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之军师不好当》作者:客居梦   内容简介:   兵部尚书府的嫡出公子才貌双全,不思耀祖,不求功名,心甘情愿做起了太子的侍人。这一做,便是整整二十年。夜晚同床共枕,白日出谋划策。太子成了靖朝上下称颂的英明天子,而他,在三十六年岁,以“佞幸”之名,死于午门。连最后一丝体面亦未得到。   重生回到十六年岁。父亲还未曾被他的大逆不道连累,母亲还未曾郁郁而终。一切还可以重来。羽翼未丰,韬光养晦。他远离朝堂,远离皇室,留在楼大将军身边做军师。谁知,这一做,竟就是一辈子。   关键字:重生之军师不好当,客居梦,重生,云归,1V1,HE 第01章 死于午门   影随日动。太阳升至中天。光落在日晷上,形成一道直线。有些刺耳的“吱呀”声响起,厚重的城门缓慢打开,在城门后,六列禁卫军整齐肃穆,身穿厚重盔甲,手持红缨银枪。禁卫军身后是宽长的宫道,身前却是与此景格格不入的一个犯人。   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在冬日里,身上亦只得一件破棉衣。身上的枷锁,脚上的铁链,让他瘦弱的身体看起来不堪重负。   城门外两旁等候的百姓俱都向他看去。神情激动,目光鄙夷。他却好似无知无觉。垂了眼眸,面无表情。   禁卫军押着犯人往外行走,身后的城门还未有完全关闭,百姓已然按捺不住,将手中早就备好的烂菜臭鸡蛋,朝犯人丢去。   “佞幸不得好死!砍头便宜了你!”“佞幸下地狱罢!莫要为祸人间!”“都怪你这佞幸!死了干净!”   一声声不堪入耳的咒骂,仿佛世上一切的苦痛和灾难都由他而起。好似只要他死了,人间便再无祸患。他死了……或许当真是一件好事。   在这人声喧闹之际,一点点的凉意纷纷降下。洁白而脆弱。落在地上,落在身上。落在脏污残缺的手上。   迟缓地摊开手,雪花渐渐融化开去,不见踪迹。仍可见的,是丑陋疤痕蜿蜒满布的双手,便是指甲盖,亦不见完好处。再不见往日模样。当年何人执了这手,夸那一句“纤素如玉,愿执手天涯”……   “快走!”领头的禁卫军见犯人停了脚步,当下一推犯人后背,呵斥道。   他却突然回了头,看向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宫殿。忆起十六岁那年,他初入宫城是因要做他的伴读,陪伴左右,而今日,他走出这宫城,是因他要他死。   又忆起那年,他为他放弃一切,立下海誓山盟——赴汤蹈火,不惜性命……   禁卫军早没了耐性,银枪一横,锋利的枪头对着他,“再不走便连午时三刻亦活不到!”   他回转头,看着身前的银枪,只一笑,便将自己的身躯狠力往银枪头一送。他听到“噗嗤”一声,那是银枪没入他身体的声音。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疼。或许是,最疼的他已然尝透了罢?   咬牙再往前小半步,银枪便从他的身体贯穿了过去。黏稠而腥甜的血液从口中从胸口流淌而出,伴随着雪花片片,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亦越来越远。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这样不光彩的一生,污秽的躯壳,终于可以了结在此刻。   皇城内。城楼上。“陛下,此处风大,还是早些回去罢。”太监总管周全低声劝道。   靖朝天子的黑色裘衣随风而动,目光落在遥远的城门外,“如今可是午时三刻了?”声音极轻又好似极沉。   周全看了看天色,正要回答,却见城楼下有禁卫军疾步而来,“报——”   天子听闻这一声,搭在城墙上的双手紧捏,青筋俱都凸起,似要将城墙头捏下一块来。   那禁卫军这样道,“禀报陛下,犯人云归于午时二刻,自戕于午门前。” 第02章 浮生如梦   靖朝三百三十年冬。佞幸云归死于午门。次日靖朝天子颁布法令——减免赋税,以农养兵,设立互市,互通有无。百姓齐赞天子圣明。   京都青曲巷。小酒馆门处挂的厚帘子被掀起,冷风趁机入了馆子里头,激得里头人一哆嗦,当下怒吼道,“今日不做生意!”   完后便要去把门关了,一转眼见得门前的人却是一愣,随后便想起另一个人,神色当下一黯,“是你……”   施渊点点头,顺手关了门,熟门熟路在最里头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看向窗外,“怎么今日不做生意?”   “你是在明知故问?”柳北在另一旁坐下,“我不做生意的原因,不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好似还有一丁点哽咽。   施渊还未作答,柳北便快速站起身,言道,“我去拿酒来。还是往日那样,三壶桑落酒罢?”   话一落,便怔愣在原地。三壶桑落酒,胡侃天与地……那已然是许久前的光景了。自云归执意留在宫中,他们这昔日的“三酒友”便渐成陌路。到如今,隔的竟是黄泉路。   施渊露出笑容来,只是那笑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桑落桑落……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往日便是喝多了这桑落酒,如今只得生离死别……”   柳北终究未能忍住。哽咽出声,“我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是他了结自己的时候……”说着颓唐地坐下来,“你说他怎么就这样走了,怎么就是这么一个结局?”   虽然早料得云归的日子不会太好,往后怕是亦会留下骂名,可到底是以为能善终的。或许是他太天真,又或许他自欺欺人。   “我没敢去。”施渊开口道,嗓音带些沙哑,“他被害成这样,我却还替那个人卖命效劳,我怕他怪我怨我……”说着却又笑起来,“不要紧……从今往后,我会替他好好讨债。”   柳北看向施渊,“他又怎会怪你?便是你不替他讨,他亦不会怪你。”又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白茫茫雪地上,“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识的时候?”   “记得,怎么能忘?”施渊答道。当年是靖三百一十年春。阳光明媚,连风中都好似有花香。   三个人一样的少年壮志,一样的自命不凡。各自跟随着父亲去凑文武会的热闹。   施渊刚一踏入园中,便有许多人上前来夸他翩翩少年,少年心性,自是更为自得。只是欢喜不过几刻,他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往园中行来的少年一袭白衣,面如冠玉,虽神色清冷,却更添出尘之姿。   虽知风姿不如对方,可到底自信胜人一筹,毕竟躯壳再好,亦不过是一副皮囊。人这一生,终究得靠本事。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却又忍不住频频偷瞄过去。   文武会的开场历来是观戏。不知是何人点的一出《浮生梦》,优伶在戏台子吊着嗓子唱道:“心心念念盼,与君恩爱到白头。转眼新成旧,却道我纠缠不休!心死爱成灰,不如坠梦不觉醒。往事陪做酒,权当浮生梦魂游……”   他向那个少年看去,却见白衣胜雪,双眸轻闭,好似已然入梦去。 第03章 回到过去   “……心死爱成灰,不如坠梦不觉醒。往事陪做酒,权当浮生梦魂游……”   尖尖细细的声音含着幽怨,似远似近地飘入耳中。依稀想起这唱的好似是《浮生梦》里的戏文。   自入宫中,便再未曾听过这出戏。向寻素来不喜这些唱情愁爱怨的戏曲,宫中自不会有人不识趣。既如此,又是谁如此大胆,唱起这出戏来?猜想着,又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佞幸云归,祸乱宫廷,干扰朝政,残害忠良……午门暂立决……”   尖细得近乎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幕幕场景便就都涌入脑海,最后定格的是——漫天雪舞,嘈杂人声——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原来……他已经死了。   “醒醒,醒醒,你昨儿干什么去了?好端端打起盹儿来……”是谁在说话?这般一想后,才发觉不对来。死后的人还能听见声音,还能思考?还能觉得心口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神慌乱间,手肘被用力一推,身体便也跟着一动。好似因此睁开了眼眸,因为他突然瞧见了眼前景象——高高的戏台子上,优伶挥舞着宽大的戏服袖子唱戏,乐师神情专注地奏乐,还是那一曲《浮生梦》。   瞪大了眼盯着半晌,景象仍在,又迟缓转头望向四周,见得坐在前侧处的男子,更是怔愣当场,久久不能回神。尚未发白的两鬓,留着小撮胡子的下巴,透着威严的眉目——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怎么?还不回过神来?早知道你这副德行,我可不带你出门丢人。”云锵吹胡子瞪眼地低声斥道。   云归眨了眨眼,父亲有多少年未有这般与他说话了?看着严厉,实则是爱之深责之切。故而当年他一意孤行,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后,父亲便从此一蹶不振,颓唐抑郁。好似在一夕之间,老去了几十岁。亦再不愿见他一面,更别说与他说话。   眼前蒙了一层水汽,终究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抚那两鬓。好似过了很久,他的手才终于触碰到那鬓边,竟是可以触碰到的。硬厚的黑发,贴着指尖……   云锵终于发觉不对,“你还没睡醒?这文武会不是你自个儿要求来的?现下倒是神游去了?”   文武会?文武会……   “砰”的一声响,却是他陡然站起身,碰掉了身后的椅子。这一声说大不小,倒也引起了旁处人的注意,循着声音便向他看来。大多是他记得的面孔——大权在握、被他和那人联手废去的曹丞相;后来深受重用的吏部尚书;还有那个此时盯着他的少年……   不就是后来被称赞为靖朝第一丞相的施渊?不就是与他相知相惜又相离的施渊?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怪异?好似还掺杂了好奇?   为何……这些人都还停留在昔日模样?顾不得旁人看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明显养尊处优的双手,又看向自己身上不染纤尘的白衣……文武会……他只去过一次。   好似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场文武会。 第04章 非梦一场   若他死了,为何还有意识和感觉?若他没死,怎么可能会在二十年前?还是说,他死了,却又活了?回到了二十年前?   云归怔愣在原地,思绪纷飞,脑海中一时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时是在宫里苦苦挣扎的自己,一时是在不见天日的牢里的自己……   “看来云尚书家的公子对接下来的比试是迫不及待啊。”曹丞相站起身来,抚须笑言道。   云归循声看向曹以升,见他正笑眯眯地瞧着他,勉强定了定神,拱手作揖,“曹大人见笑了,小子头次来,不懂规矩,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向众人颔首,以作歉意。   曹以升见此倒是有些惊讶,方才瞧他举动,还以为是个教养欠缺的,如今看来,还算识大体,反应也快。便道,“云尚书教子有方。”   云锵站起身,稍拱手,“丞相谬赞,小子无礼,望丞相莫怪罪。”   曹以升摆了摆手,“尚书过谦。”此话落,便转向众人道,“时辰不早,文武会的比试也该开始了。闲话便不多谈了,只一样,英才们有才显才,勇武显武,莫要藏着掖着。今次文武会可有些不同往日,诸位可得好好把握。”   云归听着曹以升颇有暗示意味的话,便渐渐想起一些事情来。靖三百一十年,四海升平,国富兵强,各式人才倍出。靖武宗开明,又雄心壮志,想要拿下周边小国,来个大一统,便分外注重这些年的文武会。故而文武会是除了官考之外,才俊们得到朝廷赏识最重要的途径。   而曹以升之所以刻意强调今年不同往年,是因为靖武宗派了当朝太子便服前来。当朝太子向寻,五岁出口成章,七岁诗作冠绝,九岁立为太子。成为太子后数年里,出入朝堂,爱民如子,策无纰漏。这样的太子,朝堂民间无一不敬无一不赞。   当年的自己,对这个同龄却早已美名远扬的上位者,亦是暗暗揣着敬服和崇拜之情的。所以,才会在见到他之后,生起展示自己才能,取得对方认可之心,才会愿做他的伴读,想要与其距离更近。所以……他才会得到那样的结局。   “首先比试的是——文才。考官统一出题,要求应试者,在一炷香时间内作答。”主持文武会的会司朗声宣读细则,台下人俱都凝神听着,因而除了留心此事的云归,无人注意到有一行人踏入园中,往阁楼而去。   走在前头之人一身黑色长袍,上绣银色云纹,身形介于成年男子与少年之间。虽还稍嫌清瘦,但已隐隐有挺拔之感。虽不见正脸,但侧脸已然可让人感叹老天对其的厚爱。   太子向寻……向寻!   云归盯着愈来愈远的那道身影,内心的怨愤不停翻滚,几欲要冲破他的控制,驱使他冲上前去做些什么。他知晓,种种苦痛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可又怎能做到无怨无恨!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行走在向寻身后的一名男子突然转头看向他。脚步虽未停,却看了云归好一会儿才收了视线走远了。   云归担心自己被对方看出异样,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对方两眼,才知竟又是故人。或许该说是前世故人。 第05章 昔日庭院   靖朝神威将军是威远候之子,征战南北,战功赫赫。是靖朝的传奇人物。只可惜,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在靖三百二十三年,流放千里,死于途中。   致使这位将军不明不白死于流放途中的人,不止天子,还有作为佞幸的他。而如今,向寻尚未登基,楼桓之尚未被封为将军,还只是统领禁卫军的威远候之子,正值两人私交甚好之时。   当年他只顾着专心比试,未曾注意到这两人竟是这时候同来的。前世是在文武会将要结束之际,向寻特地露面亲出考题时,他才见得他第一面。那一眼,便惊为天人。接着便是绞尽脑汁答题,想要得到对方的一个好印象。   那时候觉得分外可惜的是,自己并非当时最出众的那一个。文采不比柳北,谋略不比施渊,在那时一批同龄人里,他亦只是勉强占了第三的名头,想来对方并不记得他。而这一次的交集之后,他与向寻便再未碰面。直到一年之后,向寻原先的伴读染疾,需要换人,他才又起意。   从此,他走的便是一条不归路。只落了个屈死街头的结局。若他不爱他,若他不曾与他一起,一切会不会全然不同?   “第一题,诸位请听好……”会司念着题,他却一点也提不起劲来,他早非当时少年,即便回到这样的躯壳里,心性亦已老去,又逢生死交替,如何能保持心神在这比试上?想了想,便压低声音向云锵道,“父亲,我身子不适,想回府去了。”   云锵听了一皱眉头,“你怎么回事,说要来的是你,比试开始就要走的也是你。”说完看了看云归的脸色,终是道,“罢了罢了,我与你一道回府去罢。”   云归没想云锵会要与自己同回,一愣便点点头,“谢父亲。”   二人同乘马车回了府邸,刚下马车时,云归几乎湿了眼眸。他竟然还能回来。他竟然还能见到未曾破败的家……   循着记忆一路走,经过幼时玩耍的庭院,常常去温书的凉亭……   “你们父子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声音响起,一道人影从主院走来,神情有些惊讶,看向云归时又只化为温柔。   “……母亲。”云归忍了忍鼻腔的酸意,轻声唤道。   “这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打盹,一会儿神游的,整个人好像丢了三魂六魄。”云锵察觉云归今日状况有些不对,便向温媛言道。   温媛听了,便紧着走前几步,伸手贴上云归的额头,“是不是哪儿不太舒坦?莫不是受凉染了风寒罢?”   云归摇摇头,“母亲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昨晚未有歇息好,这才有些精神不济。”   温媛闻言稍稍放心,又催促道,“傻孩子,那还不快快去歇一会儿?快回房里睡会儿,要是哪儿不舒服了可不要瞒着。”   云归本还有许多的话想要与父母亲说,可到底怕自己在二人面前掉了泪。只好匆忙点头应了,“知道了,母亲。”   话毕,转身往自己院落走去。一步步都走得认真。他要记得他是如何回来的。他要从此时此刻起,守护好这个家。再不会害得家门败落,父母苦痛。 第06章 新生如竹   翌日。天刚蒙蒙亮,云归便起了身。昨日夜里他一夜未眠。要想的事情,及不该想却又无法控制不去想的事情太多。全都堆挤在他脑中。片刻不得歇息。   幸而少年的身体素质较好,此时亦不会太过难受。若是那时思虑过甚、身骨渐差的自己,一夜未眠必然是头痛欲裂的。   推开窗户,便见得一片绿油油的翠竹。安静的勃勃生机。昨日纷繁交杂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沉淀下来。虽他之前一生困顿苦痛,可到底是上天眷顾的。让他重获新生,就如眼前这翠竹,还有未来可言。他还有机会去改变去争取,他还能与父母同享人伦之乐。若只顾沉浸在昔日怨愁中,岂不枉费这如同奇迹一样的第二次生命?   “公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守在隔壁屋里的邓喜听见声响,便轻手推门进来。又掩了门,正打算替云归更衣,才见云归已然穿戴整齐,“公子今儿怎么这般勤快?都自个儿穿衣裳了。”邓喜从小便跟着云归,又知悉云归是个待身边人亲厚的,说话做事便从来不太顾忌,是吃准了云归不计较。   “你还是一样的爱讨打啊。”云归听了便觉好笑,“还不快快给公子端热水来?我可还等着洗漱。”   邓喜听了前边的话便有些愣了,挠挠头,问道,“公子这话我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做‘还是一样爱讨打’?说得好似公子很久没见着我似的。”   云归语塞,邓喜这小子怎么不该机灵的时候,倒是反应挺快。只好装作不耐地挥手赶人,“快去快去。我赶着出门。”邓喜便又挠着头出去了。   收拾妥当后云归先去给温媛请安,“母亲,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可好着。倒是你父亲,昨儿叨叨了一晚上,总说你昨儿不对劲。”温媛笑着言道,“今儿一早他去上朝前,还特地让我注意着你。”   云归知晓父亲向来是心中牵挂,口中却从来不说,母亲怕自己无法知悉父亲的关怀之心,每每都要说与他听,但又从来不提自己的担忧。便笑道,“怕是昨晚您与父亲两人一块儿,叨叨了一晚上罢?”   温媛伸手轻点云归额头,“你可是取笑母亲呢?”   “儿子哪敢。儿子是心里过意不去,竟让父亲母亲忧心了。”云归敛了笑,认真言道。   云归陪着母亲用了早膳,便吩咐邓喜准备出府。“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邓喜问道。   “去青曲巷。”去青曲巷是他方才才做的决定。前世时他与施渊、柳北二人是在文武会上相识的,但昨日他早早离场,却是错过了相识的时机。想来想去,终究舍不得昔日珍贵的情谊。他曾经已然毁了一次,如今再不能就这样失去。   青曲巷里人不多,依着记忆找到了那间并不起眼的小酒馆。这小酒馆并非是柳北所开,而是他祖父所留。他祖父是靖朝有名的雅士,文采斐然,所作诗篇更有他独特韵味。或许与他生性好酒且喜好隐居有关。这小酒馆便是他诸多隐居处之一。   柳北是极为肖似他祖父的。从小好酒,且作诗必不能离酒。自从他祖父去世后,便常常待在这小酒馆里。若要找他,来这儿往往是一找一个准的。 第07章 三人情谊   推门走进去,还未见到柳北,却先见到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此时正坐在桌旁,手持小酒壶,桌上还有三两下酒菜。   正思索间,对方已然察觉了他的视线,抬头向他看来。实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或许这是习武者的一种能力?   云归一边想着,一边收回视线,往旁处走去。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便不再去看楼桓之。   “哎,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老头子的东西我是一件也不会给外人的。”柳北的声音响起,云归循声看去,便见得柳北从馆子里头走出来,向着楼桓之的方向言道。   楼桓之站起身,“不算是外人。若你知晓当年事……”   “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赶紧走罢。我不爱做你生意。”柳北满脸不耐烦,“往后也别再来。”   楼桓之见此,只好暂且罢休,取出碎银放在桌上,便沉默而去。   柳北见他走了,才发现坐在角落的云归。那个位置向来是他的最爱。平日里亦极少有人会去那儿落座。于是便仔细打量起云归来,这认真看了,才觉得有些眼熟。一边想着,一边往那儿走去,“客官要些什么?”   云归亦细细看着柳北,内心更觉分外想念——当年三人把酒言欢的岁月,知己相交的情谊。半晌才牵唇笑答,“一壶桑落酒。”   柳北看着却是一愣。原先看着云归未有表情时,是冷冰冰的,有些难以亲近的模样。这一笑,好似掺杂许多复杂的东西,连眼里都是浮浮沉沉的不知名情绪。带些苍凉,莫名让人心一揪。虽眉目如画让人惊艳,但到底是让他也随着有些低落。   便亦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桑落酒……他倒是亦喜爱桑落酒。“你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拿来。客官可要下酒菜?”   “一碟茴香豆便好。”云归答道,他素来不喜肉类,平日里饮酒亦只是伴些豆类。   柳北点点头,转身去准备,走着走着,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便陡然停了脚步,转身快速道,“你昨儿在文武会可对?”   云归没想柳北竟然在文武会上注意到了自己,点点头便问,“你如何知道我在那儿?”   柳北嘿嘿一笑,“我昨儿上茅房,回去会场途中见有人要走,便觉得有些惊讶,寻常人可不会轻易在文武会上走掉。这就看了你好几眼。你的相貌又是好记住的,所以……”   云归听了便亦笑,“寻常人可不会轻易在比试开始时上茅房。”柳北还如曾经一样,让人觉得有趣。和他相处,是从不会觉得闷的。   “哈哈哈。”柳北爽朗大笑,“你这人挺会说话,我怎会是寻常人?”说着便坐到云归对面,“既然都不寻常,还这般有缘分,不如交个朋友罢?在下姓柳,单名一个北方的‘北’,尚未取字。”   “柳兄。”云归唤道,“在下姓云,单名‘归’,归去来兮的‘归’,亦尚未取字。”   “兄什么兄,唤我柳北便好。”柳北又急忙站起身,“我赶紧给你拿酒和菜去,差点儿给忘了。”   云归看着柳北的背影,内心欢喜间,恰有人推门而入,不一会儿便和云归目光相对。云归看清对方便不由一笑——现下可算是人齐了。 第08章 把酒言欢   “你可来了。我还当我昨儿的邀请没被你放心上。”柳北从铺子里头出来厅堂,便见得施渊在门口处站着,“快来坐着,杵著作甚。”   一边招呼着施渊,一边便拿着酒和菜往云归处走去,“哎,你不介意多两个人一块儿罢?有人作伴不错的。”   云归自是巴不得如此,当下便点头,“怎会介意。在下求之不得。”   柳北便笑,转身向着施渊招手,“快过来,来这儿。”   施渊看了看两人,终是迈动脚步,来到近旁。柳北落了座,拍拍身边座位,“昨儿见你可不是这么愣头愣脑的啊。”   云归听了忍不住一笑,这柳北说话总是这般直快,施渊是他们三人中最多心眼的,偏柳北总在不知觉中惹恼对方,可少不了被暗暗讨债。   施渊看了看面上笑意显然的云归,才在柳北身旁坐下。昨日这少年好似不是这般平易近人的罢?虽说应对丞相时还算进退得宜,可到底不是好说话的样子。   柳北给三人倒了酒,“我这两天可当真好运,”腾出手拍了拍施渊的肩膀,“这位是我昨儿比试时结识的,姓施名渊,深渊的‘渊’。文采好,还特聪明,想的那些东西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的。当时就特羡慕,老头子总说我不长心眼没脑子,昨儿便想着,要是能与这般厉害的人物往来,迟早也得厉害。”   云归又是一阵笑,“打‘近朱者赤’的主意?”   柳北认真点头,“最好‘近朱者赤’,要是不能,‘人以类聚’也能让人误以为我是个厉害的。”又向施渊道,“这位是云归。姓云名归,当归的‘归’。挺有意思一人,竟还与我喜好相似,可不是有缘?”   施渊颔首,看向云归道,“幸会。缘分确实奇妙。我已在昨日见了云公子一面,未料今日又遇见了。”   “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云归回道。虽今日相遇是他刻意为之,可到底没料到施渊亦会出现。可不就是缘分?   “来来来,咱们得为这个干一杯,才不枉费上天的安排啊。”柳北举起酒杯,对二人道。   三人执杯互碰,一道一饮而尽。   一番酒酣耳热,便已然时至正午。云归虽有些不舍,可到底滞留太久,便起身告辞,“二位,时候不早,我先行一步了。”施渊听了便亦起身,“我亦该告辞了。”   “成吧,过些日子再来这儿寻我。与你们一处实在欢快。”柳北由衷言道,“我送送你们罢。”话落正要转身,却瞧见云归和施渊二人几乎同时,在桌上放碎银子,当即便道,“你们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聊了老半天,和酒逢知己千杯少似的,竟与他计较银两。   云归笑笑,“这次你暂且收了。往后我再来可不会给了。届时你可别哭给我瞧。”   柳北点点头,这才像话嘛,“我等着你们再来。可别让我等太久。日子可无聊着。”   云归临行前想起一事,便问道,“方才找你的那位,好似是威远候之子罢?和你可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第09章 未来之事   “他是来要老头子以往留的诗稿的。我可不乐意把这些给个外人。”柳北随意答道。   楼桓之要诗稿做什么?莫不是打算弃武从文?云归猜想了一会儿便抛在脑后,楼桓之要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可要一道走?”云归看向施渊,笑问道。施渊颔首,“也好。”应了后又觉不对,“我们可是一个方向?”   “那便看我与你的缘分到哪个份上了。”云归玩笑回道。   他自是知道云府和施府在同一个方向的。确切说来,不止是同一个方向。在朝廷官职较高之人,大多会选择在清和街建宅。那一片已然是京都闻名的“重臣区”。虽然在此时的施家已然愈发没落,几辈人里唯有施渊的祖父任太子太傅一职,再无其余人出众,但因先时可算鼎盛,施府还是早早就在清河街里落了脚的。   这么一回想,便记起施渊此时是处境较为艰难的——族中无人,家道渐落,光耀门楣的重任自是落在资质上佳的他身上的。   便道,“柳北可说错了。你该是名为潜龙在渊的‘渊’,而非深渊的‘渊’。”   与云归沉默走着的施渊突然听见这一句,当即便一愣,看着云归,不知对方究竟是别有含义还是仅为单纯地说句好听话?又见云归未有解释的意思,便只道,“这话莫要随意说。‘潜龙在渊’四字并非是何人都可用的。”心里有些惊讶对方的胆大,又莫名有些暖意——无论是否有其他含义,这话都算一个鼓励。   云归起初只想着暗暗递个鼓励,没太注意就直说了,听施渊这般提醒,不由一笑,“我省得的。”毕竟皇族象征为“龙”,这四字确实犯讳。在他真正的少年时期,没少经历祸从口出的事情,进宫后便处处注意,每说话前都要在心里过个几遍才开口。如今离了宫,与昔日友人一处,竟就松懈了心神。   “你很快便要去官考了罢?”云华记得每年的官考是在文武会不久之后。而施渊耀眼仕途的开端便是成为这一年的官考状元。   施渊颔首,“确是。”看了眼云归又问,“你可会去?”   云归摇摇头。二十年前他考取探花,世人夸他才貌双全,芝兰玉树。后来知他与太子间的事情后,便只道他攀附太子,品行可耻。重生回二十年前,他已然不愿再参加官考——无意朝堂,更不愿再见到那个人。   施渊没料到这个答案,便有些惊讶,问道,“昨日文武会你匆匆离去,之后官考你又不去……你是觉得自己尚未做好准备?还是说,你无意入仕途?”   听施渊这般问,云归不知如何作答。从昨日起,前尘往事几乎让他的心神半刻不得歇息。直到此时被问,才认真地去想这件事。朝堂不适合他,那么还有何处可以留他?既可施展自己所能,又不会让父母亲失望?   莫名的,他想起了一个人。前世时他便知悉,神威将军知人善用,身边聚集了许多能人志士,俱忠心耿耿为其效劳,无一怨言。至他被冤判为流放时,这些人纷纷现身,递呈血书力证清白。只可惜,天子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清白无辜。或者说,最知他无辜之人,便是天子。后来还听闻许多人要陪他一道前往流放地,亦不知是否属实。   这般想下来便有些想法。只是,此时楼桓之与太子交好,他若贸贸然到楼桓之身边去,岂非……罢了,总归还有时日可细细打算。 第10章 父子争执   春雨绵绵。时常淅淅沥沥地下一整天。云归斜倚着凉亭栏杆,看一阵子手中书卷,时而向湖里投喂鱼食。   重生以来,已过去了十来日。平定心境后,便时常这般打发时光。若在很早的曾经,他必然觉得如此过活太过浪费光阴。可在经过那样殚精竭虑、几乎片刻不得安生的二十年后,他只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快活得很。渐渐悟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几个字。   “你倒还有闲心在这散漫?”一道声音突地响起。隐隐含着严厉意味。   云归向前看去,便见得云锵在不远处站着,正蹙眉看着他,好似颇不认可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笑了笑问道,“父亲怎么来这儿了?”   “过些日子便要官考,你看看你如今可有个紧张样子?”云锵对自己这个长子向来是放心的,从小便听话孝顺,读书亦算认真,再加上几分天赋,前途必然不差。只是没想他这几日忙于政事,松了些对他功课的考查,竟就散漫起来了。   不待云归回答,就又道,“听闻你最近不是出府,便是窝在这儿大半天,你这都想些什么?便是对官考十拿九稳亦不该如此松懈。”   云归明了了,便敛了笑,认真言道,“父亲,我不打算去官考。亦不打算入朝堂。”   云锵压根没料到这个回答,听了当下便觉得怒气上涌,“混账!居然说这混账话!”说着又总觉得不太可能,他自认还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从小时候起便是有想法有野心的,怎么会突然间就不愿入朝堂?“你说,你何时有的这混账想法?”   “就在那日文武会的时候。我知道父亲对我的期望,曾经我所想的,亦如父亲所想。但是那一日,我突然觉得这些并非该我做的。天下厉害之人数不胜数,我并未有出众之处,不过是因为我出生在这云家,才比他人多几分优势。可是,走仕途,入朝堂,当真就是最合适最该的选择么?”云归缓缓说道。   云锵听了并不觉得多有道理,反而怒气更甚。究竟是什么人动摇了他原来的想法?竟让他打算不走仕途?真是天大笑话!不走仕途云家未来靠谁?百年光耀如何传承?   “父亲,如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又有收复周边、一统天下的宏愿,想来不久便会挥兵南北。朝堂之上官员足够多,虽亦有为国政进献良策、尽力效劳之人,可大多数人,已然只为利益。为家族利益、自身利益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而我若要在朝堂站稳脚跟,免不了终日与他们斗法。我知,家族荣耀系在我与几位弟弟身上,这是我生来的责任,可是若我有一日斗输了,给家族带来的便是不可想象的灾祸。”这些话是他这些日子想了许久的。他知道迟早要让父亲接受他的决定,便必须要有能说服父亲的原由。   云锵冷笑一声,“你倒会推责任。你是长子,却说家族荣耀系在你与云定他们身上。且不说你三弟四弟只是庶子,便说云定,任性不听管教,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只当没生过他!” 第11章 家族荣耀   云锵一直介怀此事——两个嫡子,嫡次子不思进取,两个庶子虽本不指望多大本事,可资质平平到底让他有些失望。四个儿子,竟只有云归是他唯一的安慰了。   现在,难道连这唯一的安慰也要失去了?   “父亲,云定还小,长大些明白事理,自会给父亲增光。我自知城府不足,朝堂上尔虞我诈,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如此便不得不时刻战战兢兢,这样给家族挣来的荣耀当真是可靠的吗?那不过是算计人心得来的权势。哪一日走错了踏漏了,便又都要失去。我想给家族挣的,是无上荣耀,是寻常人无法轻易夺去的。因为那会是属于云家的功勋。”   云锵听完这番话竟是愣住了。从来未有人这般告诉他——那些人人都争抢的荣耀,只是算计人心得来的权势。更无人这样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要给家族挣无上荣耀。   随着神思渐渐回来的同时,还有涌动着汇聚一处的欢悦。他果然未有看错这个孩子。他从来就不同寻常人。想的东西自然亦是让人惊叹的。要知道,许多少年人都心高眼高,可大多亦只是为自己,亦只看得到功名利禄。“功勋”二字,可不只是保家报国那么简单。那是只有为国为百姓牺牲许多、贡献许多的人才配拥有的两个字。   虽然欢悦,但云锵早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过一会儿,便冷静下来,道,“你说得自然轻巧。我倒要看你如何去挣。功勋可不是地上石头,想捡便能捡来收着。还是说就凭你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功力去战场杀敌?”   “不。杀敌并非只有亲自上场一途。”云华浅笑,微躬身作揖,“云归定尽心尽力,不让父亲失望。”   云锵见此,便知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我等着看那一天。莫让我等太久。”话毕,便一甩衣袖,大步离去。只是一双眼里,有熠熠光芒。那是欣慰与期待的交杂。   带云锵走远了,云归才慢慢露出苦笑来。这番话,有真有假,说出来是为了定父亲的心。他不愿再与父亲多加不快。只是……他又何尝不知道,说起来容易,要想实现那是犹如悬崖摘花一样的事情。   长长叹出一口气,既然已然说了答应了,那便只好尽力为之。总不能让父亲失望。这可远远不是他的本意。若是为了避免争执而让父亲失望的话,那不过是杀鸡取卵罢了。   唤了府中马车夫送自己到青曲巷,“不必等我亦不必来接,我稍后自会回府。”“是,大公子。”马夫应了,便又驾车离去。   刚一踏入酒馆,柳北便大声道,“你可算是来了!说了莫让我好等,竟就撂了我这么些日子。该罚酒三杯!” 第12章 三两劝说   云归向老位子走去,“好好好,都听大爷您的。”正走着一半,便就见到坐在一旁的楼桓之。脚步不由一顿,稍后才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待得柳北过来了,便低声问道,“他怎么又来这儿找你了?还是为着你祖父的诗稿?”心中实在有些纳闷。应该是他前世时,还未有那么早便与柳北相熟,比此时迟了好些日子才来往这酒馆,因而前世从未在此遇到过楼桓之?   柳北面上神情亦是纳闷的,“真不知怎么来的这么大毅力,死活不放弃……我都被他烦死了。打架吧打不过,赶走吧下次还来。”   云归点点头,神威将军要是没点毅力和恒心,怎么扫荡南北?想了想,或许他确实需要那些诗稿?便道,“你可有仔细问他是何缘故?要不你与他谈一谈,再决定给不给?我知你不舍得你祖父留下的诗稿,可若是有人比你更需要亦说不定……”   柳北听了有些不欢喜,但犹豫半晌,到底是应了,“罢了,就依你罢。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   云归见着柳北带楼桓之入了馆子里头,便一边慢慢地喝着桑葚酒,一边看着窗外愈见昏黑的景色。这小酒馆位置虽偏僻,可北边却靠近玉封山,算是景致宜人。从这儿窗口看出去,能瞧见它在静静伫立,无关人,无关时。   不知过了几时。楼桓之当先出来厅堂,却是脚步匆匆,面上倒好似有了轻松模样。走着走着突然看向云归的方向,墨玉一样的眸子好似别有意味。只不过一瞬,就又大步离馆而去了。   云归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好端端的,突然瞧着他作甚?正想着,便又见柳北从里头出来走向他。仔细看去,竟发现柳北双眼有些发红。   “怎么了?”云归有些担心,莫不是事情不是他猜想的那般容易?“他说什么了?”   柳北在云归旁处坐下,先是愣着神给自己倒酒喝。连着灌了两三杯,仍觉不够,干脆便提起了酒壶,对口直灌。   云归见得更为担心,“莫喝这么急,可易醉……”说着伸手去阻,想将酒壶拿开,却到底没成功,“你把诗稿给他了?”既然一个是轻松,一个是难过,想来是有人得有人失罢。   只是,早知柳北对那些诗稿的感情会这般深,他是无论如何亦不会开口劝的,“要不,我去找他把那些诗稿拿回来还你罢。”想着楼桓之走了还不太久,便起身想追出去,谁知柳北却放下了酒壶,伸手拦住了他。   “不用去了。”柳北瘫坐下来,酒壶被他随手一丢,便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骨碌碌的声音。“诗稿……诗稿算什么……”口中喃喃道。   云归听不明白了,怎么又成诗稿算什么了?他先前不还宝贝着不愿给人吗?这会儿怎么又弃如敝履了? 第13章 情寄诗稿   “你知道吗?你可知道……原来是那样一回事!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就能是那样?”柳北双手抱住头,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白。   云归轻拍柳北的背,“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没事的,世上哪有那么多难过?总会好起来。我还在这呢。”这世上,除了生死,和生不如死,还有什么不能一笑置之的?   柳北看着云归,心中的愤怒、失望与酒意一道涌上来,再顾不得那是不是不该告知他人的,亦顾不得眼前的人与他不过是初识,只求能有个痛快的发泄缺口——“我祖父……我十几年来那样喜爱敬崇的一个人……为何会喜欢一个男子?为何会与老威远候有牵扯?那是男的!和他一样的男人!他有祖母,有我父亲还有我!为何还要把心给另外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那些诗稿……那些诗稿简直肮脏透了!它们全是用来装载两个男人的肮脏心思的!龌蹉之极!”   云归的心犹如坠入冰窖,脸色早已发白。这番话……他想起了二十年前,柳北知悉他与向寻之间的事后,那一脸不可置信又失望透顶的神情,那一双透出寒凉和厌弃的眼眸。原来……此之前还有这一桩事。   柳北与他祖父间的感情极深,一直都想成为和他祖父一样的人,把他祖父当作目标与追求。如今得知他祖父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便不可控制地失望与难过。毕竟……同性之间的情感,在寻常世人眼里是不能接受或者包容的。   云归想要安慰,可张唇半晌,亦未能有一个字。他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因为他也有他口中的肮脏与龌龊……   看向窗外,暮色被夜色替换下来,不见星辉。   ——   距那日在酒馆见到楼桓之不几日,便又就听父亲提起一事,“明日你与我一道去威远候府罢。老威远候昨儿夜里去了。”   云归一愣,随后点头应了,“好。”前世时,他亦是随父亲去了一趟的。只是那时候的他对这事并不上心,因而只是走了过场便就回来了。   而如今,他知晓柳北的祖父与老威远候有那样情感,心里便莫名有些道不清的东西。果然男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得见天日的罢?若是摊在阳光下,得到的亦只会是世人的鄙夷和谩骂。柳北的祖父和老威远候都是有身份的人,更是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只能将感情寄托于字里行间……   想了想,便问道,“老威远候可是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云锵奇怪地看了一眼云归,“你从何得知他病了?”老威远候确实是因病去世,可到底亦是年纪大了,若是寻常人不知悉情况,该会觉得是老威远候的时间到了。   云归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当年事,只从楼桓之数次去找柳北一事猜出来的。若老威远候并非得病,楼桓之怎会在十几日前便去寻柳北?想来是老威远候身体状况渐差,又放不下与柳北祖父的昔日,便要楼桓之去寻当年的诗稿。   或许老威远候正是因为得了诗稿,心头石落下,这才没多久便去了……想着,又有些安慰,虽他劝柳北一事,使得柳北那般难过,可到底不算全然错了。终归算是成全了老威远候的一片心思。 第14章 侯府吊唁   次日。   一大早,云归与云锵、温媛一同用了早膳,便与云锵乘马车前往威远侯府。不过一刻钟时间,马车便在侯府门旁停下,二人下了车,便见得此时侯府门前停了不少的马车。云归随意扫了几眼那些马车的标记,便见得好些挺眼熟的标记。礼部尚书陈府,工部尚书秦府,再加上他们兵部尚书云府……六部尚书就已然到了一半。再往远了瞧,便瞧见了施府的马车,正四周张望着寻施渊的身影,就听云锵催道,“走罢。”   随在云锵身后上了石阶,瞧清了大门两旁站着的是身穿孝服的楼桓之和威远候的几个庶子。云锵向楼桓之道,“节哀。”   楼桓之面上未有明显表情,只在抬起眼来时,让人瞧见他通红的双眼,“多谢云尚书前来。还请先入内稍作歇息。”   云锵点点头,当先迈过门槛,云归正要走,又顿了顿身形,低声道了一句,“节哀顺变。”说完亦不去看楼桓之的反应,便随着云锵往主宅去。   他知晓楼桓之基本是老威远候一手带大的。因着威远候不爱管事,与自己的儿子亦从来不亲近,成日只知云游四处,待在京都的时日并不多。而威远候夫人早在楼桓之年幼时便因病去世,从此之后,威远候再未续弦。据闻一是因为老威远候不愿楼桓之的嫡子地位受到任何的威胁,二是因为威远候曾痴迷于一女子却求而不得,亦对续弦之事并不上心。便造就了偌大侯府没有女主人的局面。   一进得主宅厅堂,便见得身穿孝服的威远候,神情肃穆,且精神不佳的模样。而客人们大多分坐各处,因是白事,自无人闲聊话事,厅堂里便实为安静。云归瞧见了坐在一旁的施渊及他父亲,点点头权当简单打个招呼。   施渊看着有些时日未见的云归,见他如此,便亦颔首回礼。他前两次见得云归俱是一袭白衣,但好歹有些绣纹,今日竟是穿着全素的白衣。简单之极。或许因为云归长相出众,即便这般简单素白,亦不消减他的光彩。   “侯爷节哀。”云锵向威远候言道。“云尚书请稍坐。这位是云尚书的大公子罢?”威远候稍稍缓和了表情,看了两眼云归,问道。   云锵点点头,“这是犬子云归。”还未有递个眼神给云归,云归便已然识趣地上前小半步,微弯身作揖,“小子云归见过威远候。请侯爷节哀顺变。”   “你有心了。”威远候点点头,便亦再无他话。只吩咐仆人引二人落座及看茶。   如此沉默稍坐不过半会,陆陆续续便来了许多人。云归却是一直在等柳府的人来,确切该说是等柳北前来。前世时他未曾多注意柳北是否来这场丧礼,只是此时知悉柳北祖父之事后,心里便有些忐忑。若柳北今日愿意来,是否说明他还是可以渐渐接受这些事情的?他亦实在不希望柳北一直不愿释怀或者不愿原谅他祖父。 第15章 再遇向寻   怀着一份歉意等着,直至两刻钟后,似乎都快到前往灵堂吊唁的时候了,才见得柳北随着他父亲姗姗来迟。仔细打量柳北,便见得他仍旧有些憔悴之色,看威远候时,眼神亦不太对。   云归松了一口气。虽柳北如此模样,但已然是情况不错了。他该知足,要求太多对柳北并不公平。待得柳北与威远候打完招呼,便看他向自己看来,眼神复杂,最后终是未说一字。   “诸位,时候到了。还请各位随我前往灵堂。”威远候站起身来,向众人言道。   众人便都站起身,纷纷往外行去。柳北滞留一会儿,等得云归过来,才低声道,“那日与你讲的事情……”   云归知悉他担心何事,便道,“那日你讲的琐事我已早不记得了。”柳北向云归递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跟上他父亲走开了。   众人齐至灵堂,便见得一副红木棺停在灵堂正中位置。长明灯静静燃着。楼桓之不知何时到了灵堂守着。此时跪在长明灯前,看不清神情。   时辰一到,先是威远候领着楼桓之一众侯府上下,手持三炷香对棺跪拜。三拜后,香入香炉,淡淡香烟袅袅而上。   随后曹丞相为首,接了仆人递来的三炷香,弯身三拜。众人接替着拜祭,先是长者,后才云归等晚辈。云归等得大多人都拜祭完后,才上前弯身三拜,却听得身后有轻微骚动,心内莫名一滞。只是拜祭未完,便忽略开去,待得完成后,方才转身。只是这转身一看,他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离他不过三步之遥的人正是他昔日心心念念,又让他心如死灰之人。为何?为何向寻会在此处?怎么会!他明明记得前世自己不曾在这儿遇上他!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是了……从前他性子较急,该是早早去拜祭完了便离开了,不似现下,他等得大部分人拜祭离开后,才上前拜祭,这便待得迟了。竟然就……与他这般遇上了。他再不想看半眼的脸,此时就在他眼前晃着。   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逼着自己定下心神,垂眸往旁处让开,听见威远候的声音,“老臣谢陛下和太子对侯府的厚爱。”轻微的磕头声随后响起,云归忍不住微微冷笑。天家无情,“厚爱”不过是合乎时机的施舍。   正如此想着,却觉好似有人在看自己,循着感觉去看,却又见得那张脸。好端端地看他作甚?莫不是看着他的脑袋还搁在脖子上觉得碍眼?想要再下一道圣旨赐他午门斩首?   他倒是一时糊涂了。此时的向寻可还未登基,赐他斩首的圣旨一时半会还没法下。想至此处,心里阵阵发冷,如坠冰窖。但也因此,得以较为利落地转回眼神,大步离开灵堂而去。 第16章 桓之道谢   曾经看着他的背影无数次。终于要有他率先转身离开的时候。迈过那道门槛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渐渐消去,感到自己变得轻松了些许。   或许很快。“向寻”两个字再亦无法引起他心里丝毫涟漪。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对这样寡情无心之人生恨。有何可恨的?自己当年瞎了眼爱上这样一个无情人,已然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好不容易可以从头来过,如何还要再赔掉如今宝贵光阴,去恨一个再不相关的人?岂非自陷囚笼?   未走多久,便瞧见等着自己的父亲,正要上前示意自己可以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有人喊了他一声,“云归公子请留步。”声音并不很熟悉,正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之后,身后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却见得身穿孝服的一道身影。内心觉得奇怪,看着楼桓之在跟前停下,问道,“楼公子寻我有何事?”   “云公子,大恩不言谢。诗稿一事,是我欠你。来日你若有所求,便来找我。能应的我必不推辞。”楼桓之言道。   云归明了,该是柳北曾告知于他,是他劝他与之商量的罢?只是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再小不过,怎倒成大恩了?见对方这般郑重其事,便道,“我可担不起‘大恩’二字,我未曾做什么……”   “那日我瞧见了,你与柳公子相谈几句,他便同意与我谈谈,想来是你劝了他。”楼桓之言道,“那些诗稿对我祖父来说,万分重要。如今他虽去了,却有它们陪着,想来是欢喜的。若无你,这件事便可能无法做到,我并不认为你担不起‘大恩’二字。”   云归闻言却是一愣。老威远候竟是要那些诗稿与他同葬?心里感到丝丝悲凉。老威远候在生时无法与柳北祖父相好相伴,死后亦不可能葬在同一处。竟是生不同衾死不同椁……只得几纸诗稿,与之同葬。   好半晌,云归才回过神来,楼桓之在他跟前已然等了好一会儿,便道,“你说的我都记得了。你去忙罢。莫因我耽搁了。”   楼桓之回道,“我并非是假意言谢,你莫忘了我今日所说。”话落,便要转身离开。   神差鬼使的,云归出声叫住了他,“你心里是如何看待的?”这话就这样从口里蹦了出来。或许是他太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对这种感情稍加理解了。   楼桓之起初有些不解,后来想了想,便道,“人之情感不受自己控制,只要是真心纯善的,那便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不分身份,不分……性别。”   云归心里一动,起初的悲凉感散去些许,不由心生感谢,道,“抱歉,我问得太突兀失礼了。我先走一步了,再会。”   楼桓之点点头,便再次转身,大步离去。云归亦转身,走向云锵,“父亲,我们回府去罢。” 第17章 向寻思量   楼桓之还未入厅堂,便见向寻站在厅堂门旁,好似在等他的模样,“太子有事?”   向寻点点头,“你莫要太过伤悲。好自保重。”对楼桓之说着话,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楼桓之颔首,“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帮不上太子,还望太子行事小心些。”向寻前些日子便开始频频动作,壮大自己在朝堂的势力。如此必然涉及一些人的利益。就怕那些人联合起来玩暗的。另外,更不能让陛下生疑。   “你放心罢。安心顾着侯府便是。”向寻回道。楼桓之见此正要入厅堂去,却又听向寻问道,“你认识方才那个少年?我刚瞧见你去寻他说话。”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云归来?他并不觉得云归身上有什么引起向寻注意的地方。还是说……他想起自己起初注意到云归,是因为一两个奇异的眼神。而知晓云归身份和姓名,是在诗稿一事之后,才特地让人查了查。   “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名唤云归。怎么了?”楼桓之按下心思,问道。   “兵部……”向寻抚了抚腰间玉佩,“无事,原不知你还认识这般少年,有些好奇便问问。你忙去罢,我回宫了。”话落,便离去了。   他原先并未注意这云归。只是在他入厅堂,这个人回身看见他时,竟是一副仓皇受惊的模样。霎间苍白的脸色,瞪大的眼眸,还有微张的唇。莫名的,这个模样就此反反复复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从不知自己这般吓人。即便是未有发现身后有人,突然见着了亦不至于这般模样罢?倒好似他是吃人的魔鬼。还有那眼神……委实让人不解且又变化无常。一时好似透着憎恶,一时好似透着嘲讽,一时又平静无波,只剩清冷。   可明明,他与这云归不过第一次见面,何以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总不至于是他曾做了什么对对方不好的事情,他自己却给忘了罢?   他问起这个人原不过是心中不解。在听得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后,倒是有了些想法。兵部尚书云锵那个固执又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竟还能养育出这样的后代。或许他可以从这儿入手?他早便想把兵部拉来自己这儿,可云锵对父皇死忠得很,又管得整个兵部都难插人手,他费了好些功夫,才放进两个人,偏还在里头不上不下,起不了太大   作用。   想起跟了自己数年的伴读,是太后祖母为照顾自己族人,在他小时便安排到他身边的。其实他从来便不需要伴读。因而伴读这个位置,不过是空有其名,如今只是用来增加一方势力的一个身份罢了。毕竟伴读离他近的很,即便他不多加照拂,他人亦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加照顾。   其实这个伴读并不太讨他的嫌。平日里还算机灵,虽然时而为自己和族人赚点钱权,可亦是人之常情,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他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但,他心中并不喜别人在他身边安排人。即便这个“别人”是他的亲祖母亦不行。天家无亲情,父皇防他,他又未必不是防着他们。   或许,最近可以找个由头把这个伴读换下来了。他容忍着这件事,亦已够久了。现下正好可以用来招揽兵部尚书——若他的嫡长子成了自己的伴读,还愁拉不来尚书府?即便他不愿意,在外人眼里,他亦已然是他这边的人了。 第18章 京郊毒医   暮春三月,暖风拂柳,莺飞草长。   眼见着官考越来越近,温媛总瞧着云归欲言又止。虽然云锵曾与温媛说了几句云归的想法,并表示暂且放任,可到底心里不太放心。在她心里,稳稳当当地去官考,再让云锵给他寻个闲职,可不就挺好?   偏还不见云归有什么别的动作,心里便不太踏实,时不时的,便拉着云归细细劝。云归起初还耐心应对着,随后便亦有些坐不住了。虽明白那是一片慈母心,可一番话来来回回地在耳边飘荡,亦实在煎熬。   这一上心去想如何可以避免这样的谈话,便记起了一人。前世时他受的暗算数不胜数,便是毒药亦吃下不少。落得一身病痛。向寻给他寻了一个性子古怪的名医,知晓他的人都唤他作“毒医”。那时候为了找到这个人,向寻费了不少劲。当年他还傻兮兮地感动不已。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没到死的时候罢了。   在与那“毒医”接触后,便觉这人与外边的传言实是名副其实。医术确实出神入化,他那时已经一脚踏入黄泉,仍被他给救了回来。但更令人觉得惊奇的是他的毒术。就似他自己所说,“寻常医术那是医治寻常人的。所以我寻常不救寻常人。要不是瞧你身上中了好几种奇特的毒,就快见阎王爷了,我还当真懒得医治你。”   那次他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因为几种毒在他体内争斗来去,他足足痛苦了一月有余。但亦捡回来一条命,虽然是被他笃定要减寿二十年的命。这人脾气性子亦“毒”得很。倒并不是狠毒。只是刁钻古怪,说话刻薄得很。   他本就筋骨平常,未有多少习武天赋,若再不学点东西,到底许多事成阻挠。毕竟若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护得周全,如何再谈别的?   一大早,连早膳亦是在自己屋里匆匆用了,便带着邓喜往京郊去。若记忆未有出错,他在京郊有一处宅子,偶尔的会待上一段时间。即便不在,亦可以留话给那宅子的管家。总是一个寻他的渠道。当年向寻只知这毒医好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到处搜寻,全不知那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循着记忆找到那座宅子,却见门户紧闭,冷清得好似全无人气。心内有些迟疑,莫不是此时那毒医还未曾买下这宅子?   “公子,我去瞧瞧看罢。”邓喜跳下马车,几步跑上台阶,拉动门环连敲几下,“屋里可有人在?”   等了半晌却听不见声响。邓喜趴在门上从门缝里看里边一会儿,才跑回来马车前,言道,“公子,好似无人在内。”   云归蹙起眉,竟当真无人在。叹口气,“罢了。咱们走罢。”他本亦只是想试试运气,虽有些失望,但亦知不好强求。 第19章 登门求师   邓喜应了,跳上马车便要驾马车离去,那宅子却突然传出声音,伴随着轰然的一声开门声,还有好似怒极的吼声,“你滚!我没你这样的孽徒!”   云归从马车内探头看去,便见那门被打开了,一道身影好似被人从里边轰出来似的,稍显狼狈。仔细看那面孔,却是全然陌生的。看来这宅子此时住的是别人,并非那毒医……   正要吩咐邓喜驾车离去,又见一道身影在门后隐隐约约,再听那声音,“还不快滚!赖在这里等死?”仔细听,更觉有几分熟悉。   云归走下马车,往那宅子走去。邓喜有些惊讶,正要下车跟去,又听云归道,“不必跟来,在这儿等我。“   走到门前,只看了一眼那并不识得的人,便弯身向门后之人作揖,“小子云归,前来拜见‘毒医’。”   这话一出,本就盯着他觉得他奇怪的两人都是一愣。“你是何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上赶着找罪受?”在门前站着的那男子这般言道。   他看起来尚未及冠,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此时正微眯眼冷笑看他。不得不说,这人的面相实在是好。因身上有些玩世不恭、随性邪魅的气息,更添几分惑人的魅力。若是寻常少女见了,必是忍不住要动一动心的。   “我方才已说,我姓云名归。”云归看着那男子,认真回道。随后又看向毒医,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他道,“走走走,少来烦人。瞧你傻里傻气的蠢样!还拜见毒医呢,你见谁姓毒名医?大傻帽儿!”   云归一愣。饶是他深知这个人的毒舌,亦未想到会得这样的评价。从他长大些时,便总有人赞他风姿不俗、清冷如月,头一回听人说他长得一副蠢样。且还是傻里傻气的蠢样……   再说,他虽得他一救,可那时候身体状况太差,长时间都处于神志不清或是昏迷的状态,便一直未曾问过这毒医名姓,坊间虽有些关于他的传闻,可他实在太神秘,并无人传出他的身份为何。那么只好暂且这般称呼不是?   回神后,便道,“我是特来寻您的,因有一事想求……”话还未完,毒医便不耐烦地一摆手,“求个腚啊,不听不听。”   免不了又是一愣。他没事求个……求个腚作甚?又见他要走,便赶紧上前一步,“我是前来拜师的,还望您能给小子一个机会。”   “哈哈哈。”那年青男子好似听了天大笑话,“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来找这老不死的拜师?学个什么?学怎样把话说得更恶心人?”   他这般一说,毒医却是更为恼火了,“让你滚还不滚?是不是想我毒死你?毒死你我还嫌浪费我的药!” 第20章 别扭师徒   男子停下笑,面上冰冷之极,“走便走,你来日莫求我回来。”话落,随手一掸身上衣衫褶皱,便要潇洒而去。   毒医瞪大眼看着他,云归分明看见其中的不舍和难过,心中一动,便唤道,“还请师兄留步。”他先前听毒医骂他孽徒,想来是毒医的徒弟了。   “谁是你师兄?”二人声音一齐响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云归。这个人,看着挺好教养,怎么……这般不顾脸面?果真人不可貌相?   云归淡然笑着,“虚话亦不必多说,今日我来是为拜师,而我拜师是为了学天下最绝妙的医毒之术。既然巧遇上你,便先告知你一声,只来日莫说我不顾先来后到,抢了你的东西。”向着男子说完,便又转向毒医道,“我愿拜您为师,因对您绝妙的医毒之术仰慕已久。望您能收下我。”又顿了顿,“当然,若您觉得天下最绝妙的不在您这儿,我这便走。”   “花言巧语!你便与这老不死的凑一块儿罢,我可不稀罕什么医毒之术。我倒要看你们能成多大笑话。”男子不屑言道。   毒医盯着他,嘴边的胡须被喷出来的急促气息吹得微微颤动,“你,你,你……”“你”了半晌,又盯向云归看了半晌,终是咬牙道,“你随我进来!”   云归听这话便知有戏,当下便要随着毒医入内,余光瞥见那男子还在那儿站着,便又道,“见你年纪亦不算小,与师父闹了脾气便要一走了之?”言下之意便是此举太幼稚,还是免了罢。   他知毒医舍不得这徒弟,偏又拉不下脸来挽留,见他领会他心意,便要用他来给他俩造个台阶。换个角度看,倒亦是给他的一个机会。   男子眯眼冷声道,“激将法对我无用。你速速拜师去罢,只来日莫要后悔。”说毕便要转身走人。   “你怕若我与你同门,来日学成反不如我,所以临阵退缩,以免丢人?”云归仍旧慢悠悠地道。   “你当我是无知幼童?三言两语,便想哄我回去?”男子早便猜得云归意欲何为,心内更觉恼火,以为这样便能让他乖乖就范,未免太小瞧人!   云归无动于衷,连表情亦未有变,只压低了声音道,“你知晓,并非我要哄你留你。若你走了,于我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只是你内心也明白,有人舍不得你走。”说完亦不再管他,迈过门槛便追着毒医的背影而去。   毒医一路往里,直至走到宅子深处的小院子里,才停下脚步。转身见得云归身后还有一道站得远远的身影,松了一口气,道,“你小子还算有点聪明。”   云归得了这一句难得的夸赞,微微笑了,“哪有徒弟不为师父着想的?不过应尽本分罢了。” 第21章 行拜师礼   毒医听了这话又有些不喜,“自是有不为师父着想的徒弟,活似个讨债的!”随后话题一转,“你当真想要拜我为师?”语气中仍有些许嫌弃的意味。   云归见终于转入正题,快速而郑重地点头,“是。我想拜您为师,跟随您学医。”   “一旦入我门,非死不得出,可明白?”毒医摸着他下巴的几缕胡子,摆出一副威严模样。   云归几乎忍不住要笑。方才他还赶着自己的徒弟滚,说没这样的孽徒,如今倒是拿了话来给他施压。不过,这个人到底是要做自己师父的,还是尊敬点儿好,“是,我明白。我心意已决,绝不反悔。”   “我门的规矩日后慢慢学,你这便行礼罢。”毒医愈发挺直了腰背,摆足架势。   云归没想毒医这便就松了口,心内有几分欢喜,当下便下跪行礼,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毒医点点头,“徒儿起罢。往后,你便是我门中人了。”   云归起身,又想起竟还不知师父名姓,便问道,“徒儿冒昧一问,您姓甚名为何?”顿了顿,又问道,“我门……是何门派?”   毒医盯着他,眼神里透出锐利之色,“我的姓名,还有你师兄的姓名,万不可透露第二人。可记得了?”   饶是云归打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见得这样的眼神,亦有些不舒坦,定了定神应道,“是,徒儿必定谨记在心。”   “我为刘少悟,往后只叫师父便可。至于你师兄,名向临。往后亦只叫师兄。不需连著名姓叫,可懂?”毒医言道,“至于门派……我还没想好名字,这往后再说罢。”   名向临?究竟是无姓或是不方便道姓,所以直接告知名字,还是说……   他一听得“向”这一字,便不由一惊,瞧师父这般模样,或许真是他所猜想的亦不一定。只是想想仍觉这猜想委实大胆。既是姓向,如何能在这里?并未听说王室之中有这般年纪的在外游荡。   直至他回府途中,脑海仍是被关于这件事的猜想所占据。这般琢磨到了深夜,要入睡时,才猛然想起一事——他刚认的师父给他派了任务,让他在玉封山找到三种草药:芍药、山参、金银花。   这三样东西即便是他很少接触草药,亦有几分把握能辨认出来。想来是师父懒得上山找草药,才使唤他上山采药罢?   翌日又是一早便起了身。连邓喜亦未带着,骑了马便往玉封山而去。   到了山脚下,牵着马往山上走。幸而玉封山并不陡峭,不然对于似他这般没有武力在身的,怕是有些难度。此时玉封山静悄悄的,林间的鸟叫声分外清晰,抬头望去,看见日光透过叶子缝隙照射下来,鼻尖是混着泥土和草木味道的气息。 第22章 上山采药   此刻心分外的宁静。   走至山腰处,却隐约听见一些声响。循着声音走去,便可见距离不远处,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道人影,此时正在练剑。侧身斜挑,翻身飞跃,动作流畅如行云。云归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竟是楼桓之。   转身要走,身后声音却传来,“云公子。”竟是楼桓之不知何时发现了他。再转身,便见得楼桓之持剑而立,两颊微汗,正看着他,“云公子怎么到这儿来?”   云归内心稍有些尴尬,本是想着楼桓之此时练剑练得认真,再者两人并不熟悉,无谓打扰他,便打算静悄悄离开,谁知这就被发现了,“想来这儿采几味草药。”   楼桓之打量一会儿云归,唇角浮现笑意,“你这是采药的装扮?”云归闻言有些不解,“此话怎样?”   看着云归微偏头,眉间微蹙的模样,更觉好笑,“采药未有药篓子你要如何带走?再者,你穿着这白色长衣,下摆会刮坏不说,怕亦会沾尘脏得显眼了。”本觉这位云公子是难以接近的那一类人,事实上还挺好说话,这一偏头,倒有几分讨喜。   云归这才反应过来。他竟还当真未有想到这层。衣服倒也罢了,不算事儿,只是没有药篓子,难不成要捧着回去?还是说将自个儿衣衫的下摆掀起来兜着草药?   忍不住摸摸鼻梁,“我竟是未有想到这个……”,顿了顿,又解释道,“头一回来采药,所以……”说着又觉得未有必要说这个,便又止住话。   楼桓之笑意更深,并不接着那话题,转而问道,“不知云公子要采哪几味草药?”   “芍药、山参、金银花。”云归想了想,回道。   “这三样,倒都是这时节的,来得正好。你该是知道它们生长在何处的罢?”楼桓之想着对方不过是第一次采药,便多问一句。   云华闻言又是一愣,他本以为此事不难,不曾多想多问,楼桓之这一问,莫不是因着这些草药并不好寻罢?“这,我当真不知晓……”   楼桓之有所预料,便点点头,“山坡灌丛、疏林、乱石堆、山足路旁常有金银花,而芍药多出现在山坡草地及林下,至于山参,更难找些,得在林下花些时辰,当然,亦看运气如何。”   云归此时更加觉得这事不易,虽楼桓之这般说了,可到底范围广,自己又并不熟悉。“楼公子对草药好似颇有了解?”照理说来,像楼桓之这样身份的习武人,不该会懂得这些罢?   楼桓之回道,“不过稍懂一些。”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公子若是要摘草药,还是趁早为好,以免在林中逗留太久,你不会武到底不甚安全。” 第23章 玉封山上   云归点点头,“亦是。不过,不安全倒是不至于,听闻玉封山并无甚猛兽。”若非他知晓这点,亦不会独自上山来。   “传言不可尽信。深山老林之中,怎会全无猛兽?夜降总会有些出没,黑熊、虎豹皆有可能。再者,林中总有许多蛇。还是万事小心为好。”楼桓之言道。   这人是怎么回事?专门让他心里发虚的?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哪还有几分自信能成功摘到草药平安回去?只是他又不愿初初接了师父派给他的任务,便就这样不做尝试地放弃。“我知晓了。那我这便告辞了。”   楼桓之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鞘,“当心些。”云归正要走,又想起前事,“你,如今心里好受些了罢?”楼桓之显而易见是个孝顺的,又听闻他与他祖父感情亲厚,老威远候这般一走,想来他是极为难过的。   心里轻轻一扯,隐约作痛,他还记得前世母亲病逝,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几乎恨不得将胸腔里痛极的心脏扯出来。时至今日,他仍不能淡忘那时的悔恨和哀痛。子欲养,而亲不待,实在是这世上最残忍之事。   楼桓之眸中一黯,半晌才道,“终此一生,决不让祖父失望。”昔日祖孙的约定,他必然践行,绝不稍忘。   云归垂眸,或许他并不该问起此事,不过是徒惹伤心罢了。“再会,楼公子。”话落便转身牵马离去。   楼桓之看着云归离去,渐渐地身影消失在林间,便迈步下行。走了不过一刻钟,终究觉得不很妥当,便又折回原路,循着云归留下的脚印追去。   一路走去,林间依旧静极。只有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想到方才他练剑,早在云归接近他时,便已然察觉了。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更有察觉他人气息的技法,又怎会不知一个不会武之人的靠近?   余光瞥见是云归,便就未曾停下动作,只是未料对方竟是打算不打一声招呼便要离开。不过这样的做法,倒是极合云归此人给人的感觉——些许清高,与人疏远,不喜与人打交道。   一路辨认一路走,终于见着云归的背影。“云公子?”为何停在此处一动不动?   云归听见楼桓之的声音,急道,“莫过来!有蛇!”   楼桓之不过愣了一瞬,便就反应过来,看着离云归不过五步之遥的竹叶青,当即银剑出鞘,飞身而去。不过眨眼的功夫,竹叶青便已经被斩断成几段。   云归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方才那条令他不敢动弹分毫的毒蛇就这般被分尸了?他压根没能瞧见楼桓之的剑势,只看得白花花的一片剑光,接着就是楼桓之从袖中取出锦帕,慢条斯理擦拭剑身的模样。 第24章 幸与不幸   楼桓之归剑入鞘,看着云归,眼神里的意思明显得很——他早已说了,林间常有蛇出没。云归与他对视半晌,终是道,“……多谢相助。若非你,我当真不知要如何好。”   “不必客气。随手之劳罢了。”楼桓之回道,看云归仍保持不动,好似身体依旧紧绷着,又问道,“被吓着了?”   云归听这一问,才发现自己仍旧全身紧绷,便深呼吸慢慢放松下来,“确实有一些……”男子承认自己被吓着了……好似实在不太妥当。倒显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似的。想着又想辩白一二,可忆起方才楼桓之那只能看见剑影的动作,便又放弃了。无论如何,在武力上,他都无法及上楼桓之一半,还有何好说的?   他不得不承认,在瞧见那蛇对着他,准备发起攻势的时候,他确实心惊胆颤。他好不容易才重活一世,总不能就这般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儿。许多事还未有做成,就因为一条毒蛇死在林中?倒好似一个笑话。   楼桓之看着云归表情不断转换,却就是不见劫后余生的欢喜,好似被负面情绪包围住了,便出声道,“走罢。”   云归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好。”说着便迈动脚步,往前处走去。走了不过两步,听见随着自己的脚步声,不由侧头看去,“你……要随我一块儿?”刚问完便觉得这话好似有些自作多情。要是人本就有事要从此处走,怎干他事?这玉封山又不是他云归的。   正想着,却见楼桓之点点头,说话的神情带些认真,“你不会武,一人在此怕是不妥。总归我并无要紧事,随你走一遭较为好些。”   云华暗自松口气,无论是楼桓之的回答还是楼桓之的打算,都让他感到轻松许多。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且又识得草药的人作陪,可说是十分幸运了。   楼桓之不等云归作答,只随着云归的脚步走着,言道,“你倒是不走运,竹叶青蛇白日极少出没,大多是夜间时才出来活动,竟这就被你撞上了。”   云归听得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道,“我自小运气便不太好,时常有少见的坏事发生。久而久之,倒也有些习惯了。”想及方才场景,又道,“何况,世事福祸相依,虽我遇上毒蛇是为不走运,可你随后便前来相助,又为走运。楼公子说可是这个理?”   没想他会这般答,楼桓之颔首道,“确是。再者……那竹叶青蛇是少有的模样好看的蛇,从这儿来说,你亦是挺走运的。”   云归听着这话一个分神,绊着一段坚硬粗壮的树根,当下便是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控地往前倒去。幸而手臂被人抓住,那力道牵着他身体返了回来,又助他站直站稳了,才离开了他的手臂。 第25章 相伴上山   “怎的这般不当心?在林间行走尤其要注意脚下。不然一个不注意,摔得可不会轻。”楼桓之言道,“林间的地面有许多石块,又有好些会蜇人的虫子,分神不得。”   云归默然地看着楼桓之,“你……”他当真未有发现,是他的话导致他分神差点摔下去的?因着那竹叶青是少有的模样好看的蛇,所以他遇上那蛇是走运?那竹叶青到底好看在何处?好看在它三角形状的头?还是好看在它通体的青黄色?   “怎么了?”楼桓之看着云归,怎的说了一个“你”字便又不说话了?这沉默盯着他的模样,可有些不好。   云归看着楼桓之无知无觉,好似无辜的模样,竟有些莫可奈何,终究只是道,“无事,走罢。”   两人又往山上走,这一路并无话,不知不觉间,楼桓之便走在了云归的前头。云归不想人家好意护他上山,还因体力不好拖累人,便努力地紧跟着,以免相差几尺的距离拉成几丈远。   云归埋头循着楼桓之的脚印往前走,如此还可注意脚下,就这般不知走了多久,脚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色布靴。不知是因为走得疲惫,脑子转得慢了,还是身体一时还习惯着向前,竟没能及时停住脚步。   这下便是脸面直直地撞上楼桓之的背部。这一下有些狠,鼻头酸痛,眼里当下便有些湿润了。云归往后退半步,伸手捂住眼鼻,“对不住,我一时没瞧见你停下来了。”他本意倒不是为了道歉。   楼桓之看着云归,不由想着,这少年人未免亦太弱了一些罢?这般竟还敢独自一人上山采草药?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走着察觉你离我挺远,该是跟不上脚步了,便停下来等你。倒是没想你低头看得认真,撞了上来,该是我说对不住。”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该就是要他说这个罢?他起初倒真是没料他体力这般差,走着走着心思分了出去,便未曾注意他在后边跟得辛苦。   “我帮你瞧瞧罢,看是不是撞得淤青了。”楼桓之见云归轻轻地揉动自己发红的鼻尖,和着一双隐有水光的眼眸,竟有些觉得于心不忍,便问道。   云归闻言看了一眼楼桓之,道,“不必了。怎可能这般容易就淤青?再说了,从没见过有谁会鼻子淤青的。想来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着见楼桓之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便又补了一句,“不必担心,我没事儿。”   楼桓之微微一笑,“这便好。”停了一会儿,又道,“鼻子淤青是少有,因着一般若是伤在鼻子,重了便是鼻子歪裂。”   云归这下是无话可答了。若说楼桓之是故意说这些让人着恼的话吧,却又是一脸坦荡荡,好似不过陈述事实罢了。只是他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又看一眼楼桓之再正经不过的神情,亦只能当自己多想了。 第26章 林中歇脚   “方才忘了问你,你的马儿去哪了?”楼桓之问道。   云归放下手,不再理会仍旧有些酸疼的鼻子,回道,“见那蛇有毒,便将马儿赶回去了。”   楼桓之一怔,“你竟还能有心思想着马的安危。”话里带有些许的赞许意味。习武之人大多爱马,他更是极为爱马之人。平日里对自己的马向来不假人手,亲自照顾。仔细想想,云归虽体力弱,但倒是反应灵敏,有几分聪慧。   见着毒蛇明明无计可施,心中害怕,却还能当机立断保马,随后又强自镇定地保持身体不动,不得不说,这两样,都是不容易的。毕竟求生的本能会让寻常人惊慌失措地逃跑,便是知晓遇蛇不能跑的人,尚且难以自控,那些个不知这点的人,更是当即便会被蛇所咬。   竹叶青蛇虽不算剧毒的蛇,但亦是极易让人殒命的。若被咬后,在林中独自一人,行走不得,又无人来救,必然熬不过去。因而可说,虽是他救的他,可亦是因着他那自救的行为,这才能等到他赶来。   “可要再歇息一会儿?”楼桓之如今知云归体力不好,便问道。   “不必了,我还能走。”云归回道。他虽未有武力在身,可好歹是一个男子,楼桓之莫是把他想得太弱了些。   “此时歇息,是为了待会能更精神些去寻找。你确认不需省些体力?”楼桓之挑眉。   云归想了想,终是应道,“好罢。歇息一会儿就好。”说着便往旁处搜寻可坐下来歇息的地方。   楼桓之用剑鞘挑开一片藤蔓,树下的一块平整石头便露出全貌,“在这儿坐会儿罢。”又看了一眼云归的衣衫,此时衣摆已然有些脏污,还粘着三两枯叶,“你的衣衫……不介意罢?”这石头可不那么干净,要是一坐下去,这白衣衫怕是会留脏印子。   云归并不在意衣衫之事,摇摇头便打算坐下去,动作已然做了一半,楼桓之却伸臂拦住云归,“稍等会儿。”说毕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铺在石头上,“坐这儿罢。”   云归一愣,这是把他当女子对待还是怎么的?他又不是那般计较这些事情的人。“我不需要这样……”   楼桓之在另一边坐下,“白衣衫若是后边脏了,不太雅观。”   不太雅观?不过是弄脏了……云归不甚在意地想着,往铺着锦帕的地方坐下去了,才明白楼桓之是何意。白衣衫别处脏了也还好,若是臀处位置脏了,那当真是……不太雅观。   摸摸鼻梁,看向楼桓之,“多谢了。我并无这个考虑。”想起楼桓之先前用了一方锦帕擦拭斩杀毒蛇的剑,那么这块莫不是方才那块罢?便问道,“楼公子身上……带了几方锦帕?”   楼桓之看了一眼云归,唇角带笑,“两方锦帕。方才擦剑用了一方,还有一方便是你此刻用着的。” 第27章 采摘山参   他这是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罢?他知自己这样计较并不太好,可他到底不愿坐着一块擦拭了蛇血的锦帕。   看向楼桓之,想要解释一二,却见他此时正四下里张望,“怎么了?在找东西?”   “山参。能不能瞧见就看运气了。”楼桓之一边用剑鞘翻翻找找,一边回道。   云归便亦往四周看,余光瞥见斜前头树下一株东西,定睛一看,随后便是眼睛一亮,“楼公子,我好似瞧见了。”   “在哪儿?”楼桓之问道。云归伸手向那处指去,“你看那儿,可是山参?”   楼桓之起身向那处走去,蹲下查看一会儿,便回身向云归点点头,接着又伸手去摸地下的山参根。云归有些欢喜,站起身快走几步,到了楼桓之身旁,“我可当真好运气。”   侧头看向云归,便见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山参,眼眸清澈,好似有熠熠光芒。“确实好运气。”不由亦有些笑意,“你可知如何采摘?”   云归想了想,“不是小心些连根拔出来便好么?”楼桓之点点头,“话是这般说。可‘小心’和‘连根’四字可不容易。”顿了顿,“若是有小铁铲是再方便不过。你该是亦未有带来罢?”   “那如何是好?用树枝来挖可行?”说着往周边瞧有无树枝可用。   “不必。”楼桓之微微把剑往上一抛,剑身调转过来,抓住了剑柄,“用这个或许可以。”说着,便用剑柄试探着往地面戳了戳。随后一点一点地挖开山参附近的泥土。   云归看着渐渐露出来的山参根,不由愈发觉得楼桓之实在好用,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本是他的事情,结果耽误别人时间不说,还让人劳心劳力。   云归伸出手,向楼桓之言道,“还是我来罢。”   楼桓之摇头,“不必了。稍等一会儿。”话落便一点点刨开泥土,抓着山参轻而缓慢地拔出来。云归看着楼桓之一脸认真的模样,静静等着,不愿出声打搅。   待得楼桓之将整个山参完整地摘出来后,便伸手将山参上的泥土拂去,递给云归,“你要采摘多少山参?这东西不好找,能寻着一根已是不容易。我本还猜着今儿是寻不着的了。”   云归接过山参,“有这一株便够了。”又问道,“山参很难寻?”   “自然。有些采参人要许久才能采到一颗,甚至长达百日都一无所获。”楼桓之站起身,拍掌拍掉手上沾染的尘土,“走罢。可歇息够了?”   云归有些讶异,原来山参竟是这般难采?亦站起身来,跟在楼桓之身后,“不必歇息了。咱们走罢。”   “再走一段路,该就能瞧见芍药和金银花了。我曾经在那处见到些许。”楼桓之边走便道。 第28章 若你不弃   “你好似常来玉封山?”云归觉得楼桓之对玉封山熟悉得很,行走间亦不曾犹豫,好似早就认好了路该如何走。   “我自少年时,便在玉封山习武。后来师父离开了,亦常常来玉封山。”楼桓之答道。   行走不过两刻钟,楼桓之言道,“好似就是这一带了。”云归停下脚步,向前看去,依旧是一片深绿,不见它色。   “绕着走一圈罢。莫不是早有人来将这儿采摘尽了?”楼桓之微蹙眉,言道。说完看向云归,见得他好似因着这一遭行走有些热了,两颊微微泛红,鼻尖还有三两细小汗珠。倒让他原先白皙的面容多了几分健康红润之色。   云归见楼桓之看着自己好一会儿,不知是否面上有些不妥。他走这一路竟有些冒汗,或许是太久未有登山,还未爬至真正高处,竟就有些体力不支了。想着觉得鬓边有汗滴划落,便用手背擦拭了一把,又蹭了蹭鼻尖。   放下手再看楼桓之,竟是一副忍笑的模样,不由一怔,“怎么了?”莫不是他脸上当真有什么不妥?“我脸上脏了?”   楼桓之点点头,“原先是不脏的,你擦了一把后,就有些泥尘在上边了。”   云归看向自己的手背和袖边,果然都有些泥土,想来是擦脸的时候沾上去了。未有抓着山参的右手尚且脏了,更休说左手,自己身上又未带锦帕,现下倒是要如何好。   楼桓之猜到些云归踌躇着什么,只是他原先带着的两方锦帕都已脏污了,如何还能用。环视一圈周围,又看看两人,最后瞧着还是自己身上干净些,毕竟他会武,行走灵便,不似云归,连袖管上都沾着枯叶。便道,“若云公子不弃,便用我这袖管擦一把罢。”   云归看了看楼桓之的神色,好似并非客套,又看了看楼桓之微举起的手臂,到底不好意思,“楼公子其实不必如此,男子脏了脸有何打紧。”   楼桓之闻言却是不信的,云归脸上分明写着“打紧”二字,“云公子才是不必介怀,男子脏了袖管更不打紧。脸面好歹还是要用来出去见人的。”   云归想了一会儿,终究应道,“好罢。如此委屈楼公子了。”小心地拎起一点儿楼桓之的袖管,弯身凑上脸,快速地擦了擦,便见得楼桓之青色的袖管有了棕灰色污迹。放开后,更觉不自在,转而道,“好似当真不见那两样草药……”   “再往旁处找找。”楼桓之并不在意,率先往旁处走去。云归在后头随着,绕过了一个拐弯处,便听得楼桓之言道,“你瞧。”   云归走至楼桓之旁边,便瞧得前头不远处,绿草如茵,芍药盛放。青红相织,竟美得有些惑人。风一吹,芍药微动,伸展的花瓣静悄悄。 第29章 腹饿难耐   “好美的景。”云归轻叹道。他从不知花草能这般美。   楼桓之点点头,“正值芍药花季,自是美的。你要采摘多少芍药?”说着往前走去。   “看着这景,我都有些不舍得下手了。”云归言道,“只摘六七株便好。”师父让他来采摘草药,却是未说要多少。想来六七株亦够了罢?   楼桓之闻言看一眼云归,“我倒是头一次听闻采摘芍药这类草药,只要六七株的。你无需不舍得,一来芍药入了药,是救人治病的,再者只要采摘得当,来年又是美景。”   “或许是因为我这是头一次采摘芍药?”云归言道,“我未带竹篓子,摘得多了亦不好拿……”   楼桓之失笑,不再多言。   日过中天。云归本以为早来便能早回,还可回府用点午膳。未想这时候刚摘好芍药。他现下疲乏不说,腹中饥饿感还愈发重了。   想了想,便打算金银花日后再算,“不若我们下山罢。”   “你决定便是。金银花不定非得这儿找。或许下山途中便能瞧见。”楼桓之言道。   云归为了省些体力,话亦不曾多说。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遇到一个分岔口,共分了三条道,云归看了看,便往中间那儿走去,走了不过一步,被楼桓之叫住,“那路最不好走,瞧起来是下山最快的,实则陡峭不平。走左边罢,好走亦算快。”   见云归随他换了道,便又问道,“你上山是走的哪条?”云归看了看那分岔口,仔细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上山好似未见到分岔口……”   “怎会?那是上山必经的。其他地方少人走,并未有路。”楼桓之讶然,“你莫不是不记路罢?”云归否认,“我上山时想着他事,未曾留心。”他此时只觉连胃部都有些隐隐作疼,该是饿的,愈发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回去。   走至山脚,楼桓之终于察觉云归有些不妥,正要问询,便听见一道隐约的、人肚饿时发出来的声音。“你可是肚饿了?”   莫不是楼桓之听到了他肚叫的声音?道,“有一些,不打紧的。”   “山脚处我有一间茅屋,不若去那生火做些吃食罢。总好于你一直忍着回府。”楼桓之言道。   云归委实不愿再麻烦楼桓之,便要推拒,又听楼桓之言道,“云公子何必逞强。那日你帮我,亦觉得不过举手之劳不是?如今我亦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人行至山脚处,绕了一片林子,依稀可见绿意掩映下,有一间茅屋。   待得走至近前,便见得茅屋虽有些简陋,但亦不失为一个可居处。楼桓之随手一扯茅屋门上的锁,便就扯了开来,推开门,示意云归进去。 第30章 粗简饭食   “你放心挂这样一把锁?”云归淡淡问道。若是他住里头,必然要担心夜晚会否有小贼或是野兽的。不过,似楼桓之这样的人,是不必担心这个的吧?   “里头未有贵重器物,我只是偶尔来这儿歇一歇脚,少有留宿。”楼桓之待云归入了门,才往里走去,随手掩了门。   云归四下里打量一圈,“这儿可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里头的东西可算齐全,盆子木桶,茶壶水杯,炉灶锅碗都是一眼可瞧见的。看着亦不破旧,在有些事情上,他确实有些挑剔。   “坐罢。”楼桓之轻拍了拍桌旁的椅子,有轻轻一层尘埃漂浮起来,在窗口照来的光线下起舞。随后提起炉灶旁的小木水桶,“我去外边装点水来。”   云归点点头,坐下了,“麻烦你了。”他从未料到似楼桓之这样的男子会这般细致。甚至可以说是……体贴?这一路,竟都是对方在明里暗里地顾着他。莫不是他给对方的印象太弱了?需要照顾?还是说楼桓之这都是为了还之前一事的人情?   静静走神一会儿,楼桓之便提着水桶回来了,“你稍等等,我先将水烧开。”其实他打回来的水是小溪里的,干净得很,他平日里都是直接掬起一捧水喝下肚的,只是这云公子如今正饿着,不好喝凉水,再说亦需要将水烧开煮东西。   生了火煮水,从怀里取出三四个果子,“你先吃果子垫垫肚子罢。”待得云归不好意思地接了,才从炉灶旁的柜子里,舀出一勺大米来,“幸好我不久前才屯了些米粮在这儿。”   云归不由一笑,“也幸得没有小贼发现你这儿有米粮偷了去。”   楼桓之亦笑,“我这茅屋瞧起来就不像是能有米粮的。”顿了顿,“我去打水路上瞧见再往底下一些有金银花,并不多,不过对你来说应是够了。待得用些饭食后,便去采一些罢。”   “好。”云归有些许欢喜,“今日之事,不知该如何谢你。”   “得了。你这一路上都在道谢客气,我不知该如何阻止你了。”楼桓之又从柜子里找出几块红薯和玉米,端详一会儿见没坏,便站着细细去皮。   云归没想楼桓之会这般打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只觉赧然。罢了,既然对方毫不介意,他又何必一个劲地计较?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混着红薯块和玉米粒的米饭便香喷喷地出了锅。这饭食做来简单,亦并非山珍海味,可于此时的云归来说,并不只是一顿粗简饭食。几乎是在楼桓之递给他的同时,他便开始使起筷子吃进一口。   或许他确实是饿狠了,吃着只觉分外香甜可口。甚至比许多珍馐美味要好吃。   楼桓之看着云归一脸认真且快地用着饭食,动作却不因快而失了那一份贵族公子的优雅仪态,不由有些想笑,“莫吃得太急了。对胃不好。” 第31章 共乘一骑   饭后在茅屋歇了一会儿,楼桓之便带着云归去采金银花。待得采下一小把后,楼桓之便折回茅屋,将拘在屋后头不远处的马儿牵了来,“我送你回府。”   当先翻身上了马,姿态流畅潇洒,看向云归,递去一手,“上来。”   马儿缓行。马蹄声哒哒落在耳旁。身后有温热源,好似可传递到身上。   云归僵直了身体,怕不经意就贴着了身后的人。他向来不习惯与人距离这般近。更休说是与之并不相熟的人。   不过……这一日下来,他莫名觉得,对楼桓之有了好些了解。亦不算陌生人了。   楼桓之拉着马缰的手,时而轻微擦过他腰间,有些许痒。他想要闪避,又觉得太突兀。毕竟彼此都是男子,寻常人必不会这般顾忌。只他,并非寻常男子,所以才会介意与男子间的接触罢了。   心内暗叹,终是勉强压制了一堆思绪,抬头向别处看去。却见艳红晚霞屡屡叠叠,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日光此时已然不烈,只红彤彤地挂着,让人一瞧便知它要离去。微微回头,却见得模糊安静的一轮月亮。竟是日未落,月先出了。那姿态,好似在等待,却又好似在守候。   楼桓之顺着云归视线看去,“月亮竟已出来了。”   云归看向楼桓之,却发现二人间距离委实过近了,好似只有一掌距离。微微向后靠,拉开一些距离,道,“确是。时日过得可真快……”他出来竟已大半日了。   楼桓之竟好似又读懂他未道出来的话,拉紧了手中缰绳,道,“抓好了,咱们快些回去罢。”   云归一愣,下意识地扶住马身,只听得一声鞭响,随后马儿嘶鸣一声,便飞快地向前奔行。两旁景色飞快地向后掠去。风声呼呼,不由得微眯了眼睛。   ——   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唯有细小的一声。龙诞香袅袅,萦绕四周。   “苗溪那块儿最近不太平,太子怎么看?”落下棋子,收回手来,明黄宽袖垂落在腿侧。看着坐在对面还未及冠的少年人,无喜无怒。   听了问话,却不急着回答,只慢悠悠地落了棋子,却是呈包围西南角之势。收回手方道,“依儿臣之见,如今该是苗溪归入大靖版图的时候了。”   皇帝轻微一笑,“少年人,果然狂妄。”话虽如此,却并无愠色。好似并非称赞亦非怪责。   太子从棋罐里取出一枚棋子,放在手心里转动把玩,眼帘微垂,掩去眼眸中内容,“儿臣怎及父皇深思熟虑,还请父皇莫怪。”   “你心里可有合意人选?”皇帝微摆手,弓背垂首站在后边的太监总管陈顺便走上前来,递上一杯温热的茶,“陛下慢用。”   “若论战谋,无人可与张大将军比肩。只是西北此时还需要他镇守。依儿臣看,朝中将领虽多,但智勇双全者并不多……威远候有一嫡长子,自幼习兵法,领禁军以来亦可圈可点,虽缺了资历,但此次未尝不是个历练的机会。”太子缓缓言道。 第32章 皇家亲情   皇帝放下杯盏,杯盖子打在杯沿上发出“咔”一声,脸上笑容已去,“历练的机会?太子是要将大靖西南百姓的安危,权当给他历练?”   宁瞢   太子闻言当即起身告罪,“是儿臣言语不当。举荐此人虽有儿臣私心,但亦正是因为与他有私下来往,了解为人能力,这才斗胆向父皇引荐。”   半晌寂静。   “坐罢。这般紧张做什么。”皇帝悠然言道,随后又指着太子向周全言道,“你瞧瞧,少年人成日里便慌里慌张,能成什么大事。”   太子深深一揖,才又落座原处,“父皇教训得是。”   陈顺笑着道,“陛下,太子与您是父子,关心则乱,怕您不欢喜,才有些慌乱了。”却是打了个圆场。   扯到父子关系,皇帝弃了原先话题,转而道,“你年岁不小了,所谓先成家后立业,这几日听你母后念了几次,你心里可有个数?”   太子闻言微微垂头,“儿臣此时还未有成家的念头。成家免不了耽误一些心神,儿臣只愿多多为父皇分忧。”   “你倒是孝顺。”皇帝言道,“只是你年纪已不小了,即便你不愿成家,你后头的弟弟们可是该急了。”   太子沉默一会儿,终是应道,“儿臣明白了。只是,还望父皇多给儿臣一些时日。”   “回去罢。”皇帝微摆手,便不再看太子。太子起身行退礼,倒退着到了门前便转身离去了。   又是一室寂静。   “他真像朕。”皇帝突然言道。陈顺知晓皇帝这话并非是对他说,便未曾答话,依旧沉默着站在后头。   “若非他像,或许他就不会是太子。只是他这般像……”他看着儿子年青的面容,蓬勃的朝气,便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老去。亦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可以被取代了。   陈顺跟着皇帝许多年,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都知道了全。皇帝一边欣慰于太子的优秀,一边却又深深地忌惮。或许每一个皇帝,都会如此,防备兄弟防备妻与子。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这个“最”字,便不允许被人分去或是与人平坐。且既然已在最高处,如何不害怕被取代?一旦被取代,那么只能从最高处落下来。非死不可。   让太子早日成婚一事,并非皇帝真实所愿。太子太优秀,头脑心思样样不缺,也狠得下心,便是民心,竟都已集聚,若是再许配一桩好婚事,必然如虎添翼。   只是太子身份,寻常官家女子如何能配?而要在数一数二的贵族里头,寻一个既能配得上太子,又不至于增添其羽翼的女子,又谈何容易?   储君羽翼已丰,而君主仍旧健在,一山不容二虎…… 第33章 老爷少爷   前些日子皇帝刚收回些太子手中的权利,总不能又随意赐婚,岂非让天下人知他防儿如防虎?   “去凤宁宫。”皇帝站起身来,也该去皇后那儿坐坐了。   陈顺应道,“是。”随后拉长了嗓子,朝外喊道,“摆驾凤宁宫。”   皇后接了消息便在殿门处等候接驾,见得皇帝的御辇近了,便弯腰福身,“陛下万安。”待得皇帝下辇虚扶了皇后起来,皇后才笑问,“陛下今儿怎到臣妾这儿来了?”   “朕听闻这几日你顾着给寻儿挑人,不知有无劳了心神,便过来看看你。”皇帝牵着皇后的手入殿,言道。   皇后一听,怎不知皇帝为何而来?当下便识趣道,“臣妾虽是寻儿的母后,可到底是妇道人家,挑来挑去竟只是花了眼,真真不知哪个才好。这事情,到底得由陛下做主。”   ——   云归一早便往京郊去。背着一个邓喜匆忙间寻的药篓子。药篓子里的东西不多,便亦不重,只是云归头一回背着这个,有些许的不习惯。   拉动门环敲了三声,门便打开了,是那日离开时才瞧见的府里管家,见得他便道,“云公子来了,快请进。”   云归笑着点点头,便走入内,“师父和师兄可在?”   管家关了门,随在云归后头,“在的,老爷在后院里教少爷呢。”   云归听得他的称呼一愣,老爷少爷?这样一听若要不知情的人倒是会以为这二人是父子。虽感觉奇怪,但这问题也不好问,便沉默着随管家往后院去了。   行至后院,二人见窗门紧闭,管家便敲了敲门,道,“老爷,云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罢。”刘少悟的声音传出来,管家便转身离去,云归轻轻推开门,便见得刘少悟和向临二人背对着他,双手都好似不得闲,不知忙些什么。   将身后的药篓子取下,走至二人身旁,便见得一个在捣弄草药,一个却是在给药炉子煽火。看他们二人神情认真,时而又互相帮着递东西,并无闲暇的样子,便不出声打扰,走至旁处坐下了。   大约等了一刻钟,刘少悟熄了火,将药丹炉提起放在一旁冷却,问道,“草药都采集齐了?”   向临亦停下手中动作,悠悠然地出了门,待得再回来,双手已清洗干净,走到云归旁边坐下,“你倒勤快。”   “你当人人都似你?全身都是懒骨头。”刘少悟当即言道,“你连人参都采回来了?”却是又转向云归言道。   “要说懒,那亦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向临悠悠然回道。   云归正要回话,听了这一句便有些无奈。这二人,明明方才还是相处得十分默契谐和的,怎么正事一干完就又斗起嘴来了。便赶紧转移话题,“那日我运气好,竟就瞧见了一株。”   刘少悟点点头,将云归身旁的药篓子拿起,又将草药都倒在台上,挑挑拣拣,“你自然是运气好,不然怎么能让我收了你?” 第34章 云定归来   云归只觉这话听起来无比怪异,又听他道,“就只摘了这么点?真真是小气吧啦的。这点东西能用多久?”   闻言便有些赧然,那日楼桓之亦觉得他摘得不够,却还是未能摘得多些,没有竹篓子终归不方便,“我第一次摘草药,不记得带个竹篓,所以……”   刘少悟闻言直直看向云归,表情复杂,“怪不得你这样就能找着人参,傻人有傻福啊。”   “哈哈哈哈……”向临完全不加控制,笑声仿佛可以震动瓦片,且还笑得一时半会儿都不停了。   刘少悟随后竟亦难得地展露了笑容,“成了,来跟我认草药罢。”   云归听得终于要开始教学,亦顾不得自己被二人取笑,站起身便认真应道,“是,师父。”   日暮时分,有飞鸟成群而飞,不知去往何处。   骑马而归,见那不识的人家有炊烟袅袅,莫名有些许的低落。此去经年,他盼了太久,能有一处安宁地,能有一人等他归。只是一直等到死的时候,亦只是日日夜夜地等待他人。心就在日日夜夜中反反复复地煎熬。   下了马,门房替云归牵了马,道,“大公子,今儿侯府有人来寻您。”   侯府?云归蹙眉想了想,若说会寻他而非寻父亲的侯府,此时只会是威远侯府罢?“可是威远候的大公子?”   门房点点头,“公子当真厉害,听闻是找您有事儿商量,偏巧您没在,就留了话给小的,说是公子要有空,明日午时前长歌楼一叙。”   楼桓之寻他会有何事?照理说来他与楼桓之并未有太多交集。将疑问暂且撇后,“知晓了。父亲可回来了罢?”   “在,好似去考问两位公子学业去了。”门房答道。   云归一直来对两个庶出的弟弟不甚在意,前世如此,今生亦未曾想多有走动,便是父亲,平时里亦极少过问,不知今日怎会突然兴起考问学业去了?   邓喜知晓云归回来,便走出来迎,“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今儿可不少人寻您。”云归颔首,“我已知晓了。”   “那公子可得从中好好调解,不然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怕是又要负气出走。”邓喜言道。   云归一怔,“等等。”二公子?可不就是与他一母同胞的云定?“定儿回来了?”可是为何方才那门房未有告诉他?“何时的事?门房可未有告诉我这个。”   邓喜压低声音回道,“老爷吩咐,让阖府上下就当没这个人,还说不必把这事儿告诉您。”   “他现下在哪儿?”云归问道。若是算上前世,他已有十数年未曾见过云定了。而最后一次见面,亦是不欢而散。 第35章 当真是蠢   设身处地想想,若换做是他,打小便喜爱跟随着的兄长,突然就成了佞幸,如何能心平静气待之?更何况当年他是那样的执迷不悟。   再后来,母亲因他郁郁而终,父亲亦几乎一蹶不振,整个云府都因他而抬不起头来。而云定,为振兴这个家,从军出征,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立了功,却还被人指着说这不过是佞幸得道,鸡犬升天。   因为这些,云定再不愿见他一面。而他自己,亦再无脸面见家人。即便他暗里为云定除去多少死敌,为他铺好多长的路,都无法消减丝毫的愧疚。   “该还在自己院里罢。”邓喜道,“二公子一回来,就兴冲冲去咱们院里找您,可您不在,随后老爷回来了,骂了一顿二公子,便去了那两位公子那儿了。”   敢情父亲是被云定刺激了一把,去庶子那儿寻求安慰了?这人寻得当真不对。那两个庶子只会让他更生气。不过……或许对云定说来是好事。有了对比,父亲才会更容易原谅云定离家数月才归的事。   “母亲又在何处?”母亲怎么没拦着些父亲,就由得父亲骂云定?   “应是还陪着二公子呢。方才一见了二公子,夫人就哭了,但怪的是,老爷可劲儿骂二公子的时候,夫人竟也没拦着。”   怕是云定不声不响就远离家门,且还小半月内都杳无音讯,让母亲不止忧心,还有些恼了。这才会由着他被父亲骂。骂一骂也好,省得云定性子不定,行事没有个交代,总叫家里人忧心。   正往云定的院落走去,却见一婢女从对面方向匆匆行来,见了他便停下脚步,福身道,“大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云归点点头,正要接着走,却见得这婢女清秀的侧脸,竟有几分眼熟,便道,“抬起头来。”   婢女不知所以,微微抬起头来,神情有些不自在。邓喜在一旁看看这婢女,又看看云归,猜想着莫不是大公子终于开窍了?在寻常富足些的人家里,公子哥儿早在十四五就有了些男女心思,开了荤的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这婢女长得也只是清秀顺眼,还不及公子长得好,要不这几天去给公子找个来?邓喜兀自琢磨着,这边云归已是变了色。   这张脸……在他入了宫后还见到过。次数还不算少。起初只知是那人的一个暗探。时而会禀报一些事情,他在场有几次,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在早先时,那人还是信任他的。所以许多事并不避开他,而他手下的一些人,他亦都见过。   原来,那人早就在府里安插了人。怕是早就盯上这兵部尚书府了。他竟然一直都不知晓。而那人,当年是笃定了他认不出这小小婢女,还是亦有试探之心?即便试探出他认得这婢女,亦可以用几句轻飘飘的解释便打发了自己罢?毕竟当年的自己是那样地相信他。   当真是蠢。 第36章 母子三人   云归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你是夫人身边的人?”这婢女……不,该说是这女探子,起初只是一个暗探,后来却是“宫里人”了,虽只是小小的侍者,可名义上到底是皇帝的女人。那时候还气得讽他兔子尚不吃窝边草,他却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放过。   而到底为何他会看上这样一个不出众且出身低下的女子,他一直都不知晓。彼时那人是如何回答的?亦已不记得了。在脑海里刻印得最深的是那时因嫉妒而丑陋的自己。   婢女很快低下头,应道,“回大公子话,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丹烟。”   丹烟?探子倒是可以随地随时不同的名字。“你服侍夫人多久了?”   “回大公子话,奴婢两年前就跟着夫人了。”丹烟不知这大公子何以突然留她问这许多,或许是瞧她面生?可是做主子的能瞧哪个奴婢眼熟呢?顶多能认全老爷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两三个。莫不是……   念头一起,她便觉得不可能。她知晓自己的斤两。绝无轻易能吸引男子为她驻足的本事。只是,即便知晓如此,可到底心里隐隐生了念想。这大公子生的是好模样,器宇不凡,身份贵重,如何不让她动心思?若能攀上,便再不用做一个成日战战兢兢、却又总探不得要紧事的小探子。   “往后便跟着我罢,你可愿意?”云归伸手轻抬起丹烟的下颌,目光凝结在她脸上。   丹烟只觉心脏都被这只手一同攥紧了,半晌应道,“……是。”   邓喜瞪圆了眼,眼瞧着公子要走,便回神跟了上去,余光却见那婢女已乖巧地走在了旁边,竟是适应得飞快。这就当自己是公子的人了。   还未入得院内,就有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云归!”   云归还未及反应,身上便被重力一压,若非反应快了定住身形,怕是要被砸到地上去,“定儿,莫淘气!”   同时说这话的还有温媛,慢了云定几步,此时在两兄弟旁边站定,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怎么都瞧不够,心倒是先软成了一团。   云定微微撤离身子,双手依旧揽着云归的脊背,“好久不见啊哥。”   “这会儿知晓我是你哥了?方才不还胆大得很?都直呼我名姓了。”云归拍拍云定的肩膀,发现这小子黑了也高了,明明小他两岁,竟差不多与他一般高了。   两兄弟一边说着话,一边拥着温媛入院,“母亲,这回定儿回来了,你可该放下心来了。”云定不在时,母亲成日里没少偷偷担心得掉眼泪,生怕云定在外头吃苦头。现在瞧着云定不止全须全尾回来了,且还精神头极好,可比以往看起来挺拔多了。   温媛脸上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眼里都是温柔和欢喜,“可算是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我都要亲自寻人了。” 第37章 讨要丹烟   入了屋内,三人坐定,仆人又给云归上茶,云归还未伸手接过来,站在身后的丹烟已先一步将茶接了过来,端在云归身旁。   温媛起先已忘了丹烟,此时见了便是一愣,看看丹烟又看看云归,心里打了个突,言道,“丹烟,怎的站那儿去了?”   云归本还想多与母亲、弟弟欢语片刻,可既然母亲注意到了,那也只能提前说了。这事儿亦是不得不这么做,母亲与人为善,心眼并不多,又将丹烟放在了近处,怕是不妥。知道了是探子如何还能放心让她待在母亲身边?还不若自己要了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些。   “母亲,这婢女,我得跟您要过来。”云归何尝猜不到丹烟是想早些到自己身边,生怕再有变数,因而就这般显眼地给他端茶递水。   温媛脸上的笑容僵硬又不自然,“怎么突然的,你就想要一个婢女了?可是你院里不够人手?母亲再给你挑几个送去……”不是她多想,大儿子亦是到了年龄了,给儿子选一两个通房这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见云归好似未有动男女之事的心思,便就暂且不提。   今日,终究是要有苗头了?可即便如此,她亦不愿是云归这般自己提。她给儿子挑必然是精细着选的,尤其得是出身清白,这点万万不可马虎。可云归这样自己提,必然是这丹烟自己就不规矩,才会出现如今的状况。如何能让儿子身边有个这样心思重、爱攀附的通房?还得是那些老实的家生子才成,这样才不会出事儿。   “不必了,儿子怎舍得母亲费心?我瞧丹烟就不错,母亲就放心罢。”云归说完这话就转而问云定,“定儿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有被人欺负?”   云定本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不料兄长扯出自己来转移话题,脸上的神情还未有收敛好,做弟弟的看兄长好戏被抓包,当下便有些尴尬,便也就配合着道,“怎么可能有人敢欺负我?也太小瞧我了。”虽说确实被人欺过,可母亲兄长在前,如何能实话实说?岂不招他们难过?   温媛见此只得无奈叹息,云归的性子她是再知晓不过,打小就固执,瞧着好说话,实则又倔又拧,决定了的事便再不容更改。罢了,暂且随他去罢,让人多看着些,一有不对的便赶紧把这丹烟发卖了。   次日辰时刚过,云归记着楼桓之寻他有事,便唤来邓喜准备马车,守在门旁的丹烟听了,“公子要出门?”心底里是盼着云归能带她去,便斗胆问道。   云归颔首,“你在府里等着罢。”并未有带丹烟去的意思,若是平日倒也罢了,见楼桓之或是去师父那儿,他必然不会带着一个探子。再者他尚不知楼桓之突然寻他所为何事,如何能放心带她? 第38章 长歌楼聚   马车一路行了两刻钟,在长歌楼门前停下。邓喜跳下马车,等着云归下车,长歌楼里的小厮亦迎出来招呼,谁知等了一小会儿,云归还未有下车。   云归却是怔忡了。昨日里他听“长歌楼”三字,还未有多大触动,今日到了地儿,心里才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昔日,那人总爱微服出行,有一次带他来长歌楼,他喜爱上了长歌楼里的糕点菜食,之后便没少带着他来这儿。后来出行少了,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长,他偶尔亦会派人来买些回宫给他吃。再之后,那人怕是已记不得他的喜好了。   如今故地重游,说心里没半点膈应是假的。楼桓之怎么就选了这儿?或许长歌楼实在是京都最好的食楼了。一声叹息后,到底是收拾了心情下了马车。   “客官,去大堂还是要个雅座?要不然来个厢房?厢房可大,舒服!”小厮迎上前笑问道。   “可有一个楼公子在你这儿?”云归亦不知楼桓之可到了,一边走入内,一边问道。小厮听了却是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您就是云公子罢?”   见云归点头,便又道,“楼公子在厢房里等着您呢,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云归在小厮指引下进了厢房,见得楼桓之侧对着他,右手执着酒盏,轻轻撑着窗台,目光从窗外转回来,落在了他身上。姿态悠然,不知是否因为人背着光,使得那双眼睛格外地亮。竟让云归心里微微一滞。   “来了。”楼桓之坐正了身子,言道。   云归只觉这两字好似是见得老友时,随意而又自然的招呼。扯出笑容来走向楼桓之,“嗯。”轻轻应了声。   “坐罢。”楼桓之示意云归落座,给云归倒了酒,“你在楼下时,我瞧见了。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云归没料到楼桓之会作这般猜想,他在对方眼里是一个会在大白天的马车里睡着的人?莫名觉得有些窘意,“不是,我是在车上整了整衣冠,所以下车慢了些。”   说完却见楼桓之突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古怪得很。莫不是他觉得一个男子特地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用来整理衣冠才下车,太……太不男人了?仔细想想,倒真是有点儿,寻常男子能整衣冠整好一会儿?   等等。除了这个猜想,也有可能是……楼桓之该不会以为他是因为要见他,才特意在马车上整好一会儿衣冠罢?楼桓之会否有这一猜想,就看他是否对自己十足自信了……   只是不这么解释,他亦不知该如何说。总不能说之前和一个男人好了,经常来这食楼幽会,此时触景伤情罢?   摸摸鼻梁,到底未再就这事多言。 第39章 一道用膳   楼桓之还未有道出来意,小厮已先端了菜食上来,而此时还并非寻常用膳的时候。见云归有些讶异,便道,“上回你好似饿得挺快,所以让人早些上菜。”   云归摸了摸鼻梁,上次怎么能算数?那次他一大早只吃了几口早膳,便就往山上爬了,体力一耗去如何会不饿?楼桓之这般说倒好似他是大胃王,饿得快……   “你……这次找我有何事?”云归转而言道。只是眼睛却有些不受控制地看着桌上的菜食。八宝野鸭,炒珍珠鸡,奶汁鱼片……竟都是他爱吃的。他下意识便要以为楼桓之知晓他的喜好了,后来转念一想,这几样都是长歌楼的招牌,楼桓之大概是照着招牌点的东西。   “吃罢再说。”楼桓之言道,“民以食为天,别的还是往后靠为好。”   云归一笑,“这倒是大实话。”见楼桓之提箸准备下筷子了,便亦不再推脱客气,亦提箸思量着先尝哪一样。   还未伸出筷子,碗里就已多出了一块食物,是一只鸡翅,云归讶异地看着楼桓之,见楼桓之没事人一样给自己亦夹了一筷子鸡肉,客气话便未能说出口。沉默地夹起鸡翅,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   并非是他不爱好吃鸡翅,事实上他喜欢得很,只是在外头和人用膳不习惯吃鸡翅。因着鸡翅不太好雅观地吃,所以他从前都会避着在外头吃鸡翅。可楼桓之如今夹了给他,他总不能丢在一旁不吃罢?   正犹豫间,就听得楼桓之言道,“不喜欢吃鸡翅?”   云归看向楼桓之,摇摇头,“不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才能雅观一些。”   楼桓之没成想是这么一个回答,愣一了下便笑起来,声音还不算小,“你们这些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就是爱寻思这个。”   云归一听便有些不喜,什么叫做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他是不会武,可亦有正常男子的力气罢?怎么就文文弱弱了?就好似习文之人总觉得习武之人粗鲁那般,习武之人亦总觉得习文之人文弱?   见楼桓之笑得这般欢快,亦懒得反驳了,便接着寻思该如何下口,哪知楼桓之却伸了筷子将他筷子间的鸡翅夹走,“罢了,瞧你苦恼的模样,我来吃罢。这鸡翅可十分美味,丢了可惜了。”   云归愣神地看着楼桓之认真吃起鸡翅的模样,慢条斯理,动作虽说不上多么优雅好看,但绝非不雅观的。甚至觉得挺顺眼?许是因为楼桓之模样不错,所以才觉得顺眼?   待得楼桓之解决完,那鸡翅上已只剩干干净净的骨头了,却连油渍都未能沾在楼桓之的唇边或脸上。有这么一瞬,他都想夸赞一句:“壮士好身手”了。 第40章 云归失控   等得二人饭饱酒足,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倒不是二人吃得十分多,只是云归吃东西慢,楼桓之少不得要等一等。   “今日实在谢谢你了。”云归用锦帕轻拭唇角,“我十分欢喜。”   楼桓之颔首,“欢喜便好。只是……谢谢倒不用了。我来并非让你用一顿饭而已。有一件事情,得与你一说。”   云归如今可算是深刻认识到楼桓之的本事。随口一说便能让他不自在或是觉得赧然,甚至是有些无奈与好气又好笑?真是诸多感受。   见楼桓之这般正色,便亦认真以待,“请说罢。”   “前日太子寻我说了一事。”楼桓之言道,还未接着往下说,便见云归的脸色有些微微变化,连眼眸里都黑沉沉的。又接着道,“他有意让你进宫做太子伴读。”   其实楼桓之起初听得太子的这一打算时,亦是愣了愣。想来太子只见过云归一面罢,为何突然就将主意打在了云归身上?还是说只是凑巧?   太子伴读?太子伴读!   若非紧握双手控制着自己,他只怕自己要忍不住腾地站起来。向寻……向寻他怎么能够?他已然葬送了他一辈子,他竟还要让他再苦痛一生,再那样死去!   他何其残忍!他又何其无辜!   前世诸事,他承认许多都是他咎由自取,都是他活该,可是如今,他为何还要来招惹他来操控他?太子伴读?   若非顾忌着楼桓之在旁,他几乎想要仰天长笑了。向寻,你当真以为我云归是命定逃不出你手掌心吗?命定我生死都由你?   若是如此,已经一世屈死,又何必让我重生?岂非老天开的巨大玩笑?   楼桓之一动不动地看着云归,实在觉得这反应太不寻常了。做太子伴读,虽非全然的好事,但亦非全然的坏事。世上还是有许多人,想要做太子伴读的。照他对云归的些许了解,已能猜得云归该是不愿意的,只是今日这反应,实在不是他能够猜得到的。   “我今日来,便是想着你早些知道,不管愿还是不愿,亦能早些做准备。”楼桓之出声言道,以免眼前人一直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   云归渐渐回神,不由得苦笑。那日在威远侯府遇见向寻,还道自己很快就能遗忘这些前尘往事,再不让向寻扰乱自己的心绪分毫。原来,原来,一旦这个人做些什么,他就快要弃械投降,不能自控。   察觉自己大惊失色的模样被楼桓之看了个清楚,愈发心内烦躁,“我知晓了。多谢你提点,我必会好好应对。”   话落又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迁怒于楼桓之,这话实在说得太过僵硬,态度亦明显地不太好,怎么说楼桓之这般特地来告诉他,他该感恩才是,又怎能这般不知好歹? 第41章 一个请求   云归又向楼桓之言道,“这事情若非你,怕是我要到了那一日才知晓了。我欠你这份人情……”话未完,已被楼桓之打断,“你不必挂怀,本就是我欠你在先。”   云归定定的看着楼桓之半晌,一时间五味杂陈,那时候他不过是随口一劝,哪知楼桓之会记得今日?再者,他觉得即便楼桓之真是欠了他,早前亦已还完了,他帮他的已经够了。   楼桓之……当真是一个好人。想起前世他与向寻一起害死了这个好人,还给他扣上不光彩得足以抹杀他一生功绩的罪名……   从一开始,便是他欠了楼桓之的。而这个好人,还真是傻,竟对他这般照顾。他能如何报答这份情?   楼桓之问道,“回府还是在这多歇一会儿?”   云归到底无法集中心神,随意应一句“走罢”便站起身,微垂首往外走。刚走至门口,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因着这念头,竟是整个人都平静不少。   “你……何时领兵出征?”云归迅速回转身,问向楼桓之。他虽知楼桓之早早就在战场上立了功,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开始上战场的。   