “大神官,他是皇上的人吧?皇上,是很信任他的。”   吴辛说起来这个,竟然有几分犹豫。   这些事,从前还算是笃定。   只是唐王府和钦天监的交集并不多,最多是在每年的祭天大典之上,会看到钦天监的人出来主持仪式而已。   钦天监的人,个个都在刻意营造出一种飘飘欲仙的气质来,对待外人时,气质疏离,从不热络。   而他们除了举行各种仪式的时候会出现之外,平时几乎见不到他们。   这些人出现时总是会很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他们离开后就很快会变的存在感极低。   常年如此习性,就算是唐王府这边也没太多机会来打交道。   “来者是客,大神官如此安排,算得上是礼数十足,吴辛,你去告知一下,就说多谢大神官的一番心思,本王与王妃,定会准时赴宴。”   ------------ 第259章 别多管闲事   吴辛抱拳,转头离开,他去传达主子的命令。   陆千年到盛宴行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些话。   虽是压低声音,却也不是完全要避讳着顾惜年的意思。她坐在一旁,听的真切而清楚。   陆千年是在说起明日离开的安排,唐王府的诸人并没有在此长待的打算。   一晚!   仅仅只是会停留一晚。   隔天清晨,赶在第一缕晨光之前,他们就要到达山脚下的小镇。   盛宴行对于整个形成计划,稍微指点了几句,而后陆千年也离开办差去了。   琼宵等人总算的找到了机会,快速的来到了顾惜年的面前,齐齐道:“见过大姑娘。”   盛宴行眯起来的眼睛,唰的睁开了,两道寒光,逼视而至,琼宵等人单是对上他的眼神都做不到,那压迫感极强。   “再喊错,你们也不必留在她身边了。”这显然已是极大的压制着怒气。   琼宵、珠玉也是见惯了场面,此刻却是齐刷刷的打了个激灵,心头慌乱的极是厉害。   “王爷,您就多担待一些,珠玉她们都还小着呢,不经吓。”顾惜年给了她们一个眼神。   琼宵等人,心领神会,迅速的走到了顾惜年的身后,个个低着头,压抑呼吸,不敢讲话。   从前与段小白相处,只觉这人很冷,几乎从不搭理人,但平时必须要交流的时候,都还算是客气。   哪里像是此刻,她们明明知道他是谁,可戴着面具和摘了面具,差别天差地别,从盛宴行的身上释放着真正的王者气息所带来的压制感,令人畏惧不已。   “年岁小,但也要懂规矩。”盛宴行话中有话。   “她们很早就在外边办差,并不是拘在府里长大的丫鬟下人,性子上自是要随性许多。再加上是我娘亲教养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与亲妹妹无异,我娘宠着,我也宠着,时间久了,规矩上就自然欠缺一些。王爷又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这番话,等于是在替琼宵等人撑腰了,同时也是在提醒,让盛宴行的手别伸的太长,她的人她自会管教。   “的确是惯的狠了些,连称呼都记不住。”盛宴行冷哼了一声:“你们既是随着主子来到唐王府,昔日在顾府之中习惯了的那一套,最好还是全都收起来。唐王府的规矩在那里,王妃的心腹,本王的爱将,若是不尽心尽责,自是会有人管教。 ”   琼宵听着,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珠玉等人也是面部表情僵硬,不动声色的拢了拢双手,尽量看起来低调些。   看来也是想起了护龙卫的刑堂了。   那一处所在,就在唐王府的后宅,靠近珍珠湖的地方。普普通通的宅院,很是不起眼,院门常年紧闭。   但里边是个什么样子,一般人都不清楚。   可琼宵和珠玉是亲眼看到,一些穷凶极恶的刺客、匪贼,以及被唐王府的人逮到的窥探者,在送进了刑堂之后,没多久就吐露了秘密。   还记得程管家曾经提起过。   护龙卫的刑堂,比东盛国的刑部还可怕。   进了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百种手段用上,连选择死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若人间有地狱,地狱就在刑堂。   顾惜年瞧见一向淡定的琼宵,脸色都已变的惨白,便叹了口气:“我的人,我自会管教,就不劳烦王爷费心了。”   她话锋一转,音色转冷:“若王爷实在忍不住,我会带着我的人离开。”   两个人,忽的变成了针锋相对。   琼宵与珠玉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   就只有震华,一脸不在乎,身子软软的挨着顾惜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得。   只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森冷森冷的看着盛宴行,偶尔有一抹杀机,一闪而逝。   ------------ 第260章 规矩不可破   “本王只要求她们唤你一声王妃,这要求,很过分吗?”对上她时,盛宴行的眼神多了几分侵略之意。   这件事,说小也小,说大便大。   顾惜年于唐王府,始终没有归属的感觉。   那么,他与她正面相对时,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让她和她身边的人,清楚的意识到顾惜年真正的身份。   “王爷又何须执着此等小事?”顾惜年轻叹一声。   “家有家法,规矩不可破。”盛宴行便咬住了这一点,并且丢了一枚坚定的眼神过去,表明了态度。   房内的气氛,因为他的心情不悦,而降至了冰点。   终于,顾惜年轻叹了声:“只不过是一个代称,王爷既是当成了规矩,以后就按照您的心意来行事,也是不妨事的。”   嫁入王府之后,程先、吴辛、陆千年等人便一直规规矩矩的称呼她为王妃。   听得久了,早已习惯,并不觉的别扭。   只是琼宵、珠玉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大婚办的草率至极,顾府那边匆匆忙忙,唐王府这边紧紧张张,大婚之后他仍是一直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过。   于琼宵等人而言,大概是从没真的把这场婚事当真过。   哪怕顾惜年自己,也一直未怎的进入为人妻的状态。   她此刻还是一袭姑娘家的妆扮呢。   带着几分无语的心情,顾惜年正式宣布:“你们以后也都改口吧。”   琼宵等人,个个眼神诧异,虽未明说,顾惜年又怎会不懂她们是在想什么。   放妻书都已收了,现在又严正要求必须改口唤为王妃,这又是在闹哪样。   心里有千种想法,万般心思,但琼宵等人纷纷收敛了表情,只露出恭敬的姿态:“是,王妃。”   “以后在王爷面前,尤其记得恪守本分,莫要再唤错了。”顾惜年提醒了一声。   “是。”   顾惜年这才将目光落到了盛宴行的那边,就用那么神情淡淡的问:“王爷,这样你可满意了?”   盛宴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但更像是已经做出了回答。   琼宵和珠玉等人过来,只是汇报这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   顾惜年被大神官带走以后,琼宵和珠玉分成两路,珠玉带着人往云顶天宫的方向追击,琼宵则是先将小镇巡查了一遍,那几个中了毒的客栈小二,可为她所用。摸索了一遍之后,大约是将小镇的几个可疑的点给标注了出来。   “王妃……”琼宵欲言又止。   “说吧,王爷也不是外人。”   “是。”琼宵深吸一口气,继续下去:“小镇上在开店的镇民,大多都是云顶仙宫派出去的人,这些人的前身是已经长大了的仙童玉女,他们在过了24岁以后,便不能再在神殿这边侍奉神明,需要离宫而去。他们从小便是在仙宫之内长大,跟父母的关系早就断的差不多了,云顶仙宫呆不下去了,便也无处可去,此间有个小镇,还有钦天监的产业在,他们入了红尘,便有居所,不至于流离在外,那是极好的。”   这些事,其实顾惜年早已知道,但她还是静静的在听,偶尔轻轻的挑了下眉,喃喃问:“然后?”   琼宵的眼神迅速的从盛宴行那边掠过,开口说道:“这些人虽是从钦天监出去的,却也并不是个个都无比忠诚,小镇上,全都是这些人马,却隐隐好似是分成了三股势力,在分头互相制约着。王妃的嫁妆,就在势力最大的那一股人马手中,而当日拦路打劫王妃的匪贼,目前也被归纳入了其中。”   顾惜年冷笑:“匪贼是钦天监的人?这倒是,令人很意外。”   “是钦天监的人,但不一定是大神官的手笔,属下详细审过了客栈那个掌柜,以及两个店小二,三个人的说法极其类似,说大神官自从来到峦山之后,便已不理会俗事之事,甚至极少会出现在人前,因此才会一直有人传言,大神官已经得了道行,随时都可能会飞升而去。云顶天宫的人,也不会出来辟谣,传的久了,各种版本都有,神乎其神的。”   其实她们刚一来到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许多极其离谱的说法,大神官分明是被当成了活在人间的真神。   