楼桓之微蹙眉,他确实知晓太子有安排他领兵的打算,只是,这件事还未曾确切定下来,知晓这个意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云归是如何得知?总不能是随心一想,随口一问罢?   “你怎会如此问?”楼桓之不答反问。他虽觉得照云归这般的人,该不至于需要太过防备,可到底这事情不宜他知晓。   云归见楼桓之的神情,便知晓自己问得不妥,可这事既是他先前就有的想法,又可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如何能不问?便只道,“你习武总不能是只为了管管禁军罢?大多习武人都会想要上战场,挥洒热血,那才痛快不是?才不负一身武艺。”   他心知这说法骗不了楼桓之,可除了这般解释,亦不知该如何说了,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重生一世,因而知晓他迟早要上战场杀敌罢?   楼桓之听了这话却是不信的,只是那句“只为了管管禁军”让他莫名有些想笑,禁卫军可是天子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亦是整座皇城的强力保障。   能统领禁军,可并非是武艺高强就能够的。还得是天子信得过之人。若非他出身威远侯府,而威远候府又一贯地十分忠于陛下,他如何能年纪轻轻就掌管禁军?便是有太子的引荐亦是不能够的。多少人想要掌管禁军而不得?到了云归口中倒好似是个埋没本领的地方。   想着倒亦不愿再追问了,只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想来云归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该是有什么打算罢?   云归看着楼桓之,四目相对,郑重言道,“我想随你一同出征。”随楼桓之离开京都,有些事有些人便可以避开,虽然离开父母亲人实非他所愿,可若是能借此机会立下功勋,便是如同给家里挣了一块保护牌。来日除了天子,谁想动云府都得先思量思量。这样,亦能不负父亲对自己的期望。 第42章 说服桓之   楼桓之看着云归清澈的双眸,里头有着希冀和决心,本是立即就要出口的拒绝竟是在喉咙里转了两转,未有道出,只问道,“你是为了避免成为太子伴读一事?”   云归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男儿志在四方,拘在繁华的京都里只会愈发堕懒,失了本心。虽我不会武,可到底也想宏图大业里有自己的一份心力。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楼桓之没想到云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在他心里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腰不能抗肩不能提的,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委实难得。只是,他既不会武,便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上了战场能有何用?   不知是云归猜得他所顾虑的,还是想着为自己增加一些说服力,又道,“我虽不会武,可并非就不能上战场了,战场也是分前方与后方,我可以在后方为你出谋划策。”   云归说到这里便有些可惜,若是楼桓之出发的时日早,他便不能将医术毒术学好学够,不若这又是一个有力的筹码。   “我并不能确定。”楼桓之这话并非是推脱,他确实不能确定。   云归闻言不免有些失落,他知晓这般贸贸然地请求对方带自己出征,并不妥当,亦不应该,可思来想去,楼桓之是他最优的选择。   想着又想到方才还觉得亏欠了楼桓之,不知该如何还,现下就又巴巴儿地要求人,岂不更是欠得多了?   罢了。此事该还有别的转机,该还有时间让他应对。“时日不早了,多谢你告知此事。现下我就先告辞了,再会。”向楼桓之言道。   楼桓之一挑眉,这就放弃了?刚一点头,话还未说,云归已然转身走了。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是否这其中,有他无法知晓的原由?不若为何会这般大的反应?想想无果,便亦只好暂且作罢。   云归回至府里,便先去书房寻云锵,“父亲。”敲了敲门,唤道。   “进来。”云锵应了,云归推门入里,便见得云锵此时正在写奏章,“父亲,近日政事可还好处理?”   云锵点点头,手下不停,打算写完手上奏章再理会云归。云归见此,便识趣地先到一旁坐下,因着有自己的书房,平日里并不常来这里,便是有亦是因着父亲寻他有事商量,或是要考问他的课业。   正神游着,云锵已停了笔,轻吹了吹折子上的墨迹后方才小心合上,放置一旁后,看向云归,“如何?怎么想起来书房了?”又唤来小厮上茶。   “一是来看看父亲,二是有事要问父亲。”云归微微一笑,回道。   “我们平日里见得还少?你小子,在我跟头还要拍马屁?”云锵不由笑了,少了一些平日里的严肃。 第43章 皇室秘闻   云归笑了笑便认真道,“不知父亲可知太子近日有什么动作?”想了想,又道,“太子可曾想要……拉拢咱们家?”   云锵看着云归,一会儿才道,“你往日可并不关心这些。今日怎么想起问政事来了?问的还是太子?”   “身为靖朝子民,总要关心一下这些事情,父亲说可是?”云归随口道。   云锵拨了拨茶盖,一股茶叶清香扑鼻,“你若想知道,我自不会不告诉你。这些事情,亦确实是你该知晓的。你来问这个,我觉得欣慰。你总归是官家子弟,又是嫡长子,这些事情你若不注意着些,便容易给家里带来祸患。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云归点点头,“儿子明白。”前世时在入宫前,他都不曾留意这些事情,因而很长时间都不知晓,自己对向寻来说,不止是自身能够给他带去的帮助,还有他所代表的兵部尚书府的势力。   想至此处,不由心里一颤,后来父亲渐渐势弱,再后来更几乎一蹶不振,是否都与向寻有关?是因为父亲不愿妥协臣服于向寻,所以被排挤冷落,还是兔死狗烹?   寒意一丝一丝地缠上心头,同时父亲的声音传入耳中,“太子确实早便想要拉拢云府。我可是兵部尚书啊。不掌控兵部,许多事情便都是空谈。他怎可能会容我们置身于棋局外?”   云归想着,是啊,怎么可能置身于棋局外?许多事情一早便亦是注定好了的。只是,他仍想不明白,“为何太子要这般早地行事?明明……他已经是太子了。”那个位置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只要不出大差错,又如何会有变数?   前世时,他起初未有参与到向寻的事情里,有些不太紧要的虽知晓部分,可到底没想到向寻不止是提早培植心腹那么简单。拉拢兵部尚书,掌控兵部,这些是他当年预料不到的。便是如今,亦是讶异的。   云锵看了一眼云归,吩咐人将书房远近守着的仆人婢女都遣远,才缓缓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我亦理解太子所为。只是我到底不愿这般归附于太子势力之下。”   顿了顿,又道,“太子虽然是太子,可能不能顺利坐上那把椅子,还有太多变数。一是,陛下并不十分喜爱太子,虽太子优秀,脾性与陛下十分相似,是天生的最高人……”   这话云归是极为赞同的。太子下边的皇子,他接触得虽不算多,可亦算了解,无人再有他那般的头脑和手段。更无人……似他那般心狠手辣。偏偏却还能让人称颂他英明宽容。   “二是什么?”云归追问道。   “二是……先帝走前,曾留下一道旨意,共有两件重大之极的事,一是传位于陛下,二是必立长子为太子。”   长子?长子不就是向寻?云归不解,随后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惊道,“那长子还在人世?”声音竟不由比平日高了些许。 第44章 长子下落   前世他入宫多年后,方才知晓,在向寻之前,靖武宗便已有一个皇子了,即是靖武宗真正的长子。只是听闻未及满月,连皇族玉碟都未能入,竟就夭折了。未有多久便是向寻出世,便成了名义上的长子。又是皇后所出,嫡长子的身份,加上向寻的资质,这才成了太子。   云锵听了却是紧蹙眉头,连声音都愈发低沉下来,“你如何知晓此事?”向寻并非真正的长子一事,知之者甚少,因着那头一个皇子夭折后,陛下悲痛难当,下旨令人再不许提,云归长居家中,如何能知晓当年秘辛?   云归觉着这问话分外耳熟,楼桓之问了一遭,现下又是父亲,向寻果真仍能令得他大失分寸,今日从知晓伴读一事来,他便总是言语失当,免不了又得扯谎,“儿子是猜想着,若太子是长子,父亲便不会说这第二个缘由了,且若是太子为长子,更无需这般费劲,因为胜算实在太大,有先帝这一道旨意,还需要担心什么?再者,儿子从未听闻太子上头还有皇子,便想着是否长子已然夭折,所以……”   云锵听着这番话,实难相信,云归才多大年纪?又未曾接触太多人事,更未曾入官场,怎可能一时间心思动得这般快这般多,还想得这般准确?只是,细细看着云归的神色,倒还是镇定自若的,眼神亦未曾闪躲,心里便只好半信半疑了。   见父亲这般打量,云归心里亦有些打鼓,父亲为官数十载,加上他本身的铁面黑脸,少有寻常人被他盯着能不心惊的,幸好他前世入宫后少不得磨练,若真想瞒天过海,旁人是绝不能从他神态里瞧出端倪来的。   幸好?心内苦涩,时至今日,他竟然能觉得那二十年黑暗的生涯,亦可以用“幸好”二字。   回过神来,便听云锵言道,“那皇长子……有可能还在人世。”   云归已料得这个答案,“若他还在人世,向寻的身份可会改变?”向寻毕竟做了这许多年的太子,七年足够太子在百姓及官员心里有不可撼动的位置。   云锵摇摇头,“我亦不知。这件事情,太难说了。所以太子才会不顾陛下在位,亦要私下冒险。”   “当年的事情,父亲可知晓得清楚?”云归问道。   云锵一边回忆一边言道,“我亦知晓得不甚清楚,只记得那时候堪称一个字,乱。”顿了顿,“先帝倚重卫家,当年卫家老族长还救了先帝一命,先帝便留了心想将老族长的嫡女许给陛下为正妃,来日亦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只可惜,这事情有人横插一脚,阴差阳错下,正妃并非卫家嫡女,而是如今的皇后,谢氏。而卫氏,便屈居侧妃的位子。”   想来便是谢家从中捣鬼罢?这件事情,获得最大好处的不就是谢家?谢家在京都里虽亦是大族,可在卫家跟前那是比不了的,要知道因着先帝的倚重,卫家可说是京都除皇族外,第一大望族了。 第45章 两人相商   云锵接着言道,“谢氏嫁与陛下后半年,卫氏入门,从一开始便就得了陛下的喜爱,两人感情甚笃,若非碍着还有正妃在上头压着,谁人不赞一句‘伉俪情深’?不过半年,卫氏就先谢氏有了身孕。先帝闻讯龙心大悦,一下子就赏了许多的恩赐,卫家在京里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云归静静听着,此时心境渐渐清明,脑海中竟莫名想起一人来。不知是否在世的皇长子……其实若非这阴差阳错,该是嫡长子罢?有一人,亦是神神秘秘,且还姓了皇族之姓……   那向临多少年岁?瞧着面容该是大不了向寻多少,这样时间倒是对得上的。   只是又觉得太过惊世骇俗,身为先帝指定的未来太子,如今失了身份不说,且还有家归不得——若是回去皇城,那凶险岂是一两分?便是不在皇城,在这京都,亦是危险重重罢?向寻怎可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只要这人一日未死,他这太子便是一日都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一来,向临怎么敢这般逗留京郊?岂非是把自己竖着当活生生的靶子,就等向寻把他弄死?想着,便又觉得该是自己猜错了,若向临当真是皇长子,师父和向临怎么可能容他?更不可能把名姓告知于他。那么,若向临并非皇长子,他又为何能姓向?难道皇族里还有别的什么族人流落在外?   “太子如何能断定那皇长子未死?”云归忍不住问道,“父亲又为何觉得这皇长子可能还在人世?”毕竟人都说皇长子未及满月就已夭折。   “当年卫氏待产,又有人动了手脚,结果生下皇长子不过半日,就因血崩而死。陛下那时候十分悲痛,无暇顾及刚出生的皇长子,这样一疏忽,小小的婴儿差点就在隔日随他母亲而去,幸而事先找的那乳母,受恩于卫家,至死不愿残害皇长子。乳母一死,陛下醒悟过来,将孩子放在身边亲养,谁知不过一月,就传来皇长子染病夭折的消息。”   这样一听,确实觉得奇怪,陛下已将孩子放在身边,如何还有人大胆至此,仍下毒手?但既然知晓此事的人,都笃定皇长子已死,想必是当时的一切情景都天衣无缝了。假若是陛下为保这个孩子,必然会让信任之人带他远走,再找来死婴来替,而御医奴婢必然都一一对好言辞,找不出破绽来。   只是,陛下何须至此?   “父亲以为,此事是陛下所为?”云归轻声问道。   云锵蹙眉道,“不知。这正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若不是陛下,又会是谁?竟能从陛下身边将皇长子带走?若是先帝……又觉得当不至此,先帝当年是极为关注这孩子,可要是想护着他,多的是法子,何必要让皇长子死遁?”   云归点点头,既想不出结果,便就暂且放下,言道,“太子……好似有意让我入宫伴读。” 第46章 云归不愿   “入宫伴读?”云锵心一惊,他太知道太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是他未曾想太子没能拉动他,却要在云归身上下功夫。一旦云归入了宫,成了太子伴读,那么明里暗里,少不得就被默认为太子的人。这样往后兵部尚书府行事,就愈发由不得自己了。   “你如何知晓?”云锵问道,“这消息可靠?”不是他怀疑心重,只是云归哪里能得这样隐蔽的消息?   “是威远候大公子楼桓之在今日告知于我的。”云归不打算隐瞒这点,“先前有些来往,所以……”   云锵看着云归,突然觉得这个儿子好似愈发陌生了,不再似之前一样喜怒形于色,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亦更为懂事了。只是,他更觉得云归已然有许多作为父亲的他,都不知晓的事情了。   有些来往就能让人不顾忌地将这事情告知云归?要知道,这事往大了说可是太子的有心部署,透露出来对太子只能是有害无益,那楼桓之就不怕失了太子的信任?   叹一口气,是否孩子长大了,就无可避免地要与父母渐行渐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云归看着云锵眼里突然显现的落寞之色,不由心一紧,“父亲……请父亲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子,会一直陪着您。”   云锵微微一笑,却不答,只又问道,“你有没有心思做太子伴读?”这问话的潜在意思便是云归可想投靠太子。   “不,我不愿意。”这次云归答得飞快,“不愿意”三个字实在是一直盘桓在他心里,恨不能走到向寻跟前,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云锵松了一口气,“为何不愿?”云归不愿意就好办得多,总能找到法子将此事推出去,只要不是陛下开口。   “我入了宫,就好似敌军送来的质子,行事不由己的人不止自己,还有整个云府。虽然太子好似是继承大位的不二人选,可其下的皇子未有几个是安分的,再有父亲先前所说的两点原由。一旦被划入了太子的势力范围,来日太子败了,我们便再无翻身之地,我们云家何必趟这样浑水?”云归娓娓道来。   虽然前世时,向寻毫无悬念和坎坷波折地登了位,可今生就当真和前世一样?今生的许多事情,是前世未曾发生的,谁又能保证这一世的轨迹还如前生?他既不愿再与向寻有任何牵扯,再者此事对云府弊大于利,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的理由让他欣然入宫。   云锵听后,脸上有赞许之色,“说得确是。”叹道,“你长大了,已经能看见深层的东西了。”   云归心内苦笑,如何能不长大?十六年岁的躯壳里,装的可是二十年后的内芯。有时候想想,便觉得自己像个老妖怪,明明已过而立之年,将近不惑之岁了,他人却都以为自己不过少年。 第47章 给渊道贺   将此事与父亲商量过后,云归安心一些。毕竟父亲总归不会置之不理。随后不过三两日,便是官考的放榜日。与前世一样的是,施渊仍旧拨了头筹,一时名声鹊起。不一样的是,本是会试第三的自己,由于未去参加官考,换成了一个姓林的人。   他原本猜想着或许是排第四的人替了他,如今看着却仍旧待在第四的位置。这林姓男子又是打哪儿冒出头来的?“林项”这个名字,他此前未有丝毫印象。   用了早膳后,便往施府去,想着亲自祝贺施渊。去到府上,便见宾客不少,虽有所预料,到底还是有些吃惊。   将贺礼交给管家,便随着仆人走入院子。走了不多远,便瞧见与人相谈的施渊,从背影看,还觉得有些熟悉,再走前,心里便有些乐了,不是多日未见的柳北又是何人?   他此前多次想要寻柳北,可一想及他祖父那件事,还有柳北醉后的言语,便就踟蹰了。这样一耽搁,便是好些日子未见。此时见柳北已然恢复往日模样,便安下心,“二位,多日不见,俱是意气风发的好模样啊。”   柳北看向云归,一开始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幸而柳北的性子向来不拘泥,不过一会儿,就又是爽朗模样了,“你小子,怕是早就把我忘在脑后了罢?”   施渊向云归点头示意,“你来寻我?”   “你得了这样的好成绩,我自是要亲自来祝贺你的。”云归回道,“不几日便是殿试了罢?可紧张?”   柳北拍拍施渊的肩膀,啪啪声还挺大,向云归言道,“你瞧这小子会紧张?”   云归看着施渊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也是。”施渊此时还不似后来当丞相时,成日挂着温和的笑,被人称作“笑面虎”,还是少年的施渊其实有些内向,平日里便用面无表情来遮掩,还挺有趣。   施渊气定神闲地转而道,“我们入内闲话罢。”   “可是,这里这许多客人,都是来给你道贺的罢?”云归迟疑道。   “无事,有我父亲招待他们,你们二人自是由我招待。”施渊回道。   云归点点头,方才本想先给施渊父亲见个礼,却见好一会儿都在招呼着客人,不好打扰便先来与施渊二人闲话。随施渊去他的书房,一入门,还是如前世所见,墙上不是画卷便是书法,屋内一股墨香。   “你此次未有参加官考?”施渊言道。这话虽是问话,他却是已然知晓答案。   “未有。我无意入朝廷。”云归话刚落,柳北就笑言道,“与我一样,朝廷有什么好的。”   柳北文采虽佳,却继承了其祖父疏狂的性子,去一去文武会倒还好,让他去官考他是不愿的。依稀记得前世时,柳北是在下次官考时被家人逼着去了,得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后来就在朝廷里混了个清闲的文职。 第48章 坦白打算   “不入朝廷,你打算如何?”施渊微蹙眉,问道。官家子弟除了入朝为官的,便只剩下成日里游手好闲的。在他看来,云归并非那等不思进取的草包。   云归看看施渊,又看看柳北,终究未有隐瞒,坦白道,“我想从军。”   此话一出,两人的反应果然如云归所料,眼神里写着惊讶和不可置信。   “你这小身板,去从军?”柳北瞪大了眼睛言道。   云归看一眼柳北,不见柳北比自己高大多少,到了他口中怎么就成小身板了?“从军之人又并非定是要会武,要上战场的。”   柳北一时转不过弯来,看着施渊,施渊开口道,“你莫非想做军医一类?”只是未曾听说云归会医术啊。   云归回道,“差不多,不过我想做的……是军师。”其实在此之前,他并未有真正的想法,只想着出谋划策,无需亲自杀敌,但是现在,他觉得军师是再适合不过了。   施渊蹙眉,“军师……并不好当。”虽然现下靖朝文武并重,可似云归这样文士出身的人,又是未有及冠的少年,怎可能当任军师?去了军中怎有人听取他的想法?只怕会被瞧不起。再者,并非军师就未有危险了,虽不需提枪杀人,可到底不能躲在帐篷里,还得在战场不远处守着。   若一朝出错,军师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认罪的。哪怕主要责任不在军师身上。再者,军师虽隶属于朝廷,封五品,可到底要如何才能受封,他实在不清楚,想来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军师是五品官,你无功名在身,如何能得?依我看,还是取了官考名次后好办。”施渊言道。   云归又如何不知晓?只是他不敢冒险,一旦入了考场得了名,到时候他想去哪儿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他现下这般默默无闻,还因父亲是兵部尚书,被太子盯上了,若是考取了功名,就得由朝廷直接决定去处,岂不更糟?因着朝廷任命,是万万不可拒绝的。   若是先去边疆,再一点点攒功,来日受封便指日可待。真正成了军师后,岂非天高任鸟飞?   云归将自己的想法简略一说,施渊和柳北暂时亦不知该如何再劝,他们说熟悉亦不算,哪儿到了能劝阻人的关系?   “咕咚”一声,引得云归和施渊看向柳北,云归眉一挑,眼里有戏谑之色。柳北连忙按着肚子,强装镇定道,“我今日未有吃早膳便赶忙来了这儿,饿了也不出奇。”   施渊便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弄来。”   “真没诚意。你如今风光得意时,亦不放放血给点好吃的?”柳北撇撇嘴,言道。   施渊想了想,便向二人道,“是我考虑不周,你们今日特来贺我,我该投桃报李才是。走罢。”   云归一愣,“去哪儿?”柳北欢喜地轻跳起身,施渊亦站起身,“去长歌楼。” 第49章 与寻对面   长歌楼?他如今跟长歌楼可真是有缘,正想着找个借口不去时,柳北已拽了他胳膊,“走走走,愣着干嘛,难得施木头请客,你莫不是要与他客气罢?”   “一起去罢。”施渊言道。云归只好点头应了。   入了长歌楼,与小厮要了厢房,一路上了二楼,还未入得厢房,就见前头塞着好些人,俱是身穿绫罗绸缎的男子,看起来非富即贵。   云归正打量着,不经意却与一人对上目光,那深邃幽深的眸子,好似可将人精魄吸去,云归心一震,后退了小半步。   为何?为何向寻会在此处?   咬牙将眼光挪开,却又见得另一认识之人,竟是楼桓之。此时正微蹙眉看着自己,隔得有些远,不知那眼里的内容。   不过一会儿,向寻领着众人入了厢房,走道便空了下来,小厮引着他们三人入了隔壁厢房,“三位客官稍坐,看看有甚想吃的。”   三人落座,施渊看着心不在焉的云归,若有所思,与柳北两人点东西,亦未见云归回过神来。待得点了好几样菜,问云归,“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云归迟缓地摇摇头,心思还无法收归回来。向寻在此处作甚?那些人看着都有些许眼熟,都是官员罢?又在谋划他的大业了?   一顿饭下来,云归几乎食不知味。   饭后施渊与柳北二人对饮,云归亦搁了双箸,却响起了敲门声,“里头是否有一位云公子?”声音压得有些低,但仍能听得不似寻常男子,有些许尖细。   施渊二人看向云归,云归亦回看他们,随后向门外应道,“确是,不知有何贵干?”   “小的主子就在您这厢房的隔壁,方才见了您不好招呼,现下想请您过去一叙。”外头人言道。   云归眉头紧蹙,心里头好似有人在敲梆子,震得疼。这外头说话的人,分明是个宦官。若是楼桓之的仆人,必然不会是宦官。只能是向寻,只能是他……   他让自己过去干什么?想当面让他从命做他的伴读?   缓缓回转头,见得施渊二人有些许担忧之色,心下稍暖,“我去一下,你们不必等我,先回罢。”   话毕便起身开门,一个身穿蓝布衣的少年有一张圆脸,眼神灵动,显得讨喜,全不见二十年后的冷漠与奸猾。若非他重活一世,想必亦是不能料到这般模样的少年,会成为后来皇城里的大内总管罢?   随着尚还年青的周全入了隔壁,方才那许多的人已然不见,只留得向寻和楼桓之二人。楼桓之轻微颔了颔首,云归见了莫名有些心安,走至近处,才鼓了勇气,朝向寻直视过去。   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与吊唁老威远候那日还有今日的匆匆一瞥不同,现下当真是面对面,四目相对,避无可避。控制着自己莫要怯场,扯出微笑来问,“不知二位寻我有何贵干?” 第50章 不留情面   “坐。”向寻伸手示意,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不失温和亲切。要说伪善,世上怕是再没人能胜过向寻。   待得云归落了座,方才言道,“我与云公子说来倒已有几面之缘了。只是不知,云公子是否还记得我?”   是否还记得?   云归闭了闭眼,一幕幕场景快速却又清晰地在脑海里过去。他在灯下看书,他在一旁陪着。他在庭院练剑,他在树下弹琴。他欢喜时,他亦笑得开心。他烦恼时,他暗里狠下功夫,只盼能助一臂之力。   他垂眸时浓密弯长的睫毛。他笑起来时柔和的双唇弧度。他不欢喜时微抿的唇。他修长优美的手指。他指间的小痣。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   这些细节这些往事,他都还记得。只是再睁眼,看着对面的脸,觉得是那样的恍若隔世。恍若隔世……当真是隔世了。   前世那个深情愚蠢的云归,已被眼前人杀死了。坐在这里的,不过是心灰意冷的失意人罢了。   “不记得了。我与贵人未曾碰面,想来是贵人认错了人。”云归听见自己毫无温度的声音。   向寻神情微顿,显是未料云归会这般回答,竟是几乎不留面子。只不过一瞬,向寻又笑得从容,“无妨。今日话事一场,想来日后便能记得我了。”   “贵人事忙,鄙人如何敢耽误贵人时间?”云归平和言道,面上却是挂起了谦逊有礼的笑容。   “不忙不忙,难得偷了半日闲,若能与云公子这般的妙人闲话,亦是快事一桩。”向寻摆手,笑言道。   云归面上浮现犹豫之色,“只是不巧……鄙人原与两位友人约好去办一事,现下他们二人正等着鄙人……”   向寻的眼眸往旁一转,又看向云归。动作之快,若是不熟悉之人,必不能据此猜出向寻此时情绪。只是云归与之一处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光阴,让他对向寻的细微动作再了解不过。   他看着向寻好似并未有变的笑容,却知他已然不喜。向寻城府极深,很早时便已能很好地掩藏喜怒哀乐,只是有一些细微的下意识的东西,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能被察觉的。   “既如此,便不好再留云公子了。来日再聚。”向寻这般言道。   来日……他并不想要再见到向寻的来日。云归想着,缓缓站起身,向着二人道,“在下先行,二位请便。”   楼桓之微点头,向寻亦微笑颔首,云归便就此离开厢房。   “这云公子是个直爽人。”向寻执杯浅饮,淡淡言道。   楼桓之如何听不出向寻的言下之意?他心里亦有些不解,云归是个聪明的,即便对向寻的身份知晓得不清楚,但亦该知晓身份贵重,不可轻易得罪,如何这般不留台阶,无论人说什么,都否认拒绝了?   不过,他自己本身便不是那等爱趋炎附势的。所以见云归如此,倒亦不觉得他迟钝不懂事。 第51章 桓之劝说   寻常人见他时常与太子一处,便道他有意攀上太子这颗大树。其实他与太子皆知,此时为盟,不过彼此各取所需。太子亦知,他楼桓之只忠于国,绝不忠于一人或是那把座椅。因而太子对他虽说不上太信任,但亦敢将大事交托于他。   楼桓之想了想,终究言道,“太子是否打算更换伴读人选?”   向寻一怔,看着楼桓之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你与那云公子很是熟悉?你觉得他不适合?”   “他确实不适合。他心性纯直,太子方才亦瞧见了,未有功名在身的官家子弟并不少,对太子有助益的人,亦不止他一人。”楼桓之言道。   “只是兵部尚书家,较为年长些的公子,就他一人。”向寻看重的又哪里是云归这个人,不过是为着他身后的兵部尚书府,即便是觉着有些独特,亦不多曾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可是……   “兵部尚书是个怎样的性子,太子又并非不知,若有心跟随,自不会态度强硬至此。若无心跟随,即便云公子入了宫,那亦不见得助益多大。再者,这云公子不一定愿意入宫,若是强逼了人,反倒不美。”   向寻轻轻抚动杯沿,眼眸微垂,“此事暂且搁后罢。只是我到底还是属意于这位云公子。”他听楼桓之说云公子不定愿意,哪还猜不到楼桓之私下里将此事告知了那云公子,这怕就是那云公子自己的意思,让楼桓之代为传话呢。   不愿意入宫,还是不愿意做他的伴读?亦或是两者皆有?原先不过想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有了打算,只是为何现下却觉得不止如此?   楼桓之说得并无错。兵部尚书那性子就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不比那些滑不溜秋的老狐狸好办,若是他不愿,即便儿子入了宫,亦不见得就会俯首称臣,就此甘心情愿为他所驱。   这在驭人之术里,可就落了下乘。他无意强留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在身边。照楼桓之所说,那云公子无意此事,说不得还是抗拒不喜的,毕竟他与他本就无甚交集,而他父亲又是持反对态度。若非趋炎附势、愚钝无知之辈,想必都不会如何欢喜罢?   他这般想着,又如何知晓曾经的云归,不为趋炎附势,仅为他这个人,就欢天喜地地入宫陪伴?这一陪,便是整整二十年。   只是,为何想想就此更换伴读人选,又觉得心里颇有些不舒坦?好似本就该是这个人入宫留在他身边,好似这个位置本就是他的。   想了半晌终究无解,只好将心思撇开,“此次出征,你怕是暂不得去了。”向楼桓之言道。   楼桓之早前便有所预料,陛下征伐四海的心思,是那般重。这又是头回出兵,便是半点差错亦容不得的。随着太子渐渐年长,陛下对太子的信任,已然渐少,他又是太子所荐,便是应了让他上战场,怕亦只是无甚用处的空头衔。 第52章 云归受扰   楼桓之细细想来,如今怕是有父亲在,陛下亦迟早会将他的禁卫军统领一职撤去。现下不过是碍着威远侯府,不好随意下手罢了。   “父亲前些日子提了我的婚事。”向寻言道,“想来,你府上早前亦提了许多次了罢?”   楼桓之微蹙眉,点头道,“确是。”轻叹一口气,“当真觉着有些避无可避。头疼得很。”   “不想成亲?有个贴心娘子陪着,不见得不好罢?”向寻笑道。   “并非天下娘子都贴心。若只是为着有个贴心人陪着,又何须成亲?”楼桓之言道,“若当真想着成亲了,那必是那人是我心上珍宝。”   ——   云归后来得了楼桓之捎话,知晓伴读一事暂时不必担忧,又知楼桓之暂且不会随军,便就安下心来,陪伴父母,认真学医,这便是日常里不变的两件重要事。   这日云归正看着医书入神,丹烟捧了茶水点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云归未曾注意她,便又轻手轻脚地在一旁等着。   她忍不住偷眼瞧着云归,随后便对着那流畅优美的侧脸弧线走了神,待得云归唤她,“何事在此?”她才醒过神来。   心下本就有些惴惴,再见得云归此时冰冷着一张脸,更是有些手脚无措,“公子,奴婢,奴婢……”   云归微蹙眉,“罢了,你且出去罢。莫叫人随意进来打扰。”   丹烟连忙点头,福了福身子就出了门,心里慌乱得没个底。她本以为大公子讨了她,是有那几分意思,只是来了这院里,亦不见大公子多待见她,更甚至好似已然忘了她这么个人。   这边厢丹烟走远了,云归便将邓喜唤进来,“你怎么守的门?我这儿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进出的?”   邓喜一愣,呐呐无言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我以为公子对那丹烟……”丹烟可是公子亲口要回来的,要是丹烟有几分本事,笼络住了公子的心,那岂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一个奴才哪敢随意就拦道?   云归听了这话便猜得些许,眉间褶皱更深,本觉得邓喜灵活也算心正,现下看来倒是有些不足,便沉下脸道,“你道你是谁手底下的人?我需要你随意揣度心思?你以为如何就可以照着猜想行事了?莫说丹烟不是奴才,便是你的女主子,就能由着她的心思不顾我这正经主子了?”   邓喜当下慌了神,这一急,又是在夏日里,脑门当下汗珠点点,“公,公子……奴才,奴才该死……”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以来还算温和待人的公子,发起怒来怎么这般可怕?   “你下去吧,待明白了事理,再回我身边来。”这认不清主子、拎不清孰轻孰重的,还得好好教教才是。 第53章 丹烟打探   邓喜呆站半晌终究是咬咬牙告退了,此事确实是他想岔了,丹烟此时与他一般不过是个奴才,且地位还不如他,他又何须顾忌太多?再者,便是女主子又如何,他的主子是云归,又不是其他什么人。邓喜越想,就越觉得气恼,正自低头走着,却被人拦了下来,“邓管事这是怎么了?”   邓喜抬起头,便见得丹烟站在跟前,见是她,心里便有些不好,“拦我作甚?”   丹烟经了方才,已冷静了下来,想及若云归对她不是那份心思,她必是要另想法子的。若能不作探子,作半个主子,自然是好,可要是人瞧不上,她又能如何?心里想及这点,亦是有些不甘的,便打算着,若是真如此,她将他卖了亦不算过分,更心安理得了。   “邓管事莫不是惹公子不欢喜了?”丹烟言道,“丹烟虽来不久,可亦知晓邓管事行事最是稳妥细心了,想来是不是有些误会?”   丹烟这话,邓喜总觉怎么听怎么不对,正想骂一通了事,却又心里一动,便就改了口,装作失意模样,“我自认行事亦是百般上心的,公子交托的事儿,我哪里敢轻忽大意?”苦笑一下,“但是咱们做奴才的,主子不欢喜,那便就是奴才不对,奴才该的。”   丹烟一听这话便觉得有戏,先前她在夫人身边,不知是因为她不得夫人重用,还是因为夫人本就不理爷们的事儿,探听来探听去,就是不见什么有用的东西。难得她如今进了大公子的院子,这邓管事好似还颇有些看重她的模样,不好好抓住机会岂非浪费?   “邓管事这话就叫人心酸了,奴才用心干好本分事儿,怎就不对怎就该了?”丹烟言道,想着一时亦不好操之过急,免得让人瞧出点什么来,便淡淡道,“可能是大公子身子不爽利,心里便不太舒爽,邓管事放宽心罢。”   邓喜点点头,“你可要尽心伺候,来日有你的好。”说完便转身走了,心里还想着这丹烟怎的好似有些不对劲?可细细想去,又觉会否是自己多想了?寻常下人见了他确是多多讨好的,丹烟这话,或许只是为了得他认可,好让他平日里照拂一二罢?   接下来一些日子,邓喜都雷打不动地守着云归,便是值夜,亦轻易不假于人手。云归过了好些平静的日子,心知邓喜正用心改过,便放软了态度,将人叫进来,“你这些日子,可想明白了?”   邓喜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都想清楚了,那日公子教训的是。”   “明白便好。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满院里最信的人便是你,所以有些事情容不得马虎。”云归言道。   邓喜心里一阵感动,又听云归言道,“丹烟这人,我要进来是为了防着她,你替我查查,她可还有别的同伴,若能查着她身后的人,便更好了。” 第54章 太子太兄   云归寻思着丹烟此时还不成大器,想来并非是向寻亲派来的,或许是哪个效忠于向寻的人手底下的?该是后来丹烟愈发厉害,立了功,便就提拔上去,给了向寻由他亲自调派。   既然丹烟还不足以成事,那么府里该有一个或几个向寻亲派的得力暗探。他先前寻着了丹烟这尾小虾,竟漏了去想真正的大鱼。   “公子放心,我必定认真顺藤摸瓜,将那些个坏心探子揪出来。”邓喜听了云归的话,又想起前两日的事情,便明白过来丹烟是个探子。   “找出来后暂时莫要轻举妄动。”云归言道,“平日里你留心院里的人,有能用的就好好栽培。”没有趁手的人在,许多事情便是连传话都不放心。   邓喜点头应了,想起一事便禀道,“柳学士府的公子递了帖子,请公子明日一同游湖赏花,说是施状元亦会去。”   云归想了想,还是让邓喜传话应了此事。他虽不喜一群男子,游湖赏花,吟诗作对,但想着施渊殿试后,毫无意外地得了状元,还未曾亲自道贺,便打算去一趟。   雨后初晴,正是出游的好时日。   乘了马车至码头,便见杨柳依依,清澈湖面泛起涟漪。一艘华丽宽大的船停在岸边,外头站着几人,其中一人扬起手来唤他,“云归!”   云归回以一笑,便缓步走去,“怎来得这般早?”又见得站在几人身后的施渊,便玩笑着拱手作揖道,“状元大人,小的这厢有礼了。”   施渊看着云归这般,亦有些忍俊不禁,握拳置于唇边假咳两声,道,“云公子客气了。”   其他几人与云归并不相熟,便暂且沉默,柳北见了便拉过云归,大声道,“这是云尚书家的大公子,云归。别瞧他冷冰冰的,其实可好一人。”   随后又将那几人一一介绍与云归,大多是些中间层次的官宦人家,因此倒是有些安心。太位高权重的人家,他不愿多加结交,更何况现下天清日白,让有心人瞧见了,指不定就给他们编排一个“结党”的罪名。   “诸位,我来迟了。”一道声音传来,引得众人去看,云归却是身子一僵,他万万未有料到,他竟又与向寻碰上了。不由得微微苦笑,前世那些孽缘莫不是还未有断尽?何以今生还频频撞上?真恨不能立刻便离了这京都。   “太兄,你可让大家好等。”一人出声笑道,“待会儿可得罚酒三杯。”   太兄?云归向向寻看去,见他正与他人言笑晏晏,端的是翩翩世家公子模样。亏得他能想得出来。直接取了“太子”的“太”字。只是亦不想想,太氏人在京都哪有大户人家?   正想着,便又听得向寻言道,“太某头回上京都,人生地不熟,实在是走岔了路,这才耽搁了。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第55章 暗自心惊   “太某头回上京都,人生地不熟,实在是走岔了路,这才耽搁了。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云归听了向寻这话免不了一愣。他竟是傻了。竟以为向寻会有疏漏。似他这般机关算尽之人,哪怕再是不起眼之事,他亦会考虑周全。   既然京城未有太氏大户,他就说自己是外地来京的,这些官家子弟又怎会细细查探或是追问?   只是这些中间层次的官家子弟,未有见过大靖太子也就罢了。上次老威远候去世,太子亲自前去侯府吊唁,柳北和施渊不也在吗?难道刚好未有撞见?想了想到底无解,也就暂且搁下了。还是专心应付眼前事罢。   众人相携入船,又一一落了座,船方驶开。船内早有乐姬舞者等候,身姿曼妙,眉目姣好。   有人见了便是两眼放光,高声道,“柳北,你小子可真会享受!”柳北听了便是嘻嘻笑,“哪是我会享受,这都是我给施渊找来的。”   施渊听了连忙摆手,“我可受不来这些。”站在他旁处的向寻施施然道,“在施兄眼里,怕是最美之人都在书里,施兄以为我所说可对?”   整整二十年的相伴,让云归一眼便瞧出来向寻此行的目的。他知他向来眼光毒辣,却也没料到,他竟这时就瞧上了施渊。这一点确是常人所不能比的。如今的施渊还只是言行拘谨的少年,谁能料得往后他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笑面虎宰相?   他虽此时厌恶向寻,可亦知前世种种恶果,根源在于自己的愚蠢,向寻确是害他者,可一笔笔账,他迟早会自己讨回来。而于天下,向寻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帝王。因而他并无意去阻止向寻的大业,只要并非在他身上、他家人、他友人处动心思,他可以做到丝毫不加阻拦。   前世施渊便受向寻倚重,今生怕亦是一样。向寻可算是一个明君明主,他又何苦枉做小人,让施渊远着向寻?毕竟施渊不同楼桓之,文臣不握兵权,只要把握好度,向寻自然容得下他,而不会像前世容不得楼桓之那般,对施渊赶尽杀绝。   前世时,他并不知晓那些皇家秘事,亦不知向寻是如何顺利登基的,但想来今生亦会如此,因着大势所趋。想至此处,心里一紧,手上的杯盏便陡然落了地。   大势所趋……与前世一样……那岂非,云家的没落,母亲的早逝,都无可更改?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你怎么了?”柳北见云归摔了杯子,还一副愣愣的、回不过神来的模样,便在云归眼前挥了挥手,问道。   云归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柳北,勉强一笑,“……无事。”随意环顾四周,便见众人大多都暗里打量自己,其中一道目光让他颇不自在,正正对面,打在身上犹如实质。   不由得回视过去,便见得向寻眼中的审视意味。心里当下更不舒坦起来,盯了一眼向寻,才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 第56章 玩起射覆   云归渐渐冷静下来,便觉得事情该未有他所想的那般糟糕。前世此时的他,考取探花。而如今的探花……   想着又往旁处张望,那探花不知可有来此处,柳北还在身前,便问道,“你可有请来探花郎?”   柳北闻言有些诧异,“你怎么关心起这么一个人来了?”说完又打趣笑笑,“莫不是担心人比你长得俊俏?”天下并非俊俏人都是探花郎,可探花郎必定每个都是俊俏模样。   “去去。我又不是女子,作甚与人比容貌。”云归回道。   柳北看了看前头,言道,“就在那倚窗坐着呢,性子有些怪,可算狂狷。”   云归不着痕迹地看了几眼那人,只觉眉眼并不熟悉,听了柳北这般说道又觉好笑,“你自己的性子还不是如此?怎好意思说起别人来?”   柳北撇了撇嘴,“我可好相处多了,至少不拿冷脸对人。你在这稍坐,我去主持一把大局。”话落了便行至船中央,示意乐姬舞者都停下来,“诸位,今日难得欢聚一堂,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来行个酒令,玩个射覆。”   “射覆比行酒令有意思多了,玩射覆罢。”有人起哄道。   一列子秀气女婢轻步上酒,行走抬手间有暗香浮动,不过片刻,众人桌前便俱是一杯八分满的酒。又有一人将射覆所用器皿呈予柳北,随后才一并轻步退去。   “今日最欢喜的,莫过于咱们的金科状元,不如让他头一个来覆物。”柳北笑着将器皿放于施渊桌前,“不知状元要哪一个来猜?”   施渊沉吟一会儿,道,“不如我们这边覆物,对面人来猜。反之亦然。如此分曹恰恰好。”   云归闻言登时眉头一拧,向寻偏就坐在他对面,岂非要与他正面碰上?果然今日并非黄道吉日,不该出门,更不该来此。   在施渊对面处之人,恰是今科榜眼,此时亦不急着出言猜测,只认真地瞧瞧那覆物的盂,又瞧瞧施渊。半晌凝神,方道,“盂中该是一枚玉佩。”   侍立一旁的女婢得了施渊的示意,轻缓地拿起了盂,露出里边的东西。却是需认真才能瞧见的一根发丝。   如此榜眼罚一杯酒,轮到榜眼下手处之人覆物。云归眼瞧着离自个儿越来越近,不由得又灌了一杯酒入口。   如此一来,倒是又引得对面之人的注意。向寻早在先前,便隐隐觉得这少年对他有莫名的敌意。却又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再者……说是敌意或许还轻了些。偶然间的一个眼神,便如三尺寒潭。饶是他亦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一边想着,恰瞧见对面人因几杯酒下肚,双颊渐渐泛红,给白皙如玉的肌肤添了亮色。饶是他这样见惯了美色的人,亦不由得微微闪了神。   “请太公子覆物。”一句话将向寻拉回神思,眼神移回桌前,便见得那覆物用的盂已到了自己这儿。 第57章 洞若观火   向寻抬眸瞧了瞧对面的云归,思索半晌,便将一物藏于袖中,小心地置于盂下。“我覆好物了,请云公子射覆。”   云归看着向寻对自己笑得温文尔雅的模样,更不明白当年自己为何会瞧上这表里不一的无情人。垂眸让自己沉静下来,才能仔仔细细观察。先看一遭桌面,再看一圈人。酒杯、瓜果、点心都在,玉佩、钱袋亦还在。   等等……向寻右手边是一盆葡萄……   向寻本就不觉云归能够猜对,见云归想得认真亦不在意,自顾品酒。一杯清酒刚入喉,就听得那道清冷的声音,“我猜……盂下是一颗葡萄。”   动作一顿后,才缓缓放下酒杯,又提起壶来斟满,“又可满饮一杯好酒。”   众人听他这般说,便都知晓云归所猜正确,却不知是如何猜得的,因而有人问,“你如何知晓那下边是葡萄?总不会是细细数了原先葡萄几颗罢?”   “葡萄离他近,再者……”他能如何说?总不能说他与这男人相识二十年,知悉他的习惯偏好,能大抵猜出他如何行为?   向寻从来不爱做寻常事,藏东西亦不会藏常人一般藏的。那葡萄就在手边,顺手取一颗入袖,绝难让人察觉,又是他一向的行事作风,神不知鬼不觉。   “云公子洞若观火,太某佩服。”向寻仰头饮尽杯中酒,姿态潇洒而优雅。   盂被传到下一个人处。向寻取了一枚葡萄放入口中,垂下眼帘。便是不抬头,他亦知对面少年的目光必然不在他身上。明明他坐在他对面,照理目光都是落在对面,似他这般少有看他的,必是有心避开了。   洞若观火?他信世上有人可以做到。只是……他是一个自幼习武之人,武功不能说天下数一数二,可要想隐秘地藏好一件东西,他自认少有人能瞧见。便是有,亦不该是对面那个明显不会武的少年。   是瞎蒙的?可他的神情语气,又分明是有底气的。既然并非瞧见的,又非蒙着的,那么他是如何知晓的?   如此,好似只剩一个可能——他知悉他。可这点,又好似是最不可能的。便是他的父皇、母后亦不能真正知悉几分,他一个相见不过数次的少年,如何能够?   两圈射覆后,已是近黄昏。云归寻了托辞,便离了船宴,让过往载客小船载回岸边。哪知刚回到岸边,还未有呼出一口气,便见得一船只亦靠近岸边来,船上之人赫然是向寻。   他不是正与施渊聊得欢快?怎么这般快就要走?心里想着,脚步却是丝毫不含糊,转了身就往云府方向走。   走了不过几步,便想到宫城的宵禁。皇城一过酉时,便关闭所有宫门,无论何人皆不得进出。   向寻虽是太子,可到底不能无视宫规。再小的事,只要犯在明面上,被他人抓来一说,便不是随意可掩过去的。 第58章 庶子心大   云归回府后又是连着看好几时辰的医书。直到亥时,邓喜实在忍不住劝道,“公子,您何必这么紧着时间看医书。这么多医书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仔细着瞧坏了眼睛。”   邓喜搅了一室宁静后,云归才察觉双眼已酸疼了。放下书卷,揉了揉眼角,“我知晓一时半会看不完,可到底时间不等人……”   他不记得楼桓之头一回上战场是何时,但他记得距他前世入宫的日子,已不足一年。他记得不过五年,向寻便要登基称帝。这世,他虽不会再入宫,不会再拖累云府遭受骂名,但他害怕。   怕云府的没落是必然,怕母亲的早死是必然,怕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握住。   “公子说的哪儿话,您还未及冠,府里又无需您主持着,怎就时间不等人了?我看公子是杞人忧天。”邓喜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言道。   “你还知道杞人忧天?”云归不由一笑,问道。   邓喜听了一扬脸,“跟着公子多了,自然也有点墨水。再说了,往日公子上学堂时,我可也是在一旁听着的,多少也能知道些。”   “之前让你留心的事情,可有些眉目了?”云归问道。   “有的有的,我已记了三两个人。”邓喜放下手中东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一个是厨娘,人都叫她古妈子。一个是三少爷的院里人,叫五福的小厮。还一个便是陈姨娘身边的菊叶。”   云归听得蹙眉,厨房里竟也有不干不净的人?不知怎地心里一突,前世母亲早早便病逝,会否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你可有仔细着厨房的东西?尤其是端给父亲、母亲的。”云归连忙问道。   “公子,厨房我实在是插不上手,前些日子我多转悠几次,都被潘妈妈好一顿数落。”邓喜苦了脸言道,见云归沉郁的脸色,又劝慰道,“潘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想来是紧紧把关好的,当不至于……”   云归始终放不下心,但为难邓喜也没用,他一个小厮,又是他身边的小厮,实在难管到内宅事情上,还不如去提醒父亲。便道,“那五福和菊叶又是怎么回事?”   “我特地去让守后门的几人留心,就是这五福和菊叶,每每都是入夜才出门,还回回都是有出府牌子的。不是说给三少爷买几卷书,就是说给陈姨娘买几味要紧的药。府上什么没有?还要晚上赶忙买书?病了不会请大夫,自个儿抓什么药?还三天两头地要用药。”邓喜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后来我顺藤摸瓜一找,先是找着了陈姨娘的兄长,后来还让我摸着了一陈姓官身边的小厮。看来三少爷的心气大得很,自个儿找外头的门路呢。”   “竟有此事?”云归凝眉,问道,“陈姨娘的兄长和那陈姓官员有何干系?” 第59章 举荐书信   “听说那陈姓官员和陈姨娘及她兄长两人,是表亲来着。”邓喜言道。   从发现丹烟起,云归一直担忧着向寻或是别的不怀好意者,安插探子好牟私事。却忘了,最难防的是家宅阴私。母亲又是个不太问事的,平日里管好账簿,不出乱子便能安心。   想着愈发难安心。有些事情看着是小,可谁知道在关键时候,会不会恰好是那一道催命符。前世他在宫里,父亲又不愿再见他,到了后来竟是再不能踏进家里一步。只靠旁人打探消息获知家里状况。   站起身便往外走,倒是吓了邓喜一跳,“公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老爷书房。”云归答着,快步往书房去。还未走近,便见书房还亮着灯,心里莫名一定,走上前后敲门,“父亲。”   “进来。”云锵应了,“怎么这么晚还过来?”问着放下手中的书信。   “有一事我委实不放心,便想早些来说。”云归言道,“我知父亲素来不问家宅事,只是儿子以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另,攘外必先安内。”   云锵看着云归,不由轻笑,“好端端地,怎扯起这话来。我可未曾想攘外。让有心人听了,还不得赶紧参我一本。”   “父亲亦知,若有心人捕风捉影,无关紧要一句话亦会惹来麻烦。那父亲可知,府里的有心人可不少?”云归顺着话言道。   云锵蹙起眉,“此话怎讲?”随后自己却是有了答案,又道,“哪个贵重府里没有几个眼线探子,平日里自己小心便是了。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   见云锵不以为意,云归便道,“我知晓这个道理。就如丹烟,我并未赶逐了事。但是,若是府里的自己人不干净,不为他人谋利,而是为自己呢?”   听了这话,云锵心里便不舒坦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府上何曾有甚不干净的人?你这空穴来风的,岂非是小人之心?”说着火气有些上来,便想一拍桌子,瞥见手旁的书信,动作却是一顿。连神情亦是一点点变化。   想了半晌,云锵到底心中存疑,“你觉得,云跃如何?”   “心眼小却心气高。不足成事。”云归向来不喜这个三弟。四弟虽是个木讷的,可到底不讨人嫌。可这个三弟就不同了,瞧谁都不顺眼,总觉得天底下就自己才干大,偏不受人赏识。颇有生不逢时的怨怼。前世时,云府败落,这个三弟便卷了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带着陈姨娘一走了之。   不过,他尚未有说陈姨娘和云跃的异动,怎的父亲会先一步问起云跃?难道父亲对云跃的心思已经有所察觉?   “这封信,是要替我举荐云跃入伍的。”云锵将手旁书信递给云归,“你看看罢。”云跃平日读书可算勤力,可到底资质不足,便是去官考了怕亦不见成绩。今日一个下属给他这封举荐信,他本还觉得是好事,既然文不成,那入伍历练一番亦是好的。可如今看来,这封信,怕来得不是那么正当。 第60章 由他入伍   “看来挥军南下是指日可待了。”云归言道,“多少官家子弟都等着从军好建功立业。”大略看一遍信后,便道,“父亲,依我看,倒不必拦着他入伍。他觉着在家中无甚出路,便让他出外边闯去。要能闯出名堂那都是他自己本事。只不过,这举荐信便不必了。这陈姓官员本是父亲下属,在旁人看来,这自是父亲的示意,非但避不了嫌还让人笑话咱们。他要入伍,那该自己报个名去。这样巴巴地求外人荐他,倒好像云府苛待了他。”   有举荐和无举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有举荐的,多能领个好点的差事,或是得个好点的位置。往后想进一步,亦比别人容易些。至少绝不会是个任人差遣的小兵小卒。而无举荐的,自个儿报名去的,那要看人顾不顾他挂的姓氏。便是顾忌着他身后的家世背景,那亦绝不会多加照顾到哪儿去。说白了,也就真的是能不能够成事儿,都全靠自个儿。   云锵本还只是不大欢喜,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却是恼怒起来了。起先他未曾多想,只以为是下属来卖个好。哪曾想是儿子翅膀硬了,要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觉得他这个做老子的,不顾着他呢!当下便道,“就依你所言。多大的本事走多宽的路,他既然自己有想法有路子,哪需要我们替他操心。”   云归点头应了,“是,父亲。”想起云定,便又提到,“父亲,云跃要入伍,我或许亦会去。而云定……是否亦让他入伍?”若是他和云定都走了,母亲指不定要日日担忧、心心念念牵挂着。   云归要从军一事,早前云锵便已放在心里,亦不打算拦他。云跃是个无关紧要的,放他走更是不带心疼。只是云定怎么亦要入伍?   “他那性子,不给我惹祸便好。哪个要让他入伍?没得丢咱们家的脸。”云锵吹胡子瞪眼道,“他这回来后,有几天是在家里待着的?你也没能遇上他几回罢?”   云归仔细一想,还真是,自云定刚回来那一天见了后,之后要么是偶尔在饭桌上一同用顿饭,再不然都是在府里匆匆遇上一面,人就出府去了。连话也没能聊上多少。   “云定还小,坐不住亦是正常的。他最近不都没惹事么?这就是长进了。”云归说着好话,“云定这孩子,虽活跳了些,可心性人品哪个不好?再加上他的聪慧,何愁来日不成大事?”   云锵听着,心里又舒坦一些,云定从小就聪明,比云归还多上几分。只是委实太难管教,做事好逆着来,让他头疼,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二儿子是不是天生反骨了。   云归说到这里,便亦不再多言了。让云定早些入伍,是他临时起意的。云定本就有这方面的天分。前世云定是在云府没落后,才懂事起来,入伍从军,一心想要撑起云府。几年下来,军功亦是赫赫的。若让他早些入伍,好似更能够护住这个家。   当然,若此时不去,亦不见得不好。至少能让母亲心里好受些。 第61章 多些来往   “父亲,天色不早,您早些歇息罢。我也回屋了。”云归困意涌上来,只觉眼皮子都有千斤重。   云锵挥了挥手便放人走,在云归堪堪出了门时,又想起一事,言道,“你与那楼公子,可多些来往。”   楼公子?哪个楼公子?说的莫不是楼桓之罢?“父亲说的可是威远候府的楼桓之?”   云锵听了这称呼,当下道,“他的身份,怎是你能直呼其名的?交情再好,亦该注意些。别说人是侯府之后,便是岁数上,你亦该敬一些。”尚书府门第绝不算低,可王侯之家绝不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只要有封爵,便是无实权的、渐渐没落的,那亦是皇亲贵族。他们这些人家,说得好听是官宦人家,其实也就是比寻常百姓多顶官帽子罢了。   “父亲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他来?”文武自古难融洽,云锵虽管兵部,可亦是文官出身,而威远候可是以军功封爵的。之前也没见他与威远候府有什么往来,怎么突然提起楼桓之来?   “前两日有宫宴,楼公子竟特地来向我问好。说是平日与你往来甚恰。我瞧他举止神态,都磊落大方,我有意考问几句,又觉得是个有眼光有心胸的。来日怕是前途不可限量。”云锵脸上颇有些赏识意味。   云归却是莫名有些想笑。楼桓之确实是个好的,来日亦确实前途不可限量。可实在难得见云锵对一个小辈如此。不过是给他问个好罢了,竟就一副恨不能是自己儿子的模样。   嘴上应道,“是,父亲。您放心罢。来日许多事情,我可还要他多多帮忙。”   说完便出门回自己院里,想着他今晚阻了云跃的好事,怕是要让云跃记着了。他这么一个心胸狭隘之人,怕是会好好和他算账。   不过他倒也不惧。这样一个人又能有多少能耐?再者,他这一阻他,也并非是无缘无故。一来为了云府声名。父亲最顾惜云府声名不过了。平日以“清贵”二字正己束人。用那一封举荐信,旁人知晓了怎会不暗里传云府不过是表面看着干净,私下里还不是以权谋私?且那举荐信虽非出自父亲之手,但却是出自父亲下属之手,只怕更显得行事龌蹉,谋私却还要清名。   另一个重要原由,便是前世云跃那般自私自利,弃亲生老父于不顾,见家中不好,便卷钱弃家,实在是不忠不孝的小人一个。他在这儿也算是讨一点儿利息,亦不为过。其他的,来日慢慢清算不急。   楼桓之……他好端端地,作甚特地问好?岂不招人眼?说什么往来甚是融洽,虽说他们相处得确实还算不错,可这话就是让人觉得哪儿奇怪。   不过想想,倒也不能算是楼桓之错了。若要较真,还得夸他一句知礼。毕竟他与楼桓之是来往较多,他遇见父亲,若是一声不吭,只当作无关之人,又未免有些冷漠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楼桓之做得对了。要是他无视了父亲,反而心里真要不舒坦。   只不知楼桓之哪来那般大魅力,竟能让父亲亲自提点他与他多加往来。父亲是个比较死板的,怕人说他有心结交权贵,平日里轻易不与权贵之家往来,更不许他们这些小辈来往甚密。再者,他总觉得权贵人家好拿势压人,他又是个绝不愿低头的人。因而与云府交好的,除了些门第相当的,便大多是低于云府的人家。   待见了楼桓之,可得好好问问。云归躺在床上想到这儿,困意便将他整个人吞噬过去,再来不及想别的了。 第62章 嫡庶矛盾   这边厢云锵还睁着眼未入睡,温媛困得不行,仍强打起精神来问,“怎的还不睡?你明儿可还得早起去上早朝呢。”   “我在想东西,你先睡罢。”云锵一动不动,回道。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会儿琢磨不可?明日你再好好想就是了。现在先睡觉。”温媛言道。   “我在想,云归那孩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云跃那孩子,好像比我瞧见的还不堪一些。云定……真不知该不该让他入伍。”云锵将自己所想说出来。   这话立即让温媛醒了神,或者说是慌了神,睡意都烟消云散,“你说什么?云归入伍就罢了,你还要让云定入伍?”云归入伍之事,先前有云锵和云归劝她,这么些日子来,她也渐渐接受了过来,有了心理准备。可怎么还要云定入伍?少了云归作伴,她这个做娘的,已经担心着出征那一日到来。要是云定也走,她可怎么好?   云锵一听这惊问,生怕温媛要纠缠这个问题,当下眼睛一闭,就打出呼噜声来。任由温媛如何推搡,都只做睡熟不知。   ——   一日云归刚从京郊师父那儿回来,还未踏入院门,邓喜就急急忙忙迎出来,说,“公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过来了,这会儿还在厅堂里等着您呢。”   这一听,当下便皱紧了眉头。先将身后背着的竹篓子给邓喜收好,随手轻拍了拍衣衫,方才往厅堂走去。   一入门,便先感受到凝滞的气氛。云定坐在左手边老神在在地喝茶。云跃坐在对面,面色沉郁,身子板挺直,一双眼睛却在左右乱转,好似在打量厅堂里的东西。   “让两位弟弟久等了。”云归跨过门槛,言道。   走至主位上坐下,笑看云跃,“三弟少有登我的院门,今日怎么过来了?”   “可是大哥不欢迎?”云跃斜看云归一眼,问道。   云归听着他那阴阳怪气的话,倒也不恼,“怎么可能?我平日里巴不得兄弟几个能齐聚一堂,好好说会子话。今日你来,我可是好生惊喜。”   云跃听了从鼻子哼出一声,“大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说些好听话?我可告诉大哥,已然迟了。既然敢做,就得等着来日的报应。”   云归还未有动静,云定先跳起来,指着云跃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便宜玩意儿肚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在这儿阴阳怪调诅咒我哥?”   云定这话一出,云归的太阳穴便突突地疼了起来。这般难听话一旦撂出来,场面便没有那么好收拾了。来日碰了面也彼此不好看。云定这性子这嘴巴真是……   “你说谁是便宜玩意儿?我娘怎么说也是用轿子抬进云府来的,便是夫人亦不敢这般说我娘,你个臭小子凭什么这般说?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么?”云跃彻底失了理智。 第63章 走为上计   “你说谁是便宜玩意儿?我娘怎么说也是用轿子抬进云府来的,便是夫人亦不敢这般说我娘,你个臭小子凭什么这般说?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么?”   云跃平日虽瞧不起云归、云定这两个压在他头上的嫡子,可到底克制脾气,不曾太过失礼。今日云定直接鄙弃他的出身,他哪还能想到嫡庶尊卑有别?他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   “你说得对,我是投了个好胎。有本事你也去投个好胎,莫要往姨娘肚里钻!今日你敢这样找上门来指摘嫡兄,你就该知道你是个怎样没礼数的……”云定大声吼出话来,云归见他越说越起劲了,便赶紧捂了云定的嘴,“够了,还嫌不够乱么!”   “三弟,今日我就不留你了。你二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多多包涵,他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他有口无心的。来日我亲去代为赔罪,你且回去罢。”云归说完又唤来邓喜送客,便再也不理会云跃,拽着云定就往内室去。   “你着急上火个什么劲,我都不怒呢。他那样的人,犯得着你来骂他?你就由得他,看他来日如何结果。”云归端了茶,放到云定手上。见云定还气鼓鼓的,双颊都有些圆了,又觉得好笑,“得了,这会儿又要跟我怄气?你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儿是干嘛来了?不会你也是兴师问罪来的罢?”   云定喝下一口温茶,“哥,你怎么就能不生气?咱们母亲平日不好好震慑这些人,就让他们以为自己个儿了不起了,都敢跑上门来说你了。”说着又眼睛一亮,“你劝父亲让我从军?我正想着这事儿呢。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云归不由得苦笑,看来这一回不止惹火了云跃,怕是还有母亲呢。父亲也是,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不该说的也都给说了。明明对待政事还是挺精明的,为何在家事上也不知该瞒一些。也不知道母亲何时会来教训他一顿。   “你自己好好争气才是真的。别的我劝再多也不顶事儿。总之这事情,你还得自己好好想想。或者再跟父亲母亲商量商量。别成天到晚不见人影儿。”云归快速言道,“我这还有事儿,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你好生顾着自己和家里。”   与云定说完,就收拾两三件换洗衣裳,带上邓喜骑马出府了。   “公子,咱们这样可真像逃难。”邓喜嘟囔道。   云归苦着一张脸,他又何曾想这样,只是母亲那儿真不好交代。母亲不似父亲,把道理说通了,劝好了就够了。母亲是万万舍不得云定走远的。这次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哪里舍得云定再出远门?想来必是要在家里哭闹一番,不让云定走的。   真是讲又讲不通,又不能态度强硬些,他身为人子,怎能恶言顶撞?所以真真是不好解决。还是走为上策罢。 第64章 桓之邀约   “那公子,咱们这样,去哪儿呀?”邓喜问道。   去哪儿?云归亦是不知的,匆忙间只想着逃过一时半会儿,此时被这么一问,便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去柳北那儿?还是在京郊师父处待着?云归这暗自思忖着,两骑恰出来宽巷,还未及辨一辨往左还是往右,前头便有一人一骑朝他们而来。   待得定睛一看,便见是前几日让云锵赞誉有加之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归看看楼桓之,又看看不远处好似在等他的几人几骑,回道,“还不知该往哪儿去。”苦笑一下,“天下虽大,找个安身地却不容易。你……”正想问楼桓之去向,又想及父亲先前所言,便又改了称呼,“楼兄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楼桓之一挑眉,楼兄?“与几个好友打算去露营野炊一番。”说完打量云归,便见得云归背着的一个小包袱,“你这是打算几日不在家中?”   云归点点头,“有些事情,不宜待在家中。”他懒得扯谎,说得不详实便是。一个谎言总要数百个谎言来圆。自重生后,他不能言明的事情太多,扯的谎也越来越多。现下自是能不扯便不扯。再者楼桓之这人,今日之事,都没必要扯谎来骗。   楼桓之自是不会再追问,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可要与我一道?我们亦是在外露宿几日。届时与我住一个布蓬便好。”   一听这话,云归便有些犹豫。转了转眼珠子,才迟疑着问道,“你那儿怎会有布蓬?”布蓬是从北方蒙国戎人那儿传来的。用韧实的布和竹架子搭起来,形如包子,虽简陋了些,倒还是能住人的。好歹能遮风挡雨,免了沙尘。   “我一个友人,平日就爱捣鼓这些个。”楼桓之回道,又看看邓喜,“不若我让他再搭一个,这位小兄弟也可一道来。”   云归看向邓喜,又看看楼桓之,最后咬咬牙,道,“邓喜,你回府去罢。与老爷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与楼家大公子出门游玩几日,让他们不必挂心。你在府中等我回去便是。”既然楼桓之邀约,还不若顺手推舟答应了。多些陪伴,交情可更好些,来日还愁楼桓之不答应带他在身边?   至于邓喜,让人带着自己已是不便,自己岂有还带着小厮,再添麻烦的道理?   “公子,这可不行,您一人在外,我可不放心。再者,老爷夫人也不放心啊……”邓喜不同意,絮絮叨叨言道。   “得了。回去罢。”云归觉着说话这一会儿功夫,已耽误够久了,那边等着楼桓之的人说不得怎么腹诽呢。他可不要还未正式碰面,就先让人不喜了。且楼桓之说那都是他的好友,他又岂能怠慢。还是要好好相处才是。   “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有我在,必护他周全无恙。”楼桓之沉声言道。 第65章 看得走神   “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有我在,必护他周全无恙。”楼桓之沉声言道。   云归一阵恍惚。“有我在,必护你周全无恙……”这话,他曾经听过。亦是这般低沉,好似再郑重不过。只是那一次还有些许似情人间的呢喃之语。入宫后的明枪暗箭,家人的不认可与愤怒,让他心惶惶然。彼时听了这话,心当即安定下来。只因为信他。   如今想起,只觉得讽刺。口口声声说要护他周全之人,恰恰是让他那般赴死之人。   又好似,他对他真正生了不该之心,就是从那一句话开始。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他突然想去问问向寻。当年那些暧昧,那些不可捉摸的感觉,究竟是否他有意为之?   “我们走罢。”一句话打断他的所有想法。恍惚间抬头去看,便见楼桓之在阳光下棱角分明、丰神俊朗的脸。英挺浓密的眉,深邃的眼窝,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眸,高直的鼻梁,还有微微抿着的薄唇。   他好似是第一次将楼桓之看得这般认真。前世多少人赞这个人是最俊的将军,又或是宛如天将,他都不曾多放在心上。在今生走得稍微近了,亦只是当他是个可结交之人。或许还有些许的信任和赞赏。只是除了这些,便再没别的了。   现下仔细看了,才发现楼桓之的魅力确实被他忽略得太多。这是一张一看就觉得可靠的脸。好似哪怕山岳崩塌,他不过皱皱眉头,就可以挡在前头。不惧,更不退。   “公子,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成天走神了,你瞧我这都和你道第三次别了,你这还看着楼大公子不知想些什么……”邓喜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如苍蝇嗡嗡叫一般,钻入他的耳朵。   终于真正回过神来。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而邓喜这小子说的又是什么。先是赶紧转回头,赶邓喜,“瞎说八道个什么,成日这许多话,快回府去!”   邓喜见云归发怒,只好挠挠头,“公子保重。”接着骑了马就飞快跑走了。   云归看回楼桓之,却不知为何,又不太敢正眼瞧他了,只道,“咱们快走罢。莫让人等久了。”   楼桓之点点头,“你这小厮的话,还是可以听听的。你确实太易走神了。这可不好。”说着便先驱马前行。   云归听了有些赧然。走神归走神,和看着楼桓之的脸回不过神,那是两码事。他方才说的话,可有打趣他的意思?想着终究忍不住看一眼楼桓之,却见对方正转头看着他。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分明盛着笑意。连那唇,都是弯弯的。   或许今日天气有些太热了。他觉得脸上有点烫烫的。也不知是不是红了……也不知楼桓之是否瞧见了…… 第66章 扬鞭策马   “诸位,我把云尚书家的大公子带了来,可愿一道?”楼桓之带着云归与几位好友碰面,言道。   先是一身穿灰色短服的男子朗声一笑,“我当你小子作甚磨磨蹭蹭这许久,我等得都想先走了,原来是带了个好看小子来。”说完还在云归肩上拍了一拍,云归登时觉得身子一沉,肩膀处更是感觉不好。   “你莫要把人拍坏了。”楼桓之出声道,“这位是项初,你唤他项大哥便好。”   云归听了这名字,才知竟是自己知晓的人。又认真看了这项初好几眼,便肯定这就是前世时,忠随楼桓之至死的项副将。前世的他对此人就有几分敬佩,当下便恭声唤道,“项大哥。”   一身着青衫的男子,面白无须,颇为儒雅,微笑言道,“在下姓苏,名中荀。”   云归有些惊讶,本以为楼桓之的友人该与他相差无几,怎会有这么一个温雅之人?“见过苏兄,在下单名一个‘归’字。”   又一身着褐衣的男子,长相平平,却自有沉静气势,“在下姓秦,单名‘汇’。”云归赶忙回礼,“见过秦兄。在下云归。”   如此便算是见过礼了,项初早便是等得不耐烦想走的,于是废话再不多说,扬了马鞭,便一路往京郊去。   一路策马,精致房舍渐少,却是景致愈佳。道路开阔,两边林木茂密昌绿,又有果实挂于其上。还有丛丛娇艳花朵,在风中微微摆动身躯。微仰头便可见湛蓝的天空,让人生出“天高任鸟飞”之感。   心里不由得也开阔放松了去。云归微闭眼,感受着从脸上掠过去的清风,忍不住又甩了一马鞭,加快了速度。   项初又是朗声笑,“云小子骑术不错!”说着亦加一马鞭,赶超了云归过去。   虽项初家世不显,如今亦只是禁卫军,却绝不因身份高低或礼数束缚,便顾忌颇多。瞧云归细胳膊细腿,便一口一个“云小子”。云归亦不觉得恼,他少有与这类人打交道,倒觉得分外讨人喜欢。不用费心思猜测,更不用担心什么弯弯道道。   自有一番男儿不拘小节的豪迈与简单。   “瞧起来,你心情可是好多了。”楼桓之策马至云归旁侧,笑言道。不知是否他多心。在他先前说了那一句“护他周全无恙”后,云归好似有些神伤。如今见他笑得自在,心里便是一松。   云归一愣,随后笑着点头,“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是不差的。”楼桓之是个好的,连着他的友人,亦是好的。   “云弟这话可就差了。虽我与楼桓之结交,可都是碍着幼时情分和两家情谊。若不然,谁乐意与他多话?我与他可万万不同。”苏中荀在后边听了这话,亦赶马上前,悠哉言道。 第67章 竟能交好   “苏兄此言差矣。正所谓‘三岁看老’,既你们二人幼时能有情分,那自然是有相合处。”云归回道。   楼桓之想起幼时,便失笑,“他这人,最是狐狸性子。你莫与他多说,省得被他骗了去。”   云归终究未能问出楼桓之当年被苏中旬骗了什么去。天还未黑,五人便到了京郊晴溪岸边。   刚翻身下马,楼桓之便道,“我与项初去猎兔子和山鸡,中旬和云归去捡拾柴火,秦汇留下来扎篷子,如何?”   苏中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扇子来,本正扇得自在,听了这话当下停了动作,“怎的派给我这么个‘温柔’的活?”   楼桓之却不待他再说,见云归未有异议,就带了弓箭和项初转身走人。留得苏中荀在原地咬牙。云归本在一边看得稀奇,哪知苏中荀很快恢复了儒雅斯文的模样,向他言道,“云弟,我们去拾取柴火,如何?”   云归点点头,便落后苏中荀小半步,随着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便见秦汇沉默一人,认真审视四周,好似在找安营扎寨的地方。   “云弟,你与楼桓之是如何结识的?”苏中荀开口问道。面上笑意吟吟。   “有好些曲折。要说地点,是在一间小酒馆偶遇了。后来机缘巧合便认识了。”云归回答道。倒不是他存心遮遮掩掩,只是柳北祖父与老威远候的事情,绝不可说。   苏中荀点点头,“我倒是没想他能与你走得近。”一边说着,亦不忘一下一下地摇扇子。   云归笑问,“此话怎讲?”他还没想楼桓之能与苏中荀这般人交好呢。   “云尚书家的大公子是个冰美人……这话,你必是未曾听过了。”苏中荀笑得更是眉眼不见,摇扇摇得愈发欢快。   云归脚步一顿。看着苏中荀有些纳闷。这人真不是因为方才被他瞧了笑话,所以讨债么?不过……谁给他封的破烂称号?他是哪门子的冰美人?哪有男的被叫美人?可恨的是,他当真未曾听过。   只是,苏家该是御史苏家罢?与云家并不亲近,不属一个圈子的,都先听过了这名头,那岂非……   “苏兄玩笑了,男子怎会有这般传闻,想来是有人传错了。”云归扯出笑容回道。   苏中荀却摆出疑惑模样来,问道,“莫非云尚书家还有千金?如此,我可要早日托人上门求亲了。似云弟这般模样的,想必姊妹必不会差。”   云归当即被噎住,无奈道,“苏兄……”   苏中荀见他这般模样,却是大笑起来,“你也太不经逗了。罢了罢了。”待得停了笑声,眼眸里已有些湿润,“往后直接唤我的名儿便是了。苏兄苏兄,听起来倒像是‘酥胸撩人’的‘酥胸’……”   云归再无话可应答。楼桓之那句劝果然是对的——莫与他多说。无怪乎楼桓之幼时敌不过他。委实是……   只得叹出一口气。 第68章 桓之烤肉【参赛求枝枝】   云归和苏中荀拾取柴火完后回去,便见空地处已有四顶篷子。秦汇正坐在石头上假寐。而远一点的小溪边处,楼桓之与项初正蹲坐草上,拆洗猎物。   天边夕阳渐没,晚霞缱绻。竟觉岁月静好。   在完全天黑之前,两只野兔、三只山鸡都被开膛破肚,清洗完毕架在了烤架上。底下的火焰正盛,便是山风吹来,亦不甘熄灭,抖了抖便又高涨起来。   云归几人坐在一边上等。闲话间,还有他们早备下的酒水。比他平日喝的更烈一些。因着酒量不算好,便亦不敢放纵了喝。只时而与众人碰碰杯。   “让云小弟和咱们这些粗人一块儿,怕是得不习惯。”项初笑道。   云归摇摇头,“项兄几位怎会是粗人?豪迈不羁,方是真男儿。云归并不觉得不习惯,只觉欢喜。”   苏中荀终于将扇子收起来,“说得倒似你我并非真男儿了。”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倾斜着往野兔、山鸡上倒去,就着火光看,却是盐粒。   云归正讶异着,苏中荀却是将小瓷瓶收回怀中,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接着往野兔、山鸡上倒。只能瞧见是粉尘一样的东西,直到有风吹来,闻见一股香辣味,才知竟是辣椒磨成的粉。   苏中荀将东西收好,才见云归一直瞧着他的动作,笑问,“你这是担心我下毒,还是不能吃辣?”   云归亦笑,“我这一生,倒没见过有人当着面下毒的,面色还十分坦然。至于吃辣,我倒是喜辣,只是吃辣功夫不太行。”   苏中荀看着云归在火光映照下的俊美笑脸,不由言道,“你该多笑笑。笑着的模样,更不负‘冰美人’之称——如冰化雪融。”   云归听了当下黑了脸,这人是在赞他还是刺他?真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正要回几句,却听楼桓之言道,“确实。云归笑起来时,还有两颗虎牙。讨喜得紧。”   苏中荀见云归因楼桓之话语愣愣然的样子,噗嗤一笑,“头回觉得你说得对。”又向云归言道,“你方才说得什么?说的可是‘你这一生’?”   “怎么了?”云归不解,这有什么好特地提起来说的?   “你才几岁?我这虚长你几岁,亦从不会说‘我这一生’。怎么这般早就做下总结词了?”苏中荀摇头道。   云归被说得一滞,亦确实……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还未真正长大的少年。只是,他实际上并不是。他当真已活了一世。   正好一阵扑鼻的肉香散来,便转移话题道,“是否快好了?当真香极了。便是在长歌楼,我亦未曾闻过这般香的肉味。”   “楼桓之别的不行,就烤肉这一手,是不得不称赞的。”苏中荀眼睛紧紧盯着架子上的肉,好似怕到嘴的肉飞了。   云归闻言,看向正在翻烤肉的楼桓之。握着木签子的手指修长清俊,骨节分明。好似还有薄茧附在虎口。看起来有力稳当。而那张脸,此时一脸认真,好似做的是一件紧要的大事。 第69章 上好匕首【参赛求枝枝】   果然美色误人。云归发现自己再次对着一张脸失神后,不由暗恼。   以往未曾多加注意便罢了。如今发现楼桓之越瞧越耐瞧之后,便就……   云归叹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别再在楼桓之身上投去太多目光,便看看左右,正寻思说些什么时,却是楼桓之看向他,问道,“可是饿了?”   “未曾。哪有这么容易饿……”云归回道。却又想起那时他头回采药,可不就是在他跟前肚饿得不行么?最后还是楼桓之给他弄了吃的。   便又觉赧然,“我若非是费了力气,一般不太易饿。”   楼桓之点点头,“玉封山确实不好攀爬。”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多练练,少年人得将身体练好,方少病痛。”   这话听起来,怎的那么像长辈的教诲?云归微凝眉,余光又见苏中荀在促狭地笑,亦不知在笑个什么,嘴上应道,“楼兄说得是。”   楼桓之停下翻烤的动作,从腰间取来一把匕首。匕首离鞘,便有利光一闪。云归忍不住赞了声,“好刀。”   “云弟好眼力。别瞧这刀平平无华,实则十足十的锋利。若用得好,连血都不能沾上那匕首。”这声音传来,却让云归一愣,待得瞧见是秦汇与他说话时,才反应过来——无怪乎觉得这声音不甚耳熟。   不过……这秦汇一路上,或者说是大半日,都未曾开金口几次。怎的突然间,就好似与他已经熟络了?称他作“云弟”?还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苏中荀揽过秦汇的肩,向云归言道,“他就是如此。非是他感兴趣的,绝难说几句话。”   云归了然,问向秦汇,“秦兄可是喜好工具器物?”   秦汇点点头,目光又投向正被楼桓之用来分割兔肉的匕首上,“这把匕首,可算是威远候府的传家之物。听闻早时就是它助了威远候先祖在争战中幸存。”   云归哑然,见楼桓之接着有条不紊地分割山鸡肉,莫名觉得他还不够了解楼桓之。传家之物……便是用来分烤肉的么?   只是,楼桓之不见心疼便罢了,秦汇显然是十分喜爱那匕首的,却也好似不觉得用在分肉一事上,有什么不妥?又看项初和苏中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更加只能沉默了。   果然是他太重物了?匕首生来,便是被用的,那么怎么用不是用?总好过用在为非作歹之事上罢。再者,人是铁,饭是钢,想想这匕首也不算委屈了。   楼桓之将鸡翅递与云归,“我知你爱吃鸡翅。尝尝。”只是手伸去半晌,亦不见云归有反应,只是看看烤肉,又看看匕首,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再不吃,可要被人抢去了。”只好又言道。   “……谢谢。”云归到底是接了过来。心内有些无奈,上回在长歌楼,已然因此有窘态,怎的这回还给他鸡翅? 第70章 护他顾他【参赛求枝枝】   “你无需担心仪态。你且瞧瞧他们几个,便知自己吃得极为优雅了。再者,喜爱之物为何要避弃?”楼桓之微笑言道。   看向项初几人,竟是唯秦汇吃得斯文些,但亦仍是大口大口地放开吃。让他真真惊讶的是苏中荀。这吃的一脸油光、全无仪态的人,真是白日那个看着儒雅斯文的人么?   当下再无顾虑。楼桓之说得极是。人生在世,再不让自己快活称意一些,就委实太糟蹋光阴了。   两只野兔、三只山鸡到最后,竟是被吃得干干净净。云归斜靠着树干,看着不管不顾躺倒在草地上的苏中荀和项初,觉得好笑。项初是能看出来吃得多的,只是为何苏中荀那般瘦削的人,还能吃下这许多。   眼前递来一只水壶,抬头看向楼桓之,莞尔,“谢谢。”取了盖子喝几口,便又递还给楼桓之。“幸而今日随你来了,我过得十分欢喜。”   楼桓之在旁边坐下,喝了一口水,看向云归,轻笑道,“这便好。原还担心你是否会不惯。”   云归心知自己瞧起来是吃不得辛苦的,便玩笑道,“若我当真不惯,你又待如何?”说着看一眼楼桓之,却见他正饮水,手中仍是那个他刚喝过的水壶,因仰起头,脖颈显露优美的弧度。一缕水未能入口,竟是顺着下巴,蜿蜒向下,没入了衣领之中。   莫名的。云归咽了咽口水。   “再喝两口?”楼桓之停下来,将水壶递给云归,问道。   云归看看那个水壶口,转过头说,“不了,刚刚已喝够了。”   闻言,楼桓之站起身来,“我再去装些水来。你在这坐坐。”说完便往小溪边走去。背影即便是在夜色中,亦显得高大挺拔。   抬头看天上,半轮弯月默默无语,点点星辰忽现忽灭。风吹来,耳边尽是草叶呼呼声。时而,还有火焰跳跃的噼啪声响。   “今晚的夜色不错。”却是楼桓之回来,坐在云归身边。   “突然间想饮酒了。可还有酒在?”云归看向楼桓之,笑问道。“酒自是有的。”楼桓之取了两罐子酒回来,又启了盖子,递与云归,“便不怕醉了被一人丢在这儿?”   云归笑道,“我倒是不怕。我信你。”很自然而然地,话便说了出来。一时间,竟自己也分不出是随意玩笑,还是内心已有的念头。   楼桓之提着酒与云归的碰了碰,“必不负你。”说来亦奇妙。因着一份诗稿,他与云归竟能这般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赏月话事。对于云归这个人,原不过只存着一份还人情债的心思。后来……竟忍不住将人拉入自己的世界。   这个少年聪慧,有自己的坚持,品性风姿不俗。但……莫名最让他无法忽视的,是偶尔显露出来的那一份神伤。它们在他眼里染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只消望一眼,他的心便有些堵上了。渐渐地,他便觉得护着他顾着他,是应该的。 第71章 服侍云归【参赛求枝枝】   云归小半罐子酒下肚,已然微醺,“你说……人当真有轮回之说?”若有轮回,那他重活一世,可是轮回了?若无,他何其幸运?又会否,其实一切,只不过是他的梦一场?   “或许有,或许无。得等到百年之后,才知晓了。”楼桓之回道。   “百年……我只怕自己活不到百年。也不愿活到百年。人生在世,少有如意,多的是苦痛哀愁。何苦?何苦挣扎煎熬百年?”云归看着天上,断断续续言道。   “人活着,本就不是来享乐的。不过是为了孝养亲人,承继繁衍,再有,便是为了心爱之人。”楼桓之言道。   “心爱之人?爱人只是伤己,何苦来哉?不如不爱。”云归笑了起来,却是声音冷冷。   楼桓之轻叹,“你醉了。”伸手取过云归手中的酒罐,掂了掂,果然所剩无几,随手放在一边地上,“七情六欲,非自己所能控制。天色晚了,咱们睡罢。”   “不……我不想睡,睡了便醒不来了。”云归挥手,像是要挥开旁边的人影。   苏中荀注意到了这边,看了一会儿便笑,“这小子,酒品不好。”又向楼桓之言道,“扶他睡去罢。我和老秦布置布置也睡了。”   楼桓之点点头,由得他们去撒驱虫粉和放捕兽器,站起身便揽上云归的腰,将人半抱半扶起来。本便觉得云归瘦了些,如今一入手,更觉腰肢过细。好似随意一手便可将人整个圈住。   云归却是不依,“你别动我!我就爱在这儿!”眼睛紧闭,满脸不耐。   便是就着月光,楼桓之都能瞧见云归双颊酡红,嘟着嘴似小孩儿闹脾气的模样。竟未料到平日恪守礼数之人,一旦醉了是这副模样。   不由好气又好笑,“早知便不让你喝这许多了。”低低说完,搂着人便往篷子处走去。   云归整个人扒着楼桓之要往下滑,“把酒言欢,何等快哉!拿酒来!”   楼桓之失笑,真不知明日起来,云归想起今晚所为,会否羞窘得不愿见人?项初几人与他头回见,他就这般闹腾,真真是……   终于将人弄进了帐篷里,又将云归身子放平,“你这会儿且安分些。我去湿块巾帕给你擦擦。”   待得楼桓之在篷子外头找着水壶,湿好巾帕回去,却见云归身上只剩了一件里衣和里裤。外衫都被揉成一团,丢在了角落处。靴袜也被丢得东一只西一只。整个人还不安分地滚来动去,好似在烙饼。   自己把外衫脱了倒也好。省得他不知从何下手去脱。想着,将角落里的几件外衫捡起来,细细折叠好了,又将鞋袜摆好一处,才用湿帕子给云归擦了擦脸和手脚。   擦着脚时,云归颇不耐烦地想要挣脱开来,嫌不舒服,楼桓之想着自己这般为奴为婢似的服侍他,他竟还不领情?忍不住便在云归脚板上拍了两下,“老实些。”   哪知这样拍下去后,云归当真安分了些。楼桓之不由想,这人是典型不吃敬酒吃罚酒?   楼桓之又离开篷子,找了另一块巾帕给自己擦了擦,才回去将云归往旁边挪挪。解了外衫,便在云归身旁躺下了。   刚一躺下,云归便好似嫌地方不够大,蹭蹭地贴着楼桓之往外边拱。依旧闭着眼眸,只是眼睫微颤。脸上不是先前不耐烦的模样,而是换作微蹙眉头,一副委屈的神情。   楼桓之知晓云归听不进耳,仍忍不住嘀咕道,“你还委屈了?”将身子又往外边挪了挪。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觉得脖子上被呼呼地喷着一股暖气。   不用低头看,亦知晓是云归的口鼻正对着他的脖子。伸手将人拉上来些,好让两人头部持平,这样该就不至于再对着他脖子吹气了。   将人移好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股重力就正正地压上他的身子。饶是他素日练武,亦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又庆幸云归并不重,要不是云归用了劲地突然砸上来,怕是都不会有现下的压迫感。紧接着,却觉唇上有暖暖热热的触感。还有微微的湿润。   睁开眼,便是云归放大的脸。一时间,他竟不知晓该先做什么。半晌后,才将云归小心地放回旁边,“乖乖睡,可好?”   云归在一边砸吧两下嘴,好似吃了甚美味一般。楼桓之见此,颇有些被调戏一把的奇怪感觉。但云归此时只是个醉鬼,他能计较什么?   ——   日光暖暖。鸟啼声此起彼伏。云归在头痛中醒来,睁眼只见得一片白。他的寝室何时挂了这么片白布?想着转开眼看旁处,却见得一张侧脸。一惊之下身体一动,才发觉自己竟是整个人都窝在楼桓之的怀里。   怪不得方才觉得那么暖和……这一动,楼桓之便缓缓睁开眼来。一会儿后,才看向他,唇渐弯,“醒了?感觉如何?”   云归赶紧从楼桓之身旁退开,坐起身来,点点头,“就是有点头疼……早安。”说着,昨日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涌上脑海。先是吃烤肉,然后喝酒话事,再接着……他好似发了酒疯?   楼桓之亦坐起身来,看着云归越来越红的脸,问道,“想起些什么了?”他不知晓昨日那意外的一吻时,云归是否还有意识在。   “好似……我说了好些傻话?接着,你带我进这篷子里……”云归说着,看自己身上只着着里衣,不好意思地看着楼桓之,“昨夜,多亏你照顾……我真是,太不胜酒力了些。”   越想越后悔。好端端的,作甚喝那么多酒?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喝……这回好了罢。真是丢死人了。一会儿想到不知项初几人,是不是都瞧见了他的丑态,一会儿又想到昨夜醉了,与楼桓之躺在一块儿,亦不知有没有不规矩……   毕竟他是喜爱男子的,最近又总看楼桓之看得走神。云归越想越觉得害怕,耳边却传来楼桓之的声音,“没再想起别的了?”   看向楼桓之,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他真做了什么?咬牙半晌,终是摇摇头,“不记得了……”反正他昨夜醉了,神志不清,便是做了什么亦是可以原谅和理解的,他只做不知便是了。再者,他亦确实想不起来了。   说完,却见楼桓之的神色有些奇怪。正要看清楚细细研究,楼桓之已恢复常态,起身往篷子外去了。   云归暂且不去管楼桓之那神色到底为何。打量一圈帐篷,便见自己昨日的衣服整齐叠在一起,还有他的包袱,也安静地待在角落。不由有些暖心。楼桓之看起来再汉子不过,即便不是五大三粗那种,但有时候细心得让人惊讶。   穿戴好衣衫,又快速收拾一番,方出了篷子。哪知刚踏出去两步,瞧见他的苏中荀和项初,都笑得打趣,“哟,云弟,昨儿睡得可好?”   他知自己闹了笑话,可如今境况又不可能躲开去,虽觉不能见人,可到底得见。硬是撑着脸皮微笑言道,“还成。昨日云归醉酒,让大伙儿看笑话了。哥哥们都原谅则个。”   项初几人俱笑,正要继续打趣,楼桓之走过来,“得了,云归面皮子薄,再打趣下去,下回可再不敢见你们了。”给云归递去水和面饼,“先吃点干粮,权作早膳。稍后我们骑马往山上去。”   云归向楼桓之递去一个感谢的眼神,接过水和面饼,“这干粮可够吃?你们可都吃了?”   楼桓之点点头,“我们已吃了。”云归又问,“往山上去作甚?”   “去菩提寺。”楼桓之回道,“那里的素斋不错,带你去尝尝。”   这一路去,山路并不陡峭。骑着马缓行,用不多时,便至菩提寺。   菩提寺建在山腰处。有丛丛林木掩映,占地亦不大,若非楼桓之知道它在何处,带他们去,他们怕是会经过而未曾发现它的存在。   下了马,便见两个僧童正持着扫帚在寺门前清扫。又有两个少年僧人,半垂眸子,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旁守着。仿佛老僧入定。   空气里还有层层雾气未散。微风中带着树木清香和泥土腥味。恰巧一阵钟声响起——当,当,当。统共三下,每一声都悠长浑厚,仿还有余声在耳边回荡。   钟声惊起近处憩息的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仓促飞远。   “不知几位施主,所来为何?”门旁的一少年僧人,双手合十,微躬身子问询。依旧双目微闭。   楼桓之几人亦合十回礼,“小师父,我们几人前来,是为求见无有大师。”   “不知施主姓氏?”僧人缓缓问道。每一字吐出,都是和缓悠长,好似无分毫波动。分明是话语声,却又静至极致。   “在下姓楼。”楼桓之回道。   “原来是楼施主。无有大师已等候多时,还请几位施主随小僧前来。”僧人悠慢说完,便转过身,又迈过门槛。   云归随在楼桓之身后入寺,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寺外,那两个清扫的僧童仍旧如他们初见一般,自顾清扫,面无神情,并不因他们几人的到来和入寺,有丝毫的反应。好似天地间,不过是一个自己,一把笤帚,与一方土地。   一刹那,竟莫名有些艳羡。 第72章 无有大师【参赛求枝枝】   走过前院,又入佛堂。几人对着高高在上的观世音菩萨跪拜三下。那少年僧人又引着众人出了佛堂,从左侧小道拐去。小道两边有杂草丛生,青石砖路里有青苔幽绿,显见是少有人清理的。   走不多时,便见得在佛堂后的四五间简陋房舍。空地处,亦不过栽种了一株菩提树。角落堆放着些许扁担水桶,除此之外,竟再无别物。   少年僧人行至中间房舍前,低声道,“师父,楼施主携几位施主前来。”通报完后,除了轻缓的敲木鱼声,竟是半晌再未有其它声响。少年僧人却亦不再出声,只定定地站在门前。   直到项初满脸不耐,左摇右晃身子,几乎要忍不住之时,房舍里才传出悠悠的话语声,“请几位施主入内来。”   少年僧人这才动了身子,上前两步推开门,又守在一旁,等候楼桓之几人入内。云归踏入室中,便觉其内昏暗,亦未点着蜡烛。粗略瞧一圈,只见得一张颜色灰白的床榻,放着茶盏和茶杯的一张矮脚茶几桌子,三两蒲团,一副木鱼及一个老僧。   众人入了屋,少年僧人引着众人落座蒲团后,老僧却仍旧闭着眼,不紧不慢地,一下下瞧着木鱼。项初早有不耐,此时见老僧这般模样,几乎是倒眉竖目。还未等楼桓之递去警告的眼神,老僧却是开了口,“这位施主,脾性急躁了些。”   这话一出,除了楼桓之,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这无有大师分明未有睁眼,如何知晓项初此刻急躁?面面相觑间,无有大师又好似知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道,“气息急促,身子不安稳……这声音放在老衲耳里,委实清晰。”   云归看看无有大师,又看看项初,仍觉得惊奇。虽项初气息急促,可他好歹有武力在身,总比一般人气息急促时要不易被察觉。再者,项初急躁确实会不可克制地动动身子,可再怎样亦不过是衣服或是别的东西间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是耳力过人?还是因为心静,自然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   楼桓之出声道,“是在下之过。本是记着与大师的一年之约,未想打扰了大师清静。”   无有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竟是不同寻常老者的清澈、清明,先是看向楼桓之,言道,“楼公子勿怪自身。于老衲而言,无时无处不是清静。”   云归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无时无处不是清静……此话确实。若是心静,便是战鼓厮杀声震耳,那亦是天地宁静。若是心不静,便是处于无声之处,亦觉世间喧扰。   得了感悟,便站起身来,朝无有大师躬身作揖,“谢大师点悟。”   无有大师闻言,先是看向云归露出笑容,“老衲何曾点悟施主?不过是施主心有所感,因此得悟。施主好慧根。”说完,看着云归却又突然敛了笑,神色肃重。   云归不知缘由,心内有些忐忑,又见无有大师双手合十,闭目低吟,“阿弥陀佛。”半晌,才又垂眸言道,“施主本是聪慧,无奈际遇咄嗟。老衲有两句话送与施主,是否放在心上,都由施主自己。”   听得“际遇咄嗟”四字,身体不由微微一震。心神慌乱间,只知应道,“还请大师道来。”   “死生相易,因果非一。执迷归零,长久难寻。”无有大师缓慢悠然的语声伴着木鱼声,一下一字,与那袅袅向空中的香烟一道,一点一点消失。   死生相易……说的岂不就是他死而复生?因果非一……又是何意?执迷归零……说的是否他前世执着于与向寻的情爱,使得身死家没,一切归零?长久难寻……可是说他此生仍不得长久?   待得久久。云归才缓过劲来。又是深深一揖,“谢大师赠言。”虽他不十分明白,可到底是大师待他慈悲,才会告知。   无有大师仿似未有听见,依旧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楼桓之看向几人,示意几人先出外等候。云归便与项初几人先行出门。少年僧人走在最后,亦出了房舍,随后将舍门关闭,言道,“请诸位施主随小僧前往客舍稍坐片刻。”   “大师,在下能否替那公子求一解?”楼桓之先是问道。   无有大师终于停下敲打木鱼,用手一指茶盏。楼桓之明白过来,便取了两只茶杯,倒上八分满。先递与大师,后取与自己。   大师轻酌一口茶,“那位施主,是大吉之相,亦是大凶之相。老衲这一生,少有见到这般面相。来日非是大奸大恶,便是大善大功。你与他一处,要事事小心。至于一解……你只让他记着——‘得之淡然,失之坦然’。”   楼桓之默默记了,“谢大师。”随后又道,“一年之期已至,不知在下是否能在大师手下少输几子。”   无有大师大声笑,“楼公子去年不过输了老衲九子,已是天下难寻的好棋手。想来假以时日,老衲已不能敌。”说着,却是在茶几旁侧一推。登时,便有两个棋盒子从旁侧现身。再由楼桓之将茶盏茶杯放置一旁,便露出茶几上的棋盘纹路来。竟是案面即棋盘。   楼桓之先是起身作揖,“请大师赐教。”   一子一子。白子黑子在棋盘上如星罗棋布。   “楼公子果然棋艺增进不少。”无有大师看着楼桓之,“纵横布局,杀伐果决。”楼桓之的棋路,深得他喜爱。布局时不显山不露水,无声而又缓慢。若一时轻敌,再反应过来时,怕是半壁江山都要失却。   由棋观人。唯有目光长远宽大之人,才能一步步诱敌大意,不急不燥,仿佛一切尽在掌中。亦唯有心有丘壑之人,才能纵横四向,又不失之偏颇。更唯有心神坚定之人,才能杀伐果决,当断则断,绝不心慈手软。   轻轻落下一子,看向无有大师,“大师谬赞。在下自认依旧不足处甚多。”   无有大师颔首,“已然足以。但谦逊亦不可失也。它可使你警醒自制。”又细细看楼桓之面相,不由浅笑,“时隔一年,你之面相竟不似去年时。”去年,他初见楼桓之,便知他虽有倾世之才,但却是天妒英才,命比纸薄。未料不过一年光阴,竟有所不同,好似已有了转机,却不知是因何。   但终归是好事,“你且珍重。来日……不可限量。”落下一子,纵观棋面,言道,“你是有事而来,对否?”又观棋沉吟,“你今日这棋,倒如兵法……”   “果然何事都满不了大师慧眼。”楼桓之点头,“大师可以为,征战非善?”   无有大师却笑,“征战必扰百姓,非善也。然,天下之广,新旧更替,乃是必然之事。若可天下一统,未尝不是于后人之好事。”   楼桓之仍不无担忧。如今陛下身体状况已每况愈下,这亦是其紧着谋划出征之事的缘故。而一旦事情紧着失了分寸,便易生变故。   北有戎人,西有巫人,南边是人少的淼国。戎人身强马壮,可算是三者中实力最强的。在他看来,首战宜攻蒙国戎人。毕竟戎人虽不好对付,但可以谋攻之,扬长避短。先攻强,方能不必太担心其余两国的围攻,亦不必过于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南边淼国的君主昏庸怯懦,必不敢轻举妄动。虽西边湘国的巫人多使虫蛊毒术,诡秘莫测,但却是未有真正兵力的。所以要统天下,先攻蒙为善。   只可惜。陛下身体渐弱,亟需大胜、快胜来稳固他一统天下的信心。听太子言,陛下已决意向南方开战,赢得首捷,以此为征战天下的“善始”。   “楼公子无需太过担忧。许多事情,冥冥中自有注定,便是担忧亦无济于事。”无有大师言道,“不妨暂且静心与老衲对弈,或能有解。”楼桓之点头称是。   这边厢,少年僧人带着几人再往客舍后去。便见厨房与膳厅。不过稍坐片刻,便有三两僧人给几人端上斋饭。素白的瓷碟,黄白的米饭,三两青菜,三两萝卜,三两菌类,三两豆腐,便成就一份素斋。   项初首先看得哇哇叫,“这么点东西,怎么吃得饱?”云归亦有些疑惑,楼桓之口中不错的素斋,便是长成眼前模样?   尝试着夹一筷子豆腐入口,竟觉满口生香。豆腐软糯顺滑,吃入口中既香且莫名有些甜。又转头去看项初几人,苏中荀正认真吃着,好似察觉不到他的目光。而秦汇依旧是平常模样,无甚表情。至于项初,却是一筷子一大口,两腮鼓鼓囊囊。   刚转过头,便听项初道,“虽然味道还过得去,可就这么点儿,哪能饱腹!”有僧人进来给他收拾,“施主请稍等,小僧再去取些饭菜来。” 第73章 住着馋虫【参赛求枝枝】   在少年僧人经过云归时,云归连忙问道,“师父可知与我们同行的楼公子,要如何用膳?”楼桓之莫不是还在与无有大师相谈?这许久了,还不见人影。   苏中荀听见了,便道,“楼桓之怕是与无有大师下棋下得不知饿呢。不过,云弟,你倒是挺关心他。”   楼桓之对他照顾颇多,他怎能坦然受之,而不加以回报一二?云归想着又听那僧人道,“回施主,楼施主当与师父一道用膳,施主不必挂心。”   云归点点头,僧人便合十一礼,匆匆走了。   两刻钟后。几人饭饱心足,项初道,“亦不知老楼何时才能出来,不如咱们先去四处走动走动。总窝着可得淡出鸟来了!”   找了僧人问路,说是出了寺庙,往山上去,有一片景致不错。云归身子有些乏,便推辞不去,由得几人出了寺庙。   在寺中闲逛,途经无有大师的房舍。恰巧一阵笑声传出来,却是无有大师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正迟疑间,房舍的门被打开,楼桓之走了出来。又返身向无有大神躬身作揖,“今日多谢大师。来日有机会,定当再前来拜访。”   随后向云归道,“我们走罢。”虽面上的喜悦之色并不浓重,可眼里却带着不同寻常的亮光。看得云归微微一怔。这个男子……有一双似孩童的眸子。   又过三刻钟。五人离开寺庙,骑马下山。一路往北,且行且停。遇见一片广阔的草地。放眼望去,竟好似无边际。风吹草低,有野兔奔走。几人当下决定就在此处露宿。   楼桓之看着天上飞过的群鸽,双眼微眯。云归正不知他意欲何为时,苏中荀已欢喜地递去弓箭。莫名的,瞧着这一幕,心里微微一顿。   得了弓箭后,楼桓之仍旧一动不动,只看着天上。半晌,才突然上箭拉弓,弓弦被绷拉到极致,一道破空声,那箭就快速而笔直地朝向其中一只鸽子。   “砰”一声。箭带着鸽子落在草地上,苏中荀又欢天喜地地去捡。楼桓之却是再上弓箭,一支两支三支,竟是三箭齐发!   云归不由得目光紧随那三支发出的箭,一,二,三,三只鸽子几乎未有前后差别地被射了下来。竟是箭无虚发!   “砰”、“砰”、“砰”。一声紧接一声,三道落地声几乎重叠一处。云归看着楼桓之,见他收起弓弦,面上毫无得色,好似这不过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楼兄,你当真令我佩服。”云归不由向楼桓之叹道。   楼桓之闻言却是一挑眉。佩服?他要云归的佩服做什么?“我习武多年,这并不算什么。走,看看旁处有无野果可摘。”   连着两顿晚膳吃烤肉,喉咙可得受不了。虽说今日午膳时有素菜可缓解一二,但到底不够。去采摘些野果来冲一冲,亦是好的。   “你不留下来烤肉么?”云归忍不住问道。楼桓之烤肉的功夫可是一流,若是交给其他几人,怕是味道会差些罢?   楼桓之看着云归有些讶异,随后浅笑答道,“无妨。先让他们将鸽子洗洗处理好了,我们回来恰巧可以烤。如此两不耽误。”云归会问出这话……莫不是他肚子里偷偷住着一个小馋虫?   云归看着楼桓之的神色,莫名有些不自在。是否被误会是个好吃的了?想想苏中荀可比他显然地贪吃,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当不至于被误会什么罢。   却不知晓,在他人眼里,明着贪吃的并无甚好在意的,可暗着贪吃,却是会让人觉得有趣的。 第74章 摘李子吃【参赛求枝枝】   楼桓之随意选了一条路,带着云归走了大约两刻钟,才寻到长有果子的树。楼桓之瞧见果树下还有好些蘑菇,便走过去想要采摘。刚弯下腰还未得手,已被云归伸手按住阻止,“这菇有毒。并非寻常的蘑菇。”   楼桓之直起身,“我竟不知你还懂这个。”抬头看着树上果实,个头不大,有的红有的绿,竟是李子。   云归学医术好些日子,有毒的好些东西,也都知道了不少。其实便是不小心吃下了毒蘑菇,他亦知晓该如何解治,只是不知能否在这儿找齐所需的草药。“不过是看书时记在心里了,”亦抬头看,“原来如今是李子结果的时节。”   “竟这次又没有竹篓子……”云归想到这个,不由叹息道。这满树满树的李子,看起来委实讨喜,他瞧多两眼,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楼桓之听了这话,便想起在玉封山的时候,莞尔,“你可算是知晓没有竹篓子,采摘东西是有多么不便了。不过……咱们也不需采摘多少,在这儿先吃一些,再带一些回去给他们便是了。”   云归便点了几下头,竟是可以先吃,“那咱们这便摘罢。”说完,便走近树根,踮起脚,伸长手,本以为如此便足够了,谁知竟是还差一些才能碰着。当下便有些尴尬,看向楼桓之,果不其然瞧见了他眼中的笑意。   紧走两步,回到楼桓之身后,看着楼桓之的背,确实自己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楼兄,在下不够高,李子就靠你了。”说着颇有些自暴自弃。他便是现下不够高又如何,那是因着他还没真正长成。来日等他长高了,必然要……   还没等云归想出来到底要什么,楼桓之已取了背后的剑,刷刷几声,又及时地举好衣摆,不过眨眼的功夫,树上李子已簌簌掉落在楼桓之的衣摆上。   “快来吃罢。”楼桓之看着云归,微笑言道。   云归看看楼桓之,又看看鲜红的李子,犹豫一会儿便就不客气地拣出几个漂亮的,塞入口中。   楼桓之捧举好衣摆,寻了片干净些的草地,随地而坐。正要挑拣一个出来吃,却见云归对着刚被咬了一口的李子皱眉头。便问,“怎么了?不好吃?”   云归摇摇头,看向楼桓之,“酸甜可口,且多汁。只是……”顿了顿,见楼桓之还看着他,才赧然道,“这没用水清洗,亦忘了擦拭一下,我就吃下肚了。”   楼桓之失笑,“这有何妨,正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但吃便是。”说完,便拿了一个李子往嘴里送。   云归看了看手中李子,终究是用袖子轻轻擦拭两下,“你这话是打哪儿听来的?像是市井里才有的话。”   楼桓之点头,“在我幼时,祖父常常带着我上山摘东西吃,便告诉我这话。确实是市井之人常说的。” 第75章 一个喷嚏【参赛求枝枝】   楼桓之的祖父便是先前故去的老威远候,与柳北祖父相爱而不能相伴……云归想到便有些低落,果然这种情感是无法得到善终的罢?看向楼桓之,便见得他脸上的追忆之色,不由问道,“楼兄的祖父,必定对楼兄很好罢?”   “确实。”楼桓之颔首,“在我年幼的时候,只要没有蹲够一个时辰的马步,或是没有练好一套剑法,又或是没有熟读某一本兵书,祖父便不给我饭吃。”   云归正要反问这亦叫好时,便见得楼桓之眼里的沉痛与感激,心里明了——他祖父虽待他严苛,但何尝不是因为爱之深?又正是因为他祖父的严苛以待,才能有今日箭无虚发的楼桓之罢?而老威远候故去,楼桓之是再不能见到他,怕是心里的一番孝养回报之心,都未能实现。   忍不住伸手拥了拥楼桓之的肩,“你必然是你祖父的骄傲。”   楼桓之乍然听见这低柔的话语声,又察觉从云归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不由得,低头看着云归静好的侧脸,接着竟有些痴了。   而云归,心里突然间就兵荒马乱。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拥住楼桓之,便是为了安慰,便是为了方才莫名的一丝心疼,亦不该就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又觉他碰触到的肩膀,好似有些烫手。他想收回来,却发现一动不能动,手便僵在楼桓之身上。   他亦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楼桓之的脸,好似在他眼前愈发放大,好似离他越来越近。又好似,能听得到楼桓之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一下。又或许,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知晓这般究竟过了多久。亦不知何时才能打破如今现状。直到——鼻尖突然莫名发痒,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喷嚏已然对着楼桓之的脸,重重地打了出来。   这喷嚏一打,云归便不知那是否真实存在的旖旎,也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只余尴尬以及……更加的尴尬。   垂下眼眸,不敢看楼桓之,生怕从对方脸上瞧见什么自己不想瞧见的神色,快速站起身,又拍了拍身后衣衫,便道,“时候不早,咱们回去罢。”   楼桓之强忍住笑意,应道,“好。”抓好衣摆上李子的枝,便大部分可以拿在手上。又将衣摆放下,拍干净尘土和叶子。   两人并肩而行。却是一路无话。楼桓之是装作目不斜视,用余光瞧着云归。而云归却是特地撇过头,轻易不转回来。   走回去便见苏中荀已将鸽子处理干净,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让云归失色的是它们旁边竟还有一条被切开的蛇。   蛇头不见踪影,其内的蛇胆等等也都被摘除了,只是曾经差点被蛇攻击的云归,仍旧觉得不可接受。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为何会有蛇?”   项初闻言一摸后脑勺,“想着给大伙儿补补,我就到处走。恰巧这条傻瓜蛇冒出来,我就干脆把它抓了给大家烤了吃。”说着一脸得色,“怎么样?这蛇可够大罢?它可是有毒的,想必吃起来一定很鲜美。”竟是全然没瞧见云归的脸都快绿了。   ——   云归:“我不够高,碰不到枝枝。”楼桓之:“我来!”用剑刷刷刷,把亲们的枝枝都给弄下来啦。云归:“你作甚弄这么多枝枝下来?”楼桓之:“我想吃肉。把这些枝枝送给亲妈梦,可能很快就会给我肉吃了。” 第76章 心里闷堵【参赛求枝枝】   云归的脸都快绿了。   楼桓之有所察觉,便向云归道,“待会儿我分开来烤,你只吃鸽子肉便是。”   项初闻言大声道,“鸽子能有几点肉?云老弟可吃不饱。蛇肉好!这蛇可大,必定够我们几人吃的!”   楼桓之摇头,“云归不喜蛇。”说完,便开始准备生火烤食物。云归想想,亦走过去,在楼桓之身边,道,“多谢。”这句多谢不止是为了楼桓之的解释。他不知楼桓之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他怕蛇之事,解释为不喜蛇,这样就让他保全不少颜面。更多的是为楼桓之明里暗里数不清的照顾而道谢。   突然间又想到,楼桓之为何对他这般好?若要说还之前帮他拿到诗稿的人情,云归觉得早已足够。他早前便有所醒悟,如今可算是他欠楼桓之的了。可是为何,又并没有欠着人的那种负担和压力感?且他同时,又好似越来越不会在心里计较,他与楼桓之之间的账。   这样并非寻常。   云归愣愣想着,却听旁边有人言道,“云弟,你若是要神游,可否稍挪个位置?”转头去看,便见苏中荀正帮着楼桓之搭烤架子。而楼桓之正认真地做着手上事情,并未有看他。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利落地走开,却觉得心里有些闷堵。他这是怎么了?   秦汇在不远处搭着帐篷,云归想走远一些透透气,又不想自己不劳而获,便走前向秦汇一笑,“我能否帮一把手?”   秦汇看了一眼云归,沉默的点点头。云归回以一笑后,终究没能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楼桓之与苏中荀两道背影,亲近好似未有距离。   楼桓之看云归默然吃着鸽子肉,神情有些恹恹,便走过去,“怎么了?可是觉得困倦了?”见云归只摇头不语,便又问道,“你可吃得饱?要不,你尝试一下蛇肉?它吃起来不错,只要你不想它原来的模样。”   云归不由莞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既要吃人家,还要嫌弃人家原来模样?”   楼桓之见得云归的笑容,莫名松了一口气,“你且试试看?”说着,将自己手上的蛇肉递与云归。倒忘了已被自己咬了几口。   云归看看楼桓之,又看看他递来的、显然被咬过两口的蛇肉,苦着脸道,“我瞧见它的皮,便忘不了它原来的模样。”他倒并非是扯谎。他此时不太愿意吃一是他口中的理由,二便是他想不出来自己要怎么就着楼桓之咬过的地方吃下去。   楼桓之想想,便取出腰间匕首,三下五除二,蛇肉上的皮便被剔除得干净。“喏。”又递去云归眼前。   这人倒是执着。罢了……便就试试看罢。云归深吸一口气,接过楼桓之手中的长竹签,半闭眼睛将脸往上凑。接着再慢慢张嘴,轻轻咬下一口。   唇齿间是滑韧的触感,云归忍着往外吐的冲动,视死如归似的用力咀嚼几口,然后赶忙将蛇肉吞下了肚。   ——   云归:“听说后天会有大批枝枝。”楼桓之:“是啊。”云归看楼桓之眉间微蹙,“你在担心咱们的亲妈梦不够枝枝?”楼桓之眉头深锁,“我担心亲妈梦会因为心情不好,魔化成后妈。”云归也眉头紧锁,“不如你去卖个萌,给亲妈梦求些枝枝来罢。”楼桓之深以为然,木着一张脸,朝向诸位亲亲,“我是一枚会卖萌的硬汉子,请给我枝枝。” 第77章 又躺一块【参赛求枝枝】   唇齿间是滑韧的触感,云归忍着往外吐的冲动,视死如归似的用力咀嚼几口,然后赶忙将蛇肉吞下了肚。   “如何?”楼桓之看着云归这番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同时还觉得有些……想要伸出手去揉揉云归的头?   云归此刻已觉得蛇肉并未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可怕。又想起前世时,在天牢里食不果腹,馊饭馊菜照旧下肚的日子。如此一对比,此刻的他可算是幸福之极。连死亦死过了,他如今竟要怕起一条死去的蛇来?岂非天大笑话?   当下豪迈一抚掌,“甚好!”又垂头接着啃起第二口来。   楼桓之看着云归因低头而显露出来的纤长、优美的脖颈,控制不住地喉头动了动。转开头去看别处,却见不远的地方,苏中荀一动不动地看过来,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神情也在黑夜里晦暗不明。   “呀。”云归低呼一声,引得楼桓之看回来,问道,“怎么了?”   云归有些不好意思地言道,“这蛇肉可是你的,我给忘了,这都快吃完了,可怎么好?”他是吃着吃着,便愈发觉得蛇肉可口香甜,一时间竟忘了还给楼桓之。待得醒神过来,手上的蛇肉只剩下寥寥数口的模样。   楼桓之笑着摇头,“无妨。那边还有些,我去取来便是了。再者,我本就是快饱了。”他说着话,手上却被云归塞回来那竹签子。低头看着被咬去大部分的蛇肉,莫名,未有再将竹签子给回云归。送至嘴边不过三四口,便将蛇肉俱都解决干净。   而对面的云归,脸上飘起两片红晕,在黑暗中寂寂无声。他自己,亦不知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将那自己吃过的蛇肉给楼桓之。是为了公平起见?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又是入夜宜就寝时分。   云归和楼桓之两人各自简单洗漱了,就入了篷子里,除去外衫安分躺好。云归闭上眼半晌,却觉得有些难以入睡,便睁开眼转头看看楼桓之。   楼桓之在一旁躺得笔直,双手交叠腹前,头部不偏不倚,是最为标准的睡姿。一般世家公子都会从小接受礼仪教导,只是大多人不会在睡觉姿势上,多么听从教导。毕竟睡觉对人的生活极为重要。平日里已然处处循礼了,何苦休息时还不能随心所欲?   至少云归就是从来无法这般入睡的。   “怎么?睡不着?”楼桓之依旧是双眸紧闭,却轻启薄唇,问道。   云归觉得这真是奇了,他怎么知晓他没睡?是察觉到他在看他了?还是跟那无有大师一样通过气息判断的?想着但也坦然承认,点点头。   随后又发现自己点头对于闭着眼睛的楼桓之来说,是瞧不见的,正要开口说,却听楼桓之言道,“睡不着那便数绵羊。很快便会睡着的。”   云归扑哧一笑,“这不是哄小孩儿的招数么?我可是不信的。”   楼桓之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云归,才发现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好似彼此喷出来的呼吸在中间交融汇合,随后又交换着被吸入体内。他突然觉得自己也睡不着了。 第78章 意动苗头【参赛求枝枝】   云归发现楼桓之的双眸在夜里更加明亮。好像装了星光在里头。随着眼帘开闭一眨一眨,当真就像天上星星,时而出现时而隐没。“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可曾有人告诉过你?”不由由衷叹道。   楼桓之微微皱眉,“漂亮那是用在女子身上的。”他自认与这两个字绝不沾边,“不曾有人说过,你是头一个把这俩字用在我身上的。”   云归低笑,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说他很大胆?又怕自己的笑声传出外头去,被人听见了,便伸手捂住唇,“我又不是夸你模样或是身段漂亮。不过是说你的一双眼睛,好看之极。”   听云归换了一个字眼,便觉得心里舒坦得多,“或许是我母亲亦有一双好看的眼眸。”又定睛看云归,“你的眼睛也很漂亮。”云归的一双眼睛,说是狭长,又好似不够,若说是微圆,又好像不算。可偏偏,就是让人瞧着舒服,觉得特别和好看。而眼眸子,黑白分明,如水清澈。   云归听得心跳微快,又见楼桓之一眨不眨地与自己四目相对,便将原先捂着嘴的手往上移,遮住一双眼眸。如此半晌,却未有半点声响,亦不知楼桓之此时在做什么,或许睡过去了亦不一定。忍不住地,便慢慢地、偷偷地张开一点儿手指缝。   透过手指缝看出去,正正对上那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眸。出神间,他用来遮住自己的手垂落开去。他不知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一夜无眠。睁开眼时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萎靡。云归不知楼桓之是否好眠,只知他几乎一动不动,躺的平稳。   昨夜那般境况下,他心里打鼓,亦仓皇失措。但到底理智让他假咳一声。就只一声,便可让那莫名其妙生出的奇怪氛围都化为无形的尴尬。他们一致转回头,装作先前什么都未有发生,又赶紧闭了眼,好似这般就能睡死过去,万事大吉。   捱到天亮,云归便当先穿好衣服出了篷子。他觉得自己或许该跟楼桓之保持一定距离了。便是他日后还需倚仗他,可这种同床共枕的场面,想要避免的话是再容易不过的。   他不是真正的懵懂无知的十六岁少年。他曾爱过,爱得那样惨重。重生后便决心再不谈及情爱。他知晓自己屡次三番的失态,都是对楼桓之有些意动的苗头。他得把这苗头早早扼杀在摇篮里,趁现在还能控制的时候,趁还未有造成彼此伤害的时候。   而他对楼桓之生出的那点儿心思,是他绝未能料到的。他本以为经了向寻,他已然是心死如灰,再不能心动分毫了。哪知遇上楼桓之,竟有冰山瓦解的趋向。   想着又自嘲一笑,先前还纳闷楼桓之哪来那么大魅力,能让父亲对他赞誉有加。如今楼桓之可算是用事实说话了,让他再无法质疑他的魅力。笑完又有些许苦闷之感。魅力再大又如何?只要别对他造成吸引力,才真正是好。 第79章 磨伤腿侧【参赛求枝枝】   云归设想过许多。设想与楼桓之的关系愈来愈好,或许可以成为彼此信任的知己,来日一道出征,还能够成为生死与共的同伴。独独没想过要涉及那样不可见天日的感情。他前世背负着那样感情时,受尽千夫所指,看尽世人鄙弃。他如何还有勇气再来一次?   待得云归想完一通,平静下来后,对上楼桓之已然可以笑得云淡风轻,“早安。”只要忽略内心深处的一点酸涩。   楼桓之颔首,“早安。”照旧将水壶递给云归,“今日大约黄昏时分,我们便会回去。你意下如何?”   这正合了云归心意。当下点头应道,“好。我并无他意。”   午膳是在途经的一户农家处解决。不过给几颗碎银子,农夫因常日在外劳作而晒得黝黑的面庞便展露纯粹的喜悦笑容。农妇虽不是口舌利落的,但动作行走间,大方快速,不多时,便有简单却可口的饭菜送到大家眼前。   随后又是一路骑行。连着骑马久了,云归便觉两腿间微有不适。他素少骑马骑上这么久。先前两日虽亦是骑马前行,可到底不很久,期间的休息亦是足够的。而今日不同,再加上前两日的疲惫,叠加在身上,便觉得有些难过了。   楼桓之注意到云归眉间微蹙,额际有微汗渗出,便驱马靠近一些,“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云归摇头,“无事。楼兄无需担心。”说完,便见楼桓之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圈,最后多看了一眼他的腿,“可是骑马骑得腿间磨伤了?”   “当真无妨。楼兄不用管我。”云归言道。语气隐隐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逞强骑马一路回去的后果,便是大腿内侧皮肤被磨损得露出嫩肉来,莫说是沾水,便是碰着衣衫都是极为不适的。   他不知自己竟是这般弱。而后果亦比他所想要糟糕。伤口不能碰衣衫就意味着在新皮长出来前,他都不太能离开屋子。   而他一直担心着会责怪他的母亲,听闻他骑马受伤的消息后,早已没了怪他的心思,拿着手帕对着云归便是一幅将要垂泪的模样。   “我可怜的儿,打小便是身娇肉贵,皮肤细嫩的,哪经得起那样骑马?”温媛苦着脸叹道。   来看云归的云锵在一旁听了,当下板着脸,“慈母多败儿!这话是一点儿错亦没有。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我云锵的儿子,就因为骑个马把自己弄伤得不能出门,我的老脸要往哪儿搁去!”   说完又向云归道,“让你平日多练练身子,便是不习武,对身子亦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你倒好,先斩后奏地离了家,又学人骑马到处跑。别人那是潇洒快意,到了你这儿却是受罪?”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第80章 桓之探望【参赛求枝枝】   云归腆着脸向父母亲赔罪,“是儿子不是,儿子莽撞了……再没有下回,儿子保证。”想想他一个内里足足有三十六岁的人,在这里讨巧卖乖,实在是……   云归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让温媛瞧见了,立即有了底气,向云锵怒道,“让你说儿子,让你说!没见咱们儿子受伤了不舒坦吗?这多热的天儿啊,他还打了个寒噤,定是被你给吓的!”   许久没见温媛发火的云归,倒是惊异地看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温媛平日里到底还是温良贤淑的尚书夫人,被儿子这样一瞧,便有些不自在。再不看云锵,自顾自地整理一番衣襟、鬓边,又苦口婆心向云归道,“儿呀,你接下来几日还是忍忍,擦擦身子便算了,莫让伤口碰着水。这皮肉之伤有时候是说大可大的,听闻就有人因为伤口处理不当而失了性命的。”   云锵哼出一声,“妇人之见。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娇弱?我看云归就是让你养得这般弱不禁风,没点儿男子气概!”   云归听得这话,当下噎得胸口发堵。他怎么就弱不禁风了?他平日里亦未有多少病痛罢?亦不见得肩不能挑腰不能扛罢?他又怎么没有男子气概了?他亦不曾整日里说话婆婆妈妈、做事拖拖拉拉罢?   温媛却是亦冷哼一声,“是你说照着‘君子端方’四个字来教养,又说宜温和谦善,这些话我可都记着。你如今看看,我儿哪儿够不上了?可不就是温和谦善?如今倒怪起我来,又盼着儿子熊膀圆腰、五大三粗了?”   “我何时说要他熊膀圆腰、五大三粗了?我说的男儿气概可不是形貌粗犷!”云锵气哼哼,却又深觉与温媛无法达成共识,只好与云归道,“你既是与楼公子一道,怎的不多学学他?来日我也好放心一二。”   一直听着云锵与温媛争执的云归,本就是苦兮兮一张脸,此时再听这话,更加觉得哭笑不得,只胡乱点头敷衍过去了。   回家后的隔日,楼桓之就带着伤药登门拜访。先是在前院与云锵相谈一盏茶功夫,后才入了内院,敲开云归房门。   “你怎么来了?”云归讶异问道。由于腿伤不便,平日里都是躺在床上。而床褥里,是光溜溜的两条腿,为了避免磨蹭到衣料。此时不能起身相迎,只好坐起身拥着被子,看着楼桓之笑得满脸过意不去。   楼桓之察觉云归的不自在,便道,“你不必管我。我就是来看看你,给你一点伤药,没别的事情。当我不在就是了。”   云归不由笑,“你的存在感可不弱,我如何当你不存在?”说完又想到楼桓之怎知他受伤了?莫不是……外头许多人都知晓他骑个马把自己的两条腿磨伤了?   当下脸色有点儿僵硬,试探着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受伤之事的?你知晓我是受了何伤?”   楼桓之先将手里提着的伤药递给云归,“这药还不错。平日里我练武,若有个伤处,便是用这个。好得还算快。”又回答云归,“那日我们分开时,我便觉得你像是骑马磨伤腿了,你下马走路时看着有些别扭,虽然不甚明显,但仔细看便能有所察觉。后来我着人来你府上问问,便知你确是受伤了。今儿便想着来看看你。”   云归不由得想,楼桓之作甚好端端地,那般仔细看他?楼桓之着人来问,便就有人据实以告了?这岂非偌大府邸,都没法对外头瞒个秘密了?   “具体是怎么回你的?说我……骑马受伤了?”云归问道。   楼桓之看了云归一会儿,约莫猜得云归心里所想,不由笑了笑,“不是,只说是云府大公子受了点儿小伤,并未明说因何故受伤。我会知晓是因为之前就有所猜测。”   云归点点头,“这才像样。”这话顺溜着就出了口。随后再看楼桓之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觉得气有些不顺了。他这是怎么的?是否他的八字与楼桓之的八字不相合?又是否在五行学上来说,楼桓之是克他的?不若为何每每在楼桓之跟前,便各种丑态百出?   便是前世在向寻身边时,亦不会如此!是他重生后,脑袋不如以前好使了?他觉得自己如今在楼桓之面前,就是个能被看得透透的,无所遁形,这样的他,当真是前世那个不择手段替向寻铲除异己的奸佞?   TsxDZ   又想到前世时,楼桓之那样不明不白地冤屈死去,他亦是罪魁祸首之一,便暗叹一口气。罢了,由得这般罢,就纵着楼桓之如何好了,谁让他欠他的呢。   看向楼桓之,却见他还在床边站着,“怎么不坐?快坐快坐。”说完,却见楼桓之颔首后,就一脸淡然地坐在了他的床榻上。   ……他让他坐,他不是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么?那分明不是有张椅子么?他作甚突然就坐上了他的床?   云归没有楼桓之这般淡然,但见楼桓之毫不在意的模样,也只好选择忽视不理,又听楼桓之道,“要不要我替你上药?”   上药?要他拉开被子,给他看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腿?他才不要给他上!   一边想着,一边勉强扯出笑容来,“多谢楼兄好意,我哪敢劳动楼兄大驾?我不久前刚上过药,无需再上。”   楼桓之一挑眉,“若是我上一上,或许你会好得更快,亦不一定。不要试试?”   试试?有什么好试的?瞧不见他这不方便?“真不用了。”云归摆摆手。想想楼桓之方才那话,又觉得好似哪里不对?若是他上一上?上药?还是上什么?   “你怎么了?觉得热了?”楼桓之看云归突然间,就两颊飞红,好似一只渐熟的虾儿。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云归的额,“好似体温亦不甚高,怎么突然……”就脸红成这样儿了?   后头几个字未能出口,因着云归身子后退,飞快离了楼桓之的手掌,躺在床上道,“突然间头有些晕,楼兄,我想歇息一会儿……”   楼桓之收回手,明白云归这是逐客了,便点头道,“你好好歇息,不要急着出门。等你好了,我再来寻你。”说着站起身,“记得坚持上药,我走了。”   云归点点头,“恕不能相送了。”说完,便看着楼桓之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又跨过门槛,拐弯不见影儿了。突然间,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   在家中将养五六日,温媛才允了云归出门。还未踏出院门,就有请帖送来,是又有士人相聚踏青,邀他一道。他本是因着担心落下医术的学习,才想早日出门,又怎会因一个无甚意义的踏青而再耽搁?自是婉拒了。   去到京郊见了师父,却是一见他就立即吹胡子瞪眼,“你说说,你说说,你多久没来了?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师父了?是不想好好学医术了?还以为你乖些,原来跟那臭小子一个德性!”   云归只得赔笑,“徒儿前几日受了点儿伤,所以没能来看您。这不,身上一利索,徒儿就赶紧来了。”   刘少悟闻言上下打量云归,“也没见你少胳膊少腿,伤哪儿了?自己可会治?”   云归摸了摸鼻梁,道,“骑马太久,磨伤了腿。自己配了几只金疮药,效果不算好……”话音刚落,额头就被一敲,“真丢人,可别告诉他人你是我徒弟。”   云归赶紧转移话题道,“师兄不在?”听师父刚刚说的,向临好像最近都不在?“师兄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刘少悟气哼哼,“我好久没见着人了,哪知道他去哪儿了!走走走,跟我学东西去,别理他,往后也别叫他师兄。天底下就没几个这么不靠谱儿的师兄。”   云归只得作罢,乖乖随着刘少悟往后院去。   ——   云归:“这枝枝怎么还不见多?”楼桓之:“……可能是因为我卖的萌不够萌,没能打动看官们?”云归瞥一眼楼桓之:“你真是。算了,看来还是得我出马。亲们好,我是小归……呸呸呸,我不是小龟,我是大云,我是外表高冷,实际温柔可亲的云归。听我男人说他卖萌不顶用,所以我亲自上场,给你们看看高冷的人儿是如何一下子变成活泼话痨的——亲你喜欢我或是我男人或是俩都喜欢吗?亲你觉得文文还好看吗?亲如果你满意拿枝枝给我亲妈梦点个赞嘛好不啦?” 第81章 居然求他【参赛求枝枝】   盛夏渐渐离去,恰是秋老虎横行之时。云归在京郊便是配一副药,亦是衣襟汗透。一旁的刘少悟坐着看他,手里摇着蒲扇,“当心你那汗水都落入药里头,糟蹋了我的药材。”云归听得是连瞪一眼他的力气都没有的。   不多时,却有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来,落在窗台上,发出“咕咕”声。云归惊异地看着那白鸽,怎么会有白鸽飞来这儿?转头看向师父,却见他大惊失色。心里更是纳闷,还未来得及出声问询,师父已丢下蒲扇,站起身快步向那白鸽走去。   他手捧着那白鸽,又小心翼翼地取下白鸽脚上用丝线绑着的小纸团。将鸽子放回窗台,鸽子也不走,就两爪揪着窗台,站得稳当。时不时地歪头眨眼,口中隔一会儿就是几声“咕咕,咕咕。”   刘少悟展开纸团来看。一目十行,脸色更是黑沉。又转身回案前,提笔下书,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写好将它系在鸽子腿上,又捧起来往外一扔。许是刘少悟动作太快,那鸽子一时间竟是未有反应过来,被扔出去后有些往下坠,一会儿后,才又快速扑腾翅膀,往远处飞走了。   云归一边配着药,一边瞄几眼师父。瞧着那样黑沉的脸色,实是不好问。便开始专心下来手上之事。不知过了几时,听得师父言道,“我要外出几日,去给一人瞧病。你且好好自个儿学着。顺便守着这屋子。”   说完,刘少悟便离了室中,不知往何处去了。云归想了想,既能通鸽子传信,而师父起初又是那样大惊失色,看来师父与那传信人是关系匪浅。又说是瞧病……若是一般病症,又何须找师父?师父又怎会那般模样?看来是得了棘手的病。   师父离去后,云归便暂且住了下来。不为别的,药草药材医书,还得是这儿才应有尽有。又是师父的要求,师父走时带走了管家,若是他不留下来,这宅子便无人守着了。虽说也该未有甚贵重珠宝银钱,但好些药材可也是难求的好物,若是被人搬空了,也是大损失。   这日他发现药柜里一味药已用完了,便往玉封山采药。临行前用竹篓子装着一些新近配出来的跌打药和创伤药,最近几次采药他都是如此,带些常用药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他会如此做的由来却是一次采药,遇上一只腿受了伤的鹿。好似是有人上山打猎,射箭射中了那只鹿,却不知那鹿如何逃开了猎人的追捕,他瞧见它时,却是正躲在树后瑟瑟发抖。他无药在身,而那近旁亦无可止血的药草,又怕那鹿受惊要跑,只好先用锦帕包住伤口。他那时犹豫半晌,终究是将那鹿抱起来,走了一路回师父那宅子。   起初那鹿被他抱着走时,口中发出低低的悲鸣。好似是以为自己将要死了。待得云归给它上药,又将它养在后院,那鹿伤好后再见他,已会自己跑来他身边。   缓步上山。时而观景,时而摘药,倒是惬意。采药这许多回,有好几次他都遇上了来练武的楼桓之。只是云归不愿由着自己与楼桓之过于亲近,因而相谈几句,便微笑道别。未再似头一次遇见那般,又是楼桓之陪着他上山下山,又是去楼桓之那竹屋休息吃东西。   玉封山的西北面,有一小片断崖。从山边往下看,不见斜坡,不见遮拦物,若人落下去,真真是垂落到底,无可挽留。却也见不到底。崖中不知为何,有雾气笼罩。云归有些可惜断崖边上的那一颗灵芝。在春时,云归便已发现了它的存在,直到现在,都不能将它采撷。实为憾事。   他下意识又往断崖方向走。快接近时,却听见打斗声。仔细辨认,有呼痛声,还有刀剑相触时的声音。云归先是停住脚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往回走。虽他这般未有武力在身的人,很难瞒过习武之人。可那些人正兀自打斗正酣,而他离他们尚有好一段距离,他想不引起注意还是可以的。   刚回转身,却听得一道似是熟悉的声音,“尔等贼子!天必诛之!”声音被那般拔高,其中掺杂悲愤。等得云归回过头看去,只远远瞧见一道人影直直往断崖边倒落。   其余人见此,往断崖边走前几步,许是见人坠落,认定无可生还,彼此对视后便飞身遁走。云归有些心乱如麻,他不知晓自己有无听错。虽那道声音不小,可到底因着距离,他不十分肯定是否是那个人。而即便能够确定是那个人,他又为何要在乎?   在原地呆站好一会儿。云归终是决定过去看一眼。是死是活,到底要再确认才是。即便心中不认为落下那等断崖,还能有命在。他如今心里塞着各样念头和好些回忆。一会儿想到若是那人死了,天下格局是否就变了。一会儿又忆起自己如何因他而死。   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上沉重。以至于他站在断崖边,看见那道徒手扒着岩壁,伤痕累累的身影时,他竟觉得挪不动步。竟然……没死。这样的境况下,他竟然还能暂且保住性命。   那人注意到上边有人,抬头看来时,眼里全是狠厉之色,又好似有些许的认命。待得看清并非那些追杀他的人,而是云归后,眼里的狠厉之色尽数褪去,有点点光亮从双眸浮现。   云归看着那双眼眸,心内有苦涩泛起。他如今是救还是不救?救能如何救?   若是救,可他曾死于他手,他毁了他的一辈子!为何要去救?他未有让他一命换一命,让他生不如死,已然是慈悲为怀!为何要去救?   他只要不理会,在那陡直无人问津的断崖,向寻便是武艺再高强,受了伤又无可依附,只靠最后一股气力扒住岩壁,不多时便会失力坠崖而死。而他,可以不脏双手地等他死去。   便是世间少一个愿护百姓的君主又如何?若让他活下来,他依然会铲除异己,不愿归附于他的兵部尚书府依旧要败落,而……楼桓之依旧会被他杀死。   想定还未转身,便见向寻似乎已然坚持不住,双手颤动不已,便是咬紧牙关,亦控制不住自喉咙间溢出一声低吼。云归何曾见过向寻如此模样。向寻看起来永远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好似从不会有狼狈之时。   正要走时,却听声音传来,“求!我求你!”这话说完,向寻好似用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扒着岩壁的一只手松落下去。有碎石滚落下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求?他求他?云归几乎忍不住想要冷笑。何时,向寻竟亦有求他之时。想着,一道念头钻入脑海。半晌,云归终究是转过身,言道,“若我救你,你欠我三件事。”   向寻看着云归,心里竟生起些许恨意来,但他别无他法,只有点头。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云归见他应了,便迅速看向四周看有无可用之物。或许是向寻命不该绝,不远处的树身上,有好些藤条,而他身上,又因为先前遇蛇之事,采药时必随身带着匕首。走过去,虽藤条坚硬,可匕首亦是他精挑细选的,锋利之极。将藤条切下,一头绑好在树干上,另一头垂落至向寻身边,“抓好。”   向寻一手仍颤抖地扒着岩壁,另一手奋力抬起抓住藤条。云归背转身,将藤条挂在肩上,开始使力。咬牙用力不多时,云归便觉得十分吃力,好似无以为继。这还是他腿伤好后,时常锻炼后的体力。而这时,他感觉只拉起向寻一小段。肩上和手心都是火辣辣的,他不消看,亦知这两处俱已被藤条深勒入肉。   他不知晓自己又坚持了多久,全然是凭着坚持的信念未有将藤条扔下走人。他其实已然有些精神恍惚。他何曾想过,在向寻夺了他的性命之后,还会这般耗尽全力去救他。   他到底还恨不恨他?   他本来以为,过了这么些快活日子,自己已然心胸豁达,尽弃前嫌,再不会于己无益、徒劳心累地去恨一个人了。可是今日他发现好似不是那般简单。便是未有多少恨意,前世种种,又岂堪忘?   —— 第82章 察看伤势【参赛求枝枝】   等到真正将向寻拉上来时,云归尚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趴在崖边,站不起来的向寻,他从不知自己竟可这般。向寻比他高大好些,虽他的人在断崖中间偏上处,可到底不是那么好拉上来的。   云归走过去,蹲下来看向寻,却见他已然意识模糊,便道,“我自会救你,只要你莫食言。”话落,向寻终究支撑不过去,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先用带来的创伤药给向寻止血,之后又是一路背着下山。云归的伤处早已然痛到麻木。心神亦有些麻木。只知一步步下山,又回师父府邸。将向寻安置在一间客舍后,瘫坐地上许久,云归都未能站起来。   不由问自己,这么做,值吗?救下向寻,对吗?   云归闭上眼,靖武宗有五个皇子,除向寻外,再无有那般适合皇位、有益于苍生之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二皇子野心勃勃,却为人阴毒,三皇子温文尔雅,无心皇位,四皇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五皇子勇猛有余,却智谋欠缺。   或许……他若不救他,来日会有些许后悔,些许不安。若是向寻死了,最有优势之人便成了二皇子,他母族势大,用计狠毒,此番刺杀向寻说不得就是他所为。最后若由二皇子登位,兵部尚书府和楼桓之,更加未有生机。   与父亲单纯不愿归附向寻,而是忠于当朝天子不同,父亲对二皇子是有些厌恶的。二皇子品行不端,心思狭隘,满朝文武皆有所知。只是二皇子母族显贵,其母又是皇贵妃,权钱之下,许多臣子都选择倒向二皇子。   云归越想,心思越发平静下来。不知向寻在坠落时,用了多大功夫才能让自己攀住岩壁。若是他未受伤力竭时,哪怕在下坠,想来亦不难。只是当时他那般状况,想来非是超强意志不可为。   又或许真是上天要留向寻一命。在追杀之人探看之时,崖下浓雾未散。待这些人离去,云归去探看,雾已稀薄。   想到自己在犹豫救与不救时,总想起楼桓之。此时的楼桓之若是见得向寻如此,想来必是要救他的了。那若是楼桓之知晓自己终将死于向寻之手呢?   云归拢住所有想法,让自己暂且莫想得更多。勉力站起身,便去外头井边打起几桶水来。抬回屋里,便站在床边,给向寻除衣。刚下手时,他不可避免想起前世,两人欢好时,所见所触。   深呼吸一口气,将杂念俱都抛去,亦不多看向寻的身子,三下五除二,把衣服除了干净,便就将人只当陌生病人看待。   在先前,师父为让他多些实际经验,亦曾带着他去外头给人瞧病。多是义诊,师父亦不出手,亦不报他“毒医”的名头,只让他自己发挥。如今,他便让自己放宽心,且当是昔日给陌生病人治伤。   细细看下来,前腹有剑伤,从左胸下方划至右腰,深入血肉,这处伤他在先前便发现了,因当时这处已是血透衣裳,又是紧要位置,便紧着上了止血药。此时血已止住,只是伤口狰狞,皮肉绽开。别处亦有大大小小的伤,最重的是大腿处有断箭在内,想来是向寻将头尾拔去了。 第83章 向寻醒来【参赛求枝枝】   想来向寻亦是有内伤的,只是云归并不会看内伤,想着稍后开些进补的药,也就作罢不理。   云归先用清水擦拭一遍向寻的身子,毕竟要是伤口不干净,来日更为棘手。又取了师父平日用的器具,将钳子放在火上烤一阵子,才聚精会神给他夹断箭。待得所有伤口都上好药,暂且无碍后,云归才出外头调配药。   站起身时,是一阵眩晕。他失了气力,又未曾进食,此刻已然是强撑了。勉强走出前院,想找管家,却想起管家随着师父走了。只好又走去厨房。翻找一番,食材一堆,只是他哪有力气煮,幸而还有几个干饼,三两口吃了,好歹缓过劲儿来了。   煲好药,发现给一个昏死过去的人灌药并非易事。要让他用嘴给向寻灌,他觉得还是更愿意直接让向寻死过去算了。掰开嘴一点一点倒,足足用了一刻钟有余的时间,才将药喂了个七七八八。   将药碗随手一放,看着向寻的凄惨模样,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些许,“你竟亦有今日。”83、   未免向寻半夜发起烧来,云归便搬了软榻到房中,入睡亦只是浅眠。子时,向寻果然烧起来,依旧人事不知,只不停梦呓。   待云归给向寻退完烧后,已然是一个时辰后。云归直接倒在自己的软榻上,当即便睡死了过去。   晨光起,向寻艰难地睁开眼睛,便见得极为陌生的床顶。一点儿雕饰亦无,亦不是宫里顶好的红木。他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头部内里亦一直隐隐作痛。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想起昨日之事。   那么这里又是何处?向寻想着,一转头瞧见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那软榻并不大,软榻上的人微微有些蜷缩在上头。脸面朝向他,在自窗边映入的阳光下,看起来好似并非真实。发丝凌乱,细看可瞧见满脸疲惫之色,厚薄正好的唇微微张开,看起来纯良无害。   若非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怕是他亦要被这外相蒙骗了去。他那般放下身段求他,他却是趁火打劫。他那时确实隐生恨意。只是如今,知他还是救了他,见他因他而狼狈疲惫,又觉得好似不见了恨意。但心里仍有些不舒坦。他却不知晓是为何。   正在他觉得腹饿时,对面的人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瞧见他时,好似反应不过来,又闭上眼好一会儿。待得半晌,才又看向他。直直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瞧见了其中的厌恶。还未及反应,对面的人已起了身,走出了屋子。   云归洗漱好了,便去厨房熬粥,亦不管向寻如何。在厨房里打着盹儿等粥熬熟。他虽不擅烹饪,但前世在宫中时,除了帮向寻做事和陪他,便再无旁事可做,时不时地,便自个儿去下厨。大菜主食他不曾会,但熬粥和做点心,他还是可以较为轻易做来的。 第84章 小人之心【参赛求枝枝】   云归熬了一大锅粥,先自己喝下一碗,再装起一碗送去给向寻,“吃罢。”放在一边却不见向寻有反应,便冷声道,“为何不吃?”反正昨日他与他已算是撕破脸皮,再不用顾忌着说话做事。   向寻动了动唇,方觉嗓子干涩,“我吃不到。”   “太子就是太子,命好的很。”云归咬牙挤出几个字,到底是用枕子将向寻的头垫高,端了碗舀起一勺粥,送去向寻嘴边。   向寻看着云归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只是想起昨日云归索求他应三件事,那一丝欢喜转瞬就又消失不见了。   云归却不管他,自顾喂完了,就把被子掀开,解开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向寻此时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脸变得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恼怒的。正要说几句,却见云归微蹙眉头,拿着伤药,聚精会神地给他上起药来。那模样,好似不是对着他这个大活人,而是对着阿猫阿狗,或者是一件东西。登时,话便都卡在喉咙里。   待得重新包扎好,向寻正要索取一件遮体衣袍时,云归却是坦然自若地解开了衣衫。白皙的肌肤如玉,向寻不由得眼神闪了闪,随后却见得圆润肩头上,红紫的伤口。那是勒痕,伤口和淤血在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分外可怖。   向寻想了想,便知这是昨日为救他而勒伤的了。云归上好药,穿好衣衫,又倒一把药粉在左手上。此时向寻才知竟是连手心,亦是狰狞一片。先前云归无论是手持药瓶,还是手持药碗,手都是过度弯曲着的,而他并不曾多去在意,便当真未曾发现。   当着他的面儿上药,可是在提醒他,为了救他,他耗费了多少功夫?想至此处,心里仅有的一点歉意亦消失殆尽,只冷冷道,“我应下你三件事,自不会赖,你且放心。”   云归刚放好药瓶,冷不丁就听得这话。向寻这是以为他故意在他跟前上药?就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忍不住冷笑一声,“我没那个闲功夫在你跟前演戏。既然你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自然是无话可说。”   说完,云归就拿着碗离开了。向寻愣愣的看着门口半晌,亦没能弄明白究竟是自己多想了,还是云归被他识破心思后恼羞成怒。他发现平日用来识人观人的方法,无法用在云归身上。他好似竟不能看明白他。这是为何?他分明不过是个寻常少年罢了。   等等。他竟称他是寻常少年?哪个寻常少年似他那般冷血无情,瞧着他即将坠崖死去,亦无动于衷,还打算转身走人?又有哪个寻常少年明知他的身份,还这般胆大妄为,不假辞色?一切都不寻常。从他们见的第一面起,云归看他的眼神便是不同寻常的。 第85章 陷入窘境【参赛求枝枝】   云归看他的眼神,一直不同寻常。似怨似恨似厌似恶。他却不知究竟哪里惹得他如此。   向寻正想着,云归又捧着碗走进来,这次碗里装的是隔得老远都能闻见苦臭味的药。不由蹙眉,“他人受伤都是用的补药,未曾闻过这般难闻的。”   云归又是冷笑,“太子爷,这儿不是您的东宫,供不起您的珍贵补品。昨日那断崖上倒是有一株灵芝,太子爷怎么不顺手摘下来,好给自己补补?”   向寻沉下脸色,“你且去买来,待我好全,自会双倍奉还。”顺手摘灵芝?那时他命悬一线,他竟还有心思观察崖壁,还能发现有一株灵芝?   “你若是愿意一味进补,却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我还是愿意跑这个腿的。”云归笑得纯良。这样他还可以顺带着瞧瞧向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你!”向寻气极,“你好!你很好!”他自认性格脾气还算不错,尤其是容忍度,非寻常人所能及肩。自小到大,明谋暗算,明枪暗箭,他经历的数不胜数,便是父皇猜忌,皇弟暗杀,他亦不曾似这般,怒得几乎不愿意以后算账,只想现在跳起来将眼前之人揍一顿。   云归优哉游哉地看了一眼向寻,“我自然很好。这药你爱喝不喝,我也懒得伺候。”此刻他觉得心情分外明朗,就如同外头明朗的天。见得向寻在他手上屡屡吃瘪,他总算觉得为自己出了些许恶气。   不由得打量一圈向寻,摸摸下巴,他或许该再接再厉。此刻的向寻就如被卸去爪子和獠牙的老虎,此时不好好逗弄气耍一番,来日可就再没机会了。   向寻看着云归此时的眼神,竟莫名地,觉得身上有些冷。冷?向寻终于想起来一时间忘了的事,“你给我衣衫!”   云归听得向寻要衣服的要求,随手找了件自己的,亦不管合不合适,随手一甩在床边,便转身走人。留得压根无法自己穿衣的向寻,气得脸色铁青。   待得冷静下来后,向寻察觉身上还算清爽,好似……云归替他清理了一番?这般一猜想,脸色更加难看,他这算是被云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一时间,他不知该为自己此时身上的清爽而松一口气,还是该计较……他此生,从未有过这般屈辱的时刻。   睁眼躺着不多时,向寻便觉得大事不妙,他想要小解了。打量屋内许久,才见得角落处的夜壶。又犹豫半晌,终于咬着牙缓缓起身。勉力取了云归丢在床边的衣衫,随意披在身上。在他两脚刚沾地时,他便觉得大事不秒,受伤的腿上传来一阵阵剧痛,让他跌坐回床沿上。   “你想要做什么?”冷冷的话语声传来,向寻转头看见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的云归。   云归看向向寻的伤腿,“看来这腿你是不想用?要是来日跛足了,可莫要说我医术欠佳。” 第86章 欠了一命【参赛求枝枝】   向寻撇过头去,冷声道,“不劳你挂心。便是跛足,那亦是命。”额际有豆大汗珠滚落,他只觉痛得几乎要忍不住闷哼出声。   云归伸手抬起向寻的下巴,见得他隐忍的神色,嗤笑道,“有什么好逞强的?”看着向寻原本清雅的面容,因疼痛而别有风情,不由言道,“太子如此模样,可谓倾城。”   向寻本就因云归动作而暗恨,听了这话更觉得如火中烧,“我哪比得云公子倾国之姿!”   云归听了当下甩开向寻的脸,“说罢,你下地所为何事。”语气疏离淡漠。等了半晌,才见向寻终究妥协下来,用下巴一指角落方向。   顺着去看,便见得孤零零的夜壶待在角落,霎时间,云归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他竟忘了这茬。这算个什么事?他救了他,医治他,本就不易,如今竟还要伺候他拉撒?若是在前世,他必然别无二话,说不得还甘之如饴。只是如今,如今明明是向寻亏欠他良多,何故上天这般不公?莫不是前几世都是他欠了他的?所以如今要用两世偿还?   云归闭眼深呼吸几次,才缓缓睁眼,眼里再无其余情绪,默然走向角落,将夜壶一段路一段路踢至床边,“太子慢用。”说完,便快步离了屋内。   向寻却是愣在原处,久久未有动作。本来,他心有窃喜,自他受伤,便处于下风,多有愤恨,让他给他提夜壶,是最好最狠的回击。他等着看云归被羞辱了的神情。可是等得他看见时,云归脸上眼里的哀痛之色,让他心里莫名堵得慌。那哀痛之色那般沉重,让他的心也沉重。   又回忆起初见时,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显现那样避之不及的仇恶之色。他愣愣想到,或许云归当真是恨他的。所以可以在他将死时袖手旁观,所以可以明知他身份,还肆意冷脸相待……   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为何?他从未伤过他,害过他,亦未有伤害过他的家人亲朋,为何要这般待他?便是曾经为了拉拢他身后的云府,打过他的主意,但到底还未动手,那究竟是为何?   待得云归傍晚来给他喂粥,依旧是一脸冷凝,生人勿近的模样。直至碗已见底,云归将要离开时,向寻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是否恨我?”   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好似忽明忽灭的烛光,让云归听着有些不真实。他是否恨他?他曾以为自己不恨,可是又无法释怀。他现下这般肆无忌惮地对待向寻,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无法释怀?他不知晓,他不知自己是否恨他。   见云归沉默,向寻又言道,“我与你不过相遇几回,并无其他交集,我不知你为何会这般……”   云归突然站起身,背对着向寻,“太子多虑了。”说完,便匆匆离去。走入夜色中,手因紧握碗沿而觉得有些疼痛,他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以为自己足够大度。前尘往事,他都可以一笑了之。可是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自欺欺人。便是不恨,他亦无法笑对向寻,亦无法有礼相待。   他还忘不了靖三百三十年冬,他死去的那天。银装素裹,天地间白雪茫茫,他孑然一身,背负骂名死在午门前。银枪撕裂他躯体的疼痛,又怎及他心里的伤痛?   他忘不了他跪在宫门前,太监宣读圣旨的尖细声音,“奸佞云归,言行无状,残害忠良,祸乱朝廷,其心可株!但,念其父于社稷有功,特赦罪不及族人!奸佞云归,即刻投入天牢,午门问斩!”那时的他,何曾料到过这一幕?他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无法回神。直到看见太监冷笑的脸,“领旨罢,云侍人!”   云侍人?云侍人!那时他才醒悟,原来他的一生不过是个笑话!生为男子,却甘留后宫,侍奉于另一个男子。“侍人”不过是向寻随意给他的名头,多少人喊他“云侍人”人时,脸上显露浓重的不屑与鄙夷之色?   佞幸云归……罪不及族人……是他让家族蒙羞,让父母痛心!他是否该谢向寻,未有借机判他个满门抄斩?   趴伏在地上,说那一句,“谢陛下隆恩”时,落在地砖上的泪,他忘不掉!   手一松,瓷碗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在夜里有些刺耳。   向寻看着云归离开的背影,心里仍旧未有好受一些,直直看着床顶,他不知该作何猜想。或许当真是他多虑?直至听见外头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他到底未有忍住,强撑着起了身,用未有受伤的腿往前蹦跳几步。   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身上又被汗透,终究用伤腿一并在地上挪动往前,好不容易,终究到了门前。用手撑着门框,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往外看,便见得不远处,一道身影在月色下分外寥落。好似几乎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那道身影站得笔直,却微仰头,不知是在看月色还是为何,再仔细看,却发现那道身影一直在微微颤抖,脚边散落着一瓣一瓣的瓷碗碎片。   莫名的,他就喊出了一句,“……云归!”他知他名姓,却是头一次,这般唤他。心里莫名有些惴惴,等了半晌,却仍不见动静。云归一动未动,亦不曾发出声音回应。   正要放弃再看,挪回屋里时,云归却道,“……你欠我一条命。”依旧未有回转身,说完便就匆匆走远。   说的是他救了他,因而欠他一条命?可莫名的,他又觉得好似并非这么简单。   一时辰后,云归才又出现,给向寻换药喂药。脸上未有表情,亦一直垂着眼眸,瞧不见神色。瞧见向寻因下地,腹伤与腿伤都又有血渗出,亦未有丝毫反应。向寻不曾转眼地看着云归,却终究看不出所以然来。   等得云归走后,脑海里仍旧是那张脸。便是见多了皮相上佳之人的他,亦不得不承认云归的面容,是让人难以忘记,且愈看愈耐看的。只是想了许久,好似都不曾见过云归展露真心笑容的模样。   他见过他冷着一张脸,漠然无情的模样。见过他冷笑时,如利剑出鞘闪着冷光的模样。还见过他犹如面具一般,挂在脸上的疏离笑容。   他不曾见过他欢心时刻。是因为……在他面前无法得一刻欢心?   想至此处,他突然醒悟到自己想云归想得太多,便赶紧打住。想了一圈宫中形势,和政事后,他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云归做许多猜想。   亥时至。向寻已然有些困意,正准备入睡时,云归走进屋内,掩上门,不急不缓地走到一边榻上,便要除鞋。   “你在这儿睡?”向寻想起今晨醒来时所见的,云归在榻上熟睡的模样,便问道。   云归躺在榻上,“你放心,你今夜若是不再烧起来,我便可以不用在这了。”声音平板无波。   “我并非这个意思。”向寻言道,却见云归已闭上双眼,只好再不出声。他本以为有云归在旁,该很难入睡,毕竟长在深宫,防备心和警惕心都十分重。但奇怪的是,无知无觉,好似很快,他便再无意识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整整一日,云归都再未如先前一般冷嘲热讽,只是冰冷着脸,默然上药喂药,默然喂粥喂水。便是向寻故意提出什么要求,云归亦不曾出现别的表情,有的便遂了向寻的愿,有的便只作不理。   一日下来,向寻竟觉得,还不如似前日那般,对着一个朝他冷笑的云归,亦好于如今对着如同冰人一样的云归。   想着自己的伤势,怕是未有那么快能够走动,更莫说回宫,便道,“你是识得楼桓之的,明日你去与他说,我在你这儿养伤。”虽因着朝廷里大部分官员向着他,而父皇虽不见得多喜他,但至少还不至于赶紧换一个太子,便不至于有大乱子,只是到底心里放心不下。   云归未有出声,亦未有点头或是颔首,依旧专注着手上动作,向寻不知云归究竟会否依他所言。只低声道,“有劳云公子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饶是他贵为太子,也有诚恳请求和实意道谢的时候。 第87章 三人之间【参赛求枝枝】   入夜。   云归未有再留在向寻身旁,而是回了自己原先住的屋子。他觉得自己已然累极。却不止是身体上的疲累,还有心里的。他不禁想,若他未有救向寻,那么又待如何?   这边厢,向寻看着侧边空荡荡的软榻,突然觉得这样的夜,太静了些。云归……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便好似被猫爪快速地划了一爪子。   这样少年,与楼桓之却好似关系亲近,何以如此?是否会让他这般对待之人,只有自己?想到这里,心莫名一跳。是否……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因而才有不一样的对待?   药里有安眠的药草,不多时,他的猜测便无以为继。   云归清早起身,见向寻还未醒,便先骑马回京。一路直奔威远侯府,下了马,府前守着的仆人迎上前来,“不知是哪家公子?”见云归锦衣华袍,风姿不俗,不敢有所怠慢。   “我乃兵部尚书府云归,前来寻贵府大公子。”云归言道,“烦请通传一声。”   仆人快速点头应了,“是,云公子请入府来稍坐片刻。”说着躬身伸手作引,侧身相让。   云归犹豫片刻,便颔首迈步,“有劳。侯爷可在府上?”若是威远候在府中,按礼他需先去拜见。   “侯爷外出了,府中大公子及其他几位公子都在府中。”仆人一边走着一边回道。   云归被仆人带至前厅,片刻有茶水点心呈上,打量四周,寥寥几幅字画悬挂墙上,桌椅并无繁复雕纹,桌上不过一只花瓶点缀,瓶中亦无花草。果真是无女主人的府邸。等不多时,便有轻缓脚步声响起,“云归。”   转过头,便见楼桓之逆光而来。身形在日光里形成高大的黑影,挺拔如松。站起身,唤道,“楼公子。”   楼桓之起初听得家仆说云归来寻他,觉得有些讶异,云归的性情,他可说是摸得七七八八,素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怎的今日会特来寻他?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难得你来侯府,可是有甚要紧事?”楼桓之问道,在云归旁处坐下。   云归看看门外,“不知此处可方便说话?”言下之意便是此处可能够放心说话,可会隔墙有耳?   楼桓之见此,凝神感知四周,并不觉有人在近处,便道,“但讲无妨。”   “楼兄这两日可是在寻人?”云归到底不敢讲得太清楚明白,“太子”二字,还是能不用便不用的好。   楼桓之闻言当下深蹙眉头,他这两日收到消息,太子不在宫中,不见踪影,已经暗里搜寻多时,云归此言,可是指的太子?颔首应道,“确是。云归如何得知?”   云归浅笑,“你所寻之人为我所救,若你要见他,可随我来。”其实他并不愿太多人知晓京郊那处宅邸。毕竟并非他所有,而师父和师兄二人,又身份成疑。让向寻知晓,已然是无奈之举,如今带楼桓之前去,他虽信楼桓之为人,可到底……   “我自当随你去。”楼桓之毫无犹豫,言道。   云归又笑,“楼兄不怕遭我暗算?”如此轻易便答应,好似连思索亦未曾有,就说随他去。   楼桓之亦笑,“若是别人,我或许还会思量一二。若是你,便是天之涯、海之角,又或是刀山油锅,我亦是跟随你去,眼睛亦不眨的。”   听闻这话,云归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嘭嘭嘭”地快速跳着,楼桓之这话……该是玩笑话罢。只是为何,他又觉得好似有几分认真?想着,又生恼意。他二人皆是男子,楼桓之却对他说得一番哄女子欢心的花言巧语,便道,“这些子话,还是莫与我说,与我说只是浪费口舌。还是用在佳人身上,想来岂不当即芳心暗许?”   楼桓之笑而不答,转而道,“咱们走罢。”说着站起身,看着云归。   云归只好作罢,亦起身,“我骑了马来,路途还算遥远,楼兄可让人备好马?”   闻言,楼桓之快走几步,走至门外,伸手招来远处守着的家仆,“把我的马牵来。”   二人骑马并行,三刻钟有余后,便至京郊。牵马入了府,楼桓之既不四处打量,亦不出声询问,只默然随着云归一直入后院。   云归推开房门,便见向寻已然醒来,半坐床头,见他进来,却是眼睛一亮,“你方才去何处了?”   想来是向寻醒来,他却不在,不知可有饿得前腹贴后背,听得这话亦不答,只让开身子,让楼桓之入门去,自己又转身离开。   一来是他懒得听向寻要与楼桓之说些什么,若是要紧的被他听了去,来日又是向寻想要让他死的上佳理由。   二来,他还得去端粥端药来。虽如今向寻受伤狼狈,他亦愿意瞧多一阵子笑话。只是前提得莫是由他亲手照顾。因而他已然希望向寻早些好了早些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等上两刻钟。想来天大的事向寻亦交待好了,便端着东西,敲门。不一会儿,门便被拉开,楼桓之替他拿过手上的东西。云归见楼桓之这般,便很快转身走人。既然有人替他,他何苦进去看向寻那张脸?自然是可避则避,能少些服侍向寻便少些。   楼桓之没想自己刚接过云归手上东西,他便动作迅速地走人了。他本不过是看着托盘上的东西不少,该是有些沉重,便顺手接来,哪知云归就直截了当把它们交给他了。   端至床边,放在案上,看向向寻问道,“太子如今可能够自己用食了?”   若是问的人是云归,向寻自然是要摇头否定的,只是若换成楼桓之,他并无意让楼桓之给他喂食,那画面只消一想,便觉得诡异得很,便道,“足以。”   接过楼桓之递来的粥碗,“云归又去何处了?”既然送了东西过来,为何人却未有进来?今早他已去寻了楼桓之过来,还有何事可忙?   楼桓之听见向寻对云归的称呼,不由一愣。随后答,“不知。”   向寻看了一眼楼桓之,便沉默地舀着粥吃。楼桓之见再无他事,便站起身来,“我明日再过来。”说完,便打算去找云归告辞。   “明日不必来了。伤好我自会回宫。你走前让云归过来。”向寻颔首,言道,“他还未有来给我换药。”   楼桓之脚步一顿,“好。”随后直出屋子,往前院走去。走至一半,便见云归在不远处的树下乘凉,便朝云归走去,在人跟前站定,“时候不早,我且先回去了。”   云归微有些讶异,“这般早就走了?不再在这儿稍坐片刻?”示意楼桓之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   楼桓之摇头,“不了。”想及方才向寻所言,问道,“这几日,都是你一人照顾他?”向寻身上的伤并不轻,虽不知具体伤在何处,但想来云归必是要时时顾着。   云归点头,楼桓之为何问起这个?问道,“怎的了?”   “只是觉得……辛苦你了。”莫名的,“委屈”二字差点便要脱口而出。他硬生生截住这几字,换成“辛苦”。   云归一愣后浅笑,“此番付出,必有收获,我只当是必要的付出便是。”   必有收获?云归想要什么?楼桓之想了想,到底未有问出来,只告辞离去。   又是七日过。许是习武之人的外伤总能愈合得更快些,向寻至这时,已然能较为顺当地下地行走,只是伤腿依旧不可过于承力,走时是走一步拖一步罢了。   这日向寻醒得早些,便拖着腿一路往外。循着细微声音走去,便找到在厨房里煮粥的云归。他在门边停下脚步,并未引起云归的察觉,依旧侧对着他,手上搅粥的动作轻缓。   他看着云归认真的神情,有些微微出神。直到声音传来,“你在这儿做什么?”声音冰冷。回过神,看着云归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禁蜷了蜷手指,“不过是来看看。”   说完,便迟缓地转身,又是且走且挪地往远处走。   云归看着向寻这般模样,到底未有再说话。复又低头,看着眼前米白色的粥水。这些日子来,他看够了向寻的狼狈,但他生不起丝毫的可怜同情之心。而向寻想必亦是绝不需要他的同情与怜悯。   即便向寻行走不便,全无往日风姿,亦是背脊挺直,眉目凛然。又好似自信得根本不介意,仿佛哪怕往后,只能如此行走,他亦依旧是往日睥睨天下的王者。   这样的心性,便是云归,亦不由得佩服一二。 第88章 向寻离去【参赛求枝枝】   云归将粥和药端去安置向寻的房屋,果见人已经回了来,安分地待在床上。在换药时,向寻问道,“还需几日,我方可骑马?”回宫之事,耽搁不得,还得尽早回去才是。不若人心浮动,实非他所愿。   云归细细观察了伤腿后,道,“恢复如初还需数十日,若要走,你乘马车便是。”   不过两日,向寻不知如何找了人和马车来,接了他走。走前,他问云归,“你要我答应哪三件事?”   云归只道,“来日你自会知晓。我想太子绝非那等耍赖无信之人。”   向寻闻言只是深深看了云归一眼,便转身离去。马车扬起一阵飞尘,绝尘而去。   云归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不看那马车,转身回府邸。   马车上,灰衣男子单膝而跪,垂首抱拳,“属下未能及时救驾,还请主上责罚。”   向寻淡淡地看了男子一眼,“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次。”声音轻缓,却让灰衣男子身子一颤,“是!”   “你去好好查查,方才那处宅邸是何人所有。一一查清楚了。还有……查一查兵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向寻合上眼,言道。   “是!”灰衣男子沉声应了。   ——   秋至。落叶洒满地。远远看去,枯的花黄的叶,平添几分萧瑟。有风吹来,落叶无根无依,随风飘零。   天子下旨秋狩,令皇亲贵族、官宦子弟,俱都前往皇家猎场狩猎。   云归推开房门,在门旁的邓喜见了他,就瞪大眼睛问道,“公子,您怎的不穿劲衣?”劲衣方便利落,未有广袖和宽大衣摆,再适合狩猎不过。   “依你公子我的箭术,穿着劲衣亦射不中猎物。何必穿着劲衣?若是穿着劲衣,他人说不得还以为我箭术了得,此番严阵以待,必能满载而归呢。”云归言道。   邓喜想了想,觉得亦是,便道,“公子聪慧,小的不及。”说着,伸手挠挠后脑勺,咧着嘴笑得傻兮兮。   云归提步走人,心里仍有几分无奈。此番前去秋狩,实为不得已。天子下令,他哪敢装病躲避?只好去走一个过场。   不由想,天子此番大阵仗秋狩,是否从另一面表明,天子身体已然渐弱?一般人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时,便会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一如往昔,尚可应付。   到了皇家猎场,果见较为熟知的人,是一个不落。柳北见了他,便带着施渊一道走来,脸上笑得有些怪模怪样,好似在说自己个儿逃不掉,所幸还有别的人陪着一块躲不掉。   “得了,笑得这模样,你又怎知我不是颇为期待这一次的秋狩盛事?”云归忍不住摇头笑道。   柳北听了更加笑得见眉不见眼,“你当我不清楚你?你也就骑术算得上好,无论箭术还是剑术,想来与我一般无二。”   倒不是他以貌取人,只是见云归这细胳膊细腿,就不像能拉大弓的人。而骑术,还是先前一道骑马时,他才发现云归的骑术比他所想象的要好。 第89章 不同寻常【参赛求枝枝】   施渊向云归点点头,简单打招呼,随后道,“柳北方才见了我,已对我这般笑了许久。”说着脸上显现无奈之色。   又打量云归,见他穿一身浅淡蓝色长衣,愈发衬得公子如玉,微一愣神后,便问道,“怎的不穿劲衣出来?”他虽这般问,但三人里,只有柳北是穿着一身青色劲装的,自己亦是平日装扮,广袖长袍。   云归笑道,“正如柳北所言,箭术拿不出手,何必在装束上下功夫?”   柳北听得这话便不干了,“嘿,我便不该故作谦虚,说箭术与你一般无二,这下可让你将我也给伐进去了。”   云归挑眉,“哦?故作谦虚?”随后与施渊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瞧见满满笑意,“如此我与施渊可就都拭目以待,等着你来个硕果累累了?”   柳北闻言便知不好,傻笑两声便道,“那啥,咱们一样一样的,也就是来见见世面,不消提那些个虚的。”   此番话更让云归与施渊笑了个够,直到楼桓之牵马走近,“云归。”   自上次后,云归有好些日子未见楼桓之,此次见了,竟觉有些欢喜,“楼兄。”楼桓之一身玄色劲衣,更显现他的挺拔身姿,又让云归察觉楼桓之有一双笔直的长腿。忍不住看多了两眼。   “今日可要让我好好看看你的风姿。”云归玩笑道,“若是猎物有多余的,可否接济我一二?”   楼桓之亦浅笑,“只你莫嫌我动作粗鄙便是,风姿你是瞧不见的了。若猎得好物,必定给你送来。若是你想烤来吃了,你又不嫌我的手艺,我亦可为你效劳。”   想及前番吃的楼桓之所烤野食,便觉得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当即点头道,“楼兄可莫忘了自己所言。”   楼桓之失笑摇头,“你呀。”竟好似有几分宠溺意味在里头,使得云归怔愣当地。还未有回转神,又一人走近来,唤道,“云归。”   “太兄?”紧接着的是柳北的惊呼,面上还有惊喜之色,“太兄亦来秋狩了?”   云归当下看向在楼桓之身旁站着的向寻,不由蹙起眉头,随后终是化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转开眼看别处。   施渊看看向寻,又看看云归和柳北。早在先前,他便对向寻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柳北一直不知究竟,亦不曾怀疑,只真心相交。而云归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奇怪。亦不知云归是否知晓被他冷淡以待之人,是何种身份。   向寻见云归这般,又道,“自上次匆匆一别,你我再未碰面,不知近日过得可好?”   楼桓之看着眼前场景,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上次去京郊,他便隐隐觉得云归与向寻之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如今看来,或许还不止是不同寻常那么简单。 第90章 施渊柳北【参赛求枝枝】   柳北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几人中好似就他察觉不到气氛不好,仍旧向向寻道,“太兄,瞧你应该是箭术不错的样子。云归那小子自己箭术不行,就赶紧找楼兄给他一些猎物凑数,委实太奸诈了。不如你来接济我一二罢?”   说完不见向寻有反应,依旧在看着云归,便拉过云归,“怎么的?还学会不理人了?”   云归被这么一拉,只得无奈看向向寻,“挺好。”   向寻牵起唇角,“那便好。上次多谢照顾。”他不知为何,自从离开京郊回宫后,他总忍不住想起云归。甚至于,他觉得自己记住了云归身上的味道。时不时便萦绕鼻间。那是一种掺杂些许药草味的清香。   方才他瞧见了云归,便想要走近他。如今面对面站着,或许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并未有明显露出对他的不喜来,只是冷淡疏远。   “谈不上照顾。”不过是一场交易,两不相欠罢了,何谈照顾?   向寻听出云归的言下之意,当下脸色一沉,不过转瞬,又是原来模样,“待会儿我会照顾你。”说完,便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似大伤初愈之人。   “不敢劳动太子大驾。”云归言道。   至此时,柳北才终于察觉不对,“太子?”张望众人,却不见别人有丝毫讶异之色,“太子……莫不会是那个太子罢?”问着又看向寻,见他身上劲衣乃太子方可用的杏黄色,心里愈发惊疑不定。   施渊点点头,拍拍柳北的肩膀,“咱们走罢。”或许方才他就应该退避的,许多事情知道了并非好事。只是方才他莫名心思一动,生了好奇心,便沉默地静观其变。现下虽走了一个太子,但楼桓之还在一旁杵着,面无表情却愣是让人觉得不怒自威,想来云归还得接着应付,自己和柳北这样的闲杂人等,还是莫再不识趣了。   柳北不知其然,一边被施渊拉着走,一边不断回头看云归,“怎么回事?我还没问清楚呢。怎么太兄就成了太子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作甚还装作随父亲述职,初入京都的普通公子哥儿?还与我们一道泛舟?”   越说越有几分愤愤之色,“枉我还觉得他言谈不俗、风度翩翩,替他给多少人说了好话!”那时一众官家子弟游湖泛舟,除了外来的“太兄”,其余人皆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有些个心高气傲的,便瞧不上“太兄”,还冷嘲热讽。柳北于心不忍,便一个劲地替“太兄”说好话。   施渊颇有无奈,“你真是……你瞧瞧他的举手投足,怎可能是寻常官家子弟?他腰间还有一块龙纹玉佩,他压根就未有真正地隐瞒身份。”若是堂堂太子,想要真正隐瞒身份,就不会这般轻易让他识出身份。不过是让他明白,他是诚心礼贤下士之人。同时又可试一试他是否心清目明,能否认出他身份。   柳北仍旧有些气不顺,“总归你们人人都知,就让我一人蒙在鼓里!” 第91章 秋狩开始【参赛求枝枝】   “你与太子,是否有些不愉快?”楼桓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云归一怔,他知自己表现明显,可他未料到楼桓之会问出来,只道,“我不欢喜他。”   听得这话,楼桓之先是放下一半的心,但依旧不认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云归不是那等轻易喜怒形于色、行事分不清轻重的单纯少年。明知道向寻是太子,却还不假辞色,毫不客气,而理由仅仅是因为不欢喜?   “因何不欢喜?”楼桓之接着问道。又想起在早前,他告知他,向寻有意让他入宫伴读,他竟是那般失态。随后一次遇见向寻时,云归亦是冷淡之极,近乎不近人情。那时他只以为是云归不愿被算计入宫,因而对向寻生了愤怒之心。   可如今情势是,他早前已与向寻谈过此事,向寻已不再将原来打算放在心上,而云归又成了向寻的救命恩人,若要让向寻彻底断了念头,还是比先前容易许多的。   为何还会如此横眉冷对?   云归已然不想再回答。他其实还是可以控制好自己,让自己的情绪更不为人所察觉。只是见得向寻这般不顾他的态度,硬是要贴过来,他内心一股子火气让他无心再忍。前世时,他百般心思只为让他欢喜一笑,他何曾珍惜过分毫?不过是能用则用,无用时便是一道赐死圣旨。而如今,他再不待见他,他就这般不顾脸面地走近来,只为与他闲话?   他愈发觉得前世种种刻骨情思,都如同喂了狗一般。为他委曲求全,为他不顾亲族,为他受尽骂名,他又得到了怎样的结局?何其不堪!   楼桓之看着云归沉默,与自己对视的那双眼眸里有了浓重的疲倦之色,突然地,他再不愿逼问究竟了。云归若是想说,自然会与他说。若是不愿,他逼问下去亦只会让云归恼了他。得不偿失。   云归本来等着看楼桓之露出失望之色,或是转身走人,谁知等来的是一只落在头上的手。力度轻轻地,却带着温热之感。   楼桓之轻轻揉了一把,就收回手,“若是累了,待会随意骑一圈马,就回来歇着。”   云归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暖意。   “皇上驾到!”一声长长的唱宣。让整个猎场顿时安静下来。随后便是齐整的请安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归跪伏地上,偷眼看去,便见得天子一身明黄盔甲,倒似是出征打仗。天子仪仗从下往上看,更觉天威不可直视。天子身侧是向寻及其余皇子,只看外表,倒亦个个龙章凤姿,气度不俗。   “平身。”天子轻抬手,“今日难得京都的青年才俊都在此聚集,稍后朕便拭目以待。”   此话一出,自有盼着入天子眼的年青人内心雀跃,摩拳擦掌。 第92章 结伴而行【参赛求枝枝】   龙纹明黄旗在空中舒展飘扬,烈烈风声。   随着天子扬鞭甩在马身上的“啪”一声响,全身呈红黑色的汗血宝马仰头嘶鸣,载着天子飞奔而去。接着是众皇子紧随而去。   不过一会儿,官家子弟亦走了七七八八,云归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并不动弹。再等上片刻,场上除了宫仆,只剩他与施渊。   施渊驱马缓行至云归身旁,“未料你亦会留到最后。”   云归看了一眼施渊,又看向前方众人消失了身影的林子,“柳北怎的不在?”   “他哪里捺得住性子,见人扬鞭肆意,他便亦欢喜地走了。”施渊回道。   云归伸出手,“请。”施渊莞尔,亦伸手示意,“不如同去。”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扬鞭,“驾!”云归看一眼施渊,又加鞭子,渐渐快于施渊。施渊先是讶异于云归此时的孩子心性,随后亦被激起了争斗之心,“驾!”   云归见此,不由笑出声来,飘散风中。施渊在一旁听了,心里难得快意,亦唇角上扬。他自懂事后,心知肩上担子,免不了少年老成,心事重重之下,亦不曾多得少年的张扬快活。直至今日今时,他方觉痛快。   入了林子,无法似方才在平阔草地,可肆意扬鞭,两人只得放缓速度,在林子里缓行。   施渊叹道,“往日只知埋头书卷,不曾多习射猎,如今来了围猎场,便觉自身有所欠缺。”   “人生百态,你诸多之处强于他人,何必介意这一短处?”云归浅笑开解。   看向云归,便见林间日光下,俊美的脸挂着从容温和的笑容,那放佛是曾历沧桑之人方有的与世宽和。一时间有些恍惚,曾经他是为何认为这个少年冰冷不可接近?   回转神的同时转回头,答道,“是我想岔了。”   云归未察觉施渊的走神,接着道,“或许是因着你不够相信自己。”想起前世时,那个见人三分笑,却从不让人知晓心中所想的狐狸丞相,“你比你所能料想的自己,还要让人惊讶。至少,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施渊不明白云归何来的相信,只道,“你高看我了。”   云归摇头,“是否高看,来日自会有分晓。如今你且放宽心,凭你的资质,太子必会器重。他虽寡情冷血,可待有用之人,还是极好的。”   看着云归陡然间冷了下来的神色,他倒宁愿未曾说到此处,让云归提起太子。他虽不知云归与太子间的究竟,但察言观色,总能知晓云归极为不喜太子。听云归说太子寡情冷血,倒像是对太子多有了解?   他无意触人痛处,转而言道,“咱们来这亦有一会儿了,竟仍不曾见一只兔子。”   “无妨。能得猎物自然是好,不得亦无甚紧要。”云归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咱们且行且看罢。” 第93章 绕道而行【参赛求枝枝】   云归与施渊两人,前行不多时,便见前头一匹马被缰绳拘在树旁,正趴在地上吃草。而树干另一边,有一人半躺靠坐着树干,双手交叠枕于脑后,双目闭合。好一副恬淡适意模样。   云归仔细瞧清了,见得有些许眼熟,便又看向施渊,施渊看了一眼云归,便低声道,“是探花郎。”   两人正打算从旁边过去,那人却开口了,“怎么?见了面不打个招呼就走?”语调微微拉长,透出两分慵懒。   两人相视一眼,施渊便开口道,“林编修怎的不去射猎?”林项与他一样,同被任为翰林院编修,素日相见,便称林编修。   林项睁开眼,看看施渊,又看看云归。看见云归时倒是微微停留,随后向施渊道,“总归不擅射猎,此处温凉,适宜小憩。”   云归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木,道,“此处林叶繁盛,怕是有蛇出没,还是当心些好。”不知是否他多心,他总觉得林项此人,让他有几分熟悉之感。他记起上次泛舟,头一回见这人,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想了许久,仍不得解,只得作罢。现下再见,更觉奇怪。   “云公子放心,在下不才,懂得一点医术,方才已在方圆撒下雄黄粉。”林项面上未有丝毫的担忧之色,依旧悠哉。   不过简单交谈,云归已觉这人实不好接近,亦难以看清脾性为人,好似躲在了雾里,教人看不真切。本想再劝一二,但想想与他并不相熟,且对方又不领情,何苦来哉?便颔首,“如此,我二人先行一步。”   看向施渊,施渊便向林项拱手示意,随着云归往前处去。   云归本还想着会否遇上楼桓之,后一想他乃是禁军统领,自然得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护着天子,莫说陪他一道,便是射猎一事,怕亦是不得空的。枉他还说想看楼桓之射猎时的英姿。不过,他倒是见过楼桓之猎鸽,箭无虚发,端的是让人惊叹。只是这到底与马上射猎不同。想着想着,竟比原来多了一丝遗憾的心情。   再驱马前行半刻钟后,隐隐听得喝彩声,施渊在一旁言道,“看来前方是不少人了。”   云归有些犹豫,他想见的人有,不想见的人亦有,若是过去了,将自己行迹暴露人前,结果发现遇上的是并非想见之人,岂非自寻烦恼?   “若你不想去,我们可绕道而行。”施渊察觉云归的踟蹰不前,便道。   绕道而行?他真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刚重生后不久,在威远侯府遇上向寻时,还以为自己很快便可忘怀。哪知在得知向寻打起云府和他的主意后,新仇旧恨一块添上,便让他更失淡然之心。而后来,将向寻从悬崖救上来,日日相对,他竟又将自己困入仇怨之中。   如今竟还要因为担心撞上向寻,就绕道而行?再不努力学着释然忘怀,他要将自己闷在低落情绪里多久?恨人怨人,到底于己无益,不过是平添烦恼。 第94章 猎场风波【参赛求枝枝】   云归打定了主意,便道,“走,咱们去看看。”   待得两人过去了,方知前头又是开阔之处。龙纹明黄旗子仍在风中傲视众人。仔细一看,天子、一众皇子、楼桓之等禁卫军俱在,还有些许官家子弟。而此时让众人为之喝彩的,是正在与一只野兽周旋的楼桓之。   野兽黄黑条纹相间,额间有一个类似“王”字的图纹。云归心里泛起凉意,看着好似闲庭漫步的楼桓之,眉间深深蹙起。这都什么时候了?既然武功了得,那就速战速决,将老虎给拿下,为何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平白让他看了揪心。还是说……楼桓之其实一直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实力?   不过……皇家猎场便是有猛兽,在天子和皇子到来之前,亦一定会处理干净了,何以此时会出现这样雄壮的一只猛虎?想着便狐疑地看向那几位皇子,会否是有人故意为之?   倒不是他多心。前世他陪着向寻时,见多了皇家里的肮脏事。儿子盼着老子死,弟弟盼着哥哥死,全然无亲情可言。   但奇怪的是,若早有准备,如今天子和众皇子扎堆,禁卫军又在四周围护着,便是有猛虎又如何?   场中的天子,因已然年迈,要对付一只正值壮年的猛虎,若无他人相助,想来是极为吃力的。且若天子遭遇不测,受益者众多。看来目标是天子?等等……还有向寻。若是以往的向寻,想来独自对付猛兽不在话下,可他如今刚伤好痊愈,便是光骑马,一久了亦会不适,与猛兽打斗,必然未有以往轻而易举。   正暗自思量,一阵更响亮的喝彩声传来,却是楼桓之用匕首刺入了猛虎的脖颈。猛虎挣扎不多时,便瘫倒地上奄奄一息,临死前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众人听了更为兴奋,几个人上前去准备拖走死虎。   云归不由叹息。芸芸众生,虽弱肉强食,可到底不该因生灵的死亡而欢欣鼓舞。解决危险是该松一口气,却绝不该是如此态度。想着又看向楼桓之,因隔着太远,瞧不清神情,却莫名觉得对方发现了自己,正看着自己。楼桓之……想来不会如他们一般罢。   天子与众皇子策马飞奔,楼桓之率着一众禁卫军在后,云归正打算与施渊转身离去,却见突变陡生。旁处林子窜出两只黑熊,不知因何,此时奔向天子几人,口中发出声声怒吼。   云归甚至觉得脚下土地在隐隐地震动。他无暇顾及别的,只牢牢盯着前方那道身影,果见他冲上前,挺身护着天子几人。下意识的,他便拉动缰绳,想要赶过去,却受到一道阻力。急忙转头,却见是施渊拉住了他的手臂,“莫去,太危险了。”   他知晓危险,可他不知楼桓之竟可让他大失分寸至此。从何时起,楼桓之这般入了他的心的?他本以为不过是为他的容貌风姿所迷惑,如今看来,分明是自欺欺人,“我知危险,可我……”担心。   “你去了又能如何?你无武力在身,若是他们要护着你,那便是分身乏术,给人添麻烦。若无人顾得上你,你岂非白白送死?”施渊言道。声音沉静。   他知晓施渊所说的无一不在理,可心急如焚,让他冷眼旁观,他觉得实在难以做到。   楼桓之与大部分禁卫军留下抵御黑熊,剩下的人护着天子、皇子及官家子弟退离。在退离过程中,众人不可避免地有所分散。云归在这头眼睁睁瞧着,已然知晓一旦人群分散退离,接下来会有如何后果。   他原以为那虎是诱饵,黑熊是杀手锏,原来都只不过是诱饵。一旦天子或是向寻离开了大部队,若再有杀手出现,真真会是一场恶斗。   他并无把握说今日只会是虚惊一场。或许是因为他的重生,许多事情都再不同以前。今日这一场秋狩,便与前世不同。前世天子并未下令官家子弟前来,因而他那时只让父亲前来,自己并未现身,更无从得知这一环扣一环的布置在前世有无发生。   前世时天子该是寿终正寝,向寻名正言顺登位,而如今,会否出现天子因谋害提前离世,又或是太子发生意外,未来俱都出现更改,他都无从得知。而他亦分不出心神再想,此刻只牢牢盯着那与黑熊缠斗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此时天子等人已远去,又或是两只大黑熊比之那虎更难解决,楼桓之终究未有试图徒手毙之,而是直截了当向黑熊甩去饱含内力的一掌。云归眼也不眨地看着,盼那黑熊应声而倒,哪知一掌过后,黑熊不过是身子晃了晃,紧接着仰起头便是长长的一声怒吼——楼桓之彻底激怒了它。   想来是黑熊皮肉极为壮厚,一掌无济于事。云归等着楼桓之再接再厉,继续以内力攻之,却见那黑熊笨重巨大的躯体朝楼桓之奔去,楼桓之还未及出掌,黑熊已朝着他狠狠拍下去。   危急之间,楼桓之只得飞快闪身避让,谁知急退数米,身后迎来另一只黑熊,便又是急急往侧边翻身。亦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两只黑熊,好似认准了楼桓之,只一齐紧着对楼桓之下手。   其余禁卫军想要转移其中一只黑熊的注意力,好让楼桓之有更大胜算,合力用银枪刺之,终究不过让那黑熊受些许皮肉伤。但到底,成功让它对上了那些个禁卫军,不再与另一只合围楼桓之。   云归见此,高悬着的心微微下落一些,此时状况总比方才好些,想来依楼桓之的功力,解决完那只黑熊不过是时间问题。   施渊见云归虽仍旧心急,却不再失了冷静要冲出去,亦松了一口气。若是云归执意要过去,他怕是亦难以拦住。届时云归不止让自己陷入危险,还会造成那些人的负担,实为不明智。   楼桓之知悉黑熊动作不及他迅速,便采用打完就躲的策略。他轻功了得,出其不意地攻击,又趁熊不备地躲远。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黑熊哪能反应得过来。只一颗看起来巨大笨重的头在左右摇晃,好似已然看晕了。更莫说伤到楼桓之,再如何千钧之势的一掌,拍不到实处,不过是枉费工夫。   约是过了一刻钟有余的功夫,楼桓之彻底用内力拍晕了黑熊,又去帮着其余禁卫军解决另一只。有了楼桓之的加入,不多时,另一只黑熊亦受伤倒地,动弹不得。   云归放下心来,正要现身找楼桓之,却又见楼桓之携众人匆匆往天子等人离开方向赶去。他方才挂心着楼桓之安危,竟又忘了还有那一茬事。   “可要随去?”施渊在一旁问道。   云归犹豫半晌,“不。我们原路返回。”既帮不了楼桓之,就莫要成为他的负累。看他这样解决完黑熊,想来与一众人一道对付几个杀手,并非难事。   施渊有些讶异,他本以为云归会想要跟过去,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对那楼公子的关心,疑问脱口而出,“为何?”   云归调转马头驱行,“皇族纷争,还是莫要看太多的好。一不小心卷进去,可并非玩笑之事。”若单是自己卷进去也就罢了,他今生却是再不想拖累云府的。   因着他对施渊颇为信任,便愿意据实以告。且,现下的施渊,还稍显稚嫩,尚有不足,他提点一二是应当的。   施渊一愣,“你如此猜得的?”不过是出现两只黑熊,何以就扯上了皇族纷争?虽疑惑着,倒也不迟疑地跟上云归,往原路返回。   “幕后之人费事弄来猛虎和黑熊,不会只是为了增加秋狩的成果,是全为后招罢了。”云归一边言道,一边调快马速。他只盼楼桓之莫要太实心眼,一个劲儿地要护着天子和他人,不顾自己个儿的安危。   施渊眉间褶皱深深,“照你这般说法,那岂非天子、太子等不该撤离?”   “自然。虽黑熊凶猛,可有众人护卫,到底不易为黑熊所伤。且若有杀手,必会顾忌那黑熊,要知道黑熊可不管谁是谁,只管无差别攻击,杀手亦不想在自己行刺的时候,黑熊就一掌拍在自己背上,又或是被黑熊咬下半张脸。但人之天性,让他们在遇上危险时,选择表面看起来安全的道路,但逃离路上,又有有心人在其中,必会逐渐分散。而人一散,取个把性命对于一群杀手来说,轻而易举。”云归不紧不慢言道。 第95章 不必逞强【参赛求枝枝】   听得云归所言,施渊只觉心里一阵寒意,“那有心人……会是何人?”   云归摇头,“这我便无从知晓了。且,有心人未必只有一个。”或许有皇子三两联手,再图后事,又或许那一道撤离的官家子弟里,有哪个人的走狗……这都是料不得的。   施渊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今日这秋狩,果真是危险重重,只盼最后莫当真出了意外。”   两人再无话,只照着原路折返,倒幸而施渊识得路,云归是向来无丝毫方向感的,若由他带着路,只怕就将两人带到杀手跟前去了。不多时,他们又见得那被拘束了自由的马,和那树下怡然自得的人。   施渊低声道,“真真是天下第一享受人。”他担惊受怕一路,这林项倒是个会享受的,至始至终就躺着休息。   “施编修此言差矣。”树下之人仍旧闭着双眼,只悠悠言道,“某非是会享受,不过是无心所求罢了。”   云归听得这话却是不信的,若无所求,又为何考功名,入官场?   等待并非易事。云归在等了将近三刻钟后,仍不见楼桓之,开始心焦。他与施渊回至出发处,有寥寥官家子弟或是遛马或是闲聊打发时间。看起来好似不知那件事。施渊亦有些心神不宁,时而看看远处,时而看看云归。   又是一刻钟过。云归方听得并不齐整的马蹄声从远处越来越近。不由得翘首以待,等了一会儿便见得几人几骑,为首之人是天子,身后跟着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五个禁卫军,便再无他人。龙纹明黄旗不知去了何处,不见踪影。   既然天子安然无恙,那幕后之人针对的是向寻了?楼桓之可是去保护他了?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念头,便是向寻死了,枉费他救他一场,亦不要紧,只要楼桓之平安无事。   待得天子近前,众人纷纷下跪,云归偷眼观察天子的神色,见其面上并无明显的喜怒,只眸中好似有沉沉的某种情绪。恐天子察觉,便不再多看。   “可曾见得太子?”天子出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答,“回陛下,不曾见到。”“许是太子还未猎得心仪猎物,未见太子归来。”   一直在此处等候的太监总管陈顺及一众宫仆迎上前,“陛下可口渴了?”   天子只一摆手,“去,给朕好好地查,为何猎场有虎还有熊!”至此处,众人方察觉出天子的不豫。   陈顺诺诺应了,天子才摆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后调转马头,看着猎场深处方向,不言不语。众人见此,俱都不敢出声说话,只束手束脚地陪天子等着。   云归心思沉重,只觉等待犹如煎熬,这一个白天好似分外漫长。又听天子道,“你们都去找,把太子找回来!”却是让守在他身边的禁卫军去找向寻。   带头之人犹豫地看了一眼天子,“陛下,这恐怕不妥,我们走了,何人来保护陛下?陛下安危要紧,想来太子该不会有事……”   “混账!”天子斥道,“你敢担保太子无事么?若太子有个损失,朕要你九族来赔,可敢?”   那人听得此话当下跪伏地上瑟瑟不敢动弹,只颤抖道,“陛下息怒,陛下饶恕!”   其余禁卫军赶紧一道下跪请罪,“请陛下开恩,我等即刻去寻太子!”天子只一挥手,几人便赶紧从地上起来,上马飞快离开。   云归是知晓天子并不十分喜向寻的,只不知天子如今的忧怒究竟是真是假。究竟是因天威受到侵犯而怒,还是在险中生真情?又抑或是纯为做戏给人瞧?   “父皇,不若儿臣等亦去寻兄长罢。”三皇子低声问道。   云归在后边听得不由看向三皇子,见那端正温和的面容上,有着忧心之色,让人无法分辨真情假意,这皇家里,倒是人人都会做戏,京都里再厉害的戏子,做戏的功夫怕亦是不及一半。   目光又扫向二皇子,过分白的阴柔面孔,此时正脸色沉沉,更添阴鸷。云归始终怀疑今日之事与二皇子逃脱不开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马蹄声传来。云归远眺看去,见得向寻的身影,还有好几穿着禁卫军服的禁卫军人,待得愈发近前,才发现被护在中间的竟是楼桓之。会出现如此状况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楼桓之受伤了。   猜得这一个可能,云归当下白了脸色。却又不能莽撞上前,只能等着他们来至天子跟前。随后又见几个禁卫军不止骑着马,手里还都牵着另一匹马,马上俱是一个禁卫军人,有的趴伏马背上,有的坐在马上歪歪斜斜,看模样伤得不轻。   向寻当先向天子请罪,“儿臣让父皇忧心,委实不该。还请父皇责罚。”   紧接着楼桓之亦要下马请罪,其他几个禁卫军见了赶紧伸手扶着,天子便问,“桓之出了何事?”一摆手,示意不用行礼了。   向寻答道,“回父皇,儿臣在林中遇上贼子,缠斗之下幸有楼统领等前来相助,只是我等寡不敌众,到底让楼统领为贼子所伤。此外,还有几个禁卫军受了重伤。”   皇家猎场里哪来的贼子?众人心知肚明,只不明白太子何以要遮遮掩掩,不据实以告,正以为天子要责问之时,天子却道,“将管理猎场之人俱都投入大牢,此等玩忽职守之辈,当诛!”说完,便调转马头,往猎场外去。   陈顺愣了一瞬,便带着众宫仆尾随其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却未急着走,先是问候太子,随后又对楼桓之关心一二,完后才与向寻一道离开猎场回宫。   云归顾不得去想为何天子会这般轻拿轻放地处置此事,趁其他人还未有凑近楼桓之身边,便赶紧过去,“伤到哪儿了?”说着打量楼桓之上下,只见那本就不十分红润的唇,泛白无血色,手背上有点滴血迹,却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楼桓之看着云归一脸忧色,不由得一怔。他以为,云归并不甚在意他。他以为便是自己受伤了,云归亦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过来他身边,露出紧张模样。云归是那样一个不容他人靠得太近的人。他甚至觉得,无论他如何待他好,他都不会有所动容,更不会如他一样,紧张对方安危。   可是现在,他感受到了云归对他的关切,不由得展露笑容来,“我无大碍。”   云归正心焦着,却见楼桓之还笑得出来,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笑容勾人得很,可现下他并无心思欣赏不是?“你到底伤在哪儿了?”   因着心绪这般,话语便饱含不耐,楼桓之听得亦不恼,仍旧笑容不减,“伤在腿上。不碍事,被流箭所刮伤。”   “如何不碍事?你伤了腿,为何还骑马?”云归蹙眉道。骑马需腿脚用力,而腿上有伤时骑马,必然会让伤口流血难止,说不得还会让伤口裂得更开。   楼桓之无辜地眨眨眼,“若不骑马回来,你要我徒步走回来么?”其实他是当真觉得无碍。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伤势算不得什么,总不能就为这个不骑马,让人带着回来罢?   云归见他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只觉自己紧张的模样可笑得紧,当下道,“既你还可以骑马,那我就不奉陪了,再会。”   楼桓之有些无奈,这个坏脾气真是……“等等,云归!”   云归终究狠不下心一走了之,听得唤声便回头,没好气问道,“作甚?”   虽此刻走了许多人,但几个禁卫军人仍旧在旁处等候,楼桓之到底拉不下脸来当外人面给云归赔罪,只拱拱手,权当讨饶。   云归见此,消了一点儿气,“你待如何?”他要骑马便骑去,叫住他又是为何?   楼桓之先是看看左右,向那几个禁卫军道,“你们今日先回去罢,亦是累了一天了,无需顾着我。”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楼桓之便又道,“我无碍,不过腿脚不便罢了,几个军中弟兄受的伤更严重些,你们去看看罢。”此话既出,一人看向云归道,“烦请公子照顾我们统领一二。”他虽不知这少年是何人,但看起来与楼桓之关系亲近,且还算稳重知事,知晓腿上有伤不宜骑马,想来会适当顾着一些。   云归点点头,“我会的。”   待得近处人都走了后,“不知你可否捎我一程?”楼桓之犹豫着道。   ——   云归:“捎你一程也成,但是得有枝枝来换。”楼桓之:“一言为定。”转向众看官,“诸位予我枝枝罢。如此云归才愿捎我回去,如此我才可与云归同乘一骑啊。” 第96章 拥人在怀【参赛求枝枝】   “不知你可否捎我一程?”楼桓之犹豫着道。   云归看了楼桓之半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觉得无碍,可以自己骑马吗?别的人受了伤都是让人牵着回来的,你却偏要逞强,怎的不接着逞下去?”   楼桓之只好苦笑,“逞不下去了,还望你同情同情。”若是真让他接着骑马,莫说骑回侯府,便是再骑个两天两夜,他亦还能撑住。只是眼前有人心疼他,他何必逞强?他虽能忍,却不是不觉痛。   云归低笑一声,便不再刁难,道,“等我去骑马来带你回去。”正要转身,楼桓之却又道,“不必,你我共骑便可。”难得机会,他可未有傻得错失过去。   “那我的马不要了?我和它可有感情。”云归不乐意,言道。明明有两匹马,作甚非要挤在一处,他可觉得不自在。   “你说一声,自有马场仆人替你送回府上。”楼桓之言道,“我失的血有些多,不知待会路上会否晕眩……若是你我共骑,我必然不会倒下马去。”   云归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应了,又去找正清理草地的仆人,让他把自己的马送到云府。随后回到楼桓之身边,看了看马背上,道,“你往前挪一挪。”   “何以要往前挪?你坐到我前面来。”楼桓之回道。   “我坐前面不好踩马蹬,自然是我坐后面。”云归言道。其实倒并非只是为了方便踩马蹬,他还有点想试试拥人在怀骑马是何种感觉——楼桓之在前,他在后,他要手抓缰绳,岂不就像是拥人在怀?   上次在玉封山相遇,楼桓之送他回府便是这般,让他总觉得不自在,好似被楼桓之抱在了怀中。此时他亦来一遭不算过分罢?   这节骨眼上,楼桓之只有妥协的份,云归见他同意了,欢喜道,“你慢点挪,不急,别扯疼了伤口。”   待得上马后,云归才觉不对。先前楼桓之可以那般骑马,是因着他手长脚长,比他身量高,自然可以照骑无误。可如今状况相反可就不能够了。他手脚不算长,身量比楼桓之矮,坐到楼桓之后边,既不方便踩脚蹬,亦不方便拉缰绳。最糟糕的是,他没法直着身子看前方的路,都被楼桓之挡全了,他若要看,只能侧出身子来探头往前看,端的是奇怪。   云归只好绷着脸下了马,道,“你挪回去罢。”不用仔细看,便能感觉楼桓之正在用力憋着笑意,心里更是恼,道,“爱笑便笑,省得外伤没好,还憋出内伤来。”   楼桓之听了,亦仍是不敢真笑出声来,只是身子颤抖,唇角上扬不能抑。云归小心地翻身上马,就怕不小心碰到楼桓之的伤,好不容易坐定了,便觉自己或许是上马的地方不对,总觉得好似靠得楼桓之太近了。   想往前挪挪又不得,因为再往前可就是马脖子了,也不方便踩马蹬,只好向楼桓之道,“是否太挤了……”暗示楼桓之往后挪挪。   哪知楼桓之却道,“不挤,怎会挤。再往后可就是马臀了……”便是后边一大块空处,他亦不要往后挪。 第97章 乱了分寸【参赛求枝枝】   “不挤,怎会挤。再往后可就是马臀了……”   莫名的,云归觉得楼桓之的话里头,好似有一点儿委屈之意?难道楼桓之以为他这是内心嫌弃他,所以让他坐远点儿?未免楼桓之接着误会,只好不再理会这个,无奈道,“罢了,就这样罢。”想了想,又道,“你可要抓好了,抓紧点。”   在云归甩下马鞭后,便觉得腰上被抱住了。而且还是紧紧的。他有些不适,心脏更是跳得欢快,“你……”   马跑起来带起“呼呼”风声,楼桓之大声问道,“怎么了?”   “我的腰……”云归正犹豫着要如何说,楼桓之已在身后大声道,“我抓紧了,你放心罢!”   云归听得这话不知作何反应。是,是他让他抓好了,抓紧点,所以这话在楼桓之那里听起来,是让他抓好他的腰,抓紧他的腰是么?   罢了罢了。谁让身后人如今是个伤者,谁让先前他欠了身后人那许多?这世道,欠了总要还……   楼桓之搂紧云归,笑得微眯了眼睛。若非怕乐极生悲,惹得云归不乐意了,他当真想要快意大笑。世人说人生快意事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可他觉得,只要云归在他怀中,便是人生最最快意。   他向来是不作白日梦的,可这一次,他却想要这条路无限漫长,未有尽头。   云归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属于楼桓之的体温,又闻得风吹来的属于楼桓之的味道,一颗心虽仍是跳动得厉害,但却有些甘之如饴了。上天待他何其厚爱,予他新生,又予他还能去欢喜一个人的心。   回程到底不过半个时辰多功夫。入了侯府,下了马,云归搀着楼桓之走。府内仆人见了无不以为楼桓之受了大伤,他们深知自家大公子是何等不惧伤疼的,今日竟要由人搀着走,想来是大伤了。   侯府的老管家却是最关心楼桓之的,听了消息赶紧来看,“公子伤哪儿了?怎么伤的?老奴得去叫大夫来。”   楼桓之赶紧拦住老管家,“我无事,不消叫大夫,不过是皮肉伤,用点金疮药不几日就该好了。”   老管家迟疑地看看楼桓之,又看看云归,“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是云尚书家的大公子。”楼桓之回道,云归看着老管家微微一笑。心里倒有几分欢喜。老管家的关心并非作伪,倒好似把楼桓之当作亲人来疼了。   老管家见得云归的笑容,觉得少年人不倨傲,有礼得很,不由连着点头,“云公子,小的不知贵客来,竟是待客不周,公子稍等,老奴去给公子上茶水点心。”   楼桓之又拦下来,“好叔你莫急乱了,自有仆人上茶水点心,哪用得着你去,我无大碍,你去歇着罢。”说着便挥手,“我这儿有云归顾着我,去歇着罢。”   老管家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云归看得不由道,“你何必赶他,想来不亲眼见了你的伤,是放心不下呢。”一边说着,一边转眼打量楼桓之的居室。墙上除了一副弓箭悬挂着,再无别的东西,便是一幅画亦是不见的。窗前桌案上,倒有上好的笔墨纸砚放着。   “他要是看了伤,怕更是不愿走,得一个劲守在一旁了。”楼桓之有些无奈道,“好叔是府内的老管家了,在我祖父在时,便侍候在旁。我自小,亦算是好叔带大的。后来好叔年纪大了,父亲便立了新管家,只是好叔爱操劳,劝了亦是不听,成日里就忙上忙下的。”   云归听楼桓之唤老管家作叔,便知在楼桓之心里,亦是敬重着老管家的。扶着楼桓之入了内室,“坐下让我看看伤。”   说着也没等楼桓之动作,自己就将楼桓之的下摆掀开,又小心地撸起了裤管子,见得楼桓之右腿侧长长的伤口,脸色有些难看。楼桓之说是流箭所伤,他不知深浅,便亦以为该不算严重,如今看了,可被伤得深入皮肉,要好全亦非易事。   不由得瞪一眼楼桓之,“总说无碍,这伤便是好了,亦得留下疤痕。”云归看多两眼,心里便不大舒坦,“你怎的这般不注意?”   楼桓之讪笑两声,“当时为救一人,未曾注意身后有暗箭,匆忙躲避仍是被刮伤了腿。”   云归用鼻子哼出一声,“自己都难以顾全了,还救别人。下次若非是万全情况下,还是首先莫让自己受伤的好,不然我可不会再带你回来。”   楼桓之之前哪有领会到云归的厉害,此时只能苦笑着应道,“下次我定当尽量不让自己伤了。”心里却丝毫不觉苦,甜丝丝的滋味儿虽陌生,却让他欢喜。   待得仆人上了茶水来,云归又让人去打清水和取酒水来。楼桓之看着云归为他忙活,本还乐呵着,但想及先前向寻受伤,云归怕亦是这般忙前忙后,不由得内心又有些堵,早知无论如何,将向寻偷偷送回宫,或是搬来自己府上,总好过让云归亲自照顾。   “接下来长新肉,你决计不可让伤口沾到水。”云归叮嘱道。   待得连喝两杯热茶解了渴,又倒茶给楼桓之,递到楼桓之手中。楼桓之看着云归刚喝过的茶杯,唇角弯弯。   云归庆幸身上带了一小把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一会儿,将楼桓之腿伤里的细碎布料一一挑出来。不由想到向寻的腿伤,果然出身高贵还是有好处的,向寻那日身上穿的衣衫虽不显眼,但想来必是用整个大靖最好的料子制成,腿上中箭亦不曾有细碎布料落入里头。   挑完了亦不曾听见楼桓之闷哼一声,时不时抬头看他,亦只看见楼桓之端着茶杯细细品味的模样,连眉头亦不曾皱起。   若楼桓之与他之间,还如初见,他只会赞一句铁骨铮铮,如今状况不同,只想斥责几句让他莫再逞强。云归意识得今日后,有些心思、有些事情想再倒回去是万万不能了。只用眼角余光,都能知晓楼桓之的眼神,几乎就未曾从他身上挪开。   想着想着,又颇觉得自己好似中了计。不知这算是美人计还是苦肉计,只知自己不过见楼桓之示个弱,自己就想不起来何为分寸何为距离,只顾着忙活来去,看着那伤口心里还一直不舒坦。   待得上完药给楼桓之包扎好后,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侧头向窗外看去,已然是太阳西下,红霞翩飞了。   站起身来净了净手,向楼桓之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你。这药你要记着每日用。”   “既然天色不早,你赶着回去不妥,不若在这里歇下罢。”楼桓之赶忙言道,见云归要拒绝,又赶紧唤了仆人进来,“去备下好菜招待云公子,再让人去云尚书府告知一声,就说云公子被我留在侯府玩两日。”   仆人诺诺应了,又快步退下走了,留得云归瞪着楼桓之,最后终究无奈妥协。   晚膳被端到楼桓之院子的厅堂里,云归去搀扶楼桓之,走了不过几步,便觉得愈发沉重,偏头看去,便见楼桓之几乎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没好气道,“你在作甚?”   楼桓之无辜道,“腿有点疼。”白日时,他便起了念头,觉着倚在云归身上必然滋味十分不错,只是那时太多仆人来去,又都在偷偷看他二人,便不好太过放肆,如今天色黑了,又在自己院中,还不得好好抓紧机会?   云归听得这话只得忍了,倒是楼桓之见他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到底把自己的身子挪开了些许。   至了厅堂,便有仆人说几个公子听闻楼桓之受了伤,想过来看看,楼桓之言道,“不必了,天色已晚,我无大碍,让他们好生用晚膳罢。”   仆人应了又去回话,厅堂便只剩楼桓之和云归二人。平日里,楼桓之不喜仆人在侧,因而他的院里少有仆人。如今剩得他二人,他只觉欢喜。   看着云归触手可及的侧脸,在烛光下仿似在梦中。楼桓之一边给云归添着菜,一边看看他。   云归看着楼桓之桌前几乎未动的饭食,不由蹙眉,“莫再顾着我了,我自个儿会夹菜吃,你快吃罢,饭食冷了对胃不好。”   ——   云归:“快点吃饭,吃饱了赶紧摆摊求枝枝。”楼桓之:“我腿受伤了,吃不快,你喂我罢。”云归:“……大爷,您用来吃饭的玩意儿貌似叫做手而不是腿罢?” 第98章 表明心迹【一更】   “莫再顾着我了,我自个儿会夹菜吃,你快吃罢,饭食冷了对胃不好。”楼桓之点点头,端起碗来扒了两口饭。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云归。恰巧云归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后,云归先是不自在地转过头,随后又瞥一眼他,嗔道,“真似个呆子!”   嗔完了,云归更有些赧然,又蹩一眼楼桓之,却见他唇角上扬,两眼微眯,好似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说你似个呆子还笑,果真是个呆子!”又不是头一回和他单独用食,怎的今日这般黏糊糊,奇了怪了。   待得二人用完饭后,云归便是想饭后散散步,亦顾着楼桓之腿伤不宜动弹,便将楼桓之又扶入了内室。   “可轮到我处处照顾你了。”云归冷不丁言道。   楼桓之闻言一挑眉,“如何?你许早便想处处照顾我了?”   云归动作一滞,“……才不是。不过是先前你照顾我良多,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曰可回报些许,也好减轻一些背上的人情债。”   楼桓之听了这话蹙起眉头,“我并不需要你还我什么。那些事情不过是发乎内心,你何必斤斤计较,与我生分?”他分外不愿云归有这般想法。好似将他们二人划清界限,分得清楚,这样亦是说明在云归心里,他还不够亲近,不算是可以托付之人。   斤斤计较?云归觉得这四字有些重了,亦微微蹙起眉,“你待我好,我自然要牢记于心,我又非是那等心安理得受他人恩惠之人,那与白占便宜的宵小又有什么区别?”   “受他人恩惠?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他人’?”楼桓之觉得自己眉间的褶皱简直可以夹死一直苍蝇。云归啊云归,平日里看起来聪透得很,怎的偏不能明白他的心思?   云归噎了一嘻,才呐呐道,“你……不算是‘他人’。”说完又觉得这对话太过露骨明显了,慌忙站起身,道,“我去外头透透气……”   还未走一步,刚刚站起身背过去,便被楼桓之抓住了手腕,“莫走。我想与你说话。”   云归动了动手腕,楼桓之却抓得更紧了,“不算‘他人’的我,在你心里是何人?”   云归久久沉默,沉默得楼桓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冷下去。只是他却不愿放手,就算……就算云归此时不愿承认,不愿与他坦诚,可他看得明白,云归心中有他。缺的不过是时间,只要他再努力一些,再待他好一些,想来云归往后,会愿意接受他罢?   楼桓之看着云归的后背,云归看着窗外摇动的叶影。   “你是我欢喜的人。”云归听见自己极轻极低的声音,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不曾开口说话,那声音不过是他心里边的声音。   直到自己从后面被拥入一个怀中,才知自己是真真的说了出口。不顾忌前世被负,不害怕重蹈覆辙。他只想在这一刻,对自己,对楼桓之坦诚。若因爱而伤,便再亦不敢言爱,那不过是懦夫行径,来日便是伤得不那么深,又可能够做到不悔?前世抱着悔恨而终,今生还要抱着遗憾离世?那太辜负上天赐子他的新生。人生在世,且行且爱,方不负年华。   “云归,我欢喜你。”楼桓之拥着云归,忍不住将头埋入云归的发中颈间,在他已经对今晚能听到这话不抱期望之时,云归给了他莫大惊喜。云归……他的云归   云归听得微微一怔,随后浅笑,“我亦是。”话落,身子被调转过来,登时与楼桓之面面相对,彼此距离不过一掌。   先前瞧不见楼桓之时,他尚有勇气说什么“你是我欢喜的人”,还能够坦然自若地回应一句“我亦是”,此时看着楼桓之幽深的两只眸子,只觉得脸上愈发滚烫,连身子好似都不受他控制,微微颤动。   极力地让内心和身体恢复镇静,给自己催眠一不过是对自己欢喜的人表白了心迹,不过是欢喜的人对自己表白了心迹,没什么大不了的,并非大事……   随后便发现这般想是不对的,他越想越控制不住唇角往上的趋势,总觉得自己很快便得是个咧着嘴笑的傻样儿了,正想办法让自己板着脸时,他发现他不用担心先前那个问题了——唇上这柔软暖暖的触感,是楼桓之的唇罢?   正不知该不该瞪一眼楼桓之,骂他趁机占便宜时,想想这样也好,省得他咧着   嘴笑得太傻,楼桓之立时就看不下去……   楼桓之没想到在自己吻下去好一会儿后,云归还睁着两只眼睛,定定看着他,瞧起来精神得很,不由得微恼,伸出手来替云归闭眼。他虽无甚经验,头一次吻人,可到底还是知晓,亲吻时得闭眼,不若氛围会差一些。   云归在眼前覆下一片黑暗后,才细细体会楼桓之的吻——轻轻地,浅浅地,不过为何一直在唇上碾来亲去?毫无章法,好似就为感受他的唇够不够软?   想着想着,_个念头浮现心头,让他险些身子一动,楼桓之……该不会是头一次吻人罢?   莫名的,他为这个认知感到欢喜。或许是觉得自己才是占了大便宜的那个?楼桓之面皮子好,人也+分好,头一个吻是与自己……等等,好似不对,他重生来,亦是第一次与人亲吻!   罢了罢了,还是他赚了,楼桓之……他的楼桓之。   吻闭,云归并不敢直视楼桓之,只匆匆瞥一眼就转眼看别的。楼桓之低头看着云归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愿把眼神踏踏实实落在他身上,不由闷声笑起来。   人人皆以为清高冷傲的贵公子,唯有在他眼前,才露出这般羞怯模样……何其可贵,他又何其有幸。   伸出手揉了揉云归的发,“我必不负你。”   二人烛下话事,倒亦闲适。在这般时刻,光阴逝去得快,云归听得外头敲更的声音,才知竟已是亥时了。   看看楼桓之身上,犹豫道,“你可要找人来替你擦擦身子?”   楼桓之确实觉得身上不太自在,不过……“我从不愿旁人替这等事。但身上委实不太自在。”说着叹出一口气来。   云归看着楼桓之瞧自己的眼神,合着那刻意的叹气,如何猜不到楼桓之心里打的小九九,便亦叹出一口气,“如此,只能委屈楼兄几晚了。幸而已入了秋,想来便是几日不擦洗亦无大碍的。”   “楼兄?”楼桓之早前便不喜云归这般唤他,如今听了挑眉重复道。   云归顿了顿,却不想轻易就从了楼桓之改口,转而道,“不知你打算今晚让我宿在哪处?”   楼桓之拍了拍自己坐着的床,“宿在这儿。”   “这怎么行?岂有客来与主同床之理?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你堂堂侯府之家,竟连个客房都吝给客人。”云归先是瞪大了眼,来回地看那床和床上的人,见楼桓之一脸正经,不似说笑,便言道。   楼桓之并不为所动,“我侯府宅院狭小,并无多余空房,这,是真的。”   无多余空房?云归乍一听便不信,仍有些气呼呼道,“敢情你是早打上了我的主意,要把我哄着留下来呢。”转念一想,接着道,“哪怕让我住你这院的侧室也行,总不好两人同床共枕,叫人知道了得说出什么话来……”   他深知何为三人成虎。他不得不承认,他怕了。那些侮辱谩骂,那些嘲讽诅咒,如同利刃,伤他于无形。   楼桓之知此事确实不妥,虽失望,但来日方长,他不愿让云归因此受委屈。在他可以完完全全护住云归之前,此事他得小心再小心些。   见云归的神色突然有些黯然,便笑道,“怎么?一个‘侧室’就满足了?”在“侧室”二字上加重音,果见云归瞪向他,“说什么胡话?你的侧室正室谁稀罕?”说完,便赌气的站起身,“我要去侧室洗浴休息了。”   他之前怎会觉得楼桓之诚实可靠的?真真是看走了眼。   楼桓之看着云归往外走,不由叹息道,“还不如去外头露宿……”至少,上回出外露宿,还是与云归躺在一块儿的,近在咫尺,还不用担心这担心那。想着,又想起了那意外的一枚吻,眼眉、双唇的弧度都弯了。   云归走了一会儿后,楼桓之打定主意让人送水来,他自个儿自力更生,哪知道走了没多久的云归去而复返。   进门时见得楼桓之目光灼灼,云归脸上便有些热热的,“我只是太善良罢了。   等得热水巾帕一切准备好了,楼桓之仍老神在在地端坐床上,眼神直直看着云归并无动作。云归看他这幅模样,颇有些想转身走人,但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挪不动脚步。   免得下人多想,只吩咐说是替楼桓之清洗伤口,因而送来的水并不太多。湿好了巾帕搭在盆边,便走至楼桓之跟前,“楼大公子这是在等我侍候除衣?” 第99章 威远侯府【二更】   “楼大公子这是在等我侍候除衣?”   楼桓之笑,“子甚慧。”还微微点头,一副颇为赞赏的模样。   云归见他如此,反而忍不住笑了,“如此我可得谢公子夸奖了?”说完,上下打量一圈楼桓之,他早察觉楼桓之该有一副极好的身材,现下竟就可以一睹为快了,罢了,有舍有得。   楼桓之不知云归为何突然这般乖巧,竞就沉默地给他宽衣解带了。本来该高兴,只是这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好似自己是那站板上的鱼肉,而云归就是那屠夫。   正要摇摇头甩去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时,云归已将他的外袍和里衣都除了下来,一只手竟是直直地、毫不客气地就摸上了他的胸膛。一边摸,竟还一边发出赞叹的“啧啧”声响。端的是登徒浪荡子调戏良家妇女的色样……慢着,他怎么就把自己比作良家妇女了?   再看云归这餍足的神情,无奈苦笑,“你这是做什么?”仔细感觉一番,除了觉得有些诡异和情势调转以外,倒不觉得感觉太差。且云归的赞叹声,亦有些取悦了他。心悦之人满意自己的身子,这自然值得高兴不是?   云归眯眼笑道,“在吃嫩豆腐啊,你瞧不出来?”说完,又伸手往下摸去,停在楼桓之的肚脐下方。再往下,可就是楼桓之的关键地带了。   楼桓之不知该不该伸手拉开云归的手。挣扎半晌,神色变换半晌,终究咬牙道,“悉听尊便。”随后就往床上躺下去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云归却觉得这不只是任人宰割,还是任君采撷,便不再客气,直接把腰带解了,把楼桓之全身上下最后一块遮羞布——褒裤,给脱了下来。   看楼桓之眼睫不断颤动,分明是有些忐忑,云归觉得好笑又莫名自豪。这未来让大靖百姓敬仰称颂、外族闻风丧胆的楼大将军,竟会这般落在他的手上,因他的一个动作而心神惶惶。   云归看了一眼楼桓之健瘦修长的双腿,及那腿间微微抬起头的……小楼,随后深呼吸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走开了。   楼桓之正等着继续被摸,哪知云归就淡然地走开了。他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失落?难道……云归对他的身材不满意?   楼桓之正想着,云归已走了回来,手里拿着巾帕,低头给他擦拭身子。认真看着云归,眼神不离,却只见得垂下的眼帘,瞧不见眸中色彩。云归……现下已经不为所动了?   云归一边擦着,一边极力按捺微微抖动的手,更极力控制自己莫要再用眼神流连这一具躯体。他本以为经上次给向寻擦拭,可做到当寻常病人看待,不为所动,可如今对着楼桓之,他当真很难做到。这身体无一处,不在勾引着他。   好不容易擦完了,云归舒出一口气来,又张望一圈屋内,走至角落处柜子前。打开柜子,清一色的黑色藏蓝色衣袍,沉压压的。随手挑了一件出来,递给楼桓之,示意他自个儿穿。   其实想想,到底是他关心则乱。楼桓之只有一处伤,虽伤在腿上不宜碰水,但自己给自己简单擦擦身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是要走动时麻烦了点。如今他巴巴地送上门来亲自伺候人,想着又觉得脸上发热。   想想自己一个实际已过而立之人,竟还能因情思脸红心跳,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待得楼桓之穿好衣,漱了口后,云归便回到侧室。方才已有仆人过来简单收拾了一番,此时刚入门没多久,就又有仆人送一大桶的热水来供他洗浴,想来是楼桓之吩咐了。   至子时,云归才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明明已然觉得疲惫,脑子里亦嗡嗡作响,本以为会一沾枕头便睡过去了,哪知闭上眼却好一会儿都没能入睡。果然还是..认床么。   又或许,是因为今日过得起伏了一些。新事旧事乱糟糟地挤在脑子里,飘过前世刚与向寻互通心意的场景,又晃过方才与楼桓之的吻。   微微的一点轻响,落入耳中,便睁开眼看看,哪知还未看清,一道黑影就躺在了自己身边。熟悉的气味让云归闻见了,惊惧便化为恼怒,“你在做什么?”   楼桓之先不答,钻入了被窝里,抓住云归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在吃嫩豆腐啊,你瞧不出来?”   云归挣了挣,“我方才不是说了?此时此地不可同榻。”心里微有不悦。   楼桓之在黑暗里看着云归,“我知,但我过来就不同了,无人知晓。放心罢。   “那你的腿呢?就不管不顾了?你又如何确保无人知晓?”云归接着问道。   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云归的手背,“这院中本就无人守夜,我又习武多年,要瞒着人过来,自然可做到无人知晓。”   云归只得任由他,“为何这院中无人守夜?你不喜?”侧过头,看着楼桓之,见他微微摇头,听他道,“府中人手不够。”   人手不够?怎么可能?这可是侯府,云归正要说什么,却想起先前楼桓之说客房不够,便问道,“究竟真的假的?怎么会客房和人手都不够?”   “侯爷长年不在,只留了个心腹管家理事,虽无女主人掌事,但有些事情仍需女子处理,府上的张姨娘生育了二公子,又是妾侍中最早入府之人,便有些话事之权。张姨娘母家常有人来小住,又支去仆婢伺候,这便房舍和人手都不够了。”   听得这话,云归一时间觉得很荒诞。他虽前世际遇坎坷,可在府中时到底是无人敢欺的大公子。虽有姨娘庶子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可他从不放在心上。因而在家中可说是无忧无惧。哪曾想过,侯府之家的大公子,又是有官职在身的,在府上的待遇竟还不如一个妾侍?   小小一个姨娘,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得实在些便是个以色事人的奴婢,竟还敢明目张胆地让族人来侯府住下?听楼桓之说常来小住,便知必是常有住着不愿走的了。这妾侍当自己是侯府正经的女主子,当自己族人是侯府的亲家?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楼桓之接着道,“我幼时母亲离世,张姨娘此后便叫走了守夜人,我害怕得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没多久祖父知晓了,与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死尚且不惧怕,怎可害怕一个人面对黑夜?这之后,我便不需要守夜之人了。”   “那时你几岁?”云归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生母离世,偌大院子里就他一个幼童,若有贼子闯来又或是夜里起火,又待如何?侯府嫡长公子的命便这般如草芥?   楼桓之笑道,“五岁。”   云归终是忍不住,侧过身子拥了拥楼桓之,“若那时我识得你可多好,那时与你同榻可不需担心……”   虽不忿这样之人,但这到底是侯府家事,他不过是个外人,哪儿有他胡乱指摘的地方?想到先前见到的那个老管家,莫不是这偌大侯府,在老威远候去后,唯有他是待楼桓之真心实意的了?   真不明白楼桓之这般好,威远候为何不关心他。他不知听了多少传闻,威远候与楼桓之之间说是父子,却似陌生人一般。无论楼桓之有何事,都是不管不问,漠然得让人心寒。   “往后,自有你我同榻不需担心的日子。”楼桓之回道。声音低沉,好似立誓   云归一怔,随后牵唇应道,“嗯。”他要与楼桓之一道努力,一道等待那天的到来。   楼桓之在云归额上印下轻轻一吻。看云归眼眸中潋滟,又忍不住在唇角印下一吻。   “你父亲……平日里不在侯府,都去何处了?”云归到底心中疑惑,天底下哪有侯爷整日整日往外跑,连家宅子女也不顾的。   “云游四方。听闻他极爱一女子,与那女子相约一道看尽天下美景。只可惜,那女子早前离世了。父亲在此之后,便一个人到处游走,许是心里太想念了……”以前他对此事只是心疼母亲,为她感到难过,还有些许对父亲的怨气。如今再提,竟觉得父亲有些可怜。他虽不该从父母之命,娶了母亲后又置之不理,使得母亲心伤早早离世,但他却不得心爱之人相陪,孤独游走……   想及自己此刻拥得心悦之人在怀,心内感恩,“我是幸运之人。”有云归在他身旁,他知足。   云归浅笑,“我亦是幸运之人……”   若非幸运,他怎可能误了一世后得以重来?若非幸运,他怎可能爱错了人之后,到底遇到了对的人? 第100章 家宅中事【三更】   云归一夜好眠。悠悠转醒之时内心带着满足的喟叹。待得发现四周陌生后,才想起自己身在威远侯府。伸手摸了摸旁侧,还带着些许余温,只是不知躺在上边的人此刻去了何处。再想,怕是楼桓之顾忌着他怕被人发现的忧虑,这才早走了罢。   谁能想到前世时,被传为凶神恶煞v三头六臂的楼大将军,竟是个极为体贴的好男儿?不由得意一笑。   敲门声响起,随后是陌生的声音传来,“云公子可曾起了?小的给您送洗漱之物来。”   “进来罢。”云归恰巧穿戴好衣服,便唤道。   待得云归拾掇好了,等候一旁的仆人言道,“大公子已备好了早膳,在厅堂等着云公子过去。”   走入厅堂,便见得楼桓之身子板直,端正坐着,四目相对后,楼桓之的五官很快柔和下来,“昨夜睡得可好?”又使了眼神示意仆人退下。   云归点头,“甚好,你呢?”在楼桓之旁边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腿。”   “亦好。”楼桓之答道,他昨夜其实并未有入睡多久,起初是心境难平,后来怕晚起了,有仆人入院来察觉什么,便提着两分警醒睡过去的,果然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过来。走时他竟觉+分不舍,明明不过是暂且分开一阵。离开时他便盼着,往后可以一直一起睡去,一起醒来。   “不消在这儿看,回房后再看亦不迟,届时还可顺带替我上药,可是?”楼桓之拢住其余心思,莞尔道。   云归这会儿有些担心此后会否将楼桓之纵坏了。但想想楼桓之待他的好,便又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好。总不能只贪图享受楼桓之的体贴与照顾,正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惯坏了楼桓之又何妨?他又何尝不是愈发坦然接受楼桓之待他的好了?离被惯坏亦不远了。   “好罢。”云归应下,楼桓之从瓷盆里舀起一碗粥,递与云归。   一时无话,彼此对望却亦觉得欢喜。   待得用完膳后,楼桓之慢悠悠站起来,眉头蹙起,低头瞧着自己的腿,仿佛不适。云归奇怪着楼桓之怎么昨儿潜进他房间时,那么麻溜,如今倒是感觉疼了?心内好笑,但亦不揭穿,伸了手搂住楼桓之的腰,搀着回内室了。   云归一边给楼桓之上药,一边忍不住问,“照理说来,若有人意欲谋害,又大番布置,怎会众人皆可全身而退?”虽有人伤得重,但到底手脚无缺,性命无碍,已然是意外地非遭受大损失了。   想那胆敢刺杀皇族血脉的刺客,必然身手不凡,而禁卫军大多功夫尚可,可对付刺客是不够看的,若是向寻可全力以对,还可能会出现这般情况,可昨日向寻不过刚刚初愈,该只有楼桓之一人力挽狂澜。那又为何会无死损?   楼桓之知云归聪慧,却不知他可猜得这许多,倒也未曾怀疑云归有心打探或是别的,道,“我与太子早便料到这一场刺杀,对方知太子先前重伤,内伤还未真正好全,如何肯错失大好时机?”   听到这里云归哪里还有不明白,定然是决定将计就计了。想着楼桓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被蒙在鼓里却一个傻劲儿地担心他,心里不太舒坦,脸色便登时不太好看。   楼桓之接着解释道,“太子早备了人藏身林中支援一二。但事实上,并未有真正用上太多,太子后来不顾自身,拼尽全力,我们方得以全身而退。”   云归不由冷笑,不就是苦肉计?还能不知不觉的,就轻易收买了人心去。若是太子毫发无损,皇帝不见得如何重视。可若是太子情况不大好,那便是不甚喜欢太子的皇帝,也得紧着这事儿。至少得做样子给外头看。   而太子不顾自身安危,与禁卫军一同对抗刺客,自会让好些人生出好感来,以为太子和那些把其他人当工具的贵族不一样。   昨曰他光顾着看楼桓之,未曾注意向寻,怕是当时向寻就已然脸色惨白,回宫后或是在半途,就来个吐血或是晕厥,这一下子不止抖搂出来猎场遭行刺之事,还可将上次受暗杀身受重伤仍未痊愈的事情,明明白白摆在皇帝面前。   能入皇家猎场的,大部分都不是傻子。先前未有瞧出来的,后来也都有所猜测。自己看不明白的,回家一告诉父亲长辈,还有哪个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言明。而太子昨日还说什么猎场不慎入了贼子,为贼子所伤,一字不提阴谋和其他皇子,更让人觉得太子宽厚慈善,为顾皇家体面而委屈自身。   伪善向来是太子的拿手好戏。   所以,无论皇帝如何不喜向寻,亦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再者,他亦并不欲太子遭受其他皇子暗杀而死。有向寻这明晃晃的靶子竖立着,他何苦待得失了太子后,哪个皇子等待不了,直接向老子下手?直接扯了皇帝下马,连太子亦省得做了。便是几位皇子尚且不敢如此,但诸皇子再明里暗里争夺太子之位,照样不是件好事,徒增朝廷动荡。官员成日里亦不管事儿了,就琢磨着该投谁阵营,岂不乱了套儿?   向寻虽不讨皇帝的欢喜,可到底是资质上佳、身份无可置疑的。那可是嫡长子,还是百姓赞誉有加的嫡长子。放眼整个皇子府,哪还有比他更名正言顺、得受人心的?   便是那神秘的皇长子,有先帝的遗言,亦比向寻短了一头。   云归又待了半日,便告辞归家。刚走入自己的院子,就瞧见迎出来的邓喜,一脸奇怪神色,唤他时亦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公子……”   “怎么?有话便说。”云归总觉得楼桓之这样和向寻待一块儿不妥,心思一直挂着,便有些懒得理会邓喜。   “公子,您可还记得那丹烟?”邓喜皎皎牙,问道。   云归蹙眉,“她怎么了?”声音冷下来,莫不是这丹烟按捺不住,生出事儿来了?他将丹烟放在自己院里,只让她做些粗话,平日亦难以遇到他或是父亲母亲,但知她是个有野心的,只怕安分不了多久。   “出了事儿了……她,她……”邓喜有些难以启齿,“她勾搭上了三公子……”因主子提点,他一直小心注意着几个可疑之人,尤其是丹烟,找了可信的人在暗里看着,昨儿得了信儿,与府上男子私通,还以为是哪个仆人,哪知是三公子。又怕主子有别的安排,便只好静观不动,等着主子回来决定。   云归听完后拍拍邓喜的肩,“办得好,邓喜长大了,会为主子分忧了。”说着满脸欣慰。前世时他与邓喜并无太多感情,因邓喜虽是侍候了几年,但不多久他便入了宫,邓喜虽是奴籍之身,可到底不该为了他就入宫做个太监。   入宫二+年,心肠冷硬+分,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来怀念少年时伺候身侧的小仆?重生后,亦只是因着新生的欣喜,见着邓喜才有几分感慨和怀念。不过是怀念一切尚好的时候罢了,并非真真因为邓喜这个人。   如今见得邓軎一副担心他不高兴的模样,心里打算起往后都留着邓喜的事儿。   邓喜听得云归的话放了心,便道,“公子,这事儿您看如何办?”毕竟丹烟如今是云归院里的人,传出去自己院里也不好看,显得云归驭下无能,且奴仆轻佻不检点。更重要的是,庶出公子到嫡兄处偷人,还可令整个云府面上无光。   “此事你看着透露与母亲,由她处置再好不过。”云归沉吟一会儿,道,“莫让人察觉是咱们先发现的,你将夫人贴身伺候的人引去看看便可。”   虽事情与他院里的人有关,但到底他是个男子,横插一手不止是多管闲事,怕有心人还以为他如何在乎那丹烟。若处置轻了,他的威信在人前难免削弱几分,又显得对丹烟存了心思,不舍得从重惩罚,因情徇私了。   一个男子为私情所耽,优柔寡断缺失硬朗,必让人瞧不起。而若是处置重了,人又道他不顾念主仆之情,好歹丹烟是他亲自从母亲院里讨来的,为他做事,到头来却残酷以待,必让院里其他仆人寒心,为人诟病。   将此事交予母亲,还可让母亲多些警醒。母亲向来不愿多管府中事,但到底宅院不宁,影响深重。借此事让母亲看清府中状况亦好。   