再加上,大神官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不动声色之间就能蒙蔽人的眼睛、鼻子、耳朵,甚至还能先一步的在人的心里边种下一颗种子,进而去左右人头脑的思考。   顾惜年到此,几次被引入其中。   连她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会被瞬间勾扯入局而不得解脱,就更别提普通的信徒了,云顶天宫真的想营造一种唯我独神的感觉出来,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客栈内偷袭我们的是另一股更加贴近神殿的势力,他们更加忠诚于云顶天宫,大部分经营所得,都会送回到钦天监来,并且还要负责平日里往山上送一些日用补给。”   顾惜年点了点头,给了琼宵一个手势,让她继续。   “另外还有一股隐藏的更深的人马,乔装打扮,混入到了从四国之中赶过来的信徒当中。这伙人更加的隐蔽,几乎很难被发现,若不是大神官突然现身在小院,属下等人怕是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顿了顿,琼宵忽的向盛宴行一抱拳,先恭敬行礼,而后才道:“银觉大人最早察觉到了一样,若非是她一路保护,连我们也要着了道。”   “对你们出手了?”顾惜年神情冷峻。   “几次偷袭,人数不多,但武功颇高,招招都是奔着要害,为的是取命。属下想不通的是,无冤无仇,为何就这般不依不饶的下死手。而且被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心里边有些恼,便自作主张,决定要探一探对方的底,未请示过王妃的意思,擅自作出决定,还请王妃见谅。”琼宵一直是习惯了喊顾惜年为“主子”或是“大姑娘”,突然一板一眼的换成了喊“王妃”,她有些不自在,几次都差点喊错了,神情间僵硬的很。   顾惜年自然而然的朝着盛宴行望了过去。   “此事,王爷可知?”   ------------ 第261章 小镇上的三方力量   盛宴行轻轻颔首,勾勾手指,隐在暗处的银觉,无声出现,走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说吧,王妃想知道。”   银觉清了清嗓子:“小镇上的确存在着三股势力,琼宵之前所说的势力最大的那一股,带头的人名叫云鼎,曾是最有希望继任小神官之位,进而成长为大神官的首要人选,他六岁入钦天监,多年来一直在大神官身边成长,很受器重,只是,在他十六岁那边,一个异常出色的竞争对手出现了,他被赐名为云玄,一来到便养在大神官身边,据说夜里入睡,都要与大神官同处一室,极受宠爱,在云玄满八岁时,就直接被立为了小神官,大神官牵着云玄的手昭告世人,这是他选定的继任者,此后必会悉心栽培,有朝一日,将由他来继承衣钵。”   “小神官?好像是见过的,他此刻就在京城之内,伴在了皇上的身旁。”四国大比的时候,小神官也有一席之地,且他的桌位比皇子皇孙们还要靠近皇帝一些,皇帝还要时不时的跟他说点什么,年纪不大,已是极受器重。   顾惜年对其印象颇深,只是没有直接交流的机会。   钦天监是皇上绝对把控着的地带,不论大神官还是小神官,全都是皇上的人。   他们几乎不会接触外人,金枝玉叶、皇子皇孙,达官显贵、世家望族,这些人若是没有拿着皇上的旨意,到了钦天监内,也多是会得到托词,说是神官正在闭关静修,不见外客。   “云玄成为小神官,云鼎离开云顶天宫,但仍是在无名小镇上活动,从不曾真的远离。初一、十五开放之日,云顶还会随着信徒们一起徒步登山,只为了远远的拜见大神官一次。这件事,许多人亲眼目睹。”   银觉介绍完了第一支力量,又说起了第二支:“至于客栈里的那些人,则是属于另外一支势力。他们是由一个名叫云天的男人在控制,而这个云天,本就是云顶天宫放在外的行走,他与山上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云顶天宫那边从不对外承认云天和他所率的这些人属于他们,但事实上云天多年来一直在替云顶天宫卖力,吃穿用度,日常采买,运送货物等等,全都是云天在安排。因此,这一支人手可视为是云顶天宫所有。”   顾惜年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心里边已经有了谱。   银觉再次抱拳:“王爷,王妃,至于这第三支力量,属下只查明,他们人数不多,武功高强,与云顶天宫似乎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行踪诡秘,每次出现,必然是要给云顶天宫带来些麻烦。云玄和云天的人,一直在追击他们。三方人马,已经交战过了数次,各有各的执念在,谁都不肯让步。