邓喜应了,“是,我明白了。想她不过一个小小仆婢,胆大包天犯下这等丑事,何须公子亲手料理?”说着又有些犹豫,“不过,事关三公子,届时不知他会否又怨上公子……”   “由得他去。”云归从未把云跃放在眼里,一个跳梁小丑,顶多下些上不得台面的绊子,又能奈他如^1?再者,经上次他阻他受举荐一事,已让他心存怨怼,何愁再添一妆?   邓喜听了又有些愤然,“我觉得这三公子或许是有意为之,明知那丹烟是您从夫人那儿要过来的,竟然还敢与之私通!这明显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故意给您难堪呢!”   云归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丹烟会是这般容易被抓到马脚之人?是因为他早有防范,所以丹烟不足成事,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便是丹烟如今好似不成大器,可心里到底悬着。想着,又改变主意,“你今夜带人问一问她,若是老实招了身后人是谁,就由她无恙离开,若是不愿……”   “无恙离开?公子,这……”邓喜并不赞同,犹豫着道。   :嗯,不伤她,发卖得越远越好。”云归言道。 第101章 有些担忧【四更】   “那若是不愿招呢?”邓喜问道。虽然他觉得应该不会不招,毕竟他们掌握了丹烟的死穴,重则打死亦是可以的,但凡事有个万一,还是问清楚了好。   “待得夫人处置后……做得干净利落些。”若真是如此,云归已然不想再容她   邓喜领会了意思,心里倒亦不曾因此生惧或是生寒。在他看来,男子就当如此,既知是个隐患,就该利落地斩草除根。若是寻常主母,怕是早察觉不对劲将人料理干净了,也就是他们云府的夫人心慈不太管事,这才由得这些幺蛾子。   入夜。云归还未入睡,邓喜进来回禀,“主子,丹烟说是愿意招,只不过……想与您谈一谈〇”   云归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她倒是有胆子,竟还想与我谈条件?”不过倒是有两分丹烟前世时的性情,可不是一个甘心吃亏的主。   “她可是让云跃收她做妾?”云归猜得些许,便问道。   邓喜点点头,“公子聪慧,这不要脸的贱蹄子竟还想趁机往上爬。公子万万别答应,不然贱蹄子加上那小肚鸡肠的三公子,实在让人头疼。”   云归躺上床,“得了,既然她不愿老实招,就莫怪我等无情了。”   邓喜颔首,“是,公子。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好了。”   第二日醒来,云归便听得邓喜说夫人将丹烟关进了柴房,等候发落,而三公子禁足一月,非允许不得出。   待得云归去温媛院子请安,一道用早膳时,温媛看着云归总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云归不由笑道,“母亲,您若有话便说罢。”想来是与丹烟有关。母亲会先将人关押起来,暂且不发落,想来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和态度。   “那丹烟……委实可恶,犯下这等丑事倒坏了我儿名声……”温媛恨恨道。   云归颔首,“不过一个仆婢,母亲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若仅仅发卖出去,那是便宜了她。她与你院中小厮私通倒也罢了,关起门来处置便是。她却敢勾搭到其他院子。妄想攀高枝儿?云跃亦不过是个姨娘所出,算得什么?”温媛难得不见了往日温和,脸色沉沉。   那一年,她怀着云定,云锵还只是一个五品官,他那顶头上峰便给她送来妾侍,说是小家碧玉,堪为良妾,一则可照顾云锵,一则分担她的负担。真真可笑!   云归知悉温媛素来不喜陈姨娘及两个庶出弟弟,他自小受她影响,亦实在不愿多碰面,更遑论爱护幼弟的心思,他一直只把云定当做弟弟,“母亲,既三弟犯事,姨娘亦逃脱不开责任,当处以责罚。”   既然母亲不欢喜,那让罪魁祸首也不欢喜好了。他且万万不舍母亲不欢喜,凭何这些人胆敢欺到她母亲头上?平日里母亲不欲另生是非,陈姨娘不敬她亦不曾发作一二,只是如今陈姨娘落到了母亲手里,作何还要一忍再忍,错失良机?若是无所为,更让陈姨娘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肆意妄为。   温媛明白过来云归对丹烟并不在意,当晚便令仆人责打丹烟二十板子,再卖到窜子去。   云归听闻倒是有些讶异,母亲素少这般严厉处置仆人,微愣后回神,便吩咐邓喜,“你悄悄跟上,若她还识相,且让她不堕娼籍。”   待得邓喜退下后,便又去看母亲,见她脸上神情较之白日好上许多,隐隐有扬眉吐气之感,便放下心来。   “怎的又来了?还不准备歇息?”温媛看见云归,便道。   “这不是放心不下您,所以过来看看您。”云归笑着回道,“待会儿睡亦不迟,索性父亲赴宴亦还未归。”   “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陈姨娘上普陀寺小住,给母亲抄颂佛经,好让母亲早些病愈康复。”温媛言道。   温媛口中指的母亲自然不会是温夫人谢氏,而是云锵的母亲,云归的祖母云老夫人刘氏。   “祖母病了?”云归微讶。他知母亲性情,虽是借此惩治陈姨娘,但绝不会随口胡诌祖母生病,她待祖母向来敬重。   温媛颔首,“昨日才得的信,说是微染风寒。你若有心,不若亦去信一封,明曰随一应药物珍宝送去予你祖母。”   云老夫人刘氏仍居在太趋州,并未跟着云锵入京。云锵虽官至一品,但因是云老夫人的第三子,云家又乃是太趋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并不需要远走京都随着云   锵居住,在太趋风景优美、丰衣足食,偶尔兴起便来京看一看,倒亦自在得很。“亦好。”云归应下,又与温媛闲聊趣事,待足了半个时辰,便离开回自己院   里了。   还未入睡,邓喜就已回来了,满脸笑嘻嘻,“不负公子所托。”   “如何?”云归挑眉问道,“她已招了?”   邓喜连着点头,“可不是,都那地步了,哪还敢与我讨价还价?发卖得再远,便是再亦回不来,亦总好过留在京都窑子里接客呀。”落为娼籍后,便是生了子,孩子亦是娼籍,虽奴籍低贱,但总比娼籍好上太多。且那窑子是什么地方?比正经青楼可怖得多,三教九流,粗鄙可恶之人比比皆是,入了窑子哪还有一时半刻的舒坦?能再活上+年已是难得了。   “废话少说。”云归无奈,邓喜机灵是机灵,到底太啰嗦婆妈了些。   “她说是兵部侍郎吴大人。”邓喜赶紧回道。   兵部侍郎吴大人?云归一听便觉幸而此事查了出来。兵部侍郎在兵部之中,只矮了他父亲兵部尚书一头。向来主副官之间有嫌隙。毕竟有主官压在上头,副官再想往上爬总受主官限制。除非主官落了马或是迁去别处,比如犯了错遭受贬谪,立了功得封高位。可父亲已是从一品大员,再往上走除非封官丞相或得爵位。他又知父亲并非做丞相或是能得爵位的料子。   而那侍郎怕是亦知,父亲过而立六年,不足不惑之年,又得陛下器重,若不出差错该能在尚书位子上待许久。他要么是等,等到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并不如当今陛下器重父亲,他便可趁机上位。要么就是主动出击,寻出父亲的错处参他一本,或是……栽赃嫁祸!   而他又知,丹烟后来到了向寻手上,想来这吴大人早已投诚于向寻,偏云锵又并不理会向寻的拉拢,怕那吴大人早就因此而欢喜异常。   如此,他既可一边等待,一边寻机生事。就如潜伏林中伺机出手的猛兽,虎视眈眈。看来此事耽搁不得,还得早些告知与父亲才是。   云归想着想着,便入了梦去。   天一早,云归就去寻了云销说话,将昨曰所知之事一一告知,云锵果然紧蹙眉头,半晌未有言语。知父亲有所斟酌,便不再多言,离了云府就往威远候府上去。   距上次见楼桓之,不过只隔了一日,他竟觉心头牵挂。   到了威远侯府上,报了名姓,便有仆人领着他去楼桓之的院子。那仆人道,“云公子与大公子果真是好   云归看了一眼那仆人,他向来不喜别人多言,便只微微一颔首,并不言语。   待得云归入了厅堂,仆人转身离开,出院门时却是啐了一声,“不就是个官家子弟,高傲个什么劲,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地方!”   “你来了。”楼桓之看着云归,露出笑容来,“我一直在等你。可用了早膳?   云归点点头,“用了才过来的。你亦用了罢?”说着亦不客气,在一旁坐了下来。   不多时,有仆人来上茶,上完后却不急着离开,低声向云归道,“云公子,方才小的听见那赖顺子骂您,颇为不敬……”   云归闻言一怔,看向楼桓之,果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道,“不过小事,不消理会。”他并无兴趣被人当枪使。想来这小小仆人是受人指使,知悉楼桓之待他并不轻忽,便想在跟前挑拨一二,好自己躲后边坐收渔翁之利。   那仆人一愣,许是未料云归这般不计较,连脸色都几乎未变,便看向楼桓之,   “大公子,云公子是您的贵客,那赖顺子不就仗着自己爹娘在张姨娘跟前得力,就敢如此不把您和云公子放在眼里……”   云归终究忍不住笑了,向那仆人道,“我不管你家主子与那张姨娘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我不过是个客人,听得这些怕是对侯府不好罢?”他未料到,偌大一个侯府,竟有人玩起这样可笑的把戏。真真是上不得台面。那赖顺子是张姨娘的人,那么这个仆人,想来就是别个姨娘的人。山中无老虎,几个姨娘便想当大王了。   楼桓之冷声道,“滚出去。”   仆人被吓了一跳,当下忙不迭地地往外滚了,走前还有些不可置信之色在脸上。云归看得更是摇头,楼桓之在一旁无奈道,“让你见笑了。”   云归看向楼桓之,“笑亦不是笑你,是那些跳梁小丑可笑得很。这侯府世子,你不当也罢。”楼桓之是嫡长子,虽生母不在,但身份无可置喙,且他长他三岁,已将要及冠,却不听外头有任何关于楼桓之将被封为世子的消息。   而前世,楼桓之好似亦不曾挂着侯府世子的名头在身上。是因为威远侯府不久便要颓败?还是被人夺了去?   想来侯爷不把楼桓之放心上,必然亦未曾想过早些将楼桓之封为世子,而那张姨娘又并非安分守己的,有子傍身,怕是心思不小,想让自己儿子来当世子当侯爷   楼桓之亦摇头,“我从未想要当那世子。”男儿志在四方。他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取得。何需靠着承庇父荫?封世子封侯爷,说得好听是皇亲贵胄,其实不过就是祖上有功,子孙得福罢了。 第102章 镇南王府【五更】   “你可要好好护着自己。”云归有些担忧。要让一个姨娘的儿子当世子,只能是嫡子死透了或是彻底让天子厌弃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哪知那些人利欲熏心,会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楼桓之闻言,牵唇浅笑,“自然。”他不止会好好护着自己,还会好好护着眼前这个他心爱之人。   又道,“皇上令二皇子闭门思过,及冠前不得入朝堂。”   云归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这就是陛下对先前猎场刺杀之事的处置了罢?闭门思过不算什么,关键是及冠前不得入朝堂这点,可算是罚得有点样子。毕竟正常说来,皇子都是+四岁出入朝堂,学习处理政事。及冠前不得入朝堂,必会让二皇子失了先机。   不过,若非向寻不得陛下欢喜,这处罚怕是不止如此。好歹也该发落去行宫,或是幽禁才是。派刺客暗杀兄长,可不是小事。且猎场不止有向寻,还有陛下,要是陛下有个闪失,二皇子以死谢罪亦不为过。   “皇上可有明言二皇子禁足到几时?”云归低声问道。他虽厌起了向寻,可二皇子也没让他心生同情。本就是心思歹毒之人,一点轻罚算得了什么?要非楼桓之眼下与向寻绑在一块儿,常常要负责向寻安危,又一道谋事,他才不想多问二皇子的事儿。   若是二皇子能少些出来害人,或许楼桓之也能安全一些,不用成日提心吊胆。   楼桓之知道云归抓住了关窍,挑眉笑道,“皇上未说期限。”未说期限,便有可能闭门思过许久,皇上都不允其出。   两人正说着话,有仆人匆匆前来,“大公子,太子来了。”   云归闻言一愣,方才的弯弯眉眼都微微冷凝起来,虽不甚起眼,但一直看着他的楼桓之一下子便瞧了出来,面上笑容亦消失不见。   “将太子迎进来。”楼桓之向仆人道,随后又看向云归,“你……”他实在是想要知晓究竞。但上次在围猎场问过一次,云归并未有如实以告。   云归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好。”楼桓之只能暂且不理这个问题,只盼着过些时候,云归会告诉他   云归微微一笑,“你好好顾着自己。”说完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转身,狡黯一眨眼,“莫太牵挂我。”   楼桓之见得亦不由得一笑,“此事,我会看着办的。”   今年冬日好似来得特别快。又或许是云归的日子过得舒坦一学学医术,时而与柳北、施渊谈天说地,时而见一见楼桓之,竟有些不知时曰过。   在天气陡然冷下来时,他还有些措手不及。邓喜连忙将他的裘衣寻了出来,母亲亦赶忙寻了裁缝过来给他缝制新衣。他这才有些真实感他将迎来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   这曰镇南王府老夫人大寿,邀了好些人家上门。一则可为贺寿,一则可到王府那偌大梅园里赏梅。   云锵见云归愈发懂事知进退,便犯了懒,直接打发云归去了,自个儿留在府里陪夫人。虽说镇南王府是王侯之家,云府开罪不得,但京都里谁人不知,云尚书最不喜与权贵走动?所以便是一次两次不去,倒也无甚人闲话。这也未必不是皇上倚重的原因之一。   云归带着邓喜,乘了马车,一路往镇南王府去。   前世时并非他去,而是父亲亲自去的。这次父亲不去亦好。想来楼桓之亦会去,若是父亲在,他会更有些不自在。他料得来日将此事坦白于父亲后,府里又会是一阵兵荒马乱。他不是不担心的。前世时父亲看着他的眼神里,失望、不可置信、痛心等等,让他至今无可忘怀。   可心里到底存了希望。楼桓之不是向寻。他会与自己一道迎难而上,一道努力争得家人允许。且与楼桓之在一处,亦不像前世,会被人斥骂以色事人、攀附皇族。想来只要他足够强大,在此事坦露之前,得到他人尊敬和认可,该并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千夫所指。   而如今,还是万事小心为好。平日里见了楼桓之,亦是努力不让人瞧出蛛丝马迹来。   “大公子,王府到了。”车夫低声道。   云归下了马车,便见得王府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道喜声问候声,远远地好似都能汇聚成一道声音。走至门前,邓喜递上贺礼和请帖,那仆人便恭敬地请了云归入内。   刚入门,便知里头的人比外头多多了,这侯府绝不算小,此时看起来,竟未有多少空缺之地。正边走边望着,楼桓之已在前头见了他,往这边走来。   两人相视一笑,“你果然亦来了。”   有仆人走来,见得他们在一处,道,“楼公子、云公子,还请随小的入内   云归望一望四周,大都有侯府仆人过去领路,便点头,“劳烦了。”   随着仆人自外院往里去,可见几座大屏风将内院与中庭分隔开来,酒席已铺摆好,有先到的人,已三三两两坐在桌旁,桌上有花生果碟,茶水点心?怡逢今日无雪,虽有些冷寒,但露天而坐,又有梅园在侧,时不时一阵风带来扑鼻梅花香,倒算得风雅。   王爷携着王妃走出来,行至中央站定。众人见了,纷纷给王爷、王妃问安。王爷拱了拱手,他身旁的王妃弯腰福了福身子,“今日乃是我母亲大寿,幸得诸位前来贺寿,镇南王府蓬荜生辉。今日,盼诸位欢喜而来,快活吃玩,再满足而去。”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在场,掌声连连。不多时,+几二+几个仆人将人一一领着落了座,王府老夫人方才携着两个少年走出来。   一个少年肤色微黑,眉宇轩昂,行走时利落大方。一个少年肤色白皙,眉目秀气,笑容和煦温暖。竟是各有千秋。   对于这二人,云归还是记得清楚的。肤色微黑的少年是向臻,肤色白皙的少年是向琢。   楼桓之的祖父老威远候,是因战功受封为异姓侯爷。威远侯府亦就是异姓侯门。与威远侯府不同的是,镇南王乃是陛下异母弟弟,是真真正正的皇亲贵族。镇南王府老夫人即是原来的贤妃、贤太妃。   镇南王老夫人少时便与太后姐妹相称,感情甚好,一道入宫亦彼此扶持。只是镇南王老夫人的运道不及太后,太后是初入宫不久,就为先帝诞下皇子,待得先皇后离世,先帝就将其立为皇后,陛下登基,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而镇南王老夫人入宫许久,先帝不甚宠爱,二+余岁亦未有一子半女,只因是宫中老人,母族亦是大户,才得了个嫔位。太后怜她,待得镇南王老夫人大龄产子,更是待镇南王极好。   因此,镇南王的年龄小了陛下+几岁,相差甚远,陛下因着太后,平日里对镇南王亦是爱护有加。登基后,就封其为镇南王,又允其接了其母出宫颐养天年。   只可惜,太后的运道比镇南王老夫人好,一生尊贵,寿数却不及。眼下镇南王老夫人八十大寿,身子骨还+分健朗,可算是整个京都里最福寿绵长的,而太后却已是去了六年了。   方才随在镇南王府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少年,是镇南王妃所出的两个嫡子。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少时已然了了,深得陛下的喜爱。时常便招二人入宫陪宴话事,可谓是圣宠隆重。   只是,镇南王府在向寻登基后,到底门庭衰败。便是这两个少年,最后亦是早早就郁郁离世。这些或许都与向寻自幼未曾得到陛下欢心的缘故。向寻虽心肠冷硬,可想来幼时亦是分外渴望父亲疼爱的孩子。   可偏偏,因为陛下不喜皇后,连带着对这个嫡子亦不曾多展露发自内心的笑颜。在那时候的向寻眼里,每每令陛下牵挂爱护着的两个王府少年,他的两个堂兄弟,便分外可恨罢?后来待他登基,无论这二人如何力挽狂澜,都执意要打压镇南王府。   那时候他隐晦地劝了几次,都惹得向寻掉头走人,寻了后宫妃嫔冷了他好几曰,再后来,他便亦绝口不提了。只是到底觉得可惜。这般出众的两个人,就那般埋没在尘世中。 第103章 皇帝病了【六更】   回过神来,众人正给老夫人请安,云归便亦赶紧躬身垂首。楼桓之的身份比他高,方才就已被仆人领去前边一桌,他被领来的这一桌里,未有熟识之人,走了神亦未有人提醒。望望旁边那桌,便见得施渊与柳北挨着一块儿坐着,见他望去,柳北连忙摆了摆手,却是示意他过去。   云归不由一笑,柳北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想自个儿坐哪儿就坐哪儿?亦伸出手来摆了摆,告诉他自己不过去了。   转回头来,却见坐在一旁的少年人在看他。云归亦看了看他,并不认识,对方见他察觉自己的目光,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就转开目光去了。   云归向来不善于主动与人交谈,旁边人三三两两说起话来,他这儿便看起来有些孤单了。好歹也活了一世,自己倒茶吃点心,并不会为这个就觉得不自在。   “哎……我是殿阁大学士府的邱葛,你是哪个府上的?”   云归看向方才看着他的少年人,此时正一脸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浅笑回道,“我是兵部尚书府的云归。”   邱葛歪头想了想,随后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你是那个云归!”   云归微凝眉,他何时这般出名了?那个云归?哪个云归?“你听说过我?”   邱葛连着点了几下头,“我听说云府有个叫做云归的,颇有才学,诗作很有灵气,且长得好,有人说像……像冰山雪莲!”一边回忆着一边说,说完了颇有成就感的模样。   前边的他听着还挺舒服。颇有才学,诗作很有灵气……心里正飘飘然间,陡然听得“冰山雪莲”四字,就再亦飘不动了。   这四字是怎么和他的长相挂上钩的?冰山雪莲那是一种珍责的植物,可入药,百年难得一株,昂责得很,与他又有什么干系了?他好歹是一个男子,虽面容确实不够男子气概,但怎么能够拿它作比?   “想来邱兄是误听了,我堂堂男儿,怎会像冰山雪莲。”云归客套笑道。   邱葛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此时桌上另一人笑着言道,“雪莲白而纯净,树型优美,花姿绰约……”   此话一出,这一桌的其他人都纷纷仔细打量云归,有几个还暗自点点头,似是颇为认可。邱葛确是藏不住心思的,有人替他解了围,证明非他误听,就又欢喜道,“是了是了,可像了。”   云归心中不欢喜,却又不能发作,到底这些是夸他之词。虽他更愿意听人说他挺拔伟岸,乃顶天立地好男儿,但自己做不来,又怎能怪人不这般看他?   前世在宫中时,多少人为了贬低他而故意夸赞他好颜色?不过是讽刺他以色事君罢了。那时他甚至想,宁愿自己貌比无盐,这样向寻不会让他上龙床,亦不会让天下人骂他祸国殃民。   云归到底苦笑拱手,向众人讨饶,“我身为男儿,实在当不得这些话,还是留待哪位倾世美人罢。”   “此言差矣,美人美人,可不止女子。”先前那道出雪莲模样的青年人,又笑着言道。   云归已觉得后槽牙有些痒了。到底是哪个,造谣生事,说出这等无趣可恶的话来?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强笑着道,“这位兄台有些面生,不知兄台是……”   “在下是标骑大将军府的邓昭,字亦随。”说着拱了拱手,笑容未改。   骠骑大将军邓兴抚曾为大靖立下赫赫战功,陛下封为一品大将军,只是因上阵受伤留下许多病根,不过六十年岁就已因病去世。   看这邓昭的年岁不大,该是大将军的孙子辈才是,想着亦拱手回礼,“邓兄。   邓昭显然长云归几岁,听闻这称呼亦不推辞地受了。正此时,王府老夫人在主桌那儿笑呵呵地发话,“瞧见这许多年轻人,便愈发觉得自己老了。”   “老夫人说笑了,瞧您的气色和身子骨,要说是已有两个这般大的孙儿,别人可都还不信呢。”有人笑着言道。   老夫人看看左边的向琛,又看看右边的向臻,笑得更为欢快和满足。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子嗣,与孙儿无缘。哪知上天有眼,让她在二十七岁时,平安诞下皇子,又有做皇后的姐妹扶持她,她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十分困难。   如今她出了宫,不需做那在冷清宫殿等死的太妃,可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且两个嫡孙子分外出众,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得意开怀的?   “是啊,早听闻镇南王府两个少年人,风姿出众,而今看了,果真让我等羡慕   。若我府上的顽劣犬子,能有他们的一丁点,我就心满意足了。”又有人接着言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有识趣的人赶忙道,“不如咱们趁着这难得热闹的大好机会,来个以诗会友,看看年青一辈的才学如何?”许多人便纷纷称是。   云归看了看那镇南王及王妃,却好似在等待的模样。是在等什么?等人?又看看老夫人,仍旧笑容满面,不见其他神色。刚收回目光来,一道念头自脑海中闪过—皇上该不会来这寿宴,多半是派太子或是其他皇子来露露面,只为何眼下莫说皇子,便是圣旨赏赐亦仍未见?   这太奇怪了些,并不应该……   众人正闹得欢时,有仆人匆匆入院,又匆匆找到镇南王,躬身附耳说了几句,镇南王当下变了脸色。众人瞧见了,纷纷止了话语,又面面相觑,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仆人又匆匆退离了,镇南王站起身来,先是向老夫人拱手,随后又向众人拱手,“陛下此时病了,本王忧心陛下龙体,需立时进宫探望,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人一听又是神态各不相同,“王爷无需顾忌我等,还请王爷入宫,代我等探望陛下……”   镇南王匆匆离去,虽离开前让众人不必因此离去,但哪还有人有心思玩乐?皇帝病中,哪个敢笑?且皇帝一病,要是病了好不了呢?岂不就该变天了?有心思的便想回去部署,好实现自个儿的野心,没心思的便想躲一躲,省得不小心遭了秧。   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但先前那欢喜劲儿显然去了许多。换谁也不想在自个儿大寿,风风光光的时候,自己儿子被叫走了,留下一群各有心思的人在眼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活活地就成了一场笑话。   王妃吩咐了开宴,精美饭食如流水一般出来,各不相同,一一呈至每席桌上。大多数人都是随意用了点,本来这种宴会亦吃不上什么,但只稍稍动一动筷子,好似连牙缝也填不上的,还是头一遭。   不多时,老夫人就说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得回去歇息了,众人又连忙起身相送,随后就纷纷离场了。   云归一路回去还在想着,前世好似可没有皇帝病了的这一遭罢?一般说来,皇帝病了都是藏着掖着,不轻易让人知晓的,这次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是病得重了,瞒不得了?到底是他重生了,许多事情都大不同了。可他没料这些事情亦会发生改变。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怎可能因为他的重生,皇帝的身体就不如从前了?这般说来,那岂非他能够克皇帝?要是皇帝知晓了,岂不得赶紧找了法师把他活活烧死才算完?   不过……镇南王这一进宫,还能够轻易出宫来么?若他是皇帝,在病重得不容乐观时,他亦会趁大家不知晓时,先下手为强,将重要的、有可能、有资格夺皇位的,都叫进宫里头好好看着。省得在外头带了兵马兴风作浪。   太子是住在宫里东宫的,其余皇子还未到出宫封府的年纪,别的什么王爷大多死的死,或是被赶去荒凉地,皇帝这回倒是省了心,把镇南王叫进宫里后,只要有人替他好好把控住宫中和兵符,可就不需多加担心了。   其实便是向寻轻而易举可起兵造反,他亦不会轻举妄动。他向来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如前世时,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做了多少,照样人人称颂他英明神武,唾骂无辜大臣是祸害。不就是手段高明,会落在明面上不好的事情,他是一样不碰,背地里动手脚照样达到他的目的。   如今少了那份爱慕的心思,更觉得向寻此人真真算是伪君子了。   走出王府,正准备上自家马车回去,柳北与施渊见了他,赶忙走上前来问,“你这是打算回府了?”   云归点点头,“怎的了?”王府的寿宴已散,又无他事要忙,不回去作甚?   “你回去可有要紧事?若无,就莫回去先了。咱们任儿又有好些日子未有一道聊聊了,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去我那酒馆喝点儿小酒,可不就是身子里外都暖和了。”柳北言道。   云归一想,觉得倒亦是。回去除了看看医书,确实无别的事情可做。在这样的冷天里,喝两口小酒,谈天说地,确实快活。便点头应了下来,吩咐车夫道,“去青曲巷。”   柳北与施渊亦各自上了自家马车,一道往青曲巷而去。 第104章 事有蹊跷【七更】   三人话事间,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归与施渊本欲归家,但柳北盛情留下他二人,说酒馆里的厨子最近新学了一道焖鸭子,好吃得紧,比那长歌楼的不遑多让,二人便就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待得饭饱酒足,外头的天已然黑蒙蒙了,只有两旁家宅门口的昏黄灯笼,散发出些许光亮。车马不敢赶快,就驾着马慢悠悠地出巷子。直至离了那一带后,才渐有行人来往,欢声笑语,吆喝叫卖,倒亦是繁闹模样。   掀起帘子来看一看,却有凉丝丝的物事落在指尖,不一会儿便化了。竟是下雪了。不由得微仰头往天上看,雪花一点一点,几乎瞧不见,不知何处的孩童欢喜叫起来,“下雪咯!下雪咯!”   微微一笑,便将帘子放下来,将马车厢与外头世界隔绝开来。   他死的时候,亦在下着雪。雪花更大一些,天气更冷一些,天地萧瑟,他无人无物可靠,孑然一身。就只那漫天雪花,好似在送他。   自古向来是秋后问斩。独他却不同。在天牢里一直待到了寒冬。有人说陛下念旧情,不忍让他早日踏黄泉,亦有人说是因为佞幸云归太过可恨,在隆冬里斩首,那首级可以保存许久,挂在墙头上亦好以儆效尤。   无论多少人多少说法,向寻到底将他的性命留到了冬日。便是让他早些斩杀自己的折子如漫天雪花漂,他亦不需多在意。他就是有那资本,皇位在他身下牢固不可动摇。以往做缺德事,有他在前面遮着挡着,被骂的只有云佞幸一人。云佞幸死了,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甘愿为他+指染血,不顾一切。   他不过是众多蠢人之中的一个。自己尚且不自爱,向寻对他未有丝毫留恋,他亦不能全然怪了他。亦是他作践自己个儿。是他自己甘愿命如草芥,贱若野草。   只是,野草便未有喜怒哀乐,便不会觉得痛了么?就该那样被弃如敝屣,就活该死不足惜么?   手都轻抖起来。说不上恨不恨,只不过是……到底意难平。   一路神游着回了府,邓喜慌里慌张地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云归看着邓喜,勉力定下心神,驻足问道。   “二公子闯祸了,老爷气得要动用家法,说要打死他呢!”邓喜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带着比手画脚。   云归听得皱眉头,“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作甚要打定儿?”口上一边问着,一边快步走,“他们现在可是在前院厅堂?”   “是是是,在厅堂里呢,好似是说二公子在裔楼与人争执,将人给打了,现下那人找上门来,讨说法呢。老爷一听,脸色那个黑沉,把我也唬了一跳,随后夫人劝亦劝不动,一说要请家法,三公子就赶忙进祠堂请家法去了。”邓喜连忙言道,语调快速而急乱。   云归本就忧心,一听这话,怒火上来了,“胡闹!他一个庶子,怎可去请家法,我看是不安好心,故意火上添油,想让父亲打定儿呢!”   “可不是嘛,夫人劝是劝,而三公子的劝,看起来好似在劝说,但我听起来都觉得不对劲,他愈说老爷就愈生气,可不就是可着劲儿整咱们二公子么?”邓喜愤愤道。因着云归与云定感情好,邓喜亦一心向着云定,方才出了事,他就一个劲儿地焦急着,盼云归早些归家。   本来今日云归为了让父亲好好陪陪母亲,就自个儿去了王府,还以为二人可好好甜蜜一阵子,怎么就被坏了事!想来父亲的心情应该糟透了。   不过他始终觉得这事儿有蹊践。云定的性子他知晓,是有些不顾礼法,顺心任性而为,可到底是知对错明事理的,亦不是爱随便与人动手的人,怎么这回就与人打上了呢?   头上身上落着的些许雪花亦来不及拂去,脚步匆匆赶至厅堂,凝滞的气氛就已经感受得透彻了,看向父亲,正一脸黑沉地看着云定,喝道,“你到底认不认错!   云定跪在正中,身子板挺得直直的,低首垂眸,闻言亦不答话,只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看起来还未动上手,云归松了一口气,看向母亲,便见她忧心忡忡,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劝住父亲。向母亲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处,便见得陈姨娘与云跃站在一处,都是表面忧心眼里冒光的。再后边站着的云飞,好似躲在了阴影里,瞧不见神情。   云飞是他的四弟,是府上的四公子。亦是云府中最未有地位的公子。因着他的   母亲,是当时周边国来朝觐见时,所送的一个贡女。皇帝随手一指,就将人指给了父亲。后来用小轿子抬进府,父亲顾忌着皇帝,只好同了几次房。   不久人怀孕了,因着在孕时多受陈姨娘刁难,父亲母亲又未曾多上心,结果产子时难产而死,而云飞亦自小体弱,轻易不出来见人。事实上众人亦不大在意他是否在场,总之成日里闷在房中,便是出现在人眼前,看起来亦是病怏怏,没个好气色,难让人多看两眼。   “父亲,这事情会否有些误会?”云归定了定神,言道,“知子莫若父,定儿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绝不会是那等蓄意生事、仗势欺人之人。”   云锵眼神闪了闪,仍旧黑着脸怒道,“你且问问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父亲,不知那找上门的受害者可还在?”云归不问云定,先找那据说被云定打了一顿的人。   “大公子,那受害人可是断了一条腿,让人抬着来不多时,就疼得受不了,父亲便送了大笔银子,让人回去歇着了。”云跃开口言道。眼中幸灾乐祸的神色明显之极。   “父亲,一人之词始终片面,不知那受害人口中所说,是因何让定儿打了呢?”云归问道。   “大公子这话说得好笑,在青楼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些下作的娼妓?啧啧……”云跃一边摇头,一边言道。好似颇为惋惜云定的不懂事一般。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有问你话?父亲还未说话,你倒一口一个大公子,这是不认我为兄长了?连基本的孝悌亦不知了,枉为人哉!”云归已不愿再听云跃在他耳旁一个劲儿地阴阳怪调,当下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俯视着云跃怒喝道。   他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惹怒了他,就别妄想他有好颜色对待。   云跃摔倒在地上,一脸愣然,全然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看看同样被云归的出其不意吓着的陈姨娘,又看看一旁的父亲。   父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归,始终未有说话。陈姨娘醒过神来,大叫一声就扑在地上,“我的儿!”活似云跃已死了的模样。   本来父亲并不会怒及这二人,但陈姨娘这做作得过分,又一副鬼哭狼嚎的模样,当下怒喝一声,“你们给我滚!”眼不见心不烦。   陈姨娘已然摆好了伤心欲绝的神情,正对上父亲,还未来得及掉眼泪,就被吓得身子一抖,脸上神情要哭不哭,实在有些可笑了。见父亲还要再发怒,便赶紧起身,搀起了云跃,就赶忙出了厅堂。云飞见此,识趣地行了退礼,亦走了出去。   待得三人再亦瞧不见了,云归才柔声问向云定,“定儿,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云定向来脾气倔,性子+足+地像极了父亲。一旦两人对上,那么就是两败俱伤。哪个都不肯让步,哪个都不肯妥协。这都等着对方示弱,可怎么等得到。对方可是另一个自己哪。   稍一猜想,就知方才情形。想来是受害人一找上门,父亲还未有将事情弄清楚就先怒上了,而陈姨娘和云跃不知怎么亦在一旁,未等云定解释一二,他们二人就已在父亲的火头上添好了油。一旦父亲不管不顾骂上了,那云定是无论如何亦不会为自己辩解的了。   云定听得云归问,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云锵,随后又撅着嘴撇过头,仍是不愿说的模样。云锵见得又怒了,“你个逆子!”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去拿家法——那安静躺在托盘上的藤条。   “父亲,稍等等可否?若今日真是定儿有错,我亦一同受罚。弟有错,兄长亦难辞其咎。”云归赶忙言道。   “哥!”云定闻言大惊,抬起头来看云归,眉头紧皱。一旁的温媛听了亦更为忧心,本来心就提着,云归这话一出,她的心可就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你告诉哥,你可真是打了那个人?他断了腿是因为你下的手?你又因何要打他?”云归轻声问道   云定见自己要拖累兄长,哪里还敢犹豫,全盘托出,“那人是兵部侍郎一个侄子,叫做吴误。前几次我与人在茶楼用食,他亦在。我那桌有人认识他,在那里碰见了就带人过来引见一番。后来一来二去地就有些熟识了。今日他约我出门,并未有说去那青楼,我才去的。去了之后,他唤了两个女子来,推过来一个给我,我不愿理会。哪知他却嬉笑着说……说……”   脸上浮现难堪之色,竟是半晌未能道尽。 第105章 太子赏罚【八更】   云归一听那人身份,就知父亲何以这般恼火。本来父亲与兵部侍郎吴大人的关系就不好,上次告知他丹烟为那吴大人所用,父亲已然因此忧心,今日一听云定将那吴大人的侄子打了,哪还能不怒?再听什么青楼,更加是怒不可抑了。   又听云定吞吞吐吐,没接着往下说,不由有些急,“说什么了?”   云定皎咬牙,一脸愤恨道,“那挨千刀的,说我兄长貌美,比哪个青楼花魁比不得,又说我看惯了兄长,只看兄长便够了,这才不把那些妓女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之极!这恶徒竟敢如此说你,我岂能不打他?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话道尽了,云锵已跳将起来,一拍桌子,“可恨之极!”坐在一旁的温媛亦是一脸恨极的模样,“竟敢如此坏我儿声名,其人当诛!”   让温媛说出这话来,显然亦是气极了。本来云归听得亦是恼恨得紧,只是见这三人气得好似恨不能冲出门将那人痛打一番的模样,心里微暖,倒不+分生气了。   这话可不止辱了他,还辱了云定。那个叫吴误的,将他与青楼女子放在一处相比,已然是侮辱至极,却还暗讽定儿贪恋兄长容貌……真真是其人当诛!   “定儿起来。”不知云定跪了多久,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可是活受罪,趁着父亲撒怒对象转移,就将人搀扶起来。   父亲注意到了,就向云定气急道,“你方才如何不说?”那等恶人找上门,他竟还花了大笔银子将人好生送走,实在是可恨!太可恨!他云锵的两个嫡子,平曰里再如何严厉对待,亦不曾乱骂过一句,到了外头竟要这样被人侮辱!   云定板着脸道,“您要我如何说?您一上来就一通好骂,紧接着那两个不要脸的又蹭过来,我怎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腌臜话说出来?岂不更让他们看笑话,我就不!”让他们瞧了自己笑话便罢了,要是把兄长拉进来一道被他们看笑话,他才受不了呢。   云归听得有些疑心,“你说那人一来,陈姨娘和云跃就出现了?我并不识得那吴误,如何他知晓我的模样?”不是他多心,那两个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上回两人都被整治了,必然不会安分守己、收敛一二的。只会寻机生事,好报仇雪恨。   现在看来,倒幸好方才他寻借口发作了云跃,父亲又因心烦意乱,将两人赶了出去不然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好收拾。若云定一直不说出实情来,父亲许真会怒气上头,将云定打狠了去。届时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云锵与温媛对视一眼,向云归道,“你去好好查一查。若此事真与他们有关,就莫怪我无情了。”云锵平日是能忍则忍,并不轻易对付人。可人都有逆鳞。他的爱妻和两个嫡子便是他的逆鳞。胆敢动到他们身上的,他可不会再心慈手软。   云锵又看向云定,犹豫了半晌,到底拍了拍云定的肩膀,未能说出什么,叹息一声就离了厅堂。温媛站起身来,连忙向云定道,“我的定儿,让母亲看看你的膝盖,怕是都青了。”   云定呲牙笑道,“没事儿,这会儿冷,我身上穿得多,跪得也不算久,没事儿。哪那么容易就青了,母亲您就放心罢。”   云归亦有些心疼地看看云定两个膝盖,但到底宽慰温媛道,“母亲您放心,云定来日可是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跪一跪不碍事。”   温媛见云定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便不再要求看了,“此事后,你们兄弟两人,都务必多个心眼,好好地查清楚了,要只是那恶人口舌不干净,就让你们父亲直接料理他便是。若是有心人在背后等着看咱们娘仨儿的笑话,咱们可不能错漏了去。”若真与那母子有关,那可得赶紧将他们送走,送得越远越好?可不会再像上次送她去普陀寺一样,不过月余就接回来。   两人点点头,都应了,“母亲,您放心罢。”   “定儿,你且去我房里,让邓喜给你上上药,我先送母亲回屋*”云归向云定   言道。   将温媛送回了她的主院,才回了自己内室,一入房门,便见得云定坐在桌旁,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了?可是膝盖还疼着?”云归掩上门,在云定旁边坐下来,问道。   云定摇摇头,“我在外游荡时,受的苦可多,这点儿不算什么。只是,我终究觉得是因为我,才有这么一起子事情,当真糟心得很。”在外头游走时,别人见他年岁不大,衣帽精美,便起了歹意,打算劫他钱财外加毒打泄愤。有时候寡不敌众,真真是被打得一身青紫,口吐血沬。又不敢回家徒惹亲人伤心,就在外头饱一顿饿一顿地坚持着。   云归拍了拍云定放在桌上的手背,“别多想,只要你往后遇人遇事,都多长个心眼,别让人暗算了去,护好自己,我与父亲、母亲便安心了。”   “你回去让人弄热水给你敷一敷,之后再睡,不然明日可走路不利索。”云归将云定打发回房,邓喜知云归必有吩咐,便走进来问道,“公子,我这就去查查?   “一查那吴大人侄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二查将他引去给定儿相识之人是谁,近日与谁碰了面;三查府中那二人今日行踪。”云归言道。   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非说清楚了,云定就得白挨一顿打。他最不愿看人欺到云定头上。那是他好好爱护的亲弟,哪个敢动?且又惹得父亲母亲忧心闹心,实在不能轻易就算了。   邓軎连连点头,“公子,您放心罢。上回您让我好好栽培几个得力的,现在这几个小子都是可靠的,公子您等消息便是。”   云归点点头,微笑道,“总归你如今可是大有长进了。来日许多事公子可要靠你了。,’   邓喜被这么一夸,竟有些脸红,挠挠后脑勺不自在道,“为公子分忧是应该的,是邓喜的福气来着……”   过了三日,邓軎查得七七八八,就如他们所料,与陈姨娘和云跃脱离不开关系,只是可惜未有证据。买通了兵部侍郎吴府的下人,才知那吴误只是那吴侍郎的一个远房亲戚,说是侄子那还得是忽略好一段距离,特意抬举,且近日才从别处投奔到吴府上的。   至于那将吴误介绍给云定认识的人,问了云定后亦有了眉目。是前一些日子认识的一个商户子弟,不过是一道玩乐了几次,谈不上熟悉。   待得买通了吴误和那商户子弟身边的仆人后,便知他们都曾与云跃会面。会面时还颇为小心,并未让他们几个仆人在场,都打发在门外,并不知晓具体谈的什么   查了府上账目,陈姨娘和云跃都未有提大笔银子,便又遣人上陈姨娘娘家陈府问问,果然问得陈姨娘的兄长在不久前给陈姨娘送了好些东西。   正愁着该如何名正言顺发落他二人,就听母亲说父亲上了折子,参了吴侍郎治家不严一本。亦幸好父亲早有准备,那日早朝,吴误亦上了折子,亦是参父亲管教无方,纵儿行凶。   治家不严或是管教无方,这样的罪名,听起来好似不过小事,可在君主眼里看来,你连家宅都弄不安宁,儿子都教养不好,谈何为国家出力?谈何治国安邦?   此时陛下仍在病中,让太子监国,连早朝亦是在龙椅下摆了一张椅子,太子坐着升朝。想来那吴侍郎亦是自恃比父亲,要更与太子亲近些,料定太子便是偏帮,亦是帮他,而不是帮死活不愿向太子投诚的云锵。   哪知太子是直接罚了吴侍郎三个月俸禄,又让那吴误如数退还云锵先前赔他的银钱,并亲自登门道歉。当着众臣子的面就说,“云大人乃朝中股肱之臣,为大靖出力之时,竟有人这般欺辱云大人的嫡亲子,这般不把大靖良臣摆在眼里,其心歹毒,可是意欲我大靖,再无贤德良才愿入朝为官?”   吴误一见这大帽子要扣下来,光顾着发抖了,哪还敢为自己辩驳一二?虽此事非他亲力所为,但那吴误本就是他吴家人,且私下里他也曾推泼助澜,而他不曾做做样子,假意训斥吴误一番便也罢了,竟还借机上折子参奏云锵一本,可不就是助纣为虐,与吴误一般其心歹毒?   只得是赶紧躬身作揖,“太子英明,臣,甘愿受罚。”   不过,更让人意外的是,太子竞还夸云定是个有铁骨的好男儿。如此一夸一罚,也让吴侍郎丢了好大脸面。云锵毫发无损地回了府,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照他看来,这样罚实在是便宜了他们。   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理不饶人的结果只会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还不如留待以后,慢慢算算这笔账。   太子训斥吴侍郎的第二日,那吴误便来云府登门道歉。云锵夫妇和云归兄弟,都不想见他,只让仆人引了他,在他们几人的院子门前魏躬道歉。随后就让人走了 第106章 皇帝主意【九更】   云归一边听着温媛说话,一边想着,皇帝突然病了的事,究竟与他重生有无关系。只是想来想去,到底不能有个答案。但前几夜府里的闹腾,可就真与他有关了。若不是他连着插手家宅之事,削了陈姨娘二人,许是那夜亦不会发生这事,至少前世就未有这档子事。   不过倒亦不曾后悔。那二人本就是自私无耻之人,如今不收拾干净,来日他与云定从了军,真不知家里状况会如何。   又一日。   听闻吴误还在吴府养伤,半夜里却不知让谁偷偷抬了出吴府,竞让吴府阖府上下都不知晓。直至夜过晨起,才知吴侍郎那远房侄子,被人梳妆打扮一番,穿起了艳丽衣裙,抬到那青楼里充作妓子。虽未曾被人“用”了去,可到底那吴误回去后,还有些神志恍惚。   云归闻言噗嗤一笑,又猜测着是何人所为。实在是正中他下怀。吴误不是胆大包天,将他与青楼女子放在一处比较么,人就将吴误直接丢进青楼,好好做一次青楼女子。   正想着,邓喜来通传,“公子,楼大公子来了。”   云归回过神,道,“快快请进来。”邓喜转身要走,云归又道,“往后他来直接迎进来就是了,不需通传。”邓喜应了就快步去外头迎楼桓之了。   待得楼桓之走进来,云归心思一动,便问道,“吴误那事,可是你做的?”父亲母亲虽也恼那吴误,但想来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整人。而云定向来喜欢用拳头说话,应该也不是他。柳北和施渊未必清楚这件事,便是清楚亦不好插手,想来亦不是他们。   那么,除了这几个关心他之人,会为他这般出气的,好似就只有楼桓之了罢?   楼桓之在一旁坐下来,唇角微扬,“聪明。”   云归见楼桓之承认便就乐了,“你怎么想出来这样法子?那吴误在青楼里,便是不至于当真接客,但想来也不好过罢?”   楼桓之点头,笑容愈发大,“这是自然。我找了厉害装扮的人,将他好好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不大好看,但总有一些人口味不同寻常。见他断了一只腿,便只当是残障人,或许觉得玩一玩别有风味,亦好好地摸了亲了一把。只可惜,最后都发现他是个男的了。这才让他未失贞操。”   云归听完笑够了,又道,“不过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狠了?”毕竟吴误也是被人当枪使了。主要还是陈姨娘和云跃小人作崇,再加上个吴侍郎的伺机而动。   楼桓之伸手捏了捏云归的下巴,“果然是个善心的。”云归可是他的心头宝,竟有人这样辱他,他如何能轻易放过了?便是言语上的侮辱,他亦是不能原谅和轻饶的。   云归摇摇头,他哪里能算得上心善?眼前这个好男子,前世枉死,他还有份出力呢。想到这个,又觉得+分歉意。楼桓之待他这般好,前世他怎么就只知道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莫不是与向寻那样无情冷心的人待久了,自己亦心如铁石了?   既感动于楼桓之待他的好,又歉然于前世待楼桓之的残忍,神差鬼使,云归前倾了身子,在楼桓之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楼桓之先是一愣。云归向来很少主动与他亲近。平日里的抱抱亲亲摸摸,无不是他主动为之。今儿竟是云归难得主动吻他。   且那门还未有关上,照云归平日里谨慎小心的态度,这实在不像是他所为。但好在他反应快,掌风一动,将门关上了,又趁云归还未有撤离之前,将人一把搂过来,加深这个吻。   饶是云归多想保持清醒镇定,到底不由得在这个吻中意乱情迷了。   云归把邓喜所探得的事情告知于父亲、母亲,亦将自己的顾虑道出,“未有证据在手上,此间事怕是不能追根究底了。”   母亲蹙紧眉头不语,父亲亦沉吟半晌。随后父亲才言道,“把陈姨娘送到寺里,为母亲抄送佛经,祝祷母亲早日康复罢。”   云归和温媛闻言都是一愣。虽知父亲对那陈姨娘只是面上功夫,不曾有多少上心,但在未有把柄在手上时,依旧如此处置,倒是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想陈姨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可到底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小人之计,往往让人防不胜防,还是送得远远儿地,莫打扰他们四人宁静才好。   母亲眉头松展开来,“就依夫君所言。”接着就吩咐贴身丫鬟流光做这件事去   了。   “至于云跃……”云锵有些犹豫。虽然云跃的出生并非他所期待,亦不曾投入多少慈爱,但云跃终归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若是和那陈姨娘一道,送得远远儿地,他又觉得未免太冷血残忍。且这件事,到底不算大。毕竟云定也未有被他枉打。吴侍郎参奏他一本亦未有成效。倒是未有什么实际损失。   母亲见此,面有不豫之色,正要说话,云归却抢先道,“云跃年岁还小,只是有些心术不正,只要让他莫被外头的花花心肠带坏了,想来不要紧。”他分明瞧见父亲的犹豫,知晓云锵对待云跃,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不好的后果确实都被控制在了最小处。   若是云定被打重了,紧接着父亲又因此事在朝堂上受陛下或是太子的指摘,那父亲自然不会轻放了云跃。   云锵看向云归,点点头,“那就让云跃好好在家中读书,也不必再去学堂了,请几个先生来府上便是。”又转向温媛道,“若云跃要出门,你就问清楚了,给腰牌才能离府。请先生的事,你去告诉账房一声,拨出一笔权作给先生们的束脩。”   云锵说完就起身走了。温媛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息。她虽心里有些许不舒坦,但到底知晓云锵顾念亲情。且莫说云锵,便是她,将云跃赶走之后,心里未必就十分好过,甚至痛快了。   云归倒是满意这样处置。云锵那话显然是自此后限制云跃出行了。往后想去什么地方,动什么心思,连出府门都得请示了母亲,获得腰牌才可,自然是让他不安分也得安分下来了。倒像是半禁足。   云定不一会儿过来,听得云归转述,竟是懊恼起来,“哥,早知你莫要管我了,让我被打一顿,也好过留那碍眼的家伙在跟前。”他知晓自己打人一事,是被云跃设计,早就心有不满了。想云归与他好歹是云跃的兄长,虽然他比云跃只大了一点,那也是兄长。云跃却敢这样不把云归和他放在眼里,实在可恶!   云归曲起手指给了云定额头一个“栗子”,“说的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打。”说完又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云定,真不知脑袋里装的什么。   温媛看着他们兄弟俩说闹,到底心情好了起来。虽然得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一双儿子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老天待她,已然不薄。   之后的日子,已然极少见得云跃出现。便是用膳,亦是让人端到他房里自己用的。听说陈姨娘被送走时,云跃未去相送,将自己关在房里,摔碎了所有瓷器摆饰。仆人又是好一阵收拾。倒是惹得母亲心疼了一会儿,她此前不曾多加苛刻云跃,因而云跃房中摆的东西,有好些还是难得的珍品。如今全成了碎片,库房掌事与她一一对单子的时候,又是长长叹息。   此时天气愈发冷了。云归穿得厚实仍觉体冷,许是与他天生体质偏凉有关,便又在身上披了一件墨绿色绒锻毛边斗篷。   夜里降了雪,清晨出房门时,仆人还在清扫地上的雪。云归深一步;'矣一步踩着去温媛院里给她请安。   邓喜给他打起挡风雪的厚帘子,云归跨过门槛走进去,温媛就讶异道,“不是说了天冷不必过来了,怎的又来了。”说着有些嗔怪。   云归浅笑,“我这不是怕母亲想我想的紧么。且我也想与母亲一道用早膳。”前世时,他倒是偷了不少懒,直接睡晚一些再起。毕竟天冷就难离那暖烘烘的被窝。今生好不容易可以与父亲、母亲相伴,他可是不愿浪费每一刻了。   母子二人用完早膳后,云锵不久亦下朝回来。走进屋时,脸上还有些凝重之色。温媛不由问道,“怎么了?今日朝堂上有大事情?”   云锵坐下来,“陛下的病好了些,今日亲自上的早朝。”   云归觉得有些奇怪,“这不是好事?说来陛下也病了好些日子,朝堂怕是亦有不少动荡罢?如今陛下好了,可不就是渐回正轨了?”   虽然他未有出入朝堂,亦未有多少消息源告诉他朝堂之事。但依照对向寻的了解,和责妃一党的野心,朝堂必然安稳不到哪里去。   云锵叹一口气,“陛下今日问起户部和兵部,话里话外都是想要……”却未道完。   云归心里一突,低声问道,“可是陛下想要征战了?”想到自己医术还未有大成,虽师父已然对他的进步大为惊讶,但到底远远不够,便又有些急。不过……想来绝不会在冬日向外征伐,若是在来年春的话,时间倒是与前世相差未几。   至于征伐的由头,倒是好找得很。尤其是北边蒙国,每至冬曰由于自己粮食不   够,就常常到大靖的边块州府抢掠食物。因此而杀害百姓的,亦不在少数。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恨及了蒙人。   云锵有些讶异,“你如何得知陛下此意的?”   云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急竟又露了马脚,只好讪讪笑道,“楼大公子几日前与我说起过。”   云锵仍是凝眉不解,“他身份贵重,与你说这些是信你,只是你们两个到底不好谈论政事。来日注意些罢。”   云归颔首,“儿子知晓了。” 第107章 云归生辰【十更】   天大寒。时至近年关。家家户户忙着添买年货,京都集市与几条本就繁盛的街,更是人满为患。绸缎庄、珠宝庄更有许多面覆轻纱的官家小姐来来往往。   此时云归带着云定,亦出了云府,到外头闲逛。云定见得如许便是着衣厚实亦能瞧出身姿曼妙的女子,不由打趣兄长,“哥,想你年纪也该给我添个嫂子了。”   云归脚步微微一顿,随后道,“哪里有你嫂子。我倒是等着你将弟媳迎回家。   云定听了有些不自在,“哪里有你弟媳。男儿业未成,何以立家?”   云归投去打趣的眼神,“哟,你是男儿业未成,不好立家,我就不是男儿了?   云定嘿嘿一笑,道,“哥说得是,我一时糊涂。”顿了顿,又道,“想起来楼大哥比哥你还大了三岁,如今还未有成家,可见我和哥都还早着。”   因着云归的缘故,楼桓之与云定接触不少。云定本就推崇武力至上,与楼桓之接触过后,知他功夫了得,为人又大气,便喜爱上这个楼大哥了,成日里没少挂在嘴边。对此,云归自然亦是乐见其成。   只是这会儿听得云定提起来楼桓之的婚事,心里有些堵,他是不是害了楼桓之?照楼桓之这般年纪,不过一年便要满二+岁及冠了。若等到及冠后还未婚娶,就会惹来闲话。自己本就这样了,只坏不好,倒是误了楼桓之。本是好好儿的男子,却被他给拐带坏了。   想着心绪便低沉下去。又听云定在一旁道,“楼大哥可当真厉害,尚未及冠,就已是正三品的禁卫军统领了。”说着洋洋自得,好似他自己个儿就是口中的楼大哥。   楼桓之怎会是寻常人?云归心里亦有些骄傲。好歹是他看上的男人。虽说禁卫军统领大多是任命公卿和世家子弟,但出众的公卿和世家子弟并不少,选了楼桓之担任自是有其过人之处。当然,很重要一点是因为楼桓之出身威远侯府。即便如今威远候不管政事,但在立场上绝对追随祖上,只忠君,绝不贪图拥立之功。   只是看楼桓之暗中行事,便知他与太子有合作。倒亦不是不好,只是到底天子多鸟尽弓藏之辈。向寻亦非例外。所以说,威远候府的家训倒是有些远见。拥立之功往往在起初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后来都会为君主所忌惮,除之后快。   可即便如此,他亦不能阻拦楼桓之。毕竟因为那不管事又不着家的威远候,威远侯府已然大大不如以前,如果还如以往,不偏不倚,得罪未来天子,声威在老威远候去世后大减过半的侯府,哪里还能再有作为侯府门第的体面?若不是有个楼桓之撑着,此时的威远侯府怕是再无多少权责放在眼里。   毕竟侯府名头再好听,未有实权,在朝堂上说不上话,那就都是枉然。此时楼桓之将与向寻之间的关系,已算是拿捏得刚刚好,不卑不亢,不过各取所需。云归只要注意着,来日保下楼桓之性命,得以全身以退,便足矣。好歹,向寻还欠着他救命之恩,那三个条件他可珍惜,尚一个未用。倒不必杞人忧天。   只是稍稍介意楼桓之与那向寻接触太多。但亦知,自己不该吃这种莫名飞醋,平日里绝不在楼桓之面前显露分毫。   收拢住远走的心神,便见得让他在珠宝庄门口等着的云定从里头出来,神采飞扬,手上抓着一个木盒子。   云归挑眉,笑道,“还说哪里来的弟媳,这就要买好东西送姑娘了。”话落,云定在跟前站定,将手中木盒子递与云归,“哥,生辰礼。”   闻言一怔,“这是……给我的?”云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云定点头,“自然了,这是弟弟给哥哥的一点孝敬,还请哥哥笑纳。”说着笑得一脸狡黠。   怪不得云定到他院子里缠他一道出门,还以为是孩子心性,想凑热闹,原来是为了他的生辰。云归不客气地收下,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有弟如此,兄复何求?”   “你打开看看,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回去换一个来。”云定怂恿着道。珠宝庄就在他身后,二人还未走开。若是云归不喜欢,他就立马进去换一个。   云归犹豫一会儿,便打开圆木盒子。里头是一个清绿剔透的玉佩。并无繁重雕饰,只是玉佩正中有雕刻精致的竹子图形。清清冷冷,自有高洁意。这一看,云归便就軎欢上了,云定在一旁看得云归神色,亦知这玉佩讨得主人欢喜,便亦放了心   兄弟二人接着闲逛不多时,便一道回了云府。   邓軎迎出来,“二位公子,老爷夫人在正院传了膳食,让二位公子前去一道用晚腾。”   ^云归应了,邓喜又附耳道,“方才好些人送了礼来,楼大公子亦给您送生辰礼来了,可巧您不在,稍坐片刻也就走了。我帮您收进屋里了,未有交到库房去。”邓喜知晓自家公子与楼大公子交情甚笃,便自作主张另外收了起来。   云归先是一怔,本来云府就不兴摆生辰宴,送礼的人想来是为了讨好父亲,特意打听,借此献礼。楼桓之又是何时打听了他生辰的?竟还亲自送来了。只可惜两人错过,想着未免觉得有些遗憾。   二人走入正院厅堂,云锵与温媛已在上座坐着等候,见得他们进来,温媛自是笑得温柔,云锵亦缓和了神色,“可算回来了。让人上膳食罢。”   四人齐坐下边的圆桌,温媛拍了拍云归的手背,“今儿是你生辰,你可记得?   云归笑了笑,“本是不记得,定儿方才送了我生辰礼,才记起今儿竟已是腊月+八了。,’   此话一出,云锵与温嫒都有些讶异,“定儿竟这般懂事?”其实别说云锵和温媛,便是云归,亦是有些惊喜的。前世这个生辰,他可未有得到这个玉佩。许是前世虽与云定亲近,但未如今世一般,知晓前世对不起这个弟弟,便愈发上心,待他比前世更好上许多,云定受他影响,便亦比以往多了孝爱之心。   见得父亲、母亲这般反应,云归笑道,“定儿本就是极懂事的,不过偶尔还有些孩子气罢了。”   云定得了便宜还卖乖,板着脸道,“我本就是懂事之人,是父亲母亲平日偏心哥哥,只觉得哥哥懂事。”又看着云归道,“哥也只是个孩子,怎的好意思说弟弟孩子气?”   温媛闻言当下伸出指头,一戳云定额头,“你胆子愈发大了,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儿就敢张口排揎?我与你父亲平日里待你哪点儿不如你哥哥?”   云定摸了摸额头,不再多说,只一个劲儿傻笑。饭菜都已呈了上来,热腾腾地连菜香亦萦绕不去。厅内欢声笑语,不知哪个丫发低声惊呼了一句,“下雪了!”   室外寒风夹着雪花,室内却其乐融融,云归看着窗外,心里有暖流经过,他此生何幸。   云归回至房中,一眼便瞧见放在桌案上的锦缎盒子。走过去在桌案旁坐下,取了锦缎盒子放在手中端详。一会儿后,才打开盒子,瞧见里面的东西——竟是一根檀木簪子。   簪子通体黑沉,放在手里有些重量,其上不见珠子不见碎玉。只在簪子头部雕刻有莲花模样。   云归本是欢喜,后又心生恼意。楼桓之这人是故意的还是凑巧?他到底知否簪子在大靖的特殊含义?往往只有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想与之定情,表明心迹时,才会赠送簪子。他又并非女子,虽男子亦需簪子挽发,可从未听说有人赠男子簪子的   想着,却又忍不住来到铜镜前,将头上簪着的玉头银簪子取下来,将那黑檀木簪子挽入发中。看着,恼意又消下去些许。到底这簪子让他欢喜。   照了不一会儿,就赶紧从铜镜前走开。他堂堂一个男儿,竟亦干起了女子揽镜自顾的事儿。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且要是让楼桓之瞧见他这样子,必要心里笑话得意。他才不让他得逞。   想着,云归仔细收好簪子,原是放进了柜子里。在床上呆坐一会儿,又忍不住将它拿出来,到底端正放在了床头边。 第01章 大靖发兵   靖三百一+—年春。靖武宗大病初愈,意图扩礓,挥兵南下。拨兵+万,命辅国大将军蔡永平带兵出征,镇军大将军张滕为副将,命刑部侍郎孙修监军,又命原禁卫军统领楼桓之为参将。   此圣旨一下,城墙贴上了招兵皇榜。为了养家糊口的,为了建功立业的,都纷纷而至。   此时威远侯府。向寻与楼桓之相对而坐,二人手旁茶香袅袅,“此次父皇临时改了主意,允你出征,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楼桓之颔首,“太子可知为何陛下突然改了主意?”   向寻看了一眼楼桓之,方道,“这并不紧要。你可打算带幕僚去?”帝王之心难测,他身为皇子,亦不过猜得一二而已。   禁卫军何等重要,先前看在威远侯府的份上,父皇对于楼桓之掌管皇城安危还算放心,如今父皇明白楼桓之与他一派,便打着将人派走的主意。有主将副将和监军在,一个参将实在未有多大分量。   还不若就由得楼桓之随军南下,正好空出了禁卫军统领之职,便于父皇将禁卫军交到他心腹手中,如此可更为安心。这些话他便是不说,楼桓之迟早亦会猜到,何必出于他口,落下个不敬不孝v妄度君意之名?   “我此番只带两个人去。”楼桓之回道。   向寻点点头,“你此去保重,我待你凯旋。”此话所暗藏之意,自然是让楼桓之见机行事,尽置在此次南征立下功绩,夺得几分兵权。   兵部尚书云府。婢子小厮来往穿梭后院库房和前院,温媛在云归房中,一边亲手收拾,一边指挥着仆人,“取多些帕子来,不怕多带,就怕少了不够用。”   云归本是打算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就可以了,哪知还未动上手收拾,母亲就过来替他置办好些东西,什么金疮药止泻药,什么帕子头簪,连鞋子都给他多装好几双。此时站在房中竟是完全插不上手,好不容易寻了空隙劝两句,母亲就说他未出过远门不懂这些,还说莫要扰着她认真收拾东西,免得有所遗漏。   心里便有些无奈。面上亦是哭笑不得的模样。此时已过去半个时辰,母亲还未有收拾完毕,想来等到出发那日,会见得行李塞满了整个马车厢,连他人都放不进了。   “怎么的,吵吵嚷嚷的。”话音响起,却是云锵不太放心,走来看看云归。   云归赶紧向云锵道,“父亲,您劝劝母亲罢。这太多东西实在不方便,且行军打仗,又非出外游玩,带上这许多东西岂不惹人眼?”   云锵本就看着这房中有些兵荒马乱的场景不喜,闻言更是蹙眉道,“夫人,你不用收拾这许多东西,从军本就是苦的,带了这些也不定用得上,何必费神?”   温媛转回头看向云锵,“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出去受苦的不是你,你自然不在意了。我的宝贝孩儿少有离家那般远的,且还是危险重重,没得舒坦,我这做母亲的,不准备齐全点儿东西给他,如何能安心?”   父子二人听得这话,再不好多言,只闭了嘴巴,看温媛转回身又认真收拾起来   朝廷上下一边为着南征之事,招兵买马,屯积粮草,紧造兵器,一边等待钦天监算一个良辰吉日,再正式出兵。   柳北与施渊做席邀请云归,算是践行。云归自然欣然前往。这一去至少亦得一年光阴,要见这二位友人,可就得等好长时间了。   走进长歌楼厢房,柳北与施渊已坐着用茶了。云归与他们二人又是一阵子未见,此刻见得施渊,微微有些惊讶,施渊许是如今在朝堂上有些日子了,浑身气度与之前有了明显差别。先前的施渊只是看起来沉稳的少年人,如今再看,却是举止神情自有一番自信的大气。   柳北见云归进来,忙招呼云归坐下,“这次可算是凑巧了,一来给你践行,二来庆祝施渊升迁。”   云归坐下来,又讶异了,“施渊升迁了?升至何处?可还在翰林院?”   施渊微微一笑,云归这般关切,倒让他莫名有些不自在,回道,“仍在翰林院,只是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提拔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不过是小小升迁,你们不必上心。”   “你这话可就是不给我和柳北脸面了。我们与你为友,自然关心得多些,哪有说不必上心的?且升迁便是好事,更没有说小小升迁就不必当回事儿的。”云归不以为然。   柳北在一旁附和,“那是那是。你的事情,我们二人不可能不上心。”   说着,小厮端了酒菜上来。是琼波酒。云归一闻那味儿就知不是自己爱的桑落酒,便道,“怎的会选在长歌楼?我倒是更愿意喝你那儿的桑落酒。”   话一落,连施渊都笑得有些狡黯。柳北更是得意非凡,从脚下提起两罐酒来,   “施渊先前就说你可能会想喝桑落酒,便让我带上两罐,果然我们是对你颇为了解聪慧异常啊。”   “带着这两罐东西岂不累赘?”云归倒是觉得这样太麻烦,到别人酒楼里用食,却偏偏还带上自己的酒水。且酒水沉重,虽有马车,但到底不方便。   “怎么会累赘?这两坛子酒不多。”柳北将酒罐放在桌上,酒罐其实并不大,在酒罐之中算是小号的。   云归看着这两人,知他们一片心意,便道,“多谢你们两个了。有友如此,我复何求?”   钦天监算出了日子,就去请示皇帝。皇帝允下,令军士于二月二十三日出征。   皇城前,众兵士齐集城下,辅国大将军蔡永平一身盔甲,立于众兵士前,单膝下跪,朝城墙上的皇帝道,“臣,得蒙陛下不弃,将如此重任托付臣身,臣,深感陛下隆恩。此次南征,必不负陛下之恩,领我大靖大好男儿,扩疆建土,不曰凯旋!”   皇帝在城墙上,先是抚掌长笑,后连说了三个“好”字。“众将士听令,此次南征,有功者论功行赏,有过者绝不姑息,朕,等众将士凯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兵士手举长枪,高声齐呼。声音汇聚一处之大,似可震动城墙瓦片。   军队出了京都,浩浩荡荡。军士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几位有武职在身的将领,骑马在前。刑部侍郎孙修作为监军,又是文官,得以一辆马车行驶其中。至于军医,还有其他作为军师或是哪位大人幕僚,俱都一辆青布马车随在军队后方。   军队出行,自不可奢华繁重,几辆青布马车都是窄小轻便。最前边的是皇帝封下的军师,乃书香世家柳家长子,柳易辞。其后是主将、副将和几位参将的幕僚。   若说京都里最负盛名的公子是谁,柳易辞可说是当仁不让。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所耳闻。柳家是百年鼎盛的书香世家,与柳北所在柳家,在百年前是一脉,只后来分了家,到了如今,更是宗祠宗谱都已是无甚干系的了。若为区分,便称柳易辞所在柳家为淮安柳氏,柳北所在柳家为关中柳家。皆因两脉一个曾定居淮安,一个曾定居关中。   也算是缘分,两脉柳氏几乎差不多年份,都得以入京,成为京都的名门望族。   淮安柳家中,柳氏子弟便是官至丞相者,亦不知凡几。偏偏如此鼎盛世家,行事有度,不骄矜自傲,不贪图荣华。秉持着读书人的忠义正直,受得几代天子爱重   陛下此次任柳易辞为军师,可说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在近年来,虽大靖未有大规模战争,但因着蒙国屡次挑蚌,亦曾派兵驻守和攻打。柳易辞在十五岁时,便主动请求陛下,允他前往远北,为大靖献力。陛下允后,柳易辞果真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此后便长留远北,少有归京。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是所有人口中的“大靖第一公子”。   因而虽柳易辞此时不过十八年岁,好似难以担当如此重任,但其有功绩在身,又受陛下信任看重,便亦无人在此时提出反对。   若说柳易辞何以如此盛名,细看他那不过+八个年头的平生,已足以让人称为惊才绝艳。   那柳易辞八岁作咏雪诗一首,连大靖鸿儒亦赞不绝口。+—岁写下北伐兵法,天子派人请入宫中,就其所写兵法秉烛夜谈,事后天子赐下一块亲手书写的匾额,其上写着——大靖栋梁。待他+四岁时,于琴艺及棋艺一道被誉为大靖第一,便是天子,召其入宫对弈不敌,亦不曾生气半分,对着天下人道,“恨不能为朕子!”   此话一出,多少人为之大惊?又有多少个皇子因这话,+分不喜柳易辞?只是怀恨在心的人还未来得及耍手段,人就已经主动请往远北战场,不久,就立下破敌大功,封了官职在身,又得了让人羡慕不已的诸多赏赐。其中最大的赏赐,便是皇帝亲手递去的丹书铁券。有此物在手,何人还敢轻易动手?   因而虽云归亦有怀才之名在外,但与柳易辞比起来,竟是萤火之光,无可与日月之辉相争。但就云归内心来说,他亦无相争之心。在前世,柳易辞亦是如此才情卓绝,无人可与之比肩,彼时他还有些年少气盛,自有些难言心思。只是如今的云   归,死过一回,早不将这些放在心里。   他此次,好不容易借楼桓之幕僚之名,随军一道,只愿所求之事可顺利,他与楼桓之可平安归去。   不过有一事让他意外。另一位以楼桓之幕僚之名前来的,竟是先前结识的苏中荀。 第02章 淼国边城   路途遥远,马兵自可骑马,但大多数是步兵,一路徒步,即便加紧赶路,亦需花上月余功夫。   云归尚有一辆马车可坐,想到上回因骑马太久磨伤的腿,不由得有些心疼楼桓之。他偶尔想看看前方的楼桓之,奈何隔着许许多多的兵士,竟是看一眼亦难得。唯有在途中暂时安营扎寨歇息时,方可看上两眼。这行了十几日,他们二人说的话加在一起,或许还不足十句。照面两三次,亦不过只言片语,   失落之余,又有些艳羡柳易辞了。并非是因为对方才华出众的同时,还有让人惊叹的风姿容貌。而是因为对方在军中有声望,想去找谁便可去找谁,绝无人多话说他无视军中纪律。换做他,虽是有兵士称他一声先生,可他亦看得明白对方不以为意的神色。莫说是去找楼桓之说会儿话,便是想落后一点儿赶路都要被人说道。   好几次见得柳易辞与楼桓之一道说话,好似二人挺熟稳。一开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后来又觉得自己多想,便笑笑自己,也就不再自寻烦恼了。若楼桓之当真待他一心一意,那么谁来亦夺不走。若楼桓之并非专情之人,那么他守得再牢,亦不过是徒惹他憎厌罢了。前世他为了向寻放弃所有,结果又如何?还不若爱他的同时,更多爱自己一些。   不过这个李易辞,实在是浑身皆为谜。照理说来,他完全可以清高自傲,却偏偏待寻常兵士都十分温和有礼。若说他平易近人,却又好似在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与柳易辞闲话过两回,对方所说并不多,不过是些寒暄的客套话,那时的柳易辞又不像一个心有沟壑的厉害人,而像寻常官家子弟。   若说他守礼,偏偏又在不紧要之处随心而为,且还能做到无人敢来指摘。若说他任性不羁,可偏偏行事言语都十分妥帖,少有人对其心生不满。近日接触下来,云归亦不由得心生佩服。   可惜人无完人。这个柳易辞天生体质不好,行军途中,他常有不适,军医来看了好几回。依着前世记忆,好似还是英年早逝的。   在停下来歇息或是用食时,苏中荀回回过来凑他一块儿。云归倒是与他又熟悉了些。不过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苏中荀待他有些防备。许是对方亦不想错过此次之机,想要建功,怕他与之争抢?说来亦觉得奇怪,苏中荀好似未有上次见面那般开怀爽朗。对上柳易辞,好似亦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二人看得出来是旧识。许是交情不甚好的旧识?   又行军将近二+日。大军终于到了大靖与淼国的边境。大将军一声令下,众人安营扎寨,一顶顶白色帐篷如平地乍然而起。大军需修整,又需商量攻策,近几日暂且不会发兵。云归打算趁着难得机会,好好歇两日。他已然许久未有睡过踏实一觉了。   刚与苏中荀一道扎好帐篷,还未在里头坐下来歇一歇,楼桓之就走了进来。   因着行军需节俭用度,云归不过一个小小幕僚,绝不可能一人独享帐篷。苏中荀作为楼桓之另一个幕僚,自然与云归共用一个帐蓬。楼桓之此次过来,本是想好好与云归说会儿话,此时见了苏中荀在里头,才察觉自己漏想了这一茬。   自然不好为着自己方便,就将人赶出去,楼桓之先是与两人打招呼,与苏中荀闲话两句,就向云归道,“有件小事,得与你说说。”   云归应了,随楼桓之走出帐篷。边境大都荒无人烟,此处亦不例外。走了好一段路,才算离大军远点儿。停下来的地方,荒草半人高,往远处看去,荒凉广阔,倒也是另一番味道。   两人四目相对,“我……”竟是同时开口,同样的字眼。不由得相视而笑,又道,“你……”再一次同时开口,同样字眼,二人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果真十分默契。”楼桓之微微挑起眉头,言道。   云归颔首,又听楼桓之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楼桓之还记得云归因为骑马久了些,就磨伤了腿侧肌肤,这身娇肉贵的,随军月余,必然+分不习惯。   云归听了这话却是板了脸,“怎么的?可是瞧不起我?我身强体健,这点儿算什么?怎么就独独说苦了我了?我还心疼你一路骑马呢。”   楼桓之闻言便诚恳道,“是我说错了话。我只是心疼你,怕你不习惯不舒坦。”听得云归说心疼他,心里熨帖,诚恳也就发自内心了。   云归终究忍不住,再不能板着脸,想笑不愿笑,倒神色赧然了。只好瞪一眼楼桓之,就转而道,“怎的苏中荀亦随你来了?”   照他看来,苏中荀不像是有心随军之人。苏家家世还算显赫,自然不需他这般挣功名。毕竟战场刀剑无眼,危险重重。虽云家亦不差,但到底云归不止为了家族   ,还为了不愿久待京都。   楼桓之回道,“他说是在京都待得腻歪,出来闯一闯。”苏中荀与他多年好友,多番请求,他自然无可拒绝。云归是他心爱之人,虽不愿他前来危险之地,但云归性子执拗,他哪里劝得住,只好应了。   云归听得这说法始终不太信。苏中荀不像是有野心闯荡事业之人。但苏中荀是楼桓之好友,他信与不信,都轮不到他来说。   “这段日子,你与他相处得可还好?”楼桓之问道。有苏中荀给云归作伴,他倒是稍稍放心。   云归点点头,“还不错。”脑海中闪过一人身影,便又问道,“你与柳军师很熟悉?”   “祖父与柳家族长交情好,我幼时亦常常去柳家拜访,一来二去,便与易辞认识了。”楼桓之一边回道,一边看无人注意这边,就伸出手来,牵住云归的手。手指嵌入云归指间,十指相扣。   云归回握住楼桓之的手,心柔软下来。两两相望,看见彼此眸中的自己和其中情意,竟再不想提及他人他事。只愿此刻长久不尽。   负责炊事的兵士炒好大锅饭,众人便前去领用。在这种条件下煮出来的饭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啃多了干粮的众人,好不容易吃顿热腾腾的饭食,还是觉得满足的。   入夜后,火堆处处,照亮每一顶帐篷。辅国大将军是个急性子的,等到人用好饭食,便令军士和参将都到他帐中商议。像云归和苏中荀这样的,暂且还不够格去主将帐中商议事情。云归只好按捺住心思,先休养生息。   云归可以做到不急,是因前世所经大事繁多,亦知急不得,躺在几块木板搭出来的简陋床铺上,准备入睡。临睡前看一眼苏中荀,却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书,脸上不见丝毫不耐之色。   这便让云归更加怀疑苏中荀的来意了。若是真正的寻常幕僚,或许还不会有什么心思,因着他们亦知自己身份,只能长时间默默无闻。可苏中荀不一样,他是官家子弟,若真怀着野心而来,那就不该如此平静。是他撞于隐藏或是调整情绪?又或是他别有目的?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多事。别人为何而来,与他有何干系?释然后,云归就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主将帐中。   蔡永平问向眼前站着的七八人,“不几日就要发兵攻向淼国边城,不知诸位有无甚提议?”   副将张滕首先言道,“听闻淼国派了飞虎将军和使臣,想来亦已经到了边城了   此次南征,大靖打的名头是淼国偷减岁贡,蔑视大靖国威,因而发兵示威。往年似淼国这样兵力国力及不上大靖一般的小国,都是每年交纳岁贡给大靖,以求一时平安。但因淼国人口不多,又多水灾,无论是粮食还是钱财,都难以达到岁贡应给的数。时常便偷偷减去一些,或是以次充好。往年大靖亦不曾揭穿,淼国就渐渐放下心来,哪知突然就因这事被大靖发兵?自然心存希望,盼能够议和。派兵守卫的同时,亦派了使臣前来。   蔡永平点点头,“京都捷报已到,陛下说不必理会使臣。”其实便是未有捷报,他亦心知肚明该如何做。陛下哪是真因为淼国偷减岁贡才发兵?   “这飞虎将军,我并未有与之交手,不知其人心性和行事作风。”蔡永平环视一圈众人,言道。   半晌无人应答,柳易辞才开口道,“在下早年看过这飞虎将军写的一篇战策。字里行间可看出其为人刚直,善阳谋和布兵阵型。”他对这飞虎将军倒有几分赏识。那战策写得还不错,若是淼国国君采纳了,说不得他们大靖早就得为防守边城而头疼了。可淼国国君是个胆小守成之人,自然不愿捋大靖虎须,未有仔细看看其所写战策,就将人冷落在朝堂,不曾重用。   直至此次大靖发兵,淼国武臣大多是平庸之辈,竟无人敢迎敌。最后还是这关琮主动请命,得封飞虎大将军,带兵护国。 第03章 森国关琼   众人听出来柳易辞加了重音的四个字——为人刚直。为人刚直有时是优点,有时却意味着不懂变通。柳易辞虽对关琮有几分赏识,可他生为大靖人,识破敌人弱点自不会瞒着藏着。   蔡永平曾与柳易辞一道击退北边蒙人,知他本事,一直颇为信重,便问道,“几日后大靖鸣号发兵,你以为他当下会如何应对?”   柳易辞沉吟一会儿,道,“在下猜测,他会出城迎战,而非固守城墙。”虽古来征战,边城将士大多死守城墙,守得城池便是不让敌人铁骑再入分毫。可观那战策,关琮此人多思攻策,少有防策。可见是个以攻作防之人。且关琮到底是个性急冲动之人,看他还未得陛下青眼,就贸然呈上战策,后一直在朝堂受排挤就可得知。换做稍有城府之人,必不致此。   蔡永平闻言眼睛一亮,“若真是如此,倒亦不错。”一国的边城大都易守难攻,若淼国大军当真窝在城中御敌,他们一时间当真只能打持久战。   只要淼国粮草和援兵供应得上,他们大靖兵士只能不断寻机入城。一般说来,都是架了云梯爬城墙,或是用投石机及撞门巨木把城门毁了。可这样一来,不止耗费时间,且兵力粮草都会不必要地损耗。毕竟他们此次是要征下一整个淼国的。   柳易辞知悉蔡永平所想,未免他轻敌,直言道,“此人不可小觑。虽无多少作战经验,可胜在那几分军事天赋。他又自幼随痴绝老人习得兵法,St兵布阵怕是不简单。我等绝不可掉以轻心。”头一战至关重要,若是刚一打就输了,难看事小,失了士气为大。   “痴绝老人?他竟是师从于他?痴绝老人不是已经仙去了?”蔡永平惊道。痴绝老人这名号听起来,好似是个老顽童。但天底下无人敢小觑他。靖二百八+五年,蒙国、湘国及淼国,不愿再对大靖俯首称臣,且那时候的三国君主恰都是有野心的,私下派心腹打探心思后,可谓是三位君主一拍即合,定下了联手伐靖之事。   大靖起初未有预料,因而有些措手不及,但大靖既不缺粮草,又不缺人才,自然是不十分忧惧三个小国联手。但毕竟北蒙国兵力不弱,由其他两国供应粮草和兵器,一时间大靖竟连连败战。正此时,一个自称痴绝老人的老者突然出现在大靖军中,道与大靖有缘,故而送上一两点策谋。   不久大靖果真战胜了蒙国。解决了蒙国,先前大靖受三国围攻的劣势,总算有了缺口。湘国与淼国本就兵力不强,大靖虽战得吃力些,但到底最后胜了。   此之后,痴绝老人便是大靖人心中神仙一般的存在。战后天子派人去寻,却杳无音讯。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武将大都崇敬痴绝老人,张滕听得柳易辞说法,当下不信,言道,“据传言,那痴绝老人在二百八+五年出现时,是年约六十的模样,如今过了许多年,怎可能还在人世?且那痴绝老人助我大靖,如何会收一个淼国人为弟子?”   其实此事柳易辞亦是不信的。关琮师从痴绝老人一事,是其写在战策之中所言。他看了后便觉得是关琮为了给自己所写战策增加分置,因而扯了一个不害人的谎言〇毕竟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但此时他并不想多说这个,扯出这件事,亦是为了让蔡永平等人多几分警惕之心,以免因轻敌打了败仗。   蔡永平倒是平复了心绪,道,“不论他是否真为痴绝老人弟子,总归此次我们必须严阵以待,万不可掉以轻心。”   几人称是。   待得几人商量个大概,走出营帐时,已然是亥时了。楼桓之看向云归所在帐蓬方向,只能看到火光映在帐上影子重重。亦不知晓云归此刻是否睡了。正停步不前时,柳易辞走到楼桓之身旁,顺着楼桓之目光方向,问道,“在看什么?”   楼桓之转过头,又微摇头,“没什么。”伸出手示意柳易辞一道走。   “说来,这次在军中碰面之前,我与你已有好些时日未见了。上一次见面,好似在两年前罢?”柳易辞边走边道,“那时你看起来还稚嫩得很,如今竟快要及冠了。”楼桓之的生辰在四月二+五,如今已是三月末,看来这及冠礼是没法在京都落成了。   楼桓之听柳易辞说他稚嫩,觉得好笑,“你比我还小上一岁,倒说我稚嫩?”看了看柳易辞,即便是在夜色下,亦可见五官之俊美,“你亦已长大了。”   柳易辞亦浅笑,“如何不是稚嫩?两年前你十七岁,却与我差不多高,如今已高了我大半个头,看起来+足沉稳挺拔。在京都怕是勾了不少女子的魂儿去罢?”说着这样话,心里有些泛酸。   楼桓之听得这话,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云归,莞尔道,“勾不勾那些女子的魂儿我不知道,只要能勾住心上人的魂儿,我就满足了。”   柳易辞的脚步生生顿住,侧头看着身旁人在月色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你已有了心上人?”   楼桓之点点头,笑容中有些甜蜜,只是他与云归到底特殊,不可随意宣之于口,便只沉默而笑。   “咳咳咳……咳咳……”柳易辞被夜风一吹,就忍不住连咳起来^   楼桓之赶紧伸手轻拍柳易辞的背部,“你的身子还是这般,就未有好好养一养?虽已入春,这南边也暖和些,但夜风到底露气湿重,我赶紧将你送回帐篷才是。   大靖军中除了几个官职高的、权力大的,其余人大多是几人共用一顶营帐。而柳易辞因着那一份特殊性——主将信重,兵士爱戴,因而算不得位高权重,也得以独自一人用一顶帐篷。待得楼桓之将柳易辞送到他所住之处后,柳易辞好不容易不再咳嗽了,看着楼桓之替他倒水的背影,不由言道,“不若你来与我一块儿住罢。你我熟识,彼此也多个照应。闲暇时还能说话解解闷,又或是似以往一般,谈谈兵法,共谋战策。”   楼桓之先给柳易辞递去水杯,随后才道,“不必了,行军在外,哪能随意而为。且你我身份不同,到底不妥。”看着柳易辞低头喝水,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细想一会儿,又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不理。   四曰后。众将士拔营前进,不再停留两国边界线。行军不过半日,便见得淼国边城的高耸城墙。   大靖黄缎绣云纹旌旗竖立起来,在风中飘摇招展。与对面城墙上绿锻绣虎图旌旗正对。   认真去看,可见守在城墙上的兵士,及他们手中的长矛和护身盾。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站在城墙上正中位置,瞧不清神情。   大靖兵士得了大将军之令,向城中人嘁道,“我大靖泱泱大国,三十年前淼国向大靖投诚,允下岁贡,如今尔等不顾条约,无视我大靖国威,糊弄我大靖子民,实为难能恕也!”   此话一宣告出去,意在莫要让使臣前来,打签订合约求和的意图。这一战,他们不打亦得打。且,大靖发兵淼国的理由本就有些儿牵强,若不光明正大宣战,就更落一个非正义之名,更有窃取偷盗之嫌。   不多时,城墙上那男子就喊声道,“我淼国虽疆土不及大靖,但亦非随人践踏之地!尔敢来犯,我等必不束手就死!我等将士必护我淼国,护我子民,不容尔等侵犯分毫!”   此话一落,两方将士再不忍耐,纷纷举起长枪长矛,高声附和自家说法,反对对方所言。如此对峙半晌,大靖退回一点儿寻找近水处再次安营扎寨。不管淼国人喊了什么,大靖军中的几位话事人坦然自若,只无视之。一些兵士本还有些不忿,但见他们几人不将淼国人放在心上,喊了两声后,便亦老老实实扎帐篷去了。   淼国兵士喊得声撕,见敌人不理会自己,又是找地方扎帐篷,又是生火做饭,不由得好胜心都歇了。且还有些恹恹的。还有什么比一个劲儿骂敌人,敌人完全置若罔闻更打击士气的?这和蓄满力量狠狠捶下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未有太大区别^   关琮站在上面,看着自家兵士神情不好,心里更为担忧。他早前,便知大靖现在的皇帝是极有野心的,早就想将他们淼国国土归入大靖版图,与大靖先帝靖文宗全然不同。在二十六年前,三国联手攻打大靖,靖文宗为天子,此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有心在战胜三国后,扩宽疆土亦难拗靖文宗心意,最后以三国签订条约,臣服大靖,每年岁贡了事。 第04章 夜遇易辞   关琮料得迟早有此一战,便想说服君主先下手为强,打大靖个措手不及,再来个三国联盟,就不信大靖还如二十六年前那般幸运。可惜,现在这一代国君守成怕事,在岁贡上偷工减料,已是他最大极限,哪敢主动派兵攻打大靖?以至于如今淼国处于被动之地。   他本就觉得此战胜算极小。大靖派兵众多,细查了两个将军和几位参将,好似都有些本事。要命的是,那个连蒙国都忌惮三分的柳易辞竟作为此战军师,随了来。这边城,怕是难以保住了。   但便是如此,生为淼国人,身负保国重任,便是身死,亦要将边城守到最后一刻。这般想完,却又觉得更不放心。他深知淼国并无真正的将才,若他身死,淼国是否亦必定亡了?只盼前去蒙国和湘国的使臣,能够成功归来……   云归听着苏中荀与他说二+六年前的天下之战,忍不住问道,“既然二+六年前,三国可联合一处,这次便不会了么?且不说淼国单独对上大靖胜算极小,便说其他两国,唇亡齿寒,淼国一亡,他们便是大靖的下一个目标。”   苏中荀先前对此亦有隐忧,但总觉得这次大靖出手快,当不至于给淼国有空隙联合其余两国,便就未曾多想。现下听云归说来,倒觉得自己想漏了一点。   想要联手的未必只有淼国。听说蒙国现在的大汗名唤阿日斯兰,颇有些文武并重,不同于以往只知用蛮力的大汗。而湘国如今的君主是一个女子,虽近年无甚建树,但也必定比淼国的昏君强上数倍。湘国、蒙国两个君主,当真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攻打淼国,而不做任何事情?   越想越觉得有汗冒出来。虽还未入淼国境内,但就在这边城外,已觉得南边天气实在太过闷热了些。明明是春曰,却比他们京都的夏曰还要热上两分。   “你说得对……不知将军他们可有考虑到这一点。”苏中荀言道。   云归摇摇头,“将军他们有无认识到这一点倒是其次。毕竟蒙国和湘国要是想过来插手战事,要么得与大靖借道,要么就是路途险恶,待得他们过来了,亦已士气低迷,兵士劳累了。因而他们不会选择这个法子,只会如二十六年前一般,在边境合攻大靖。如此,关键得是陛下与太子,是否察觉这一点。”   刚好四个国家分布奇特。蒙国占了北边,淼国占了南边,湘国占了西边,大靖东边是海,因而呈现被三个小国包围的局面。也无怪乎靖武宗一心要将这三国收归大靖,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且又经历了二十六年前的天下之战,若非大靖胜了,靖武宗作为当时的太子,要么是殉国,要么是苟且偷生以图光复向氏皇族。哪能如现在,高坐殿堂,指点江山?   苏中荀又是脸一白。他这是怎么了?以往的头脑去哪儿了?所思所想,竟还比不过一个小上自己两三岁之人?   “陛下圣明,想来该有所准备罢?”苏中荀强打起精神来,忽略身上黏腻的汗   湿感。   云归蹙眉半晌,摇摇头,“就怕万一。陛下病了月余,此时精神必不如从前。而太子已经长大……”话未有说完,但想来苏中荀能够明白。   他们二人虽未出入朝堂,但父亲在朝堂上都是得力的,如何看不出陛下已经有些病糊涂或是老糊涂了,做的决定是再不如以前。若陛下未有察觉此间要紧之处,而太子贸贸然提了,陛下会否因此迁怒太子,觉得自己所思不及太子,太子将要替代他?又会否更甚,如……忌惮太子借机抢夺兵权,好谋朝篡位?   这些都说不准。云归唯一确定的是,一个老了且身体每况愈下的皇帝,心思是最为狭隘偏执的。   想了这许多,脑袋里便有些乱哄哄的。只好又用前世所知劝慰自己——大靖仍会成功攻下三国,统一了疆土。这般安慰半晌,到底放不下心,起身提笔拿出自己还未有送出的家书,在后边添了几笔,让父亲在必要之时,劝谏一二。省得靖西和靖北被人围攻,大靖还被蒙在鼓里,后知后觉。   淼国边城内。关琮在边城知府宅中。几名将领围着圆桌坐了一圈,共商即将到来的战事。   一身量矮小、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言道,“关将军不必过虑。虽我淼国兵力不如大靖,可咱们边城易守难攻,只要咱们不出大错,坚守不出,量那大靖将领再如何本事,亦只能与我们慢慢耗着。”   另一清瘦男子附和道,“是啊,他们大靖派兵远至淼国,一旦耗时长久,大靖   皇帝和百姓怕亦心有不满。退一步说,便是让他们夺了边城,那亦只是惨胜,我们且撤回至林城,再与他们决一死战!”   关琮看着这两人,心有怒火。他知淼国朝廷中,爱国忠君之人并不多,但未有料到,在这紧要关头一若淼国节节败退,等待淼国的只会是国破家亡,这两个参将竞还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全然不知忧虑的模样。   坚守不出,或是撤回林城?是,坚守不出与大靖打持久战,确实可以保得边城更长久。可战事一旦久了,不止是于大靖不利,对淼国更无益处——届时朝廷上下必定人心惶惶,尤其是君主,那样一个爱惜自己生命的胆小之人,说不得很快便会收拾细软,打算再往南逃,重立国都了。   再者,若有坏心臣子借口他关琮一味守城,毫无建树,怂恿国君用别个胆敢将淼国城池拱手相让的混账东西来换下他,他又当如何?   而败去边城,撤回林城,难道能使淼国更有优势?边城至少易守难攻,而林城,却比边城好打多了。一旦败退林城,淼国哪里还有城池,可以拦住大靖铁骑?   “我会领兵出城迎战。你二人若是害怕,大可不必出城,在城内守着城门罢!”关琮黑沉着脸,言道。   那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竟惹得主将这般不遮掩怒气。心里又难免觉得憋闷。在朝上,关琮不过是一个受朝臣排挤、受国君冷落的末品武将,哪知大靖一来,国君竞将退敌大任交给了他,而不是他们这两个为朝廷卖命许久的人。念头稍转,二人便亦冷脸相待。   关琼再不欲多言,站起身甩袖离去。   “不就是个毛头小子!在我跟前摆谱!什么玩意儿!”王参将不待关琼走远,就啐一口骂道。隐约有唾沬星子落在他浓密的胡子上。   “王哥你也不必把他放在眼里,等到边城失守,我看他如何与君主交待。怕是项上人头,都岌岌危矣。”钱参将说着,低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   边城知府见这两人如此,只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拱手向众人道,“最早明日,最迟三日后,大靖就会正式攻打边城,还望诸位一心,齐力退敌。”   说完,亦不管他们反应,就出了屋子,见得门外一仆人,便问道,“关将军去了何处?”   “关将军说是去练兵了。”仆人答道。   知府闻言又是叹气,“可惜……”关琮是个好臣子,或许还是个好将军,可惜生在一个已然腐朽的淼国。   夜降。   云归用好饭食,便往自己所住帐蓬走,打着散散步消食的主意,特意不引人注意地兜远一点路。又走得缓慢。   走至一半,经过一顶寻常兵士所用帐篷时,听得并不算小的话声传出来,好似还与自己有关,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说那云先生是什么来头?看着年纪不大,凭何随军来了又不用做事?整身贵公子派头,倒好像是来玩儿的。”一人这般言道。   “什么云先生,哪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先生’二字,用在柳军师身上才是怡如其分。像那姓云的,怕是毛还没长齐,顶着一张娘们脸蛋,也想与我们争功,爷爷我心里想想就不痛快。”另一人如是言道。   “说的是,他哪里及得上柳军师一半?我猜可能是哪家公子哥儿靠着父萌,才得以混进来了。说是楼参将的幕僚,谁信?哪个找幕僚会找这样的?”第三人紧接着言道。   “不过话说回来,柳军师倒也罢了,像这个姓云的,还有那个姓苏的,一个个都是小白脸儿,哪里有军队带上好几个不顶用的奶油小生?又不是来唱戏给淼人看的。”第四人笑着言道。   至此时,云归听见这几道声音,才知普通兵士是好几人共用一顶帐篷的,他与苏中荀二人合用,已然是军中优待了。不知有多少是看在楼桓之的面子上。   听见这些话,心里不会一点儿感觉也未有。他知自己此刻难以服众,但到底不喜他人这般背地对他评头论足。且那些话,当真不怎么好听。   云归不想再听,省得惹烦了自己。调快些步伐往自己帐篷方向走,却又遇到一人,从那边方向来。眸若点星,墨发如锻。两片薄唇,却是唇色浅淡,许是身子骨弱的原因。   从远处徐缓走来,竟有种仙风道骨之感。云归知这词一般该用在年长一些的人   身上,可莫名的,看着柳易辞对面而来,心里就冒出了这个词。   柳易辞在云归一步远处站定,唇角勾起,“云公子还未回帐歇息?”   云归定了定神,答道,“这便准备回去了。柳军师这是有事要忙?”   柳易辞点点头,“桓之在演习排兵布阵,我过去帮帮忙。毕竟战事在即,再不抓紧可就延误好时机了。”   桓之……云归不知自己从柳易辞口中,听见他对楼桓之亲密的称呼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刚定下来的心神,都陡然乱了。   “我听楼……参将说你二人自幼便结识了。”云归不知自己看起来是否还如方才一般镇定。 第05章 云归救人   “我听楼……参将说你二人自幼便结识了。”   柳易辞唇角笑容大了些,眉眼弯弯,好似脑海中现出什么美好回忆,“我与他可算是剪不断的孽缘了。”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与桓之好似有些交情?”   云归强颜欢笑,“嗯,他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若不是觉得莫要发展太快,又未有好的地点时机,他与楼桓之怕是都已经身体相交了,何止“相交”二字。   与柳易辞告别后,一路回到帐篷,云归心里还有些不舒坦。他知晓自己小肚量的毛病又发作了。可……他要如何才能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   关心则乱。对方是楼桓之,由不得他对自己的心思做主。   帮楼桓之演习排兵布阵……说得好似只有他能帮似的。他亦是会的,虽然……只学了点儿皮毛。   想到这里便无力了。躺倒在木板床上,在另一张床上半躺着看兵书的苏中荀难得放下书,看向他,“怎么了?是没吃饱,还是吃太饱了?”   云归摇摇头,“都不是。我突然间自卑了。”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不优秀,十分不出众。本来他还觉得自己与楼桓之还算是门当户对,条件相当。可有一个不似真人的柳易辞冒出来,摆出他与楼桓之最熟悉,彼此而言最特别的姿态,他就觉得自己好似没法与楼桓之匹配了。   他知晓这样想法是错的。明明他是死过一回,活第二世的人,怎么一沾上情情爱爱,就好似又活回去了?豁达、潇洒,他统统都没有。就知道小儿女心思,儿女情长,斤斤计较。   苏中荀一脸讶异之色,“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自卑?你是被人打击了还是怎么的?”   云归想着这些日子来,每次见到柳易辞时,对方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模样,就叹道,“有的人,用不着出手或出声打击,只要他在那儿,对别人就是一种打击。”   他本来并不在乎柳易辞看起来多光鲜亮丽,而他多么平凡无闻。但一旦牵扯上楼桓之,心里就不一样了。他与柳易辞摆在一处,明显地无还手之力。就好像方才听到的不知名士兵所言,他与柳易辞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或许连比都没法比。   那么对于楼桓之来说,他是不是亦比不得柳易辞?是不是……   “总归你莫钻牛角尖便是。你这不是还未有出过手,展过风采么?你让人知晓你是谁之后,再试试看能不能自卑、会不会自卑了。”苏中荀心里有所猜想。若说如今周围有谁可以让云归说出这样话来,怕是只有柳易辞了。   莫说云归,比云归长几岁的他,从以前一直到现在,都没法在柳易辞面前自信如常。明明对着其他人足够谈笑风生,淡定自若。可只要是柳易辞出现了,哪怕不说话,就已觉得自己败阵下来。容貌风姿、谈吐举止、文韬诗才,无一可优胜。   且他一直都知晓,他与柳易辞欢喜的是同一个人。他本以为,只要有柳易辞在,那个人无论如何不会眼里有他,所以也不曾多妄想。却未有料到,柳易辞不在京都的日子里,出现了一个云归,让那个人视若珍宝,爱护有加。   他承认他嫉妒。即便是一个男子,亦有嫉妒的权利。他嫉妒柳易辞,嫉妒云归。可后来,他想通了些许,不再在死胡同里困死自己。他要争,他要努力,他要付出。让自己尽快变得与他一样优秀,变得可与他比肩,变得可让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驻足。   即便柳易辞与云归都在近处。他亦可拿起书来专心以待,静心等待自己绽放光彩、世所瞩目的那一日。   不得不说,听苏中荀那两句话,云归有些茅塞顿开之感。他确实隐隐有钻牛角尖的趋势。这实在不应该,本来不过是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自己想不开闷声喝干醋,还打算被它影响之后的情绪?   且不说柳易辞对楼桓之到底存没存那份心思,便是存了,感情又非一个巴掌打得响的。若楼桓之心悦柳易辞,哪里还会与他走到一处?若楼桓之心悦柳易辞,还敢来骗他感情,那他就找机会报复一通,当自己又看走一次眼罢。他也不是受不起欺骗、受不住伤的人。大不了……再心死一次罢了。   若不牵扯上楼桓之,那他是他,柳易辞是柳易辞,他有什么必要因柳易辞的光芒,而退避三舍,甘心躲在阴影里?   他此次随军南下,一为家族,二为自身。若让不相干之人和事扰了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想通想明白了,云归就坐起身来,朝向苏中荀一拱手,诚恳道谢,“多谢相劝   苏中荀一动未动,仿似不愿理会。云归亦不在意,想通这事后身心轻松,找了水简单洗漱了,便准备入睡去。   如此又过一日。在大靖军队抵达边城城外的第三日,大靖兵士吹鸣号角。号角声低沉浑厚,数+道汇聚一处,听来仿似有回声不断。重叠绵延的号角“呜呜”声,到底让人有些心生恐惧。   云归并无资格在前,只是留守后方。与一些暂时不需上场的兵士还有苏中荀一道,留在军营里。即便瞧不清两军对阵模样,只遥遥看着乌泱泱的人头,听着传至后方还清晰可闻的号角声,就已经微微心揪。   不多时,前方躁动之声更大,听一前去些许路打探的兵士回来说,是关琮带着兵士出了城,要与大靖将士在城门外一决高下。那兵士脸上写着轻视,显然不认为那关琮有一分胜算。云归倒觉得那关琮有气魄和胆量。不是所有人,都敢或是愿意在能够龟缩其内的境况下,挺头而出的。只是不知这份气魄和胆量,是因为本事而生,还是纯粹愚勇。   两刻钟后。喊杀声、矛盾碰撞声、马撕声,与南边热浪一道,汇聚上空。云归只是在后方听着,就觉得手心冒汗。转头问向苏中荀,“军中的军医是否都前去候着了?,’   苏中荀亦是朝向两军对阵方向,神情凝重,听得云归问话,才微微偏头,道,“该是罢〇”   旁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大的兵士,听到二人对话,倒是言道,“其实有一个军医还在后方。是个老军医了,腿脚不便,但医术颇好。”   云归一听,便知为何这老军医未有往前一些,等待救治受伤兵士。一来腿脚不便,若有流火或是流箭,老军医安危不保。二来他医术颇好,如何能轻易损伤?若哪个将军受了重伤,怕是还得靠他。自然得留在安全的后方,以防万一。   “多谢告知。”云归先是向那小兵士道谢,随后返回帐篷中取出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医用之物,走回原处,向苏中荀言道,“我走前一些,好帮帮忙。”   苏中荀看着云归背着的药箱,有些讶异,“你会医?”   “皮毛而已,兵士若非伤重,我可应付。”云归答了便告辞前去。   云归心里其实有些揣揣。他虽经历生死,可从未距离战场这般近。走了一刻钟有余,便可瞧见从前线撤下来的一批伤员,有的躺在地上抱着伤腿低叫,有的疼得蜷缩一团在地上打滚。四五个军医忙前忙后,包扎伤口的双手快速翻飞。   云归深呼吸一口气,走前几步,瞧见一个刚退下来,腿上有数道箭伤的兵士,便蹲在这兵士一旁,快速打开药箱,准备替他收拾伤口。   “你,你要,要做什么?”那兵士一边低喘,一边质问。   云归看了一眼他,手上动作不停,“给你治伤。”   “我,我等军医,用,用不着……”兵士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能够治好他。虽然军医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可他宁愿多疼多等一会儿,亦不想让这显然不可靠的人给他治。他是认得云归的,这张带些冷傲的脸很好认,听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   云归在一块干净白布上倒上酒精,围着残箭按在兵士的伤口上。这一下子下去,兵士疼得惨叫起来,死死瞪着云归,似要杀了他一般,但到底没法再说出些什么骂人的话,因为疼痛让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若是要等军医,说不得你这腿就该废了。”云归冷声言道。左腿中了一支箭,右腿两支,若非大靖治兵向来体恤关爱兵士,特派一批士兵负责搬运受伤兵士,不然两腿伤重,能不能保得一条命从前线退下来还是一个问题。 第06章 两军对战   兵士听得云归的话,稍稍不那么恶狠狠盯着云归,但到底眼里都是不信任之色。而云归亦懒得理会他如何态度,自顾用酒精抹一遍伤口后,便快速地用匕首划开一些伤口,再将残箭一把拔出来。每拔出来一支,就赶紧撒上金疮药,止血包扎。头两次兵士还高声惨叫,第三次拔箭便是叫亦叫不出声了。   待得云归处理完后,便站起身,又去找下一个伤员。此时旁边已经有人对他的作为有所注意了。其中一个还是军医,在救治伤员过程中忙里挤出空隙瞥一瞥云归的手法,便知云归是学过的,虽不知医技多精,但处理这些伤口想来不成问题,便飞快指了一个方向给云归,“你速速去那边治人!”   倒是如命令一般的态度了。云归亦懒得计较,听了就赶忙顺着他所指方向去。一个背后受数道刀伤的士兵趴在地上,头上还受伤流了血,血糊住他的眼睛,亦不知晓在给他治伤的不是军医,除了叫疼之外,倒是安分得很。   不断地蹲下去、上药、包扎,不断地站起来,去下一处查看伤口。云归已然数不清自己究竞治了多少人,只知两腿累得有些麻木,手上动作亦已成了本能反应,好似几乎不经大脑,就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看久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哪怕是看别的,亦觉得带着些血红色。   不知到了几时,竟有人唤他军医,让他快些去医治他。云归亦不曾解释,他是连说话的功夫也未有了。   又是夜降。战事暂歇。   兵士三三两两,拖着步伐从前线走回来,大多是两个身体状况还好的士兵扶着一个伤重些的士兵回来。这些人身上都有血迹,在夜色下暗沉发黑。   炊事兵已煮好饭食,等待众将士回营。云归与一干军医,亦都拖着沉重步子往回走。   明明去时不觉路长,回时方知这么一段路,好似亦可以让自己力竭。好不容易回到军营,苏中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把扶住云归,“可后悔了?”语中有几分戏谑。   云归摆摆手,示意自己还用不着扶,可苏中荀坚持,他竟未有力气去挣脱一些,只得由了他去。要说话时,才发现嗓子干渴得不行,几乎要冒烟了。   苏中荀解下腰间系着的水壶,给云归递去。云归猛喝下大半壶,才缓过劲儿来,缓道,“无甚可后悔的。若我不去,说不得有那么几个人只能残废,甚至是失血过多而死。”   他倒是庆幸自己学了一些医术。至少,来到这里他不是全然无用的。   用了饭食,又歇上好一会儿后,才听说楼桓之受了伤,心里一急,便亦管不得是否违反军纪,与苏中荀一道,赶忙往楼桓之所住帐蓬而去。   一把掀开帘子,冲入里去,便见得一人正赤裸上身,另一人正环着对方的腰。云归登时觉得血流全涌上脑海,他几乎要一个冲动,将那刺目身影掀下来了。   “怎么过来了?”带着些许温柔的问话传至耳边,云归才渐渐冷静下来。再仔细去看,原是楼桓之伤在了腰侧,柳易辞正给他包扎伤口。他以为是柳易辞在拥着楼桓之,其实是柳易辞正好两手绕过楼桓之的腰,给他缠上纱布。   云归终于定下心神,答道,“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得可重?为什么所伤?”军中那么多军医,他又懂医,为何楼桓之受伤了是柳易辞给他包扎伤口?此时柳易辞已包好了伤口,他竟是连看一眼伤口亦看不见。   楼桓之倒是为此松了一口气,要是让云归瞧见他的伤口,怕是又要心疼。虽有些可惜不能趁机与云归亲密一二,但如此亦算不错。“没事,被淼国关将军的长矛伤了一点儿,不过皮肉伤,过几日长出新的皮肉来,就好全了。”   云归仍旧眉间褶皱深深,“他是淼国主将,既是出城迎战大靖,自有大靖主将与之过招,你为何会为他所伤?”   楼桓之却是笑容不变,“关琮此人,武艺高强,蔡将军身为大靖主将,不容有失,由我对战是再合适不过。且我亦未有如何吃亏,这伤当真不打紧。”话语间,倒是透出对那关琮的欣赏。   云归忍不住瞪一眼楼桓之,那个叫关琮的伤了他,他怎么还能这般欣赏他?诚然,他深知楼桓之的心性,向来大度豁达,莫说只是被那关琼轻创,便是被他伤重了,楼桓之亦会说此人武艺高强,与之过招实为幸事。至于对方伤他,不过是二人立场不同,无可相交,却为敌人罢了。   但知晓是一回事,心里不乐意是另一回事。那关琮胆敢伤他心上人,好大的胆子!   楼桓之此时看见在云归身后的苏中荀,挑眉轻笑问道,“怎么,你亦是关心我的伤而来的?”苏中荀向来爱对他使诡计,见他倒霉都是分外欢喜的,怎么此时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就一个劲儿盯着他?   苏中荀亦笑,“怎生可能。我是过来看热闹的。现下发现也无热闹可看,还是回去看书的好。”说完就转身走了。   其实不走又如何?方才云归一进去,莫说是他,便是柳易辞都不在楼桓之的眼中了。他站了半晌,才得了楼桓之一句问,实在是够打击人的。   云归等到苏中荀一走,才彻底冷静了。方才他对楼桓之的关切,是否表现得太明显了?看一眼柳易辞,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心里更有些担忧。不知柳易辞与苏中荀是否看出了什么……   柳易辞坐在楼桓之身旁,见云归看过来,牵唇浅笑,“云公子果然与桓之甚好。”神情平常,好似不过随口一说。   云归却莫名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眨了眨眼回道,“楼桓之素日对我照顾良多,他受了伤,我来探望一二是应该亦是必须的。”   柳易辞颔首,看一眼楼桓之,才又微笑言道,“桓之这人便是如此。自幼时,便心善得不行。以往哪怕在街巷里,见得挨饿的小乞儿,都忍不住去买几个包子给他。我说了几次偏还不听,就怕那些个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他的善心,将他欺骗了去   若只看柳易辞的神色,只听他说话的语气,好似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妥。可话里内容实在不由得人不多想。莫说云归,便是楼桓之,亦不由得看着柳易辞,蹙起了眉,“这些话有甚可说的?”   云归脸上是一丝笑容亦无了,既柳易辞不愿给他脸面,他更无需向对方贴热脸。本来想着柳易辞与楼桓之是好友,他自然要与柳易辞好好相处。可如今看来,他之前的计较在意,倒不是不必要的。这柳易辞怕是真的对楼桓之存着心思。   想着,便开口道,“早便听闻柳公子大名,想来是个厉害人。如今看来,当真言辞厉害。”说完,还笑了一笑。   挨饿的小乞儿?在他柳易辞眼里,他云归与小乞儿也无二区别罢?又暗指他别有用心利用楼桓之的善心,欺骗楼桓之,说不得在他看来,他此次随军南下,就是别有用心、利用楼桓之的明证。   柳易辞在楼桓之那话一出,脸色就已白了白。他本来就因身子虚弱,面色有些苍白,此之后看起来就更加虚弱了。嘴唇颤动几番,到底未能对楼桓之说些什么。待得云归说完那两句话后,才又恢复平日模样,唇角带笑,公子如玉。   “多谢云公子称赞。”这般说着,脸上还有些谦色,好似全然未听出云归话中   深意。   云归不再看他,看向楼桓之,道,“我先回去歇着了,你好生保重。”说完,亦不等楼桓之再说,就转身而去。   回了营帐后,身体已是累极。乱糟糟的心思还在浮动,就已沉沉睡过去了。这一觉,竟直睡到整兵之时。主将振臂一呼,万兵喝应。云归在这样的声响里醒来,有些惊慌失措,直挺挺坐起身来,又听了半晌,才想起如今何时何地,昨夜何人何事。   “终于醒了。”不远处的苏中荀出声道,“今早的早膳是粥,我替你装起了一碗,现下怕是有些冷了。”   云归看着苏中荀半晌才迟缓地点点头,又过了半晌,才下了床收拾自己。等到用完一碗半冷的粥后,才醒悟自己竞还在慢悠悠地用早膳,大军都已前去再攻淼国了,他竟还不在状态之中。   看向苏中荀,忍不住道一句,“你倒是悠哉得很。”   苏中荀笑看云归,“既无人要听我之策略,又无医术可治人伤时,只得看书打发时间,让你见笑了。”   云归听得这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递去一个歉然的眼神,便赶紧收拾药箱子离开帐篷往外而去。今日背着药箱,显然不如昨曰沉重,看来今日过后,药箱里的药草、药丸子,以及纱布酒精都要用尽了。看来得找军医要一些过来才是。   今曰战况好似比昨曰更为紧张。昨日云归所在还无流箭飞来,今日他却要在流箭里穿行着给人治伤了。但好的是,今日再无人会质疑他所为,反而一个个伤员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让他救治。   一开始云归还有些心神不宁。楼桓之带着伤上战场,武功再强,他亦放心不下。因此竟险些用错了伤药,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不然就罪过大了。   “传令下去,三军换阵!”关琮一挥长矛,喝令道,长矛又是灵活一转,骑着马带着长矛向敌阵冲去。   楼桓之出列迎出去,“关将军,仍由我会一会你罢!”长剑出鞘,利光在曰光下有些刺目。   关琮长笑,道,“请!”再不迟疑,手上长矛直直刺向楼桓之。   见此长矛来势汹汹,用剑抵御怕有难处,当下人从马上空翻避开直刺而来的长矛。一脚踩蹬在长矛上,关琮吃力,赶紧收回长矛,楼桓之便从半空中落回马背上   “关将军臂力了得。”楼桓之轻笑言道。   关琮回以一笑,“楼参将轻功不错。与你对敌,实乃人生快事!”他本以为是大靖的辅国大将军与他过招,他曾打听过,蔡永平武功尚可,但绝算不上厉害,对上他自然胜算极小。未料竞是这楼桓之,挺身与他亲战。可惜了……这样一个人,却不是淼国人! 第07章 靖军被困   “楼参将轻功不错。与你对敌,实乃人生快事!”   楼桓之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得不远处蔡永平怒喝的声音,“众将听令,立即换灵狐阵!”   楼桓之目光一凝,看着关琮言道,“关将军可是用了盘蛇阵?”灵狐阵,阵如其名,灵活狡滑,以动治静。此阵是他前些日子所设,就为对付可能出现的盘蛇阵。盘蛇阵虽以蛇为名,但重的非是蛇的灵活,而是蟒蛇盘圈后的牢不可破,愈挣扎愈无生机。此阵可用于少对多时。   这关琼好生聪慧!   楼桓之在心内赞道。若非关琮曾将这盘蛇阵写在所作战策中,又为柳易辞知悉,再告知于他,今日遇上这阵,便是不败,亦要伤兵无数!   虽有灵狐阵,但这阵是头一回用在战场上,到底能不能发挥预期中的作用,还未可知。如今只看大靖士兵的灵活,可否突破淼国的重围了。   “我确实用了盘蛇阵。这灵狐阵听起来倒有些意思。”关琮朗声笑言,骑马上前,一个反手挑刺楼桓之身下的马》   楼桓之连忙策马避开,“待得此阵嬴了盘蛇阵,关将军再说此话不迟!”一边小心与关琮对战,一边忧心大靖错过了换阵的好时机。   不知那盘蛇阵是关琼从旁处习来,还是自己所设。若这盘蛇阵为他所作,那这个人果然了得!可说是智勇双全,不容小觑了!可惜了……这人却不是大靖人!   来曰边城一失,便是留得性命,淼国君主怕亦不会轻纵了他。若再时运不济一些,为大靖所擒,关琮就不止是性命不保,怕连项上人头都会被挂在城头,以用示威!   这对于一个英勇护国之人来说,是何其残忍。   想着,再不被动避开关琼的攻击,而是主动挥剑而去,不再保留实力。这样一个将才,与其来日被俘,身首异处,不若光荣死在战场上,还可算是死得其所,足可瞑目!   不多时,身后却又传来蔡永平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该死的淼国!”即便是在一片打斗声中,都清晰可辨。   楼桓之听得不由一愣,分神间,长矛已直指他的面门,情急之下,竟只来得及闪开一寸,鬓边垂落的几缕发丝被利矛齐整削断,飘然落于地面。   “不知大靖可是事先知悉我军会盘蛇阵?”关琮言道,“若灵狐阵是针对原来盘蛇阵所设,且排设得当,想来是有五分胜算可脱出重围的。”   原来的盘蛇阵?楼桓之凝眉,“盘蛇阵如今已有改动?”已非原来的盘蛇阵?原来的盘蛇阵已然威力+足,几近完美,到底是这关琮太过了得,还是哪个人如此天纵奇才,还能对盘蛇阵加以改动?若果真如此,靖军岂非……   云归给一个兵士治着伤,兵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清,连左手两根手指都被斩断,不知下落,明明该是痛极的,却还能忍痛不呼,断断续续地低声言语,“战况……战况不好……大靖……大靖快为……为盘……盘蛇阵所困……”   因着声音低小,云归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得凝神去听,才能听见说的什么。盘蛇阵?若未有听错的话,是这三个字罢?战况不好,那楼桓之岂非危险?   “盘蛇阵如何?”云归连忙问道,“靖军被这个阵法困住了?”有楼桓之与柳易辞这两个撞于排兵布阵之人在,竟还能为淼军所困?   “原……原先……楼,楼参将……有所准备,前,前几日带……带我们演,演练,本,本以为……足可无忧,哪知晓,所谓盘蛇……竟非一条,而是数……数千盘蛇……”兵士因为身体疼痛,每说几字,都要喘上一会儿,云归费了好大劲儿,才整明白了些。   若盘蛇阵,可顾名思义,想来是一个从外包抄,一圈又一圈向内收紧的阵法,就如蟒蛇盘圈。楼桓之有所准备,却仍为其所困,怕是有了什么变故。若如这兵士所说,许是原来的盘蛇阵是一个大重围,而如今的盘蛇阵,是一分为众,分流包抄靖军。   本来大军作战,是骑兵在前,步兵随后,箭兵又在其后,一旦淼军用了这种阵法,那么不撞近前对敌的箭兵亦落入重围,失了原本长处和优势。而骑兵和步兵陷入重围,亦不定比箭兵好到哪儿去,既然是盘蛇,自然是淼军一圈又一圈,一千人又一千人,靖军在阵中,只能疲于交手。躲不得,歇不得,说不得杀红眼后,自家人亦分不出来,全凭本能求生了。   无怪乎那关琮胆敢出城迎敌!   云归心里焦急,一时间却又无计可施。赶忙给这兵士处理完伤口,便要赶去下一个伤员那儿。刚走了一步,又回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论这兵士是否真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关切靖军,留下名字总好于下次再认不出此人。若他一片心思是真的,想多告知一人,好多一份希望,那就将此人名字告知于楼桓之,言明此人可用、堪用。若他别有用心,且不论是什么用心,来日都决不可留!   给另一个伤员治伤时,不止手上动作飞快,脑中思绪亦快速翻动。幸而经了昨曰和今日,他无论是止血上药还是包扎伤口,都已经可以不经思考,迅速完成了。亦不再像今日起初那样,因为分神险些出错。   正所谓蛇打七寸,再厉害的蛇亦有弱点。且无论蛇多长多大,都有尽处,蟒蛇盘圈亦有限制……   八万靖军不可能从重围中腾空脱身,淼军不如靖军人数众多……想来必有一条甚至几条“盘蛇”,是无法困住靖军太久的!因着既要围困靖军,那人数上绝不可能少太多,骑兵与箭兵至关紧要,为了困住这些兵士,那形成“盘蛇”的淼军必然不能省!既不能省,那人数庞大的步兵,淼军就无力再围困太久,毕竟人不够!   想通这一点,便知只要靖军步兵狠力突破重围,或是将后方军营尚未上场的两万兵士拨去,靖军上下齐心坚持,待得步兵突破重围,其他重围亦必定可破!说不得还可来个反包围!   不知楼桓之或是那两个将军有无想通这个关节,且不说当局者迷,便说战场危险重重,他们不定能有空隙想到此处。   云归心里焦急起来,问向正被他包扎伤口的兵士,“你可知眼下何人可调动军营剩下兵士?”   “宋参将或许可以,他重伤未有上战场,还在后方军营里……”兵士答完,云归就已背起药箱,健步如飞地往军营去了。   云归赶回军营后,抓住一个兵士就问,“宋参将在何处?”那兵士一时间有些懵,怔怔看着云归,直到云归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再次问道,“我问你,宋参将在何处?”   兵士醒过神来,“在他所住帐篷里。”   在所住帐篷里?这是什么回答?云归火急火燎的,便快速道,“速速领我前去   !,,   兵士被云归这么一喝,也没来得及想自己该不该由云归驱着走,待得反应过来,已经将人带到宋参将帐前。再想要质问云归为何这般命令他时,哪里还有人影?早就掀了帘子闯进去了。   正想进去,又觉得不妥。宋参将可不是他能惹的,就由得那小白脸去触宋参将的霉头。小白脸或许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宋参将在头一战就伤重,于是功还未立成,就得退居后方养伤,可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宋参将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小白脸就这么直愣愣闯进去,宋参将不将他立刻轰出来才怪!   想着,兵士也不走了,就蹲在帐前,等着听云归被骂,亦等着见他被轰出来。哪知等了半晌,亦不见声响。难道……宋参将睡着了?   宋连仁本在闭目养神,但他习武多年,又保持着警惕之心,有人掀帘子冲进来,他是当下就睁开眼睛,向来者怒视而去。是何人这般胆大?就敢擅闯他的帐篷?放眼整个靖军,有胆子这么做还不用担心被他发怒的人,都已出战去了,那么眼前这个,是不怕死来找死的了?   来者身上一袭白衣已被染得脏污。有血迹,有尘印,衣摆更是脏污成灰黑色。两鬓发丝凌乱,头顶束发微微倾斜,脸上如身上衣裳,可称脏兮兮三字。   但他还是认得这人的。楼桓之带来的云幕僚。事实上,他知晓他是兵部尚书云锵的嫡长子。听闻文采斐然,聪慧俊美。   “宋参将,有一事拖不得了,靖军为淼军所困,需带兵前去营救,还望宋参将速速相助!”云归管不得这宋参将在想些什么,又或是要做什么,当下开门见山言道。   宋连仁微讶,这个云幕僚,云公子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在他还未有责问之时,竟敢用这种态度命令于他?怒气一点一点升起来,“放肆!你擅闯参将之帐不说,竟还谎报军情,究竟意欲何为!”六万淼军如何能敌八万靖军?靖军为淼军所困?需带兵营救?开什么玩笑!   这话一落,云归还未说话,帐外就又进来一人,“参将,容我替您拿下此人!   ”却是在外头等了半晌,才等到宋连仁怒喝的兵士。   见宋连仁未有反对,赶紧抓过云归双手,反剪在后,用力一拧便要将人揪出去。云归用力挣扎,沉声怒喝,“靖军败战在即,尔等竟无知无觉!可怜那八万将士,要被区区淼军围困!尔等鼠辈,只知维护自身,丝毫不忧同胞,何等可耻!”   “还敢多舌辱骂参将!”兵士紧接着怒喝,一脚踢去,云归就已跪倒在地。他本来就有些力竭,又心急如焚,如何能敌过那兵士力气? 第08章 云归营救   “你再说一次!”宋连仁喝道。横眉竖目,即便宋连仁在一众将领中,已算是模样斯文,此时看起来亦有些慑人。   “宋参将莫怒,小的这就将这贼人拉出去打板子!”兵士向宋连仁点头哈腰,随后将跌倒在地的云归一把抓起来,往外扭送。   “宋参将,您再拖延一时半刻,靖军就又要死伤多少兵士?”云归觉得自己几乎要睚眦欲裂了。这宋参将实在太可恨!他承认他如此心焦有私心,因为楼桓之也在阵前,但到底还是不愿见大靖再多伤亡的。   饶是他因急切有些莽撞,这宋参将亦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这般待他!   就在云归眼见宋连仁被一道帘子隔绝,自己不知要被拖到哪儿去的时候,一个兵士匆匆跑来,“报——”   “进来!”宋连仁连忙喊道,兵士速进了帐篷,就禀道,“靖军为淼军所困,境况堪忧!”他不敢说的是,此战怕是要败。一旦人数更多的靖军被淼军以少胜多,靖军不止是其他三国人眼中的笑话,还得承受帝王之怒!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垂首道,“还请宋参将示下!”本来一个参将在有主将、副将在的时候,不算什么,可如今状况险急,只能靠这个受了重伤的宋参将了!   “将云公子请来!”宋连仁未有料到云归所言,竟都是真的,一个激灵后连忙让人将云归带回来。看他方才模样,必是从前方知晓了状况,这才赶回求援。这小子!竟有几分胆识和魄力!   云归本已被扭送了+尺外,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就有兵士匆匆前来,说是宋参将请他过去。来不及看身后一心要打他板子的兵士是如何反应,云归随着那兵士匆匆返回宋连仁处。他虽仍怒宋连仁,但亦知此时不可儿戏,只得按捺多余心思,别的留待以后再算。   走进帐中,宋连仁已不再似方才一般,对他横眉竖目,脸上多了焦急之色,“云先生,方才多有得罪。不知云先生可有应对之策?”道完歉后,亦直接开门见山。就如云归所说,耽搁得多一会儿,靖军就不知要伤亡多少。便是胜了,那亦只是惨胜!   云归飞快言道,“调集两万兵士,救援靖军步兵,随后反包围淼军!”来不及与宋连仁讲盘蛇阵的事情,只告知他如何可解。   宋连仁亦知此时最好的方法,便是拨人前去营救,可是……“我不过一个参将,可调兵的虎符在大将军手中,我是调动不了剩下这些兵士的。”   饶是云归在这般心境下,亦一眼看破宋连仁心中的小九九。不就是担心由他私自调兵,到时候落了责任,得受罚?如今请他回来,给他道歉,再让他出对策,一来显现自己爱兵护军之心,二来又可让他做那出头鸟,他宋连仁倒是可以躲在后边高枕无忧,坐收私利!打得好算盘!   宋连仁怕亦是算准了他没得选择!云归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快速道,“宋参将放心,此事由我一人承担,若再不拨兵前去营救,靖军危矣!”   听得这话,宋连仁便彻底放下心来,正要让云归去带兵时,云归又道,“还请宋参将将你的参将符牌借我一用,再派几名你的亲兵协助我一道。”宋连仁想做最大羸家,也要看他让不让!如何也要剥他一层皮下来!   到了这时候,又是传报士兵在跟前,宋连仁如何能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归拿了他的身份符牌,带着他的几名亲兵,去调兵了。   本来这件事,若无那符牌和亲兵,对他是百利无一害的。若调兵营救,靖军羸了,他虽未有出面,可他身为后方最大的武官,云归所为经他同意,他只要摆出情况紧急,云归鲁莽行事,他不得不为之,便亦不会有过。将云归推出去打一顿板子,也就完事儿了。要是就此事论功行赏,他亦可以捞点东西。毕竟他爱兵如子,伤重了还忧心大军不是?   若靖军输了,那亦是云归亲视军纪,胡作非为,他明明已事先说明,他一个参将没法调动兵士,云归却还执意妄为。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便是军法处置了亦不为过!   可如今,他的如意算盘至少落空大半。只要云归有了他的身份符牌在手,又带着他的亲兵,此事与他就再也脱不了关系。算是与云归绑在一处了。就算受罚时,有个云归挡一挡,但到底也要受牵连。   这个云归……是他小看了他!   有了符牌和参将亲兵在,云归又让传报士兵再说一次军情,自己再用言语煽动一二,并担保若有惩罚,一人承担。虽有个别不乐意,骂他不守军纪的,但一刻钟   后,两万兵士到底与他一道赶往前线了。   一路紧赶。云归几乎觉得自己身下的马要马蹄飞起来了。好不容易赶到前方,却见战事胶着,两路兵士厮杀正酣,一会儿后,才有靖军注意到他们,惊呼道,“援军来了!”这一声喊之后,靖军士气总算高涨了些。   本来,他们就没怎么把淼军放在眼里。哪知道差点被缠死!一个接一个围攻上来,连喘气功夫也没有!多少兵士忍不住骂一句“他奶奶的”!   云归正要挥手让兵士前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被围困的步兵在哪儿,便赶紧问向一旁宋参将的亲兵,“靖军步兵在何处?”因着战事混乱,箭兵没了弓箭,骑兵没了马,大家伙儿衣服一样儿,都是清一色的黑兵服,哪儿知道步兵在哪儿?   “云先生,步兵的领子是褐色的。”亲兵快速回道,“可是要先救步兵?”放眼望去,中间一块儿,数百堆人,都是步兵。只是外头都围着一圈又一圈的淼国兵士。这样打法,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云归扬起手来,沉声喝道,“众士听令!先营救步兵,随后与步兵一道,包围淼军!有功者,我必记下日后请将军论功行赏,逃者立地处决!”   “是!”众兵士本来并不服云归。但奈何他们虾兵蟹将,无可领头。云归带着参将符牌和亲兵过来,又用言语劝动,他们只得暂且随在他身后,一路赶来支援。如今见了自己同胞状况不好,又听有功往后有望得赏,便再顾不得云归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白脸。高举长矛,齐声应了,就挺身往前冲杀而去。   云归无意亲手杀敌。他知晓自己的斤两。但如今状况不同,便是不冲入阵中,他亦需要留在战场上。两万士兵是他带来的,他不能让他们不逃跑的同时,自己怕死躲到后边。虽心知自己绝不算这两万士兵的主心骨,但到底调遣左右需要靠他。   死死看着渐渐分散开去,融入战场中的两万兵士。手紧紧揪着缰绳,身子僵硬不可放松。但愿!他这样做,不是再赔上两万兵士!他当真怕自己是折了夫人又折兵!   他想找一找楼桓之的身影,但还来不及转开视线的时候,有淼兵冲上来,向他刺来长矛。淼兵口中还骂道,“可恨的大靖人!无耻之极!以多欺少不算,还要再带兵来欺我淼国!”   云归好一会儿都是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自己凭着本能,躺倒在马背上,几乎要掉下地时,看见头上湛蓝的天空,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要死在淼兵的长矛下。   他太知道长矛入体会是怎样的感觉。这长矛与前世刺入他身体中的银枪,是何等相似。那样尖利的头,用力一刺,便可轻易地戳穿了人的身体。   躺在马背上策马往旁边跑去,不知该庆幸他还紧紧抓着缰绳,还是庆幸他虽武力不济,但骑术尚可。   可再怎么躲,都有极限。待得身下马被长矛刺死,他跌落在地时,看着淼兵仇恨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好似又是死期到了。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他无话可说。淼兵恨大靖,难道不该?大靖本就是出师意图不纯,打着幌子要扩宽大靖版图。他没办法说一句“弱肉强食,天理自然”,亦没办法向他说“大靖罪大恶极,是大靖对不住淼国”。   诚然,他隐隐觉得歉然。可若二+六年前,三国联军胜了,大靖败了,可还有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云归?可还有安居乐业的大靖百姓?到底是弱肉强食。即便他没法对这淼兵说出口,但确实是事实。若是大靖弱小,淼国强大,难道就不会出现淼国意图吞并大靖的一曰吗?   到底是弱肉强食,到底是人心不足。   云归看最后一眼湛蓝的天,就缓缓闭上眼,等待死亡再一次降临头上。但是等了一会儿,身上仍无疼痛传来,只有一泼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脖子上,还有两只手上。   他闻到了血腥味。虽然这两日下来,他觉得血腥味粘在身上洗不掉,觉得四周空气里都泛着血腥气。但他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要被那股铁锈味熏得呕吐出来。   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湛蓝的天,而是一张黝黑粗犷的脸。带着几分忧色,在见他睁开眼后,却是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笑得一脸憨厚。   算是熟悉的一张脸。云归看着看着,竟有点儿鼻子酸。待得对方见他迟迟不动,以为他哪里出了问题,问他,“云小子,你是被吓坏了,还是受伤了?”   云归这才站起身来,向他言道,“多谢项大哥。若非你,云归怕是要去黄泉路了。”上天已待他宽厚,容他再活一次。若此次死了,必然得去见阎王爷的。因着劫后余生,云归怎么看项初,都觉得分外可靠。   但一想到方才自己竟窝囊得鼻子酸,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太中用,简直辜负了上   天给他的第二次生命。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就算在他眼里,项初救了他亦就是楼桓之救了他——毕竟若不是楼桓之,怕项初亦不会特意腾出手来救一个无关之人。就算这样,也不该就鼻子泛酸罢?要是真掉了泪,他是真真不用再见人了。 第09章 战火未歇   “云小子,你怎么上战场来了?”项初一边护着云归,替他砍去流箭,一边问道。   云归想来项初怕是不知晓他以楼桓之幕僚身份来了,虽说在一个营地,但靖军上下+万人,军营铺得开远。莫说是项初,便是他那以普通士兵身份随军的庶弟云跃,亦未有碰上面。   说到弟弟,他仍有些遗憾云定到底没能来成。因着云定在随军之事还未彻底定下来时,竟就染了风寒。明明素日身强体健,比他这个兄长不知好上多少。却是说病就病了。   母亲倒是为此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心疼云定身子,欢喜云定不必去危险之地。还说既然这病来在这时候,想来是上天示警,定了此次不该云定离家南下。云归与云定兄弟二人只得作罢。   云归回过神,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向项初解释道,“我以楼桓之幕僚身份来了。本来我是不需上这儿来的,但靖军状况不好,我忧心之下,便擅自去带了留守兵士前来。”   项初一脸讶色,“原来你是那云先生。”项初倒是有听人提起过“云先生”的,因着许多人虽敬柳易辞,但心里仍有些不忿或是酸意,毕竟柳易辞在他们这些大老粗眼里那叫一个弱不禁风,可偏偏论起厉害来,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是拍马都赶不上。   “云先生”看起来亦是个文弱的,随军近两月,不见什么厉害之处,许多士兵知晓了这么个存在,军里又没别的什么趣闻,就拿“云先生”说事。久而久之,倒是把名头传了开来。但众口相传,只知有个“云先生”,却不知“云先生”具体什么来历,什么名字。   项初又是个心思简单的,饶是听过这人,亦未有联想到曾一道游玩过的云归。待得明白过来云归就是“云先生”之后,才反应过来云归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你……是你带的援兵过来?”   云归点点头,“此事确实鲁莽。”他心里明白,两万兵士留守军营,不止是将军觉得对付淼军不需全员上阵,亦是因为军营乃至关重要之地。如救命的药材,武器、还有最最重要的粮草都在后方军营。若是军营出了什么事情,他便是被军法处置,砍了头也是不为过的。   他不过是个从一品大员的儿子,自己并非官身,放在皇帝眼里亦并不紧要,更莫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将军将他立地处决,届时父亲亦不能有二话的,毕竟是他酿成大错在先。   项初却不管别的,直接一揽云归的肩膀,高喝一声,“好!”眼里发亮,竟满满都是赞赏之色。   云归怔愣间,项初接着言道,“幸好有你!我们一直在等援兵,我又深知那宋连仁是个狡猾懦弱之辈,心里更加忧急。今日若不是有你,这仗,怕就惨了!说不得我老项都得在这儿送上命去!”   说着,竟一副将云归引为自己救命恩人的模样。云归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就那么深明大义,无私奉献了?   项初也不再冲入阵中杀敌了,只一个劲护着云归,生怕云归独自一人出了差错。“你带了两万兵士,怎么也没留下人来保护你?方才若不是我就在不远,又眼尖地瞧见了,你可就真真生死不知了。”   他起初瞧见云归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得情势紧急,他本着宁救错,莫错过的心思,将淼兵斩下,再看躺倒地上,双眼紧闭的人不是云归又是谁?想着不由有此庆宇〇   _云归笑笑,“那些兵士大多想挣份功劳,好养家糊口。我想着自己应该也不至于遇上太大的危险,就未有吩咐人留下了。索性让他们都去救人,还可让靖军多活下来几个。,’   虽项初是个大老粗,但听了这话也是不信的,“怕是那帮小子压根没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些臭小子!”项初这般想,就直接骂了。   且不说他是有军衔的,虽只是个少尉,但骂个小兵小卒还是无需顾忌的。只说项初的性子,若真是不喜哪个人,对方便是大将军,怕也是照骂不误。   云归知项初这是替他不忿,心里有些熨帖,口上劝道,“你莫怪上他们。无亲无故的,作甚要让人为了我,耽误立功的好时机?要真是留下来护着我,没捞着好处,怕还得怨我挡了他们的路。倒是多个仇人,何必?且,眼下不是有项大哥护我   项初闻言便没再骂了,只应道,“那是!我定会好好护你!若没有护好你,别说老楼不会放过我,我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云归忍不住扑哧一笑。项初一口一个老项倒也罢了,却还称楼桓之作老楼,楼桓之明明还未有二十岁罢?怎么就成老楼了?亦不知楼桓之爱不爱这称呼。   不过……项初又怎知他在楼桓之心中的重要?为何觉得要是他有个好歹,楼桓之不会放过他?   虽依旧心里忧急,但有项初在侧,心里安定不少。便又对项初多了两分亲近。本来,他与楼桓之在一处,就有意要与楼桓之的亲朋好友交好,如今觉得项初为人实在不错,更起了好好相处的心思。   云归足足等上一个时辰,才听闻步兵在援兵相助下,突破重围,与援兵一道,将淼兵来个反包围!听得这消息,云归与项初眼睛都亮了几分。   又过一会儿,云归见得项初有些耐不住的样子,便知他是手痒想杀敌了,便道,“项大哥,你去罢。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了,这样太可惜你的一身本事。”   项初先是因被揭破心思有些脸红,随后却是嚷嚷道,“这怎么可以,我说了得护你就是得护你。淼军这帮混球东西,今日我项爷爷且不打他们,来日总有机会将他们打得连叫我爷爷!”   云归摇头失笑,“你去罢。我将援兵带到,又解了靖军受围困的危机,此处已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可往后退退避一二。”   前边的话并非只是哄项初的。此时与方才情形又有所不同。先前他领兵前来,全为解决靖军危机,危机未解,他就得在近处等着,好看看自己的法子能不能生效。若是不能,他得立刻想出别的法子,还得遣兵调兵。   而眼下,靖军危机已破,接下来就靠靖军自己了,他在这儿杵着也未有甚用处了。倒是可以退后一些,专心给伤员治伤。   想到这里,才想起自己的药箱,早在被那兵士拖出宋连仁帐篷后,摔落在营地了。亦不知东西可都还完好。罢了,未有药箱,还是可以做些简单包扎的。   项初踌躇地看着云归,半晌不挪步。他看得出来云归并非假意推脱,但心里又仍放心不太下。   他平日并不喜像云归这样的文弱公子哥儿。但云归在他看来不一样,为人真诚不虚伪,是个好说话的人,今日又胆敢冒险,带兵前来,十足仗义勇敢,更对云归欣赏了七八分,也就更不愿云归有个什么意外。   云归连劝带哄,好不容易让项初离开他身边,冲入阵中杀敌去了,自己便亦往后退一些。因着没有医药箱子,就随着一个军医,跟在后边帮忙。这样倒也快一些   虽知今日这仗不好打,但待得天黑后,战火仍未歇,云归心里便又发紧了。也不知楼桓之怎么样了……可不会又受了伤罢?   靖朝正史所记如下,“靖三百一十一年四月。大靖与淼国在淼国边城对战一日一夜。淼国飞虎将军关琼以六万兵力设下盘蛇阵,围困八万靖军数时辰不得出。时,圣军师云归以一介白身,随军南下。得闻靖军受困,当机立断,领两万留守士兵前去营救。因此,靖军脱困,反围淼军。   翌曰破晓时分,靖军打败淼军,乘胜追击,攻破淼国边城!时,还只是一名参将的大靖圣将军楼桓之,重创飞虎将军,后辅国大将军蔡永平将其生擒,俘获回营!,,   云归腹中饥肠辘辘,全凭意志坚持和忍耐。他知晓自己不是最难过的人。只要向边城方向看,就可以看得几乎要映得夜幕发亮的战火。红彤彤,却又带着一阵阵黑烟,被风一带,吹来一股刺鼻味儿。   他觉得自己此时不止是手脚麻木,连心思都麻木了。仅剩的清晰想法便是——此战快些顺利结束,楼桓之平安归来。   本以为,有了两万援军,此战不会偃持太久。可为何,已经子时,此战仍未休   ?   旁边的军医在白日有云归相助后,轻松了一些,见他此时凝眉忧愁,便言道,“你不必过于忧心。靖军如今远远多于淼军,此战不太会败。现下战事仍持续,怕是靖军将胜,要破边城了。”   “要破边城?”云归惊讶,“这么快?”有人与他说话,思绪倒活动了些。看着这个军医,才发现自己不知对方名姓,便拱手道,“在下云归,不知军医如何称呼?”   云归问着话时,才仔细打量对方,见这军医白面无须,相貌平平,倒是好说话的模样。   “我姓陈,你叫我陈军医便是。”军医无心与云归深交,随意说了姓氏,便也不再多话。   “多谢陈军医方才出言开解在下。”云归又拱了拱手道谢,却见军医有些兴致缺缺,知对方无意与自己相谈,便也不再出声打搜。这陈军医方才开解他,是出于好意,他倒不至于因为对方不太理睬就心里不舒坦。   云归强打着精神,又与陈军医一道,治了一批又一批伤员。待得再抬头时,发现天竟已蒙蒙亮。昨日昨夜,对于云归来说,都有些不真实,好似在梦中。明明担忧和焦急是那么深刻,却觉得触目场景、所做所想都+分陌生。与前世全然没有重合之处。还未有变成回忆,他已觉得许多细节记不清了。 第10章 藐视军规   当太阳初升,照在新竖立在边城城墙上,那面黄锻绣云纹旌旗上,耀眼而振奋人心。云归遥遥看着它,眨了眨眼,恍惚觉得这一日一夜,好似特别漫长,又好似一眨眼,前方就传来边城城破,关琮被俘的喜报。   蔡永平留下三万兵士在淼国边城内,率其余兵士回营。又派了十几兵士快马回营,运送一些粮草到边城给留守城内兵士。关琮被绑缚双手、堵了口舌,一可免他逃跑,二可免他咬舌自尽。靖军将其一路羁押回营。   待得靖军上下用了饭食,修整个把时辰,就有人提出有一要紧事,不得不速速做下决定了。却是先前那拖云归出宋参将帐篷的兵士。他名为黄聪,父亲是个官身,自恃比平民家里出来的兵士高一等,成日想着出人头地,投机取巧。又向来欺强怕弱,不过是昨日不忿云归待他凶了些,就打算给个教训。这样一来可讨好宋连仁,二来自己也出了气。   哪知道,事情到了今日,他那般对待云归,倒可算是延误军机,拖累靖军了。知悉自己算是得罪了云归,若靖军胜仗之事,给云归记一功,那么收拾他是随时的事情。与其让云归翻身来整治他,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抢先将云归藐视军规、无令带兵之事报与蔡大将军,说不得大将军看在他举报有功的份上,就不再计较他昨曰延误军机之嫌了,亦好让其治云归一个重罪!   “蔡将军,属下有事禀报!”黄聪自以为思虑周全了,便冲出来在蔡永平跟前   跪下。   蔡永平看了两眼,发现面目+分陌生,不由蹙了眉头,属下?他何时有这样的属下?“你是何人?我不至于记不清自己的属下   黄聪听得这话便觉得脸面狠狠被打了,其实他也知道,依蔡永平的身份,有自己的亲兵,哪里轮得到他来自称大将军的属下?他虽与蔡永平在同一军中,但只能说是蔡永平所统兵士。他本以为套个近乎不碍事,哪知道大将军如此直接揭穿了他。这般一来,他的底气又弱了两分。   但黄聪想着此举不成,自己便要更倒霉更没脸面,就强撑起一股气来,道,“蔡将军,是小的冒犯了。昨日有人藐视军规、无令带兵,小的知晓情况不敢隐瞒,现下报与大将军,还望大将军示下!”   蔡永平看着跪在跟前的兵士,心里有怒气上来。有人无令带兵,他如何会不知?若非这个人无令带兵,他这个主将即便不死在战场上,回到京都也要受帝王责罚!在攻下淼国边城后,他便问了清楚,是楼参将带来的云幕僚所为。且事情始末、关键细节,还有云幕僚的身份,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然回营后只字未提,便是打算让这云幕僚将功折罪,不予追究。这件事他不提,想来也没人会提,一来顾忌他这个主将,二来好些人感念云幕僚不顾自己来日可能受罚,明明一个文人,却为靖军领兵上战场之恩。   起初,他也怀疑过这云幕僚是否别有用心。是否为了给自己立功,而有意藐视军规。但随后知晓这云幕僚是兵部尚书云锵嫡长子后,便不再怀疑。他与云锵有些私交,知其本性,且不说这样人一手教出来的孩子绝非肆意妄为、沽名钓誉之辈,只说这云归身份,就不必要做到这一步。   本来若无人提起,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经此一事,云归在军中的地位必与先前不同,他在往后提点甚至提携一二,亦不算委屈了这孩子。哪知道就有这么不长眼的,在主将只字未提的情况下,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冲出来说要举报。   这不长眼的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件事摊在阳光下,他作为主将,有心想为云归遮掩一二,亦是不能了。   心内叹一口气,板着脸明知故问,“你口中之人是谁?”   “是楼参将手下的云幕僚!”黄聪说完这一句,立刻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又有些洋洋自得起来。看那云归就算立了功,也得因他黄聪几句话而遭殃!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楼桓之再亦按捺不住。昨日之事他都听闻了,除了心疼云归不好好保护自己外,本未有多大担忧。他与蔡永平相处时间不多,但大致了解不是个死板的人。今日见蔡永平一副当此事未有发生的模样,便就安了心。哪知竟有不知哪来的跳梁小丑冒出来,对云归心存歹心,故意害他   I   因楼桓之平日在军中还算是温和的,此时众人见他这般不假辞色,都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好些人站出来,向蔡永平道,“将军!云幕僚虽有错,但昨日情况紧急,实在是不得不为!他身为文人,为了我等竟领兵上战场,听闻昨日还差点死在淼兵手下。这样深明大义、勇敢聪慧之人,实在不该罚!”   “将军!若非云幕僚识破那盘蛇阵,带兵前来营救,我等哪有这么顺利攻下边城?他实为靖军之幸,是功臣!实在不该罚!”   “将军明鉴!”众人纷纷下跪,齐声喊道。   这样一片声浪,足足将黄聪吓傻了眼。本来,他得罪了云归,还不+分惧怕。如今他怕是得罪了许许多多人!靖军可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不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大声向蔡永平喊道,“将军!云幕僚如此胆大妄为、目无军纪,当军法处置!   蔡永平看看一脸怒意、好似要忍不住冲上前将人杀了了事的楼桓之,又看看底下跪倒的一片人,到底下命令道,“来人,把云幕僚带上来!”   “请将军容我代为罚过!”楼桓之朝向蔡永平拱手作礼,言道。   蔡永平不为所动,楼桓之咬咬牙,在侧单膝下跪,“请将军容我代为罚过!”军法处置……那是他连拍重一点都要心疼的云归!就算蔡永平不至于将云归斩了,怕也会打他板子!云归那样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这个!   蔡永平总算看向楼桓之。眼中满是惊讶之色。那云归,对一个威远候嫡长子来说,能有那么重要?竟要为其跪下请求?“你且先起来!”说着避开身子,他虽是辅国大将军,可也不能让威远侯府的嫡长子给他跪下。   哪知楼桓之还未有起来,众兵士已齐声喊道,“请将军容我等代为罚过!”蔡永平又是心内暗叹。不由眯眼看向一步远处跪着的不长眼的东西!   黄聪一个不小心,对上了蔡永平的目光,登时又是一个激灵。或许,他不止是得罪了云归、得罪了许多兵士,还得罪了眼前这个大将军!他可还有活路?   待得云归被两个兵士带过来,他才微微缓过神来,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作垫背!就算此次没法让云归出大血,也要让他不得好过!凭什么功劳好处都是别人的,他黄聪就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老天不公!   云归本是倦极。他体力本就不甚好,累了一天一夜,忙用了饭食,回了帐篷就倒下睡得人事不知了。又或许,他还病了。此时被人叫起来,一路带到这儿,他更觉得头昏眼花,难以打起精神来。   楼桓之的心一直提着,见两个兵士好似并未有对云归动粗,才安心一点儿,但见了云归此时站立不稳,唇色尽失且面色苍白的模样,心就是一疼。跪了将近一刻钟,蔡永平亦未有松动,他只好暂且站起来,走到云归身旁,将人好生扶着。   云归迷迷糊糊中见得是他,就微微放松了身体,听闻他只受了些皮肉轻伤,便亦不与楼桓之客气,直接将大部分重量靠在楼桓之身上。   楼桓之难得见他小小骄纵一回,心情好了一点儿。平曰云归总爱逞强,若有别人在,更是注意着保持距离,不让别人看出端倪。这让他无奈又有些失落,现下好不容易如愿以偿一回,要不是还有危机未解,他怕是要忍不住笑一笑了。   楼桓之想到这,又看向那跪着的黄聪,恨不能立即拔剑杀之而后快!收回目光来,低声问向云归,“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归想说话,却发现无力开口,动了动唇,觉得全身上下的气力都泄得一干二净。只好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楼桓之不必担心。他本来就是医者。就算病了,自己抓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云幕僚,有人说你目无军纪、擅自带兵,这可是事实?”蔡永平假咳一声,   问道。   楼桓之正要出声替云归辩一辩,柳易辞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按住了他,抢先一步道,“将军,我看着云幕僚好似身子不舒坦,虽他有违反军纪之嫌,但他同时又有功在身,如今瞧着状况不好,若现下处罚他,怕是要寒了人心。”   蔡永平仔细看了云归的模样,信了几分,此时又有人出列说,“将军,云幕僚不止这次助了靖军,他这两日,一直都在为受伤兵士奔忙,不知给多少人治了伤,望将军允他将功折罪!” 第11章 易辞情思   蔡永平本以为,有人揭发了此事,他就不得不做出公正的惩罚,不然难以服众。但他未有料到,云归不止是在军中的地位不同以前,竟是已得了许多人的敬重。眼下这场面就是他万万未有料到的。既然众者求情,就不存在难以服众的说法。   沉吟一番后,便道,“既云幕僚身子不适,此事稍后再议。若他再有犯错,必严惩不贷。”有意说得模糊不清,便让人将云归扶回去。待得人走远了点儿,又看向黄聪,冷声问道,“你可是昨日那不辨是非,延误军机之人?”   黄聪早已六神无主,听了这话更觉得自己所做之事,都被大将军知道得一清二楚,哪知蔡永平不过是五分猜测,五分打探,当下伏下颤动的身子,道,“小的糊涂,求大将军饶小的一命!”   紧接着连磕了几个头,额头磕破了觉得疼,又清醒几分,张嘴为自己辩解起来,“将军,小的亦是不知晓究竞,这才去拦云幕僚,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啊,大将军丨小的一开始,只是以为那云幕僚魔怔了,什么也不顾,竞就冲进宋参将帐篷里,惹得宋参将发怒,小的忧心他扰着宋参将养伤,又怕他乱了军营纪律,这才胆敢冒犯!小的实在是不明就里,这才做下这糊涂事儿!大将军明鉴啊!”   被宋连仁打发来听事儿的亲兵,刚还庆幸着有柳军师求情,云归擅自带兵一事,算是揭了过去,那宋参将自然也没事。宋参将没事,他这个亲兵自然也高枕无忧。哪里知道,还未来得及回去,给参将报喜,就听这人将宋参将抖搂出来,且还说得明明白白——宋参将昨儿发了怒。   这就引人深思了。宋参将为何发怒?是因为云幕僚未有通报就闯进他的帐篷,还是因为云幕僚说要带留守兵士作援兵?想着,宋连仁的亲兵就上前道,“大将军明鉴!宋参将乍见有人闯进来,又是伤重时候,这才动了一点怒气。”   柳易辞眼见着楼桓之身为一个参将,竟直接挥退兵士,自己亲自搀着人走了,心就烦了几分。还见此事闹腾个没完,就又道,“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昨曰情势紧急混乱,无论是宋参将因何发怒,还是将身份符牌和亲兵拨给了云幕僚,想来都是形势逼人。云幕僚怕是累病了,宋参将本就因战受伤,总不好此时追究,依下臣看,不若待他们身体状况好些时,再论奖罚。”   说完这些,又看了一眼那黄聪,“此人居心巨测,非良善之辈,靖军容不得这样的人。”   蔡永平点点头,“就依你所言。”当即吩咐人来将黄聪驱逐出军营。   黄聪由着人银制他离开,他能够保全性命、不被责打已经是捡了便宜。总归他已得罪了靖军太多人,与其留在里头,不知哪天就被人整死,还不如离开靖军,另谋一个好出路。他就不信了,他黄聪永无出头之时!   处置完黄聪,柳易辞就走开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厮低声问他,“公子,您为何要帮那三人?”那云幕僚又是要与公子抢人,又是要抢功劳,实在是太可恶。至于那宋参将和刚刚那末等小兵,公子与之根本未有交情。表面看是公子发话驱逐那小兵,但若不是这样,怕是要打一顿军棍。要是打得多了,那可不就是一命呜呼?   柳易辞随口言道,“当与人为善,莫与人结仇。”他若要出手对付一个人,必要一击必中,让其再无翻身之地。今日局面显然不过小惩大诫,他就是再不喜那云归,亦不会被惰绪冲昏头脑。既知眼下并非打击他的最佳之机,他又有什么必要当众做恶人?不如再等待一些时候。   若他今日落井下石,就等于是为了小利与云归撕破脸面。以后再想出手,对方就已经有了防备。且此举还会激怒楼桓之,说不得一些士兵还会觉得他不能容人,就此倒戈,走到云归那边去。   再者,他本来冷眼旁观,后来却插手,都是因为楼桓之那傻子。看他一心要代为受罚,虽蔡永平是不会让他代为受罚,但楼桓之是把云归带来靖军之人,蔡永平便很可能会让楼桓之分担一半去。如下令打云归二十军棍,在楼桓之三番四次请求下,或许会变成楼桓之驭下不严,罚十军棍,云归违反军规,罚十军棍。他想想楼桓之要因为云归而被打,就+分不舒坦。   反之,本来蔡永平就向来看重偏心他,今日蔡永平不想罚,他顺他的意,就卖了一个乖给他。二来,云归与楼桓之都欠了他一次,宋连仁那儿亦然。三来,那黄聪无关紧要,但一连番下来,自然给众兵士看看他的仁善。   他是一举数得,却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公子,咱们不是回帐吗?”小厮看着柳易辞脚步不停,却不是回去帐篷的路,便问道。   “去看看云幕僚。”柳易辞微微一笑,“他不舒坦,去慰问一二是应该的。”   小厮撇撇嘴,“他是什么人,值得您去看他。”说完,想了想,便想到楼桓之在那儿,心中顿时了悟。   走入帐中,便见得楼桓之的背影。正坐在床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好似在久久凝望。柳易辞缓步走过去,楼桓之才侧了侧头,看见是他,言道,“方才多谢你出言相助。”   “我与你何等交情,哪需如此生分?”柳易辞看一眼不知是否还有意识在的云归,回道。   楼桓之听了没再说,柳易辞沉默站了半晌,问道,“可有找军医过来看看?”   这话刚落,就有人在帐外道,“楼参将,军医来了,可方便入内?”   楼桓之微微扬声,“进来罢。”外头那去找军医过来的士兵撩起帘子,就在外守着,军医走进来,一路到了床边。   “不知军医怎么称呼?”楼桓之站起身来,给军医移去一张木椅子。   军医在床边坐下了,才道,“参将唤我陈军医便是。”说完,就取了云归的手,半闭眸把脉。不过一会儿,就言道,“云幕僚不过是身子底弱,体有内火,又逢夜风,偶感风寒罢了。吃两剂药便可好转。”   “多谢陈军医。”楼桓之微微放下心来,将军医送到帐外,又着人随军医去煎药。   柳易辞还未离开,见楼桓之又坐回云归床上,不由凝眉道,“饶是你如何担忧,亦不该如此外露。放在外人眼里,还不知怎么心里嘀咕。”   来这儿两刻钟有余,也不见苏中荀身影,不知是被楼桓之打发走了,还是他自己有意避开。本来若有苏中荀在,还好些,若总是云归与楼桓之两人在帐中,他稍想想,就不愿轻易走开。即便眼前此人此景刺目,亦不愿便宜他们独处。   楼桓之一动不动,只道,“待会儿我就会走。你且离开罢。”难得能与云归多相处一会儿,他此时才发现已好些时日,未有认真地、好好地看看云归。   “你身上还有伤口未处理。”柳易辞心内不适,说完这话,就忍不住连声咳嗽   起来。   咳了好一会儿,还未能停下来。光听着,好似要生生把肺咳出来才罢休。楼桓之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柳易辞身上,一来柳易辞到底是他多年好友,刚刚还帮了他和云归,二来柳易辞这么个动静,怕是得吵醒云归。   起身走过去,将柳易辞扶出帐外,用手轻拍他的背脊,“你这病总也不好。这么咳个两三回,喉咙都要破损了。”   柳易辞苦笑道,“我这身子天定如此了,再者,总归无人在意,好坏又有什么要紧……”   楼桓之与柳易辞自幼相识,知他父亲的心偏得没边,若非柳易辞自己争气,怕是在柳家中一点儿地位也没有。想着叹了一口气,“且不说有我挂念着你,只说不论别人如何待你,你总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柳易辞眼睛微亮,“你……挂念着我?”   楼桓之颔首,“自然了。我与你相识相交多年,这份友谊非其他人可比,若不挂念你,我成了什么人?岂非那等无心冷血之人?   柳易辞又是苦笑。果然,他的期待就如笑话一般可笑。他其实何曾不知,楼桓之只待他是好友呢?他自幼不曾得过多少温暖,第一次见到楼桓之时,他被几个异母兄弟推在地上踢打。他又是身子嬴弱的,几乎要出气多吸气少,幸而小小年纪的楼桓之出现了。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儿,却勇敢心善得不行,一个人就打跑了他那四五个异母兄弟。、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抬头看,看着那稚嫩的脸,竟觉得是神仙救他来了。自此后,只要楼桓之过了柳府,必定会寻他,陪他一道玩耍。那几个异母兄弟,也不敢再如何对他动手。   因为楼桓之,他过了一段于他而言,很是幸福的曰子。   对楼桓之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他亦无法确定了。许是与那一日有关。那一日,他们都已长成少年郎,一个+五岁,一个+四岁。   他作了新曲子,取了古琴坐在树下抚琴。楼桓之听了一会儿,拔剑出鞘,随琴声而舞起剑来。那日晴光正好,春花烂漫。时而抬眼看一看矫若游龙的身影,心里既甜又涩。   直到他每一日每一日都想要见他,每一夜每一夜都在思念中睡去。他才惊觉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感,竟这般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知悉自己对楼桓之怀着何种情意后,他不是没有试探过。可每一次都让他失望而归。楼桓之与他到底是不同的。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男子动心。   即便十四岁的他,已经无人再敢轻易欺之一陛下爱重,世人称赞,族人讨好,但心里到底仍是那个怯懦的柳易辞。他是何等害怕仅有的这一点温暖,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自私、因为自己的龌蹉心思,而再不能拥有。若楼桓之再不愿见他,厌恶他,鄙弃他,他会如何绝望? 第12章 醒过来了   若楼桓之再不愿见他,厌恶他,鄙弃他,他会如何绝望?   他不敢。他只好用两人亲密的友谊安慰自己,至少对于楼桓之来说,他是不可取代的,他是独特的那一个。让自己的行为言语,都控制在应该的范围之内。   直到一年后,他自请北上边境,随军应对北蒙。说他想要借此冷静这份情感,让自己不再那么动心也好,说他想要逃避一些日子也好。到底没能时常见到楼桓之   有时候忙起来、生死难测之时,楼桓之只是隐藏在心内的一片柔软。不再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偶尔闲了,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撩心撩肺。   一两年、甚至两三年,才归京一次,与楼桓之匆匆一聚,就又分开两地。虽然每一次离开时,都仍旧万分不舍,但已经觉得自己可以好好掌控这一份心思了。   直到……他难得与楼桓之在同一军中。可时常见面相谈,可如以前一般,一起探讨战策兵法,酣畅默契。   他发现自己对楼桓之的欢喜,不是在他的远离中,渐渐淡弱。而是化为沉默而庞大的一片,融入心内,与他的欢喜忧愁紧密牵连。只是少了年少时那一份冲动,而更懂得如何珍惜相处的片刻。   可为何偏偏好景不长?在他庆幸和感恩的同时,让他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楼桓之不是明明不喜欢男子么?不是明明不会轻易对人动心么?他柳易辞何等人,如何会输给一个籍籍无名、样样不如他之人?   为何楼桓之看那云归的眼神,是那样不同寻常?为何他待他,会是那样特别?为何楼桓之会欢喜于他?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没法继续自欺欺人。楼桓之,已与别的人,好在一处,或许一生都不会对他动心!   上苍待他何其不公?他是否就该一无所有?   柳易辞握紧了拳,微笑看向楼桓之,问道,“无论我变成怎样,做了什么错事,你可都还会挂念我?或是原谅我?”我命由我不由天!上天待他不仁,他便自己去争去夺!   楼桓之一怔,柳易辞怎的会说出这般话来?他总觉得眼下这个柳易辞,与他昔曰的认知有所出入。“只要你不伤及我所护之人,想来我到底会原谅你。”   柳易辞脸色白了一白,随后转过头,不再看楼桓之,言道,“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不伤及他所护之人?是指那个云归吗?   他本来无意强求。因为他本不知道能有男子,可令楼桓之那般在乎。如今他知道了,他已经没法甘心了!没办法看着他俩恩爱甜蜜,更没办法远远祝福!   既然他得不到,凭什么一个样样不如他的人,可幸福如斯!   云归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便见帐内不甚光亮,是烛火特有的昏黄感,又有外头的人行走来去,投在帐上的黑影。   竟然已经天黑了?云归正想着,有人掀帘子走进来,手上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粥,一碗药。见得云归睁开眼睛,来人喜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云归见是楼桓之,不由浅笑起来,想开口问他,他怎么在这儿,却发现嗓子干渴,还有些疼,便又蹙了眉头。   楼桓之紧走几步,把托盘放在小木桌上,又倒了水给云归。幸好他方才怕云归不好用冷水,就去将水拿出去热了一热。此时的水正好是温的。   云归就着楼桓之的手,咕咚咕咚连灌几大口,即便楼桓之见了一个劲儿地劝,“喝慢点儿,喝急了不好”,他也没法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实在是渴的不行了   楼桓之一看几乎一滴未剩的水杯,不由失笑。又见得云归因喝得急,下巴有一小水流蜿蜓,伸出指头擦了擦,忍不住又拭去云归唇上的一颗小水珠。   云归眨了眨眼,脸上有些升温,小声道,“这儿可是军营呢,你给我注意点。   楼桓之又是失笑,“军营怎么了?这儿只有你我,怕谁来?”先前云归精神不好时,倒是愿意骄纵一二,如今有了精神气,却是又要跟他保持距离了。心里又有点失落。他还特地请苏中荀出去转悠一段时间,轻易莫要回来。可惜,这算盘打得再响,只要云归不配合,那就都是枉费。   云归看看另一边的空床,想着楼桓之说得也是。可后来一看帐外的人影,就想到,外头的人可借火光照在帐上,难道帐内的人,就不会被火光泄露了行迹在外?   心里有点凉,便指了指帐上黑影,示意楼桓之看,始终有点不放心,便又问道,“你方才,未有趁我无知无觉时,做些什么事儿罢?”   楼桓之看着黑影,想到自己已偷香一个,不由得有些担心。后来一想,那时候天还未黑,还未生火点烛,是不需要担心的,也就淡定地与云归说,“未有,我哪里会偷偷摸摸的。要是想做什么,肯定经你同意了,我再做。”   云归半信半疑,盯着楼桓之的神情看,却看不出真假,只好问道,“你真这么乖?”   楼桓之用力点点头,又挑眉反问,“你还不知晓我为人?”说完,就端了粥来,拿起勺子皆起一勺,递到云归嘴边,“来,张嘴。”   却并不见云归有所动,便自己“啊”了一声,再示意云归张嘴。哪知云归此次直接夺了碗在手上,“说了影子会照在帐上,让人看了去,你还要喂我,存心要玩儿我?”   楼桓之难得有点儿不自在。因着许久未能与云归亲近,他心里总有些蠢蠢欲动。哪知道因这样,就总漏想了这一点。要不是云归提醒,怕他到明日亦意识不到,在帐中行事一点儿也不方便,连点私隐也要被人从外边看了去。   云归喝下两口粥,顿时觉得又舒服了点儿,“你哪儿弄的粥?”   在军营里,吃的都是大锅饭,菜也是混在饭里一道煮,粗糙得很。粥在军营里可是难能可贵的细食,行军这些日子,只有柳易辞偶尔能吃上一顿。像云归是连见也难见的。   楼桓之回道,“自然是炊事那儿。一碗粥有甚要紧,我可让人熬了小半锅,你吃上三四碗也是够的。”   云归睨一眼楼桓之,“于你而言,自是无甚要紧。依我的身份,哪能有这般好的待遇。也就是你去说,人才肯给了。”   楼桓之笑起来,“你这云幕僚,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必妄自菲薄。”炊事那边一听说云幕僚病了,需饮些粥水,可是乐呵呵应下的,一边煮着还一边夸。可见昨曰之事于云归,并非只有弊而无利的。   云归起初在军中不受欢迎,他是知晓的。可知晓归知晓,那些士兵也就是私下说几句闲话,他又不能因此,就将人抓起来一顿好打。这样会更让云归陷入不好的境地。他能做的,也只是护云归不受欺凌罢了。   只是这两日,他竟没能护好他。让他独自一人去闯宋连仁的帐蓬。受了宋连仁的怒骂不说,还让一个小小士兵欺到头上。听闻还对云归动了粗,踢也踢了,还将云归拖了一路走。要不是刚好有军报传来,那小小士兵还想拿着鸡毛当令箭,打云归板子。   他方才趁云归睡了,解了云归的衣服检查了一番,幸好不见大伤口,只是一些小擦伤和淤青。但只是如此,他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这也就罢了。昨日云归已受足了委屈,今日竞还被那小小士兵揭发违反军规,差点又得受军棍。想着,怒火又上心头。虽然已着人待此人被遣离军营后,好好将其狠治一番,但心里仍有些后悔留他一条命。   如此小人,留下命来,来日怕是个祸患。楼桓之此时是真真心生杀机,为了云归,手上染血又有什么要紧?   楼桓之这里心神念转,云归却是听得有些不解,“你这话是何意?”怎么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想起白日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便问,“今日蔡将军令我过去,可是因昨曰之事?为何又很快放我回来了?”蔡永平要见他,除了因为昨日之事,他不做二想。   楼桓之点点头,“你可记得一个士兵叫做黄聪的?”说着,脸上不掩厌恶之色   云归想了想,摇头,“我哪识得几个士兵?这个名字我未有印象。怎么了?他惹怒你了?”他还是头一次见楼桓之说起一个人时,脸上厌恶神情这么重。   “昨日你去宋参将那儿,就是这个叫黄聪的,对你动粗。今日还在众人面前,把你昨日所做之事扯出来,意在让蔡将军对你军法处置。”楼桓之恨声言道。   云归微蹙眉头,他知晓昨日之事,必让自己讨不了好去。看着楼桓之,道,“你可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说完见楼桓之脸色不好看,心下有些揣揣,忍不住解释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必为却不为,我心难安。”   楼桓之见云归隐约有些小心的模样,心都软了下来,忍不住揉了一把云归的头   ,“我哪是因为这个。我并不说你做错了。可我担心你,我不愿你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云归这般替自己解释,怕是担心自己不理解他。   又道,“你无需向我解释什么。只要你无愧于心,欢喜去做便去,我都会理解并支持你。只有一点,首先必要护得自己周全!不然,下次我可就把你锁在笼子里,不让你总不拿自己安危当回事儿了。你不知晓,今日回来听说你差点死在淼兵手下,心都凉透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人。可经了这件事,他当真觉得还是把云归好好收起来好了。只有他能看能碰,又不会有危险。但他也知道,云归是万万不愿意的。要是他真这么做了,云归怕是不会原谅他。 第13章 入驻边城   云归一开始听得挺感动,接着听及楼桓之说要把他锁笼子里,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猫儿狗儿,更不是要用笼子关着的鸟儿。放心罢,我会顾着自己的。昨日是特殊情况,情况紧急得不容我犹豫或是退缩。不然八万靖军,不知要死伤多少去。”   楼桓之心念一动,话就脱口而出,“你不知晓,多少靖军在我心里,也不比一个你贵重。”   云归当即蹙眉道,“这话是能说的?这心思也不该有,让人知晓了,你以后可怎么做威武的大将军?”   楼桓之其实亦未有想到,自己可以不经思考,就说出这话来。他真是欢喜云归,欢喜得有些魔怔了。心里却又忍不住想,若真有一日,数万兵士,与云归,他不得不取舍时,会如何做?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毛病愈发多了。这有何可想的?总归他无论如何,绝不会舍去云归!能两全自然是好,若不能,大不了他以死谢罪便是!   “谁让你把我勾得魂儿都没了。我只听说过有惑人心神的妖女,哪知我遇上个妖男。”楼桓之蹙眉叹道。   云归忍不出笑出声来,“你说话是越来越没个正经了。”说着,想起前边所聊的,又道,“方才许多事儿你还未有说清楚,那黄聪揭发完后,蔡将军怎么没罚我?,’   楼桓之答道,“蔡将军本就无意罚你。若非你无令调兵,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靖军功臣。可惜到底也是违反了军规。黄聪那般揭你于众,蔡将军本想保你也无法,只得传了你去。却见你身体状况不妥,许多兵士还有易辞,都出来给你求情,蔡将军也就顺水推舟,说以后再追究了。”   云归闻言一愣。有兵士替他求情,他还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可为何柳易辞会出面替他说话?这太奇怪了些。“这事儿就这样揭过去了?”总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未免太好运了些罢。   楼桓之挑眉,“不若你还待如何?可是想被打一顿军棍?我可舍不得,你后边那儿,我还没怎么碰,怎么能让别人打^”   云归脸上又烧了起来,怒瞪一把楼桓之,“够了你,可能不能正正经经、好好儿地说会儿话?总要讨我嫌,可是见我病了好欺负?”   楼桓之只好讨饶,将云归手中的空碗拿走,将药递过去,“先把这药喝了,我再去给你盛碗粥来。”   云归用完药,又多喝了几碗粥,想起来一直不见苏中荀,便问道,“苏中荀去了哪儿?怎么一晚上没见人?”   楼桓之有些赧然,“他许是怕打扰了我俩,就去外头遥弯了罢。”   云归又一瞪楼桓之,“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人家不好意思待了。你回去罢,我也该歇着了。你在这儿逗留太久,可得让人说闲话。现在这时节,这地方又多林草,怕是蚊虫多得很。苏中荀在外头久了,不得被咬上好几口。”   正说着,就有人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难得云归这般关心我。”   苏中荀走进来,在云归床边站定,看了两眼云归脸上气色,“看起来比白曰好一些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要拔营驻扎边城,你身子不好,是该早些歇息。不然明曰早起了又该头疼。”   说完看向楼桓之,“怎的?还不舍得走?我为了你,可是在外头溜达得腿都累了。要是明日走不了步,可怎么好。”   其实腿累倒是其次。主要是心累。明明他踌躇满志,明明他蓄势待发,可云归一个小病,就彻底让楼桓之乱了分寸。就好像他还没有出招,就已经败了。   他真的还有机会?竟是连自己都不信了。   楼桓之笑道,“要是真走不动步,大不了我背你就是。小时候你可没少耍赖坑骗我,我背你背得还少?”年少时,苏中荀最爱哄着他与他一道打赌。也不赌银钱珍宝,就赌一些玩物,或是谁输了,谁就背对方绕着院子跑。   苏中荀因这话也想起来许多欢乐的事情。楼桓之又怎么知道,他长大后,有多想念被他背在身上的滋味?其实他俩岁数相近,就算楼桓之总比他高上一些,可到底身形相仿。因而在楼桓之背上一颠一颠并不真那么舒服。   只是那时候,他侧头看见因为背他,楼桓之两鬓冒出来的汗珠,还有他咬牙坚持的神情,竟觉得心里的欢喜不止是因为胜利。属于楼桓之的体香和汗味混杂一起,与他的记忆一并,融合一处。以至于他每每想起来,就觉得那味道好似在鼻间萦   绕不去。   “你这话当真?”苏中荀说这话时,总觉得嘴苦心也苦。他好像到底没能彻底死心。楼桓之对他说的玩笑话,他都忍不住当真。   云归看看苏中荀,又看看楼桓之,几欲开口,却终究是忍住了。罢了,他何必扰人。容他们说这些话也不大要紧。只要楼桓之的心在他那儿,那么他就不惧怕,不担忧。患得患失、步步紧逼,到头来为难的是自己,也是自己心爱之人,最后失去的自己本心,与爱人的欢心。   楼桓之正要再说两句玩笑话,却见云归自顾躺下身子,替自己盖好薄被,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便忙正经地与苏中荀道了谢,又叮嘱云归两句,“晚上千万莫冷着了。你这病与昨夜吹了冷风有关系。好好睡一觉,晚安。”   云归微微点头,“好。你也早些歇息。注意身子,别让冷水沾了伤口。晚安。   楼桓之站起身来,与苏中荀告辞,便匆匆离去了。   苏中荀仍留在原地半晌,不知看着何处。直到云归觉得有这么个人站旁边不太能睡,才出声道,“中荀兄还不睡?夜已深了。”本来还想说“若有烦忧,且留待明日”,但觉得这话有幸灾乐祸、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就闭嘴不再说了。   天一早,靖军拔营入驻边城。   蔡永平起先就下令不得扰民,更不得欺民、抢民。但待得入了城后,才发现城中百姓寥寥无几。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怕是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人口。   一见得靖军入城,连在街上捡拾东西的乞儿,都一溜烟跑个没影,不知藏匿到哪个角落去了。   边城知府还有剩余淼军,在城破后,都撤回林城。靖军生俘的淼人,除了主将关琮之外,只剩一些普通士兵。   待得靖军决定好安营位置,分配完住处后,已是暮色弥漫。主将、副将、几个参将及军师,住进了知抚的府邸,军医们也都分得边城一户大院落。稀奇的是,云归也被分配去与军医一道,住进了那大户院落。   云归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住了好些天的简陋板床,身子骨都睡得疼。如今终于可以住进房子里,虽然只是一个小房间,但也是独立的空间,不需与苏中荀挤在一处了。今早一醒来,云归就觉得身上比昨儿舒服了,许是休息得好,加上喝了药,至少不会脑袋晕乎乎的头重脚轻。   正将自己带来的一些细软放好,就有人敲响了门。云归想着许是楼桓之,便道,请进。,,   待得转身一看,果然是仍旧一身盔甲的楼桓之,“你随意坐罢。怎么这会儿还穿着盔甲?不嫌累?”   楼桓之在桌旁坐下来,挑眉回道,“我穿着这盔甲,你不觉得比平日更好看些   ?,’   云归嗤笑,“你又不是闺阁姑娘,还在意好看不好看。”说着上下打量一番楼桓之,确实英气更浓,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味道。便走过去轻抬楼桓之的下巴,微眯了眼又舔舔唇,“美人儿,从了爷罢,往后爷带你吃香喝辣的。”   楼桓之见此也不恼,只好奇云归,怎么能对着他这么副大老爷儿们的模样,做出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淡然地点点头,“好啊,爷,带奴家走罢。”   云归盯着楼桓之半晌,终究忍不住后退两步,捧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了不一会儿,便觉得脸疼,肚子也疼,楼桓之见此有些哭笑不得,将人搂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莫笑了,有甚可笑的,再笑可要笑岔气去。”   “哎哟……疼……啊哈哈……”云归坐在楼桓之的腿上,也是笑得不能停,身子一颤一颤,带得楼桓之也觉得自己身子在抖。   伸出手替云归抚了抚肚子,半晌云归还是停一会儿,笑一会儿,楼桓之心内无奈,这点事儿,值得云归可乐成这般?罢了,看来还是得用杀手锏才行…… 第14章 遇到云跃   楼桓之扳住云归的头,不让他再乱动,一把吻上去。起初云归还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到底忘了笑,认真回吻起来。   吻闭,两人额头相靠,让气息慢慢平复。如此沉默一会儿,云归陡然坐直身子,向楼桓之恼道,“你作甚亲我?我病还未好全,要是过给你了可怎么好。”楼桓之摇摇头,“我身强体健的,哪那么容易病了?你放心罢,绝对无事0”云归瞪一眼去便作罢,转而道,“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罢。先前在军营不便仔细看,你现下将衣服脱了,我认真检查一番。要是让我知晓,你先前所说只是轻微皮肉伤,是哄骗我的,我可不轻饶了你。”   楼桓之又摇头,“不必了,我这盔甲难穿又难脱的,费事儿得很。我哪敢哄骗你?自然只是轻微皮肉伤。”他确实只有轻微皮肉伤,只是轻微皮肉伤在身上哪儿都有罢了。要是让云归瞧见,他身上到处是伤口,又得心疼好一阵子,何必?   虽然他功夫不差,可连着两日对战之人都是关琮,关琮的武功就算在大靖,也算是拔尖的了。想到关琮,又想到他如今是被靖军羁押着的战俘,依关琮的性情,必定觉得生不如死。不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好端端的叹气起来。要是不愿意,我不看就是了。”云归言道。楼桓之回道,“我并非为着这个。我是想到那关将军,觉得有些可惜,又觉得有些不忍。”   “关琮?”云归有些了然。楼桓之对那关琮有些欣赏,见他落得如此境地,自然会心有不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也并非你的过错。这都是每个人的命。你想多也无益。”   楼桓之又是一叹,“那曰我与他对战,他在败时请我予他一死。我本也有这般想法,虽然杀他亦非我所愿,可真到了那时候,自然让他在战场上死去,才不负他一身铁骨铮铮。可惜……我还未动手,蔡将军已先一步过来,将他生俘了。”   “那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云归问道。   “尚且不知。我看蔡将军有意想要招降他。但关琮身份不同一般人,蔡将军昨曰已派人百里加急送去捷报,现在只等皇上示下。”楼桓之说着,眉宇间仍有细微褶皱。   云归虽未见过那关琮,但通过楼桓之所说,也知其几分性情,便道,“我看招降的可能性不大。关琮怕是宁死不降的。”   楼桓之颔首,“只怕在大靖允他就死前,他会生不如死好一段日子。他一个将才,又年纪轻轻,若是生在大靖,只靠他那排兵布阵的天分,就可了不得了。”   “可惜了。”云归忍不住也说了这话。   楼桓之离去不过两刻钟,云归还未有好好歇上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云幕僚,某有一事相托。”话音从门外传进来,让云归觉得有些熟悉,便应道,“请进来罢。”   待得来人进屋里来,云归才知是先前说过两句话的陈军医。只是,这陈军医之前,不是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吗?怎么今儿会主动来找他?   想着,倒也不愿怠慢,站起身来请人坐下,“不知陈军医过来,所为何事?”陈军医先是言道,“我的住处离你这儿近,方才遇上楼参将,说你病好了些。你觉着今日可还要用药?”   一听这话,云归便有些猜测,“昨日,是陈军医给我开的药?”陈军医点点头,“确是。,’   云归便微笑道谢,“多谢陈军医了。”说着确切感知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已将大好了,虽已入了城,可熬药一事到底费功夫又费药材,便道,“我已将大好,不必费事用药了,也好给军中兵士们省点儿药材。”   陈军医颔首,“如此。云幕僚善心。”顿了顿,才又道,“本来,给关琮治伤一事,是由我来的。可是关琮他……无心受我医治。但此事又是蔡将军吩咐下来,我不敢怠慢,但又实在无能为之。我现下确实有些唐突,可还是想问一问云幕僚,可愿否接我这不情之请?”   虽然军中的军医不少,可他挑了几个好说话的人问了,也没个人愿意答应。无奈之下,他只好来云归这儿试一试。   云归奇怪陈军医为何会找上并非军医的他。虽然他会医术,因着先前跟着陈军医,与他一道给兵士治伤,对方也清楚他会医术。可军中军医那般多,他又非军医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已,怎么就找上了他了?他又并非那类看起来好相与的人。虽然他不喜极了那“冰美人”又或是“冰山雪莲”的外号,但稍一琢磨,也   知自己看起来有些冷然。   陈军医又苦笑着言道,“其他军医那儿我也问过,但他们信得过自己的医术,却信不过自己的口才。怕劝不住那关琮。我想给他治伤时,他挣扎得厉害不说,还有意寻死。几次三番下来,倒是新伤添了不少。”   云归蹙眉问道,“就未有将他绑着?要不直接给他下个迷药,这总能让他乖乖上药了。”   陈军医回道,“怎么不绑?只是五花大绑不方便上药包扎,绑得少一点儿,却又挣扎得绳子都勒进肉里去,可不就是又添新伤?至于用迷药,就算用得一时,也不能一直用,不然身子更不好。他那大大小小的伤口,连清洗都未有过,再下去,怕很快要破伤风。将军那儿,又颇为看重这人,实在是难为啊!”   云归见性子有些孤僻的陈军医,都对着他说了这么一长篇,可见是真有些忧急了,又想着那关琮为楼桓之所欣赏,虽心里还是生不如死,可身体上舒服一些,也不见得会更难过罢?沉吟一会儿,便道,“此事我试试看,陈军医也莫对我有太大期待。依我这笨嘴笨舌的,怕也是难劝动他。”   陈军医见云归答应了,难得露出一些笑容来,“云幕僚放心。你愿一试,我已知足,万不敢再多要求。若是不成,我心里也是感念你愿助我之心。”   将陈军医送出房外,云归回屋取了楼桓之给他找回来的药箱子,就背上直接出院落用饭食去。此次倒是巧了,竞刚好与云跃对面碰上。   他这边心里讶异,云跃脸上也有惊讶之色。只是惊讶过后,却是满满的恼色。或许还有厌恶之色?   云归露出欢喜的笑容来,言道,“三弟,我可算见着你一回。”就算他与云跃有多么不对付,但这是在外头,又有许多人看着。不为自己名声着想,也要顾着云府的颜面。要是让人知晓云府嫡子和庶子不和,可得影响父亲清誉。   云跃却想不到这一层,饶是云归这般主动示好,也是冷笑起来,道,“云大功臣可是贵人,哪儿能见着我这样的末等士兵?”   云归控制着面上神色,道,“三弟,你就莫取笑我了。我连臣子都不是,不过一个白身,哪儿算得上什么功臣。许久不见你,好似瘦了些,可有好好照顾自己?若你这般模样让父亲母亲看了,怕是心疼。”   云跃一脸轻蔑道,“你也知自己不过是个白身,连臣子也不是。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随后眼中闪过恼恨,“父亲母亲眼里只有你和云定,何曾将我放在眼里了?普天之下,真正会心疼我之人,怕也只有我娘亲。”   云归实在有些后悔了。装友好是一回事,却不该再与云跃多话。让他多说一会儿,云府家丑就又多了一妆。本来云跃这般态度待他,外人只能说云府嫡子与庶子关系不和,庶子不敬嫡兄。   哪知云跃直接喊姨娘作娘亲,又说父亲、母亲眼里未有他这个庶子,这可就会让人觉得父亲、母亲对庶子不慈了,且还礼法家教不周,竟让一个庶子喊姨娘作娘亲。要知道,虽然姨娘在府上可算半个主子,但实际上还是一个体面点的奴才。一个官家公子,喊一个奴才作娘亲,让人听了岂不是要当笑话传出去?   “三弟这话怎么说的,就算先前你犯了错事,父亲、母亲罚了你,你也不该就此怀恨在心。他们到底是为你好,若不好好教导你,那可成什么父母了?”事已至此,还不如把云跃所言归咎在他先前受罚之事上。这样别人听来,也是云跃的过错多一些,父亲、母亲的错处少一些。   这话一落,云跃脸上的恼恨之色更甚。若不是云归阻他的路,他怎么会一时气不过,栽赃嫁祸云定,使得他和姨娘一道受了罚?他如今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看人脸色、生死不定的末等士兵?   正要出声大骂之时,有一个听了一会儿两人谈话的士兵先一步言道,“云幕僚说得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许是怕你从此歪了心眼,这才在你做错事后罚你。你如此记恨在心,岂非大不孝?云幕僚这般聪慧勇善,想来你身为其弟,也差不到哪儿去,再好好学一学云幕僚的孝心,可不得是第二个云幕僚?”   听得这话,云跃怒气更甚,高声道,“他做了点什么屁事儿,就让你这样赞他?没见识的东西,少在我跟前丢人现眼!什么第二个云幕僚?我才不稀罕!不过一个伪君子,我不屑学之!”   这怒吼声一出,认真竖着耳朵听的也好,没怎么在意的也好,也都明白过来,他们兄弟两人间确实不合。用余光看,还可以看见有人在指指点点。   云归心内暗叹,这云跃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就算庶弟要与他相争,他也是不愁的。只是像云跃这样子的,当对手实是差得太远。他压根没法把他看进眼里去。   心思狭隘便罢了,偏偏又没个好眼力劲儿。甚事不想清楚明白就计较怨恨个没完。 第15章 进大牢去   云跃心思狭隘便罢了,偏偏又没个好眼力劲儿。甚事不想清楚明白就计较怨恨个没完〇   就似先前,云跃想要让陈姨娘的兄长,给他谋一个军中好位置,还让写了举荐信给父亲,却根本不知这事儿,只有利于他和陈姨娘,对于父亲和云府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反而要让人暗里笑话且诟病的。   他敬爱父亲,又身负维护云府的责任,怎么可能不拦阻此事?   云跃倒好,只以为他是怕他抢了自己风头,这才不让他受举荐。真真可笑。他云跃是个什么东西,拿来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他会担心他抢风头?   又如眼下。他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撕破脸皮,虽让他脸面不好看,可自己也是要丢人现眼的。却浑然不知,只以为声音响就是底气足,他客气相让就是心中有鬼。还好意思骂这无辜兵士在丢人现眼。   云归也懒得笑了,冷淡道,“三弟火气大,我惹不起,这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潇洒转身走了。也不管身后的云跃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思。   云归待用完饭食后,就去问关琮羁押何处,答话的士兵听说云归要去给他治伤,有些半信半疑,于是又叫上几个士兵一道,说法其一是为了给他带路,其二是为护他不被关琮伤及。   云归笑着应了,知关琮身份要紧,士兵不放心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们想要监视着,由得他们便是。没必要为了这点儿事情不欢喜。   倒是几个士兵,见云归一副坦荡荡、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给云归带路的一路上,便都挺客气。   “云幕僚,关琮就是羁押在此牢内。”带头的士兵言道。   云归颔首,他早便料到关琮会被关在边城的牢里,如今瞧见阴森的牢房,倒也有心理准备了。不过虽然阴森,可牢房里看得出来是收拾过一番的。至少床板和地面看起来,还是干净清爽的。   牢里的关琼此时坐在床上,虽是阶下囚,身子板却挺得笔直。听得有人来,也不动不看。兀自对着墙壁,好似在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   士兵解了门上的锁,云归便缓步走进去。走得近了,才见关琮虽坐的板直,但身子却一直在微微颤动,不知是饿的还是疼的。   转头看一眼牢门旁好似一点儿未被动过的牢饭,又打量关琮穿着囚服、却仍有狰狞伤口显露在外的身体,便觉得怕不止是饿,也是身上不适。   “关将军。”云归在关琼两步远处站定,唤道。   关琮仍旧一动不动,半晌才道了一句,“这里没有关将军。”成王败寇,他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关将军了……   云归一笑,言道,“只要你心里还是那个关将军,那么关在这牢里的就是关将军。若你因为被俘虏,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他,那么牢里的自然只是一个阶下囚。”   云归说完这话,关琼又是许久未有言语。云归此时也懒得计较干不干净,看起来还得在这儿待上好一会儿,忍着心里的不适,在牢房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巧舌如簧!”关琼冷声道,“你是说客还是军医?”   云归微笑道,“我是说客,还是军医,又有什么分别?”   “你走罢,无论是说客,还是军医,我都不需要。”关琮仍旧不看云归一眼,即便云归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阶下囚自是不需要的。人之将死,听再多、治好伤都是枉费。”云归慢悠悠   言道。   饶是关琼心里多么地屈辱,也没办法说一句“我就是阶下囚”。他怎么能够就此放弃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阶下囚?   云归未有得到关琮的承认,便道,“既你并非阶下囚,又为何不需要说客和军医?我听闻淼国的关将军,既有胆识气魄,又善排兵布阵,实乃难得帅才。未见之前,我便以为这关将军必是个心有沟壑、深有远见之人。而今看来,倒是觉得见面不如闻名。”   至此时,关琮才微转头,看了一眼云归。看第一眼时便觉得惊讶。虽听着声音像是年纪不大,但未料到不过是个文弱少年。“你是何人?”想了想,“柳易辞?   云归听他这般猜测,也不觉得恼。若这关琼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一个说客,那么靖军上下,哪里还有比柳易辞更负盛名、更不容小觑的说客?他会以为他是柳易辞,实是情理之中。   微摇头,“柳军师并不懂得医术,我姓云,单名‘归去’的‘归’,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关将军不曾知晓。”   关琮微蹙了眉头。他确实未曾听过这名字。“你会医术?你是军医?”   云归又笑,“是也不是。我是否军医,对于关将军来说,重要否?”   “你若是军医,何必费事劝我?你若不是军医,是说客,莫不是能胜过柳易辞?”关琮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云归,心里免不了起波澜。   这个少年好本事,他起初误以为他是柳易辞,现下又拿他与柳易辞作比,话间满是不将他放在眼中之意,若是一般少年心性之人,必有恼色。可这个云归仍旧是笑容不减。   云归微摇头,“我从不拿自己与人比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或许柳军师的口才确实了得,可说服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言辞,而是心意。”   关琮嗤笑,“你可见过,有哪个说客用心意去打动人的?非亲非故,哪来的什么心、意?”   “我却是怀着心意来的。有一人欣赏你、不忍你就此陨殁,我不忍于他的不忍,我便不盼你死,却盼你振作,盼昔日那个让人欣赏的关将军归来。”云归缓缓言道。   关琮听了后,许久未有再言语。云归也不急,坐在椅上,干脆微闭了眸子养会儿神。反正,此事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他也不强求。也没奢望一次谈话,就能让关   只是若此事不成,楼桓之怕是要因为关琮,低落一阵子。就如方才所言,他会不忍于楼桓之的不忍。   “你果然是一个好说客。”关琮叹道。本以为大靖只有一个多智近妖的柳易辞,方才心里也有一点隐晦的心思一靖军是这般轻视他,派人作说客不派柳易辞,却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弱少年来。现下,他却再不敢小觑,这个云归不见得比柳易辞差!   “是否好说客,我不知晓。这得等到关将军改变心意后,才可见分晓。而有一点,我自信是,且可立马见分晓的,关将军可要一试?”云归言道。   关琮看着那双在烛火映照下,狡黯分明的眼眸,一时间竞有些闪神。愣然问一句,“是什么?”   “我自信是一个好医者。虽然不是军医,可不比军医差,关将军可敢一试?”云归轻挑眉头,唇角带笑。   眼前少年的神采飞扬,愈发衬得他死气沉沉、颓败不堪。昨日被生俘的场景又冲入脑中,撞得他脑袋生疼。   “出去。”关琮声音沉沉,转回了头,不再看云归。   云归一愣,方才不是说得好好儿的?为何突然间就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了?   因着云归还未走,关琮直接怒吼出声,“出去!给我出去!”   云归只好暂且作罢,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来看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看你未有动那饭菜   “出去!”关琮站起身来,伸手指着牢房外,“再也莫来了!”   “我出去便是了。你乖一些,生气对自己身子不好。”云归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还未走出牢房,身后就传来“嘭”的一声。   转头一看,却是关琮摔倒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便见得关琼的身子仍在微微颤抖,许是方才站得急了,本来又是腹饿伤重的,可不得脱力倒在地上?   又见关琮神色有些迷糊,怕是快晕过去了,便连忙招呼在牢房外守着的兵士,“快过来帮一把!”   两个士兵快步进来,齐力将关琮搬放到床上。云归搬了椅子到床边,取了关琼的手来把脉。察觉脉象虚浮无力,便抬头看向关琮的脸,却见方才微闭的眼睛,现下已是紧闭了。看来是昏过去了。   “你们一人去炊事那儿寻粥水来,一人来替我将关将军的衣服除去。”云归忙吩咐几个士兵,一边打开自己的药箱子,准备给关琮扎几针。   一个士兵连忙应了,转身就跑。一个士兵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关琼扒了个干净。云归刚取出要用的细针,哪知再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关琼,便又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士兵,肤色微黑,年岁不大,见他看来就一笑,两个酒窝显现在两颊。   云归看他半晌未语,小士兵有些赧然,摸了摸后脑勺,问道,“云幕僚觉着我干的可还好?”   问他觉着他干的可还好?他要怎么想,怎么说?给人脱衣服麻溜这事儿,干得真好?云归无言以对,只默默微一颔首。这小士兵年纪还小,又是个憨厚的,还是给些鼓励罢。   小士兵见他点头,又摸了摸后脑勺,笑得两个酒窝深深。“云幕僚,小的叫刘海,小名叫做大饼。”   云归忍不住又看一眼他,刘海?大饼?握拳置于唇边,假咳一声,“咳,刘海,我要施针了。你认真看着关将军,若他身子动了,就赶紧按着他。” 第16章 城门失守   其实关琮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来,也动不了。但他怕这个傻乎乎的小士兵,会在他施针的时候扰了他,所以特地郑重其事地交个事儿给他做,好让他安分。   施针这事儿,危险性极大,需要全神贯注。一个走神,可能都会扎偏了位置。甚者可让病人直接一命呜呼。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两刻钟功夫过去,云归扎完最后一针。完成后,云归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衫,有些被汗湿了。本来以关琮这样的身子骨,是用不着扎针的。   可他刻意不吃不喝,看他眼下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多久未有睡过了,身上伤口众多,不知失了多少气血出去。施个针,可以固本补气,免得没几日,关琮就将自己折腾得不像人形。   做完这件事,云归再看一眼关琮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身材+分不错。虽然未有楼桓之那般高,肤色更偏麦色一些,但也是肌肉结实、线条优美的。   再看他的脸,方才为了方便观察他的气色,顺手将他的乱发拨在脑后,便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额头宽高,鼻梁挺直,虽比不上楼桓之的美色,但也是个俊男子   云归品评一番,先前去寻粥的士兵回了来,端着走进牢房,道,“云幕僚,粥来了。”   颔首道,“且先放在桌上罢。再等一会儿,将粥直接灌进关将军的嘴里便是。”说完,又取出药箱子里备着的纸笔来,微沉吟了,写下十数种药材,递与方才端粥来的士兵,“劳烦你再跑一趟了。我这儿药材不全,也没熬药的物什,你拿着这药方子去几个军医那儿,让他们帮帮忙罢。”   士兵点点头,接过药方子,“是。”“麻烦你了。”云归说着,露出笑容来。   等上一炷香的功夫,云归便向刘海道,“来,帮我把粥灌进去。”云归站在关琮床旁,一把捏住了关琼的鼻子。为求呼吸,即便是在晕厥中,也会张开嘴来呼吸   刘海点点头后,又麻溜地端了粥,一把往关琮嘴里倒。云归见他倒得太猛,便知他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连忙道,“你慢些灌。看他喉结动了,知他吞咽了,再灌下一口。”   待得好不容易给关琮灌进一碗粥去,云归觉得身上已无多少干爽的地儿了。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未完,又招来在外头守着的一个士兵去找净水和干布,打发刘海在牢房外守着。   一直忙到半个时辰之后,云归总算是将关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即便是未能劝住关琮,但起码治伤一事,还算未负陈军医所托。   站起身来,方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带着几个士兵离开牢狱,才知晓竟已将近亥时了。   靖军进驻边城后,三军修整。走在边城街上,随时可见巡城的士兵。   云归想着再去一会关琮,午时用了饭食后,便又背着药箱往牢狱方向走去。昨曰几个士兵带他去过,想来这回自己去应该能找着。   走了一刻钟有余,却发现自己好似果真忘了路。又在附近兜兜转转好一阵子,云归泄了力气,自己这不记路的毛病真真是要不得啊!   走回大街上等着,待得见到巡城士兵经过,就上前去问人,问完路又如昨曰一般,由四个士兵带着他去。   走下狱中,到了关琮牢房前,见得关琮又如昨天,直挺挺地坐在床边。只是身子不再似昨日,微微颤动了。听得声响,缓缓转头看过来,见得云归时,一副了然神情,接着又转回头去。   云归走进去,“关将军,昨日可好眠?”   关琮回道,“即便你费心给我治伤,我亦不会感激于你。”昨夜确实好眠。不再记得自己是败战将军,也不再记得自己失守边城。他梦见自己还是年少时模样,踏花马蹄香。   “我何曾想要关将军感激于我了?”云归浅笑,“关将军好受一些,在意你之人也好受一些。我倒是做一件事,造福不少人。”   “这世上……再无在意我之人了。”关琮的声音极轻极低,指尖微微抖动。随后又平复下来,好似方才的神伤只是云归错看。   “关将军,你说这世上可有全然的对错?”云归轻声问道。   关琮看一眼云归,眼中神色复杂,“云幕僚这话何意?”   云归正要接着说时,又觉得何处不对……云幕僚?为何关琮会唤他云幕僚?他昨儿介绍自己的时候,可未有说自己在军中的身份。“关将军何以知晓我是幕僚?   “昨曰我昏后,还有些许意识在,只是醒不过来。再者……”他醒来了,刚好有士兵给他送汤药来。   他没忍住,多问了几句这云幕僚是怎样人。却没想到,竟意外知晓眼前少年,就是解开靖军困局,使得边城不日城破之人。   本来,若非有他带兵营救,淼军撑到日落,败战的就成了靖军。淼军以少胜多,又削去靖军好些兵力,而靖军士气低迷,死伤众多,必需修整数曰。这样又更利于淼军再战。若能再胜两场,让靖军知难而退,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只可惜……一切计划都随着前日城破,都化为乌有!   若问恨不恨,看着眼前这张脸,却又不觉得恨。虽他恨大靖欺人太甚,可眼前人又有什么大错?又不是他下令要夺淼国疆土的。他身为大靖人,总不能在自己国人危急之时袖手旁观。   反之,听完昨日那送药士兵,一脸与有荣焉地复述的那日情形,他心底竟隐隐有几分赞赏。   胆敢i自领兵就罢了,还知晓当机立断先援救步兵。他是看破他阵法的漏洞所在!   收住心神来,回答云归先前所问,“世间或许未有全然对错,可我,信守何为该做,何为不该。”   云归听了这话,转而问道,“关将军以为,淼国君主与大靖皇帝相比,何如?   关琮一声嗤笑,“你是想劝我,良禽择木而栖?”   云归微摇头,“将军非禽,更谈不上良禽与否。只是我以为,将军是爱惜百姓之人。将军早年写下攻打大靖之战策,绝非为了自身,而为迟早要逢国破家亡的淼国万千百姓。而淼国君主,他无远见,不识将军英才便罢,待百姓却也不见得如何宽厚。如此君主,淼国即便不亡,淼国百姓也不见得如何安居乐业。”   关琮眼神闪烁,不与云归对视,“这又如何?即便不够安居乐业,也总比国破家亡要好。”   “将军担心淼国百姓在国破后必然家亡,而我却不担心。将军以为为何?以为因着我并非淼国人,所以不关心他们死活?若是如此想,我只能说将军的豁达不及我。”云归一字一句,难得带上素日未曾有的铿锵之力。   关琼冷笑起来,“笑话!无知小儿,也敢妄称豁达!”他倒要听听,这云归能舌绽莲花到何等地步!   “或许我确实不如将军知晓众事,可我却以为‘百姓’二字,是天下百姓,而非分作大靖百姓、淼国百姓,又或是湘国百姓。芸芸众生,不过图一安定日子,他们又犯了什么错,因为上位者的输羸和野心,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说着,见关琼好似有所触动的模样,便定住心神,再道,“我之所以不担心淼国百姓,是因为清楚知晓,大靖皇帝视天下百姓为他子民,不敢苛待之!淼国国破又如何?少了一个昏聩君主剥夺百姓,何苦之有?如今淼国边城虽破,可我靖军除了暂用知府府邸,和无人院落,可曾有哪个士兵驱赶淼国百姓分毫?许许多多的兵士都是在街上扎了帐篷居住!又可曾有哪个百姓受了抢夺或是欺辱,甚至是残杀?   关琮有些不相信。多少失守之城,百姓都再无宁日。靖军不大肆屠城,便已是好的了。这两天来,他根本不敢去想如今还留在城内的百姓,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你所说这些,我无可亲看,自是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无法辩驳。”关琮冷声言道。   “若将军有心,我带你亲看又有何不可?我只怕将军亲看后,说这不过是靖军用来蛊惑人心的一时之举。”云归言道,“将军,你心系淼国百姓,可见你有一片仁爱之心。只是,为何你因为一次战败,就让天下百姓少一个让他们过上更好曰子的人?为何就不能放眼天下,心系天下所有百姓?他们也是无害于世的无辜之人!你不能因为一时没能护住边城百姓,就再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关琮觉得自己的心再不能平静。目光如箭盯着这个蹙眉长谈的少年,“云幕僚来此许久,该走了!”若再不送客,他不知晓自己还能坚持住多久。他怕……自己又要城门失守了! 第17章 帝心难测   云归有些失望。本来若能再接再厉一把,关琮未必不能想通。或许因为他前世早早掺和进皇家之事,对于忠君之事,是从来觉得不必要的。只要爱国爱民那便够了。   再英明的君主,也有冷血无情的时候,再忠心的臣子该舍时,依然会舍得利落,毫不犹豫。而昏聩君主,更无忠心必要。   在他看来,关琮是个爱国爱民,且不愿背弃君主之人,即便淼国君主无能昏庸。他不能理解关琮的忠君心思,所以也不从此处着手。只努力让关琮明白,淼国百姓即便国破,亦能恢复过来昔日安定,还能因为大靖皇帝圣明,而日子更好,这样未必不能让他放弃求死的念头。   但关琮意志之坚定,让他有些意外。又或许说是他的固执,让他觉得棘手。眼看就要打破关琮的心防,让关琮狠狠动摇一把,却这样被关琮赶了出来。   叹口气。罢了,好歹也让关琮心神不稳了。他不该太过心急。虽然未有地动山摇,可好歹也是碎石纷纷落,他满足矣。   毕竟,要是关琮这般轻易就被他劝动了,那也太对不起楼桓之对他的一片欣赏之心。   背着手一路往所住院落走,寻思着明日再来。他发现劝说关琮这件事,倒有些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且,比窝在房里走神可有趣多了。   走了一炷香功夫,云归惊呼一声停住脚步,身后随着他的四个士兵被吓了一吓,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凝神防备,“云幕僚,可是有甚不对?”   云归转过身,凝眉叹道,“我忘了给关将军上药了。”一进牢房,他就嗅喋不休,竟把更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说完,云归赶紧又折返。走至牢房前,却见关琮背对着牢房门,面朝牢房上方的小窗子。一副沉思的模样。   “咳咳咳。”云归假咳两声,关琮回转身来,一见是他,当下冷了脸,“你又来作甚?”   云归走进去,“不知关将军今日可愿受我医治?”过来再见关琮前,他特意打听了,听说关琼今儿是用了一些饭食的,便觉得让关琮配合他上药还是有望的。   关琮看着云归半晌,到底沉默着走到床边躺下。随后却是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要借假装休息来表明自己不合作的态度,还是意在告诉他,任他宰割?同时还表达出他虽然愿意给他换药,但心里绝对不怎么乐意?   云归摸了摸下巴,算了,管他何意。要是关琼不听话,他身后可是有人的,大不了把他绑起来就是。   结果却是云归顺利地换好药、包好扎。只是,一直到他心满意足离开,也没再听关琼吐出一个字眼儿来。   离开后回到自己房中,却发现房中有人,正自顾饮茶。云归有些欢喜,连忙放下背着的药箱子,走到那人身旁,“你怎么有空过来我这儿?来了多久了?”   “来了有一刻钟了。你去哪儿了?”楼桓之放下茶盏,问道。   “去看关琼了。”云归取过楼桓之刚放下的茶盏,给自己倒多一些茶水来,连忙灌下好几口。楼桓之见了,又是忙不迭去拦,“你作甚总喝得这么急?”   云归总算慢一些喝,直至茶盏见了底,才道,“我去劝说那关琮,一个劲儿地说了好些话。这淼国又是热得不行,再加上一来一回,可不就快渴死人了。”   楼桓之微蹙眉,“何以会是你去劝说?且我未曾听说将军有派人劝降他。”蔡永平虽有意招降,可到底圣上旨意还未下来,若是圣上不愿留关琮一命,那岂非浪费功夫?   “并非是将军之意。本是陈军医他受命给关琼医治,可那关琮一心求死,陈军医无奈之下,求到了我这儿。我想想也不好拒绝了人,就应下来一试。至于劝说,我还不是见你不忍他就此自我放弃,这才多管一回闲事。”云归回道。   楼桓之听了,心里有些暖洋洋,抚了一把云归的长发,“果然是我的好云归。   云归轻抬下巴,微露傲色,“我自然好了,你前世必定拯救了天下人,老天这才派我到你身边。”   楼桓之连连点头,“肯定的,不然我今生哪有这样的福气。”神色十分正经。好似说的是一件要紧大事。   见他如此,云归反而有些羞窘,微撇过头,“瞧你这傻样儿。”前世他明明愚蠢至极,还做了许多坏事,今生却还能幸运至此,得楼桓之相伴……   又一日。三军演练,正好圣旨自京都百里加急来到边城。   众将士跪下接旨,听那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军上下忠勇可嘉,大扬靖威,特赏三军!辅国大将军蔡永平v镇军大将军张滕、参将楼桓之、军师柳易辞记头等功,赏,白银千两,玛瑙珍珠等珍宝百箱,仆婢数+,特赐陛下亲书牌匾!兵部尚书云锵嫡长子云归,聪慧机敏,胆识过人,乃我大靖之福,靖军之功臣,记二等功,特授骁骑尉一职,赏,白银百两,玛瑙珍珠等珍宝六+九抬!众校官、尉官记三等功,赏,粮食百担,仆婢数+,其母其妻可进宫受赏……”   待得长长旨意宣读完,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楼桓之听得关于云归的旨意,早就忍不住笑意。倒不是多稀罕那些赏赐,只是陛下这般昭告云归是大靖之福,靖军之功臣,哪里还敢有人再揪出先前之事,来治云归?幸好先前未下的惩罚,拖到了今曰!这旨意真真是为云归正了名。   本来三军演练,云归是未有资格前来的。但是圣旨一来,他就被人赶忙拉到了这儿接旨。此时心里说不欢軎那自然是骗人的。他随军南下,又非无欲无求。如今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去,也算是有小成了,自然值得欢乐。听得最后,皇帝居然令他与柳易辞一道来劝降关琼,倒是让他觉得有些稀奇了。   此事派与柳易辞那是情理之中。让他与柳易辞一道,那叫个什么事儿。果然帝心难测啊!   几日前的京都。   一大清早。云锵与一众朝臣站在朝堂上上朝。从南边来的军报传至,皇帝当即宣传报士兵入殿。听得淼国边城已为靖军攻下,当下龙心大悦。又令太监总管陈顺,取了士兵手上的信件仔细阅览,竟是当朝拟下旨意,大赏三军。   云锵本以为与自家关系不+分大,待得听见旨意中,自己儿子的名字,立即笑容不能自抑,要不是顾忌着在朝堂上,他简直想要长笑三声。   本来,云归一心要随军,他虽被说服了,但到底心存疑虑。   没成想,首站告捷,云归就得了这样的封赏。还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个八品官,提都不值多提的,可在他看来,云归这般快就得记二等功,还怕以后不能实现他所言,披一身功勋归云家?   果真是他的好儿子!   正在云锵欢喜间,自有人不忿一个不曾多有声名的小子冒了头,出列道,“陛下,云尚书之子云归,不曾参与官考,又只是一个未及冠少年,如何能记二等功?   皇帝看了一眼出列的臣子,因着心情好,即便被人质疑了决定,也未有大发雷霆,只让陈顺将蔡永平亲写书信当朝念出来。   当众人听及靖军危急,竟是一个未及冠的小子,当机立断扭转乾坤,都忍不住看向云锵,这云锵,养出一个好儿子啊!   云锵听完后,看向胆敢说他儿子担不起二等功的兵部侍郎吴宽,他倒要看看,这时候他还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陛下,这云归小小年纪,就敢藐视军规,依臣看,此次不可放纵,以免他将来酿成大祸啊!”吴宽满脸忧愁言道。   向震之所以被称为明君,不止是因为他意在天下、善待百姓,还在于处事识人之道。他今日这般大肆嘉奖云归,一者是看在其父云锵,对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二者是确实对云归有些赏识。   他对于云锵的嫡长子,还是有些许印象的,是个秀气文弱的。哪想到这样的孩子,竟有那般胆识气魄,在靖军危急时救于水火。而有胆识气魄便罢了,还很聪慧,急乱中通过只言片语,就看出来阵法的死穴所在。   他实在是有意拉扶这少年一把。大靖虽是泱泱大国,可也正是因为太平富庶,朝廷、地方上都有许多的贪臣,和只为自家牟利的无用臣子。难得有这么个良才,他怎能弃置一旁?   至于吴宽所说的藐视军规,他是不拘这一点的。要知道那云归又非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故意违反军规,那不是紧要关头v逼不得已吗?上位者更重结果,云归一心为大靖,使靖军脱困,更让靖军一鼓作气攻下淼国边城,何错之有?   难不成让云归明明有法子解救靖军,却怕自己落下责罚,就袖手旁观,这样看起来更加值得嘉奖? 第18章 无有老头   向震越想下去,就越想指着吴宽鼻子骂一声,“你安的是什么心!”   蔡永平信上将事情始末写得明明白白,连靖军中许多士兵一心向着云归都隐晦提了,陈顺原原本本在朝堂上读出来,只要有点肚量和脑子的,都知道该奖不提惩罚。   这吴宽倒好,一开始就质疑他的决策,他因为靖军大捷心情好,也就罢了,现在还不知死活地瞎说话?   先前他在病中,太子代理朝政。吴宽纵容家人羞辱云家嫡子,还敢反咬一口,参奏云锵治家不力、纵儿行凶,太子将此事也报与了他知。   他想着这吴宽是有点拎不清,对于太子判吴宽错处,心里是赞同的。也因此更加觉得太子虽不得他喜爱,但确实十分擅于处理朝政。   毕竟那吴宽是一心投向太子的,太子能不偏帮,可见不失贤明公允。为了这个,他待太子也难得和颜悦色了一段日子。   后来他病愈,重掌朝政,也一直冷落着吴宽。云锵可说是他的心腹臣子,吴宽打的算盘他也不是不知。显然是嫌云锵挡了他的道,让他一直待在兵部侍郎位置上不得迁升。   可他也不想想,兵部何等重要,他不交给自己的心腹臣子,反而去交给一个拎不清又投向太子的臣子?是觉着他老糊涂了?   “你是何居心?你是盼着云骁骑尉,为遵守军规,由得我三军死伤惨重,首战败仗?”他沉下声音言道。   这个吴宽,还是莫留在兵部了。自己拿着俸禄占着好位子,不为朝廷效力,却还阻着云家人为朝廷做事,实在可恶。既嫌侍郎官儿小,那就莫要待在侍郎位子上了。   早有人摸清了向震的心思,一听向震发话,也赶紧出列表忠心,“陛下,兵部侍郎一心揪着云骁骑尉不放,怕是心存嫉妒。陛下赏罚分明,他又这般不敬不忠,且不把靖军数万人性命当一回事!臣,深感心寒!”   也有与云家交好的臣子,出列为云归说话,待得向震看朝上无人替吴宽说话,便一锤定音,“兵部侍郎吴宽,不心系我军将士,其心叵测,不堪为兵部侍郎。今起免去兵部侍郎一职,调往鸿胪寺,任鸿胪寺少卿。”   鸿胪寺掌赞导相礼,是个清闲又无实权的去处。因而即便是鸿胪寺少卿也只是从四品。且鸿胪寺少卿又是屈居鸿胪寺卿之下,就如吴宽任兵部侍郎一般,被云锵压一头。   底下的臣子听得这一处置,好些面面相觑。也不知陛下是否故意的,降了人的职,还要让人接着去当老二……岂非万年老二?不过,从从三品,降到从四品,也还算给了点面子。   面面相觑完了,见吴宽跪倒在地,一副要求饶又不敢的模样,众人纷纷躬身作揖,“陛下圣明。”   吴宽伏地半晌,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是,“臣,谢陛下隆恩!”   此事解决完了,工部尚书出列禀报大靖南方雨水不歇之事,想请旨得款修缮南方桥堤。向震允下,令户部拨款白银千两,又令新上任的户部员外郎林项带缮款南下。   下朝后,官员三三两两走出朝堂,有人高声道,“林员外郎,恭喜啊!”   林项停住脚步,“袭大人何出此言?林某并无甚喜事。”   “林员外郎谦虚,现下谁人不知,陛下倚重林员外郎?”龚大人笑眯眯地说话,心里却有不满。这个林项目中无人、傲慢无礼,又是新进朝臣,不知如何就入了陛下的眼,短短时间内,就从一个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爬到从五品的员外郎位子上,比今科状元施渊爬得还快!   林项还有事在身,无意与这龚大人打哑谜,匆匆拱手致歉,就快步离开了。牵了自己的马,一路往菩提寺方向而去。   入了寺,报上自己的名字,僧人便带他入内。一路入后院,僧人推开一间屋舍的门,请他入里。踏入屋内,便见得师父与一个老者对面而坐。   “快来见过无有大师。”刘少悟向他招手,又向无有大师道,“这便是我那徒   儿。”   林项先是看向无有大师,双手合+,“小子见过大师。”见完礼,便走至刘少悟身旁,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   无有大师仔细端详林项的面容,半晌向刘少悟笑道,“你与老衲相识多年,你   是信不过老衲还是如何?让他带一张假面皮来,让老衲如何看他造化?”   刘少悟是一时间忘了,因着近日对着的脸,都是张假面皮,所以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他可不愿承认是自己忘了这一茬,便故作高深道,“一则考考你功力可有退步,二则我是怕你直接看了他真面容,会大惊失色,失了你大师风度。”   无有大师一边敲木鱼一边笑答,“能让你带来给我看的人,自然是与卫夫人有关了。”小心起见,即便那位夫人只是出嫁前,是卫家人,也用卫氏称呼,不冠夫姓,更不言及她的身份。   他与刘少悟,都是承恩于卫家,卫夫人死后,饶是他出了家,不入红尘,偶尔也难免为卫夫人感到伤感。   刘少悟这老小子一早上山来,只说要带个徒弟给他过目。他与刘少悟虽是多年交情,但当年事乱后,刘少悟忙着带卫夫人亲子避祸,而他遁入空门,已然许多年未有见过了。   饶是如此,他只一猜想,便知是刘少悟有意让他一观卫夫人亲子。   刘少悟瞪着无有大师,“你倒会瞎猜。”他此次来,一是想让无有老头看看向临接下来的运道,二是让无有老头被吓一跳——他一直深信卫夫人才是真正的一国之母,向临才是真正的未来天子,既是未来天子,在无有老头眼里,他的面相自然是九五帝尊之相了,无有老头不得瞪大了眼睛?   只可惜,他一时忘了向临为了扮那林项,总是戴着块假面皮,又让无有老头猜出了究竟。第二个想法是只得落空了。想着,到底是让向临赶紧取下假面皮。   向临小心取下后,看向无有大师,却见无有大师起初的沉吟之色,突然变为震惊的模样。一旁的刘少悟看见无有大师这般模样,心里立刻得意起来。   果然,他好徒儿的面相足够无有老头大吃一惊。没想到啊没想到,眼见着第二个愿望是达不成了,结果还是顺了他的意。   无有大师连手上敲木鱼的动作也停了,直呼,“奇了,真是奇了……”   刘少悟这会儿却又有些不耐了,吃惊归吃惊,吞吞吐吐不说点好听话,实在没劲儿,“你个老头儿怎么回事?我家徒儿的面相自是不寻常的,可也不至于你连话都说不利索罢?”   “真是奇了……何以命途被改?”无有大师一边念叨着,一边伸出手来掐指细算。   “命途被改?这不是废话么?要不是谢家无耻,我家徒儿怎会在这儿?”早就该是太子之尊了。   “不是,谢家谋算早在+数年前,可他却是最近命途被改……”无有大师向刘少悟言道,“若非被改,我们在一年前,怕就再次对不住卫夫人了!”   刘少悟起初还颇不在意,听得“再次对不住卫夫人”这话,才急了,“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说……”   无有大师看着向临,“公子愿否听老衲直言?”   向临点头,“大师直言便是。”他虽有些猖狂不羁,但莫名的,对这老者,他有几分好感。   “公子面相,本是短命之相。本该已然寿终之人,如今却让老衲再看不出寿命可延至几何。像是受人改命之故,可一般有意改命,最终都会自食自果,可公子面上,却不见那股阴灭气色。倒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改变了你的命途。”无有大师说着,面上有几分忧色。   向临听得皱起眉头,这么说来,自己本该在一年前死去?那为何自己又未有死成?想起来一年前,也未有甚大变故,也不见得比先前更加危险重重。   若是一年前他该寿终,那究竟会是如何寿终的?   刘少悟瞪大了眼睛,“那,要是真如此,那个无意中改变了徒儿命途的人,是徒儿福星了?”其实到现在,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无有老头他是信得过的,若非有九成把握,都不会轻易说出来。   无有大师摇头,“不知晓,老衲也看不出来。只是如今看公子,是途运顺畅之兆,虽来年有重险,但想来可化险为夷。至于是否有大难,因着公子命数,老衲已无力得看,也是不得知晓的。”   刘少悟嘴巴张了几回,也没能问出来,向临是否九五帝尊之相。因为现下好似向临捡回一条命来,就已经是万幸。不然他与无有老头,真是要再次对不住卫夫人了!   向临颔首,“多谢大师相告。”想了想,到底问道,“大师可有法子找出那个改我命途之人?”   无有大师沉吟一会儿,道,“你一年前,可有遇上甚独特之人?,,一边问着,自己也在寻思。想着想着,却陡然一惊。   他想起来一年前,威远候府的楼公子曾带着几个人上山来寻他。其中有一个少年,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举手投足不一般,要紧的是,那也是死转生之相!虽与向临的有些许不同,比之更为凶险,但说不得就与向临命途相关。   向临将一年前结识之人想了一遍,未觉何人独特,又见无有大师神色不定,便问道,“大师可是有所猜想?”   无有大师凝神看了向临半晌,却不知将那位公子告知向临是福是祸。虽向临是他思人家的孩子,本该尽自己所能,达成所愿,可一旦他猜测无误,又不知向临会如何对待那位公子,便更担心向临来日之举不止会害了那少年,也害了他自己。 第19章 善恶一念   无有大师道,“老衲也不过猜测,想问公子一句,若你知悉,你要如何处之?   向临本只是好奇,毕竟关乎自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倒也没想知晓后要如何,听无有大师这般一问,想一会儿才道,“若无害于我,我自是慎重待之。”   这话又让无有大师看了向临许久。向临的面目像了卫夫人八分,只是卫夫人端庄婉约,到了向临身上,却是耀目之美。又观他神色,虽对自己还算是尊敬,可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可见是个傲然不羁的。   他虽因他是恩人家的孩子,心里先偏爱三分,可也不认为他会比当今太子做得更好。   现下听了这话,才发现自己竟因他太过外扬的容貌与性情,而未真正看透他。   “若无害于我,我自是慎重待之”这话,寥寥几字,却显出他的聪慧来。似许诺又非许诺,不说会如何待之,却用‘慎重’二字,可见谨慎+分。   “公子若真心想知,老衲不敢隐瞒。只是还望公子听老衲一言,那人乃大凶大吉之相,善恶全在一念之间,若心生仇怨,公子怕也要遭牵连,若到底心怀善念,来日必有大成就,可造福世间,公子或亦无性命之虞。因此,盼公子莫恶待他,以免激起他的仇怨之心。”他虽遁入空门,但在红尘间欠的债到底要还。恩人家的孩子要求知晓,他并不敢也不愿拒绝。   向临沉吟半晌,终究点头,“是,轻易不负大师所言。”   得向临这句话已是难得,便道,“那少年,我亦不知名姓,那时他与威远侯府的楼大公子一道来,一身白衣,容貌俊美,大约+五、六年岁。”   向临一寻思,觉得自己身边好似也有这么一个人,下意识看向刘少悟,果见刘少悟也看向自己,神色不定,显然与自己猜到了同一处,“云归?”   无有大师看着二人,好似有所猜想,便道,“此事还需慎重,一则老衲只言片语,不定就是你们所猜之人,二则老衲也只是猜测那人与公子的命途相关。”   向临点点头,“大师放心,我与师父不会妄下论断。”此事,还该回去好好查探。   刘少悟又与无有大师闲话几句,便带着向临下山了。下山途中,问道,“你说,可真有这么凑巧?那小子……有那本事能影响你的命途?”   “此事尚未确定,不好说。只是……要真是他的缘故,我得说一句。”向临勾唇轻笑。   “说一句什么?”刘少悟接着问道。这臭小子,方才在山上还给他一点颜面,一离开了就又对他不敬了!连与他说话也说半句留半句,什么毛病!   “说……老头,你难得干一件聪明事儿。”向临搂住刘少悟的肩膀,笑言道。   刘少悟一把甩开向临的手,“臭小子,少在我跟前没大没小的!”说着话时,一脸嫌恶之色。   向临也不恼,刘少悟摆着臭脸不搭理他,他也就沉默下山。   半晌后。刘少悟道,“我收那小子为徒,是一年前之事,无有老头说你命途是一年前被改。我也知晓他与威远侯府的楼大公子交好。这越想,我便越觉得他与无有老头描述之人,确实多处重合。”   说着,看一眼向临的神色,却是无喜无怒,不知心思如何。虽说在他心中,云归的分量远远不及向临,但相处一年有余,云归又比向临乖巧许多,人也上进好学,这就免不了有些感情。   有些担心向临往后会心里忌惮云归,便试探着道,“虽无有老头说他大凶大吉,又说他善恶一念之间,但谁不是善恶一念间,转眼成佛或是转眼成魔的?要不是一年前,他找上门来,我又收了他,怕是你如今已……不在了。我看他是个好孩子,必不至于危害你的命途,你……”茻果   向临蹙眉看着刘少悟,刘少悟见他如此神色,就更担心了,哪知向临一出口却是,“老头你不是罢,如今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险恶小人,云归是个好孩子了?你的心偏得也太厉害了些。好说歹说,我跟着你十数年,你何曾这般为我着想了?”   刘少悟当下吹胡子瞪眼,“我何曾不为你着想?想得我头发都白了,你眼瞎瞧不见?”嘴上这般说,心倒是放下一半。   向临虽然不是心思外露之人,可在他面前,很少隐藏或隐瞒什么。既然只说他偏心,那意思就是不甚担心云归会否害他。   向临一把摸上刘少悟的头,将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拨得更乱,“老头你放心罢,云归这个师弟,我还是觉得不错的。”   云归……不由认真去想每次见面。为何先前不觉得独特的人,如今愈想愈觉得……不是那般简单?头一次见面时,他与刘少悟因他执意准备官考而发生争执,而云归就那样唐突出现,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他不喜欢,可最后也不知怎的,刘少悟竟就将他收作弟子。   接着,云归就时常到他们府邸学医。有时候还把云府上好吃的点心带去给他与刘少悟。立时就想起来首乌卷和绿豆香芋煎饼的味道,觉得冲这点,他来日也会尽量善待他一些。   明明每次,他待他都未有好脸色,即便他唤自己师兄,他也是不多搭理的,可似乎……云归从未因此有过恼怒或是不欢喜的神情。   见得最多的模样,是他本来有些冷冰冰的脸柔和下来,唤他一句,“师兄好。   ”还有他认真听着刘少悟教学,又或是自己认真思索的模样。   在先前相处的日子里,他又是向临,又是林项。不知是否他多想,云归对于“林项”的态度值得注意一几分探究,几分怀疑。总是微凝眉地打置他,许是觉得“林项”哪里让他觉得熟悉了?若云归真是有所察觉,可见是个敏感细心之人。   为着自己安全起见,除了刘少悟,再无人知晓“林项”就是他。即便云归是他的师弟,即便已认识一年,他也不相信他。   未免让人察觉,“林项”与作为向临的他,性情有五分不似。向临是个张扬随心之人,而林项更为傲然孤僻。就如秋狩,众人纷纷驱马四处游走,林项却躲在树下假眠。让寻常人来说,必说林项是个怪人。   向临这边寻思云归许久,刘少悟难得地也在想云归,“这小子随军南下,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练练医技。要是回来后让我发现退步了,我可饶不了他……”   “你这是想他了罢?想就想罢,你直说就是了,遮遮掩掩,婆婆妈妈……”向临脱着刘少悟,唇角微勾。   主将、副将及几位参将,还有军师,紧锣密鼓商置如何攻打林城。三军也不得歇息,由几个校官带着,每日操练。   军医要顾着受伤的参将和士兵,也有大半日不得空。其他人带来的幕僚,忙着在自己主子眼前立功,成天见搜肠刮肚想主意。于是乎,整个靖军里,最闲的成了云归和苏中荀两个人。   未免骨头生锈,云归捧了医书就绕着院子,边走边读。等到黄昏时分,用了晚饭,就去牢里寻关琮说说话。本来此事,皇帝交予他与柳易辞一道完成,但柳易辞是何人,三军爱戴、将军器重的军师啊。   眼看不日就要攻打林城,柳易辞哪里走得开?前日接了圣旨后,特地寻他给他致歉,又道明自己不得空的原因,已是给足了他面子。   再者,他还欠着柳易辞一个人情。虽不知他到底出于何种心思,帮他在蔡将军跟前说话,但自己到底是得了益处。他万万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总归,他是怪不得柳易辞将此事都推给了他。其实让他一人去见关琮也好,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不由得欣赏关琮几分。而关琮对他的戒心也轻了几分,两人偶尔也能谈谈别的无关闲话。   但关琮未再提过,想出狱上街看看,边城百姓是否安好。或许他也害怕,怕他所说靖军善待淼国百姓是真的。如此,他的心必定更加动摇。   对于关琮的固执,他深感无奈。或许从某一方面说来,那是属于他的坚持。可在要努力说服他的人看来,实在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还未到用饭食的时辰,云归想着关琮的的事儿,有些看不下医书,背了药箱就出院落,到外头走走。   走到一条街上,哪知有一间小店铺竟开了门。云归眨了眨眼,发现并非自己错看,便快步走过去,想看看究竟。   走到店前,便见柜上摆了五花八门的东西。有酒有点心,点心看起来还是刚做不久的,几包花生米在此时的云归看来,分外讨喜。除了吃喝的,还摆着象棋、围棋,干净的帕子,水壶,还有碗筷。   柜子后边,站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子,身形矮胖,见云归过来笑得眼睛都眯得找不着了,“客官,想要点儿什么?”   巡视一圈店内,竟还有衣服和鞋子卖,心里讶异不是一分半分了,问道,“你这儿怎么卖这许多样的东西?你这店本来就是杂货铺么?”问完,又有点怀疑,“这铺子和铺子里头的东西,果真都是你自个儿的?”   店家听了后边的问话,也未有怎么恼怒,只是摆出委屈的模样来,“客官,您   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虽是微末商人,可也知道做事不能不仁义。抢夺别人东西的事儿万万不会做。尤其是这当口,岂不成了趁火打劫?我这铺子原来就是个杂货铺,但客官您别以为我这儿是杂货铺,就信不过我的东西。我东西虽卖得杂,但样样都不差的!” 第20章 关琮身世   云归闻言有些半信半疑,又问,“那这当口,你怎么开门做生意了?”其他百姓可都轻易不出门,也不知家中可还有存粮。   店家呵呵一笑,样子都有些像弥勒佛,“不都说富贵险中求,且这么些日子,我们都安好着,没见哪个军爷凶神恶煞找上门来。”   