而来自于四国的信徒,以及信徒们所带来的财富,乃至将来可能会获得的种种利益,便是他们争抢的目标。”   琼宵道:“那一晚,在小院内逮到的人,都属于云天所有。在亲眼目睹了王妃被大神官亲自带走之后,这些人虽然服下了毒药,却个个突然变的不怕死起来,说什么都不肯配合行事,对大神官非常之忠诚,宁可毒发身亡,也绝不愿意再将与云顶天宫有关的信息透露出来。至于那些小镇上发生的事,只要不涉及到了云顶天宫,云天的人倒是很乐意分享。”   “我的目的不变。”顾惜年竖起一根手指,正色宣布:“第一,我要拿回我的嫁妆;第二, 那一日出手的匪贼,我不打算放过。”   “本王的人马,你可随意动用。”在盛宴行眼里,这些人宛若蝼蚁一般,随随便便就捏死了去,根本无须在意。   “王爷的人马,不是唐王府的内侍,便是护龙卫的高手,用来对付几个匪贼,实在是大材小用,委屈他们了。”顾惜年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地说:“这件事,因顾家而起,还是要由顾家人去结束。我会亲自找上去,会一会他们。”   “本王跟在一旁看热闹,你可允之?”盛宴行换了个说法。   顾惜年没有拒绝。   反正拒绝也没用,盛宴行可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这已是结果。   “至于那第三股力量,我不管它是谁,来自何处,目的为何,既然已经冲着我的人出手了,若是再遇到,便顺手清理了吧。”顾惜年笑容玩味。   她挥了挥手,让琼宵等人退下去。   银觉抱拳,也跟着一起离开。   周围就只有顾惜年和盛宴行两个人时,顾惜年慢慢平复了下来。   然而在不经意间,忽的发现,盛宴行的眼神凝在她这边,一眨不眨的看着。   眉目流转,漫不经心,好一张亦正亦邪的绝色容姿,他仿佛只是百无聊赖的放松了自己,整个房间之内的光,便自然而然的被他全吸收了过去。   悄悄的,顾惜年的耳垂上划过了一抹红,这红晕迅速扩大、扩散,颈子之上已经染到了一层浅浅的粉红色。   这个男人的身上,天然的带着一种强大的震慑力。   顾惜年的心脏,砰砰的乱跳。   “阿年,你过来。”他薄唇轻启,音色低沉。   顾惜年走向了他,那一秒都感觉,仿佛是不受控一般。   但最终,她还是在极度靠近时找回了理智,默默的勾出一把椅子,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坐在他的身边。   “王爷,请讲。”   糟糕,为什么她的喉咙发干发哑?   “坐的那么远,本王讲的话,你能听清吗?”他似笑非笑的问。   顾惜年已经生出了无比诧异的感觉。   眼前这位,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神态、气质,说话的语调、语速,都跟带着面具的段小白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她即使已经笃定了,从前的那个人就是他。   仍是无法在此刻,将二者合二为一,身影重叠起来。   “我耳力好的很,王爷想说什么,便直说了吧。”   “找到了你,看你在身边,本王便觉得舒心。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看着你就好。”   他分明是在故意强调,然后满意的看见顾惜年脸上的红霞,越染越深。   明媚动人。   她,是他的王妃。   ------------ 第262章 妙处   夜间。   华灯初上。   整个神殿内,悬挂满了彩灯。   这是迎接贵客,而专门准备的。   在一间专为举行庆典的大殿之内,仙童、玉女们穿行往来,脚步极为轻快,他们单手托举着平盘,将素食所制的美味佳肴一一奉上。神殿内自有佳酿,开启酒坛后,满室飘香,那味道极为独特,醇厚之中带了丝丝甜意,   “王爷,请。”颜汐似笑非笑,亲自上前,将盛宴行请到了主位。   顾惜年此时已换上了与亲王妃的华服,就坐在盛宴行的身边,表情不太好,也不理睬人。   颜汐的脸上,多了几分恭敬,全无昨日对待顾惜年时的随意。   前倨后恭,神情变化的是相当的迅速。   “此来多有叨扰,神官大人,本王敬你。”盛宴行端起了酒杯,颜汐亦是如此。   他正要饮下,一直白生生的小手,从一侧探了出来,截住了他的酒杯。   顾惜年冷冷道:“王爷的身子不爽利,才舒服几日,决不能饮酒。这一杯,我替王爷来喝。”   “这一杯是王爷的酒……”颜汐勾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与盛宴行极其相似的冰冷笑容:“我是他的王妃,我替我夫君喝下,大神官可觉得有何不妥?”   