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城中百姓虽不多,但也有一两百人口,大人可以忍饿,小的却难撑太久。一旦家中米粮不够,为了小的,该下地种田的种田,该去河边捕鱼的捕鱼。等得发现靖军绝不难为他们,他们也就不再整日躲在家中了。   若有老的老得无法事生产,小的小得只会嘤嘤啼哭,这家店可就得受欢迎了。毕竞再怎么着,一家平日里卖吃食的店铺,屯粮必不会少。   云归点点头,“给我半斤点心、两包花生米、两坛子好些的酒水,还有一副围棋。”   店家立即笑开了花,忙不迭地给云归拿东西,待得一齐递与云归后,便道,“承惠一两银子。”   云归起初有些愣然,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么些东西又是在这时候,必然便宜不到哪儿去。想着做买卖的也不容易,让他多赚些也无妨,没成想只是比京都寻常卖的贵了些许。掏出一锭银子给店家,店家忙伸手捧去,“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想着拿这许多东西去用饭食不方便,便干脆绕了一点儿路,去了牢狱。因着那道圣旨,且他又时常去看关琮,也不再有士兵跟着他一路,又一直在牢房外盯着了   他自己走了三四回,后两回又用心记了路,因而也不需带路了。一路顺畅无碍,走了石阶下去,负责看守战俘的士兵本在聚着谈天说地,见他过来,连忙止了话头,跟他打招呼,“云骁骑尉来了。今儿好似来得比往日早一些?”   云归还未答,另一个士兵一拍先前说话的脑袋,“你怎么说话的?可是不欢迎云晓骑尉?”   先前说话的士兵被拍疼了,也没敢骂出声,揉了揉脑袋,接着和云归解释,“云晓骑尉,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是见你今儿来得比较早,心里高兴呢……”云归噗嗤一笑,“我知你的意思,你不必多说。”又环视一圈众人,“我还未用晚膳,总归你们待会是去一齐领饭食过来的,我想问问,能否领的时候,与炊事长说一声儿,我在这儿用饭食,你们一道拿来这儿给我?”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最后都纷纷应了,“这小事儿,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多谢你们了。”云归浅笑言道,“我先过去看看关将军。”   待得云归走后,一个士兵小声道,“我的妈呀,云晓骑尉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有这么好看……不知道云骁骑尉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说着,还一脸神往,连声音都飘忽了起来。   随后,说这话的士兵脑袋上也挨了一掌,被骂道,“你个没见识的家伙,少说这丢人现眼的话,要是让云骁骑尉听到了,看你还能不能见着明儿的太阳!再说,云骁骑尉有姊妹又如何,是你能肖想的吗?忒胆儿肥啊你!”   云归带着一堆东西进牢房的时候,关琮险些被唬了一跳。这活像探望亲朋好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云归放下东西,就见关琮神色不定,便赶忙道,“我是看一个店铺开了门,卖的东西还挺好,就买了下来。你可别多想,这绝不是你的……”到底没能说出来。他就怕关琮想岔了,以为今儿是他最后一天,他这才带东西给他。   难得见云归不是游刃有余、而是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关琮有些忍俊不禁。看多两眼,更觉得云归还是这模样讨喜些。   云归将东西一一摆好在桌上,“终归买了这许多,不与人分享实在可惜。我就全带了来,要是用不完丢了也好,放你这儿也好。”   关琮未有言语,云归接着道,“你可会下围棋?其实我的棋术并不好,在厉害的人眼里,怕更是得说我下得一副臭棋。可偏偏,我又挺喜欢下棋的。这酒水想来兑了不少水,不过聊胜于无,酒水配花生米,应该还能凑合。这点心看起来是新鲜的,就不知味道如何,也不知是那矮胖店家自己做的,还是他有妻子在后头做点心   云归一长串说下来,才发现关琮一直未有出声。看向关琮,却见他先前总有哀绝之气不去的脸上,却是陌生的、好整以暇的模样。   登时便有些赧然。本来,他并非那等话多活跃之人。只是这么几天下来,除了关琮能与他说说话,他几乎未能与别人说上多少话。没成想,到了关琮这儿微微放松了,又因这些话是一路上想说的,竞就全都不带歇气儿地说出来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光看着我做什么?”关琮言道。明明一开始,云归让他觉得不似一个寻常少年人,多了几分年长者才有的见地、胸怀和心性,且也比一般少年沉稳。他自认在+六岁时,绝对做不到这般宠辱不惊、慢条斯理。   就像先前,他误以为云归是柳易辞,又暗指他及不上柳易辞,也不见云归有一分的恼恨。若换做自己,怕即便不暗讽回去,也要控制不住情绪的。至少会外露一点儿被瞧不起后的恼怒罢?   不过,他倒是更欢喜云归孩子心性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云归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会刺痛他,但也让他很难忘记云归这时候的模样。再有现下,这般带着羞赧之色的模样,也是很好看的。   拢住心神,点头应道,“围棋我会,只是,你若输给我,可莫要哭鼻子。”   云归郑重点头,“你放心罢,我绝不是那等输不起之人。男子汉大丈夫,输了认了便是,哪会因这个哭鼻子?”   关琼放了心,与云归一道铺好棋盘,开始认真对弈。两刻钟后。“你怎么又悔棋?方才不是悔过好几回了?落棋不悔,你可知晓?”他能说他后悔与他下棋吗?“我知晓的,我知晓的。我不是存心悔棋,是我一时眼花了,放错了位置。主要是这儿的光线不足……”云归脸上有些烧,但仍故作镇定地辩驳道。   云归本就不擅下棋,又不想在关琮面前输得太难看,努力思索下,竟也有些累饿了。拆开花生米的袋子,就吃起来,吃了两口觉得还不错,就道,“关将军,这花生米还不错。”说完,想起自己光顾着下棋,却忘了开酒喝喝,便赶紧把酒塞子取开,将其中一瓶递与关琮。   关琮接过酒来,猛地灌下一大口,把云归看得咋舌,“你喝这般急作甚?本来空腹喝酒就不好,我不是让你先吃花生米么?怎么立刻给自己灌起酒来?”   关琮停下来,用手背一擦唇上的酒水,神色却不大好。放下酒坛后,才闷声道,“这酒果然兑了不少水……”害他这般猛灌,都觉得不过瘾。   云归看着他这幅失意模样,想忍笑,却到底没让唇角安分下来。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也好,省得酒多水少,伤了你我的脾胃。”   关琮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直到云归有些不安时,才道,“边城已经有百姓开门做买卖了?”   云归想了想,才回道,“买卖人,就靠这个过活,总要开门做生意,先前屯下的东西才不致糟蹋了……也才有银两来源……”   关琮低笑两声,却是苦意满满,“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着真是浪费粮食……”世上多一个关琮,少一个关琮又有什么分别?   他自幼丧父丧母,寄居在一个表姨那儿,过的是寄人篱下、吃少干多、动辄打骂的日子。   他想要念书,表姨又怎可能愿意在他身上花多些银钱,让他去念私塾?也就是表姨的儿子,即他的表哥,懒惰不爱学,为了让他替他写夫子布下的功课,教了他认字。   不若说不得他还目不识丁。后来他就借着给表哥做功课的时候,多自学写字,自学知识。好歹,也算是念过书了。   在+四岁时,他在山上砍柴,偶见一个山洞,进去发现了好些书本,其中还有兵书。一翻开来看,就被兵书上所写的东西所吸引。   他不敢随意带走,就怕这书是书主人特意藏在山洞里,以后还需要的。每曰就借着砍柴的时候,进山洞点了火堆看上一会儿。   直到+六岁时,表哥被表姨赶着去国都赶考,表哥胆怯,闹着表姨要带上他,说是好帮他干活,伺候他。   表姨向来疼宠表哥十分,自然没有不应的。就这样,他随着表哥去了国都。本以为自己去了,也就是去国都见见世面,顶多可以瞄个好点儿的去处,来日离了表姨家,去卖苦力养活自己。哪知,表哥竟胆怯得连考场也不去,就让他顶替而上。   因着淼国人少国小,只要去国都参加官考过了,就直接上殿。官考前十名由国君亲自钦定最后名次。其余几近百人,由几位位高权重的朝官一一当面考核。   没成想,他考了第八名。得由国君亲自考查。表哥听说了几乎吓得尿裤子,又想让他再次顶替他去殿试。哪知还未去殿试,有考生知他表哥胸无点墨,不信官考名次是真,直说表哥得了试题作弊,闹上了官府。   这一闹,饶是再昏庸的国君,也得给众考生一个说法。表哥熬不过审问,只得全部招出来。考生令表弟顶替考试之事,一时间倒是在国都里掀起了波澜。最后,淼国丞相见他关琮有几分本事,想揽为己用,就提议将表哥之名换下来,由他本人接受殿试。 第21章 易辞晕倒   殿试结束,他并无缘前三名。仍旧得了第八名,进入朝堂做一个从七品官。   一开始,他以为淼国丞相廉正爱民,对其尊敬有加。丞相以为他忠心投靠他,请人教他武功,很快又将他提拔到了五品武官的位子上。   但好景不长。他记挂着昔日在山洞里习的兵法,且在朝堂上见识多了,更知淼国堪危,便写下战策呈予丞相,想让丞相劝一劝国君。   哪知丞相勃然大怒,又责令他“安分守己”,莫再多管闲事。   丞相忌惮他有武学天分,又是自己栽培了好些日子的,便暂且没因这事彻底厌弃他。   本来,人得自小习武,长大后方有成就。也不知是他当真有武学天分,还是自幼做劳力练出好筋骨,学了不过三年,就已可称高手。又或许还与山洞里那本古怪的兵书有关。   那兵书脏污破旧,封皮上右侧正中位置写着“痴绝武狂”四个大字,右下角又有“痴绝所写兵书”六个小字。   他习看时,发现书里正面是字迹,背面有小图。那小图该是阵法,可看久了,又好像是在打拳的小人。   他每次凝神看时,都觉得内脏有一股奇怪的气流。往后连劈材都觉得劲儿大了四五分,但他一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丞相让人教他武功,习了内功之法后,才暗自觉得稀奇。   不久,他不顾丞相心思,直截了当呈了战策给国君。国君大怒,丞相亦是大怒。就此,丞相就冷待了他。许是觉得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没有再费力栽培的必要。连教他武功的武师也没再出现。   国君与丞相的冷待,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还因为觉得自己辜负丞相的栽培,而一直愧疚于心。直到无意中发现,丞相比国君更为草菅人命、不惜百姓,才彻底对丞相寒了心。   他每每努力想替百姓做些什么事情,都发现力不从心,能做到的甚少。渐渐地,他也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大靖果然发兵攻打淼国,淼国无人可用,让他领军抗敌,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有了价值。   他知自己很难打退靖军。可本以为至少能替边城百姓,抵挡靖军铁骑多一些时候,他却这般快地就败了,且还被大靖生俘。   他是个无用之人!无用之人啊!   许是酒虽被兑了许多水,但被失意人喝下肚,总有几分后劲。云归听着关琮断断续续的酒后叙说,竟觉得有些悲悯。   即便关琮不是需要他人悲悯之人。且依关琮的性子,待得完全清醒后,发现自己对他说了自己生平和所有心事,怕是要心里+分不舒坦的。   本来,他已对关琼心生欣赏之心——明明已经绝望,却也还能冷静应对他的劝说;明明沦为阶下囚,屈辱不堪,却也不曾憎恨了所有。又兼之心系百姓,爱国忠勇。这般之人,很难不让人心生佩服。   此时听了关琮口中所述,更加觉得关琮不该就此陨殁在这世上。不若,就不只是“可惜”二字了。   月光挥洒,树影婆娑。   云归装着满肚子的心思,突然分外想念楼桓之。想与他诉说自己的心思,想对着他一吐为快。去到知府府上,问守在门前的两个士兵,却道楼桓之并不在宅内,刚与军师一道出门,不知去了何处。   本就情绪不佳的云归,此时更有些失落。又一路折往自己所住院落。刚踏入院子,就见两个军医在院中树下坐着,好似在谈话。   他本不在意,直到走近了,风声一吹,他俩的声音传到耳边就+分清晰,“……楼参将与柳军师感情真好,听说是一块儿长大的。方才柳军师还没晕在地上,楼参将就把人一路背着来了咱们院里。”   云归一愣,柳易辞病了?为何会晕?楼桓之本来要与柳易辞去哪儿?他们本就同住在知府府邸,要见面说个话还不容易?两人为何走在外头,接着柳易辞又晕了?   下意识地,脚步就放得慢了一些,另一个军医接着道,“好是好,可看着他们两人一块儿,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之感……尤其是柳军师看着楼参将时的小眼神,真真是我见犹怜……”   “柳军师可是个男的,你说什么昏话呢?还我见犹怜,我看你是不想在军中混……”正说着,尾音全消。却是直直看向在夜色中,站在不远处也难以辨认的身影   本来他们两人在树下对坐,院里又未有点着灯笼,全凭一点月色视物。刚好二人说得投入,竟是说了紧要的话之后,才发现不远处有人在。   云归见被发现了,就走过去几步,拱了拱手,道,“两位军医晚上好。”   两人定睛看了,见是云归,脸上都有些尴尬,只呐呐应了一句,“云骁骑尉好’’。一则,他们知云归与楼参将也是好友,还曾见过两回楼参将过来寻云归。二则,自从云归大出风头以后,好些好事之人将云归拿来与柳易辞放在一处讨论,还有人就云归将来能不能越过柳易辞而产生争执。   这下好了,他们两个说闲话,刚好让云归听了去。要是别的哪个军医,倒也没甚。可偏偏是与他们话中两位主角都有牵扯的云归。   “我方才见二位军医在这儿,一时间又看不出是哪位,不好上前贸然打招呼,是以踟蹰不前。”云归言道。   军医两个见云归不提方才之事,且又好似装作未有听见的模样,不管怎么说,放下一半心,讪讪笑着接道,“是啊,院里没点个灯笼,确实有些不便……”   云归问了楼桓之与柳易辞在何处,就拱手告辞。拐向院中尚未有人入住的那屋。屋门未关,远远也看见里头亮着烛火。停在门前,轻敲了敲门,接着便是楼桓之的声音响起,“进来。”   待得云归进去,楼桓之面露讶异之色,“你怎的来了?”   云归看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柳易辞,“我听闻柳军师身体不适,便过来探望   又看向楼桓之,却见得楼桓之眼中的担忧之色,顿了顿,到底劝道,“你莫担心,有诸多军医在,想来军师不会有大碍。”   楼桓之点了点头,又看向云归,“你回去歇着罢,这儿左右有军医在,没必要累着你。”   云归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楼桓之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上前一步抓住云归的手,待得云归面带讶异之色回过头时,楼桓之又有些赧然,“你,回去小心些……”   云归本来情绪低落,看他这般,立时又欢喜了起来,笑出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从这儿走回去,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你说什么傻话?”一丁点儿路,让他小心些?这个傻子!   若不是顾忌着陈军医和昏睡的柳易辞,楼桓之几乎忍不住想摸一摸云归上扬的唇角。看见云归欢喜的笑容时,心里便觉得+分满足。好似已得到了一切。   也是在看到云归笑了之后,才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留住云归一会儿一他是看不得云归清冷的神色和背影。   见着楼桓之定定看着他,因着烛火,那两只眸子里头便也有摇曳着的火光。火光里,装着一个小小的他,也只有一个他。   拍了拍楼桓之还抓着他手的手背,“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太过担心。”“好好照顾柳易辞”这话,在舌尖上转悠几圈,到底没能吐出来。   本来,楼桓之就关切着柳易辞,他还要故作大方地把楼桓之推过去?他可不是圣人。   楼桓之应了声,松开手,看着云归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回转身,问把完脉的陈军医,“陈军医,易辞如何了?何故晕倒?”   “柳军师天生体弱,气虚两亏,如今更添耗损,忧思过虑如何能养好身子?有此一次,怕还要有下一次。长此以往,寿命难续啊。”陈军医叹道。   楼桓之一怔,他知柳易辞自小身子不好,可从不知竟到了这般地步……忧思过虑,又是否与他相关?   想及这些日子来,不知是柳易辞故意,还是无意露出来的端倪,脑仁生疼几分。只盼,那都是自己错想了…… 第22章 情敌对面   这一日,蔡将军终于率七万兵士,前去攻打林城。   云归本想跟上,好随在后方给士兵治伤,奈何蔡将军私下让人传信,让他近日且尽心说服关琮,其余事暂不必理会。他得此令只得应下。   待得去牢中看关琮时,却见他又仰看牢房中上方的狭小窗子,光线落在他脸上,神色模糊不清,不可辨认。   云归兀自摆好棋盘,分好棋子,“关将军,陪我下棋罢,如何?”   关琮未有转身,只是问道,“他们出发了罢?”   云归一怔,这话……指的可是出兵攻打林城的靖军?不知关琮是如何知晓的……想来他此刻心里必极不好受..   想着,便把两坛子酒摆上木桌,“我今儿又去店家那,我与他说,给我卖两坛少兑水的酒,收多些钱也无妨。他应是应了,也不知这两坛酒可比前日的好些。关将军可要一试?”   关琮又站了一刻钟,才有所动,回转身,一把取了桌上酒,对口大灌。未及咽下的酒水从唇边溢出,湿了下巴、脖颈和衣襟。   直到酒坛空了,关琮才又一把放下,一抹身上酒水,道一声,“痛快!”他已经许久,未有觉得这般痛快了。   离开牢狱,走不多远,却撞见了带着个小厮,走在街上的柳易辞。云归有些讶异,怎么他也未有随军前往林城?   停下脚步来,柳易辞见得他,也缓缓站定。只是不一会儿,就呛咳起来。站在柳易辞身后的小厮,连忙给他递上锦帕,担忧地唤了一声,“公子……”   听着似乎要生生咳出心肺来的声音,云归有些不落忍,便道,“柳军师快回去歇着罢,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柳易辞身后的小厮闻言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连忙劝柳易辞,“公子,咱且回罢。”说着,就要扶上柳易辞带他走。   柳易辞却挣扎开来,直到又咳了半晌功夫,终于渐渐停歇后,又整了整自己的气息,才开口向云归道,“这几日辛苦云骁骑尉了,本来劝服关琮之事,我也该出一份力。”   云归听着他的话声显然有气无力,不由微蹙眉头,“柳军师不必说这般话,我亦不曾辛苦什么。倒是军师,还是好好休养要紧。”   这柳易辞已经一副十分虚弱的模样了,不好好养病,还走出来作甚?若再成日不让自己歇一歇,怕迟早要油尽灯枯!   柳易辞闻言却是笑,无声无息,只是唇角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如镜中月、水中花。美则美矣,却将枯败。   “云公子,你可曾有过在睡梦中惊醒,觉得还有许多事未做?”柳易辞缓道。   云归不知柳易辞为何突然换了称呼,但也没多在意,只道,“……曾有过   那是在他前世时,向寻初登基,天下尚未收归大靖,其余皇子野心勃勃,外戚权臣个个想趁此机会捞上大笔好处。真真是内忧外患之时!   向寻不得好眠,他又何曾能放心睡去?生怕自己睡多一个时辰,向寻的皇位就让别人谋了去,死于深宫,又或是哪些叛军趁虚攻打大靖,大靖更是祸乱丛生!   夜里便是好不容易得歇两三个时辰,偶尔也会惊醒过来一许多事情再不忙着做,来日怕就来不及了!   柳易辞得了他的回答,笑容依旧,“那想来云公子能理解我心中忧思。不是不愿歇……”是不能歇,不敢歇!   听了这话,云归却又不解了。前世那个时候,虽然他还未有如何深爱向寻,又或许是尚未察觉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心里一股护他帮他的心思,是那样强烈,不容他歇。   可如今,靖军势头正好,又有楼桓之几个有勇有谋,柳易辞便是歇上一些时曰,又能如何?   “军师过虑了。有将军、参将几个在,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云归言道。   柳易辞摇摇头,“云公子来此,可是只为大靖?”见云归不语,又道,“云公子有私心,我亦有。我在这儿,不止为了大靖,也为了自己。不知云公子,可曾尝过无一物的滋味?”   好不容易,他得了如今足可让人侧目的东西。荣耀、爱戴、功绩、盛名,他都好不容易得了。百年之后,还或可留名青史!他再不是昔日那个,任人欺凌羞辱的   柳家庶子!   但其实,除了这些摸不着、依旧让他在夜里寒颤难免的东西,他还有什么?其实他自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就一直身无一物!   可即便他认清了这些虚物是这般冷冰冰,却又能如何?他还能如何?他除了不停歇地,努力留住这一丁点儿东西,他还能做什么?   若他不再是耀目的柳易辞,又有多少昔日恨他入骨之人,迫不及待来落井下石,甚至推他入地狱?他哪里敢歇?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孤死街头,无人收验?他哪里能歇?他不知晓一旦歇下,等待他的会否是万劫不复……身死连名也污!   他耗费如许心血,才得了这样盛名,怎忍身死名也污?岂非说他一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老天何其残忍!   云归看着柳易辞眼中的阴霾,有些恻然。柳易辞在世人眼中,再如何多智近妖,其实也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而已。在这世上的年头,也才+八年,却已如此负荷累累,甚至不堪重负。或许是……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多了?   在原来,这样一个身负盛名、好似遥不可及之人对于他来说,是与己身毫不相关的,也不曾多加在意。可如今,他对柳易辞的心思复杂得几近要超乎向寻。   他曾在恨不恨向寻间,徘徊困顿。可如今,他得父母慈爱,亲弟亲敬,桓之体贴,随军南下,事情也如自己所料,一步步未尝不可得自己所要。   他此时再想向寻,已觉得他的音容笑貌与昔日喜怒都变得灰白惨淡,几乎掀不起心中涟漪。向寻于此时的他而言,只是一个不值得爱的薄情人。若向寻身死,他或许会觉得心内苦涩,却绝不会觉得伤悲。   而对柳易辞,他心存忌惮,却同时心存惋惜。其间还有几分叹服和一些道不清的东西。那道不清的东西,让他时而觉得,柳易辞不该得这样的一生,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凄苦冷清。   而有时,他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柳易辞不得真心,未必不是他算计人心的结果。虽至此,柳易辞未曾如何害他,还曾帮过他,可他从不敢放松心神,就怕哪日自己一时不慎,万劫不复。他从不敢小觑这样的人。   他承认,自己不是不佩服柳易辞的。明明身弱多病,甚至时日无多,明明求楼桓之而不得,却也不曾使过下三滥的手段,更不曾攻心为上,借自己弱势来讨多几分楼桓之的关切。   由此可见,柳易辞是个心气极高,绝不愿受怜悯之人。即便那是他心心念念却总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也不会通过示弱、博怜悯来换得。   若柳易辞这般做了,他也不至于如今心思复杂。只会看轻他几分,更勿谈“惋惜”二字。他问自己可曾尝过身无一物的滋味,他也不想瞒他,“如何会未有尝过?每个人其实都是孑然一身,身无一物,只看自己耐不耐得住入骨之寒。”   他今生或许当真不算多尝过这滋味。可前世,他是有过的,即便到了如今想起来,也丝毫不觉得陌生。   虽年少时有父母亲人相伴,成人后自以为得了向寻最浓重的心意,可在他死去前的五六年,甚至是将近十年里,每日每夜,都是钻心刻骨的疼与冷。独居空荡荡的偌大宫殿,只得与自己说话。   他就是靠着这两句话,来安慰自己,一直撑到了向寻要他死的时候!   柳易辞只当云归所说,是事不关己,随意劝他的话。他不需如何费心打听,只要装作无心一问,就能从楼桓之口中,得知云归实是一个父母疼爱、与弟友爱的幸福人。兼之还得了楼桓之的一颗心!他又如何能明白自己的痛苦不堪?   想至此处,他是再无心思多言,只觉得浑身疲惫至极。微笑告辞,就带着小厮离去。   云归忍不住转过身看他背影半晌。叹息一声,到底是迈动步子,也离开了。他本想多劝几句,可看柳易辞那模样,显然是执念太深。又岂是他可劝得动的?   他们两人,本就非贴心之人。说再多,也只是各有所想,谈不到一处去。   柳易辞只觉自己苦不堪言,无人能懂,云归再劝,落在他眼里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而云归,不知柳易辞处境,只道他过分悲观,未能心胸豁达,因此而执念过深,不得解脱。到底是子非鱼,不得鱼意。 第23章 桓之生辰   林城。   靖军步兵齐力驾云梯,往城墙上爬。大多爬到半路,让城墙上射来的箭雨或是投下的巨石,而直直摔落在地,生死不知。   箭兵在距城墙+米开外,射箭远攻城墙上守兵。这边箭矢齐飞,那边“礼尚往来”,自也是箭如雨下。   在箭兵身后,有+架投石机,正源源不断地往城上投石。马在此时没了大用处。骑兵便也和另一部分步兵一道,齐力以巨木撞击城门。   就在守城将领聚精会神,指挥士兵之时,一个不察,城下一道箭矢如流星,快得几乎在他看不清时,扎入了他的心脏。   他瞪大了眼,捂住自己的心口,看着箭尾刻着的小小“楼”字,来不及说上什么,就从城墙上摔落。又如流星的陨灭。   至此时,靖军攻打林城才第三日。林城,破。   靖军軎报又传入京都,帝王大悦。时,兵部尚书云锵,趁机呈上奏章,进言,“陛下,我靖军连连大捷,正所谓唇亡齿寒,淼军节节败退,必将引起其余二国对大靖的忌惮。臣惶恐,忧其联合攻靖,还请陛下示下!”   帝王因南边捷报正值开怀之际,云锵这般进言也未曾引起帝王不悦,只令其细探蒙、湘二国动静,再来回禀。云锵领命。   数曰后,帝王却突然对太子发难,怒责其不知忧国,太子磕头请罪,却突然晕厥过去。帝王震怒,细查才知,太子病了月愈,恐他担心,依旧照常分担政事,又因大靖南城水灾一事忧思过甚,久病未愈,竟耗折心气!   帝王听之,夜起照看太子,待太子病愈,又待其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后云锵回禀蒙、淼二国有异动,帝王令抚远大将军、定疆大将军带兵分别镇守靖西与靖北   下朝后,云锵正准备离开朝堂归家,还未走及,却被陛下身边的陈顺公公拦下,“云大人,陛下有请,还请云大人随奴才来。”   云锵点头,“有劳公公。”   一路到了勤政殿。向震在桌后坐着,云锵连忙行礼,躬身长揖,“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罢。”向震又吩咐陈顺看座上茶。   因着规矩,云锵落座只能坐下一半位置,也不能直视向震面容,只微垂眼眸,等待向震发话。   “还要多亏你前几日进言。”向震言道。   云锵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微臣不敢当。”正琢磨着如何说出这事是云归在家书中提的,就听向震道,“你可觉得,朕已老了?”说着长长叹息。   云锵登时一个激灵。本来,他选在几日前提出此事,而非在收到家书的更早两天,是因着未有更好的时机。   想着那日正好靖军捷报传来,向震心情甚好,提出这事既更合情理——靖军连连胜仗,蒙、湘两国心生忌惮就更是应该,也更能引起向震注意。   另外便是向震最近更容易动怒,他琢磨了两日,总想开口,到最后都因为向震对哪个大臣发怒而耽搁,不敢提了。   现下听来,他却觉得自己无形中躲过一劫。向震渐渐年老,身为一个帝王,到了这时候,察觉自己的大好河山将要变成别人的,自己拥有的权势、至尊无上都要化为乌有,难免性情古怪易怒,最要命的是,本来就多疑的帝王,在这时候会变本加厉,愈发敏感。   淼国连续败仗,其余两国按捺不住,这事情放在之前,向震必然是能够察觉的。可现在的向震,年岁大了,又因着知自己时日不多,便有些急功近利——早日统一天下,成了他一刻也不想等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心病。   加之年前一场病,也让向震更为激进,待得病一好,就准备发兵一事,连两国的反应,也未有认真计较一番。在匆促间,就让两个将军带兵出发了。   向震想不到便也罢了。想得到的人,却不一定敢提。要是这样提了,岂不是说你想得比皇帝要周全,看得更远,比皇帝还英明了?   一旦让皇帝这么想了,提的人就该死了。可幸好,幸好他提的时候,是在向震心情甚好的时候。幸好,还有一个太子,更引向震忌惮。太子受责和这事脱离不了干系。   太子未提,皇帝自然斥他不知忧国,这样要紧的事情也未有料想到,到头来还要一个臣子提醒。可要是太子真提了,那太子可就不止是被斥这么简单了。   多疑敏感的皇帝会想,太子是不是已经不把自己这个老子放在眼里,准备取而代之了?   诚然,太子不提,皇帝也会怀疑太子是不是有意故作不知。要真是这般,太子最后也得不了好。   为了怕自己老子忌惮,就不理会大靖安危,岂不更是诛心?要是把大靖江山交到这样狼心狗肺之人手上,那向氏祖辈的百年基业岂不毁于一旦?皇帝又如何有颜面对列袓列宗?   这样一来,云锵是受云归提醒一事,更不能提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云锵也相信未有这桩事,云归迟早也要瞩目于世。   东宫。   “殿下,今次的事儿可真是好险。”周全一边给向寻摇着扇子,一边低声道。   向寻点点头,叹道,“父皇忌惮我颇深,此次若行错了,当真难以转园了。说不得……”这东宫主人也得换一个了。   “殿下英明,再险的关头,也能够化险为夷。”周全言道,“只是奴才到底心疼殿下的身子……”说着,给向寻递去一碗药。   为了这一桩苦肉计,向寻先是泡在冰水里一整宿,发现因着身强体健,竟不甚要紧,只好再泡一晚。连泡了两晚之后,终究病了,病得万般不适,召了太医来看却还不能真的服药。   只能一直忍着,直到皇上发怒,才能真正服药接受治疗。也只有这样,才能造出太子因心神损耗,久病不愈的局面。   向寻喝完药,周全又道,“只是不知那云大人,是怎么想的,竞敢就这样提了,倒枉费殿下的安排和布置。”   “云大人出了名的忠直,如何会不敢?至于我那安排和布置,用不上也罢。”向寻站起身,往内室走去。   他确实不能与父皇提,二国会有异动一事。但他却又不能不提。好歹这是向氏的基业和江山,他身为向氏子孙,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国将有灾,而置若罔闻?如此还堪为人哉?   无奈之下,他便打算让一个臣子去提。且明面上,是父皇忠臣的人去提。那个臣子是他早年埋下的一颗棋子,本来打算来日大用。可如今形势,不容他犹豫,只得早些动用这颗棋子。   他深知此举凶险。也做好了这颗棋子将是废棋的准备。前几日正好,他的消息,先南边捷报一步,让他比父皇还要更早知晓靖军攻破林城一事。   在早上开朝前,他便派了周全在那臣子入宫门前,给他几句暗示,好让他在朝堂上提出此事。毕竟父皇先得了喜报,就算父皇还是发怒了,也不至于太过追究和责罚,棋子最后还是能保住。   哪知,棋子未动,云锵先动。倒是省了他的事儿。   云锵……想到这个名字,脑海里浮出另一个人的模样来。一个明明待他不好,却让他总忘不掉的人。时而在做着正事时,突然想起,连毛笔上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深深湿透都不知晓。时而在夜里梦见他,看他对着别人笑容和煦,一转眼却又是盯着自己,恶狠狠的模样。   云归……云归……   明明秋狩后,察觉自己被他影响心神,就刻意不再见他,可为何,人都已在遥远的淼国了,他还控制不住地想起他?   到底何时,他中了他的毒?   林城破后,犒赏三军的圣旨又从京都来。将军和参将们领了旨后,说此次赏银一一分给下边兵士,兵士们听了欢呼声可震天。   此次云归未曾立功,因而也未有特别封赏,而楼桓之一箭射下守城将军,加上上次在边城打败关琮,可谓是战绩令人称奇。   若说靖军上下,何人立功最多最大,非楼桓之莫属。皇帝也未有小气,直接赐了“英武”作为封号,又令其领旨即日起为威远侯府世子,来日承继侯爵。   云归听了倒觉得比自己得赏还高兴两分。皇上下旨,侯府上那张姨娘,还敢带着自己所出庶子,到处惹是生非,又或是薄待桓之?   正想着如何庆祝时,突然想起今儿刚好是楼桓之的生辰。懊恼着在南下前,未   要一个臣子提醒。可要是太子真提了,那太子可就不止是被斥这么简单了。   多疑敏感的皇帝会想,太子是不是已经不把自己这个老子放在眼里,准备取而代之了?   诚然,太子不提,皇帝也会怀疑太子是不是有意故作不知。要真是这般,太子最后也得不了好。   为了怕自己老子忌惮,就不理会大靖安危,岂不更是诛心?要是把大靖江山交到这样狼心狗肺之人手上,那向氏祖辈的百年基业岂不毁于一旦?皇帝又如何有颜面对列袓列宗?   这样一来,云锵是受云归提醒一事,更不能提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云锵也相信未有这桩事,云归迟早也要瞩目于世。   东宫。   “殿下,今次的事儿可真是好险。”周全一边给向寻摇着扇子,一边低声道。   向寻点点头,叹道,“父皇忌惮我颇深,此次若行错了,当真难以转园了。说不得……”这东宫主人也得换一个了。   “殿下英明,再险的关头,也能够化险为夷。”周全言道,“只是奴才到底心疼殿下的身子……”说着,给向寻递去一碗药。   为了这一桩苦肉计,向寻先是泡在冰水里一整宿,发现因着身强体健,竟不甚要紧,只好再泡一晚。连泡了两晚之后,终究病了,病得万般不适,召了太医来看却还不能真的服药。   只能一直忍着,直到皇上发怒,才能真正服药接受治疗。也只有这样,才能造出太子因心神损耗,久病不愈的局面。   向寻喝完药,周全又道,“只是不知那云大人,是怎么想的,竞敢就这样提了,倒枉费殿下的安排和布置。”   “云大人出了名的忠直,如何会不敢?至于我那安排和布置,用不上也罢。”向寻站起身,往内室走去。   他确实不能与父皇提,二国会有异动一事。但他却又不能不提。好歹这是向氏的基业和江山,他身为向氏子孙,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国将有灾,而置若罔闻?如此还堪为人哉?   无奈之下,他便打算让一个臣子去提。且明面上,是父皇忠臣的人去提。那个臣子是他早年埋下的一颗棋子,本来打算来日大用。可如今形势,不容他犹豫,只得早些动用这颗棋子。   他深知此举凶险。也做好了这颗棋子将是废棋的准备。前几日正好,他的消息,先南边捷报一步,让他比父皇还要更早知晓靖军攻破林城一事。   在早上开朝前,他便派了周全在那臣子入宫门前,给他几句暗示,好让他在朝堂上提出此事。毕竟父皇先得了喜报,就算父皇还是发怒了,也不至于太过追究和责罚,棋子最后还是能保住。   哪知,棋子未动,云锵先动。倒是省了他的事儿。   云锵……想到这个名字,脑海里浮出另一个人的模样来。一个明明待他不好,却让他总忘不掉的人。时而在做着正事时,突然想起,连毛笔上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深深湿透都不知晓。时而在夜里梦见他,看他对着别人笑容和煦,一转眼却又是盯着自己,恶狠狠的模样。   云归……云归……   明明秋狩后,察觉自己被他影响心神,就刻意不再见他,可为何,人都已在遥远的淼国了,他还控制不住地想起他?   到底何时,他中了他的毒?   林城破后,犒赏三军的圣旨又从京都来。将军和参将们领了旨后,说此次赏银一一分给下边兵士,兵士们听了欢呼声可震天。   此次云归未曾立功,因而也未有特别封赏,而楼桓之一箭射下守城将军,加上上次在边城打败关琮,可谓是战绩令人称奇。   若说靖军上下,何人立功最多最大,非楼桓之莫属。皇帝也未有小气,直接赐了“英武”作为封号,又令其领旨即日起为威远侯府世子,来日承继侯爵。   云归听了倒觉得比自己得赏还高兴两分。皇上下旨,侯府上那张姨娘,还敢带着自己所出庶子,到处惹是生非,又或是薄待桓之?   正想着如何庆祝时,突然想起今儿刚好是楼桓之的生辰。懊恼着在南下前,未   有提前备好礼物,如今想要准备些什么,竟是一片茫然。   犹豫半晌,到底去那最早开的店铺那儿,找店家说,“店家,我可否借你的小厨房一用?我有个好友的生辰在今日,我想给他下个面条。”   想来想去,若去炊事房那儿,到底不便,且也易让人垢病。还不如找这个店家借一借。虽然未曾下过面条,可想来应该不难罢?   店家本来看见云归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听他这么一说,却是微微瞪大了绿豆眼,一脸讶异,“客官竞会下面条?”   云归讪笑道,“琢磨琢磨,试一试……”怕店家不同意,又道,“店家你开个价,包括面条和用你厨房东西的钱,一道算了。”   店家又笑起来,“没事儿,客官随意给点儿就是。”怕云归是真不大会煮面条,就道,“这样罢,我带你去小厨房,在你旁边教教,客官看这样如何?’’   云归一寻思,便连忙点头,笑着应了,“如此是再好不过了,有劳店家了。” 第24章 两碗寿面   云归本以为,也就是把面条放进锅里煮一煮的事儿,哪知道还有好大功夫在前边。得用面粉混了水,大力揉搓搅和,等得面团成了后,又要歇上一会儿,再接着揉搓面团。   搓够了,才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圆的,擀一次还不够,得不断把面团擀大擀薄   因着云归不愿店家插手,只听着他说步骤,自个儿全程弄下来,面片厚薄不均不说,还有些地方破了洞。   好不容易,面片都成了一根根面条,看着灶台上长短粗细各不一的面条,有些许泄气。这样的面,真敢捧出去给楼桓之吃?会不会楼桓之一看就不想吃了?   想着又觉得不行,就算卖相不好看,好歹也是自己费心费力做的,要是楼桓之那家伙竟敢嫌弃,又或是不愿意吃,他定要他好看!   此时才发现烧水也是一个功夫活。前世他虽然也下过厨,但都是琢磨一些小点心,生火烧水或是别的粗活,自有宫仆干去,他是不必理的。   现下虽有个店家站在一旁,可他不想假于人手,所以也就等于没有帮手。本来这面条就丑,自己还偷懒,把难干的事儿推给别人,那实在大大消减他这份生辰礼的分量。   好不容易烧开大锅里的水,云归已不知被那烟呛咳住多少回,就算不照镜子,也知自己脸上必不好看。再看店家看着自己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怕是自己脸上都被烟给熏黑了。   又花上一刻钟有余。两碗面条到底煮熟了。至于好不好吃……这可是他亲手做的,楼桓之敢说不好吃试试?   正在云归寻思着怎么把两碗面端出去,拿给楼桓之的时候,店外隐约有人声。店家便赶紧出去瞧,不一会儿回来厨房,言道,“一个姓楼的军爷在店外,问我是不是有个云公子来过,我听他形容,是不是来找你的?”   云归一听楼桓之恰好过来了,眼睛都发亮了,连忙问道,“他可还在店外?”没等店家回答,就赶忙端了面条,一手一碗,跑到了店铺前边。   一开始端着还不觉得怎么,跑了两三步,就发现两碗东西可烫。本来那碗装了面条就已经烫手了,偏在跑动间,还有热腾腾的汤汁灭起来落在手上,更是烫得他龇牙咧嘴,也不知晓会不会烫出水泡来。   到了店前,果见楼桓之在柜前站着,一副等待的模样。本以为楼桓之见到他会一脸欢喜,哪知却是微微张口,连眼睛也瞪大了点,好似是觉得不可思议?又好似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难道他发觉自己给他下了面条,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置信?想着不免有些自得,他果然是一个厉害人,什么都会。   将两碗面条放在柜上,连忙向楼桓之言道,“快快,趁热吃。”   楼桓之看看云归,又看看柜上的两碗面条,半晌只吐出一句,“这面条……哪来的?”该不会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样,是云归自己做的罢?   云归笑得眼睛微眯,“自然是我自己做的了。今儿是你生辰,本来我想给你做长寿面,可是没想到面条很难做得长长的,煮的时候还能不断掉。所以,你将就将就罢。要是还在京都,怎么着我都要好好给你庆祝。还有,今儿可算是两件喜事,对罢,世子爷?”   楼桓之眼神复杂地看着云归。这要让他说什么好?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之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云归是个世家公子,想来不曾入过厨房,毕竟文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云归却委屈自个儿,就为了这两碗面条?再看云归满脸黑黑的烟尘印子,心立刻就软成一团,又揪成一团。   伸手从怀里掏出锦帕,给云归擦脸,半晌才道出一句,“你怎么能让我……”不爱你?   云归本还愣着,楼桓之怎么无端端给他擦起脸来?随后想到自己先前生火,弄出好一阵黑烟,本打算做好面再去洗把脸,哪知道一听楼桓之来了,就给忘了,兴冲冲跑出来,铁定跟个傻子、疯子似的!怪不得之前楼桓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是没想到他云归还有这样疯癫的模样罢?   想着便觉得恼意按捺不住,一把抢过楼桓之的锦帕,赌气道,“谁让你来了!你到底怎么找来了?”   要不是楼桓之这么快出现,他怎么可能忘了洗脸,以至于这幅鬼样子出现在楼   桓之眼前?   楼桓之知他恼了,虽有些想笑,但也只得忍着,不然云归就愈发恼羞成怒了。   低下头,将面碗移到近前,道,“我本来去你院里找你,哪知你不在。走到街上问了问人,正好有士兵看你进了这家店,我就过来了。”   看云归已经平静了点儿,才问道,“可是未有筷子?”   云归睨一眼楼桓之,“自然有了,你等着,我去借来。”说完,又进了店里,先找店家要水洗把脸,那黑烟未有水实在不好擦,还是洗洗更快干净。   把脸和楼桓之的锦帕都洗干净后,又找店家要了筷子,顺便将一两银子给店家。店家笑呵呵接了,也不急着去店前,由得云归出去与楼桓之在店里说话。   楼桓之夹起面条来,轻轻吹了一会儿,就往嘴里送。云归看得目不转睛,竟有些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楼桓之咽下去了,才小心翼翼问道,“味道怎么样?”   楼桓之牵唇笑道,“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他来这世上已是第二十个年头,母亲早早逝去,父亲待他冷淡,每一个生辰,都几乎无人记得。   除了府中的老管家会给他下长寿面吃,几个友人偶尔记得就上门送个礼,再无人问津。   如今,在他及冠之年,竟有一个他爱也爱他之人,为他亲手做面条,等待他的一句“好吃”,他何其有幸?能拥有云归,是他来到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云归本来听楼桓之说好吃,是立即心花怒放,但一听后边的话,就觉得楼桓之肯定是在哄他,说不得难以下咽,不过是给他面子哄哄他开心罢了。   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骗人,说得这般假……”   “真的,我怎么舍得骗你?我是真真觉得,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条。”楼桓之定定言道。   或许在别人吃来,只是滋味尚可,可这一碗面条,对于他来说,远远不止是一碗面条。心中甜蜜,这面条自然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云归仍是不信,取过楼桓之手中的筷子夹起一口来吃了,发现竟还能吃。比起炊事房煮的饭食,还可口一点儿,他果然是一个天才!连做面都这么有天分,要是他正经去学厨艺,那还了得?   将筷子还给楼桓之,微抬下巴,“也就那样罢,看你还说什么最好吃,还说不是哄我。”   楼桓之看着云归看似谦虚,实则骄傲的小模样,早就笑意盎然,要不是想着云归面皮子薄,怕他又生恼意,他真是想痛快地大笑出声了。   “不是,我真没哄你,天大实话。”楼桓之憋着笑,言道,“公子能赏小的两碗面条,已是小的天大福分了。”   云归扑哧一笑,“油嘴滑舌!我可不是什么不经逗的闺阁女子。”睨一眼楼桓之,“想当初,你未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说话多能呛人啊,每每被你说得心里不舒坦,偏还找不出错处来指摘你。如今到了我手里,倒是变乖了,知道拿话哄我而不是刺我了。”   他可现在还记着,初识时,玉封山上,因他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就差点噎得绊倒在地上。   楼桓之矢口否认,“我何曾拿话呛你刺你了?冤枉啊,大人。”   “老没正经的。”云归瞪一眼楼桓之,接着看到碗底空空,就眉眼弯了起来。   用完两碗面,两人就回了云归所居屋子。刚关上门,楼桓之就一把抱住云归,“云归……”唤著名时,竟有些许喝叹。   云归一愣后,回拥楼桓之,“怎么了?’’   “帮我取表字罢。”楼桓之松开云归,拉着云归的手,到床上坐下。   “这怎么可以?”云归讶异道,“怎么想着让我给你取?我又非你的长辈,如此与礼不合。”   楼桓之挑眉道,“你此刻倒有些像那些一板一眼的老夫子。”摩挲着云归的手,“若真要讲究礼法,及冠礼本要在二月内,选合我八字的日子时辰在宗庙举行,想来今年是及冠年,可二月已过,若来年,也不会有人替我操办,老管家便是有心,怕也是难为。” 第25章 定情信物   “若真要讲究礼法,及冠礼本要在二月内,选合我八字的日子时辰在宗庙举行,想来今年是及冠年,可二月已过,若来年,也不会有人替我操办,老管家便是有心,怕也是难为。”   虽老管家已不是奴籍,可到底原是楼家奴仆,如何使得?便是他愿意,怕也有人指摘老管家倚功劳犯上。   且他已经是侯府世子,比先前的身份更不可轻忽。要是让人传出去,侯府世子的冠礼要一个原是奴身之人主持操办,整个威远侯府都会沦为京都的笑话。   见云归有所松动,楼桓之便接着道,“你虽不是我长辈,但却是我此生,最为重要之人。我希望你能予我表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归自是叹着应了。心里疼惜楼桓之家境不堪,虽是侯府之家,可母亲早逝、父亲不疼也就罢了,竟还有个奴大欺主的姨娘。不就是仗着楼桓之胸襟宽广,又是男子,不与她计较,才愈发蹬鼻子上脸吗?   但心里到底存着一份希望,盼着威远候能赶在明年二月时,回来京都,给楼桓之办一个冠礼。虽然并非及冠年,可好歹还未到二+—岁。   “若来年行了冠礼,有长者给你取了表字,我给你取的便就作罢,可明白?”云归言道。   楼桓之微摇头,却是不应,“这冠礼由你来就足够了,哪需要盼着明年?”   他自幼时,渴盼父子亲情,可到头来,盼来盼去只得了心灰意冷,他早已不盼这个了。若非有祖父带着他疼他教他,他怕是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胡闹!取表字已是犯了规矩,若再由我给你行冠礼,岂非让人笑话?”云归一边说着,一边寻思给楼桓之取哪两个字。   一般说来,取字宜取名的相近意思。“桓”乃大之意,有“广”、“宏”“奕”、“泰”、“硕”这些字,细究起来,“泰”字较得他欢喜。因着“泰”又有否极泰来、安定美好之意。   再有,可依楼桓之的秉性品德取字。这般又可有“正”、“英”、“勇”、“睿”、“智”、“慧”、“明”这些字。其中“英”、“睿”好一些。“英”有美好、英勇、才智杰出之意。   但云归又有些私心,想在表字中加上自己对楼桓之的心思。在他心里,楼桓之就如玉。即便楼桓之非是翩翩如玉的模样,可莫名的,他就觉得他是一块绝世难有的美玉。不似晶石浮躁耀眼,也不像金银少了隐然责气。   似“琼”、“瑜”、“瑾”、“琼”、“琛”、“锳”、“琰”他都+分喜欢,只是“琼”是关琼之名,“琛”是镇南王嫡子向琛的名。   楼桓之言道,“只作不正式的冠礼便好,再者这儿只有你我,谁会知晓?更勿谈让人笑话。”看云归微凝眉、认真想事情的模样,忍不住在云归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好罢。依你便是。”云归到底妥协,他如何忍心拒绝楼桓之?就单看他眼巴巴看着自己好不可怜的模样,他就没法子不答应,“取‘泰锳’二字如何?”   未等楼桓之回答,就又道,“不好不好,这名儿有些耳熟,怕是许多人用了。容我再想一个。”   楼桓之失笑,“不急,慢慢想便是。”说完,也不打扰云归,就在一旁默然看着云归,甚至有些巴不得岁月静止在此刻。   “锳安。”云归定了主意,抬眼看着楼桓之,轻轻唤道。   楼桓之眨了眨眼,应了声,也不管是哪两个字。只要是云归给他取的,他就欢喜。   “锳乃美玉,又通‘英’字,我的楼桓之是天底下不世出的英才,英勇、美好、才智了得,这个字再合适不过。‘安’是平安,我不求你别的,只盼你此生安乐。”云归看着楼桓之,认真言道。   楼桓之莞尔,“往后我便是锳安^”将云归拥进怀中,“取字之恩,无以为报   “当以身相许。”早被楼桓之莞尔一笑迷得晕乎乎的云归,接着言道。   “好。”楼桓之利落应了,“求之不得。”   云归被这话激得心神一荡,几乎忍不住要把楼桓之扑倒在床上。可时机不对,只得忍耐再忍耐。   楼桓之听着云归在耳边叹息,笑道,“怎的?可是心痒难耐?”   “美色当前,竟要坐怀不乱,何等残忍!”云归也不隐瞒,直叹道。   听了这话,本也有些情动心思的楼桓之,当即心痒去了五分,笑不可抑,“你啊……”   云归感受到楼桓之的怀抱因笑而起的震动,微微用力挣扎开来,一把把楼桓之的头发弄乱,散了开来。   楼桓之本在肆意笑着,陡然被人弄散头发,笑声不由止了,看着云归愣愣的,好不茫然。   云归将头上的玉簪取下,也散了发,又起身寻了梳子和自己未曾用过的束发锻布来,“锳安,背过身去。”   楼桓之猜得云归这是要给他束发,乖乖地背过身,由着云归动作。云归是直到此次远离家门,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才自己琢磨着学会了梳发束发。但给人梳发束发还是头一回,生怕弄疼了楼桓之,动作便不免生硬。   好不容易用新的藏蓝色锻布把发束好,将从自己头上取下的玉簪,挽入束好的髻中,云归才松了一口气。这也就算是一个极简极简的冠礼了。   将楼桓之的身子扳回来,抚着下巴仔细打量,“不错,我果然是个厉害的,没什么做不好。”或许这句话,要加一句除了下棋?   楼桓之伸手轻碰了碰那玉簪,触手温凉,心里却是暖洋洋。   “这支玉簪的玉质不算顶好,却是我自小用着的。在我幼时连头发还不够多,不足以戴簪子时就随着我了。它是云家每个孩子出生时,由父亲亲手所赠,也是云家孩子的身份象征。你往后要是不喜欢……”   想说“不喜欢也莫丢了,还我便是”最后还是成了“你要敢不軎欢,我就把你头发都剃光去!”   楼桓之有些哭笑不得,云归所赠,即便是一块烂布条,他也不舍得扔,怎会不喜欢这玉簪子?又是云归自幼带着的,必有云归的味道和印记在。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云归在云家的身份象征,显然重要的很。他如何感受不到云归待他的好?   云归看着玉簪尾端的两个小字——云归,满意的笑了。楼桓之戴着这个,就像从此打上了他云归的标签和烙印。楼桓之更加是属于他的了。真真好。   不过……似乎楼桓之还是更适合木簪子多一些。虽然楼桓之人长得好,用玉簪子更多几分温和之感,更衬得他面容俊美,可到底是沉木簪子更显他本来的沉稳气韵。加上如今行军在外,楼桓之本来还算白皙的肤色,都给晒黑了好些,因而还是木簪子更胜一筹。   下次寻个顶好的木簪子来,也在尾端刻上自己名字,让楼桓之成天戴着,到时候心里不得得意死?   云归美滋滋地看着楼桓之,直把楼桓之看得有些不自在,假咳一声,道,“作甚这般看着我不放?”   “好看岘。”云归摸一把楼桓之的脸蛋,又凑过身,在楼桓之脸颊上深吻一个,“你可是大爷我的人了。”   楼桓之颔首,从善如流,“大爷,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云归搂住楼桓之,大笑起来,“哈哈哈……”笑着笑着,眼角有湿润之感,竟是笑出眼泪来。或许并不是当真这么好笑,可是他总觉得不能浪费任何一次能够大笑的时候。   前世即便向寻未有下旨要他死,他怕也活不了太久,终归是会郁郁而终的。入宫前几年,还有欢声笑语时,后来的十年里,何曾有过开怀时刻?   如今,他如此幸福。虽偶尔有些小坏事发生,但到底双亲健在,爱人不离。他不畅快地笑、快意地活,岂非辜负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你今日送这簪子与我,可有别的甚独特意思?”楼桓之挑眉问道。   云归不答反问,“在我冬日生辰时,你送我木簪子,又是为何?”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是何意,我也是何意。”   “如此。我那日送的是定情信物。”楼桓之笑道。   “我送的自然也是。”云归言道,“说来,我们这定情信物交换得是不是太迟了?”楼桓之可是冬日就送了簪子与他,他却一直未有回,如今可是相隔了四个月   “幸好我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放手的,就算你迟迟不回,这一生也不回,我也不会知难而退。”楼桓之言道。   云归嗤笑,“说得好似你心性多坚定似的。还不是未有定情物,我就与你定情了?你心里笃定我舍不得你,哪里会认真等甚回物?”   楼桓之清了清嗓子,“莫不是在你心里,我并非心性坚定之人?”   云归懒得回答,转而问道,“那日,你为何不等我回来?竟然在我生辰时,也不让我见一面。”   “我如何未有等?我与你父亲话事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你回来。我又怕哪里露了马脚,让你父亲看出端倪来,只好先走了。”楼桓之解释道。   云归也并非真心追究,听了也就作罢,楼桓之又问,“那簪子你可还喜欢?”“軎欢。”云归笑回道。   楼桓之听了,便放下心来。云归能喜欢,那他打磨雕刻了大半个月,指尖生苗,也都值得了。 第26章 认清形势   “去看看楼参将回来了没有?”柳易辞打发小厮。   柳星扁了嘴,“公子,楼参将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在,你又何必再使我去打听?且我方才已留了话给守门士兵,让楼参将回来后过来咱们这儿。”   从申时起,柳易辞就一直在等楼桓之,这已经是第五遍让柳星去看看了。   柳易辞闻言皱眉,“怎么?连我也使不动你了?”   “公子……”柳星低低哀呼一声,就起身出门往外走去。他虽然不是奴籍,可也是柳易辞在外边捡回来的,柳易辞可说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得了柳易辞的赐名,自此甘为牛马。   柳易辞把弄着手上锦盒,来回翻弄,时而打开盖子看两眼。锦盒里头一支檀木发簪静静躺着,简朴大方,木质黑沉。   不多时,柳星回屋来,“公子,楼参将还未回来……”愁眉苦脸看着柳易辞,“公子,您就莫要太在意这个了。这样折磨的可是您自个儿,难受的自然也是您自个儿。,’   他不明白,为何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公子,偏偏就对那楼参将放不下。明明在乎得紧,却又时时克制,处处小心,他在旁边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莫要太在意……也要他能够做到才行。柳易辞将锦盒紧紧攥在手中,微垂眼帘,“走罢,去用饭食。”   走出门时,橙红晚霞挂在天际,单薄无依,随风聚散。   走到临时开设的食堂处,却见有两人并肩而来。却也都不看别处,彼此对望,嘴边带笑,不知聊些什么,欢軎至此。又或许,即便不必说话,也是两人皆欢喜。   独他,孑然一身,无依无伴,求而不得。   明明觉得此情此景太过刺心刺眼,他却控制不住走过去,靠得更近,道,“今儿可是你生辰,想找你给你庆贺,都找不着人。”   楼桓之看向柳易辞,轻笑,“难为你仍记得我生辰。我向来不重生辰庆贺之事,想着难能偷得半日闲,便与云归闲话去了。”   柳易辞看向云归,微颔首,“云公子。”   “柳军师。”云归亦颔首回礼,“倒是锳安对不住你,让你白找了。”又转向楼桓之道,“你也是,大半日不回去看看,说不得柳军师好一番等你。”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还能将他的心刺痛到何等地步?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说,“锳安?”为何云归会唤楼桓之“锳安”?楼桓之何时成了“锳安”?为何他都不知晓?   近处来往人并不多,楼桓之无意隐瞒柳易辞。一是因着柳易辞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好友,二是他隐隐察觉柳易辞,好似对他怀着不一般的心思。他不能肯定这份察觉的对错,也并不清楚若是感知对了,柳易辞又是何时生的心思?早在之前,还是最近?   若不是遇见云归,他或许还不知晓何为情爱。也是在与云归在一处后,才对那类心思更为敏感。若是换作从前的他,必不会有如今的隐隐察觉。   “我决意今曰行冠礼,你也知我境况,便请云归来了。‘锳安’是云归给我取的表字。”答道。   他竟让云归给他取表字?锳安……锳安……他如何有资格唤他这两个字?他曾以为,他是世上最有资格唤他表字的人,而如今,连他的表字,都是云归所取,他哪里还有插足之地?果然是他痴心妄想!   到底为何会这般?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楼桓之,明明是他先在楼桓之心里占据分量!到底为什么?已经拥有那许多美好幸福的人,为何偏要与他争抢?为何偏要将他唯一的温暖夺去?   楼桓之和云归看见柳易辞泛红的眼,都是一愣,互换眼神,心下各有隐忧。两人正琢磨着,该说什么来打破眼前沉默时,柳易辞已决然转身,快步离去了。   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无措和寂寥单薄。   云归说不上是否后悔。先前有意在柳易辞面前,表现与楼桓之的亲密,是盼着柳易辞能知难而退,早日放下楼桓之。   他对楼桓之的喜爱,不见得比他少,也做不到拱手相让,更重要的是楼桓之欢喜之人是他,而非柳易辞,与其让柳易辞接着挣扎苦求,还不如让他早些认清他们三人的境况,早些放弃释怀。   关琮一直等到子时,也未有见云归来看他。本来,他虽觉得在牢中,看云归算   是一件赏心悦目之事,但云归还是不来更好,省得他处处防备,以免被云归劝服了去。   但当云归当真未有出现时,他竟觉得本就糟糕透顶的心绪,更添一层阴郁之感。看守他的士兵,想来是得了上头命令,时不时地,就在他耳边敲打两句。   如林城城破,很快便有士兵在给他送饭时,好似不经意地提起来。不等他反应,又匆匆离去。   虽早料到一旦边城失守,淼国将难以再拦靖军铁骑一二,可事实摆在面前,与料想时的心情仍有很大差别。他焦躁而绝望。   他想起云归曾经告诉他的,靖军轻易不伤淼国百姓,边城又有好几家人,敢于行走街上,不再整城百姓闭门不出了,心里到底还是好受一些的。   至少让他的愧疚减轻一些。他不能护住淼国百姓,但好歹靖军能够善待他们不是?不至于遭受抢掠枉死。   或许因为每一日,云归的到来成了不变的、仅剩能让他稍有欢愉片刻的事情,   如今不来,让他觉得更加万念俱灰。   心里却忍不住猜想,为何他不来?是外头有什么要紧事拖住了他?还是已经放弃他,不想再来了?   一想到后者,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可就算真是后者,他又能如何呢?总归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降伏于大靖的。若他就这样降了,他成了什么人?背国背族,   +足小人!   可这般想着时,脑中又浮现另一个念头。若他降了,他的所有才学和武功,都可尽用。若他降了,大靖皇帝或许会给他一个不错的官职,这样他就可以想见云归就见,哪里用得着被拘在牢中,不得自由身,只能在这里焦躁烦恼?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问题根源肯定在云归身上。   蒙国宫城。   “大汗,淼国连连失守,林城破后,接下来就是河城,一旦河城被大靖攻破,靖军可就要深入淼国腹地了。”身着束袖短衣窄口裤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地禀道。   中年男子对面,是数级台阶,阶上高台摆着宽大的金石打造座椅。座椅之大,可供四五个成年男子并肩而坐,其上铺着一整张的狼皮,扶手赫然缀着两个羊头骨   座上有一男子,身穿绣银边玄色窄袖长袍,腰系镶宝石的黑色衣带,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此时正斜靠椅背,一只脚搭在扶手上,怀里拥着一个身材丰满、五官深邃艳美的女子。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道,“光说这些有何用?说说你觉得该怎么办?”当他是蠢的还是如何?把这样明眼人都知晓的事儿说一遍,就能显得他自个儿聪明?比狡猾的大靖人,还要知晓究竞?   “依我看,大汗应该立即发兵,与湘国一道,围攻大靖。”中年男子言道。   “哼^”座上男子冷哼一声,“湘国哪有真正的兵力?不过是故弄玄虚,用些不入流的蛊毒之术。若与湘国联手,湘国必会推让我蒙国大出兵力,自己躲在后边乘凉。若我蒙国羸了,我还要防着他们在背后给我下蛊毒!湘国想坐收渔翁利,我就要送上门给他占便宜?”   “这……若与湘国事前签订好条约,依蒙国兵力,想那湘国也不敢动手脚。”拉克申言道。   阿曰斯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怎么从不知晓,你是这样天真如孩童?”竟还相信所谓条约真的有用?   “就算条约不能约束湘国多久,至少能让他们安分一些。”拉克申面红耳赤,   辩驳道,“若不与湘国联手,我蒙国又该如何?”   阿日斯兰停了笑,“大靖派去攻打淼国的士兵,就有+万众,又听闻大靖如今对蒙、湘有了戒心,已各派五万将士,在来边境的路上,这又去了+万众。想来大靖所剩兵力,还有二+万左右。若早前蒙国手脚快一些,在大靖皇帝有所察觉之前,杀大靖个措手不及,那么这场仗是我蒙国入主中原的大好时机。”   打发怀中女子退下,取了酒杯把玩,接着道,“可如今,大靖有了防备,蒙、湘两国兵力加在一起,因着不得奇袭,也得与大靖慢慢耗。好不容易打退派往蒙、湘的+万士兵,还得等着与剩下的二+万士兵打,就算我蒙国的男儿个个武力好,   也不是这么个慢慢耗法。大靖粮食充足,自然是耗得起。那蒙国呢?每年过冬,还要去大靖边城抢粮食回来,要是战事耗个三五年的,你去哪儿变出粮草来给我?”   他不是不想趁大靖未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兵偷袭大靖边城。可就在他暗地下令让人筹备武器、粮草、兵力不久,事情准备到一半,大靖竟就这般快地派兵来了。等到他准备妥当齐全,刚好靖军也该到了。这还说什么偷袭?   拉克申越听越急,“那现在如何是好?”他是万万不敢反问,为何大汗在早前不偷偷发兵袭击大靖边境的。只知晓绝不会是因为没有好的面上理由或是借口。   他们蒙国不同大靖,凡事还要讲个“理”字,明明是强盗土匪,还要装作逼不得已,顺势而为。   他们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也不屑于做像大靖那样的伪君子。野心勃勃想侵占中原,就绝不会找幌子扯借口,想打就打上去,大半夜偷袭的事情也是干得顺手的。 第27章 关琮易辞   “既然大靖是块难啃的骨头,又错失了先机,那就对湘国先下手为强。”阿曰斯兰手上一用力,酒杯就成了碎片,眼里尽是杀意。   “可湘国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实在防不胜防啊!”比起大靖来,拉克申更担心湘国,且也对湘国之地不甚感兴趣。   湘国不如大靖富庶广袤,地势不好就算了,还沼泽地众多。里面的巫人,还个个爱用毒烟毒雾的,那东西一来,他们蒙国兵士如何招架?   想着,心里更加忧烦,又接着道,“且湘国派来的几个使臣,已在我蒙国了,大汗不妨与之谈谈,再做决定?”   “前些日子,大靖的二皇子,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有意与我合作。我助他得大靖皇位,他相让大靖边境两座城池给蒙国。”阿日斯兰慢悠悠言道。   拉克申眼睛一亮,“大汗,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阿日斯兰嗤笑,“这样赔本的买卖,我可不乐意做。再者,我看那二皇子,本事不十分大,却十分阴毒,我并不看好他。若最后他果真没能力拿到那位子,我可就是白白耗费人力心思了。所以这件事,不到有八分把握的时候,我不想答应。”   “那大汗就这样拒绝了?”拉克申急道。   “不算全然拒绝。虽然暂时不能来个大合作,但是礼尚往来还是可以的。”阿曰斯兰笑得傲然,“我给他五百勇士,他给我五+个善治毒蛊的医师。”   拉克申听到后边的话,心里总算摸着一些阿日斯兰的打算,“大汗打算攻打湘国?”   阿曰斯兰只笑不答,拉克申放了心,右手放置胸前,搭在左肩上,欠身退离。   就算大靖不愿意湘国被蒙国夺取,但蒙国与湘国交界之处,可是大靖插不上手的,毕竟大靖总不能为了拦住蒙国,就深入湘国或是蒙国,绕到湘蒙边境去罢?大靖可没有路,能够直接到达湘蒙边境。   且大靖既要攻打淼国,又要兵力防着靖蒙、靖湘边境,就算还有二十万兵力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国出其不意地,就攻向湘国。   大靖就算兵力强足,也不可能同时对蒙国开打,因而往靖蒙边境来的士兵,只有五万众,意在防范,而非攻打。也因此,蒙国可火力全开朝向湘国,不必留太多兵力在蒙国内。   阿日斯兰不愿和湘国联手的一个原因是忌惮湘国蛊毒,可若是突然攻打湘国,他却是不担心的。   因着前者是蒙国在明,湘国在暗,在大靖有所防备的境况下攻打大靖,还得礼让着湘国,不能轻易动湘国。等到战事明朗,蒙国还未来得及反身收拾湘国,背后就会为湘国所伤。   而偷袭湘国,一来他不必像在攻打大靖时,还得万分防备湘国,毕竟大靖顾忌兵力问题,作风又向来是出师得有名,既然已向淼国出手,那就不可能同时对蒙国下手,他不必过分防备大靖,也就更能专心攻下城池。   二来,他此次有所准备,将有五+个善治毒蛊的医师助他,以有心攻湘国无心,必然能有所收获。   至于湘国能否猜到他所想,他笃定是不可能的。一来他可还算是好生招待着湘国使臣,二来又有谁能够轻易猜到,在蒙国看起来将要唇亡齿寒的时刻,他却决定去打湘国?   很快,天下人便会知晓,蒙国也有勇谋双全的大汗!   是夜。   “公子,我听说那云归,去牢里看关琮看得勤,每日一去。好似还相处得十分不错,还有士兵见过他俩在牢里喝酒下棋。我看这离关琮被劝服也不远了。”柳星看着柳易辞,小心翼翼言道,“公子,这事儿,您不会打算真的全不理会罢?”   柳易辞微摇头,“毕竟是圣上下了旨的,我哪敢不从?明日,我便去看看。”并不想撞上云归,便问道,“他一般是何时下牢里的?”   “听说是用了晚饭后,傍晚时分。公子可明日申时去,也好早一步拿下关琮。   ”柳星怂恿道。   柳易辞颔首,“那就这个时辰去罢。”站起身来,“我倦了,那药不必熬了。”说着就往床上躺。   柳星赶紧跟着柳易辞,“公子,您先别睡成不?那药不喝不行,您身子骨已经愈发差了,再不喝药,说不得后日在战场上,您会晕过去。”   军中已定下了出兵攻打河城的日子,自前两日楼参将生辰以来,公子就一直恹恹的模样,便是去与将军们商量几日后的战事,也是如此。   他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再这样下去,公子还能有多少活头?如今就三天两头晕过去了,且晕过去后,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他生怕哪天,公子一倒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柳易辞听了也不从床上起来,拢好薄被,闭上眼,“……干脆死在战场上得了   因着声音极小,柳星未能听清,看着柳易辞此时还要拔薄被,心里更是惶惶然。如今是四月末,又是在淼国境内,他夜里什么也不盖,光睡着不动都是一身薄汗。公子成日里不出汗也就罢了,好似还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冷似的。   但见没法劝动柳易辞,柳星挣扎半晌,到底咬牙放弃,掩好门悄声离开了。   关琮一听身后有响动,立即回转身,等着已然熟悉了的那抹白印入眼帘。可没成想,站在他牢房外的人,有一张陌生的面孔,穿着一袭陌生的藏蓝色锻袍,虽也是俊美之人,可他到底失望得不行。   他本以为是云归来了,一听有声响,也没来得及去想怎么云归比以往来早了几个时辰。如今见不是他,仔细打置一番来人,心里有了猜测,便又回过身,继续仰头对着上方的窗子。   “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也未有?”站在柳易辞身后的柳星,见关琮一副毫不把柳易辞放在眼里的模样,当下斥道。   柳易辞抬起手来制止柳星再说,“你出去等我罢。”   “公子……”柳星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但到底是撇着嘴走远了。   士兵打开牢房门,柳易辞缓步走进去,“关将军好似并不愿看见我,可想来我与关将军并无过节,可是关将军期待着什么人来,而我让你失望了?”   关琮心一凛,好敏锐的心思!转过身,看向柳易辞,“想来阁下就是广负盛名的柳公子了,幸会。”   柳易辞觉得这关琼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虽然早年观他战策,已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可他没想到,被关了有些日子,守城战败、前途未卜、连生死也不在自己手中的人,竟还能有这番沉稳气度,神情举止全不似阶下囚。   “关将军还能这般与我客套说话,是我大靖之幸。”柳易辞言道。   关琮一听这话里的刺儿,当下冷脸言道,“我关琮虽然败战受俘,可也是生为淼国人,死为淼国鬼,与大靖又有何关系?”   “很快,这世上再无淼国,说不得关将军还在世时,淼国就已不存在了。到时候,关将军如何做得淼国鬼?”柳易辞微笑言道。   “你!”关琼已是怒了,“本以为柳军师是如何的智慧无双,如今看来只是口舌厉害罢了。”当时初见云归时,他竟还拿这柳易辞与之相比,还觉得大靖未有派柳易辞做说客,是瞧不起他^   如今看来,却是全然相反。这柳易辞哪里比得云归一半?只说对人的尊重和体贴,这柳易辞就实在是一个冷漠之人!   柳易辞脸色不变,依旧笑容温润,“关将军与云骁骑尉关系甚好,自是百般看不上我,我也不在意。只是劝服你一事,受帝之命,不得不来。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便是关将军不喜瞧见我,也还请多多包涵。”   关琮听着这话,只觉得这柳易辞好似极不喜云归,是因为自知比不上云归却又不甘心、心生嫉妒?   想着他这般说出他与云归关系甚好,必是来之前找了人打探,也不知会否对云归不利..   “云骁骑尉是大靖人,我是淼国人,我与他是敌非友,柳军师说这话,实在居心叵测。”说着“是敌非友”四字时,竞觉得口中有些苦涩。   “关将军好生体贴,这般为云骁骑尉说话,只是‘是敌非友’四字还有待斟酌,将军以为如何?”柳易辞言道。   这话是何意?是意指云归有淼国奸细之嫌,还是说若他降服于大靖,与云归就不再是“是敌非友”?若是前者,其心可诛,若是后者,倒是一个说客该用的筹码   想来想去,这话不能仍在云归身上打转,便道,“柳军师竟亦是知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八个字的,那么这话亦是我要说的,柳军师可以离开了。”   “关将军虽为武将,口舌却一点儿也不木讷。将军非池中物,痴绝老人的兵家   绝学如许多,将军若早早葬送了性命,那可真是世间一大损失。”柳易辞言道。   他为何会提起痴绝老人?听起来又不像是清楚他曾看过一本兵书,正是痴绝老人所著。   难道是他曾看过他早年所写战策?那时候为了取信国君,让自己的战策看起来更有分置,便隐晦一提自己所写战策,乃承自痴绝老人再加以修改。   虽有虚假,可也有真实,好歹不是他胡乱吹嘘。   即便心存疑问,他也不想再与柳易辞多谈,直接背过身,表明自己的送客之意   柳易辞见此,只得告辞离去。本来,他对这关琮还有几分赏识之意,但知晓他与云归甚好后,那几分赏识便就烟消云散了。他知晓自己如此太过偏颇,可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淡然处之。 第28章 河城之战   本以为河城能够很快拿下,就像先前攻打林城时一样。可没想到,几场大雨,就让这场战事断断续续,维持了六日,终究陷入了僵局。   蔡永平把参将和军师都叫来一道商量,“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真是烦人得很!”本来他们势如破竹,可一路顺畅地深入淼国腹地,哪知在这当口,天公不作美。   “总是这般攻城,实在不妥。”柳易辞开口道,“先前在林城,是知林城并不+分难攻,且对方守将未有太大提防,可用箭射之。如今大雨不断不说,河城守将怕自己也被楼参将一箭射下城来,根本是躲在士兵后方,轻易不肯露面。”   “那胆小的鬼东西!跟个老鼠似的!用话激他,都躲在后边当龟儿子!”张滕对那河城守将早就瞧不起,没点儿做武将的气魄。   “正所谓‘兵不厌诈’,我有一计,将军怕是不会喜欢,可想来眼下也未有更好的法子……”柳易辞缓缓道。   蔡永平当下作请的手势,“军师但说无妨。”   “淼国雨水太多,连年水灾,多少百姓受苦。这雨水降成这样,与淼国国君所为,就未有甚关联?”柳易辞言道。   蔡永平听了果真凝住眉头,久久未语。光看神情,就知他并不喜这个策谋。   一旁的张滕听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雨和淼国国君能有什么关联?而且,你说的这个和咱们打仗又有甚关系啊?”   楼桓之看了一眼柳易辞,向蔡永平道,“将军,私以为,此计可用,虽失之磊落,可攻心为上。河城守将又是胆小无能之辈,若城内百姓弃了君主,想来河城很快可不攻自破。”其实这计策,他自己也不喜欢,可就如柳易辞所说,眼下未有更好的法子。   虽以往知晓淼国多雨,却不清楚淼国的雨水竟能这般使劲儿往地上倒。白曰倾盆,晚上骤雨。今儿来了,明儿还接着来,淼国不水灾才怪。   他并不信甚君主不仁,老天降灾的说法,大靖也不是未有出过昏庸君主,说起来比淼国君主还妄为一些。   毕竟淼国国小,可由得淼国君主胡来的地方也有限制,不像大靖,一旦君主昏庸,那可真是到处不得安生。   却也不见那时大靖有特别的大灾大难,还不是三两年南边水灾,三两年北边旱灾,与现下可称明君的陛下治世相比,也没多出什么灾难来。顶多是这些灾患没能及时处理好,引发了瘟疫。   把淼国连年水灾的罪魁祸首帽子往淼国国君头上扣,百姓深受其灾,自然对君主生怨,再让淼国百姓,知晓他们靖军是如何善待边城、林城两城百姓的,想来不少人愿弃君主,而投大靖。   蔡永平沉吟许久,到底应了,“就用此计罢,让人去接应咱们以前埋在河城内的探子,让他们散播消息。”   此计虽失之正当磊落,可到底能省下靖军兵力和因战事拖延而损耗的粮草。也能早一点地攻下淼国。只有早日攻下淼国国都,他们这些将士,才能早日把家还啊   I   柳易辞言道,“将军看,是否还需要一块能道天机的石头?”史本有记,龙氏王朝的末代君主,横征暴敛,昏庸无道,大靖的太祖皇帝愤而揭竿起义,不久,有某地出土一块石头,上书“君主无道,世无安宁”,很快,龙氏王朝就这般轰然倒塌,起来的是向氏一族。   他不信上天会这样示警。若上天仁德,世上如何还有这许多遭受苦难之人?若上天有眼,如何他柳易辞就得了这样冰冷的一生?   想来那块石头与太祖皇帝脱离不开关系。既有人能用,他借来用一用又有何妨   ?   蔡永平也是大概知晓太祖登基前,有这么一块能道天机的石头,“用就用全罢   议完了,张滕还有些云里雾里,一会儿说水灾一会儿说石头的,跟他们打仗到底有甚关系?   众人纷纷离开,张滕看看又沉默不语的蔡永平,又看看柳易辞走远的背影,觉得还是军师厉害,军师一出手,他也不用绞尽脑汁想什么阴谋阳谋还想不出来,这事儿就好像有了解决之道了。   柳易辞走到楼桓之身旁,与他并肩而行,“桓之,你可是也不喜那计谋?”   楼桓之不颔首也不摇头,只道,“非常之时,用非常之计。你提出来是对的。   对的,却不是好的。柳易辞能听明白其中深意,他不怕楼桓之不喜欢这条计谋,只怕楼桓之不喜他的用计,进而对他这个人心生不喜。   楼桓之看着柳易辞的双眼,就知他又发了愁,只得叹道,“你莫多想有的没的,不该想的、不值得想的,通通莫再寻思了。尽量让自己身心都歇一歇,养一养,可好?就当是帮我一件事。”   柳易辞听得其中的关切之意,当下展了笑容,应道,“好。”   柳星在后边看着,心里微微放了心。有楼参将劝解,公子好歹能听话将养一阵子,省得成日劳心劳力,把身子熬得更坏。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莫再多管,实在需你出主意的,你就出,别的你就放手让别人寻思去。总出不了甚差错,且再不济,还有我能够想想办法。”楼桓之言道   柳易辞颔首,“好,我听你的便是。”   “接下来你也莫去河城了,战场那地方,不适合你。留在边城歇一歇罢。”楼桓之又道。   柳易辞佯怒道,“将军都下令让大部队迁往林城安营扎寨了,你倒好,让我跟留守的一万士兵待在边城?安的是什么心、?”   “瞧我,竟给忘了。好罢,你安心待在林城,等我们回来。”楼桓之言道。   等我们回来……若楼桓之能对他说,“等我回来”该多好?   低声应了,眼看着楼桓之与他道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仍觉得自己挪不开眼,也挪不动步。楼桓之这又是去找云归了?那明明是出院子的方向,而非回他住处的方向。   蔡将军下令迁营,众人莫敢不从。几场仗打下来,虽无败绩,却也亡去一万士兵。原本的十万众,成了九万人。一万人留守边城,其余八万兵士、军医等人的住处俱都迁往林城。   云归本以为到了林城后,照旧与军医住在一个院子,没想到却是被分去与柳军师合用一个院子,院落较小,只有三个空房,最后第三间房,由苏中荀住了进去。   等到晚间,楼桓之来看他时,他仍旧心里有些不舒坦,觉得住在这里,哪哪都奇怪得很。   “怎么了?不必与诸多军医同个院子,不是该舒服些?”楼桓之问道。心里猜着,云归这般闷闷不乐,可是跟柳易辞就在前边房间有关?   本来林城比较大,以为空院子会比边城多上许多,这样每个人也能住得舒坦些。哪知林城百姓见边城未有杀掠,大部分都未有离开,毕竟举家搬迁到陌生之地,也不是一件容易且让人舒服的事儿。只有一些许是别城有住处的大户人家,才会带着家眷离开。   眼下这云归三人住的,听说是一个大户人家所养外室的居处。那外室不知去向,也不知是不是被带去别处,照旧养着了。   云归心思转了许多,到底忍不住一把掐住楼桓之的两个脸颊,用了四五分力道,“都怪你!让你招蜂引蝶!让你惹了一个不够,还惹第二个!现下你可得意罢?一个院里,全是把心肝儿都给了你的!”   楼桓之见他这般,也不敢反抗,就任由云归动作,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云归,道,“我怎敢招蜂引蝶?非说我招了引了的话,也就是有意招你引你了。可有了你,别人我哪还看得入眼,装得入心?不嫌累么?我又怎会得意?且中荀又哪有把心肝儿给过我?”   “嘿,你这是可惜苏中荀还未有把心肝儿给你,还是怎么的?”云归放开手,果见楼桓之脸上留下红红的印子。   楼桓之连连摆手,“我哪有这个意思,冤枉啊大人。我只要你的心肝儿,别人的我都不想要。”   “你真没察觉苏中荀对你是甚心思?”云归睨着楼桓之一字一字问道。若楼桓之真是个呆子,那又怎么能察觉柳易辞对他的心思的?   “中荀能对我有甚心思?每每见了我不是拿话刺讽我,就是各样和我过不去。随了军来,见他不过几次,还都是我来找你恰好碰上的。想来你是多想了,虽然我欢喜你为我吃醋,可醋吃多了对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吃为妙。”楼桓之言道。   云归冷哼一声,“花言巧语!花花心思!”听楼桓之说这许多,心里却还是好   受些的。   苏中荀的心思,向来藏的比较深,又或许说是比柳易辞少了行动。   柳易辞要真是想藏着,那便是敏感如他也不定能察觉。可柳易辞却是三天两头地寻楼桓之,更是明显地对自己表达敌意。想来是不甘心作崇,想要一争到底罢?   受些的。   苏中荀的心思,向来藏的比较深,又或许说是比柳易辞少了行动。   柳易辞要真是想藏着,那便是敏感如他也不定能察觉。可柳易辞却是三天两头地寻楼桓之,更是明显地对自己表达敌意。想来是不甘心作崇,想要一争到底罢? 第29章 招蜂引蝶   至于苏中荀,怕也不是不想争,只是或许知晓如今他出手争,胜算小得可怜,所以不主动寻楼桓之,待他也算友好客气。   要不是在边城外,共用一个帐蓬时,让他察觉一些端倪,怕也是无知无觉的。   云归想着,忍不住又瞪一眼楼桓之,这人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净是心思深沉的!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看着楼桓之脸上红红的印子,又有些心疼,伸手揉了揉,“疼不疼?”   楼桓之微摇头,“不疼,我皮粗肉厚,哪那么轻易就疼了。”看云归渐渐消了气,才伸手拥住云归,“你放宽心,想来很快就可入住河城了,到时候该不会同在一个院里了〇,,   “你少哄我,这段日子到处降雨,听说河城的水害挺严重,哪里能去那儿安营?要不是林城林木多,阻了水害大半,又地势高些,说不得这林城,我们也住不得。”云归回道。   楼桓之叹一口气,“那要不你来与我同住罢。我将屋子和床都分你一半,可好   云归“哼”一声,“不去,总之你这段日子少些过来寻我,省得在半路被人拦了去。”   楼桓之闻言犹豫半晌,到底忍痛点头,“那你可会多些来寻我?”不是他爱黏着人,只是云归寻他的次数太少了,若他不过来得多一些,也不知道得多少天才能见上云归一面。   云归点头,“会。”始终觉得有些不明白,便问道,“为何会将我们三人分在一处院里?”   柳易辞在军中的身份和地位,可比他和苏中荀两个人加在一起还要高。虽然主屋还是属于柳易辞的,可让名义上是楼桓之幕僚的两个人,与军师住在一起,算是个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晓。许是随意分配,怡好是你们三人罢。”楼桓之回道。   云归见楼桓之也不知,只得作罢,又道,“你莫不把我先前所说之事放在心上   “先前所说之事?”楼桓之不知云归说的什么,一时有些愣然。   “这就装糊涂了?我不是说了,苏中荀和柳易辞,对你是一样的心思,你且避开去,省得他们成日觊觎着你,让我不得好眠。”云归言道。   楼桓之有些哭笑不得,虽仍不+分信,但因着知晓云归不会无中生有,便道,“我少些与他们见面就是,但他们两人都是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云归伸出手指用力一点楼桓之的额头,“你个妖孽!果然从小就祸害人!”   这边厢,柳星愁眉苦脸道,“公子,这什么世道,一个云归住进来就罢了,怎么还有个苏中荀?”   柳星自小跟着柳易辞,已经六、七个年头。柳易辞与苏中荀的昔日恩怨不少,因着楼桓之的缘故,柳易辞从来就不喜苏中荀。但也深知苏中荀无论哪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便也不曾多在意。   “且不说这两人住进来,是我同意的,只说你这话,就说反了。你应该说‘苏中荀住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个云归’。”柳易辞细品着从京都带来的普洱,缓声言道。   “公子?”柳星瞪大了眼,“公子糊涂了?怎么能让他们两人住进来,就算他们不对公子做些坏事,光每日都能碰见那两张脸,就够恶心您的了。”   “住处不够多,林城知府府上住了两位将军、四位参将,就已经满人了,总不能让我住柴房罢?那我只能分去别的院子,也就是眼下这儿。可就算我在军中有些地位,占了主屋后难道还要占着整个院子不放,不让人进来?将军问我,愿和他或者哪位参将的幕僚同院子,我便说了他两人。”柳易辞慢条斯理道。   “公子难道不觉得宁愿和别的哪个幕僚同院,也好过这两人?”柳星仍旧不能   理解。   “其他人我并不相熟,便是碰见过一两面,也不知哪个是哪个。更莫说他们的秉性心思,要是存了坏心的,我真是连个安静歇息的地方都未有了。还不如放两个自己知根知底的人进来。且……云归来了,桓之也就来了。”   “难道公子觉得这两个人就未有存坏心了?”柳星急道。在他眼里,一个两个都是害他公子郁郁不得欢喜的坏人。   “苏中荀虽不喜我,却不是会做下九流害人之事的人。他会出的招,能出的招,我都心知肚明。至于云归……怕不只是不会做,还是不屑做了。”柳易辞言道,嘴角的浅笑带上苦意。   在云归看来,他也就是一个麻烦的情敌罢了。说不得连“敌”都不是。他独占了楼桓之的所有心神,哪里还会多把他这个求而不得的人放在眼里?   可事已至此,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法子,让楼桓之的眼神心思,多留在自己身上一刻半刻。   忍不住把云归弄进自己院里,好更多机会瞧见楼桓之,好更容易地把楼桓之拦下来,让他与自己多说一会儿话。   要是云归知晓他这般心思,怕是会觉得他分外可笑罢?   对付河城有了柳易辞所提法子,又很快部署,不出七日,河城可算是不攻自破。虽计谋不磊落,可也是攻心之计。   有大靖的探子在百姓中怂恿唆使,百姓不多时便愤而群起,直让河城知府和守城将军赔他们因水灾而淹坏的粮食。   还有人直接说,“不如淼国归大靖算了,听闻大靖要是有了灾害,大靖皇帝又是免赋税,又是送钱送粮给百姓,且灾害都是小的轻的。哪像淼国,水灾一来,莫说淹坏的粮食畜生,光这几年来,淹死的人都不知有多少!”   淼军和知府既要防着靖军、守着河城,还要焦头烂额地镇压这些百姓。可越是镇压,百姓就越不想再顾什么淼国人、大靖人了,只觉得压迫自己的都是外人、坏人,城外据说会善待自己的是自己人、好人。   半夜里,就有百姓结了盟,一些负责给士兵下蒙汗药,一些负责开城门。天还未亮,淼军还未醒,河城城门大开,靖军早就注意着动向,不多时,便就入城开始生俘淼军士兵。   河城破。   随着靖军捷报一道回京都的,还有请皇帝拨下银钱赈灾,请调善工之人南下修缮河城的请旨。   既然淼国多水害,皇帝还想将淼国归入大靖版图,想来也是做好这笔要费人工钱财的打算的。   拨钱赈灾倒还是小数目,修缮河城可就是个大工程。若要减轻水害影响,得从排水、造林、建堤、围田等等方面入手,所耗费人力物力不是一次拨钱赈灾可比的   大靖南方也常有水害,可百姓损失不大,那都是大靖不断投进去银钱和人力的缘故。若往后淼国归了大靖,耗费在防害赈灾的物力人力,又不知多多少。   但得了淼国,还是好处多于坏处的。毕竟只要防害工程做好了,往后赈灾只是拨一些银钱和粮食。   这些数,怕还不及大靖一个贪官所贪的。只要皇帝贤明,将贪官揪出来,抄家问斩,国库充盈不说,赈灾那都是小意思。   有了淼国,上交朝廷的粮食和赋税多了,大靖更加地广物博了,也不用担心淼国会不会又起反心了——毕竟世上都再无淼国了。   或许这话说得有些早,可河城一破,靖军离淼国国都也不远了。淼国君主已经怕得带着珍宝族人往更南边逃了,说要在广城建都。   这消息一出来,把靖军上下都乐着了一森国国小,一个城池敢用“广”字,却不是地广,而是广城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广”罢?   这君主没点气节也就罢了,还没点胆子。一逃就逃到最南边,真真是枉费生为一国君主。   捷报和大将军亲笔书信到了皇帝眼前时,自然是既有欢喜又有忧。欢喜森国将要被拿下,忧愁还未真正拿下,倒要先投钱和人进去,总觉得心里不顺畅。   但该花还是得花,大笔一挥,玉玺一盖,封赏三军的圣旨下了,令户部拨钱V工部拨人、太子带钱和人南下的圣旨也下了。   本来皇帝此时虽有忧愁,但也还有几分高兴劲儿。可到了傍晚时,他是一点也局兴不起来了。   因为兵部尚书云锵来告诉他,蒙国大汗阿日斯兰趁他们一心要拿下淼国的时候,偷偷向湘国出手了。   皇帝一听,先前的欢喜劲儿和忧愁劲儿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滔天大怒,“混账   除了云锵在殿下承受怒气外,还有被皇帝匆匆叫来的太子、丞相、太尉及其他各部尚书。听得这一声骂,众人纷纷垂首屏息,就怕自己出的气大了点,就成了皇帝的出气筒。   等到皇帝将阿日斯兰骂完一通,已是一刻钟后,但好歹平心静气了一些。也开始正经和臣子商量国事,“众位爱卿可有何想法?”   一时半会间,他们这些本来还在家中与娇妻乖儿用着晚膳,突然就被“请”进宫里,听了一刻钟皇帝怒骂声的人,哪里有甚想法?   且这事,本来就没法子。再怒再不甘心,也只能等淼国归了大靖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蒙国。   其实最好那时候湘国已经是蒙国的了,这样收拾完蒙国,湘国倒是不必大靖花吹灰之力,就可收入囊中。   皇帝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答,怒气又上头,一把将案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云锵无法,只得出列将众人想法说了,却得了皇帝的怒骂,“愚蠢!得了湘国后的蒙国,还是昔日蒙国吗?蒙国本来就兵力强足,得了湘国后,人口多了不说,偏还多的是善用巫蛊之术的巫人!” 第30章 情之一字   “愚蠢!得了湘国后的蒙国,还是昔日蒙国吗?蒙国本来就兵力强足,得了湘国后,人口多了不说,偏还多的是善用巫蛊之术的巫人!”   众人又是呐呐无言。这当口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不说了。虽然是想得天真了些,可事实上除了眼睁睁看着,留待以后算账,还能怎么办?   “太子,你来说!”皇帝直接点人。   太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以为,可稍助其中一国,使蒙、湘不相上下。   这话一出,不止是皇帝,其余众人都是一惊。好厉害的太子!竟一下子道破可趁之机!太子是打着大靖隔岸观火,让蒙、湘自己斗个水深火热、鱼死网破的主意啊!   其中“稍助其中一国”更耐人寻味。太子之意怕是大靖不止隔岸观火,还要时不时给两方点火呢!   虽然蒙国兵力强盛于湘国,可湘国的巫蛊之术,又实在让人不得不忌惮。这般观来,倒是胜负难定。   到时候,若是蒙国压过湘国,大靖就“助”湘国一臂之力,等到湘国反压蒙国了,大靖就又去“助”蒙国一臂之力。   本以为是个大靖无法插手的死局,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大好时机。省得大靖以后一个一个慢慢收拾。由得蒙、湘两败俱伤,大靖还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有的暗下尽快向太子投诚的决心,有的惋叹为何自己想不出来,有的真心叹服太子心思,一时间,各人各心思百转。   皇帝看着太子许久,终究叹道,“有尔为大靖太子,是大靖之福啊!”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很专心走神,完全未有听到皇帝说了什么。   向来少得皇帝赞许的太子,难得得了这句算是真心的夸赞,也不显得意之色,只拱手谦虚道,“儿臣惶恐,儿臣不懂之处还甚多,盼父皇能再教导一二。”   封赏圣旨又至。三军跪地接旨,封赏照先前两道圣旨未有太大区别,只是柳军师得的赏有些耐人寻味。   记了二等功,不赏金银珠宝,却赏下琴与字画。且不是如其他人一般,封赏送到家中,而是由人直接带到了林城。   柳易辞跪在地上时,已然面白如纸,后来站起身,还险些晕倒。幸好柳星在后边扶得及时,才未有摔在地上。   当士兵把五弦琴和字画捧到他眼前时,定定看了半晌,才道,“柳星,把东西带到我屋里去。”   柳星应了,柳易辞挣开柳星搀扶着的手,独自走开。脚步隐约有些不稳。   由得柳星在后边急唤,“公子!”也不稍停,一路走远,其实他也不知该走向何处去。他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算来算去,算漏了皇帝的性情?   那是皇帝啊!一国之君!和淼国国君一样,是国君!他用了那样的法子,是得记功绩,是助靖军得了河城,却惹了皇帝的忌惮,这让他情何以堪?   皇帝会觉得,既然他能在淼国国君身上用一次,说不得还会在他身上一用。更会觉得他目无君主,肆意妄为!   正因此,皇帝才会只记二等功,才会赏他古琴字画,意在令他修身养心,莫再用那些不磊落的算计!   错已犯下,皇帝可还能够原谅他?他可还能够有翻身之机?   云归虽眼看着自己近两回都没能立下一点功,倒也不甚着急。这种事儿其实也急不来,一步一步认真、慎重地往上走就是了。   只是一事让他着实懊恼。随着封赏圣旨一道来的,还有蒙国大汗阿曰斯兰偷袭湘国的消息。这事情在前世亦有发生,在靖军上下闻讯震惊之时,他却是懊恼。   本来他可以早一步告知父亲,让父亲想想法子,提醒皇帝早作准备。哪里料到自己成日晕头转向为着自己身周之事,却把这么紧要的事儿给忘在了脑后头。   在听了这消息后,才真正确定和明白,有一些事情的轨迹,还如前世,未曾更改。   只是事已至此,懊恼亦无法补救大靖错失的先机,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才是。亦不知皇帝和朝官可有商讨出甚好法子……   想了小半日无果,就又去牢里。三军往林城迁,关琮也被带了过来。   在靖军攻打河城前,楼桓之生辰那一日,他未有去看关琮。哪知第二日去的时候,关琮显然不太对劲儿,明里暗里地问他为何空了一天未有出现。   从那后,云归又恢复每日一去,省得关琮追问不休。且他也乐意和关琼说会儿闲话,还可让关琮陪他下棋。   将与关琮相处得尚可这事,告知楼桓之后,楼桓之却是沉吟许久,道一句,“你莫要和他待太久,半个时辰内就回来,免得关琮被你勾住了。”   他当笑话听了,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比从前早将近半个时辰走。倒是关琮告诉他,柳易辞去牢里找过他,又将两人对话复述个大概,让他有些讶异。   一来未有料到柳易辞对关琮会那般咄咄逼人,言辞不饶人。二来未有料到关琮会说得好似全无隐瞒。   “关琼。”云归走进牢房,直呼其名。关系近了一些,他也懒得成日关将军、关将军的,说不得用“关将军”来称呼关琼,只是自以为的尊重,而关琮却是觉得刺耳的。   “来了。”关琼从床上坐起身,他现下的这个牢房比在边城的又好上一些,若不仔细看,会觉得不像是一个牢房,倒像是寻常百姓的屋子。   桌椅床板都是八分新的,连床上的被褥也未有霉味。或许是大靖想用这种手段来打动他?   “在这儿住得可比先前好些?”云归问道。先前几天竞也忘了问。   关琼点头,“可是你们将军觉得与其苛待我,不如用这些来打动我?”   云归未有料到关琮会这般猜想,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让琪安去给你说来的。”顿了顿,又玩笑道,“大伙儿都相信依我的才智,不必再借别的手段。所以你不必多想是不是故意要软化你。”   关琮听到云归自卖自夸的话,先是一笑,后想了想“锳安”两字,不由一愣,   “锳安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先前与你对战之人,是楼桓之,也是楼琪安。‘锳安’是他的表字。”   关琮看着云归眼中浮动的温柔之色,愣着久久未能动弹言语。到底为何,心里突然一抽?   月上中天。   琴声沉荡冷清,传到耳边时,使心可沉静。若用耳力仔细听,可辨别得出自前头传来。前头正是柳易辞所住的主屋。   想来如今靖军上下,也只有柳易辞有这五弦琴,还能弹出这般琴声了。   他早听传闻说柳易辞琴艺倾绝天下,本以为只是言过其实,如今听来,才知柳易辞名满天下并非空穴而来。   琴声带情绪,又是一首哀曲,本是心情还算不错的云归,听久了都觉得渐渐低落下来。会因此,也并不仅仅是琴音所感,还有琴声中的共鸣之处。想来,若非他们都欢軎楼桓之,怕也是能成友人的。   也不知柳易辞如何会愿碰那五弦琴。毕竟是皇帝用来警告之物。若是自己,怕是一眼也不愿多看的。   还以为柳易辞亦是如此,未想他比自己好心性多了,真的就弹起琴来。又或许……是柳易辞做出来给人看的?   毕竟是皇帝所赐,又暗指柳易辞该多弹琴养性,柳易辞若是毫不理会,岂非更加应了皇帝猜想一目无君主?   当然,这都是他的猜想。在先前'河城百姓暴动时,他就猜测这事与柳易辞脱离不了干系。他不信天灾因君主无道而起,也不信甚能示警的石头,只觉必是人为。   而靖军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更像柳易辞的手法。直到河城破了,楼桓之仔细说起这事,他便隐约猜得此事该会引得皇帝不满。   待得听那封赏内容,再见柳易辞的反应,便知晓柳易辞怕是先前漏算了皇帝的心思。柳易辞许是心已乱了,这才犯了错。   琴声歇,他便也阖眼,将要入梦去。 第31章 向寻出现   “千回,我不爱你弹这曲‘梦不醒’,太悲。”男子斜倚窗前,侧脸如玉。   “我偏爱这一曲。可见你与我未有心灵相通。”他狡黠一笑,挑眉言语。   “不许!不许未有心灵相通。”男子朝他走过来,步伐沉稳优雅,微微板着脸,却让他更笑得开怀,“这事儿哪有你说不许就不许的?你又不是神仙!”   “我确实不是神仙,我也不想做神仙。只想在俗世凡间与你相恋,只羡鸳鸯不羡仙。若我成了神仙,我与你就难在一处厮守了。”男子在他身旁坐下,移了五弦琴过来,弹下《凤求风》。   他连连呸了两三声,“谁想与你厮守了?这样肉麻兮兮的话,还是与心悦你的女子说罢,必能被感动得梨花带雨。”   “千回,我心悦你。”男子低声道完这一句,随着琴声,念,“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风。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云归从床上陡然坐起身来,身上已被汗浸湿,为何,他竟会梦到这段前世往事?他在梦中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向寻,亲密无间,却让他如坠噩梦   他心急着挣扎着喊,“不要相信他,不要欢喜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对向寻毫无防备、毫无保留,满心爱恋。   这日,就在云归快忘了自己几天前梦见前世往事之时,梦境的正主突然出现在眼前。离他也不过是+米远的距离。   与两个将军谈笑风生,仪态笑容无可挑剔。   他远远看着,半晌终究是回过身,走开了。既然老天注定他躲不开,那又有什么办法?反正如今再看见这个人,早未有原来的锥心之感。只是到底不愿多看、不愿更近罢了。   回屋小憩半个时辰,在半梦半醒间,三下敲门声,将云归吓得立即睁开眼睛。半晌才扬声喊道,“何人敲门?”   “是我,云归。”外头人言道。   什么“是我,云归”,谁和他这么熟悉了?好似他常常这般来找自己似的!被人惊醒后的心悸,让他心里更为烦躁不耐,几乎忍不住要吼一声“滚”了。   足足在床上干坐了一刻钟,外头又传来声音,“云归。”   云归揪了一把头发,下了床,慢悠悠整好衣衫头发后,又慢悠悠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拉开。也不让开身子请向寻进来,直接冷脸问道,“寻我何事?”   他就不明白了,一直以来,他对他不假辞色,显然表明自己的不欢喜,为何向寻还要主动寻上门来?莫不是向寻就爱被人冷待?   向寻总算是见着云归的面,“无事……“便不可来寻你吗”七个字还未有出口,云归就已进屋关了门。   向寻心内无奈,却又生不起气来。他出生以来,除了父皇,何曾还有过人敢这般对他?可偏偏,他又无心发落他,只想哄人出来,“云归。”   云归也不开门,在桌旁坐下,直接冷声道,“你是鹩哥还是鹤萌?一声声地,有完没完了?”   本来,向寻莫要寻上门来,莫要惊醒他,他还不至于这般恶声恶气对他。可偏偏,就要上赶着来惹他厌烦,他还何必待他客气?   向寻听他这般说,也不想再退让,直接推开门,走进来。“这么久未见,你还是这般待我。”毫不客气,不留余地。是想着就算翻脸也无所谓?是笃定他不会对他如何?   云归不答,自顾倒茶喝。向寻见他如此,便在一旁坐下,也给自己倒茶,一口下去才知茶已十分凉,不由蹙了眉,“你怎地喝凉茶?对身子不好。”   “不劳太子殿下关心,太子请回罢。”云归漠然道。   “你可有想好要我做的三件事了?”向寻转而问道。他便不信了,他提出这个,云归还会执意让他走。   云归蹙起眉,“怎的?太子这是在催促我?”见过施恩催报恩的,没见过要报恩的来催恩人的。   真真是岂有此理,向寻与前世没什么差别,依旧目中无人得很。其实也是,向寻这样要地位有地位,要手段有手段的,别人怕他让他还来不及,他哪里用得着待   别人客气。   向寻被云归的话一堵,只得道,“我哪敢催我的救命恩人,不过是提醒一二罢了。”   云归看天色不早,便打算去用饭食,站起身,“我要去用饭食了,恕不奉陪。当然,若太子想在这里歇一歇,那就请便。”   向寻亦站起身,“我与你一道去。”   一路上,即便云归不出声,向寻也与云归并肩走着,不肯稍离。   路上巡逻士兵总是给他行完礼后,便奇怪地看着云归。好似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够与太子并肩而行,还能够板着一脸冷脸。   到了临时设的食堂,云归排队领饭食,向寻也就跟在后边。食堂里的众人见了,个个诚惶诚恐,不断有人主动去端饭食过来给向寻,向寻虽不胜其扰,但也保持着自己良善温和的形象,微笑推辞。   云归虽不愿理他,可也连带着被那些送饭士兵烦得不行,只好道,“太子若是想说什么,便说罢。何必如此,让人看了成甚样子。”   说不得今日还未过去,他不敬太子的名声,就要传遍军中了。   向寻见云归扯出客套的笑容来,知他有所顾忌,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盼你能与我安静说会子话。”   “太子到底想从我身上要什么?”云归终究忍不住问了。   避不开是一回事,向寻这般贴着他是另一回事。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不知道又有什么地方,让向寻觉得有机可图、有利可寻。他万万不愿又做了向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向寻被问得一愣。想从他身上要什么?他好似并无这样的想法。他承认,在起初,他想借云归来谋兵部,可后来这想法被云归和楼桓之接连湮灭,就不再寻思这事了。他只不过是因着成日没法不想起云归,这才在今日有些乱了分寸。   这几个月来,上百个日子,他控制过,却无果,他暂时弄不清是因为什么,既然没法控制,那就暂且由着自己的心思。   本来,他身为太子,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不可为。难得一件事是他心心念念、且暂时又不影响大局的,他何必还要苦苦压抑?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自己在京郊养伤的日子来。虽然那时云归待他可称是态度恶劣,可实实在在的是二人世界,只有他和他。醒时看见的是他,睡前看见的也是他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深深记住了这个人,到如今,竟是一日难以忘记。   可若是让他回答“并无所求”,又觉得哪里不妥。若无所求,他何必拿热脸贴云归冷脸?他又不是天生爱这种滋味。   云归见他半晌无言,更加笃定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正想着要如何再说时,却见楼桓之朝他走来,心里当下微安,等着楼桓之过来。   楼桓之在云归跟前站定,先是与向寻打了招呼,随后问向云归,“今儿怎么来早■了些?”   “总归无事。”云归言道,“锳安,我站得有些累,你替我取饭食可好?我去那边坐着等你。”   楼桓之点头应下,眼看着云归走远了,才问向向寻,“太子为何会在此处?”   与这问话同时响起的还有向寻的声音,“你何时成了锳安?”   “锳安是刚取的表字。”楼桓之言道,仔细看着向寻的眸色神态,总觉得先前的隐忧将要成真一早在秋狩时,或许还要更早,早在他看着云归和向寻碰面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云归从来不说,他也只得假装不知。如今再遇见,他必要探出究竟。   “我在此处自是为了取饭食。”向寻道,“我虽是太子,可如今在军中,未有那么多讲究。”   “太子亲和,是大靖之福。”楼桓之言道,“先前还见得太子带了随身太监来,怎的太子如今只身一人?”   向寻先前为了去寻云归,并不想带着周全,因而将周全留在了院里,“我不喜有人总跟着。”   “想来云归也不喜有人总跟着。”楼桓之先前听见几个士兵在窃窃私语,说是太子与云归并肩而行,一道来取饭食,他心下有些不安,便快步过来,果见向寻站在云归身后,竟排起队来,何等诡异的画面?   即便他与向寻算是一条道上的,可如今,牵扯到云归,他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就   放过去这事儿。   向寻听了这话,微眯了眼睛,“楼参将这话是何意?”   楼桓之听得这个称呼,便知向寻有些恼了,“我是何意,太子如此英明必能明白。还望太子日后自重。”云归方才是那样避之不及的模样,让他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些好。   向寻牵唇笑道,“楼参将是否对我有些误会?”云归待他毫不客气也就罢了,如今楼桓之也要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与云归,到底有何关系?   或许……他与楼桓之暂时结成的同盟,是无以为继了。心里不是不觉得可惜。可让人欺到头上,还要忍声吞气,并非他的作风。   他是何人?他是大靖太子,是足可睥脱天下之人!   楼桓之微摇头,“是否误会,太子也清楚得很。盼太子莫再做出难为云归的事   儿了。,,   向寻笑看楼桓之半晌,终究是拂袖而去。 第32章 药石无医   等得楼桓之取好两份饭食,在云归对面坐下时,心里还有些不舒坦。看向寻那个样子,必是心里记得这笔账了。   他与太子,怕是难以维继同盟关系。却也不后悔,云归是他的爱人,就算向寻是太子,他也不能容忍太子觊觎上云归。   秋狩时,他能忍,是因为还不知云归的心意,云归还不属于他。他不能够因为自己动了心,就撞自干涉云归的私事。   如今不同,现下云归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心头珍宝,他没办法再次装作若无其事,由得向寻这般缠着云归。   一再在不该忍的事情上退让,不是胸襟广阔,而是窝囊。若他真窝囊至此,又怎能担起保护云归的重任?   太子带着工部的人和赈灾粮钱,往河城。靖军修整,除了每日演练和巡城,倒是稍稍空闲下来。   楼桓之一闲下来,成天往云归屋里跑,将先前云归让他少来的话,都忘在了脑后。这日午后,他还未走至云归屋前,就被柳星请进了柳易辞的屋里。   本想拒绝,奈何柳星言辞凿凿,说是柳易辞又病了,偏还不肯喝药,让他进去一劝。人说到这个份上,又点出柳易辞病了,他不进去探一探,就太不该了。   一进屋,不见人影,直到柳星请他再往里,才见得床上半躺着的柳易辞。一头青丝铺满枕,未曾挽发。身上只着纯白色中衣,一袭红色薄被垅至腰间,衬得白衣胜雪,青丝如墨。   “你来了。”柳易辞牵唇笑道。   楼桓之在床边椅上坐下,看他唇色白无血色,便道,“怎的又病了?”   柳易辞莞尔,“你还不知我?我何曾好过?一直也就是这般病着,只是病得重些和轻些的分别。”   “这可怎么是好?”楼桓之蹙着眉,就算柳易辞对他生了别样心思,他也没法就此不把柳易辞当回事。   好说歹说,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且柳易辞素来知他,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因而他心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好友的。   柳易辞笑出声来,“什么怎么好了?也就是熬着熬着,等死罢了。”   楼桓之连忙道,“说甚傻话!这等不吉利的言辞,以后莫再说了。”看着柳易辞这般意志消沉,兼且身子每况愈下,他心里亦不好受。   “你这才是傻话,人命都有数,该死的时候,如何也留不住。你以为只要不说这些字眼,我就可以活到七老八十了?”柳易辞道,“其实便是能活到七老八+,我也不愿……”   这么些年,他过得已经够苦了。他虽此刻还不想死,却也不想活到那么长久。   楼桓之瞪着柳易辞不说话,直把柳易辞看得讨饶,“罢了罢了,我往后再不说这样话便是。你再这般瞪我,小心眼珠子都掉出来。”   “我可不敢让眼珠子掉下来,要真掉了,你不得吓得晕过去?”楼桓之看柳易辞妥协了,才柔和了神情。   柳易辞目儿一眼楼桓之,“我哪就这般不中用了?我胆子可大着。”   楼桓之笑道,“也不知晓,是哪个在七岁那年,被几条毛毛虫吓得不敢动想起这桩事,他还觉得好笑。   柳易辞自小就怯懦脆弱,而他小时候是个孩子王,见他这般自是要带他好好耍耍。于是怂恿着人跟他一道爬树,哪知柳易辞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截,头顶不远处就爬着五六条毛毛虫。   柳易辞可是当下就被吓得不敢动弹。既不敢往旁边爬去,绕开几条虫子,也不敢爬下树——学会了往上爬,却还不会往下爬,就停在那地儿战战兢兢,连身子都在微微抖动。   楼桓之早就爬到了高处,等半晌不见柳易辞下来,只好往下爬,还未到地儿,柳易辞就在下边喊,“虫子!”   他到了近处仔细一看,也就是几条毛毛虫,用脚将它们往一边蹬,柳易辞生怕虫子落在头上身上,当下吓得一喊,整个人就摔落下去,倒在树下了。   柳易辞这一摔,倒把胆子大的他给吓一跳,生怕这个跟个瓷娃娃似的人就摔坏了,连忙下去看,果见柳易辞一脸忍痛的表情,问了好久哪儿疼,柳易辞才不情不愿说是撞得旋疼。   听楼桓之提起这妆昔日糗事,柳易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妥了,“你就不能把这事儿忘掉?”想起来还觉得丢脸死了。   楼桓之道,“这等好事,哪好轻易忘掉,且我想忘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我还就真的牢牢记住了,有何办法?”   “你从来就不肯顺我的意。”柳易辞一语双关。   “你让柳星请我进来,我也就来了。有些事情该顺你的,我自然不会拒绝。若我拒绝了,那便是我当真无法顺你之意。”楼桓之话中有话。   “我这一生,拥有的太少。所以我不停地求,没想到底还是求不得。”柳易辞低声言道,看着窗外晴光,心里却一片冰凉。   “有求不得的,自也有能求得的,若此事求不得,放弃转求别的,也是好的。   ”楼桓之劝道。   柳易辞看向楼桓之,“可我已经未有多少机会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他不愿吃药不是因为闹情绪或是别的,而是他知晓,他的身子药石无医,左右不过这一年的功夫,就要油尽灯枯。既如此,何苦还要逼着自己用那样苦药。本就心苦,何必口也苦?   “不是说了,莫要再说这般话?”楼桓之叹道,他当真无法明白,为何柳易辞的执念这般深^   明明以往他觉得柳易辞算是个潇洒之人,如今看来,也就是对自己的寿数潇洒些,对别的哪里还有几分豁达?   柳易辞笑道,“这不是无谎话可应对吗?也只得说实话了。且我从来不爱骗你   “药呢?让柳星热来逼你喝了。”楼桓之道,“柳星?”往外扬声喊道。   柳星应声前来,得了楼桓之的吩咐,便将床边案上放着的药,端出去热了。   柳易辞叹息,“你何必这般?”他拿自己身子作筏子,将人拐进来陪他是一回事,却不是真想让楼桓之看着他喝药。   “我不看着你,你真是要生生把自己身子熬坏了。”楼桓之言道,“如今你已不是昔日那个易辞,你可是靖军的军师,许多事情都要你来,若你这般下去,我可就少一个能出主意的人了。”   “不是还有云归?”柳易辞看着近得触手可及、夜里不断梦回的这张脸,终究问道,“你可是欢喜他欢喜得再看不见我了?”   楼桓之听得这句问话,久久愣住。他心知柳易辞的心思是一回事,听他这般直白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虽不忍心,但话终究该说清楚,“确是。我爱他。”   爱……爱他?才多久就已经爱得容不下一个柳易辞了?“我明白了,你走罢。   楼桓之看着柳易辞从眼眶里倏然而下的一道浅浅泪水,心里愈发不忍,可此时也只能离开。站起身快步而去,未曾回头。   柳易辞看着空荡荡的居室,觉得身上寒冷,脸上也冷。伸手摸一把,摸得些许湿意。他居然掉了泪!这般可笑屈辱的泪!愈发让他像一个失败者!   他在楼桓之眼前这般狼狈……楼桓之是不是觉得他可怜得很?   柳星走进屋来,就见得柳易辞满脸苦痛的神情,当下被唬得一跳,连忙放下手中托盘,上前问道,“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坦?”   等了半晌,却只见柳易辞闭上眼睛,躺了下去。一副再不想言语的模样。   柳星想着,公子若非身子不舒坦,那这般模样多半儿和楼参将脱离不了干系,便道,“公子,前几年楼参将不在眼前的时候,您还不是过得好好儿的?这会儿何必钻了牛角尖,和自己个儿过不去?难受的、遭罪的可是您。”   又等了半晌,柳易辞仍旧一动未动,只有两片眼睫偶尔颤动,好似欲要振翅而飞的蝶翼。   柳星只得又无奈放弃,看着案上那刚热好,即将又要冷去的药,暗自叹息离去   楼桓之入了云归的屋门,却见云归正提笔作画,神情认真,运腕小心。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旁边站定,便见得一副山水墨画。虽未完成,已觉得此景眼熟。   想了一会儿,便觉得该是林城边上那片山景。虽未有大靖的山那般巍峨,却也别有一番秀气风味。   在云归笔下的山景,云雾笼罩山间,山形神秘隐约,比他所见的实际山景,更多一些遥遥不可及的味道。   画中群山下有河水,并非实际上的那条小溪。河水蜿蜒,无岸无边,只一孤舟,于河上飘摇。而孤舟上,只有一头戴竹笠的老翁,在船上垂钓,不见详细眉目,模糊不可辨。   楼桓之心里赞叹,这画虽显孤寥凄清了些,却独有一番让人目光流连的韵味。   他还是第一次见云归作画,难免惊讶于云归的画功,总觉得不似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笔触运腕倒像是长者所有。   待得云归在边上题完字,又找出自己的专用印章盖上,这画才成了。也是到此时,云归才开口对楼桓之说第一句话,“怎的又来了?我先前不是说等我过去找你?,’   楼桓之苦笑,“你是说了,可我一想到你,就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云归挑眉,“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不爱这一套。你既要来,怎会是这个时辰?前几日你不都是半个时辰前就出现了吗?”   楼桓之未料云归这般敏锐,一下子就觉察不对,只得坦言相告。云归听了,冷哼一声,却也不曾说别的。 第33章 痴绝老人   太子晨起赶往河城,监工兼抚恤百姓,昏后又回来林城歇息。可谓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子的勤勉亲和,让靖军上下争相夸赞,直说大靖有如此太子,是大靖之福。   云归听了一笑置之,若是在先前,他或许还有几分揭穿向寻伪善真面目的心思,到如今,他根本是懒得费劲儿了。   总归向寻虽然是个假好人,但到底还是善待百姓的,也值得一些这样的夸赞。   他如今倒是担心楼桓之。因着他的缘故,楼桓之与向寻间的关系冷淡下来,他在一边看着,总怕向寻往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但也幸好此时楼桓之在军中屡屡建功,还是靖军的一大助力,向寻该不至于为了私事,而就此弃用楼桓之。   “怎么?一来就满脸愁容。”关琮看着云归,问道。   “倒也不是愁甚,只是心情不大好。”云归答道,在桌旁坐下,看着关琮。虽然这些日子来,关琮好似已经渐渐振作起来,可事实上消瘦许多,怕只是在他面前看起来情绪好些罢了。   先前楼桓之封住了关琮的内力,且关琮浑身是伤,看守他的士兵虽知他有心求死,却也不甚担心,毕竟两手间还有一副手镣。   如今关琼虽仍用不了内力,却已是身上大好,云归有些许担心,却又不愿提醒那些士兵给关琼再上枷锁。   毕竟手镣虽限制一些自由,却因铁链长长,两手还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的。而一旦再上枷锁,关琮就会更受束缚,更不舒坦了。   两难间,看着关琮又是长长叹气。   “还说不是愁甚?这就又叹气了。叹气可不好,容易把好运都叹走去。”关琮   =   “只是几件事有些烦心罢了。”云归勉强扯出笑容来,又道,“你若是陪我下几局棋,我也就豁然开朗了。”   “你啊,你不会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罢?”关琮无奈应下。   “在你眼里看来,我是这般有城府的人?”云归挑眉,一边言道,一边摆出棋盘棋子。   关琮微摇头,“你不算是。那个柳军师看起来倒是有心计的,你可要小心些。   云归动作一顿,“他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半个时辰后,云归离去,时辰至戌时末。关琮在桌前发了半晌呆,正准备早些入眠时,却觉牢前一道黑影。   他心下一惊,他如今内力被封,是全不知外头人是何时出现的。或许在自己还在走神之时,就已经站了一会儿。   心中警惕,缓缓站起身来,朝牢外人一拱手,“不知阁下何人?”虽对方只是个身形微佝偻的老者,也不敢轻视之。   如今他内力受封,双手带镣,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若真是来者不善,他当真危矣!自己求死是一回事,不明不白被人杀死是另一回事!   “我听说有人冒充是我弟子,我前来看看。你说我是何人?”老者悠悠道。   听得这话,关琮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直到好一会儿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道,“阁下莫非是‘痴绝老人’?”   老者哼一声,算是默认。   关琮实在有些怀疑对方身份是否属实,毕竟传言中,痴绝老人在二+多年前出现时,已是至少六+岁的模样,便道,“在下听闻痴绝老人已经仙去……”   老者又冷哼一声,“怎的?这是在咒我死?”一挥袖,牢门上的锁化为碎块,牢门便开了。   踏进去,“我如今尚是耄耋之年,不足九+岁,这就盼着我仙去?莫说未有九+,我便是活到一百二十亦是不稀奇的。”   关琮仍是半信半疑,“此话也非我所说,只是外间传闻……若阁下真是痴绝老人,也不该寻我,我从未冒充是痴绝老人的弟子,不过是得获机缘,熟读一本痴绝老人所著兵书罢了。后来作战策时,我亦未曾直言我是痴绝老人之弟子。”   无论对方身份是否属实,冒充痴绝老人弟子这桩罪,他还是不愿认的。他顶多是借了借痴绝老人的名儿,可从未说过自己是痴绝老人的弟子,别人这般误会了也只能说是他们自己妄加猜测。且当年,他借名也是不得已而为,并非沽名钓誉。   哪知晓对方要真是痴绝老人,会不会因这件事劈了他。单看刚刚破锁那一手,就知来人功力高深不可测,他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就真是在等死了。   自己因战败求死,还可以说是为全忠义。若是因为昔日这一桩事儿,莫名其妙死在牢里,真就是生时失败,死也由不得自己了。且如此死法,也太可笑了些。   老者在桌旁坐下,“这般说,你是一点儿错也未有了?”   关琮听着这一句话,莫名有些心惊胆颤,心念电转间,到底道,“我确实有错,却是虽错却不得不为。”   “可笑!淼国君主何等无用,你以为一纸战策顶个甚用?还不得不为,明明是不必为!”老者冷笑道。   “虽君主不明,可身为人臣,不能明知君主不为,自己亦无所为。”关琮蹙眉道。   “你一个武臣,倒是口舌利落。”老者盯着关琮道,“这般说来,你是不愿为痴绝老人弟子了?”   这话又是从何而起?关琮心里愈发不安定,这来人即便不是痴绝老人,也必定不简单!浑身气势实在是他此生所见之最。   “在下不敢,痴绝老人乃是世间高人,在下不过将死之人,何敢妄加攀附?”   “若入我痴绝门,怕是得再过许多年,‘将死之人’这四个字,你才能用得上。”老者慢悠悠道。   关琼心乱如麻。一来他对老者身份依旧半信半疑,二来他实在不懂老者所为何来,好似又非要找他算账,在这里说了半晌,究竟是意欲何为?   “在下是失城败战的无用俘虏,即便无人欲杀我,为求忠义,亦该舍身求死,而非背国苟活。似我这般的人,不配入痴绝门。”关琮言道。   老者闻言,却是满脸怒色,“你确实不配!”   这话一出,关琮亦变了脸色,心里愈发煎熬。是啊,他不过是个失城败战的无用俘虏,早该死去,如今却因为留恋那一袭白衣而苟活至今。他当真不配立于世!   “你如此愚蠢不堪,如何能入我痴绝门!”老者斥道,“愚忠愚勇,还自以为可全忠义!你说的都是狗屁!”   关琮吐不出一个字来。   老者好半晌,平复了心气,才道,“你可知我是哪国人?”   关琮不答,老者又道,“我并非大靖人。”   并非大靖人?若这老者真是痴绝老人,口中所言亦为真,那为何并非大靖人,当年却助大靖?关琼心里忍不住寻思着。   “我亦非蒙、湘、淼三国任何一国之人。痴绝门人,向来是天下人,为天下事,非事一国。”老者言道,“你以为我说这话,就觉得我自出生起,就是不属任何一国了?”   也不需要关琼的回答,接着道,“我本是淼国人。而立之年,才遇到师父,即上一位痴绝老人。得师父倾囊相授,心眼开阔,方知任一国,都是天下所有,虽出生于淼地,却也是天下之土。”   关琮蹙起眉,这话与云归昔日用来劝他之词,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让他着眼于天下,而非局限于一国一君。   只是,他如今是越听越不懂了,既然本是淼国人,怎么不助淼国,反助大靖?就算入了痴绝门,觉得自己非是淼人,而是天下人,也不该就此偏颇大靖罢?   老者像是猜得关琮心中所想,道,“一入痴绝门,天下皆为乡。大靖、蒙、湘、淼四国,本就是一家,尤其是淼。蒙、湘两国,好歹与大靖不同族,而淼人祖先,却与大靖人一脉同出,更是一家人。奈何人心不足,纷争四起,天下就此四分。   “既天下已四分,淼已建起,我生于淼,长于淼,自该忠于淼。”关琮忍不住道。   “糊涂!且不说淼国太祖是叛家叛族的混账人,只说淼国本就是大靖之土,你就不该死守淼国而记恨大靖。”老者言道,“人家拿回自己所有物,又有甚错?”   这事是关琮从来不知晓的。莫说他不知晓,天下间怕是未有多少人知晓这妆事。听了这许久,本就在先前被云归动摇了的心,在此刻更是摇摇欲坠。可对方不是不会武的云归和柳易辞,可任他逐客。   “这桩事情,你不知情,也不算你太过愚忠罢。”老者想了想,微微缓和了语气。见关琮已经难守心防,又道,“天下几乎无人知这桩事,实在是当年淼国太祖,所做之事太过混账,大靖太祖一辈不愿家丑外泄,便隐瞒天下,久而久之,除了   痴绝门人知其中究竟,再无人知晓了。”   许是年纪大了,老者一说起当年事,是根本停不下来。至于关琮,虽心中五味参杂,不舒坦的很,可也确实想要知晓这些旧事,也就沉默听着。 第34章 真实梦境   “在数百年前,那时天下还是龙氏的天下。那个时候,人杰辈出,连武功也不是今曰的武功。有人可御剑,有人可唤兽,且还可化实为虚。便是那时最一般的武者,放到今日天下,怕也是排得上前+的。如今武人,飞不可高二丈,更莫说别的。因着那时习武人所用功法厉害,大都寿命长至两百岁,哪似如今,我不足九十岁,个个就都以为我早死了。”老者言道。   关琮心中波澜就未曾消停过。那时候是怎样一个世界?怎样一个天下?强者遍地,谈笑间灰飞烟灭?   “可惜,盛极必衰,龙氏到后来终究是无以为继,由大靖太祖取而代之。太祖打下这天下,却因战伤累累,未有彻底拔出隐患,就驾崩了,在位也不过十数年,连几个子嗣也在战场中消亡殆尽。如此只得兄终弟及。”   “大靖太祖之弟,即是靖太宗,为人温和失之威势,让另一个庶弟偷妻不说,还让那无德皇后给他下了毒,趁此时,他那庶弟趁机夺取兵权,意欲篡位   听到此处,关琮不得不惊,这话中的太宗庶弟,莫不就是淼国太祖?若真是如此,只看他罔顾人伦,不顾手足之情,偷兄妻谋兄位,就知他为人是何等低劣。   老者看着关琮面上神情,咧嘴笑道,“是未有想到淼国太祖,竟这般令人不耻、低劣不堪罢?他谋得兵权后要谋皇位,又有那无德皇后助之,差一点儿便被这无耻之徒得逞了,幸而老天有眼,让我痴绝门袓师爷正好是大靖太祖手下武将,又识破他的诡计,带兵将人打得节节败退,直败退如今的淼地。”   “可惜啊,太宗到底是因毒不去而死。皇后连夜奔逃,竟真让她逃到淼地。淼国太祖那厮趁太宗驾崩,靖地混乱,拥兵自重,严防淼地,许人进不许人出,就此用强权和兵力建起淼国,又封那无德皇后为淼国君后。”   虽然是许久前的陈年旧事,关琮听着仍有些生寒。太宗生时受此屈辱也就罢了,竟死后也不得瞑目。淼国太祖当真就那么喜爱那位恶毒皇后?   说不得只是想恶心和膈应太宗罢了。在太宗死后,他就将太宗发妻娶来做自己的妻子,何等卑劣!   “自此淼国分离大靖。至于蒙、湘,与大靖先祖不同祖先。更早时为龙氏收归,也着实安分许久。向氏与龙氏都乃华族,蒙人为蒙族,湘人是巫族,几百年来,蒙、巫二族与华族人互通婚姻,因而虽非同一先祖,可如今哪里又真能将三族分得明明白白了?”   老者说着话,不知从何处摸出烟斗和烟草来,点起烟来抽一口。关琮看得有些惊奇,因这物在淼国甚少,听说只有蒙国才有些许。   “淼国一分离大靖,这两族人就生了别样心思。亦是趁着太宗丧事,新君未定,大靖不安之时,发兵起乱。大靖太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昏庸无道的龙氏末代君王斩杀宫中,得了天下,不过三+年,就四分五裂,天下数分了。”   “我说这许多,你可明白了?这天下人本就是一家,就算原先蒙、巫二族与华族不同族,在龙氏一统天下的数百年间,也早已分不清彼此了。不过是人心不足,天下归一是必然之事。你个毛头小子,想那许多忠君忠国之事,殊不知那国是无耻小人所窃之土,那君只是无耻小人后代。你看看如今淼国君主那德行,就知道何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为为何淼国这三百年来,都起不来?还要年年给大靖岁贡?自己个儿不争气,没本事,哪里怨得着别人?”   老者悠然喷出一口烟来,眯缝着眼看关琮。   关琼心里早已经乱糟糟,找不出一点儿反驳的话来,只得闭紧嘴巴不回答。   “得了,我也不逼迫你。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还是一个好苗子。”老者慢悠悠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不多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琮想着老者在牢房里逗留了这许久,也不见士兵来巡逻,怕是给这老者动了什么手脚了。   这一晚上,他听到的太多太多。确实需要好好想想,至于老者究竟为何而来,还是暂且搁置。眼下还是想清楚,自己到底该坚持什么更要紧。   又一日。   夕阳消去踪影,月亮模模糊糊地挂在天际。云归刚用完饭食,一路慢慢消食走回住处。刚入院子,柳星就匆匆而来,躬身作请,“云骁骑尉,我家公子请您入屋一叙。”   柳易辞?这是打算作甚?他不拦楼桓之,反而拦起他来了?想了想,去看看柳易辞打什么主意也好,便应了,“好。”   入了屋,便见柳易辞正端坐桌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云归坐下,柳星给他倒了茶,又匆匆退离。柳易辞言道,“云公子不会怪我扰了你罢?”   “不敢。军师盛情相请,我何敢辞耳?”云归答言,饮一口茶,“况且军师特带来的上好普洱,是在如今这地儿难以喝到一口的,倒是我捡了好处。”   柳易辞微笑,“云公子喜欢,我便安心了。我可正愁着未有好物招待贵客。”   此话毕,两人各自饮起茶来,好半晌未有再言语。   “云公子是个好运之人。”柳易辞轻轻放下茶盏,终究打破这一室寂静。   “柳公子何必说这话?”云归亦换了称呼,“柳公子看我好似好运快活,又何曾知晓我的难处?不过是尽量待自己更好些罢了。若强求不得,我就放下,若可取得,我就努力求之。”   若柳易辞知晓他前世是如何度过一生的,万万不会说出这般话。可惜,就如他不懂为何柳易辞偏生放不下,苦苦执着难为自己,柳易辞亦不会知他昔日苦痛。   自以为相爱的爱人,其实不过是利用自己。自己的父母亲人,怨他拖累家族,再不认他。直至云府门庭败落,母亲郁郁而终,父亲老病家中,还被庶子卷走仅剩钱财一走了之,而他自己,身负累累罪名,打入天牢,死于午门。   这就是他的一生。可悲可笑的一生。   在柳易辞听来,分明是云归所得太多,却不知珍惜,明明是有福之人,却偏偏要无病呻吟。觉得刺目,心里亦不舒坦。   “云公子当知惜福。”柳易辞言道,“你得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还要去求什   么?”   云归已觉得无话可说,无论他说些什么,柳易辞都会觉得他贪心不知足。可他却从来都很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正是因为曾尝过一无所有的滋味,所以才更知来之不易。   他承认,如今的他,确实比柳易辞幸福、比他拥有的多,可这并不是他的错处。他从来未有居心巨测地意欲谋图柳易辞的东西。   柳易辞不能因为看着他幸福,就觉得他不配或是别的。上天从来就是不公的,当上天待你不公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取能求的,释然得不到的。不然难过的还是自己。   可惜柳易辞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云归直接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多谢柳公子的好茶。”看着柳易辞眼中一闪而过的讶色,转身直接走人。   留得柳易辞呆坐原处,久久未有动弹。   云归刚回屋不久,又有敲门声响起,被柳易辞弄起来的不欢喜,还在心里,本想好好自己安静待一会儿,却不知哪个又来打扰。   走过去开了门,一抬眼,却见得向寻的脸。此时正笑得一脸温润,还轻柔唤他一声,“云归   云归双手环胸,“太子寻我有事?”   “可否容我进去歇会儿?我从河城回来,还未有好好歇歇。”向寻言道。   “太子尊驾,我这破旧小屋,怕污了太子责体。”云归回道。   “云归,你好似很怕我。我却不知这是为何。可否告知我?”向寻笑容未变。   怕他?他何曾怕了他?这是要用起激将法了?“太子乃是皇家责胄,不是我等平民惹得起的,自然是怕的。”   “倒是我误会了,云归哪里有怕我的丁点儿样子?看你这般待我,更像是前世我欠了你,你如今来讨债的。”向寻笑道。   云归脸色微微一变,为何向寻会说这样的话?是凑巧,还是……   “说来也奇怪,虽来淼国前,我亦时常梦见你,可梦中的你还是唤作云归,也还是如今模样^这几晚,我却梦见一个更年长一些的你,而我却唤你‘千回’。”向寻言道,“即便‘千回’是你的小名,我却是从不知的,如何会将你唤作‘千回   “千回”是他的表字,在他及冠之年,父亲母亲虽已冷了他,却暂且没到彻底不认他的地步。虽不愿给他行冠礼,到底是给他取了表字,让人带话梢进了宫里。   他那时候因此感动得连忙去找向寻,让他从此唤他“千回”。他以为,父亲、母亲终究是舍不得他的,迟早会想通原谅他的。可未曾想,那一次,是父亲、母亲最后一次理会他。   他到底是,伤透了父亲、母亲的心,又哪敢奢求原谅? 第35章 v一心求死   如今究竞为何,向寻会做这样的梦?他是丝毫不怀疑,这话是向寻骗他的。毕竟如今他还未有及冠,还未有表字唤作“千回”,向寻无可扯谎。   又会否以后再次梦到?莫不是向寻迟早要在梦中,得知他的前世罢?   向寻看着云归神色不断变幻,愈发觉得自己所作之梦有些诡异。不过他在梦中还是十分享受的,因着梦里那个云归,喜嗔怒骂,皆透露着对他的情意。   而不像眼前,云归看着他时,眼眸总是冷冰冰,毫无温度的。   虽口上说甚前世今生,可实际上,他并不信这个。虽不知这梦究竟怎么回事,但想来并非玄虚之说。   “在想甚?莫不是‘千回’真是你的小名?”向寻看着云归,出声道。   “不过想起了别个人,一时走神了。倒是把太子晾着了,是我不对。如今天色已晚,想来太子还需早些歇息,毕竟明儿还要早起去河城不是?”云归回过神来,言道。   不管向寻究竞因何作这样的梦,他想再多亦是无用的。总不能跑到向寻梦里,去阻止梦境的发生,如今也只能由得向寻要梦甚了。   便是向寻将他前世全梦见了,又能如何?总归他两人再无瓜葛,他说一句“黄粱一梦”,向寻还能如何当真不成?   真正该想着如何办的事,是让向寻别有事没事来找他,烦人得很。这一次赶走了,依着向寻的性子,下次怕还能若无其事地登门。   难道说向寻就是欢喜别人冷待他?越是冷待,他就越爱黏上来?可就算如此,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黏着向寻,他又实在不愿,时至今日,让他做这般事情,实在有些反胃。   向寻走后,云归总算清静下来,进屋点起错烛。烛火微微摇曳,映得影子亦婆娑。   关琼还未有睡。从昨晚老者走后,他就未曾睡着过。他脑子里一直翻腾各样想法。他实在很难立即接受,自己二十年来坚持的东西,竟是虚的假的,不应该的。   若他承认老者所说是对的,他不该局限于一国一君,往后又岂知不是另一个错误?   即便他最后能够承认自己这是愚忠,是要不得的,那又如何?他如今只是个阶下囚,是大靖俘虏,他依旧做不到俯首降服。   说他硬骨头也好,说他不识时务也好,他至少绝不为生而低下头颅,摇尾乞怜   这,或许是他生而为人的最后坚持。   “怎么?想清楚未有?’’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一室寂静。   关琼迅疾看向声音来源,见得老者依旧一身有些破烂的灰布衣。也不知衣衫本就是灰色的,还是原本白色因着脏污而成了灰的。   “你……到底是何人?”关琮问这句话时,其实已经对老者是痴绝老人这事信了一半。   他想起来昔日所看那本兵书里,背面既是阵法又是内功心法的小图,他不过是稀里糊涂看过,就能够学武学得飞快,想来痴绝老人亦是个武功高手。   而眼前老者,显然一身功力深不可测。还有他身上的气势,虽一身微破灰布衣,却愣是无法让他小觑。   老者眯眼笑,“你自己心里不是已有了答案,还要问我?若你不信我是痴绝,那我说上上百上千遍,你亦不会信。若你信我是痴绝,那我又何须说?”   关琮一听,觉得还真是如此,心里念头转了转,到底问道,“阁下究竞为何来寻我?在下本以为,阁下是来算账,予我好看的。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老者点点头,“嗯,还不算蠢。”大咧咧又坏去一把锁,走进牢房,“你猜猜,我到底是来作甚的?”   关琮看着地上化为碎块的锁头,不由眉头皱了皱,昨儿坏了一把,看守他的士兵已经脸色极不好看了,若不是他未有趁此机会逃走,那士兵怕是不止脸色不好看,下场也会+分不好看。   他其实很想与那士兵说,不必偷偷摸摸找锁换上了,他是不会逃的。本来已经是败将,难不成还要做逃俘?他这点儿气量还是在的。   也不知待那士兵发现又坏了一把锁,会如何反应。总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罢?毕竟一旦捅出去,罪责就落在他身上,背负一个看守不力的罪名,更无出头之地了   “在下愚钝,猜不出阁下来意。”关琮回过神,回道。   老者掏出烟斗和烟草来点了,慢悠悠吸上一口,才又缓道,“我来,就是听说有人冒认我的弟子。想我遍走天下,到处寻觅有缘人,好收作弟子,都未能成。就想啊,这人哪儿冒出来的,就敢冒认是我弟子?”   用烟斗点了点桌角,“我听到这消息时,正好把天南海北都走遍了,想着无处可去,索性就来看看,到底何人胆大至此。于是我就来了,先是在路上听说,你自己搞了个新的盘蛇阵出来,化一为众,竟以少围多,将靖军围得晕头转向,险些败仗。,,   他听到这事情时,心里就乐开了。枉他到处搜罗好苗子,殊不知那好苗子不知怎么,知晓了他所设的盘蛇阵,以旧改新,也似模似样,还已成了他“弟子”了。   真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滋味。这一番作为,虽最后仍败了,却到底不算糟蹋痴绝老人弟子之名。也不算坏了他这“师父”的招牌。   不过到底还是要再观看观看,这人的秉性品德的。虽听人说了,这关琮是个忠君爱国之人,该不是阴险小人,可痴绝门人一生只收徒一个,需得谨慎谨慎,再谨   *R〇   要是收个阴险狡诈之辈,又让他学了痴绝兵法和武术去,那真是世间最大祸害了。那时岂非是痴绝门害了天下人?   痴绝门一直门户冷清,一个师父,带个弟子,一共两个人。等到师父逝去,弟子就成了痴绝门的掌门,亦是痴绝门的唯一门徒。   每个痴绝门人收徒必须考虑许多,一则徒弟不能是有权身贵之人,因着这样人就算未有野心,因着身份和权柄,到底不如白身更无牵挂,行事会有偏颇,不可能做到不偏帮自己所在国家。   二则徒弟不能有家室,有家室便是有了牵绊,痴绝门人不可久留一地,以免被有心人寻到,甚至用家世要挟,令痴绝门人为其卖命,挑起天下纷争。如此天下难平。   如今亲眼见了关琮,与之相谈,对他还是较为满意的。虽有些想法要不得,眼光也不够广远,但确实是个值得收下的好苗子。   且他先前就有了解,关琮是个无家室的孤儿,如今入了狱,自是白身。   “你可愿入我痴绝门?”他也懒得再绕圈子,干脆开门见山了。   关琮一惊,不知自己这幅样子,哪里入了他的眼,“阁下看重,在下本该泣涕感恩,可在下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无德无能,如何入得痴绝门?”   痴绝未有料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居然还有人拒绝他。要知晓,他一直寻不着徒儿,不是未有人愿意,而是他看不上眼。   偶有好苗子,最后也因身份问题搁浅。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是他瞧得上的,身份问题又不成问题的好苗子,竞然拒绝他!   “阶下囚又如何?你不过是自囚!”痴绝怒道。昨儿他毁了牢锁,又迷晕了守卫士兵,虽关琮内力仍不得用,但想来逃出去还是可以的,只是被抓回去的可能性还挺大。他这也是有意看看关琮究竞会如何。   关琮未逃,他自是更加认可他,可同时,亦知关琮这是自囚,是斗志全失!   “他囚也好,自囚也罢。总归在下这一生,已是如此到尽头了。辜负阁下心意,在下深感过意不去,还请阁下另寻良才。”关琮言道。   “朽木!朽木!”痴绝连烟也不吸了,操起烟斗就敲上关琮的腿,看起来明明未有甚力道,关琮却偏偏被敲打得腿一软,跪倒下来。   “你习我兵书,用我功法,曾还借用我痴绝之名,又拿盘蛇阵法改为己用,这数件事,你总该给个说法罢?”痴绝盯着关琮道。   “原是我不对在先,阁下要打要骂,在下绝无怨言。便是……要取在下性命,在下亦无二话。”今日情形已不同昨曰。   昨曰痴绝身份未明,他不愿死得稀里糊涂。如今听来,确实自己亏欠甚多,且他也是个将死之人,由痴绝取了性命去,也不算亏,也省得自己日后费事寻机求死   “蠢货!”痴绝怒斥,扬起手来便想打一顿出气再说,突然想起一事可用,就问道,“那个俊俏小子,是你什么人?”   关琮一愣,甚俊俏小子?见他还反应不过来,痴绝冷声道,“那俊俏小子姓云是罢?听闻就是他令你盘蛇阵破,让靖军一鼓作气先破阵法,后破边城,可是?”   他竟然知晓云归?是有意打听的?还是今儿云归来时,痴绝就在附近哪儿看着   ?不知晓痴绝问来云归作甚,心中生忧,连忙道,“他是大靖人,我是淼人,自不会是亲人好友。他是遵旨来劝降我……”   痴绝冷哼一声,“嘴上说得毫无瓜葛,心里怕是早生了不该生的心思罢?”他今曰察觉此事时,是有些不满意的。   但想想,那云姓小子是个男子,看起来又对他这未来徒儿无意,不过是费些时间让关琮消去念头,倒不+分碍事。   只要莫让云姓小子往后知晓,关琮是痴绝门人,自不会打上关琮的主意。而他这边再制止关琮,不许他为云姓小子做甚事情,也就没什么事了。 第36章 对他动心   痴绝有料到过,关琮会意志消沉。   但痴绝没想到,关琮会意志全消至此,还要他用云姓小子来作饵,引关琮拜入他门下。一想到,自己可能是数代痴绝门人中,最不受徒弟待见的,立刻整个人都有些不妥了。   可让他就此放弃,又实在不甘心。放弃这一个,不知又要走到哪里、走多久,才能寻到下一个合适的。   说不得等他走断这两条老腿,也没能寻着徒弟,那岂非痴绝一门要断送在他手里?   不行不行!他才不要做最后一个痴绝老人。痴绝一派,那么多绝学,不能就此埋没尘世间。他不能对不起痴绝门和师父。   痴绝在心烦意乱,关琮亦轻松不到哪儿去。他被那句“心里生了不该生的心思”砸得头晕眼花。   他最近来,总会隐隐等待云归的到来,见得他的身影,就会稍微活过来一些。先前一次云归未来,他就总觉得浑身不舒坦得很,比之前浑身带伤的滋味,还要难受几分。   他看云归看得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和云归相处时,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却一直不明白究竟为何。如今听了这话,既有幡然醒悟之感,又有烦躁恐慌之感。   他从来未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男子。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是建功立业,寻一贤惠妻子,柴米油盐,相敬如宾。   只是一场败仗,让他这些设想都成空。可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自己还未曾欢喜过女子,就先对一个少年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可不就是不该生的心思?就算如今不再总想着国界,不再计较着云归是大靖人,而他是淼人,可云归会不介意?就算云归不介意,可云归会喜欢一个男子?就算云归会欢軎一个男子,也总不会是他。   他不过是一个再无生机的战俘、败将,他曾听过云归唤那楼参将“锳安”,说不得云归是欢喜着人的。   他的阵法为云归所破,他自负武艺高强,又败在那楼参将手中,云归哪里是他一个将死的无用之人可肖想的?   痴绝看着关琮神色变幻,知晓自己没用错“饵”,便道,“你若还想争一争,就该离开这破牢房,拜入痴绝门下,由我教导,你还愁不得心上人的欢喜?   关琮心一动,或许自己真的不该甘心就死?或许自己还该再争一争?可随后,又觉得心灰意冷,垂首道,“有些事可以争,有些事争不得。若我如此消失在牢中,痴绝门或许多了一个门徒,可世间,亦多了一个更为人不齿的关琮。”   未有说的是,若他真如此消失了,云归更不会对他动心。云归那样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他虽不知晓痴绝打算如何,但依他的武功,怕是直接将他带出这里,亦要明曰天亮才有人察觉。可不就是消失在牢中?   痴绝未想这关琮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实打实的硬骨头、茅坑臭石头!他活了八十年有余,什么人没见过,这关琮竞还能让他大开眼界!   “那你赖活著作甚?总归你觉得自己了无希望,作甚还苟延残喘?就为了多看那云姓小子几眼?”痴绝冷声道。   关琮脸色惨白。痴绝说得无错,既然自己已经放弃了自己,为何还要贪图一时欢愉,苟延残喘?他确实该死了……   痴绝丢下一只药瓶,说是上好鹤顶红,就拂袖而去。留得关琮握着那只药瓶,枯坐到天明。   云归在黄昏后来牢里看关琮,却见他一副神色委顿的模样,仔细想想,好像连着两三天,关琮都是这般没精神。   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走进去问道,“可是这些天睡眠不好?”   关琮迟缓地转头,看向云归,又被定住了心神。虽云归俊美,可也不会让人错认为女子,究竟为何,他会对他生起不该的心思?   是因为在自己万分失意时,有这么一个人浅笑相伴?还是因为自己迷醉于,他谈吐举止间的优雅悦目?   或许,他这一生也不算是枉来,也不算是全然灰色。至少,在他将死前,得遇云归。他应该知足,而不该求更多……   云归总觉得关琮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可他又实在不愿往那方面想。两世里他除了施渊和柳北,再无可与之相交适意,想引为知己好友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个关琼,却因身份不得深交。   起初,他来劝关琮,一是因陈军医所托,二是为全楼桓之的欣赏之心。到了后来,自己亦欣赏起关琮来,相处久了,总有几分感情。   可这些感情与他对楼桓之的绝不相同。原先楼桓之让他少些来,莫待太久,免得关琼对他动心思,他只是当笑话听了。如今看来,却好似有些重视这话的必要?   “怎的了?光顾着盯我,话也不说一句。”云归暂且撇下心思,言道。实在是关琮的眼神太炽热了些,没法子再被他盯着不放了。   关琮醒过神来,看着云归比往日多出的几分疏离,心里更是黯然,连忙转开眼神,道,“无事,脑子有些浑噩,抱歉……”   “所以我问你,是否这几日睡眠不好,你却又不答我。”云归在一旁坐下。   “是有些。”关琮支吾道。他哪里是睡眠不好?他压根是三个晚上未曾合过眼。而今日,他就将长久阖眼,再不睁眼了……   想到这里,又看向云归。如今可是他与云归的最后一面了,若再不多看几眼,就此生再不得见了。   也不知人死后,是否真有阴曹地府、奈何桥孟婆汤?他还想记着云归,不想喝下一碗孟婆汤后,就将云归忘得一干二净……   云归不知关琮到底怎么回事,突然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勉强笑道,“可是我脸上有甚不干净的东西?让你一个劲儿地瞅……”说着伸手往脸上摸一把,却未有摸着甚东西。   “我们下棋罢。”不知道他死后,还会否有人得空陪他下棋,还是趁自己在时,陪他多下几盘棋。   云归听了这话更讶异了,关琮可从没主动要与他下棋过。莫不是最近他的棋艺大有长进,连关琮也觉得与他下棋是不错的消遣了?   讶异归讶异,云归不愿放过这难得的相邀,点头应了,“固所愿也。”   几局棋毕。云归难得比先前输少了数子,更加欢喜于自己棋艺大有长进。而关琮,看着云归欢喜,自己心里也好受些许。   “可惜此次未有买酒来。”云归叹道,“要是有酒,就更是痛快事。”   关琮与云归饮过几次酒,知他酒置不好,“你明明喝不得,为何却偏偏这般欢St欠S?,,   “人生得意时,自要有酒作伴。”云归挑眉道。其实他也不算是欢喜饮酒,只是在失意和得意时,总想酣饮一番。   关琮看着他清亮带笑的眸子,亦不由得唇角微扬。   云归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到底起身告辞。关琮一直目送着云归离去,直至看不见云归的身影。伸手入怀,捏紧了小小的药瓶子,心里冰冷下来。   他该知足了。在死前由云归陪着他过最后时刻,还得见云归的笑颜。他不该再贪图片刻欢喜。   此时已是戌时四刻。要在亥时正,才有士兵来巡。他有足够的时间。想着,掏出药瓶子,指尖在微微颤抖,眼神盯着药瓶子,亦难以挪开。   他……当真这就要死了?再不能得见尘世美景,再不能得见云归容颜,再听不见云归唤他一声“关琮”,再不能与之下棋、饮酒、话事。   缓缓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药瓶塞子,想将它拔下来,却因力气不够,数次都失败了。   他心里挫败,不管说多少该全忠义、英勇就死的话,他到底还是一个贪恋尘世的怕死之人!   想到这里,一咬牙,药瓶塞子终于被他拔了下来,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关琮盯着瓶口半晌,随后紧闭上双眼,颤动着举起药瓶子,往口中倒去。   苦涩且冰凉。经口入肺腑,身心俱是苦冷。直至瓶底再无一滴药,他身子开始抽搐起来,他想控制自己莫要摔了手上瓷瓶,以免引来士兵。可此时已经由不得他   其实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是由得他的?来世由不得他,虽是自己了结生命,可又哪真是死时由得他了?   若是可以,他不会这般在牢里死去。若是可以,他想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若是可以,他想携手爱人,白头到老。若是可以,他想……再看一眼那袭白衣。   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他幼时背柴下山,却被树根绊倒,浑身是伤却不知晓哭。   未有人关爱的人,眼泪只是无用碍眼的东西。   他幼时曾痴痴地,看着隔壁二牛被父亲牵着去河边摸鱼。他在想,他的父亲、母亲可亦是爱他的?   他少年时考取功名,高头大马游街,为人艳羡。他以为自己终将可以像别人那样幸福。   他还记得,云归初来时,笑容/矣浅,唤他一声“关将军”。云归神采飞扬意图劝服他的模样,云归神色冷淡、待他疏离的模样,云归悔棋时孩子气的模样,他清亮带笑的眼神,他开怀笑起来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和浅浅酒窝……   都是他记忆中的珍宝。真好,他是想着这些死去的。   最后仍觉得可惜的是……未能告诉云归,他对他动了心。 第37章 置之死地   当关琼死了的消息传到云归耳边时,他正晨起洗脸。往前只觉一泼凉水在脸上可醒神,如今却莫名觉得太凉了些。   久久,他都维持着原来动作,未有再动弹。他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明明昨晚还见着的人,突然间……就死了?   他总觉得很难相信。不知是心里抗拒相信这是真的,还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觉得荒谬。明明昨晚,关琮还有些微笑模样,还主动邀他下棋对弈……   或许,关琮就是因为决定赴死,才陪他下最后几局棋?所以才那样紧看他不放,因为是最后几眼?   到底为何?明明他觉得关琮已经有所动摇,不再一心求死了,为何突然间就……死了?   想到这里,云归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跑出屋外一路往牢狱去。还未下阶梯,几个士兵已抬着一卷草席往外走,看起来颇有些吃力。   云归走到几个士兵跟前,挡住了他们去路,直直盯着草席显出的人形,动唇好一会儿,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是关琮?”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点头应道,“是关琮。”   云归还是不能相信,到底为何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能否让我检查一二?   “这恐怕不妥,关琮昨夜里就死了,本该昨夜就敛尸带走的,但为着以防万一,请了陈军医来看,他觉得尸身有些怪异,结果这就耽搁了一晚上,如今这天气,尸身怕已是看不得了。”一士兵答道。   “你掀开一些,让我看他最后一面。”云归闭了闭眼,道。就当是全了这份是友却做不得友的情分。   士兵掀开遮掩着头部的草席一角,露出关琮面容来,已是灰白之色。云归看了半晌,手都在微微颤动,亲手将草席掩好,又取出几锭银子给几个士兵,“劳烦给他一杯黄土,将他掩埋好了。”   几个士兵本是打算往荒郊野外一丢就了事的,得了云归银子和吩咐,便将此事应下来,“是。”   云归转身离开,突然觉得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好似都要费尽身上力气,好不容易走到楼桓之屋前,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门就被从里打开,正是微拧眉带急色的楼桓之。   楼桓之见云归在门外,先是一愣,后见云归有些恍惚模样,不太对劲,就连忙扶上云归的肩,“怎么了?”   “……关琮死了。”云归定定看着楼桓之半晌,才终究回道。话一说完,鼻头   微酸。   楼桓之连忙将人带进屋内,关上门,扶云归在桌旁坐下,“我正准备去瞧,关琮……真是死了?”   云归将自己埋进楼桓之怀中,闷声应了,“嗯。”   楼桓之长叹,拥住云归,“莫伤心……他今生际遇不好,说不得来世就是天下传颂的大将军,一生都快活安康。”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了。这般可惜可叹,世间就此少一个将才!   关琮睁开眼,看见藏蓝色青花布。他眨了眨眼,看见的还是藏蓝色青花布。他明明记得,他已经死了,为何还能看见藏蓝色青花布?莫不是这是阴间的天空?   不对……他身下明明在簸动,马车姑辅声就在耳边,他这是在马车上!   难道人间去往阴间,还要坐马车去?那驱车的可是黑白无常?   可是还是不对。他明明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酸痛,微微一动,却惊觉自己内力被解了封。缓缓坐起身来,还未有搞明白怎么回事时,布帘外传出有些熟悉的声音,“醒了?”   关琮还未有答话,外头人又得意道,“怎么?我的假死药不错罢?平日里没银钱生活了,我就是靠卖药赚几两银子。你小子可是有福了,拜我为师既能学顶尖的兵法和功法,还能学点药理。”   “我……没死?”关琮听完好一会儿,才有些消化过来,不可置信问道。   “你看看外头曰光,今儿天气不错,适合远行。”痴绝一甩马鞭,马车快了起来。   关琮迟疑地掀起窗口布帘子,见得郁郁葱葱的林景。他记得这是哪儿,这是林   城城郊。再抬头往上看,果见有些刺眼的日光正高照。伸出手放在日光下,还是以前的手,不是透明的,肉眼清晰可见。   将手收回来,放下帘子,终于渐渐明白,自己这是被骗了。昨儿他吃的哪里是鹤顶红!   “你为何要这般?”关琮忍不住质问道。他明明抱着必死之心,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如今让他知道,自己的死只是障人眼目的手法?   他从来未有想过要借假死来求生。确切说来,被俘后,他未曾真正有过求生念头。   本来,他之一生,就处处由不得自己,如今连生死,好似都是痴绝随手可决定了。这样的他,活着又有甚意思?   “你小子胆忒大了。我可是你未来师父!这是你和师父说话的语气?”痴绝怒道。   “我没有这样罔顾我意愿,全凭自己心思肆意妄为的师父!”关琼也怒了,直接冷声言道。   痴绝勒停了马车,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原地急踏。痴绝钻入马车中,手指关琮,横眉竖目,“你个不识好人心的白眼狼!我可是费了花好几年才制出的上好假死药,将你救出来,让你重换新生不说,还不辱没你忠义之名!你不知恩图报,赶紧拜我为师就罢了,现下还骂我肆意妄为,不顾你意愿?”   关琮冷哼一声,不欲与之对骂,撇过头不理会痴绝。   痴绝颤着手指关琮半晌,也不见关琮反应,到底亦是冷哼一声,又出了车厢,扬鞭将马车驾得飞快。   关琼坐在车中,被颠簸得厉害,五脏六腑都在抖动,不一会儿,便有欲吐反胃之感。此时想起自己已可用内力,连忙用内力将自己定好在车厢,这才好受了些。   关琮死了,柳易辞与云归曾受旨,得劝服关琮之令。蔡永平心知这事罪不及二人,却亦得将消息传回皇城,等候皇上示下。   云归几日来,都有些恹恹,楼桓之一日下来,未有多少时候离开云归身旁。不遗余力地哄了好几回,云归才总算兴致高了些。楼桓之安心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酸。   本来想着有云归去劝关琮,是件好事,如今看来,还真是好坏不定了。虽心知云归对关琮并非动心,可令得他这般消沉好几日,可见关琮在云归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这日正陪着云归一道看医书,淼国日头降得晚,用好晚食好一会儿,天还未全黑。一室安宁,心便亦安静得很。哪知不久却有敲门声响起,楼桓之只得起身开门   门一开,见得门外的向寻,楼桓之登时眉一皱,“太子可是有要事前来?”   向寻听着被咬重了音的“要事”二字,心里亦不舒坦,只是面上不显,微笑道,“眼下多日不曾降雨,河城之事亦可稍稍放心,想着不日我便要回京,便来看看云归。”   “他此时正忙着,不若太子下回再登门罢。”楼桓之言道。   “我本不该执意打扰,只是河城有好些百姓病得蹊践,我想向云归请教一二。”向寻微蹙眉,好似为河城百姓忧心。   楼桓之不知向寻所说是否为真,却又深知云归颇有善心,若是为真,云归必不会袖手旁观,一时间倒有些犹豫。此时云归的声音传出来,“太子请进。”   向寻眼中浮现点点笑意。果然蛇打七寸,他作为猎人,要猎一条滑不溜丢、冷冰冰的蛇,就得把握好他的弱点。   楼桓之让开身子,眉却拧成麻花。他与太子相交数年,深知他城府深沉。即便河城百姓真是病得蹊跷,太子亦绝不会是为河城百姓而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拿这事作幌子来缠着云归!   他还是头一次因未有足够的权柄和身份而头疼。以往他并不把身份地位如何看在眼里。他知晓自己的本事,并不需要因身份不够而自视低人一等。毕竟对于上位者来说,他是有用的利刃,不敢轻易动之。   可如今,他发现仅仅有价值并不足够。当对手是太子时,对方手腕本事不低于他,偏还身份比他贵重。   饶是他如何厌烦向寻打云归的主意,他亦不能把他揪住打一顿,即便他武功比向寻高上一截。还是得等他手握重兵之时,才更可护云归周全!   向寻进屋,在云归身旁坐下,瞥一眼云归手中的医书,还未来得及说话,云归就已道,“太子还是快些将河城百姓之事说来罢。百姓性命耽搁不得。”   他倒要看看,世人眼中关爱百姓的太子,要如何将河城百姓性命搁置一旁,反而与他说起闲话来!   向寻被这话一堵,不恼反笑,“云归果真关心天下百姓。”随后敛了笑,正色道,“我怀疑河城有一种会传染的疾病,近日河城几处要紧的地方都已修绻好,水害已渐止,朝中还有要事需我回京,实在耽摘不得,想着你身怀医术,便心生不情之请。” 第38章 前往河城   向寻正色说话时,即便未有身穿太子装服,通身责气亦令人不可直视,云归看着这样的他,就想起前世时,被他这个样子所迷醉的愚蠢不堪的自己。   那时,向寻在案前日理万机,他在一旁陪着,即便是替他研磨铺纸,亦觉得甘之如饴。只为一抬眼,就能瞧见他这认真慎重、心系天下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这个时候的向寻,身上是会闪光的。   至于向寻是否真那么心系天下,在相伴数年后,亦已明白。向寻是深知君主如船,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到底,他善待百姓,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和向氏江山。哪里真的那么关爱百姓了?   “太子可有着人将患病者隔离开去?”云归问道。   向寻颔首,“已吩咐下去了。一旦又有人患病,即刻隔离开来,以免传及下一人。”   “都是些怎样的症状?”云归又问,“可有寻军医去看?”   “发热、浑身乏力、身起红疹,已有两个军医在河城守着了。据他们回禀,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何种病症。”向寻言道。   “可有人因病死的?”云归听着觉得像是伤寒病症,伤寒是水害中或水害后易发的传染病,往前例子不少,既有两个军医去看过了,怎会不知那是伤寒?还是说真的另有蹊跷?   “暂时还无,得病的人亦还不算多,我只是担心这病会很快扩散,这才急急地登门寻你。”向寻回道。   云归沉吟半晌,“我明日就去看看。”   楼桓之在一旁听了实在担忧,既然是会传染的,云归又不是多身强体健的,要是去了被染上可如何是好?   可云归一旦做了决定,那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他哪里劝得动?看来明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跟着云归一道去……   想着,不由恼恨起向寻来。枉他还一副对云归动心的样子,却不知存的什么心,将云归引去那危险的河城!   云归见向寻还坐着不走,便道,“有劳太子来一趟,天色不早,我等不敢耽摘太子歇息。”   向寻进屋两刻钟来,虽未有浪费机会地足足看了云归许久,可如今云归逐客,看着他却还是觉得不舍。   对上楼桓之看他不善的目光,心里起了杀意。有楼桓之挡着,终究不是个事儿。若说先前还不能确定楼桓之与云归是何等关系,他现下已是清楚明白。同时明白的,还有自己到底为何一个劲儿忍不住地来寻云归。   他要得到云归。不止是猎人对猎物的志在必得。他想取代楼桓之,站在云归身边,可肆意抱之亲之,想看云归多久就可看多久,他想得到云归的欢喜!   他想与之两情相悦,携手并进。云归是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笑看天下之人!   便是他来日登了皇位,给云归一切能给的荣宠,又有何妨?   向寻离去后,楼桓之劝了云归好半晌,果然无果。   “你要去也可,我同你一道去。”楼桓之这话说得颇有些铿锵之感。   云归凝眉,“你去作甚?又帮不上什么,要是染了病,你可是要担心死我?”他才不放心楼桓之去。   他明日去河城之前,会先服下两颗药丸子。那药丸子是南下前,师父给他的。说是可暂时使身子强健,免受疾病传染。   有了这药,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虽还有剩余的药丸子可给楼桓之服下,可他就是没法像不担心自己那样,不担心楼桓之。   想来除非楼桓之有一副金刚不坏、毒病不侵的身子,他才能够稍稍放心了。   “你说这话,怎么也不想想自己?你可是要担心死我?”楼桓之学着云归说后边的话。   云归有些哭笑不得,“我会医,我去是为了治病救人,你去又能如何?不能治多几个人倒罢了,说不得还碍我手脚。”   楼桓之听得有些心生委屈,早知他就不止学武,还学学医术。“我怎会碍你手脚?我跟在你身后给你帮忙,你说要银针,我绝不递纱布。”   云归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楼桓之的头,纳闷道,“我以为你是个厉害人,怎么如今在我跟前,越来越像……”一只忠心的大狗了?   “像甚?”楼桓之问道。怎的话说一半也不说全?   云归不说,只眯着眼睛笑,看着窗外婆娑树影,心内安宁。往楼桓之身上靠去,“有你在真好。”   楼桓之挑眉,“明日有我在才更好。”就算云归不愿他跟去,他也要偷偷随在后头。让那些灾啊病啊,都让他替云归挡下。   当然,若能两个人都无病无灾更好,不若云归既要照顾他,还要心疼他,他可舍不得云归这般。   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见云归的第一面。那时是文武会,他与向寻一道,正要上阁楼时,忽觉有一道目光凌厉得难以忽视。他不知怎么,就捕捉到了相隔不近的这道视线,看见了面若冷霜的云归。   这一看,莫名有些不愿意挪开眼。原因他至此时亦不知晓。本以为这么算不上真正碰面的一面之缘,很快就会忘在脑后。没成想,在京都青曲巷的小酒馆里,他再次见到云归时,觉得并不算陌生。   他原以为云归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如冬日之冰、高岭之花。可那时在小酒馆里,亲眼见得云归可以笑得一脸柔和,如冰雪融化,春日融融。   如今想起这些往事,他分外庆幸他去了那小酒馆,庆幸从此与云归走得越来越近,直到如今的密不可分。   “不准!”云归瞪着楼桓之,“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明日你要是偷偷跟来了,我可就不轻饶你!”   “怎么个不轻饶法?”楼桓之蹙眉问道。   “你要是偷偷跟来了,我就一整月再不理会你。”云归冷声道,   楼桓之想着,依自己的功夫,让云归无所察觉,岂非小菜一碟?便淡定应了,“好罢。,’   云归放了心,“你还不回去?我可要歇下了。”这几日楼桓之陪他太久了,今曰还到了这个时辰,他总担心有人会察觉出什么,散播闲话出去。这样楼桓之在军中还如何立足?   天一亮,云归就起了身。若照他前世的性子,能够不用早起请安或是别的,他都是尽量睡晚一些。天大地大,不如周公大。   可今生,不知是否内里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如今即便到了少年壳子里,亦是很难睡晚。   不过早起倒也好,早睡早起身体好,还多了一些时辰干些事情。   先是出门去用了早饭,随后回屋服了药,小歇一会儿,背着药箱就往河城去。哪知行了不过一刻钟,一匹马被人驾到跟前,马上人向他道,“我亦要去河城,上来〇”   云归仰头看着向寻,“多谢太子好意。太子有要事在身,在下不敢扰了太子。还请太子先行。”说着看向四周,不见得随着太子的官员和仆从。   那些人倒是都去了哪儿?怎么把太子放出来烦人了?   向寻早把其他人赶去了河城,自己留在离云归住处不远的地儿,守株待兔。   他如今明白,待云归客气,有礼询问他的意愿,都会遭到无情拒绝。既如此,还不若直接强硬些,再不用商量的语气。   也不管云归说的什么,直接一抄手,把人捞上了马,放在自己身前,一拉缰绳,甩了马鞭,马儿便飞奔开去。   云归反应过来时,马儿已跑出去好一段路。微反身怒瞪向寻,“放我下来!”   向寻一笑,端的是君子如玉模样,说的话却活似个流氓大盗,“上了我的马,想下去可得由我的心思!”   两臂一收,人便被箍紧在自己怀中。闻着云归身上淡淡的药香味,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早该如此了!   先前温和对待,与如今强硬取之,得来的都是冷眼相待,可至少后者可让他偷香窃玉,快活半晌。省得死皮赖脸登门,说不上两句话,就被人赶出去,实在太过憋屈!   云归见向寻如此,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从不知向寻还有这种模样。他本以为相伴二十年,对向寻不说全然了解,至少也懂得七八分。   可如今这肆意猖狂的模样,哪里还像是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哪里是他自以为   了解的那个向寻?   即便向寻内里是个霸道之人,可从不会如此流露于外,更不会罔顾礼节,失礼人前。难道说,他其实未有真正了解向寻这个人?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傻。如今他与向寻虽非敌,却也差不离,与他根本毫无瓜葛,他作甚还去想是否真正了解他?了解又如何?不过是个外人,哪里值得他多放在心上?   倒是向寻这番作为,实在让人恼恨!与向寻贴得这般近,实在让他浑身难受。且要是让人瞧见他这么和向寻同乘一骑,还不知晓要传出怎样难听的话来。 第39章 \太子离开   云归心里烦急间,一人从远处飞跃而来,长臂一捞,将他从向寻的身前榜了出来,离开了向寻和那匹马。云归刚心惊时,察觉得熟悉的气息,知是楼桓之,心里登时安定下来。   楼桓之拥住云归落在地上,上下打置云归,“无事罢?”   云归摇头,叹道,“幸亏你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得和那向寻贴着多久。那实在是糟心又难受。   楼桓之听得这话就放心了。虽昨儿云归明令他不许跟来,他却还是忍不住跟来了。只可惜慢了一步,竟让向寻将云归带上了马。   他心里一急,哪里还顾得云归昨儿说甚若是跟了他,就一整月不理会他的话?当即现身将云归带下马来,紧张过后,便有些担心云归会不会发作于他,没成想云归竞对他说幸亏他来了。   他自己个儿也觉得幸好自己来了。不然向寻不知要做出什么来!他可是深知拥云归在怀骑马的美妙滋味,所以看到向寻掳云归上马时,他愤怒得想将向寻掀下马来打一顿!   看着在前边勒停了马的向寻,楼桓之眸中一片幽深。云归在一边瞧见了,低声道,“此时还不是发作他的机会,索性我也无甚大碍,不理他走人便是。”   向寻在马上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神色沉沉,楼桓之又比他好在哪里?凭何云归待他这般不假辞色,待楼桓之就温和亲近?   多少人企盼他的一丁点儿注意?明明他已经将全幅心思放在云归身上,再不看别的人,为何云归还是横眉冷对,好似全然不想看见他的模样?   云归见二人僵持着,心里担忧着河城百姓的状况,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没想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士兵驱马前来,还另带着两匹马。   士兵到了楼桓之跟前,就下马单膝跪地,“楼参将,您要的马我们已带来了。   早在楼桓之发现云归被向寻掳上马时,他就吩咐自己的亲兵去带马来,而自己亲自去追向寻和云归。   他知晓云归心急着去河城,探看那些患病百姓情况,等得马来,也懒得再理会向寻,毕竟还是云归要紧。   取过亲兵手上牵着的马,一匹自己骑,一匹给云归。虽然他想拥着云归共乘一骑,可如今在军中,耳目众多,云归必不太情愿。他不想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勉强云归。   两人上了马,带上身后几个楼桓之的亲兵,快步加鞭往河城去。   本来几个亲兵到了向寻近前,才发现太子在,正想下马请安时,却见自家主子骑马跑得飞快,为了跟上只好拱手作礼,又匆匆去了。   留得向寻被那几人所骑之马带起的尘土,扑了满身满脸。脸上更加黑沉了。本来向寻就未有多少心思亲看河城病患,不过是为着难得能亲近云归的机会,才放下身段、冒着危险往河城去。   而眼下,云归身旁容不得他,他又憋了一肚子气,自然是往来时方向走,一路回去林城了。   正巧皇帝又派人传了密旨,让他速速归京,说是蒙国大汗阿日斯兰打得湘国节节败退,需他回京主持“助”湘之事,偏他此时又心烦意乱,也就匆匆收拾细软,带人踏上回京之路。   这边厢,云归察看了好几个病患的情况,发现并不严重,好似已被人对症下药了。且病患人数不多,虽确实是会传染的伤寒病,但起初就被向寻着人隔离了其他人,算是控制及时,未有甚大碍。   他放了心的同时,又有疑心。为何明明病患像是被人对症下药,昨儿向寻却说军医不太确定是否为伤寒病症?若是不能确定,怎么可能刚好压制住病情?   想着,便去找在边上熬药的几个士兵,“来河城给病人治病的是哪两位军医?   士兵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让云归去那屋里寻。云归正要走,那士兵又说,“那边住着的两个军医,是前儿来的。今儿还来了一个军医。”   云归听了更加纳闷,正往士兵所指方向走,恰巧遇见熟面孔,正是陈军医,便停下脚步打招呼,“陈军医亦在啊,不知陈军医是何时来的?”   陈军医颔首作礼,“今儿才来的。”说着看云归欲言又止,好似心存疑惑的模样,便道,“这些病人都是得了伤寒,但情况并不严重,想来不致大患。”   云归点点头,“我看亦是如此。”顿了顿,又道,“这伤寒还是极易看出来的,为何我昨日得的消息却说,尚不能确定是何种病症?”亏他昨儿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担心了半宿。   陈军医笑了笑,“这得看是何人告知你这消息的了。我亦是昨儿听说,河城百姓有疾病传染,今日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接着我发现这些病人已用了药,虽不全对,却也大部分压制了下来。好似不愿人立即大好,也不愿人严重下去。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寻了先前来的两位军医。”   云归想到他从自己对面方向而来,正是士兵所指那两个军医居处的方向,“那两位军医如何说的?”   这事情怕是和向寻有关罢?病症传染是何等大事,想来两个军医不敢动这些小手脚,那么就只能是受人指使。而向寻又是昨儿亲自来告诉他,河城出现一种会传染的、尚不能确定是何种病症的病。   “那两个军医支支吾吾,只说自己医术浅薄,觉得像伤寒,又不能确定,只好照着治伤寒的方子下药,同时稍稍改动,免得让患病百姓用错了药,情况更糟陈军医笑道。   云归一听,便觉得事情确定得七七八八。可是向寻究竟为了什么?就为了将他引来河城,就要做这样的事情?   虽未有害人,可到底不是件好事,更无利于患病百姓。难道向寻有意让他在河城被染上病去?   云归和楼桓之回到林城,却听闻太子已带人回京了,楼桓之心火未消,“他走得倒是快!把你拐去河城,我可还没与他算账。”   “走了也好。”总归现在楼桓之羽翼未丰,还不是动向寻的时候,且向寻如今走了,他接下来就能过上好一段清静日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楼桓之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河城很快可以通行大军,到时候他又要忙活起来,怕是很难处处顾着云归,若是向寻还在,他怕是得十分头疼。如今走了,他确实放心不少。   又过五日。   水害已去,河城患病百姓亦情况大好,未有新增患者,原有患者又被隔离在河城郊外,蔡永平一声令下,大军开拨,前往下一座城池——慧城。   因着河城受水害,多处房屋仍处于不宜住人的状态,虽工部来的人还留在河城,带着一些人修缮桥堤,可房屋之事,还得耗上许久才能恢复以往。   大军不宜入住河城,可仍留在林城,又对攻打慧城之事不便,只好在慧城外安营。   一旦要用军帐,又得是与人合用。虽他如今是晓骑尉,有军功和官职在身,可在军中到底比不得蔡永平和柳易辞等人,可独用一顶帐篷,最终又回到与苏中荀同住的境况。   先前虽与苏中荀在同一个院子,可苏中荀一直不太出门,除了去用饭食时,偶尔在院里遇上,停下来寒暄两句,便再无其余。   如今又是两床相对,云归竞觉得有些奇妙。他与苏中荀就当真这般有缘分?   只是不知苏中荀心里是如何想的。届时楼桓之来帐里寻他,他们两人说话谈笑,就不会让苏中荀心里难受?   看来,还是得让楼桓之少些过来。省得苏中荀生出偏激心思,扰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毕竟有一个柳易辞,已经够让人心烦了。   “听闻此次攻城,大将军想用法子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苏中荀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云归言道。   苏中荀是哪来的消息?为何要特地告诉他?云归微凝眉,道,“这事怕是轮不到我来操心。”   苏中荀轻笑,“我倒是想操心一二,若能早些回去,我还可尽早享受美食。不似在这儿,成曰吃的都是同样东西,我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   听得这话,云归想起年前,与楼桓之、苏中荀几人一道露宿在外,吃的是楼桓之亲手烤的肉食,香脆美味,那时候苏中荀可是毫无优雅可言地大吃特吃。   他见了苏中荀那模样,还惊讶了好一阵子。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怎么吃起好东西来,这般不顾形象?   如今又听这话,可见苏中荀是个重口腹之欲之人。不过这也好,人生在世,怎能没个爱好?   挑眉道,“靖军有中荀为之操心,那是好事一桩。我等着中荀助靖军,早曰拿下淼国,如此我亦可早曰回京去。”   出门在外久了,父亲、母亲必定常常牵挂,他实在不忍父亲、母亲为他担忧。苏中荀细看云归神色,不觉有甚端倪。好似真是话语出自肺腑,真诚无虚假。可云归难道就真的不担心他抢了他的风头,对他造成威胁?   想来想去,苏中荀到底认为,云归把心思藏得太深,难以看出来。   夜降。柳易辞又病得头重脚轻,无法去主将帐中,一道商置战策。蔡永平沉吟半晌,派了士兵去请云归。   云归得了请,纳闷归纳闷,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随着士兵一路走,入了帐内,便见得主将、副将、几个参将都在,连大伤初愈的宋连仁,亦端坐一旁。   云归拱手向众人作礼,蔡永平上下打量云归一会儿,道,“坐罢。” 第40章 商议战事   待得云归谢过后,从善如流坐下了,蔡永平才开口道,“今日召大家来,是想让大家想想法子,可否不必再死攻城墙。”   云归听得这话,便知苏中荀之前所说,并未有误。蔡永平确实不想再死攻城墙了。毕竞这样的战事,耗时长久,不必要的伤亡更多,实在不利于往后的作战。要是真每攻一座城,就要死攻一次城墙,那真是大靖士兵都会怕了。   蔡永平的话落后,众人俱凝眉沉思。一盏茶功夫后,宋连仁出声道,“云骁骑尉是个聪慧的,想来心里已有了法子了罢?”   云归看向宋连仁,见他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好似真是在盼他出个好主意一般。宋连仁这是知晓他俩做不成友,就不顾别的,大胆放肆挖坑给他跳了?   说起来,上回调兵之事,他还未有与宋连仁计较,这宋连仁反而以受害者自居,要找他麻烦?   想着,又环视一圈众人,果见大伙儿听了宋连仁的话后,都在看着他。这么多双眼睛中,只有楼桓之的忧色让他定下心神。   他正琢磨着如何应答时,宋连仁又道,“云骁骑尉莫不是也没主意?不过这也不稀奇,云晓骑尉再如何天资聪颖,也只是头次从军的少年郎……”   云归还未有说甚,楼桓之已先一步道,“那不知宋参将可有好想法?虽宋参将亦是头次从军,可想来宋参将天资聪颖,早就有法子了罢?既如此,就莫要藏着掖着了,说来让我们大伙儿参详参详。”   楼桓之将话还给宋连仁,且还的极为漂亮。既然宋连仁说云归经验不足,那他宋连仁亦是一样的,又有什么资格俯视云归?   不就是在禁军中待得久,家族又在皇上跟前得脸,这才得了参将位置,倒真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多么天资聪颖了?   既然宋连仁觉得自己比云归厉害,那就说出好法子来让大伙儿刮目相看,为难一个小他好几岁的少年算甚?   云归见楼桓之这般维护他,心里舒坦不少,同时又觉得好笑。他先前还纳闷楼桓之不是牙尖嘴利的么?怎么近来越来越乖巧了。如今看来,这本事并未消失,只是不在他跟前用罢了。   宋连仁却是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反击,云归已向蔡永平道,“回蔡大将军,卑职确有一点儿想法,但并不成熟,若有不对的地方,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要紧的是守将与民心。”云归言道,先前柳易辞整出君主不仁的事儿来,就是动摇民心,“不知慧城守将是哪位?又是怎样人?”   云归的话说出去,除了楼桓之,其余人大多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这种话谁不会说?谁都知道,谁都会说,还用得着他来故作聪明?还说甚有想法,不过是说些无用的废话罢了!   看来上次解救靖军危机之事,只是这云骁骑尉一时好运,瞎猫碰着死耗子罢!云归不理会众人的神色和心思,只等待回答。蔡永平言道,“慧城守将是淼国黄氏人,名复阳,武功一般,老奸巨猾,听说他不贪财不好色,是个无缝的蛋。”听完这话,云归的双眼已然亮了。他知晓这个黄复阳,在前世时,靖军连攻慧城不得,几乎要从慧城败走,就是因这黄复阳城府颇深,阴谋百出,险些让靖军粮草都被烧个干净。   可这黄复阳不似传闻中那般毫无弱点和软肋。在前世时,靖军最后终是拿下慧城,就是在连攻几日后,靖军士兵消沉之时,柳易辞在战场上被那黄复阳无意瞥见,竟让黄复阳看得不会转眼。   柳易辞是什么人?一察觉这诡异目光来自慧城守将,就将计就计,说有要事要入城与之商讨。黄复阳不知真是被男色冲昏了头,还是如何,竟就答应了。   柳易辞进城的时候,说是为了表靖军心意,特从京都运来两人高的镶金佛像,送与淼国,以示大靖将撤军、盼两国友好之意。   淼军上下见柳易辞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又是独身进城,不曾多加提防。哪里会想到随后送入城的佛像里,竟有楼桓之等几个武功好手,趁黄复阳走到近前观看时,破佛像而出,飞快将黄复阳生擒?   待得慧城城破,京都大街小巷都在传柳易辞的智计无双,不知出现多少写柳易辞孤身入敌营、智擒敌将的话本,茶馆里说得最多的也是柳易辞。   云归那时已是太子伴读,陪着向寻忙于在蒙、湘战事点火捣乱,还都听到不少这件事情的细枝末节。可见这事儿有多热火。   “那黄复阳我曾听说过,是个贪色之人。”云归出声道。   “云骁骑尉莫不是耳力不好?蔡将军刚说了,那黄复阳不贪财不好色,莫不是云骁骑尉未有听见?”宋连仁讽道。一语双关,意指云归不把蔡永平放在眼中。   云归脸色都未变,只缓道,“人送美色,却只送了貌美女子过去,怎能就说黄复阳不好色?”   “胡搅蛮缠!”宋连仁冷声哼道,“这般浅显的事儿你都看不出,你……”还未说完,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却是蔡永平,“云骁骑尉之意是,那黄复阳好男色?   云归点点头,“这事儿我有七八分把握。”   说得太肯定,反而让人生疑。毕竞他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未曾远足、涉世不深的少年人,如何能这么清楚这件要紧的事儿?若只说有七八分把握,倒是更让人觉得可以一试。   他无意抢夺属于柳易辞的光环和功劳。他会说出黄复阳好男色之事,只是不愿靖军白白耗费数天的功夫与淼军周旋,又是损兵又是耗力,实在是划不来。   且他也会心怀愧疚。毕竟心知有解决之道,却还由着靖军与淼军死斗,那不成了间接害死战死士兵之人?   但是其后的事儿,他并不必要全说出来。他不说,等柳易辞病好一些,就会拿出这计来对付黄复阳。   就算柳易辞一直病着,未能像前世一样,让黄复阳看上了,或者没有想出这计谋,那在他告知众人,黄复阳好男色的情况下,亦有人能够想出好法子。   若是拿柳易辞所出计谋来成就自己,那成就不要也罢。他云归虽有心建功立业,却不屑通过偷抢来获得。他心知自己的本事,有几分能力,就拿几分功业,他不贪。   蔡永平沉吟一会儿,到底是决心一试,又问向云归,“那不知云晓骑尉可有甚好法子?”问着话,免不了多看云归几眼。若说男色,眼前这个云归倒是可以一用   云归微摇头,“只知此事可利用,尚未想出对付的法子。”说完这句,又遗憾道,“柳军师必定能想出好法子的,可惜他此刻病了。”   宋连仁冷笑暗道,好一个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柳易辞病了,他云归凭何坐在这里,与他们商讨这要紧的战事?   又见蔡永平打量着云归,心里一动,道,“云骁骑尉风姿卓绝,不知那黄复阳见了,可会立即弃械投降,乖乖将慧城拱手相让?”   云归和楼桓之听得这话,俱是心中一凛。   蔡永平本就有此意,有宋连仁开口,他再顺着说,就再好不过,“不知云骁骑尉,可愿为我靖军献一份力?”   楼桓之先道,“将军,云骁骑尉好歹有军功和官职在身,若由他做这等事,是否太……”   枉他先前还对蔡永平敬重有加,未想到蔡永平如今竟要让云归,牺牲色相去勾引慧城守将!云归是他视若珍宝之人,怎么能去做这样的事?他觉得这对云归是一种侮辱!   蔡永平摆手打断楼桓之,“我又非是要云骁骑尉作多大牺牲,只是想由他出面,引那黄复阳的注意,再图后计而已。我绝不会让云骁骑尉再牺牲别的。”   他并不觉得这事儿有多难为。因而即便云归是云锵的嫡子,云锵与他素有交情,也不想轻易更改主意。   楼桓之听了,心里稍稍安下一些,可到底还是不舒坦。   看向云归,却见云归先是回他一个示意他安心的眼神,随后向蔡永平道,“卑职能帮的,自然不敢推却。只是卑职在想,未有后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以免错失先机。”   蔡永平问的可是,愿不愿为靖军献一份力,他哪有拒绝推脱的地步? 第41章 与你白头   蔡永平点点头,“所说有理。只是这后计……”   云归心里其实亦不好受。本来这件事并无他的多少事儿。能帮的忙,他自然会帮,可并不包括亲自上阵,上演美人计。   云归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智擒敌将”的主角儿要换人,他却不愿照搬原来主角儿用的话本去演。   届时便是事成名就了,他亦名就得不光明、不正当。往后想起来,不觉得是荣耀不说,反觉得是人生一大污点。   如今他要么是自己另想好计,要么是亲自去问柳易辞,请柳易辞帮忙。虽还是照原来话本演,但并非是他暗里挪用照搬,而是台上木偶,台下另有高人。柳易辞亦还是主角儿,只是不如他在明面上招眼罢了。   蔡永平环视众人,不见众人有反应,只好向云归道,“劳烦云骁骑尉多思多劳。你可去寻柳军师,一道商讨,以期早日拿下慧城。”   云归只得点头应了。再坐不一会儿,就各自散了。走出帐,楼桓之滞后几步,跟着云归。直走到少人处,才与云归并肩而行,“云归,这事儿不能答应。”他方才一个劲儿向云归使眼色,让他借词推脱,哪想云归就没怎么看他。   “这事儿不得不答应。”云归看向楼桓之,他不是没看到楼桓之的眼神示意,也明白楼桓之的心思,可这事儿真是很难推脱开去。   蔡永平问的可是愿否为靖军献一份力,他能回答不愿?接着有楼桓之提出反对,蔡永平更是借机表明他只是要他作出一点牺牲,引开黄复阳注意力,而非要牺牲他的清白和身体。   蔡永平的意动加上宋连仁的推动,让他实在很难推辞。一旦推了,不止是驳了宋连仁,还下了蔡永平的脸面。到时候他在军中的境况可就不好了。   不过今晚之事,倒是让他对蔡永平又多了几分认识。本来觉得蔡永平是个不死守成规、宽待士兵又不缺少头脑的将领,在武将中可说是难得之人,亦是十分适合统领万人作战的将军。   他会同意柳易辞挑动河城百姓生乱的事儿,也会同意宋连仁让他去引黄复阳的事儿,可见他并不十分信仰武力和兵力,而是一个愿意走捷径之人。   这样的人,固然取得成功会更容易和顺利些,且如此选择对靖军上下、乃至整个大靖都是有益无害的,实在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就是让他对蔡永平的敬重去了几分。   蔡永平再是功勋耀目,却也不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通过血与汗换得。值得“重”,却难以“敬”。   能够让人肃然起敬的,往往是格外有自己坚持、不剑走偏锋的稳重踏实之人,虽然付出的代价更大,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是愚蠢,可这未必不是大智若愚——他能比走捷径之人获得更多更深的“敬”,更能得不一样的体悟和智慧。   想到这儿,云归想起了关琼。虽然关琮固执得有些不可理喻,但就是能让人不得不敬服。关琮……走了这么些天,也不知是否已经投胎转世了,又或许,和他一样,可获重生?关琮是个好人,不该如此早死的……   “这事儿既危险,又实在辱没你,我不能看着你去做这事儿。”   楼桓之不知云归在神游什么,说了好半晌,好似亦未有听他说话。这件事说得好听是引开黄复阳的注意力,说得难听可就是出卖色相勾引敌将。   一想那黄复阳,他就觉得是个龌蹉猥琐的小人,他怎么能让云归靠近黄复阳?计谋若是成了,云归还能得个好听的名声,立功得赏,若是没成,云归不止是身陷危险之中,还要背负世人的鄙弃。   且届时云归面临的危险,可是双重危险。一是生命危险,二是……清白危险。他不敢稍稍想象云归被占便宜乃至……被人霸王硬上弓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会疯起不管不顾地杀人泄愤!只杀一个黄复阳还深深不够,得让蔡永平和宋连仁也一道赔命才好!   云归却不知楼桓之想了这许多,只安慰道,“无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就算信不过我,你也要信自己。我可是深信你会帮我救我,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可是……”楼桓之仍眉间褶皱不去。他如何能放心?他从来没有试过像今晚这般,无力施为!   见楼桓之这般,云归亦欢喜不起来,便道,“这样罢,我去寻别人帮帮忙,或许有人愿意亦不一定。”   楼桓之的心仍提着,哪有几个既能做到又能答应亲自上阵的人选?“我宁愿我去,也不愿你以身犯险!”   听了这话,云归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故作严肃地打量一圈楼桓之,“不错不错,上好男色当前,在下有些把持不住了。哎呀!”   乍然听得云归惊呼,楼桓之紧问,“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归抬起手来,以柚掩脸,“在下流鼻血了呀!”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看着楼桓之接着道,“果然是至佳男色啊!”   楼桓之一腔担忧被搅乱成哭笑不得,叹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思拿我开心……”见得云归放下手后露出来的一张欢颜,又觉得云归此时还能如此心绪,总归是件好事不是?总好过让云归陪他一道忧心忡忡。   云归轻抚一把楼桓之的头,“乖,无事的,这点儿小事,怎需你烦心至此?你只要认真护好我,就足够了。别的想多了也无用,索性如今还不到那个时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再拉长着脸扮小老头子了。”   楼桓之得云归几番安慰和开解,总算心绪开阔些许。云归说的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若真是逃不掉,总归还有他仔细护着,总不会败了去!   “我这不是提前演练演练,免得以后在我白头时,你瞧我男色不在,看我鸡皮鹤发不顺眼么。”   云归瞪一眼楼桓之,又转过脸道,“谁要与你白头了!”   楼桓之见他这模样,到底忍不住笑了,“是我满心想着与你白头!”   得见楼桓之总算有了笑容,云归暗松一口气。正准备打发楼桓之回去时,突然想到自己好似走入了死胡同。   因着他前世所知之事,他只想着如何从守将入手,也把自己的想法主意都困住了。他如今是因柳易辞所施之计先入为主,所以这许久都未有想出别的计策啊!   “这城要破,不定得靠甚美人计。”云归言道。   之前先是苏中荀告知他,蔡永平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蔡永平也说不想再死攻城墙,他被这二人说得完全未有想攻城之事,只想着有什么好法子,可以避免两军交锋,又能把城池拿下来。   楼桓之闻言不解,云归接着道,“慧城附近可有险道可取?”他知便是有其它路可到慧城,亦是极为凶险的,便问可有险道。   楼桓之沉吟半晌,才道,“慧城边有一座山,听闻一旦入山再不得出,好似有迷阵在内。”说着不免失望,“怕是不可取……”有先前的美人计,蔡永平哪里愿意下血本?   他此时已比先前冷静许多,往日所学浮现心间,“不若我们来个以逸待劳,奇袭取之罢!”   不等云归问,接着道,“今儿打一个时辰,明儿歇息,后日半夜奇袭,再一曰又歇息,我便不信淼军不会累垮!”   云归听了觉得颇为可靠,“只是该如何才能劝动蔡将军发兵?”   “这点由我来便是。”楼桓之言道。寻个机会私下相谈,总能劝动他!   “不若咱们再来个故弄玄虚。这样一来,发的兵又大大减少,想来蔡将军更容易答应。”云归言道。   最好故弄玄虚中有他一份力。不若那些个有心人,会借机抓他把柄,说他不愿为靖军献力就罢了,还要将责任推脱给一众士兵,不爱惜士兵性命!届时他可就难办了!   这_日。   靖军在慧城外驻扎多日,终于发兵攻城。可定睛一看,只见数千人,从城墙上往下看,只觉得寥寥无几,好似一堆不甚起眼的蝼蚁。   在淼军上下正纳闷间,靖军已经利落地给箭上火,将火箭纷纷射向他们。猝不及防间,惨叫声连连。谁也没成想,靖军一声招呼不打,直接用上了火箭!   好不容易正式与靖军对战上了,自家的箭也毫不客气地射向靖军士兵,结果不过一个时辰,靖军就又利落+分地收兵回营。这一下子,淼军上下已然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不安了。   第二日,靖军迟迟未来,直到晚霞满天飞时,才又出现在淼军眼前。看起来不多不少,还是昨儿那么些人。   还未开打,一少年人却抱着一把五弦琴,从靖军中走出来,席地而坐,竟就坐在了数千靖军士兵跟前。   看到这少年,本在寻思昨儿收到的消息——靖军派重兵绕道慧城边的无回山,如今留下来的数千兵士不过是障眼法,是否属实的黄复阳,就此走了神。 第42章 联手智计   少年盘膝而坐,怀抱五弦琴,一袭白衣再简单不过,却不遮其风华,反而更显其容颜无暇、翩然若仙。   琴是先前皇帝赐予柳易辞的,云归亲自去借了来,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未想柳易辞竟是干脆给了,别无他词。   本来这当众弹琴一事,由柳易辞来再好不过,毕竟柳易辞容色俊美,琴艺绝佳,再有前世之事,知有其出马,必定可成。可此时一来柳易辞病体未愈,二来他亦需要这机会。   若是他不稍微牺牲一下色相,宋连仁必有许多指摘他的话,蔡永平也会对他心生不满,其他士兵亦会腹诽他不愿为靖军献力,为了不受那一点委屈就不顾士兵安危,强逼蔡永平发兵。   而他如今有所为了,还能当先前所说后计就是如今的以逸待劳、故弄玄虚。毕竟蔡永平和宋连仁要他牺牲色相,他这也来了,先前可并未有说要他借美色达到一切目的。那他和楼桓之劝蔡永平发兵来一场“真假并用”,又怎能怪他不够出力?   且要真是只靠他牺牲色相,就夺得慧城,传出去对他们也不好,必有人会鄙夷这二人虽为武将,却要靠一不会武的少年以身犯险、牺牲色相来打仗,这也太窝囊可耻了些。到了皇帝那里,也不见得还有脸面。   收拢住所有心思,微闭眼眸,平心静气。   就在众人都面面相觑,搞不明白眼前状况时,云归睁开眼,微一晃手,修长+指从广袖下暴露人前,轻轻一拨弦,幽沉琴声入耳。   一开始,淼军士兵还不以为意,可听多一会儿,发现竟是淼国的谣曲,四下里纷纷变了脸色。   这首歌谣,本是淼国妇人常用来哄孩儿入睡的安眠曲。只要是有母亲疼爱的淼人,都不会不为这首歌谣所触动。他们如今离家在外,生死未卜,家中母亲必是曰夜担忧,他们身为人子,亦牵挂在家母亲。   曲中饱含的是母亲对孩子的牵念、疼爱,本是唱起来温柔的小调,由五弦琴弹出来,多了几分沉哀。而云归要的,也就是这一分效果。   游子离家,从军打仗,若能还家倒也罢,若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家中母亲闻讯后该如何肝肠寸断?   琴声幽幽,是妇人倚在门旁,眺望远方,等候孩儿归来。琴声沉沉,是妇人久等不归,一颗心渐渐沉寂。琴声戚戚,是妇人忧心绝望,深夜哭泣。   此情此曲,又有多少将士仍想战?他们本可在家中与父母共享天伦之乐,如今却在战场上,不知归期!   歌谣毕,琴未停,咏道,“子归子归!勿忘返!家有亲,待尔归!一日一日!等白头,身佝偻!尔何不归?”   音落,不知何人手中的矛落了地。好似再无力可持。又不知何人,情不自禁,喂咽难当。   寥寥数句,道尽将士们家中亲人的企盼之心!尔何不归!   待得黄复阳回过神来,周围将士已是个个意志消沉,无心再战,他心知不好,同时亦将靖军派重兵绕道无回山之事信了八分。   若非是要转移注意力,怎会要一个俊美少年来当众弹琴?想着,又有些怀疑此举是否不止冲着普通兵士,亦还是冲着他?   他虽谨小慎微,少有人知晓他好男色,可世上未有不透风的墙,靖军未必不是知他这个爱好,才遣了这少年来。   心念斗转,嘴上喝道,“给我打起精神来!只有早曰击退靖军,你们才能早曰归家!如今不战,当了逃兵,就只能魂归乡土了!”   云归在城下听见这话,暗道这黄复阳还是个聪明的。知道话该怎么说,才能挽回一些眼前劣势。   可惜……今儿这场仗的主角儿不是他身后的数千士兵,而是他。   云归慢悠悠站起身,照旧怀抱着五弦琴。白衣随风轻摆,墨发亦轻扬。微仰头,看一眼黄复阳,利落转身离去。   随着云归背影渐远,黄复阳收不回眼神,他身后的几个副将却是提起戒备心,等靖军来犯。   哪知不过半晌,靖军亦齐肃转身,静默离去。好似未有丝毫留恋,仿佛来此就是为了听云归一曲一词。   淼军上下松了一口气,靖军不打,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而非坏事。至少能多活上   一天〇   待得靖军远去,已看不清时,黄复阳才察觉自己又因美色走了神。同时亦生庆幸之心,要是靖军趁此时攻打,淼军怕是形势不好。   既靖军有这等好机会,都直接撤兵,看来是故布疑阵,好让他察觉不到靖军重兵正走无回山啊!   可惜,他的探子可不是吃素的,早在昨日,就将靖军动静告知了他,不然他可能真要就此提心吊胆,耗尽精力,让靖军来个以逸待劳了!   第三日。   数千靖军对城上淼军用箭,并未有架云梯,亦未有撞城门。照旧如第一日,只用火箭攻之。   黄复阳及其他将领并未把靖军放在心上。靖军胆敢派重兵取道无回山,可见是没脑子的。那无回山能得“无回”这个名,并非浪得虚名的。   自古进山者,无一能还。枉昨日弹琴少年还知晓淼国谣曲,还咏一首应景的小词出来,怕是靖军众多士兵才真的就此不得归家罢!   正如黄复阳等人所料,靖军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又歇兵回撤。淼军上下见了,俱都心神放松,担忧去了几分。   第四曰。   靖军未有出现。只在黄昏时,云归抱着五弦琴,又是席地弹曲。这一日弹的,却不再是上回弹的淼国无名市井歌谣,而是一首未有人听过的曲调。   琴声与风,一道呜咽,城前寂寂,落日孤悬。   城墙上的黄复阳为此所迷,目不转睛。此时满心满眼只有那一抹白,不见其余第八日。深夜。未及子时。   靖军奇袭慧城。城内士兵昏昏睡眠,无人提心戒备。不多时,慧城城门破。守将黄复阳为靖军生俘。   至此时,黄复阳才明白,他料定靖军故弄玄虚未有料错,却没能明白“虚”的是什么。他以为,靖军重兵取道无回山为真,玩的一招“以逸待劳”为假。   没料到,阵前弹琴扰乱军心也好,用美色对他使美人计也好,靖军弄的“虚”是取道无回山,让他当真被靖军“以逸待劳”!   好一个连环计,计中计!   若他不信靖军重兵取道无回山,那他自然防着靖军对他们使“以逸待劳”之计,从此疲于防守。加上那扰乱军心的琴曲,慧城不日城破!   若他信了,就如眼下这般,以为靖军故意摆出要使“以逸待劳”之计的模样,好扰乱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就不再会认真提防靖军,从而在深夜为靖军奇袭,受其生俘!   无论他信与不信,此计难解!到底是何人?竟能设计出这般计谋,真真假假,环环相扣,他如今连自己的探子究竟是反戈相向,给他假消息,还是探子亦为靖军所骗,都无法分辨明了了!   就为此计,他虽绝望,却无不甘!   慧城破。淼国君主携家眷大臣,已定都广城。   大靖皇帝再次封赏大军,宣旨太监拖长了尖细的声音,“辅国大将军蔡永平、参将楼桓之、骁骑尉云归,记一等功!赏黄金百两,珍珠玛瑙等珍宝百抬!特封楼桓之为副将,赐封号‘忠勇’,从二品!特封云归为骑都尉,从五品!其余将士,俱得赏十两白银!”   众人叩首谢赏。   云归站起身,身周都是向他贺喜之声,“云骑都尉,恭喜了!这般快自从八品升到了从五品,前途无置啊!”   云归淡然道谢,“不过是一时运气,能为靖军献力,是我的福气楼桓之在不远处看了,亦浅笑着应付身旁向他贺喜之人。   此次城破之功,确实是他与云归二人之功。他提以逸待劳之计,云归提故弄玄虚之计,两厢配合,以假乱真,将真作假,虚实难辨。无论如何,慧城都难以逃开城破之日!   他此时高兴的,不止是二人劳有所得。更多是高兴他与云归竟能这般默契无间,联合玩一手双环计。那计就似他们二人,亲密无间不可分。   蔡永平代众人接过圣旨,远远看着那被人团团围着的两人,心里有些无味陈杂。本来,他并不想动多少兵卒。所以在楼桓之私下寻他时,他是满心不同意的。   但是楼桓之态度强硬,话语间隐约拿出自己侯府世子的身份来作筹码,他到那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他或许在不经意间,就得罪了这个智勇双全的侯府世子。   无奈应下后,将楼桓之和云归两人叫来部署事宜,发现两个人的想法配合得完美无缺,合在一起时就好似出自一个人的手笔。那时他不由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计策,真能够保全慧城吗?答案竟是亦不能。   如今再看这两人,蔡永平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无法再掩住这些年轻人的光芒。   想来不多时,慧城之战,就要名满天下了罢?随着一起名声鹊起的,或许还有云归的那一曲一词。云锵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罢了罢了。自己已经拥有得够多了,何必眼红年轻人的前程?他还是认真地打完这场仗,回家含饴弄孙罢。   靖史记,“靖三百一+—年夏。圣将军楼桓之与圣军师云归,联手智破慧城。世人称绝。时,圣军师一手五弦琴,冠绝天下,使敌军闻之落泪,无心再战。又,作一首《归家》,吟咏阵前,后流传于世。与当时军师柳易辞,并称‘双绝公子’ 第43章 市井坊间   大靖,京都,永和街,常来茶馆。   馆中有一高台,高台有一桌案,桌案后有一人。此时唾沬横飞,满脸激昂之色   “说那云归云公子,俊美无俦,琴艺卓绝,偏还智慧无双。要不是我不信鬼神之说,怕要以为这云公子乃是天仙下凡。”这话一出,底下观众哄笑。   有一人却不笑,高声道,“柳易辞柳公子,才是‘大靖第一公子’!柳公子数年来连连立功,连皇上,也是赞不绝口的!你不知柳府上,那写着‘大靖栋梁’的匾额还高高挂着?那云公子也只是一时运气好,让他捡到了大便宜!”   这话落,另一边有人高声道,“云公子可是得了皇上封赏,记一等功的!要真只是运气好,皇上怎可能给云公子升官加爵、大肆封赏?还是说,你觉得皇上……   先前说话之人听了,哪里还敢再说?岂不要让人安上一个不敬君主、蔑视君威的大罪名?   “台下客官可别急啊。我可未有说柳公子不是‘大靖第一公子’了,如今谁不知?云公子与柳公子可是并称双绝!云公子是第一公子,柳公子亦还是第一公子啊!”说书人打圆场道。   不见再有人提出异议,说书人也就接着说,“云公子和那楼世子,一起整了一出戏,直把淼军数万人玩得团团转!还真以为咱们大靖人傻乎,明知无回山走不得还走呢!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其实这件事早在京都传开了,怕是垂髫小儿,亦能说出个五六来,但此时也配合着说书人,纷纷问,“怎么着?”   “后来啊,淼军士兵个个窝在城里睡大觉,以为咱们大靖士兵已经死在无回山里了!哪成想啊!到了晚上,城门破了,那些个淼兵还在做梦呐!”   “听闻那云公子在阵前弹琴,好似弹的还是淼国的歌谣?”台下有人问道。   “可不是嘛!要说咱们这云公子,实在是厉害!那歌谣只是淼国的市井小曲儿,是淼妇人用来哄孩子睡觉的,连个正经的名儿都没有!哪知道云公子连这也知晓,弹上一遍,那些淼兵是掉武器的掉武器,掉眼泪的掉眼泪!”   说书人一合扇,“云公子还作了一首小词,后来慧城破了,这词传到京都来,才由太子太傅起名为《归家》……”   柳北在台下听得两眼放光,转头想从施渊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激动神色,却未有见着,忍不住撞一下施渊的胳膊,“你怎么听得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说的可是咱们的云归!这还说到了你祖父给云归所作小词起名儿呢!”   施渊瞥一眼柳北,“我头一次听时,亦是激动得很。奈何我这已是被你第四次拖来第四个茶馆听这事儿了。”   柳北听得施渊一个劲儿强调“四”这个数字,不由撇嘴道,“我这不是替云归高兴嘛!所以怎么听也不会腻,哪像你!”   施渊不答。心里是各味陈杂。云归在他心里,总有那么点特别。可究竞特别在哪里,他自己亦不明白。   只是总会想起初见的第一面,在文武会上,台上唱曲的咿咿呀呀,台下那如玉一般的人,正阖眼睡得安宁。   自此后,他与柳北、云归数次相聚,把酒言欢,好似已经认识了一世。柳北总戏称他们是“京都三客”,要做一世好友的。   可他总觉得无法将云归当成一个好友或是知己。不是说他不喜欢云归,又或是不愿与云归相交。   他只是莫名觉得,不该是友人。或者说,不该只是友人。   每一次与云归一处,他都能从云归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一面。初见时云归的冷若冰霜,第二回在酒馆时,云归的温和浅笑。与他和柳北在一处时的落落大方、嬉笑自若。在秋狩时,不顾危险要现身救人的冲动……   无论听这些说书人说多少遍,用怎样的词去称赞云归,他始终觉得云归当时的风华不是言语可描述的,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知晓清楚。   走在街上,总能见到几个在街旁玩耍的孩童拍着掌,念起《归家》,“子归子归!勿忘返!家有亲,待尔归!一日一日!等白头,身佝偻!尔何不归?”孩童欢声笑语,传到街头巷尾,不知忧愁。   不知那时,咏出这寥寥数句的云归又是怎样心思、如何模样?   云锵连日来,得了各样的眼神和言语。有真心贺喜的,有一脸羡慕的,还有好些话语泛酸,见不得他儿子云归好的。   这些倒也好。虽然有些烦人,但他心里得意。有一事却是实在让他头疼。   他没想到云归这一出名,京都里的女子家中,都纷纷寻了媒婆上门来。多的是府上夫人借来探云夫人之名,借机询问云归之事的。   他并非不关心云归的婚事。可云归的性子像极了他,要是没给他过目,他和温媛就私自给他订下婚事,云归回家来十有八九要闹脾气,不肯认的。   且如今这眼花缭乱的,他哪里有几分把握能挑中好的?而温媛,偏又激动得恨不能直接替云归将媳妇儿迎进门。   如今云府的门槛可真快要烂了!   离淼国甚远的靖、蒙边境。驿站旁小茶棚。   一老者和一青年相对而坐。老者口中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云姓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   于兵一道,亦可算是天赋异禀。毕竞年纪和经验摆在那里,能做到这般,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可惜。一来他先看中了关琮,二来云归的家世摆在那里。实在没办法做他的弟子了。   关琮举杯的动作一顿,半晌才缓缓送到嘴边饮下一口,茶的苦味在口中久久不去,“云归向来是厉害出众的。”   “怎的?又觉得自己及不上人了?”老者看着关琮,眯缝着眼笑问。   关琮不答。他还未有原谅这个撞自带他远走的老头儿。   湘国南城,驻扎的蒙军营内。   “大汗果然是太英明了!带领我等攻湘,实是再顺利不过。”一壮汉言道。   拉克申却显得忧心忡忡,“大汗,听闻靖军又攻下淼国一座城池,用不了多久,淼国就会被大靖拿下了!”   前头说话的壮汉道,“拉克申,你想得也太多了些!眼下我们还是认真把湘国拿下,大靖和淼国那是之后的事情,用不着现在担忧!咱们连连胜仗,你莫再摆着这拉长的老脸!”   “巴根,你还不明白?大靖胜得越快,就越多时间修整,若到时我们还未有拿下湘国,可就处于被打的境地了!”拉克申言道,“且你口中的连连胜仗,那已是好一阵子前的事儿了,你看如今,大靖还有功夫去帮湘国,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僵持着?”   巴根正要反驳时,阿日斯兰已道,“听说靖军中有两个了不得的文人?”   拉克申点头,“一个是姓柳的军师,一个是姓云的少年郎,如今刚升职为骑都尉。,’   “大汗,两个文人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一根手指头过去,还不得把他们俩一道碾碎了?”巴根不以为意,言道。   阿日斯兰不看巴根,又问向拉克申,“这两人果如传闻中厉害?”   “这……我就不知了。但想来能够被传得神乎其神,必不会是没有一点儿本事的。我还听闻靖军中有一个武将亦是厉害人物,叫做楼桓之,才刚满二十岁,就被封为副将了。”   “看来大靖是能人众多啊。”阿日斯兰言道,“来日若是对上大靖,这三个人怕会是最大的敌手。依你看,这三个人,哪个会是最难对付的?”阿日斯兰问向拉克申。   虽然拉克申不算多聪明,可至少比巴根这样的莽汉,要有心眼多了,看的东西也还算深切。   拉克申想了想,回道,“应该是那楼副将!听说他一身功夫了得,脑子也好使,这不就是文武双全?想来,那两个文人更好收拾。”   阿曰斯兰点点头,倒与他想的一样。挥退了拉克申和巴根两人,身形丰满、眉目妖艳的女子被领进来,身上只着半透明的红色轻纱,其下毫无一物。躬身抚肩,向阿日斯兰行礼,“乌兰见过大汗。” 第44章 愈发病重   云归抱着五弦琴,去寻柳易辞。   入了帐,云归将五弦琴递与柳星,向柳易辞道,“多谢柳军师愿将琴借与我。   柳易辞半躺榻上,背倚床头,看向云归,“云公子太客气了。不过是一把五弦琴而已。倒是云骑都尉,还请恕我此时不能下地相陪。”   云归浅笑,“柳公子身子要紧,那些虚礼就不必了。这么些日子来,柳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么?”   “也就是这样子罢了。”柳易辞淡淡言道。他看着云归,觉得双目微微刺痛。   云归身上的活力和朝气,是他这个垂死之人无法拥有的。而云归拥有的亲人爱人,都俱是他这一生无法得到的。   他躲在这一方帐篷里,难见天日。外头的传闻依旧一点不落传进他耳中。   听说,云归的琴艺了得,与他不相上下。听说,云归与楼桓之一道立下奇功,人所瞩目。听说,云归如今亦是名满天下,与他并称“双绝”。   外头人哪个知晓,他如今看着云归时,心里的那一份深深的自卑?   原来,无论他盛名多久,如何耀目,内里依旧是那个怯懦自卑的柳易辞。因在外光环生出的那一份自傲,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他用来遮掩自卑之心的伪装罢了。“我如今有些庆幸了,桓之爱的人是你而非我。”   云归乍然听见这一句,不由得愣住了。为何柳易辞会突然这般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又会否别有目的?   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可是看着柳易辞那一双黯淡哀戚的眸,他却没来由地相信了。相信话语为真,相信别无目的。   “柳公子为何突然说这话?”云归忍不住问道。   柳易辞浅笑,却似含着万千苦意,“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若是桓之欢喜我,待我死了,于桓之而言是何等痛苦?而你不一样,你可以陪着他许久,可以……与他白头……”   他本来或许还有两三年的功夫可活。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忧思难解,又不愿服药拖住自己的曰子,他眼下怕是熬不过这一年了。顶多……到秋曰罢。   他到了眼下,才惊觉自己先前有多傻。在意虚名等外物,忧惧皇帝不再重用他,执意想争楼桓之……一日一日,耗尽他的心神,竟不知这些朝夕争来也无用。   他终究是要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如今明白过来了,便觉得这样也未有甚不好。若是楼桓之真的欢喜上他,他又如何舍得死去?   他又如何舍得在他死后,让楼桓之因他不得欢颜?还不如眼下,他死了,楼桓之伤心一阵子,总会渐渐将他忘怀。   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柳易辞。   云归看着柳易辞的模样,心里终究不忍。上次借琴时,他就觉得柳易辞好似哪儿变了,如今再看,怕是柳易辞是真正心死了罢!   死心了,即是再不理会,他是否会抢占他的风头,又或是与楼桓之如何相爱。柳易辞是再不深深介怀了。   看着此时的柳易辞,云归想起前世临死前的自己。亦是如此,心如死灰,沉默等死。   “……柳公子即便是病着,亦是天下无双的柳易辞。”云归看着柳易辞,忍不住轻声道。   柳易辞浅笑,“我哪里还是天下无双?如今可是有你与我并称‘双绝’。云公子总不会不知晓罢?’’   云归摇头,“天下之大,柳易辞却只有一个。”   柳易辞笑容一顿,道,“这一个柳易辞却是无用之人。来了这世上,尝遍苦楚,也就离开了。倒不知挣扎这么十数个年头,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着却瞧见云归眸中的不忍之色,苦笑道,“云公子不必同情于我……”   “我并非同情你。”云归微摇头否认,“我觉得惋惜。”   “有何可惋惜的?许是我前世罪恶做尽,今生来还。”柳易辞言道,“云公子先前亦是这般惋惜关将军的?”   ?   柳易辞突然提起关琮,云归更增伤感,“关琮与柳公子是不一样的人……”   “关将军怕是已投了好胎,享福去了。云公子可莫再如此伤怀。”柳易辞见云归如此,竟觉有些歉然。   说到底,提起关琼,即是提起云归的伤心事。既然已经对云归释怀,何必再拿此事刺伤他?   “或许罢。”云归勉强打起精神来,看向柳易辞,“我不曾同情过你。只有弱者才会让人心生同情,而柳公子无论如何算不得弱者。关琮亦然,我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柳易辞又笑起来,“在这十数年里,我亦总觉得不该如此,我不该得这样的一生,可到底是命该如此,我无力反抗。”   顿了顿,“你是个有福之人,你……会好好珍惜的,可是?”会好好珍惜楼桓之的罢?会好好珍惜往后的快活日子……   云归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应道,“我必会好好珍惜,绝不辜负。”   柳易辞笑得柔和,眸中隐有水光,“你说,人可有来生?”唇角扬着,却是唇无血色。   “自是有的。”云归言道,“我可是知晓自己前世的,对于前世的我而言,如今就是来生。”说完微微一怔,他竟是这般说了出来。   柳易辞却未有把话当真,只笑道,“先前我总心有不甘,认为你不如我,为何能得桓之的欢喜。如今看来,他的眼光不错。”   只说眼下的这一份体贴和大度,就不是寻常人可有的。若换作别人,眼看情敌将死,不落井下石已是厚道,哪会像云归这般,哄他欢心,不忍他彻底绝望?若今曰境况互换,他怕是不能待云归这般好的。   云归见柳易辞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再多说,顺着柳易辞的话说道,“你说这话,我却是不能随意谦虚的,这一谦虚,可不就是把自己给骂了?”   柳易辞先是一怔,随后轻笑起来。眼眉微弯,容色动人。   靖军到了杉城。还未有出手攻打,杉城守将竟直接打开城门,不战而降。跪在靖军跟前,说了一通靖军仁慈的好话,又表明自己投诚的真心,只求他一家老小不死。   蔡永平沉默听完了,答应杉城守将不伤他家人分毫,随后手起刀落,守将毙命倒地。看也不看死尸一眼,只轻声道,“毫无气节之人,死不足惜靖军驻扎杉城。杉城距离广城,还相隔着两座城一阳城、韶城。   离广城越近,靖军中提起淼国君主来笑话的人,越来越多,“不知咱们这杀到了杉城,那淼国君主在广城还待不待得住?不会直接造了船,打算定都海上罢?”说完,笑声一片。   入夜。   云归又与柳易辞同住一院中,比在林城时少了一个苏中荀。用完饭食,起身往隔壁房舍走去。敲了门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柳星走了出来。   看见是云归时,柳星眼里露出戒备之色,“云骑都尉可是要寻我家公子?”云归点头,“你家公子可得空?我想寻他说说话。”不知为何,上次相谈一次后,心里总有些记挂着柳易辞。   柳星道,“我家公子已歇下……”“了”字还未出口,柳易辞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请云公子进来……咳咳……’’   云归听着这咳嗽声,微微凝眉,待得柳星让开身子,他走进去,便见得柳易辞此时正趴在床边,仍旧闷声咳嗽着。   待得云归走到近前,柳易辞一阵更强烈的呛咳,一泼红色液体洒在地面上。柳易辞与云归两人俱是一怔,未有反应过来。直到后边进来的柳星见了地上东西,一阵惊呼,“公子,您吐血了!”   云归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生起一些寒意。而柳易辞看了地面半晌,缓缓坐起身来,拿着锦帕擦拭唇角。   柳星心焦地看着柳易辞,“公子!”   柳易辞淡淡道,“给我取痰盂和清水来,让我漱漱口。”这话出,柳星只好忍下一肚子的话,匆匆跑走。   “云公子请坐罢。”柳易辞出声道,微牵唇角,也不问云归所为何来。   云归此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或许柳易辞如今更愿意独自待着罢?而不是在身子不适时,还要强打精神,应付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正想着寻何托辞告辞时,柳星拿着痰盂和清水匆匆进来,递与柳易辞。柳易辞用了,柳星便想开口说话,奈何柳易辞将东西递还柳星,道,“下去罢,我与云公子说会儿话。”   待得柳星气冲冲走了,柳易辞才笑着向云归道,“可是吓着云公子了?本来,我这带着病,不该见客的。可平日里,也没个人陪我一道说说话,我便起了私心,想留云公子一留〇,,   明明是云归不请自来,柳易辞一番话,倒是把错处揽到自己身上。不得不说柳易辞口舌了得,若不针对人时,三言两语都让人听着舒心。 第45章 托付后事   “柳公子可用了饭食了?”云归问道,看着柳易辞脸上苍白的笑,不由道,“柳公子若无心笑,可不用笑。”   柳易辞闻言一怔,随后却是笑容更大,“难得云公子会对我说这话。我这么些年来,笑惯了,便是非真心想笑,挂着笑容也不觉得有甚累人的。”   云归只得作罢,“柳公子如今可有好好用药了?想来秋日时,我们就可班师回朝了。”   “京都……我倒是不愿死在京都的。”柳易辞看着窗外冷月,轻声道。   便是连死,亦不想魂归乡土?柳易辞在京都怕是不曾得过多少欢喜罢?甚至是苦痛太多,所以不愿死后葬在京都?可若是不归京都,莫非要留在淼国,魂魄无依吗?   柳易辞看向云归,“我听闻广城外,是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海,可是?”   云归颔首,“确是,那海无边无际,浪涛翻涌,壮阔无比。”   前世时,他陪向寻微服私访,来到已属大靖的广城,初见大海,他惊觉自己的渺小。   柳易辞眼眸微微一亮,“那海可真是很美?听说海与天一样蓝,可是?”   “确是,在岸边看海,只觉天海一色,难以分辨。在海边待着,心可得安宁。在海边,还可使心胸更加开阔。看见无边大海,便觉得再大烦恼都再渺小不过,天地宽广,人尚且为蝼蚁,何况一时哀愁?”云归答道。   柳易辞叹道,“可惜我未曾去过海边。”若早曾见过云归口中那无边大海,或许他能不再持着深深执念,为难自己与他人。此时醒悟,却已是迟了。   “云公子是何时去瞧的那大海?”   云归一愣,随后笑道,“很早以前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像是在梦中。”恍若隔世,当真是隔世。   “海水很凉,我站到礁石上,洗了一把手。后来我就直接躺在礁石上,待了半个白日。等到快天黑,才发现自己竟在礁石上睡着了。黄昏时浪涛拍岸,我身子都湿了大半边。”   柳易辞莞尔,“等我死时,云公子可否将我火化了,投入那海中?”   云归一惊,“为何要如此?”   自古以来,可是只有罪大恶极之人,和身患恶疾之人,才需火化,为何柳易辞会说出这般话?无论是大靖,还是哪里,都重“入土为安”四个字。   “人死了,躯壳还有什么要紧?若不火化投入海中,我的身体将为鱼食,岂非更加不妥?”   柳易辞笑道,“生时无法得见,死后入海倒也不错。其实人都说入土为安,又安在何处了?且不说有些人的基为仇家所掘、为盗墓者所坏,只说那些个吃死人肉的蛆虫,就足以将尸体啃得干净。”   云归听得险些打寒颤。看着柳易辞脸上的浅笑,实在不知柳易辞,如何能做到谈笑风生的模样?难道他就不怕么?不怕死,也不怕死后如何?   不知前世的他,死在午门后,可有人好好收殓?想来是未有的罢。皇帝下旨取命的罪人,哪个敢去收尸?而他的老父和亲弟,便是敢,亦不会愿意再看见他那张脸罢?   又或许不是不愿意再看见他,而是无法面对他的尸体,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罢?柳易辞未有想到,到了如今这时候,他会将自己身后事交托云归。可说完了,心里一片轻松,未有丝毫的不舒服。   “谁说你生前看不见海了?等到广城被我们拿下,你想看几日就看几日。”云归言道。   柳易辞摇摇头,“到了那时候,我怕是已下不了床了。”   云归蹙眉,“你若是乖乖用药,自是能够的。便是死后入海,亦不如生时所见所感。”   柳易辞心思一动,到底应道,“好罢,且试试看,能否有那个机会,让我瞧一眼无边大海。”   云归回到屋,才发现楼桓之不知何时在里头。“你何时来了我这儿?”   楼桓之回道,“来了两刻钟,正想去找找看你在哪儿,却发现你在隔壁。”   “那你知晓我在隔壁,怎的不过去瞧瞧?”云归问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易辞在那儿,我过去不好。倒是你,怎的会跑去他那儿   ?可是他请你过去的?”楼桓之问道。   云归摇摇头,“是我不请自去的。柳易辞病得重,你可曾去看过他?”到了如今,他是丝毫不介意楼桓之去看柳易辞了。   且不说柳易辞已然未有多少日子,只说柳易辞病得这般重,于情于理,楼桓之都该多去探探。毕竟做不成情人,昔日情谊却还在。   听云归说柳易辞病得重,那想来就真是病得厉害了,“怎的了?我知他病了好一阵子,可他身子一直如此,我便以为不打紧,且我又想着避开一些好,因而还真未有去看过他。”说着有些心忧。   他不去看柳易辞,一是未免云归多想或是不欢喜,二是未免柳易辞多心,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希望,愈发不肯放弃对他的心思。   云归叹道,“他怕是未有多少日子了……今儿我去的时候,他咳出了一滩的血,我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楼桓之听得心惊,“先前他还与我说,还有几年功夫,如今可还未到年底,又怎会?”   早在之前,柳易辞与他说只能活几年时,他还不以为意,总觉得是柳易辞把情况想得太坏,如今乍然听到柳易辞命不久矣,他不得不心慌。   云归言道,“你去看看他如今样子,就知晓他是难以拖完今年了。”   柳易辞如今就似个纸片儿人,好似一阵大风来,柳易辞就能被吹得没影儿,“许是他忧思过甚。你想想,他随军南下来,可曾有好好歇息、注意身子?成日不是忙着谋划战事,就是执念于你……”   说来,柳易辞寿数大减,怕与他和楼桓之二人亦脱离不开关系。   楼桓之亦忍不住叹息,“我劝他数次,让他注意身子,放下这些心事,可到底是未有用。他本就身子极弱,不止今年,前几年他就一直在边关忙活,怕是心血耗尽,所以要……”油尽灯枯。   他与柳易辞相识十年,虽然近几年聚少离多,可少时情分最珍贵深刻,他竟有些无法接受柳易辞不久辞世的事情。   楼桓之愈想愈坐不住,站起身便道,“我过去看看他。”   云归连忙把人拉住,“明儿去看罢,他如今身子这般,现下怕是累得歇下了。方才我待了三刻钟,就是见他精神不济,才连忙告辞回来。”   楼桓之听了只得作罢,只是心里到底静不下来,云归看他这般模样,只得劝道,“这事儿我们急也没用,可惜我学了点儿医术,却做不成神医,不然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这般。”   “你可有替他把把脉?”楼桓之问道。   云归颔首,“方才我走时,借给他掖被角,将他的手抓起来塞进被下时,探了探,确实是……”药石无医。   可能真是娘胎里太过不足,后来又少将养,所以寿数难长。只是柳易辞如今还未及冠,竟就要……   为何天底下既有才又非恶人的人,要这般短命?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关琮是如此,柳易辞亦是如此。   或许,柳易辞算不得好人,可至少,柳易辞从未主动害过什么人。即便在先前,柳易辞那般不喜自己,亦不曾对自己做过甚不好的事情,相反,还曾出言帮过自己。   就算是别有用心,可世上有多少人做事,是毫无所图的?柳易辞到底还是不算一个恶人,更不是一个祸害。   楼桓之心事重重走了,云归躺在床上,亦一直不得入眠。每次一闭眼,若非想起柳易辞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就是想起关琮临死前,邀自己下棋的模样。   明明他那时是可以察觉,关琮已经决心求死的。可偏偏他忽略了去?平曰总自恃细心敏感,能察觉常人所不能察觉的细微之处,关键时刻却要掉链子。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便是自己察觉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将关琮五花大绑,堵住唇舌,杜绝关琮能够自杀的一切可能?他那时是一心求死啊!自己再强求,便是私心,而非为关琮着想。   又想到今夜自己哄柳易辞服药,好将寿数拖长一些,又未必不是自己的私心了。不忍看柳易辞早死,就让柳易辞拖着病体熬着,那会是柳易辞愿意的?   长叹一声,到底从床上起来,往屋外走去。总归睡不着,看看月色罢。   走着走着,近了隔壁柳易辞的住处。正打算转身,走远一些时,却听见似有似无的呜咽声。是风声?还是……   凝神听了半晌,云归久久无法挪动步子。那声音,分明是被压得极低的哭声。好似是闷在嗓子或是被褥中,断断续续,气息难接。显是难过得狠了,哽咽难当。   终究忍不住,云归快步走上前,推开门,走进屋内。乍一眼看去,床上不见人,只有被子鼓鼓,外头散着一头青丝。   将被子一把掀开,看见带着泪痕的脸,此时现出了惊恐之色,云归将人捞起来,顺势抱住了,“哭罢。”   前世多少个夜晚,他亦是这般藏在被中掉泪,不敢为人所知?那时他多想能有一个怀抱,或是一个肩膀?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若真到伤心处,如何能忍? 第46章 签卖身契   ^易辞呆愣许久,到底窝在云归肩上,哽咽说一句,“我其实……并不想死…   云归一下一下拍着柳易辞的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到底张唇半晌,无法置一词。此时他还能够说甚?   当未来成了既定的时候,说再多只是哄骗。若是哄得柳易辞心生希望了,再让他失望,岂非更加残忍?   待得柳易辞平静下来,云归肩上已是湿透。柳易辞撇过头,“让云公子见笑了   〇   云归摇头,“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既已到伤心处,如何不落泪?”   柳易辞取出锦帕擦了擦脸,牵唇笑道,“云公子为何深夜不睡,上我这儿来了   ?,,   “我难以入眠,便打算出来走走。结果走到你这屋前边,听得一点儿声音,实在放心不下,我就推门而入了,柳公子不怪我罢?”云归答道。   “唤我‘易辞’罢。”柳易辞言道,“+数年来,也就只有桓之会这般唤我了   云归应下。此时,他方觉得柳易辞的名儿取得不好。易辞,易辞,不就是轻易辞世么?原觉得有几分韵味的名儿,现下在他看来,变得分外不详。   红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柳易辞亦是留不住,不可留。   “云归,你可否谈一首曲子予我听?”柳易辞直接唤了云归的名字,问道。   云归一怔,随后浅笑应下,“有何不可?柳……易辞想听什么曲?”   “就弹……你在慧城前,弹的那一首民调,可好?”柳易辞道。   他早在先前,就一直很想听听看,是怎样的曲子,可让淼兵弃矛落泪。他自负琴艺天下第一,却从未想过琴曲可屈兵。   云归起身,见得五弦琴就在窗下的案上,走过去在案后坐下,背对月光,面对柳易辞。   手指轻拨,“这首曲子是淼国市井妇人常用来哄孩儿入睡的,我先前在慧城前弹了一次后,有心想给它取命为《儿安睡》。”   他会知晓这无名短遥,还是前世时,随向寻来淼地,小住几日,无意间听到客找边一户人家传出来的歌声。   说不上多优美动听,只是其中的爱怜,一丝一缕全在歌声中,在夜里传到耳边,云归忆起家中父母,不由眼角湿润。   有心打听,便知悉那歌谣是淼国大多孩童,自小听着长大的。回了靖宫后,他就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整理出曲子来,偶尔想念家里,想念亲人了,他就弹一曲,以慰思苦。   柳易辞看着月光洒照下的云归,莞尔,“《儿安睡》……亦好,说不得待你弹完这曲子,我已安睡了。”   云归回以一笑,悠缓挑勾抹弦。诸多乐器中,他独爱五弦琴。虽说学文者,应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这“琴”并不只是指琴,还有筝。   而世间大多人,亦是选择筝来学。琴声艰涩哀沉,筝声悦耳流畅。选琴弃筝者,却是少数。   在他看来,柳易辞是选对了的。他适合琴。上回夜里,柳易辞所弹琴曲,沉沉忧思,寥寥凄清,可谓是情在琴中,琴声融情,“琴艺卓绝”四字,柳易辞当之无愧。   云归曲毕,却见柳易辞果是入了眠。悄悄起身离去,回到屋后,刚躺上床不久,竟亦飞快地沉沉睡去。   曰头高起,云归迷迷糊糊醒来,却听见琴声。待得清醒一些,凝神去听,发现竟是那首《儿安睡》。是柳易辞在弹这首曲子罢?   正慢悠悠地拾掇自己,楼桓之却来了,手上还端着早饭,“我等你许久,不见你来用早饭,于是我直接拿过来了。”   云归一愣,随后浅笑道,“我昨儿睡得晚,早上醒来也就晚了些。你可用了早饭了?”   “未有,未有你陪着我用,我不习惯。所以干脆把我们俩人的都端过来你这儿了。”楼桓之将手上托盘放在桌上,又在桌旁坐下。   却见云归仍散着一头青丝,尚未挽发,便又站起身来,把云归带到桌旁坐下,   “容我来帮你束发取过云归手上抓着的梳子,站到云归身后,轻缓地梳下来。   