盛宴行一听,竟是十分自觉,顺势向后依去。   瞬间变出孱弱无力的模样来。   “本王的身子确实不爽利,若有王妃代饮,那真是再好不过。”   “或许王爷不离开京城,才是对身子更好的。”颜汐话中有话。   顾惜年此时已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空了的酒杯,落在了桌面,她又垂下亮晶晶的眼眸,不言不语了。   “是非之地,不留也罢。”   颜汐摇头:“非也非也,王爷还是要好好的睡在床榻之上,天子方可夜夜安眠。”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了顾惜年一个奇怪的眼神。   她非常奇怪,为何颜汐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不是皇上的亲信吗?   但这种提醒,却分明是站在了盛宴行的立场。   “本王睡着或者醒着,皇兄的心里边终究是不安稳的,这一点,神官最是清楚不过。”盛宴行也懒得揣着明白装糊涂,“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本王睡着,可是有不少人以为,落难之时,恰可以顺势落井下石。”   大神官敏锐的想到了什么,干笑了几声:“王爷严重了。”   顿了顿,他给自己倒酒,一口气自罚三杯,才开口道:“汐是有些道行在的,这一点,王爷自是清楚。”   “哼,只可惜,你的那些本事,总是不知该用在什么地方。大神官,你观的什么星?看的什么相?怎么?天下大乱之时,难道你躲在峦山之巅,便可以安枕无忧的度过了吗?”   盛宴行的这番话,讲的已经是非常的露骨。   大神官面容一僵,又想拿之前重复了几次的话来解释。   “王妃的生辰八字与王爷的放在一起,的确有相辅相生,相依相偎之秒。这一点,任何一个相师、术师见了,都会与汐做出一样的判断来。”   言下之意,便是把自己摘出来,他根本没有不敬之意。   “你明知,本王说的不是这些。”盛宴行冷笑转深。   ------------ 第264章 极致宠溺   “汐深知,王爷恼的只是这些。”   颜汐双手聚拢,抱拳而拜,算做是赔罪。   两人对于此事不再多言。   顾惜年全程听着,好似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她唯一能够确定的事,盛宴行与大神官是当着她的面,以她所不能理解的方式,达成了某种和解。   云顶天宫之内,无歌舞,亦无消遣。   大神官携底下的仙童玉女们在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枯燥乏味的日子。   食素,寡欲,追的是大道长生之境。   但长久的与这样的人相处在一起,无疑是乏味且无趣的。   晚宴正式开始后,颜汐并没有试图去寻找话题,他与东盛国的官员有着极大的不同,天然带了几分清高孤傲的气质。想说的话说完以后,话便极少。偶尔举杯,也是点头致敬。   这晚宴,越吃越奇怪。   顾惜年执着酒杯,浅浅啜饮,有些好笑且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颜汐放下了竹箸,似是很漫不经心的问:“王爷何时下山?”   盛宴行的一双冷眼,寒森森的望了过去。   颜汐不慌不忙的解释:“非是汐这边不多留王爷,实在是……唐王出京未得旨意,此事不出三日,便是要传回到皇上耳朵里去的,到那时,怕是王爷不好交代。”   他话锋一转,颇富玩味之意:“更别提,王妃也在此地出现呢。虽说是出嫁从夫,与顾家没了干系,可她毕竟是顾家的人。皇上对于顾家的事,一向是十分看重,这一点,不必汐提醒,王爷心里应是有数。”   “大神官是觉得,只要本王明早携王妃离去,钦天监便可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吗?”类似的问题,之前盛宴行已问过了一次,只是那时颜汐不想回答,含糊几句,便糊弄过去。   如今,盛宴行旧事重提,且还是选在了一个这样子的场合,这就……   大神官随手一扬,那些个正在伺候着的仙童、玉女们竟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以至于顾惜年放下了酒杯,杯子与桌面碰撞时发出了一声轻响,都显得那般清晰分明。   “大神官的这一手幻术,几近为真,连本王都看不出破绽了。”盛宴行虽是如此说,可眼底分明是布满了不在乎,显然是对于大神官所擅长的这些东西,早已心里有数。   外人觉得震撼,他却是知道一些其中的门道。   看穿之后,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王爷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本尊拉下水喽?”大神官面沉如水,脸上已看不出一丝温度。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样子。   之前的故作谦卑,倒更像是在逢场做戏。   当做不下去的时候,在盛宴行的面前,他也是要自称为“本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浮之于面。   顾惜年的身体自然的向后倚靠过去,颇带了几分兴致,瞧着盛宴行与大神官之间的对决。   把大神官逼到懒的装模作样下去,盛宴行的心机谋略,不容小觑。   “这件事,并非是本王要对大神官如何,而是大神官一早便将选择权抛了出去,如今这样的结果,算是求仁得仁。你又何必恼怒呢?”   盛宴行执起酒壶,姿态极其优雅,将空掉的杯子注满了酒。   想到了顾惜年之前在说,要他养着身子,他便不喝那酒,而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把酒杯递到了顾惜年的面前。   “钦天监早有酿酒的秘方,但每年酿出来的酒数量却是极少,大神官还有藏酒的爱好,大半的酒全都深埋在地下,除非是贵客,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如今搬到峦山长居,山里的果子最适合酿酒,云顶天宫拿出来待客的美酒佳酿,颇有些滋味。阿年,你喜欢便是多饮一些也是无妨,本王在呢,醉了便醉了。”   顾惜年神情一紧。   她发现,自己的脑筋一下子被他撩拨成了一片空白。   清冷的神殿之内,像是有人升起了一团火,把她烘烤的浑身热腾腾。   她抬手,接下了那杯酒。   单手捏着,放到了唇边。   酒液入口微涩,随即转为甘甜,酒香在口中流转,一路滚烫入了腹,但后味依然是极香。   这酒,滋味真的极好。   顾惜年对于酒,相当的挑。   可今天喝的这一杯,却是发自内心,真的喜欢。   她以为自己已是不动声色,却未想到,早已落入到他的眼中。   盛宴行将一切,做的堂堂正正,她喜欢,他便亲自为她斟酒,哄她来喝。   在外人面前,这也是夫妻之间的小小趣味,并不觉如何。   唯有顾惜年,心中饱受震撼。   她与盛宴行之间的关系,何曾进展到如此地步。   脸颊染了粉红,比之前眩晕更深。   她喝了一杯,他便再倒一杯,时不时的还要把她喜欢的菜,亲手调换到了她的面前。   如此张扬的宠溺,绝不多见。   盛宴行做的再是自然不过,至于大神官如何想,或者顾惜年如何不自在,他仿佛并不会放在心上。   顾惜年醉心于美酒之中时,盛宴行又将森冷的目光,投向了大神官那里。   “是你对皇上、对群臣、对这天下的百姓宣布,阿年是我的福星,她嫁入王府,便是为了给本王冲喜。如今,本王已然痊愈,阿年必是福星无疑。那么,不知大神官对于皇上那边该如何交代?明知她是福星,真的可以救了本王的命,大神官却推动、放任这件事发生?皇上会如何想?”   盛宴行满眼邪魅。   颜汐被他几句话,直接激出了冷汗。   “为帝王者,多疑也!大神官或许与皇上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皇上对于大神官的话是深信不疑。但正是因为如此,若有心人在皇上面前嚼一嚼舌头,皇上昔日对你多信任,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便有多激烈。”   顾惜年的脊背,流窜过了一抹冷意。   颜汐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清晰速度在崩裂, 破碎。   盛宴行要达到的便是如此效果。   他的笑容转深,举杯致敬:“大神官在民间的盛威极高,据传你已是得道了活神仙,如今活神仙再显神迹,皇上能听得进去你的解释吗?”   一开始,这只是利用顾家嫡女来设置的局,唐王必是,冲喜失败的顾家嫡女必死,从此唐王一脉,彻底凋零。   谁知,顾惜年竟成了其中最大的变数。   ------------ 第264章 统御全场   顾惜年拿回了解药。   解药救了盛宴行。   唐王真的痊愈康复,恢复往日荣光,站到这里。   那么所有针对于唐王去世之后,所产生的设想和预计,全因唐王的康复而变成了梦幻泡影。   盛宴行一直在掩藏自己。   在他未在云顶天宫现身之前,竟没有任何一方的势力察觉。   搞的这一手突然,纯粹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而颜汐也握住了绝对的主动权,笑看着各方,仓皇错愕的样子。   “你……”颜汐站了起来。   “年岁大了,莫要动怒。”盛宴行轻轻摇晃着救护。   一边针对大神官轻言嘲讽。   一边还关切的询问顾惜年:“酒没了,再让他们上一坛?”   “让他们送些去小院吧,坐了一晚,身子乏了,很想回去休息。”言外之意,便是没有在此饮酒的心情,想要换个地方。   “本王需要二十坛美酒,不知神官可否割爱?”盛宴行直接开口。   大约是完全没想到,盛宴行以唐王之尊,竟会为这点小事狮子大开口。   颜汐直接点了头以后,才反应过来,他要的二十坛。   美酒酿制不易,平时连颜汐自己,都有些舍不得开坛。一口气给出去了那么多,几乎是酒窖里的一半存货,他的表情僵硬极了。   可他已经应下,自然不可以轻易改变。   于是也只能忍着情绪,吩咐手下的仙童去取酒。   对于这一场宴会,双方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索然无味,并且十分想早些结束了。   大神官还在那儿琢磨着怎么开口说结束,盛宴行已开了口:“王妃倦了,今日便散了吧。”   言毕,也不理会颜汐是如何反应,盛宴行先行站起,纤长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摆在了顾惜年的面前:“阿年,回去了。”   他在哪里,哪里便是他的主场。   运筹帷幄,统御全局。   站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臣服于在他不怒而威、天然尊贵的气质之下。   顾惜年被他攥着手指,不疾不徐的走出了大殿。   身后,大神官双手抱拳,深深作揖,一直到盛宴行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他才缓缓的立直了身子。   一旁伺候着的大师兄早已忍耐不住,满脸的愤怒:“他们怎敢对神师如此不敬。”   大神官仍是在失神当中,并没有像是以往那般呵斥和阻止。   大师兄会错了意,还以为大神官是在默许了自己的讲的这些,便壮着胆子,恼火的继续说下去:“连皇上和皇后见了神师都要带了几分恭敬,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爷,早已失了势,更没了兵权,怎敢来到了神殿,与神师如此态度讲话。”   大神师想到了什么,缓缓的转头,望向了大师兄。   大师兄满脸不平,用很是心疼的语气说下去:“神师对唐王,未免太过放纵了些,您应该……”   话未说完,神师忽的扬起手,直接朝着大师兄挥了一巴掌过去。   大师兄万万没想到,前一秒还好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的大神官,竟会毫无预警的出手,说打就打,丝毫不给他留半分面子。   啪的一声脆响。   大师兄半边脸都麻木了,脑子轰隆隆的响,嘴巴抽动了几次,连个声音都说不出来。   正待求饶,大神官抬起就又是一脚。   大师兄的身体飞离了地面,一丈开外,便是台阶,他坠地后,直接顺着台阶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着陆,不敢喊疼,不喊叫痛,又得快速的跑回来,跪倒在了大神官的脚下。   “神师饶恕弟子,弟子失言,再不敢多说了。”   ------------ 第265章 戳穿大神官的秘密   “你懂什么?”大神官又变回了往日里那般烟火气全无的模样,冷的像是天帝殿里的那尊神像,永远的无法靠近。   “弟子什么都不懂,是弟子莽撞,不该肆无忌惮的胡说。”大师兄一个劲的叩头,脑子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神师发怒时的样子。   极可怕。   几乎没有什么征兆,在呼吸之间,便取了人的性命。   大神官看似和煦可亲,实际上他只是懒的动怒罢了。   在人的眼里,随便碾死一只蝼蚁需要过心去考虑、犹豫吗?自是不需要的。   而已经自诩为神的大神官眼中,某个人的生与死,实在是不会放在心上。   活着,死去,不过是一场轮回罢了。   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你什么都不懂,竟还敢胡说八道?”大神官轻轻的吐了口气:“今日的疼,好好记着,莫要再有下一次了。”   这就是大神官了。   连威胁,都不带一丝温度。   但大师兄就是恐惧入了骨髓,整儿蜷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   大神官回眸,眸色转深,看了一眼盛宴行与顾惜年坐过的位置。他此刻在想什么,大约也只有他自己心里边最是清楚。   “把这里收拾干净。   大师兄连忙答应下来,他不顾着浑身都在痛着的身体,出去吆喝着人进来开始打扫。   忙忙碌碌之间,突然想起了唐王张口要的那二十坛美酒的事了。   于是,心怀忐忑,紧紧张张的问:“神师,真的要给他们送过去?那可是二十坛,拿走了就叫基本上就空了。您……”   大师兄本想说,都搬空了您喝什么?云顶天宫哪个不知道,千花酿是大神官的最爱,平时最是喜欢,偏偏制作起来是极为的费工夫,因此在新酒没送过来之前,酒窖里的存货是要算计着喝,免得一不小心没有了,大神官的心情会变的极为恶劣。   说起来,纯粹是一番好意。   往常若是这般说,没准还会的得到大神官赞赏的一瞥。   可今日,颜汐的心里边本就烦乱,一听是如此,立时满是恼火,瞪了一眼过去。   只一眼,大师兄已是感觉到寒光拂面,瑟瑟发抖。   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心里想要解释,自己也是为了大神官着想的,但嘴巴根本不听话,腿也不自觉的在发软,他双腿蜷缩跪倒在地,变成了一个团,把额头用力的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神师,弟子又……又又又……”   “云伽?”大神官忽然唤了声。   一个清秀的少年,小跑着来到了跟前,拜了下去:“神师,云伽在。”   “以后你就是大师兄。”大神官淡淡的看着蜷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至于他,年岁也快到了,就提前送出宫去,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顿一下。”   “啊?请神官开恩,请神官收回成命,弟子距离出宫的期限尚有两年多,弟子不愿意现在离宫,弟子……”   “聒噪。”   大神官留下了两个字之后,直接原地消失。   连幻术都用上了,显然已是极致不耐。   云伽虽然是才当上了大师兄,并且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当上的。但他几乎是瞬间适应并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指挥着人,把大神官看不顺眼的家伙先丢出去,期间,看他要喊,还特意吩咐人把嘴巴给捂住。   不一会,云顶天宫内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仙童和玉女们纷纷上前,恭喜云伽成为大师兄,语气之间多有几分谄媚。   就只有之前多被照顾的小师妹用力的攥紧了拳,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众人上前拜见,唯有她心不在焉。找了个空档,悄悄离了人群,直往外追去。   不论神师如何说起,在她的心目之中只认一人是大师兄,那人呵护她宠爱她,总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这一次,她不能躲起来的。   哪怕可能会因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而另一边,在众人眼中早已远去的盛宴行,牵着顾惜年的手,从暗处走了出来。   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幕,全都落入到了两人的眼中。   顾惜年有些恼火的甩开了他一直借机攥着她不松开的手:“以后,没有允许,不准如此无礼。”   “你是本王的……”   顾惜年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便截断了她:“你再说这种话,我们立即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   这是真的恼了。   盛宴行见好便收,微笑着还她自由,看着她一找到机会便跳离了自己老远去。   “颜汐本就喜欢装神弄鬼的,现在看来,他身上还藏着不少的秘密,阿年,难道你不好奇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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