楼桓之从未帮人束过发,手忙脚乱地,倒把云归整得有些不耐,“还是我来罢,等你弄好了,早饭都凉透了。”   “一回生二回熟,你不让我练练手,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楼桓之不愿,言道。   “什么以后的日子,如何是好?照旧是自己的活儿自己干,束个发而已,我哪敢劳动威远候世子大驾?”云归挑眉道。   “在你跟前,从未就未有甚威远候世子,有的只是楼锳安。”楼桓之在云归发上印下一吻。   云归听了这话,又察觉发上温热触感,脸上微微发烫,再不言语阻拦楼桓之的动作。任由楼桓之慢慢折腾。   一盏茶功夫后,楼桓之到底是将云归的发束好了,又取来铜镜给云归看,脸上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如何?我束得不错罢?可见我是有此天赋的。”   云归本是常戴着以示云家人身份的那玉簪,后来楼桓之生辰,将那玉簪给了楼桓之,便将先前楼桓之在他生辰时,送的台木簪子用上了。   倒幸好在离家前,收拾细软时,他想来想去,到底将那檀木簪子带来了。   如今倒是楼桓之戴着他送的,而他戴着楼桓之送的。从铜镜里看着紧紧挨着的两人,觉得如此倒是分外不错。   再细看楼桓之给自己束好的发,倒亦还过得去,便道,“不错,你颇有做梳发童子的潜质,不若你卖身与我,常年给我梳发罢。若是表现得好,少不了赏你的。   楼桓之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我便是不签卖身契,这身子和心,都已是你的了,何须卖身与你?莫说常年给你梳发,便是伺候你洗身子、给你暖床,我都是+分乐意的。只是赏赐一说,却不知云官人够不够大方。”   “你说说看,想要怎样的赏赐?”云归挑眉笑问。   楼桓之看着云归好整以暇的模样,直接深吻下去,待得半晌,才稍稍撤离,“这样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待得云归和楼桓之好不容易腻歪完了,又用完了早饭,便相携到隔壁去,探望柳易辞。   还未入门,柳星看见楼桓之先是眼前一亮,好似早就颇为期待楼桓之上门了。可看到在楼桓之身边的云归时,却又是露出几分警惕和不喜的模样。   楼桓之见了有些不喜,正要张口说甚时,云归已不甚在意地率先进了屋。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用不着那般在意。   见此,楼桓之便明白云归无心计较。可到底因此不太喜这个柳星。往日与柳易辞见面时,也遇上过几回柳星。   原以为是个机灵护主的小厮,如今看来,却是不够知礼,更不懂尊客。云归可是他好好护着的宝贝,哪里能让一个小厮慢待?   云归进了屋,见柳易辞坐在案后,两手轻放琴弦上,好似在走神。待得他俩的脚步声近了,柳易辞才恍然回神,看向云归,“你来了。”   话中并无多少惊讶,好似已经有所预料。待得楼桓之进来,走到近前时,柳易辞才神色微变。起初的不可置信和惊喜,到了后来却沉淀为黯淡和寂灭。   柳易辞缓缓站起身来,“真真是两位贵客,倒让我这儿蓬荜生辉了。”作请的手势,“来这边坐罢。”将二人引到桌旁坐下,自己亦在对面坐了,又扬声吩咐柳星沏茶来。   楼桓之细细看柳易辞的气色,眉间到底忍不住皱起,“你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这么些年来,他与柳易辞虽是好友的关系,可因着柳易辞体弱,又总是受欺负,楼桓之心底总有些忍不住把人当做自己弟弟。且,柳易辞确实年纪比他小。   柳易辞微微一怔,随后笑道,“你一来就要兴师问罪?我可怕了你。”   楼桓之难得见柳易辞这般带些俏皮的模样,不由想,柳易辞果真是有了变化。好似更加豁达了些……可是在死亡面前,当真能豁达起来?   “你会怕我?你若真是怕我,就不会不听我的了。”楼桓之言道。   柳易辞笑容微微一顿,“总归药石无医,何必为难自己?”   在先前,他知自己时日无多,想着不再在人世间挣扎苦痛,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因而也不愿用药和参吊着自己的命。   可直到他频频吐血,直到他越来越感受到死期将近,他才突然发现,若有得选   择,他还并不想就此死去。   回答楼桓之这话,倒也不是敷衍。他先前确实是这般想的。可在听了云归说那无边大海有多美时,他突然想再活多一些日子,活到亲眼看见那无边大海之后。   云归直接问道,“你今儿可把药喝了?”   柳易辞点点头,“喝了。”话刚落,柳星进来上茶,“若公子接下来每日都这么乖便好了。”   楼桓之笑道,“可见你不喝药时,算得上‘不乖’二字。”   其实要不是柳易辞先前无心将养,楼桓之早就想请旨让皇帝召柳易辞归京,换一人来任军师了。   毕竟在这军营里,条件不好,想做个药膳甚的,都是一件难为之事。回了京就不一样,不必烦心战事,还可请了好大夫在府上,每日静心休养,总能再活上三两年功夫。 第47章 中荀献计   靖军攻打阳城时,未料阳城守将竟下令用火药。在靖军攻打淼国时,不是未有想过用火药。   可是皇帝私下暗示过蔡永平,不到逼不得已,不用火药。毕竟一用火药,虽能更快攻下城来,可往后修缮城池的银子就要花费更多。   因而蔡永平一直未把火药拿来用,可哪里想到,在猝不及防下,险些被淼军一个火药炸上了天。虽终究是躲过一劫,可靖军中一下子伤亡不少,蔡永平的整张脸都黑了。   因着火药在军营里,实在计划外,又伤亡众多,只好仓促间,下令退兵。   虽然退兵得当,不算败仗,但到底不光彩,和灰溜溜逃跑,也没多大区别。这次失算,让蔡永平回到军营后,一直没有好脸色。   连忙召了人到自己营帐商讨接下来的作战,一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必再顾,忌。   虽然皇帝不太愿意用火药,可情况有变,不用火药,接下来的仗,会是惨仗。羸的几率小不说,关键是士兵会严重折损。   这种境况下,只有以毒攻毒,以牙还牙,才能在火药攻势中,找到胜算。   攻打阳城第二日。蔡永平直接让人拿来火药和火蒺藜,开始炸起城墙和城门来   许是靖军先前一直未用过火药,倒让阳城守将生了侥幸之心,以为靖军未备火药,如今看着城墙在火药攻势下,显得愈发不堪一击,竟慌乱得朝淼兵大喊大叫,“快!快炸!”   蔡永平因为昨日差点被炸上天,今日便下令士兵比往日后退一些距离,仔细防着火药。一时间虽是阵型全无,但也不似先前,许多士兵被炸死了都或许未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攻打淼国来,从未有哪一场仗,如阳城之战这般场面惨烈。随着一阵又一阵的轰隆声,倒下的是一片又一片人,被炸上天的人和残肢断臂,数不胜数。   直到战争整整持续了四个时辰,阳城才终于城门大破,靖军当即冲入城内,冲杀声震天。   这一次,本也可生俘守将,但最后是楼桓之一剑结果了守将。在他满眼都是被炸伤炸死的军中将士,满耳都是将士们被炸时的痛呼声,他就觉得,他容不得阳城守将苟活!   阳城虽破,代价却惨重。若说是惨胜,也不为过。   蔡永平并非不想如先前攻打河城和慧城一般,用最少的兵,使最利的谋,夺得城池。可天下间哪有这般好的事?   一来,施计需天时、地利、人和,河城之战时的水害可说是“天时”,河城百姓早对森国君主心存不满那是“人和”,又有柳易辞出谋划策,自然可不费兵力拿下河城。   又如慧城之战,慧城守将好男色那是“人和”,慧城外的无回山可用在障眼法中,那是“地利”,加上楼桓之和云归两人的合力算计,慧城亦可花最少的兵力,顺利拿下。   而阳城,在他们商讨数次无果之后,又因战事不可长拖,便只好取攻城门!   二来,军中数万兵士,总有许多人不愿总窝在军营。若不做那利剑,而是指望着别人去战,那么戴功的也只会是别人,而自己却是甚功业也未立就归乡!   士兵可是国家最利的武器!只有加以锤炼,才更能护国攘外。只有亮剑于世人眼前,才能让觊觎国家之人,害怕忌惮!   所以,不能每一场仗,都只用计谋不用兵。   阳城一战,伤重者两万,战死者一万。蔡永平听得这数,竞觉有些两眼昏黑。若让皇帝知晓,一个小小的阳城,竟比此之前的任何一城之战,让靖军伤亡更多,不知会如何震怒!   皇帝得了军报后,愤怒归愤怒,但还是大方地赏下许多银钱,给伤亡士兵亲属,以作抚恤。   又看蔡永平的折子说柳军师病重难愈,便下旨任云骑都尉为军师,如此一来,靖军就有两位军师。   云归接了旨后,去看柳易辞,柳易辞却是笑道,“看来我与你有缘得很,何事都可凑一块。”   可不是吗?本来他们两个就已称“双绝”,如今又同为军师,可不就是有缘?“可见要非我这么个身子,还是我与你在一处,才是天注定。”柳易辞又言道   云归听得噗嗤一笑,随后故作正经道,“确实,似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我早就看得心痒痒了,奈何胆子小,一直不敢下手,这才耽误了。”   “你怎的还能像个流氓?”柳易辞闻言,笑容僵了僵,本来是他在调戏云归,怎么一下子情况就好像反了过来?   又想到楼桓之,“平日里你与桓之在一块儿的时候,不会亦是这般模样罢?”云归挑眉,“自然了,他就喜欢这样的调调。”抹黑楼桓之形象这样的事儿,好像也挺好玩儿。   柳易辞神色偃住,这是真的假的?楼桓之喜欢这样的调调?为何他觉得+分违和?   云归看着柳易辞的神色变化,又是扑哧一笑,“你还当真了?我说着玩儿的。   虽然他确实调戏过几回楼桓之,可总的来说,他还是十分正经的好少年啊,没得为了坏楼桓之形象,倒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柳易辞莞尔,“等桓之来了,我可要好好问问,你的话,我如今轻易不信了。   淼地的六月,热得靖军上下叫苦连连。在大靖生活惯了,不知天气能热得衣服都析出盐来。   尤其是家境优越的,在夏日里都用冰块度日,此时来了军中,既无冰块就罢了,还要在大太阳底下演练。   云归虽不必一道练兵,可他天生是个爱冒汗的,即便坐着不动,即便其实不觉得+分热,亦是汗湿一身。   近来常常去看柳易辞,但每次去了,看着柳易辞拢着被子的模样,就更觉得热了。   但还不能说柳易辞。因着柳易辞如今身子越来越糟糕,总会觉得冷寒,所以未有被子盖着不行。   这曰他还在屋里坐着,正寻思着如何打发时间时,有人敲了门,扬声问来人,竟是苏中荀,“云军师,在下有事相寻。”   让人入内,苏中荀笑得温文尔雅,“恭喜云军师得任军师。”这话说来倒是有些拗口。   云归其实还未有适应过来,别人唤他军师。先前,他被封为骁骑尉,好不容易一阵子后,适应了这个称呼,结果又升迁为骑都尉。   好罢,又一阵子后,他适应了自己被人唤为骑都尉,结果皇帝又让他任军师了   明明他的官职还是骑都尉,只是暂代军师一职,怎的人人就改口改得忒快,开始叫起军师了呢?   云归招呼苏中荀坐下,又亲自去沏了茶,回来的时候,却见桌上多了一张宣纸。将茶递与苏中荀,也不急着看桌上东西,等着苏中荀开口。   待得半杯茶去,苏中荀才道,“我寻思了几日,想出一个对付韶城的法子,今日过来想与你说说,看看可行否。”   云归有些讶异,“此事你该去寻蔡将军才是,我不过是一个刚上任的军师^”   苏中荀道,“你亦知晓,我随军这许久,不见功绩,怕蔡将军连我是谁亦不知晓。我寻上门去,不过是自己找不痛快罢了。便是好运得见蔡将军,这计策得不得用,又还是另一回事。想来想去,到底不如寻你来得方便。”   云归微摇头,“你这倒是想岔了。我被任为军师一事,许多人都不服在心。一来我年纪不够大,二来资历尚浅,原就是白身直接封官,而今又成了军师,多少人觉得我当不得这位子。即便是我愿替你进献计策,但因我人微言轻,不一定会有人听。,,   苏中荀笑道,“你说了‘不一定’,也就是尚有可能。既如此,我就该试一试。不若我可就真是求路无门了。”   云归一怔,“中荀怎用得着这般妄自菲薄?是金子总会发光。若是我这儿不能助你,总还有锳安可助你。你找他说,只要他觉得你的计策可行,必不会推辞。”   苏中荀神色一顿,随后道,“他如今当了副将,哪有那么多空闲,听我废话一   堆?”   “他的性子,想来你不会不知,他向来重情谊。”云归言道。   苏中荀默然。半晌,道,“烦请军师先看看我所写策谋。”   “中荀还是唤我云归罢。我们相识的时间亦不算短,还屡屡同住,这样的情分,中荀还要与我客套?”云归听苏中荀总是唤他“军师”,微微蹙眉道。   现下想想,倒还是年前,他们几人在外游玩的时候,更爽快自然些。不似现在,因为楼桓之,生出隔阂,有些话说不得,有些心思彼此心知,却不能显现半分。   见苏中荀应了,云归才拿起桌上宣纸,翻看起来。待得一刻钟后,云归才放下宣纸,道,“此计可行,中荀实在高明。”   包括边城在内,他们靖军一共拿下了六座城池一边城、林城、河城、慧城、杉城、阳城。这六座城相连承接,呈蜿蜒向南趋势。   这六座城池的每一座城,如边城,除了与林城交界,还有另一座城,而与河城、慧城交界的城池,更有两三座。   如今将要攻打的韶城,北接阳城,南接广城,西接茂城。亦就是说,韶城后边仅靠着广城。   眼下韶城北路,为靖军所拦截。广城亦非粮食丰裕之地。既韶城已不能从阳城和广城,得获粮食,就只能从茂城征集粮草。   一旦靖军派兵,围守韶城与茂城的交界之地,拦截运送与大军的粮草,靖军就再不需做任何事,韶城就该自开城门,以求粮食。   虽然耗时长了些,但也无碍,便是呈予蔡永平,怕也不会提出异议来。 第48章 三人海边   靖军重兵围守韶城与茂城交界之地,数万兵士的营地亦驻扎在此。   茂城知府早知淼国大势已去,又被靖军拦截在外,歇了运粮的心,回茂城恣意享受自己或许为数不多了的欢快日子。   广城强行征粮,运往韶城,临时建起的宫城内,亦是以稀饭、稀粥度日。不过半月,广城及韶城内怨声载道,已有百姓想弃淼投靖。   云归想着只围不攻,到底慢了些,就向蔡永平进言,“咱们可以一打就撤,只有使淼军在费力气的情况下,还缺粮,这城才能快些拿下来。不若他们一动不动地,喝碗稀粥也能度曰。”   蔡永平听了,当即令五千士兵前进攻打,在半个时辰后,又速速撤回来。等得这五千士兵回来了,再等两个时辰,又令另五千士兵前去速攻速撤。   虽说打完就跑,有点儿像无赖地痞,可如今是再合适、简便不过的事儿了。   淼军又挨上七日,在七月末时,到底弃械投降。他们便是不投降,那些已经暴动起来的百姓,亦会群起愤之,届时河城的事儿又会重演!   因着广城、韶城粮食本就不多,虽广城强行征粮,运了来韶城,但那都是给将士用的,因为淼国君主怕死,还需要士兵帮他守着韶城。   这般一来,韶城百姓的粮本就被征了一半去军中,好不容易等到运粮车,却发现百姓无份用,这么一个月下来,家中剩余的一半粮哪里还有得剩?人就将活生生饿死在城中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韶城一破,皇帝闻讯立即忘了先前阳城损失过大的不快,便是贴身太监陈顺又给他送汤药来,亦未有生出烦躁之心。   先前他一想到宏图大业未成,却要身先死,就恨不得自己提枪把蒙、湘、淼三国君主杀尽。   而今韶城破,很快,靖军铁骑就可占领广城,淼国将尽归他的掌中,便是他身体状况已愈来愈差,也没有太大所谓了。只要再坚持一段曰子,坚持到天下尽归大靖的时候。   封赏圣旨又到了军营。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在军中名不见经传的苏幕僚,得了三等功。   除了楼桓之和云归几个,可入主将营帐议事的人,知晓是苏中荀献策之故,其余人都是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云归到了苏中荀跟前道喜,“今儿迈出去一步,往后中荀的前途,必是顺坦广阔。”   苏中荀拱手笑道,“乘军师吉言了。”   虽他记了功,得了赏,可心里仍有些失望。功是三等功,亦不低了,皇帝对他们这些人向来大方,赏的银两珠宝亦算得丰厚。   只是,他本以为亦可似云归早前一般,能封一个小官职。结果却是未有。   就似骁骑尉,虽只是从八品,可到底是官身,以后他在军中也能更有身份一些。可哪里料到,皇帝竟未有给他。果然还是不比云归带兵营救靖军的事儿,立功大罢?   此次战事,云归不过稍提了提速打速撤的事儿,竟就记二等功了,倒是让他这个大费心思的人,情何以堪?   在靖军上下庆贺攻破韶城之事时,淼国君主带着妻子儿女乘船下海。数万淼兵群龙无首,缩在广城里乱成一团。   蔡永平当机立断,领兵攻打广城,不过三日的功夫,广城破。消息传回京都,皇帝长笑,不再传封赏圣旨去淼地,而是等靖军班师回京,再大肆封赏。   云归待得广城一破,就去寻柳易辞,“易辞,咱们去看大海罢   许是因着七月来降雨数场,柳易辞愈发觉得身上寒冷了,此时拥着厚被,半躺在床上,听云归这般说,总算打起几分精神来,“当真?”   “当真。”云归颔首,向柳易辞递出手去,“来。”   柳易辞缓缓伸出手,放在云归手上想借力起身,奈何使劲半晌,到底未能下床   云归看着柳易辞失落的神色,心内暗叹,“你等一等我,我找人来。”   柳易辞怔怔地举起双手放在眼前,入目苍白微颤,果然……他是不中用了!他果真是该死了吗?   一刻钟后,云归拉着还穿戴着盔甲的楼桓之进屋来,使唤道,“锳安,你把易   辞背起来,咱们去海边。”   听得这话,楼桓之和柳易辞都是一愣,一齐看向云归,却见他一副模样,好似从不知晓,柳易辞曾对楼桓之何种心思一般。   看着柳易辞苍白瘦削的脸,楼桓之心内一滞,沉默走到床边,蹲下来,道,“易辞,上来。”   柳易辞盯着楼桓之的背半晌,又看了云归半晌,才缓缓地趴到楼桓之背上,“多谢……你们二人。”   当楼桓之站起身,把柳易辞背好在身上,才惊觉柳易辞如今已无甚重量了。何为形销骨立?也就是柳易辞如今模样。   背着柳易辞每走一步,楼桓之心里就害怕一分。柳易辞还能再撑住几天?   到海边,要三刻钟的功夫。云归一路走倒还不怎么觉得累,楼桓之要背柳易辞,亦不知是否已经累得很了。   一到了海岸边,云归连忙帮着把柳易辞搀扶下来,又让柳易辞和楼桓之在巨石上坐好。   此时阳光明媚,柳易辞不由得微微眯了眼。极目眺望,果然是不见边际的蓝。蓝得剔透清澈,蓝得与天共色。   云归在出行前,抓了一件厚披风,披在柳易辞身上。如今出了太阳,晴光正好,柳易辞便将披风解下,向云归道,“大海果然很好。好似连这儿的日光,亦分外暖和。”   说着,想将披风铺在身后。因着他此时虚弱无力,铺个披风亦是手微颤,半晌不得好。   楼桓之就坐在一旁,见了取过柳易辞的披风,利落地细细铺好了,看向柳易辞,柳易辞便轻轻一笑,随后缓缓地睡倒在披风上,“我听云归说,在这儿睡觉别有滋味,我也来试试看。”   “当真?”楼桓之有些讶异,云归可从未与他说过,在海边睡觉别有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云归该从未见过大海才是。毕竟云归原不曾离开过京都,便是他,此时亦是头一回见着大海。   大海的广阔无边,愈发衬得他们渺小如蝼蚁。楼桓之曾以为江山壮丽、宏图远大,待得眼见浩蒲海洋,才知天外有天。   云归亦走到柳易辞身旁躺下来,闭上眼睛,“你试试看也就知晓了。”   楼桓之见此,亦半信半疑地躺下来。躺在中间的柳易辞看看云归,又看看楼桓之,笑道,“咱们这样儿,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有何奇怪的,就当是睡大通铺呗。”云归眼也未睁,言道。   柳易辞见云归闭着眼,便亦缓缓闭上眼睛。耳边是一阵阵的海涛声,虽声音不小,却不让他心生烦躁。   左手边是云归,右手边是楼桓之,莫名让他安了心。就好似一颗心,沉入海底,不见烦忧。   云归躺了一刻钟,到底未能睡着,要说为何却又说不上来。明明来到这儿,应该可以轻易抛开烦恼才是。   睁开眼向右看去,见柳易辞仍闭着眼,不知有无睡着,正要转回头,却见楼桓之睁开眼睛,看向他。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楼桓之又尚未睡着,就看了过来,又用口型问,“怎么了?”   云归微摇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走下礁石,往沙地上走去。楼桓之见了,亦看一眼闭着眼的柳易辞,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地下了礁石,追上云归,并肩一道走。   “怎的突然就不躺了?”楼桓之轻声问道。   云归叹一声,“我亦不知。好似有甚事挂在心里,难以入眠。”   “你先前与柳易辞说,在海边睡觉别有滋味,你……以前来过?”楼桓之犹豫半晌,到底忍不住问道。   云归一怔,随后道,“我在梦中来过。”   于此时的他而言,前世种种,如黄粱一梦,说他在梦中来过亦不算错。   楼桓之虽相信云归不会欺骗他,可莫名的,他就是不信这句话。就像先前,他问云归是否与向寻有过节,云归说只是单纯不喜向寻这个人,这话他亦是从没真正信过。   或许说起来有些矛盾,可他当真觉得,云归好似有所隐瞒。   只是云归不愿说,他如何能勉强他?   罢了。还是再等等罢。或许有一日,云归会坦诚相告。   云归脱了鞋袜,把腿泡在海水里,楼桓之在一边坐着,只静静地看着云归。两人亦不多言语,只是沉默相伴。看着海水,看着浪花,看着心爱的人。 第49章 与世长辞   一个时辰过,已近黄昏。天边晚霞艳红,可惜未有纸笔,将它们画下来。   云归这还是头一回,与心爱的人同看日落。不由得往楼桓之身边靠了靠。楼桓之有所察觉,便亦不动声色地靠近云归,又伸出手来,揽住云归。   在这苍茫大海前,艳丽夕阳下,心爱之人就在身旁,伸手可揽可触。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的?   楼桓之道,“待我们功成身退,执手走遍天涯海角,相拥看尽日落日出,可好   ?,,   云归笑着应道,“自然是好。你这般说起,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前世他盼了多少年,到底只得屈死午门的结局。今生在世,他轻易不敢盼,却终有人要给他万千欢乐。   待得夕阳不见,天幕渐昏,云归站起身来,“走罢,咱们去叫醒易辞。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也够了。”   楼桓之颔首,亦站起身来,牵过云归的手,往回走去。走到礁石旁,喊道,“易辞,天黑了,咱们回去罢。”   喊完不见柳易辞反应,便又道,“易辞?”等了半晌,仍不见醒,与云归相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恐之色。   云归又爬到礁石上,蹲在柳易辞身旁,轻碰了碰柳易辞的脸,“易辞,起来了。”可又是半晌过去,除了海浪声,哪里有回答声?   云归到底一个失力,跌坐在石上,怔怔地看着柳易辞难得面带粉红的脸。难道这好看的粉色,只是太阳晒的?难道……   楼桓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他长大后,以为再未有甚事可让他害怕。可眼下,他害怕得不愿动弹,不愿出声。不想再唤一次柳易辞,亦不想过去查探。   不知如此僵持多久,楼桓之终究是下了决心,一步一步缓缓登上礁石,蹲在柳易辞身边,探出手去?伸向柳易辞鼻翼下的手,颤动不可自抑,而每向前一点,他就觉得千斤重。   直到终于靠近了,探得柳易辞再无鼻息,亦如云归,跌坐在礁石上。   柳易辞……死了。   他当真去了,离开了这个尘世。再不能睁开眼睛,再不能够醒过来。   之后,楼桓之和云归是如何走回去一路的,两个人都已记不清了。一直浑浑噩噩,不甚清醒。旁枝末节,更是不曾入脑半分。   回营后,柳星扑上来找他们要他的主子,两人怔愣在地,半晌不曾说话。柳星急了,一声又一声地质问,云归终究说出来一句,“易辞走了。他……死了。”柳星哪里接受得了这话?虽心里不安,隐隐有所预感,可事情摆在眼前的感觉,与预料又怎能相同?   他只知晓,柳易辞本来还好好儿的,随着云归和楼桓之走一趟,就一直未有回来了。他在军营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见着云归和楼桓之回来,却还是不见自家主子,如何能不失控?   “你们骗人!你们两个,究竟是何居心?把我的主子还来!”柳星大声吼道。在旁边巡城的士兵早就察觉他们几人不对劲,时不时地偷猫,见得柳星愈发不知尊卑,到底走过来阻拦,“你怎可对副将大人和军师大人如此无礼?”   云归眼眸微红,看着柳星,一字一顿道,“易辞死了^”   他如今是真不知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先前关琮死了,他难过了许久,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偏又与柳易辞交好了起来——柳易辞这一死,他又要再承受一次失友之痛!   为何他总遇上迟来的友谊?还未有如何一块享受欢乐,就要他亲历友人的死亡   柳星出手扯住云归摇晃起来,“你骗人!你嫉妒公子,所以杀而后快!你怕公子扰了你的幸福,所以你就容不得他!你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为何还要抢公子的?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   先前走过来的士兵见状,连忙拉开柳星,“你太放肆了!你身为柳军师的随从,竟如此以下犯上,岂非让柳军师难做!”   听了一番话下来,几个士兵都已知晓柳军师怕是死了,可要劝住柳星,还得用柳军师震慑他才有用。   柳星不愿相信柳易辞死了,听了这话当真消停了一会儿。只痴痴傻傻地呆站原地,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公子没死……公子不会死……那公子在哪儿呢?   楼桓之一直来,都未置一词。此时却突然一把拉起柳星往军营外走,柳星还在痴愣中,也就任由楼桓之拉他走了。留得几个士兵和云归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军师大人,您……”一个士兵出声道。   云归渐渐缓过神来,道,“柳军师走了,你们能否替我找些纸钱冥镪来?”几个士兵纷纷点头,面面相觑后,道,“军师容我等禀报将军,好靖军上下一齐拜祭一二,军师认为可否?”虽柳易辞近来少现于人前,但军中上下多的是人敬爱柳军师。   云归微颔首应了,待得几个士兵领命而去,仍旧站在原地未有动弹。先前关琮走时,他还有楼桓之在一旁安慰他,如今楼桓之可比他还要难过,他应该快些振作起来,在旁边守着楼桓之。   大约一刻钟过去。蔡永平领着一众将士过来,“云军师,可否带我们去拜祭柳军师?”   柳易辞的身体状况,他亦是知晓的。偶尔,他也会去探望一下柳易辞,知他熬不到秋天,因而也不必问,柳易辞为何死了。   他向来爱重柳易辞。要说情分或是感情,总归还是有几分的。如今柳易辞乍然走了,他虽不至于落泪,却免不了心绪低落,长叹不息。   蔡永平不问,却不代表云归不必说,先是拱手作礼,随后道,“有将军和众将士前去,自是再好不过。我代柳军师,多谢诸位!柳军师他……原是被我和楼副将带到海边观海。后来他在礁石上睡了,我和楼副将未曾在意,哪知……”   见云归的神色,不似作假,蔡永平便道,“云军师节哀。”   一众人随着云归到了海边,却见楼桓之和柳星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跪坐着。前者沉默不语,后者哭声悲痛,“公子!你醒来呀!你醒来可好?”   在柳星怀里的,赫然是双眸紧闭,好似只是熟睡过去的柳易辞。   士兵燃亮起许多火把,远远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心中悲凉。南下以来,死去的人有多少?他们的弟兄,他们的伙伴,都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不知能否魂归乡土!而今,他们爱戴的军师,亦要死在这里……   云归向蔡永平道,“柳军师生前,将他的身后事托付于我。他愿火化海葬,将军……,,   蔡永平应了,吩咐人去准备。见云归向前走去,便亦随着走过去,看一看柳易辞。   云归在柳易辞身旁蹲下,“易辞,大伙儿都来看你了。你……走得可好?”或许唯一的安慰便是,柳易辞面上安宁沉静,不见痛苦,可见他是在睡梦中无知无觉走的。   话音刚落,就被柳星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沙地上。   “你滚!我家公子才不想见到你!肯定是你做了甚坏事,公子才会死的!”柳星怒喝道。   云归愣然间,一边的楼桓之已一把箍住柳星的手腕,“不许你乱骂!你若不相信易辞非我们所害,你就叫军师过来,查验一二!”   他是伤心难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星将罪名栽赃到云归头上!他不能容忍云归一片好心,还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他会拽着柳星过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柳星亲眼看看,他和云归可未有害过柳易辞。   尤其是云归,明明他不必要待柳易辞好的,却偏偏一心要实现柳易辞的愿望,别的再也不计较。这样善心的云归,怎么会害柳易辞?怎么能够受了冤枉去?柳星被楼桓之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因着哭了许久,此时又经了吓,当即打起口晶来,“我去,嗝,去找,喝,军医来!”   楼桓之松了手,柳星连忙将柳易辞放好在沙地上,恶狠狠朝二人道,“你们,嗝,走远点儿!嗝,莫趁我,嗝,不在就动手脚!”   云归与楼桓之对视一眼,楼桓之连忙走过来,扶起云归,带着云归走回到一众将士所站之处。 第50章 尽收淼国   后云归一步到柳易辞边上的蔡永平,在一旁坐下来,看着柳易辞道,“柳贤侄啊,一直以来,你助我良多。要不是你,我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位子上。你这一路,可要走好。人这一辈子,也就是生老病死。再过个二三+年,我也该去见你了   幸好几位军医都随着众将士一道过来了,柳星不用如何去找,已有军医走出来,表明自己愿意一观。   有一个军医站出来还不够,柳星非要几个军医一道去查看柳易辞状况,蔡永平走回来允了,于是数个军医随着柳星一道,去给柳易辞检查。   不过一盏茶功夫,军医们回禀的内容一致——柳易辞死于病重,无他人加害痕迹。   柳星听了,虽仍是心有不甘,但到底无法再说什么。恶狠狠瞪一眼云归和楼桓之,一把抱住柳易辞,便想将人带走。   “你这是想把柳军师带到哪儿去?”蔡永平蹙眉问道。   “我要把公子带回京都。他如今死了,自然要回归乡土。”柳星道。   “柳军师生前交待云军师,要将他火化海葬。你如此做,岂非违逆你主子之意?”蔡永平言道。   “不可能!”柳星脱口而出,“主子便是想火化海葬,也该是交待我,怎可能将身后事托付于他?”   随后心思一动,冷笑道,“怕是害死了人,心虚得很,所以连公子的尸身都容不下,要毁尸灭迹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几个军医都已查明,柳易辞的死与人无尤,偏偏这个随从不愿接受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副将和军师,这样的事儿,已可给他扣上一个侮辱有功之臣的罪名!   “荒唐!”蔡永平厉声斥道。从方才以来,这个随从已经是处处不敬了,但念在他一心为主,伤心过度的份上,不曾多加计较,哪知现下是变本加厉,愈发猖狂了!   云归终究忍不住出声道,“柳星,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就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所想?你觉得他会想葬在京都吗?”   众将士多少都是有所听闻,柳军师幼年受家人苛待,一直与家族不亲近的事儿的,所以在蔡将军吩咐火化海葬时,顶多惊讶为何军师会愿意火化,倒是不曾想过军师会否要回归乡土之事。   柳星一怔,公子……怎么可能会想回去京都!看着云归,脸上惊疑不定,难道公子真的对云归交了心,真的将身后事托付于他了?   半晌后,柳星道,“你胆敢发毒誓,说你未有害我家公子,说你确确实实是受公子所托,才要将他火化沉海?”   楼桓之听了当即沉下脸色,上前一步就要说甚,云归拉住了他,“可以。”   柳星又是一怔,莫非真是自己胡乱冤枉了人?云归此时的神色淡然之极,好似发个毒誓于他而言,不过是说一句“今儿天气不错”一般。   云归不去看楼桓之拧起的眉,竖起三根手指指天,“我云归,在此发誓:若我有丝毫加害柳易辞、全为私心要将其火化沉海,我云归永生不得所爱,不入轮回。   楼桓之听得身形一震。虽然云归未有做过这些事,毒誓也就不会应验,可他实在不愿云归拿出这样狠毒的话来立誓,好似一种诅咒。他此时真是恼极了云归的固执!   柳星……该死的柳星!不过一个小小随从,竟逼得云归至此!   云归话落,众人惊愣。这毒誓未免也太毒了些。不过,堂堂军师大人被一个小小随从逼得至此,是否太好说话了些?   众人心里各有思量,柳星却未有想那么多,云归立了这样的誓,他也就暂且相信一次。   云归见柳星松动,便请示蔡永平,蔡永平一声令下,先前去准备火化事宜的士兵上前,接过柳星怀中的柳易辞。柳星起初还有些不愿,挣扎半晌,到底松了手。   柳易辞被放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当火燃起周边的木柴,当熊熊大火将柳易辞包围在内,云归想挪开眼却挪不动。   他突然觉得火化很残忍。当看着漫天大火将身体吞噬干净,才真正明白,有些人是真的消失了,再也不存在这个世上。再不能瞧见他的容颜,再不能听见他的声音。   火光映在众人脸上,明灭交替,云归突然想,是否有些人是注定好一生就如烟花?短暂绚烂,就消失不见。   班师回京之日,晴空万里。   云归原是坐马车南下的,如今归京亦是乘马车归去。只是归时与来时不同。来时他在队列尾端,而今改在了原来柳易辞所在的位置。   在出发前一日,云归去了海边看柳易辞,烧一把冥镪,陪柳易辞待到黄昏。如今要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看柳易辞。虽归京可以在寺庙设其灵位,可灵位与柳易辞葬身处怎能相同。   途径林城,军队稍停,云归提了一壶酒,在路边摘取一些野花,去关琮墓前。自关琮头七时,云归看了看,就再未来过。如今再见,基前已长起了一些杂草。   云归徒手拔去一些,才倒酒墓前,“关琮,我要走了。不知何时才回淼地。你……要好好儿的。”将一捧花放在墓旁,又呆站半晌,到底转身离去。   上了马车,大军再次启程。   一月有余。京都城门才到眼前。蔡永平突然下令原地修整,云归正不解间,却有传讯士兵快步过来,道,“请云军师骑马入城。”   “为何?”云归微蹙眉,好端端儿地,怎么要他骑马进城?   “您是靖军的大功臣,大军入城,您怎么待在马车里?如今京都谁人不知您的功绩?百姓都集齐街上,等着瞧您风姿。”士兵答道。   云归这才明白过来。点头应了,那士兵连忙牵马过来,“请。”   翻身上马,便见楼桓之在前端遥遥看着自己,微一颔首,那士兵又道,“请军师驱马上前。”   云归驱马上前,在几位将军身后停了,那士兵才归入队列中。楼桓之见他就在身后,便放了心。   蔡永平下令入城,众将士精神一振,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云归此时坐在马上,向前边一眼望去,见着的都是熟悉的景色,心里亦是兴奋起来。坐在马车上,可未有这种视野开阔之感。   他终于可以归京回家了!不知父亲、母亲有没有出府来等他……   莫名的,他想让父亲、母亲看着他这般高头大马,戴功归京。前世,除了得中探花一事,让父亲、母亲颇为骄傲外,此之后就是一次又一次,让父亲、母亲伤心失望,乃至痛心绝望。   而今好不容易可以替云府争光,他希望父亲、母亲亦在场,以他为傲。   踏过城门,果见街道两旁拥挤着密密麻麻的百姓,早有两列子禁卫军,分拦街道两旁,以免意外发生,又或是阻碍着道路。   百姓眼中带着期待和兴奋的光亮,不断晃着头,寻找能看得更清楚一点的位置。百姓一边看,还要一边讨论,七嘴八舌的,汇聚一处,好似整个京都上空都暄嚣得很。   “近来很出名的那个云公子是哪个?”“听说威远侯府的世子可厉害了,一箭射出去就把人守将给射下城来!”   “怎么没见柳军师?听说他俊美得很!”“不知柳公子和云公子,哪个容貌更胜一筹?”   “那个一身白衣的公子长得真俊!真不像是从军打仗的!他是哪个啊?哪家公子?叫甚名字?”   “大靖第一公子知道不?双绝是哪两个你知道不?早前就有说,云公子常曰一身白衣,你再看他的风姿容貌,是云公子准没错!’’   云归屡屡从百姓乱七八糟的话声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亦不知是错听了,还是自己真出名至此。   一路入城来,他觉得凯旋入京,倒比当年得中探花游街的滋味,更要好上几分。看着前边楼桓之身穿盗甲的背影,心里又欢喜两分。   与心爱之人,一道入伍,一道立功,一道凯旋,他何其有幸? 第1章 回到京都   到了京都最繁华的街,两旁酒楼上,连二楼都聚满了人。在窗台栏杆,微微探出头来。云归下意识微仰头看看父亲、母亲可在。   搜寻一会儿不见人,有些失望之时,却瞧见在长歌楼二楼一扇窗露出的两张脸,心里登时一跳,愈发雀跃。   与父亲、母亲对视,瞧见他们眼里脸上的欢喜之色,不由得轻轻一笑,微眯眼眸。   “那白衣公子笑了!可真好看9不知他是瞧着谁笑呢?”“你傻啊,没见云公子微仰着头,是看着酒楼二楼的人呢!你想啊,一般谁会在二楼里躲着,不轻易露面?”   “达官权贵呗。”“说你傻还真傻,这么多立了功的大好男儿归京,那些个闺阁女子会愿意躲在家中,不出来看看?”“你是说……云公子瞧见了心上人,又或是被哪个姑娘迷住了?”   楼桓之听着旁边百姓,讨论着云归为何笑,对谁笑,心里有些发沉。云归哪里喜欢姑娘了!云归喜欢的人明明是他!   不过,云归到底看见什么了?笑得让百姓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往两旁看去,却见已被落在后边一点的长歌楼上,好似有云归的父亲,云锵云尚书。当即颔首,拱手作礼,云锵怡巧瞧见了,亦颔首致意,平曰一张严肃的脸,笑得愈发像一朵花。   本来,云归屡屡建功,得了从五品的官职不说,还又任了军师,今儿凯旋,他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带上妻子就来长歌楼等着的。   也幸好早前就订好了厢房,不若照今日的状况,必是食楼酒楼全都爆满,找不到好位子的。   远远见着云归骑着马,缓缓而来,说不出的耀目,他已经控制不住嘴角上扬了。又见儿子一到附近,就四处张望,望见他和温媛立即一笑。   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云归背好了长篇诗文,跑过来和他说的模样。一下子,他的心就软了。   接着,已是威远侯府世子、又是从二品副将的楼桓之,看见他还特地拱手作礼,他本来就对楼桓之多加赞赏,而今见人对自己尊敬有加,又是喜上加喜。   温媛定定看着云归渐行渐远,舍不得转开眸子,直到再瞧不见了,才道,“我儿瘦了,那背影我一瞧就心疼!虽说是立了功,得了官,可南边那是什么地方,打仗又是什么事儿,哪里能吃好住好?”   云锵听了,道,“妇人之见!慈母多败儿!云归要是女孩儿,你这话我也就不反驳了。可云归生为男儿,不出去历练一番,不做一番功绩,像甚样子?枉费男儿身!”   温媛撇撇嘴,“我的孩儿怎么都是好的,就算不历练,未出功绩,他也是好的。就是我心头上的宝,怎么了?”   云锵因着心情好,此时也懒得多和温媛计较,只道,“回家罢。眼下云归要入宫,我们趁早弄些云归爱吃的饭菜,等云归回家。”   温媛觉得也是,连忙起身,与云锵相携归家去。   靖军到了皇城前,太子领着一众禁卫军在城门前迎接。众人下马,躬身行礼。太子道,“众将士免礼!你们是大靖的功臣,父皇爱重诸位,特派我前来迎接,还请众将士入宫。”   原来的十万兵士,如今只剩六万人,又有三万人留守淼国。主将、副将及几位参将,军师及几个立了功的人随太子入宫面见皇帝,三万兵士随禁军统领先往京郊军营,等候封赏。   太子走在前面,偶尔微转头,用余光看一眼走在后边的云归。好些时日不见,云归虽瘦了些,可更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与身形无关,与云归眼眸的光彩、通身的气度有关。原先的云归是一块璞玉,而今的云归是经了雕琢、精致无暇的宝玉。   一路入勤政殿。   太子和蔡永平等人先是向皇帝请安,随后太子落座皇帝下手处,皇帝吩咐赐座,众人才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坐下了。   蔡永平当先拱手述职,皇帝认真听着,听到柳易辞死在广城,倒是神色微变。待得蔡永平说完了,皇帝悠悠叹息一声,“未曾想柳军师走得这般早!”   竟还早了他这个老头子一步。今年,他还未过生辰,一旦过了,就是六十岁整   ,眼下离他的生辰也不远了。虽然喜报连连,让他近日的身子状况好了些,可到底还是年老了啊!   说不得哪日,他就要撒手人寰。想他贵为天子,千万人之上,掌控许多东西,却独独没法掌握自己的命数!   天子天子,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若真是天之子,如何会不能万岁?人人口称万岁,其实便是百岁,亦难活到。   “云归何在?”皇帝拢住心思,沉声问道。   云归一怔,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拱手作礼,“卑职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陈顺见皇帝摆手,长声道。   云归直起身来,微垂眼眸,不直视皇帝。皇帝见他淡定自若、礼数周全,暗道这少年郎确实不错,果是云锵教养得好。   心腹大臣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又是这般能干,如今也能成他的小心腹。死了柳易辞,能有云归替他倒也不错。   “你是靖军乃至大靖的功臣,可曾想要甚封赏?”皇帝问道。   “皇上把该赏的,都已赏了卑职。人贵知足,卑职无其余所想。”云归拱手回道。   皇帝见他不卑不亢、不贪名利,心里又喜欢了几分,“前边赏的,是为你前边立的功。后边朕可还未有赏赐。”   淼国彻底归入大靖版图,他得另外封赏。且大赏之事,本来就是待得靖军班师回京后再论功行赏的。   所以,前边的封赏是激励之用,如今要封的赏,一来表明皇帝的爱重,二来是真正的立功之赏。   “皇上所赐,皆是卑职荣耀,卑职不敢贪图特别之物。”云归言道。   皇帝一笑,随后沉吟一会儿,道,“柳军师逝去,朕深感痛心。犹记他在你这岁数时,亦有一次从北疆凯旋,朕赐他丹书铁券,而今世人皆称你们二人为‘双绝’,朕亦不能厚此薄彼。”   众人闻此言,俱是惊讶不已。丹书铁券那可是免死金牌。在大靖里,可算是天大的封赏。皇帝竟就这般喜欢云归?可与当年喜欢柳易辞一般?竟这就赐下了丹书铁券..   云归正要婉拒时,却见向寻和楼桓之两人,都纷纷向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接下。虽还未想明白何故,但他信楼桓之,所以也不推辞,只长身作揖,一揖到底,“卑职,谢皇上隆恩!”   皇帝大悦,立即使人去取丹书铁券。云归回座,皇帝又一一封赏楼桓之等人,只除了宋连仁宋参将,从始至终,未被皇帝提起,好似已被皇帝遗忘一般。   辅国大将军蔡永平是正二品大将,皇帝升其官职为一品将军,又封其母亲、夫人皆为一品浩命夫人。   镇军大将军张滕,厮杀战场,战伤累累,皇帝赏下上好护甲武器、珍贵参药、珍宝黄金,封其母亲、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副将楼桓之得赐封号“忠勇”,仍官居从二品。毕竞楼桓之年岁不大,资历也不老,升职太快反而不美。赏珍宝古玩等自不必说,倒是还封了楼桓之故去母亲为二品浩命夫人。   还有两位参将也得了好些封赏。宋连仁一直等,等到最后,却不见皇帝提起自己,就直接让他们早些离宫回家。   他哪里能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总不能贸贸然开口跟皇帝要封赏,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众人一道离宫,云归和楼桓之相换一个眼神,示意对方来日方长,也就分开走   云归刚到云府下马,就见府上管家在门口等着。快步迎上前来,“大公子回家了。”说着,又连忙让人通传老爷夫人。   “管家怎么在门口守着?”云归一边问,一边将手上马给守门小厮牵去府中马棚。   “老爷夫人从街上回府后,就吩咐小的差不多时辰在门口等大公子。见大公子回了,好立刻让人告知老爷夫人。”   管家又言道,“先前已有几个士兵把府上马车和大公子的细软送来了府上,小的已着人将东西收好,放回公子屋里去了。” 第02章 四口欢聚   云归南下用的马车,是云府里的马车,倒是骑回家的这马,是军里的,也不知要不要送回去。   “那几个士兵可有说起,我骑回来的这马的事儿?”问向管家。   管家点头,“说了,说这马就留在云府,也是个能够纪念公子大功的东西。”一边说着,一边迎着云归进府。走没几步,远远儿的,一个人影奔跑过来,直直朝向云归。云归见人影来势汹汹,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倒是让云定扑了个空。   “哥!”云定堪堪刹住脚步,才免了一摔。   云归笑道,“谁让你这般没点规矩。好歹是世家公子,跑得急冲冲的,像什么样儿。要不是我眼尖,及时让开了,不得让你扑到地上去。”   云定一把揽过云归的肩,“哥,母亲一回府,就去厨房忙活去了,嘴上还念叨着你瘦了许多,得好好补补。”   云归听了心里一暖,“母亲有心了。”   “可不是。母亲疼你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我缠着母亲说许久话,母亲都没怎么搭理我,就忙着给你煮你爱吃的了。”云定说着酸话,脸上却没一点儿不平之色。   “你缠着母亲作甚?可给母亲添乱了罢?”云归与云定一道往内宅走,言道。   “我哪有添乱?只是想问母亲,哥回城时的风采。”云定撇嘴道,“我这不是关心哥嘛。本来父亲、母亲先前就打算去街上瞧你的,我好说歹说,他们才愿意带我。哪知我睡一个午觉醒来,府上早没人影儿了。父亲、母亲自是去长歌楼等着,可是连下人都走了一小半,去街上等着看你们班师回城。就我傻乎乎地没去成。”   “那你醒来紧着去也就是了,总能赶着看上两眼。”云归道。   云定一副遗憾不已的模样,“我哪里没有紧着去?可是刚走出不远,就见父亲、母亲相携回来了,我去了还能看上甚?”   云归失笑,云定又问,“哥,入伍的滋味如何?可苦?可痛快?你立功后是怎么个心情?可是爽透了,想仰天大笑?”   正此时,云锵和温媛迎出来,云锵沉声道,“云定,你莫这般没规没距的,你哥累得很了,你还把手搭在你哥身上。走路就要好好走,勾肩搭背,不成体统。”云定一撇嘴,到底把手收回来,规矩放在身侧。低声向云归道,“你父亲就是爱说教。”   云归听了,只能哭笑不得。他父亲,不就是云定父亲?看云定不耐的模样,怕是父亲平日里没少教训他。   温媛定定看着云归半晌,眼里又湿润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云归已上前一步,将温媛轻轻拥住了,“母亲,我回来了。”   “哎。”温媛哽咽着应一声,“不止瘦了,还黑了。”此时近看云归,愈发觉得入伍不是件好事儿。本来照她所想,认真考个官儿,再谋个闲职,是多好的事儿啊。   偏偏父子几个就要入伍从军。幸好云归妥妥地回来了,要是受个伤,甚至……回不来,她这个当娘的,可要怎么办?   当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用着晚饭时,女子哭天喊地的声音传进来,且还越来越近。   四人俱都微微蹙眉,还未有遣人去问怎么回事,那声音已到了门前,“老爷,夫人!我的跃儿呢?怎么大公子回来了,跃儿还不见踪影!我的跃儿啊!”   门前守着门的妈子死死拦住陈姨娘,“陈姨娘,老爷夫人和两位公子用着饭呢,您这么着怕是不妥罢?”说话间,不掩眸中的鄙弃之色。   当家主母仁慈,不苛待下人,不为难姨娘,平日里亦少有让姨娘立规矩、伺候用膳的,偏陈姨娘不知好歹,得了几分颜色,还以为温媛怕了她,自以为了不起,成曰在府里作威作福。   而今老爷夫人和两位嫡公子用着晚膳,这陈姨娘也敢不顾规矩地大喊大叫,惊扰四位主子。   姨娘身份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得实在也就是体面一点儿的奴才,作为一个奴才,惊扰主子,可不就是以下犯上,不成体统么。   “老爷,您看……”温媛看向云锵,道。   云锵已经脸色黑沉,“这个陈姨娘!实在不成样子!云跃是什么身份?又未有立功,她以为能像云归这般,早早归家?不得在京郊军营等着上头命令才能回来?既然未有从军中来的讣闻,那就说明云跃活得好好儿的!陈姨娘倒好似在哭丧一般!”说着重重撂下筷子,“真是倒胃口!”   温媛叹气,云锵骂归骂,却显然是不想理事的模样,只好站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云归见此,忙按住温媛,“母亲,您这还未有吃上几口饭,您再劝劝父亲,一道安心用膳便是,我出去瞧瞧也就是了。”   不等温嫒提出异议,云归就走到院门,“陈姨娘,云跃此刻还在京郊军营待命,想来不出三日,就能回府了。眼下父亲、母亲还未有用好晚膳,你这般大吵大闹,已经令得父亲大怒了,若是陈姨娘想自己好好儿地等着云跃归来的话,还是回屋歇着为好。”   云归话中的威胁之意,陈姨娘不是未有听出来,也不是不生怒,可是见着云归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她心里的怒气竟不敢发作出来。果真是从军后,整个人都会有些不同?   又想到云归说老爷已经大怒,当下有些瑟缩,呐呐无言半晌,也就匆匆转身离去了。   云归回到厅上,温媛连忙拉着云归坐下,低声道,“下回莫再管这些内宅之事了。陈姨娘怎么说……也是你父亲的人,你既是晚辈,又是男子,管这些上不得台面儿的事儿,当心让人笑话。”   云归微微一笑,“母亲安心,孩儿有分寸。我这不是不愿母亲太过操劳么,所以偶尔帮一帮,也不碍事。”   云定耳朵尖,在一旁听见了,当下道,“要我说,就该将陈姨娘直接发卖出去,省得闹着咱们家宅不宁。”   要不是云归先一步去料理这事儿,云定必按捺不住出去骂陈姨娘一通。什么玩意儿?本来他们四个人用膳用得好好儿的,那叫一个温馨怡然。结果呢,陈姨娘一来,就成了好景不长了?   好不容易大哥回家了,一家四口可齐聚一堂。大哥回来,母亲亦安心了,胃口更好些,父亲也因大哥争气心情甚好。   平曰里用膳时,他小声说上一句话都要招骂的,难得今儿连父亲也忍不住频频开口说话,可不就是其乐融融、温馨怡然的大好景象?   哪想陈姨娘一来,父亲怒得摔筷子,母亲心情也差了些,最后还要大哥亲自出马!   真真是讨厌至极的苍蝇王!   “你怎么说话的?这话是该你说的?”云锵本就还有半肚子气,云定说话的声音又不小,他听了又成一肚子气。   明明云归就乖得很,偏这个云定死活学不会规矩,说话做事都没个分寸!枉他天生一股机灵劲儿!枉费他一身武学天分!   但,再怎么气云定,好歹云定是他的爱子,不一会儿也就渐渐消了气。真正可气的,还是陈姨娘。   云锵素来不喜陈姨娘。因着当年他人微言轻,作为别人的下属,别人说塞个女人给他,他还真就不能拒绝。   他打小就自尊心强,不愿向人低头,偏有些事情他没法硬起骨头说“不”。一旦拒绝了,他父亲、母亲好不容易给他谋的职也就岌岌危矣,他如何忍心?   想要留住这官职,不想做不孝之人,他就只能接受。   咬牙将陈姨娘抬进府后,他每每看到陈姨娘,都觉得昔日的软弱无能就在眼前。一开始无法,还得做样子给人瞧,饶是多么不愿意,都得去陈姨娘房里歇一歇。   直到后来,他得了皇上赏识,官儿越来越大,他才真正能硬起骨头做人,此后,他就再未入过陈姨娘的院门。   因着温媛不要陈姨娘立规矩,一年到头,他瞧见陈姨娘的时候,也不甚多,于是他也就忍了。哪想陈姨娘越来越不堪!   先是找娘家兄长,让人给她儿子写举荐信,送到自己眼前来。要不是云归及时阻拦了,他怕就要成为一众同僚口中的伪君子了——既要替儿子谋福利,还要欲盖弥彰地让下属写举荐信,可不就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接着,因前事被云归阻扰,竟就找外头人合谋来暗算他这个老子,还有云定这个哥哥。   虽然云定不是她生的,但和云跃可是同父异母,云定又是嫡子,也算是她的主子,竟也胆大至此,想让他这个老子,冤打自己的亲儿子!这样居心,不可谓不毒   要不是云归把事情弄清楚了,他可真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了云定   ,他心里也不好受,也会心疼。赔了一大笔银子不说,他还好生赔笑半晌,就怕人再加追究。结果银子去了,面子里子去了,还险些被原来的兵部侍郎参奏一本!   可不就是有苦说不出?   经了这事儿,好不容易把陈姨娘送到庙里,打算再不让她回府了,结果她还是不安生的! 第03章 无知贪财   经了这事儿,好不容易把陈姨娘送到庙里,打算再不让她回府了,结果她还是不安生的!   不知如何联络上了娘家兄长,又是联合外人说他小肚鸡肠,未有男子气概,为一点儿小事,就狠心不顾昔日情谊!   —边指摘他,还一边夸陈姨娘本是良家女子,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嫁到云府后对他和温媛尊敬有加,尽心伺候。   又说她替云府生养了男孩儿,也算是有功于云府香火传承。他有云归和云定两个嫡子,云跃那不中用的要来还有甚用?   最可笑的是,陈姨娘的娘家还搬出早前,陈姨娘去普陀寺抄送佛经,祝祷云老夫人病愈康健的事儿!   那明明就是云跃不成体统,和云归院里的丫鬟搞在一处,才让温媛处置了陈姨娘的过失,因家丑不宜外扬,才扯了粉饰太平的幌子,照陈姨娘那品性,怎可能在寺庙里,真心替他母亲祝祷?   陈姨娘的娘家兄长带着几个人在云府门前说一通,不多时,市井中就已经有关于他不好的流言。   他虽是朝廷大员,可总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普通百姓便是造谣生事,他也不好将他们抓起来痛打一顿罢?   要是这些流言传到皇帝耳中,又或是哪个效仿原来的兵部侍郎,参他一本,他就该头痛了!愤怒归愤怒,他已经算是被逼无奈,只得又将陈姨娘接回府上。   就因这事儿,他气闷了足足一月。要不是云归屡屡建功,让他欢喜又骄傲,这事儿不定还要烦着他多久。   今儿好不容易和爱妻、爱子齐聚欢坐,共用晚膳,居然又是被陈姨娘搅得倒尽胃口。陈姨娘莫不是他的克星?一见他心里好受点了,就来哭丧让他堵心?   虽然那话不该从云定嘴里说出来,可也确实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是真的想将人发卖出去算了!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存在甚接回来的说法。   好不容易哄父亲、母亲再用了些晚膳,母亲就打发他回屋歇息了。他赶路月余,也确实累得很了,便就应下来,回了自己院子。   一入屋子,就发现被人打扫得亮堂干净,正讶异间,邓喜跑出来,“公子!”双眼亮晶晶的,“公子,我好想您!”   云归笑道,“当真?若是想我,怎的不见你在府门迎我?我还以为我走了这么些日子,你已经不记得自己的主子了。”   邓喜连连摆手,“我日日来都在想主子,哪里会不记得主子?我本来是想去迎的,但夫人已吩咐管家在门口等着了,说是您一回来,就去报知夫人。既如此,我便是在门口迎着,公子不一会儿也是要丢下我,去主院陪着老爷、夫人的。于是我就忍着不去,紧着让人把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好让公子住得舒服。”   云归看邓喜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小心,后来越说越得劲儿,脸上已经显露邀功的神色了,不由觉得好笑,似真似假道,“你这般机灵,只做我的小厮,实在是屈才了。”   邓喜一听,生怕云归赶他走,又是连连摇头,“不屈才不屈才,能做公子的小厮,已是邓喜天大的福分了。”   公子待他亲和,从不苛待打骂不说,赏给他的东西还不少,平日里还愿意教一教他,他要是不做公子的小厮,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主子去?   云归屈指一敲邓喜的额头,“可是趁我不在,吃了好些蜜糖入肚?尽拿好话哄你主子。”   邓喜摸着被敲的额头,笑嘻嘻的,“我可不敢偷吃蜜糖。”说完,又敛了笑,正色道,“公子,下回您要随军,就带上我罢?”   本来云归先前南下,邓喜是千万分想要跟着的。奈何云归是以楼桓之幕僚的身份去的,若是再带上邓喜,别人看在眼里,绝少不了轻蔑和腹诽。   毕竟起初的他,在众将士眼里,是一个“不中用”的文弱书生,靠了关系入伍,还带着随从,可不成了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让人瞧不起吗?   他想来想去,又怕自己连累了楼桓之,到底孤身随军,未有带着邓喜。而今邓喜提了这事儿,他倒是未有一下子拒绝。   想到柳易辞当时,也是带了柳星这么个随从去的。而他如今,不再是昔日那“不中用”的人,带上一个随从,应该也不甚要紧?   未有随从跟着,有时候一些事情做起来,到底不甚方便。且邓喜好似也是真心想跟去。   便道,“到时候看看,若能够,我必定带着你。”   回京的第二日,宫里传来圣旨。传旨太监在皇帝跟前是得力的,一大清早,拿着圣旨乘了马车,就到了云府。   管家带着人小心翼翼将传旨太监迎进门,请人在前院的主厅坐了,吩咐两人上茶上点心,吩咐另两人去请老爷夫人和几位公子。   不多时,云锵带着妻子儿子匆匆来到,“云某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海涵。”   虽说云锵是一部尚书,官居从一品,为皇帝心腹大臣,可这传旨太监本就带着圣旨,又是皇帝跟前得力的,他即便不喜这些阉人,也不好轻易得罪了。毕竟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不碍事,是咱家来早了,叨扰大人公子们歇息。”传旨太监放下手中茶盏,眯缝着眼笑言道。   一番寒暄后,传旨太监敛了笑,站起身来,展开明黄锻布圣旨。   云府一家上下纷纷跪下听旨,旨意冗长,艰涩难懂,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好生赞云归一通,赏下大笔东西以表嘉奖,又让云归在家休息七日,然后就该上早朝去,   接着为皇帝效劳卖力。   云归起身接了旨,传旨太监又是笑眯眯模样,“云公子前途无置,咱家这就提前祝贺您了。”   “公公谬赞,为皇上做事,那是我的本分。”云归浅笑言道。   传旨太监还未走,运赏赐来的小太监们已入了云府的门,数箱白银,数箱珠宝,数箱字画,数箱布匹,如流水般一一入府。   又有一太监只捧了一个托盘,躬身垂首,匆匆来到云归眼前,“请云公子接赏   云归先是朝皇宫方向躬身一拜,方才恭敬取起托盘上的东西一丹书铁券。   传旨太监又笑眯眯地说了些好话,等得小太监们把东西摆放齐了,才领着人回宫去。在临行前,大大方方收下了云锵递去的一锭金子。   云锵吩咐管家打开箱子来看两眼,站在后边的陈姨娘当下被那白亮亮的银子、金灿灿的首饰晃了眼,低呼一声,就冲上前,扑在箱子边上,伸手一抓,就想揣进自己袋里。   作为当家主母的温媛还未出声,云锵已沉声怒喝,“放肆!还不赶紧给我放下   !,,   陈姨娘一愣,随后扁着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云锵道,“老爷,这里有这般多好东西,我拿两件有甚要紧的?且这不是皇帝赏给咱们家的么?我的跃儿在南边可辛苦了,他为皇上做事儿,我这做娘的,也该得点儿什么奖励罢?”   她自幼未曾学过甚东西,大字也识不了几个。听着宣旨太监文绉绉地念了一大通,她是基本没听懂,在见了足可晃花眼睛的珍宝后,自然美滋滋以为云府众人皆有份。   云锵怒极反笑,“你的跃儿自己个儿要上战场,辛苦那都是自找的!你以为他真是诚心为了皇上?他南下这些日子,毫无建树也就罢了,我们也不曾因此轻视他,你这个做娘的,倒是以为自己儿子了不起,你这个生了儿子的娘更是了不得了?   99   陈姨娘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就招了一通骂,只知晓支支吾吾道,“跃儿,跃儿不是替皇上打仗去了么?便是未有……未有功劳,也该有苦劳罢?我生养跃儿,   也算是有功于云府罢?拿这么一点儿,也不碍什么……”   温媛早就见识过了陈姨娘的见识短、眼皮浅,有云锵骂着,她倒是乐得不用出声,干脆领着云归、云定在一边坐下了,喝上茶吃上点心,看着陈姨娘,就当是看戏了。   “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封赏云归,你是云归?还是你是云归的母亲?皇上赏给云归的东西,你也敢贪拿,来日,你是不是就要欺到云归头上去了?”云锵怒喝道 第04章 云跃回府   “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封赏云归,你是云归?还是你是云归的母亲?皇上赏给云归的东西,你也敢贪拿,来日,你是不是就要欺到云归头上去了?”   温媛听了这话,拨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陈姨娘手中抓着不放的玛瑙链子,心里想着,倒是自己心眼不够多。   要是换了一个城府深的,直接阻去老爷的骂,由得陈姨娘拿走去。再等个三五曰,假意验查赏赐,再来个人赃并获,足可将陈姨娘发卖出府了。   可惜了……如今想到这计,也派不上用场了。云锵这急脾气真是……平日里就知晓骂云定行事不经脑子,原来是遗传之故。   温媛转头,看向安然自在坐着的云归,心内稍感安慰,幸好还有云归像了自己。若说样貌,也是云归更像自己。秀气多于硬朗。   当然,要是全像了自己也是不好,云归比自己可更会为人处事,亦更有心眼和手段。   那传旨太监说的诸多好话里,有一句倒差不离。云归这样儿人,要是未有前途无置,她还觉得奇怪了。   想着,又听陈姨娘辩道,“皇上不公!明明我的跃儿和大公子是一道从军的,怎么就赏了大公子,不赏我们呢?”   说着,又转向云归道,“大公子,你身为哥哥,怎么也不提拔你的弟弟?这是做哥哥的样子吗?”   什么玩意儿?竟敢这样指摘她的宝贝儿子?   温媛也无心冷眼旁观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怒喝,“放肆!就凭你,也敢指摘云府嫡长子!”   又想到云归如今已不只是云府嫡长子了,“云归如今是五品官,受皇上器重,你大言不惭,可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骂完稍稍冷静一些,看一眼云归,却见他老神在在,依旧慢悠悠品茶,不由得一怔。云归……怎的这般好脾性?   温嫒又看向云锵,却见他好似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或许是一种无力感?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更何况陈姨娘愚蠢之极,与她多言岂非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想到这里,温媛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像陈姨娘这样的货色,其实不值得她和老爷生气。只是早前没想明白,白让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便宜货色,影响了自个儿心情   又看一眼云归,果见他依旧稳坐如泰山,不曾有丝毫变色,好似陈姨娘说甚都与他无关。   其实要是换做以前的云归,不定能有这份气性。可眼下坐在这里的,是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佞幸”的云归,是死过一回的云归。   也是在军中多受猜疑和轻视,还险些在战场上再次死去的云归。这点指摘,算得了什么?早就不能放在眼里。   昨儿要不是不愿让陈姨娘搅了父亲、母亲的好兴致,他才懒得出面把人弄走。   慢悠悠放下茶盏,道,“来人。”   云归话落,门外守着的妈子和小厮都进门来。虽说云府里做主的是老爷夫人,可如今谁不知大公子得了皇帝赏识,很快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有意讨好大公子的人、诚服于大公子的人,都很利落地出现在厅上。   “将陈姨娘发卖出府,与我云家再不相干。”云归淡淡言道。   正以为自己有理的陈姨娘、仍在怒中的云锵,都反应不过来。直到妈子们一把抓住陈姨娘,将她两手反扭在背后时,陈姨娘才惊叫起来,“云归,你凭什么把我发卖出去!我的表兄是六品官!我的跃儿是皇上的人!”   云归轻轻一笑,“方才陈姨娘说话时,听到的人不少。想来大家都知晓她是如何藐视皇上的了。”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回想陈姨娘所说,才想起陈姨娘说皇上不公!世人皆称皇上英明,可曾有多少不怕死的,敢明目张胆说皇上不公?那不是摆明了指责皇上不睿智英明么?这和上赶着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由得齐齐看向陈姨娘,想到,这女人是不怕死,要找死啊!   云归浅笑言道,“姨娘,你谋夺皇上赏我之物,妄加指摘我,我念你在云府多年,不忍苛责你,可你要知晓,有一些话、有一些心思是万万不能有的。”   温媛定住心神,道,“陈如蓉,这里桩桩罪名,都是实实在在,非我等欲加之   罪。你身为奴才,以下犯上,不敬嫡长子。你身为白身,妄加指摘朝廷命官,不敬官身。你身为平民,胆敢说皇上不公,不敬天威。今日我便是要你死在这里,也不为过。,’   眼下还不算先前陈姨娘捣鼓出来的事儿了,光这三件事,足够陈如蓉死于板子下了。   云锵熄了怒火,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几个妈子回过神来,连忙将陈姨娘扭送出去,饶是陈姨娘如何哭喊、如何挣扎,都无人理会她。   云归几人,更是懒得再看她一眼,说起闲话来,“父亲,这点心做得不错,你   班战丢”   陈姨娘刚被驱逐出府,云跃就回了云府。身上穿着的还是士兵服,颇有些风尘仆仆归来之感。   先是去云锵书房,给云锵请安。却见云销神色不太对,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出来。云跃心觉奇怪,但也没敢多问,又匆匆去主院给温媛请安。   待得入了厅,温媛出来告诉他,他的娘亲陈姨娘,犯了大事儿,已被发卖去别处了。听完话的头一个反应是不相信。连告退也未有,直接冲出主院去,跑向陈姨娘的院里,果然除了下人,再无陈姨娘的身影。   温媛怕云跃做出什么事儿,便连忙让人在附近看着,好生瞽惕,一有不对,就赶紧报与她。   颇有些揣揣地等了半晌,却不见云跃回来问她陈姨娘所犯何事,直到有小厮回来报说,云跃上了云归的院子,去找了大公子。   温媛听了,自是更加担心,让一众小厮去云归院外守着,一有甚不好的情况,就赶紧去把云跃拉走。   这边厢,云归刚请云跃坐下,“三弟,怎么一回来就上我这儿来了?倒让我颇为惊喜。”吩咐邓喜上茶来。   云跃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颠抖,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按捺住满心愤怒,“我听娘亲院里的下人说,是你把我娘赶出府的?”   云归早就猜到云跃来意,听云跃这问话,便叹息一声,“三弟,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我知晓这事儿必让你伤心,可是陈姨娘她……”   压低了声音,“竟当着阖府上下,空口白牙说皇上不公。”   “这……怎么可能?”云跃脸色煞白,娘亲的性子他是知晓的,是有些不甚着调,可他和舅舅好不容易把娘亲从寺庙里捞出来,以为娘亲从此会知事、会小心谨慎了,怎么还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莫说是驱逐出府,发卖别处,便是打板子打得半残甚至死了,都不算过分。   云归又道,“三弟,其实这事儿我也有错。本来,皇上赏下许多东西来府上,我该早早把它们收好,莫让陈姨娘看见。偏生动作慢了,陈姨娘见了几样首饰,心生喜爱,就想收归己有。要是别物,我给她也就罢了,偏偏是皇上刚赏下来的,一时半会儿不好让陈姨娘拿去。哪知晓,陈姨娘因此心生怨怼,这才说了那要人命的话来。”   云跃听着心里煎熬,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云归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虚心承认错误,其实还不是暗指陈姨娘见钱眼开、贪婪不知礼数么。   说甚动作慢了,也就是讽刺陈姨娘一见着好东西,就伸手想纳为己有,云归想收起来,也晚了。   这么一通话下来,倒显得他云归不得已而为之,本是有心待陈姨娘好,结果陈姨娘自己要给自个儿创坑跳下去。真真会说话!理儿全在他那儿了!   云跃便是再有心想反驳想辩解,也无法。半晌只道,“她已经不是陈姨娘了,大公子不必一口一个陈姨娘。”   云归微有些讶异,云跃不是与陈姨娘亲近得很,怎么这般快,自己先开口不承认陈姨娘的身份了?   犹记前世时,云跃可是带着陈姨娘一道离开云府的,难道那时候并非出自云跃真心,而是被陈姨娘缠上的?   倒是有些搞不懂这对母子了。“怎么说,她也是你娘亲……你要是为此事怪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此事起因在我,亦是我将你娘亲驱逐出府的。你是云府的三公子,大好前途等着你,我怕你被她耽误了名声,虽说是为你好,也确实伤你的心…   其实陈姨娘确实微不足道。虽然留在府上有点儿烦人,但也不至于要如何费心防范。他昨儿之所以会抓住陈姨娘的把柄,将人赶出去,是想起前世之事一云府败落,陈姨娘欢天喜地地离府。   既然她这般不喜欢云府,离开时这般潇洒快活,那就趁早走罢,省得碍父亲、母亲的眼。也算是成全她。   另一个便是,陈姨娘虽是半个奴才,身份不责重,却也因身份之事,让父亲、母亲不好对人下狠手。毕竟怎么说,也是服侍父亲十几年的,是府上老人。   怡巧昨儿陈姨娘犯在他的手里,由他出手惩治,也不算插手内宅中事,也不至于为人垢病。所以干脆抓住良机,快刀斩乱麻,将人发卖远处算了。   再说,他也是手下留情了。若不是前世,手上所沾血腥太多,今生不想重蹈覆辙,云跃就不可能还有娘亲在世上了。 第05章 v再回京郊   云跃看着云归好似在为他忧心的脸,几乎忍不住想一拳打上去。说甚为他好,难道一个犯了大错被赶出府的亲生娘亲,会给他带来甚好名声?就不会耽误他的名声了?就不会阻碍他的大好前途了?   其实娘亲那话虽不该说,却未有说错。皇上本来就是不公!凭甚同是云府的公子,云归风头越来越盛,而他却依然籍籍无名?父亲是皇上信重大臣,所谓子承父业,不该对他也加以信重吗?   皇上不公,父亲也不公!他从来就偏心云归和云定两个人,好似他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一般!   云跃心里生起恨来,想到最后,看着云归,觉得最让他痛恨的,还是眼前这个同父异母兄长!   要不是他,拦下他好不容易谋来的举荐信,他怎么会一直只是个无名小卒?都是他阻碍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如今还把他的亲生娘亲赶到不知何处!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等到他崛起之时,就是云归受死之时!   云归看着云跃拂袖而去,心里暗忖,看云跃方才那样子,好似已经恨他入骨了。果然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不过一两件事,就让他恨自己恨得这般。   本来,他就不认为云跃来日能有甚成就,如今他是要杜绝哪怕微乎其微的可能了。虽说云跃的本事不大,可仇恨的力量,他从来不敢小觑。仇恨可以让人不惜一切,可以让人全力以赴。   又坐着歇了两刻钟,便照旧依着原来计划出门去京郊。他可不想因为云跃,而耽误了自己看望师父、师兄的事儿。   敲了门,是管家来开的门,脸上颇有些讶异,“云公子?”   云归笑着颔首,“我从淼地回来了,过来看看师父、师兄,他们二人可都在罢   ?,,   “在的,在的。云公子走后,老爷还念叨了几回,可见是想云公子了。”管家将云归迎进门,言道。   刘少悟到底有未有想自己,那可真算是个健。在他看来,自己虽为刘少悟徒儿,但在他心里的分量,亦不知有未有师兄几根手指那般重要。   且就算刘少悟久不见他,难得有点想念,也万万不会坦诚相告。说不得还要讽刺他自作多情。   所以他听了管家的话,也不并接,只笑眯眯地跟着管家去找刘少悟。   到了后院,不消管家说,云归就瞧见了在收拾地上草药的刘少悟。走过去,躬身拱手,“师父,徒儿回来了。”   刘少悟看也不看云归一眼,只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走了一段时间,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师父了。”   “徒儿不敢。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要不是师父教我医术,我怕还不能在军中取信于人。徒儿怎么能忘记师父?”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刘少悟教他的医术,确实让他在军中得了更多的尊重^   刘少悟哼一声,终于看向云归,“黑了也瘦了,但是瞧起来,比之前可多上好几分精神气。不错,挺拔了。”   云归回京之日,他也知晓,就在前日。能在第三日过来看他,也算是有心了。自己所教也没白费,先前劝向寻莫要忌惮云归的话,也算没白说。   此时他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他本无意收云归为弟子。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哪里想到真正用心学他一身医术的人,是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子。   更未有想到,是这个云归,让他一手带大的皇长子,能够活到此时此刻。   或许世人所说“善有善报”,并非只是哄人多做善事的谎言。   “师父看得顺眼就好。”云归笑着回道。   “我先前教你的,你可都还牢牢记着?”刘少悟对人向来严格,不问是否还记得,只问是否还牢牢记得。   云归颔首,“徒儿丝毫不敢忘,加上在军中常给人看病治伤,倒是真正记牢了   “我先前教你的,可不只是那些浅显的东西。”刘少悟言道,“接下来的曰子,你可还过来学?”   “这是自然。”云归正想着如何提,未想倒是刘少悟先说了,“哪怕只在京中留几日,我亦不会轻易浪费的。”   听得这话,刘少悟才明白,云归这是还要上战场呢,“你这是爱上打仗了?”   云归微摇首,“何人会真正爱打仗?一旦开战,死伤遍地,大多都是无辜之人,实在残忍。只是我不该长留京都。”   原来他不愿留在京都,是为了躲开旧人旧地旧事。如今他想离开京都,随军远走,是想与楼桓之相伴。他早已不把向寻放在心上,即便而今向寻有事无事地扰他   与尔白头偕老,固然是美丽之事。与尔马革裹尸,却亦是人生快事。若生,就一起凯旋,高头大马,羡煞世人。若死,就一道马革裹尸,同葬再不离!   刘少悟未有再追问,向临从里间屋出来,瞧见云归时,微微一愣,随后又是平曰慵懒模样,“哟,我的好师弟总算是回来了。”   云归颔首,“见过师兄。”   向临打量一番云归,想着,能影响他一生命途的,就是这么个还未有真正长大的人?在他先前看来,云归实在算不得特别的人。   虽说容貌还算悦目,为人处事也不让人生厌,可要说有甚地方,让他觉得不得不留意,还真是未有。   所以,在无有大师问他,一年前可曾遇到甚特别之人,他当真想不起来云归这个人。或许有了无有大师之言在先,而今他再看云归,就觉得总有那么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似有一种经长久岁月的韵味。又好似是久经磨砺的宝剑,表面上平平无奇,却有无限力置在内。   “听说你此去,立了不少功,颇让皇上赏识?”向临拢住心神,明知故问道。“不过是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不值一提。”云归道,“倒是师兄,可有好好听师父的话,不再让师父生气动怒?”   向临神色一滞,随后道,“老头子乖乖儿的,我自然不会让他生气。”   “说甚混账话!臭小子!”刘少悟一掌拍在向临背上,怒道。   云归看着这幕场景,十分满意,微眯眼睛笑了。只是这笑落在旁边那师徒二人眼里,分外刺眼,“笑甚笑!赶紧给我把地上草药收拾好!”刘少悟瞪着云归。“是是是。”云归笑容不改,好声好气地应了,弯下腰来收拾草药。   很快,被允许在家休息的七日已过。天还未亮,云归就被邓喜叫起来,“公子,您该起身了。待会儿用过早膳,还得去上早朝呢。”   其实大多数要上朝的官员,都是待得下朝后再归家用早膳的。但是云归自小就脾胃不好,若是用饭用得迟了,就会身子不舒坦。   邓喜心知这事儿,就特意算早了两刻钟,好让云归早些起床,用了早膳再出门   云归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昏黑。“什么时辰了?”   “快要卯时了。”邓喜一边答话,一边替云归挽上床帘子。见云归缓缓坐起身来,又连忙去将下人备好的温水巾帕等物端进屋来。   云归花了一刻钟洗漱,正想着是不是去主院和温媛一道用早膳,又想着自己是要急着出门的,温媛这会儿怕是还在梳妆,未必能够出来用早膳了,于是自己在屋里随意吃一些。   卯时末。   宫门断断续续走进来要上朝的官员。红色绣鹤官袍、青色绣竹官袍、蓝色绣云官袍、紫色绣雁官袍,汇聚一处,从殿门前高阶上看下去,倒是各色纷呈,颇为好看。   因着时辰还早,走着的官员大多有些睡眼惺忪,不甚精神。直到一张生面孔出现,因着心内好奇和惊讶,倒是醒了神。   紫色绣雁官袍穿在明显还是少年的人身上,更显肤色白皙、眉目清俊。通身气度责不可言,比起皇子龙孙,竟也不遑多让。   这样人,倒是让他们想起来,早些时候,柳易辞亦是一身紫色绣雁官袍,施施然走进众人视线,如兰高雅,惊艳众人。   想到近来京都声名鹊起的少年郎,众人心里多有了猜测。若说柳易辞如兰高雅,眼下这一位,却更多一份只可远观的味道,倒是如梅清傲了。   未有想到,老古板的云锵,竟能生出这样人物。实在是奇妙。 第06章 周全拦人   在一群容貌老的老、平凡的平凡这么一众官员中,这样风姿模样的,显然再醒目不过。不多时,一道又一道的视线,都落在那穿紫色绣雁官袍的人身上。   云归不是未有察觉诸多目光。要说是否不自在,那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毕竟谁也不喜欢别人一个个的、明目张胆盯着自己看。   这样总会让自己怀疑,是否身上衣袍烂了个洞,又或是嘴角带了个米粒。   但他出门前,可是有好好正衣冠的,这头一回上朝,又是要面见圣颜的,岂容有失?既不是自己身上有甚不妥,那这些人至于盯着自己不放?就算是头一回见,也用不上这般罢?   辰时正。   众官员都入了大殿。在呆站了一会儿后,皇帝才现身,陈顺拖长了嗓子宣道,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躬身下拜,齐声请安,“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抬手,陈顺又拖长嗓子唱,“平身——”   “云骑都尉可来上朝了?”皇帝头一句话。   云归出列行礼,“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好,好。”皇帝连说两个好字,“少年才俊,朕心甚慰!”又转向太子道,“太子,你觉得云骑都尉如何?”   “正如父皇所说,少年才俊,是我大靖之福。若大靖更多一些似云骑都尉这样的人,必定大靖延绵万年长。”太子从座椅上站起身,拱手道。   皇帝闻言长笑,“好一个延绵万年长!”   云归还未来得及谦虚,就听向寻把皇帝的马屁拍得妥妥的,只好默然站着,直到皇帝笑声停了,才出声道,“微臣承蒙皇上和太子看重,实在惭愧。今后更当不留余力,为大靖效力。”   皇帝又道一声“好”,就让云归回众臣之列。说来也幸好朝中有父亲和楼桓之,便是后边来引他站位的太监未有出现,也有他二人指点。   且太监只能告诉他,他该站在何处,可不似父亲和楼桓之,还能够告诉他如何应对皇上问话,而上朝又有那些规矩。   他虽是再世为人,活了数十个年头,奈何上朝真是头一遭。前世时,他虽考取了功名,可他偏偏愚蠢不堪,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到向寻身边,做一个劳什子太子伴读。后来即便是长住皇宫,也未能进来这朝堂^   而今来了,心里到底有些欢喜劲儿。   云归这股欢喜劲儿一直持续到下朝后,还未有离开宫门,被向寻身边的贴身太监周全栏下前〇   “云大人,太子想邀您一叙。”周全圆乎乎的脸上,挂着笑容,好似憨厚无害   云归朝向东宫方向拱一拱手,“太子有此美意,乃是微臣福分和荣幸,微臣本不该推脱。只是太子金躯,我不过是小小的从五品官员,恐冲撞了太子,还是不打搅为妙。”   周全笑容不变,“云大人说的哪儿话。云大人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又是懂礼聪慧的,哪里会冲撞太子?太子眼下正等着云大人呢,云大人可莫要为难奴才罢?”   他就不明白了。这个云大人虽是不错,可哪里就能让太子青眼有加了?再是炙手可热,如今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儿。要知道,他虽是个阉人,可不比从五品的官儿小。   有道是宰相门前五品官,太子不比宰相尊贵多了?他作为太子眼前最得力的人,犯得着一个劲儿给云归赔笑脸?   偏这云归还不识相,竟然还就拒绝了。多少人想私下见太子一面,都难如登天,偏这个小小的五品官,不识好歹。   要不是太子好似对其颇为看重,他早就甩脸子走人了,下回再给人些好看的,让人后悔去。   “周公公哪里是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儿能为难的?我实在是怕都来不及,不敢为难。”云归摆出一脸惶恐的模样来。   虽说已经下朝,人走得七七八八,但是一旁经过的人还不少,云归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再传到皇帝耳边,那莫说这么个小小的周全,便是太子,也得不了好。   云归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官儿,但那是军功换来的,是皇帝亲封的。加上皇帝丝   毫不藏着掖着对云归的赏识,那么谁人想动云归,就得先想想皇帝的态度和心思。   而周全只是个小小的阉人,竟让皇帝“新宠”惶恐至此,那太子不得将云归吓得趴在地上?   岂非说堂堂皇帝,还比不过一个太子?岂非表明太子并不把皇帝捧上来的人放在眼里,亦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如此目无天子,不孝不敬之徒,如何配做太子?如何能得大靖天下?   周全是个机灵的。要非比一般人都机灵,也不会成了向寻跟前的红人儿,得了贴身太监的位子。不过一会儿,就想通了其中关节,紧接着,身上也就冒出一大阵汗来。   请不了云归到太子跟前,还只是办事不力,太子也就是小罚。要是惹了大祸,那真是万死不足惜了!   “云大人,是奴才有错,是奴才说错了话。还请云大人饶恕一二。”周全接着赔笑。赔得比原来还起劲儿。   云归道,“周公公说的哪儿话?周公公何曾说了错话?我可一点儿未有听见。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府去了,周公公好走。”   卖一个人情给周全,也未有甚不好。虽说周全并非善类,前世他不受向寻待见后,周全也没少落井下石,可他眼下生活顺遂美满,不想为点小仇小怨和自己过不去。   向寻那般待他,他尚且可以放下,更何况周全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周全知晓他的厉害,不敢轻易犯他,让周全欠下他的人情,不能轻易犯他,这也算是一点儿收获。   待得云归走远了,周全才回过神来,举袖擦汗。怪不得太子一副对这云归颇为看重的样子。这心思,这言语,实在厉害啊!   不过三言两语,就置他于万丈深渊之前,若是再来个一两句厉害话,他不得直接掉下去?到时候怕是连骨头也未有剩!   眼下他非但办事不力,还欠了这云归一个人情。心情确实不大好。但一想自己已经捡了命回来,便又不甚在意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太子登基,他自然也是高高在上,让万人敬着了。   想着这些,周全快步往东宫去,好赶快向太子请罪。让太子等得越久越急,他就越落不得好。   云归回府三刻钟后,父亲才从宫里回来。一问何故,才知他和楼桓之几个,都被皇帝留下来,去勤政殿商讨淼国归靖后的事儿了。   将向寻派周全拦他的事儿,告诉父亲,父亲当下脸色黑沉,“莫不是太子还未死心?”   说来也是,云归眼下今非昔比,要是能拉拢过去云归,可比一年前让云归去做伴读还要更划算。   云归微摇头,“我亦不知晓。”真不知向寻何时变得这么不顾脸面,死乞白赖地缠着他也不知为何。   要是别的哪个人,他还会怀疑是否对自己有意,但对方是向寻,他是万万不觉得对方只为图他这个人,而不为利益。   “不若你以后上朝就莫要独自出宫了。”云锵言道。   “这……恐怕不易办到罢。父亲您时常被皇上留下议事,我总不好在宫里瞎晃悠等着。”云归言道。   云锵叹道,“本来还可将此事托付楼世子,但眼下皇上又重新重用他,怕也是不易陪你一道离宫的^”   云归未有想到父亲会在这样事儿上,考虑楼桓之。可见父亲当真是有些信任和喜欢楼桓之了。也不知这份赏识和喜欢,在来日对父亲坦诚相告他们二人情意时,到底是福是祸。   楼桓之与向寻不再联盟,威远候府老侯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重新重用楼桓之也不奇怪。且楼桓之的本事才能,若不得重用,才是糟蹋了。   “无事,我一下朝,快些离宫就是了。今日拒了太子,想来他总不会明日还来拦我罢。”云归宽慰云锵道。   云锵颔首,“也只能如此了。你可是还打算从军?”   “确是。我现在挂着的官职是武职,正所谓从一而终,不愿半途转文职,留在朝堂。”云归回道。   他如今爱上了别处景致,不愿终日困在京都。淼地秀气的山,清澈的水,朦胧的雾,纤细的雨,都是在京都难以见到的。   云锵其实在云归立功归京后,确实动起了让云归留在京都、留在朝堂的心思。儿子远走,虽不像温媛一样睡不安寝、吃不开怀,但也是时有忧心,生怕儿子有个甚意外的。且云归不在,府上到底冷清了。   但云归若并非这样的心思,他也不想横加干涉。即便云归尚未及冠,在他心里还是个孩子,可孩子总归要长大的,+七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总得放手让孩子去飞,哪能总把人困死在身边?这样岂非耽误孩子的成长?   所以听了这话后,云锵只道,“也好。皇上今儿提起了接下来的事儿。待得众将士修整月余,也就要再次发兵,趁蒙国还在与湘国偃持之时,攻向蒙国,直捣蒙国老巢。”   云归点头,“确实该如此,不若待得蒙国拿下湘国后,有了喘息之机,我们大靖也就讨不了好了。”   想来皇上到时候,应该不会漏了派遣他北上才是,也就不再说起自请随军的事儿了。   “你可有去威远候府上,给世子送些礼?”云锵又提起楼桓之来。 第07章 生出杀心   云归一怔,“为何要去送礼?”好端端儿的,既非楼桓之生辰,又非威远侯府上有甚喜事,作甚要去送礼?   云锵一瞪云归,“要不是楼世子善心,愿意带着你南下,你以为能这么顺利走到今天这步?想来他一直对你照顾不少罢?你如今功成名就,就不用上门致谢?”   听着云锵的话,云归忍不住摸摸鼻梁。他与楼桓之甚关系,自然从来不用去想甚致不致谢的事儿。   以前还未有与楼桓之一处时,他倒是还对楼桓之处处客气。但如今,莫说他想不起来要对楼桓之客气,便是想起来了,当真客气了,楼桓之反而要不欢喜。   只是对着云锵,却不能坦言相告。至少眼下还不是好时机。   “是是是,是儿子想得不周全。还是父亲厉害。”云归拍着马屁。   云锵听了这话,到底不再瞪着云归,“我好歹是你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云归觉得好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再正经不过,“父亲说的是。”   午后小憩一会儿,云归也就带着礼登威远侯府的门了。   “在下兵部尚书府云归,想求见侯府世子,劳烦小哥通传一声。”云归向守门小厮道。   起初小厮还在寻思着兵部尚书府的人,应该需要他哪种态度接待时,突然想到少年郎自称的名儿,不就是眼下京都最红的人——云大公子么?   当下笑容堆满脸,“原来是‘大靖第一公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容小的着人通传世子一声,云大人先在厅上稍等。”   他虽只是个守门的,可听说的小道消息不见得少。听闻云公子颇受皇上赏识,已经出入朝堂了,尊称一声云大人,也是应该的。   云归从善如流在厅上坐下了,细细品着侯府下人端上来的好茶,倒也未有不耐烦。等了一刻钟,楼桓之就匆匆而来,到了他眼前了。   “云归,你怎么来了?”楼桓之在一旁坐下。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欢喜之色。这么些天来,他想念云归想念得紧。   总想去登云府的门,到底犹豫不决,未能去成。一来怕扰了云归与家人的团聚,二来怕云归不乐意。   云归此时还+分担忧他俩的事儿暴露在家人面前,总有些战战兢兢。他不想自己出现在云府后,云归心里紧张,甚至是埋怨起他来。   “怎的?你不想见我?”云归挑眉反问。轻轻放下茶盏,心里多少有点不欢喜   本来,这归京已经第八日了,楼桓之竟一次也未有来云府看过他,可不就是不想见他?前两天想来看楼桓之时,想到这个就歇了心思。   “怎生可能?我欢喜还来不及。”楼桓之连忙道。   “那你为何这许久,都不到云府寻我?”云归当下问道,“这都第几天了?”   楼桓之一怔,他以为云归不愿意他太经常出现在他家人面前,怕被家人看出端倪。为何好似云归所想,与自己所猜并不同?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作苗自缚,苦了自己和云归的思念之心?   苦笑道,“我不知你愿意我登门。我以为……”   “什么你以为?你可问过我了?你以为的就是对的?”云归蹙眉道。   “下回我定问过你,再下结论。此次是我想岔了。”楼桓之柔声道。   又一日的早朝。   在宫门前遇上那位狷狂的林项林员外郎。云归犹记南下前,这位林项林大人还只是七品官。未想到不到半年,就已是正五品的员外郎了。   文职升迁与武职不同。有了军功,封个从五品的骑都尉,算不得什么。文职在朝堂中想往上爬,既要皇上的几分赏识,还要同僚的几分容纳。   再一想本是状元的施渊,如今也不过是正六品。林项却是在施渊之下的探花,一下子爬得比施渊还高。   施渊之才,云归是清楚的。一个原来籍籍无名的林项,竟能越过施渊去,就算是因着前些日子,治大靖南边水患立了功,也让云归不得不在意两分。   “林大人早安。”云归出声打招呼。林项官职高于他,自是得由他主动问好。   林项看一眼云归,笑得随性肆意,“原来是云大人。而今要上早朝了,不知道   云大人可习惯早起?”   “尚可。能够出入朝堂,是云某的福分,早起一些又有甚大不了的?”云归温   和道。   林项笑得带些讽刺,“云大人这般心态不错。”说完,不等云归再说,就径自走了。   云归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林项渐远的背影,觉得原来有过的怪异感觉又上心头。无论是林项的背影,还是偶尔一个动作,都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好像似曾相识。   只是又是寻思半晌无果,只得匆匆赶往朝堂,免得误了时辰。   下了早朝,云归直奔京郊。   走到后院,便见得师父在药房里捣药,走到师父身后,还未开口,就听师父道,“下朝回来了?”   云归一怔,师父知晓是他?可是先前几天,他都是傍晚前过来,再在天尽黑前离去的。今儿是突然改变了打算,一下朝就过来,师父怎会说这话?明明人还背对着他。   “师父,您背后有眼睛?”想了想,云归开玩笑道。   这话落,倒好似吓着了刘少悟一般。刘少悟飞快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眼睛微微瞪大。说的话也有些结巴,“怎,怎么是你?”   云归微微蹙眉。原来刘少悟并非知晓是他。既然不知是他,为何会说“下朝回来了”这话?难道常来这儿的,除了他,还有谁是要上朝的?   据他所知,师兄可并非官身,无需上朝,那还有谁?他为何从来未有碰见过。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好似漏过去什么事儿。   “师父,您方才以为进来的是谁?”云归问道。   刘少悟有些懊恼,他实在太不镇定了。虽说关心则乱,但越慌就越是容易暴露。要是让云归知晓,向临戴了假面皮,换了个身份,还得了官职,不知会如何。   虽说皇上应该不舍得重责向临,可这是欺君之罪啊!就算皇上不计较,一旦此事被捅出去,别人会愿意轻易放过向临吗?尤其是那些冷血无情的皇子们,还有太子,哪个会轻饶了向临?   “云归,你既认了我为师父,可会听我之话?”刘少悟深知此时不能装傻,此事必要让云归做下担保。不然……必要舍弃云归了!   云归一愣,随后应道,“自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告诫之事,徒儿不敢不从。”   “那好,方才那事,你不必再想,也不必道与任何人。”刘少悟言道,“有些事情,不该知晓的,千万莫要探寻,不然惹来的,必是杀身之祸!”   云归看着刘少悟眼中的厉色,心里微寒,心念陡转间,一点儿思绪浮上心头。天底下能让刘少悟这般模样的,除了向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人来。   那会否方才之事,与向临有关?若是与向临有关,那是否向临亦去上朝了?   突然想起一道背影。是今早身穿官服的林项的背影。无论是走姿,还是难以捉摸的一种感觉,都与向临像了七八分。   向临..林项..   难道只是巧合?若非巧合,那他是否发现了甚不得了的事儿?所以使得刘少悟这样疾言厉色?   越想,云归越觉得所猜无错。若向临就是林项,也就能解释,为何每次瞧见林项时,都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了。   眼前的刘少悟还在等他回答,便连忙垂眸敛色道,“是,徒儿谨遵师父所言。   云归一瞬间想了许多,倒未有让刘少悟察觉,他已经想出来了林项就是向临之事。“好,你记住今日答应我的。”说着这话,刘少悟的杀意去了两分,但仍旧不能完全放心。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不是吗?虽然云归是他的徒弟,相处也有一年了,可在他心里,云归再如何听话聪明,也不及向临的十分之一。   云归颔首,“是,徒儿绝不会忘。”刘少悟可是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了?到了此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找刘少悟做师父,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儿。   虽说刘少悟的医术和毒术都了得,可刘少悟会不会倾囊相授不说,单说这条命,都带上了阴霾,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   且如今这认了刘少悟为师,总有种在自己未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上了贼船之感。与刘少悟和向临从此难以脱开关系。除非……背出师门!   前世的时候,他不曾有甚师父。但对于悉心教导自己的先生,他向来敬爱在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话,从他口中说来,虽不尽实,但他也多少有那么点孝顺之心。要是对他有所求,只要是能够回报的,自然不会吝啬。   起初,刚认了刘少悟为师的时候,他也生过来曰好好孝养师父的心思。直到发现自己在刘少悟心里的分量,实在少得有些可怜,也就歇了原来的心思。   可当时也未有料到,会有今天这样师父严防徒弟V徒弟要被师父威胁性命的时候。   要真到了拜师拜成仇的那一日,他真不知会如何心情了。 第08章 皇帝寿宴   师徒两人各怀心思,俱都心绪不佳,自然一个无心教学,一个无心向学。云归待不多时,也就辞别刘少悟,回云府去了^一路上,云归都忍不住想,来曰要如何办,才能让自己少几分危险。   他不认为自己随军远走,就真正能躲过这一劫。买凶杀人这种事儿,数不胜数。光前世他在向寻身边见的,都数不清有多少。   若他在远北时,刘少悟派来杀手将他杀了,还可以顺势推在敌军身上,自己洗脱得一干二净。   毕竟正常师徒关系说来,又有哪个师父会买凶杀害自己的徒弟?反而让人觉得他痛失徒弟,实在是可怜人。   有些心神不定地回了云府主院,去见温媛,温媛见他一来,就说起云跃好几曰不见踪影的事儿。   “不见踪影?大概何时不见的?”云归蹙眉道,“父亲可知晓了?”   温媛摇头,“云跃前日离府,后来一直未有回来。几个下人知晓此事,却不放在心上,直拖到今日,才来报与我。所以我也是方才才知。至于你父亲,他下朝后与几个同僚游玩去了,捎信回府说要夜晚才归家。”   云归点头,“可有着人出去寻找?最好在父亲回来前,把人找回来。不然照父亲的脾性,又得发怒。”   温媛有些犹豫,“这……当真要将人找回来?”   要是原来,她看云跃还未有那般不顺眼。可这一年来,云跃犯的事儿越来越多,还非要与云归过不去,心里也就存了容不下云跃的心思。   “找。无论怎么说,他也是父亲的子嗣,怎能由他在外边游荡?让人知晓了,又得说咱们的不是。再者,云跃向来不安份,与其由他在外头兴风作浪,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脱不开咱们的掌控。”云归言道。   温媛听完沉吟半晌,觉得是这个理儿,也就连忙让一众小厮和妈子出去打听寻人。   云归情绪仍旧有些低落,便想先回屋歇一歇,温缓却先一步拦住他,“今早府上又来了圣旨,怡巧你和你父亲都不在,是我出去接的。说是让你们父子俩,于六曰后,入宫给皇上贺寿。”   “贺寿?”云归一怔。   “是,皇上即将六+大寿,咱们得好好备礼。要是往年,备一份也就够了。今年不同,眼下你颇受皇上器重,若只随一份礼,总觉有些不妥。”温嫒言道。   “我明白了。待我回屋好好寻思一下。”云归应下,起身又要走。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急着走?可是不想瞧见你母亲?”温媛嗔道,“你今年在外,我给你做了好几套衣衫,都没来得及拿给你穿。也就前些日子,让你父亲给你去信时,梢去了一件,你回来后也不见你穿,你那会儿到底有无收到?”   “收到了,只是……”云归面露难色,“那衣衫有点儿短了……”   那时还是中夏。云归拿到温媛给他亲手做的衣服后,高兴得不行。要是算上前世的日子,他已经将近+数年,未有得到温媛亲手给他做的衣服了。   欢天喜地地换上,未料到尺寸小了,袖子短了一截,衣摆也短了一截。实在是将就都不行了,只得好好收起来。   温嫒一怔,随后一拍掌心,“瞧我。如今正是你长身体的时候,竞还照着你离家前的身板给你做衣服。我这儿还有好几套呢,岂非都不得用了?”   想起云定,先是眼睛一亮,后来又叹道,“云定比你也矮不了多少。要说身板,比你这个从军回来的,还要壮实一些。那几套给你做的,云定也是用不得的。”云归也不愿温媛辛辛苦苦做的几套衣衫,落得被丢弃的地儿,“不若……给云飞罢。虽说有些可惜,可总好过丢弃。”   温媛一愣,给云飞?她基本很少会想起这个云府四公子。实在是太不起眼,太难让她记起来了。   不声不响,平平凡凡。明明他母亲是长得艳丽的,云锵的五官也周正大气,怎么这个云飞就谁也不像,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捞不着了呢?   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虽然确实如云归所说,有些可惜。且不说她用的都是云府最好的衣料子,只说那衣衫一针一线,可都是她一片心意。   温媛道,“也只能这样了。那衣衫不如……”让她亲手把那几套衣衫送出去,实在是有些心疼。她怕自己会临时改主意,舍不得给了。   云归替温媛开口,“母亲交予我,我拿去给云飞也就是了。”   温媛颔首,又想起一事,“既然我给你新做的衣衫用不得,你六日后又要入宫给皇上贺寿,那就得赶紧去置办华责些的衣衫,免得让人轻视了去。”   云归失笑,“外在装扮,有甚要紧的?身子骨挺得直,便是衣衫褴褛,也不见得就矮人一等。”   温媛瞪一眼云归,“那做母亲的,想把自己儿子打扮得俊俊的,不行?”   云归闻言无奈,只得随了温媛,由得她做主了。   向临刚走进院子,还未拐进自己屋,就被刘少悟截下。“你随我来,有要紧事与你说。”   待得刘少悟将早上之事说完,以为向临会与自己想的一样。哪里料到向临否决了他的打算,“你可是忘了无有大师所言?”   听得这话,刘少悟脑子里像是受了一记重锤。是啊,他怎么光顾着担忧向临大事暴露,就把无有老头所说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云归死了,会否影响向临的命数?这连无有老头也说不准,难道他就敢拿向临的性命来赌一把?   万万不可……云归万万动不得啊!   想到先前,还是他劝向临莫要过于忌惮云归,结果如今是反了过来,由向临提醒他,云归的“特别”。   淼国覆灭,蒙国与湘国战事正酣。使得今年大靖皇帝的六+大寿,少了往年四方来朝、八方来贺的隆重和繁兴。   寿宴设在了位于皇宫中部的永盛殿。大殿宽广华美,看那金色盘龙承重柱,需高仰起头,才能瞧见柱顶。   正前方的高台,由玉石所砌台阶联接殿中,高台上金铸龙椅有五爪金龙浮雕,盘旋缠绕。   殿中设有上百桌案,分设两旁,各八列,一列有+案。矮案后未设高椅,置了绣纹精致的坐垫。   案上摆着嵌珠三脚盏、青玉盘、掐丝珐琅花冉纹食碗。大殿中央留了空,供舞姬舞蹈助兴。   酉时中。朝官携夫人或是其他家眷,纷纷来至。又过两刻钟,侯府、伯府、公府的人亦一个接一个地入殿。   不多时,便是群王府、亲王府上的人来至。直到宫外的皇亲贵胄、达官显贵都到齐了后,恰是戌时正,皇上才带着皇后宠妃、太子皇子,姗姗入殿。   云锵身为一品官,又是皇帝的心腹大臣,自然落座大殿左边第一列的第五个位子。次于一位亲王、一位群王、一位丞相、一位太尉。在云锵之后,接着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   威远候在前些日子赶回京都,就为了今日皇帝的寿辰。落座于右侧第一列的第四位。次于一位亲王、一位群王、一位国公。因着威远候未有正妻,于是独坐供两人用的案后。威远候世子是从二品的武将,怡怡落座于威远候的身后,在第二列。   云归是从五品的武职在身,照理说应该在四列往后,但不知是否皇帝特地照顾,竟将他放在了第三列的第四个位置。与楼桓之遥遥相望,只能瞧见对方的鬓角或是一角衣袖。   皇帝还未落座龙椅,众人已纷纷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等恭贺皇上六+大寿,愿皇上寿比南山!”   皇帝朗声长笑,大刀阔斧在龙椅上坐下,一挥手,站在旁边的陈顺就长声喊道,起!”   ?   众人起身,等到皇帝说赐座,众人才纷纷坐回去。   不一会儿,穿着粉红衫裙的五+个宫女轻声缓慢入殿,手捧托盘,托盘上是瓜果点心和酒水菜肴。虽垂首垂眸,仍依稀可见秀气模样。   待得这五十个宫女捧着空无一物的托盘离殿,又入身穿嫩绿衫裙的五+个宫女,莲步轻移,袖动浮香,动作一致,齐整悦目。   直到第三批身穿鹅黄衫裙的五+个宫女入殿,上好一应吃食水酒,才总算众人皆有酒水可饮,皆有佳肴可食。这一百五+个秀气宫女,也就不再出现殿上。 第09章 请求赐婚   众人起身高举酒盏,“愿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陈顺执起酒盏,递与皇帝,皇帝接来酒盏,伸手向前示意,待得众人仰头饮尽杯中酒,皇帝便也将酒盏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众人才可动一动筷子,吃点儿东西,垫一垫肚子。宫宴上的吃食向来卖相甚佳,口味算不得多好,也就是随意吃吃,免得饿肚子。真要解决晚膳,还是得等离宫后,回家吃些的。   云归并非头一回来宫宴上。只是前世他身份尴尬,既不愿与一众妃嫔坐在龙椅两侧,又无法与一众责族朝臣坐在一处,到了后来,竟是落座角落,食不知味,心里酸苦。   哪似眼下?虽也不见得对这样的宴会多喜爱,至少不至于觉得度日如年。听着一众人用言语打太极,倒也不甚+分无聊。   正神游间,却听一道女子温婉的声音,“皇上,臣妾听闻威远侯府的世子丰神俊朗、军功赫赫,是京都难得的青年才俊。”   皇帝大笑,“没想爱妃居于深宫,也听过楼世子之名。”   云归看向那女子,见她座位仅次皇后,早前听闻皇帝颇为宠爱婉贵妃,想来就是说话这位了。只是不知她突然提起楼桓之,却是意欲何为。   “臣妾居于深宫,是难知晓的,只是前些日子,皇上赐臣妾母家恩典,允母亲入宫探望臣妾,母亲恰与臣妾说起了楼世子。”婉责妃掩唇一笑。   楼桓之起身,朝向皇帝和贵妃拱手作礼,“微臣不敢当。”   皇帝指着楼桓之朝婉贵妃笑道,“这小子连谦虚都不会,就只说个‘不敢当’,实在笨嘴笨舌。”   婉责妃看一眼楼桓之,笑道,“笨嘴笨舌也没甚不好,只要心不笨就好。母亲那曰特地与我说起楼世子,我琢磨了一会儿,想着我那好妹妹,刚好及笄了,皇上您说,可是要有一桩好事了?”   皇帝沉吟一会儿,便知婉责妃此话何意。其实要是来个喜上加喜,给楼桓之和婉贵妃的亲妹赐婚,也不无不可。   想着,便要开口,一抬眼看去,却见楼桓之脸色大变,好似遭逢甚噩耗一般。莫不是这楼桓之不愿意与婉贵妃的亲妹成就好事?婉贵妃是后宫众妃嫔之中,最为貌美的。其妹比起姐姐,也不遑多让。   早在先前还未有及笄时,婉贵妃的妹妹,就已经名满京都。传闻她貌美无双、风姿如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京都第一才貌双全好女子。   这般女子,楼桓之却还不愿意?虽说婉贵妃母族并非侯爵之家,但也是大靖的名门望族,配他也不算是高攀,怎么就这般神色呢?   想着,皇帝倒不想贸贸然赐婚了。眼下是要重用楼桓之的时候,要是随意赐婚,人不乐意,带着情绪上战场,真能尽心尽力地替他拿下蒙国?   皇帝刚下了决定,婉贵妃等了一会儿不见皇帝说话,刚要出声再说,下边的楼桓之已拱手道,“皇上,业未成,何以成家?还请皇上和贵妃,恕臣无状。”婉贵妃微微凝起好看的蛾眉,这楼世子,竟然拒绝她?   皇帝听了,未有动怒,颔首表示赞同楼桓之的话。转头看向责妃,见她好似有些不欢喜,便道,“爱妃,你那好妹子刚刚及弃,不必太过着急。且楼世子是要为朕征战的,朕这是怕委屈你那好妹子。”   婉贵妃其实并不十分看重楼桓之。虽说家世样貌、本事官职,样样无可挑剔,只是在她看来,她的亲妹是天下难寻的好姑娘。   婉贵妃看起来不足二十岁,但其实已经二+有六,自+六岁入宫,如今已过了+载春秋。要不是资历够老,又为皇上诞下龙子,饶是她如何貌美,如何讨皇帝喜欢,也不可能坐到贵妃的位子上。   而她的亲妹妹,与她的岁数相隔甚远,整整差了+—岁。这些年来,她处处照顾亲妹,亲妹又+分敬爱她,两人间相处倒是更像母女,而非姐妹。   要不是母亲口口声声说打听得一清二楚,楼世子品性极好,妹子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她哪里能轻易松口应了?   但,既然应下了,也就满心想为妹妹求皇上一个恩典,给他俩赐婚。这样妹妹婚后更不易受到委屈。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楼桓之会不愿意,而皇上也好似不+分乐意,怕是在顺着楼桓之的心思呢。   她在深宫多年,不仅未有色衰爱弛,反而愈发荣盛,可不仅仅靠着美貌。若连   皇帝的几分心思,都猜不透,那贵妃的位子,也早就是别人的了。   既然此事此时无可计较,就只能留待日后再为。聪明人得知晓什么时候该出手争,而什么时候该退或是以退为进,“皇上说得是,倒是臣妾想得不周到,辜负皇上好心。原是想着楼世子这般好,生怕被人抢去了,也就替妹子着急上了。”   婉贵妃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赧然之色。姣好面容在此时更显美丽动人,只是看在云归眼里,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即便或许会嫁与楼桓之的人,是婉贵妃的亲妹,而绝不可能是婉贵妃本人,但就是让他看不顺眼了。   竟敢觊觎他的男人!没见楼桓之头上玉簪刻着他名儿么!这都已经打上名字记号了,还敢打主意!   云归心里颇有几分愤怒和焦急。要不是楼桓之的表现还不错,当机立断婉拒了,他怕是忍不住要出声了。   皇帝听了婉贵妃的话,深感婉贵妃对他的体贴和对妹妹的慈爱,“爱妃实在是一个好姊姊。你不必担心楼世子被人抢了去,等到楼世子再次凯旋,来个双喜临门岂非皆大欢喜?”   婉责妃听了这话有几分满意,也就温柔笑着应下。有了皇上这话,哪里还有甚人家,敢打楼桓之的主意?便是门第高上她母族又如何?   且如此,也算是不错的决定,要是楼桓之有个意外,战死了,她妹子既未有与之定亲,也未有过门,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碍不着她妹子。   要是楼桓之厉害,又是披戴赫赫战功凯旋,届时饶是楼桓之再如何高不可攀,也已经是妹子的人了。   听了这话,楼桓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下意识看向云归的方向,果见云归面色难看,心里更是如火焚燎。   但眼下这状况,哪里还由得他再说?那岂非当众驳皇帝的金口玉言?想来想去,也只能等到立大功后,向皇上讨要婚姻自由的一道圣旨,才可解决此事了。   只盼皇帝莫要偏心,不允他才好啊!   要是到时候不如所愿……大不了,他带着云归远走高飞!他是万万不会娶别人的,一颗心早已是云归的了,云归又是欢喜着自己,要是娶了别人,云归该有多么难过?他怎么舍得让他难过?连想象一会儿,亦是不能的。   虽然这件事暂且揭过去,但云归和楼桓之,都是无法释怀的了。一个垂首闷声喝酒,一个紧攥酒杯神游许久。   之后宫宴如何,两人都是不知晓的了。只沉浸在自个儿世界里,哪里理会得了别的人事物?   云归想了许多,到后来,竟生起不该生的罪恶念头来。皇帝的身子状况,比前世糟糕许多。前世的皇帝,可未曾在年前的时候,病得几乎再也起不来。   前世的皇帝还能活到六十四岁,可眼下的皇帝呢?会否……很快就要驾崩了?会否在楼桓之征战归来之前驾崩?   要是皇帝驾崩,就算是如今尊责的责妃,也要迁居行宫,或是在后宫中做个如废妃一般的太妃。再好一点儿,也就是等到她所出皇子及冠,能被允许出宫颐养天年。   到了那时候,楼桓之哪里还用得着娶甚劳什子贵妃妹妹?   想到死亡,又突然想起前世时,楼桓之的早死。楼桓之那时死时,不过是三十二岁,比他前世的命数还要短。   而今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楼桓之的命数,到底能不能改变?能否活得再长久一些,与他白头到老?   只要稍想想,楼桓之的命数无可更改,云归就觉得如坐针毡,心乱如麻。心里害怕之极时,就想抱一抱楼桓之,或是让楼桓之抱一抱他。   哪怕不说甚安慰的话,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可偏偏,眼下他和楼桓之在这该死的宫宴! 第10章 天下动荡   云归先前还觉得,此次宫宴不似前世那般煎熬,结果就来了个“乱点鸳鸯谱”   !果然人不能太过顺遂得意。   云归和楼桓之两个人,不知自己是怎么熬到宴会散去的。只知走出宫门时,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楼桓之觉得此事必让云归心里不好受,也就顾不得别的,见着云归和云锵,就向云锵问安,“云大人好。晚辈想与云归说说话,还望云大人允准。”   云锵本就对楼桓之颇有好感,自然别无二话,还热心邀请楼桓之上云府,“楼世子与我们父子二人,一道往云府罢。想来方才在宫里,你也未用什么,就去云府用些吃食。”   说着看了看天色,“眼下时候不早,不若你干脆下榻云府罢。云归先前去侯府叨扰了一晚,还望楼世子不要嫌弃云府才好。”   楼桓之听了云锵的话,先是看一眼云归。见得云归未有不赞同之色,才微有些不自在地应了。   云锵见楼桓之应了,自是高兴+分,带着云归和楼桓之,就上了云府马车,一路往云府而去。   温媛又陪着云锵三人,用了些吃食,权当夜宵了。待得温媛和云锵离了厅上,云归也就带着楼桓之回自己屋。   一入屋内,关上门,云归就把楼桓之抱住,先前在宫里心心念念这么个怀抱,到了眼下,终于算是如愿以偿。   楼桓之搂紧云归,吻一下云归的发际,“你可是烦心坏了?”   云归不想说话,就窝在楼桓之怀里点了点头。他真的害怕了。害怕他不能与楼桓之相爱久远,害怕楼桓之终要娶妻生子,害怕一切不定的、将要毁灭他这一份情爱的人与事。   前世他已经为情所伤,若是再来一次,他真的未有信心,能够振作起来,能够不心死如灰。   楼桓之见云归不言语,也就沉默拥着心爱的人,久久。   翌日。   云归早早醒来,想到楼桓之在不远的客院,当下不再赖在榻上,飞快洗漱完了,也就去寻楼桓之。   让邓喜把早膳端到客院,与楼桓之一道用早膳。对面而坐,偶尔相视一笑,云归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已经与楼桓之,相识相伴大半生,而非仅仅一年余。   他也曾觉得可惜。明明前世,他与楼桓之也有碰到,为何偏偏要爱上一个冷血无心的向寻?为何不是爱上楼桓之?若是当年,他心悦之人是楼桓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但是想来想去,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更改。想得再多,他依旧是因向寻死了一次,因他而毁了一生。   能有今生,今生能与楼桓之相爱相伴,已经是他莫大的福分?若非遇上楼桓之,说不得他还在怨恨的囚笼里,不得解脱。   用完早膳,楼桓之也该离去了。只是心里到底不舍。即便从昨夜里来,已经相对不止两个时辰,可就是觉得,怎么看云归也看不够。   好似只要待在云归一旁,心里就安宁而欢喜。他以前从不知,与人相爱是这般好的一件事儿,而今知了,就如食髓知味,上了瘾,无可戒断,也不想戒断。   云归送楼桓之出门,看着楼桓之眼里的不舍,心里又怀念起出征在外的曰子。那时虽也要顾忌一些,但到底能够时常见面。   要是在京都,一两日就见一回,实在有些频繁,他实在有些不敢。或许是自己太战战兢兢、太像惊弓之鸟,可前世父亲失望愤怒的脸,让他不敢在并非最好状况下,让父亲察觉什么或是知晓什么。   不知道楼桓之可曾因自己这般态度,而难过甚至对自己失望。他亦不想做一个胆怯的人。可他没办法不顾及父亲的反应,父母亲在他心里太重要,重要得不敢轻举妄动。   一场秋雨一场寒。听说皇帝的身子又不好了,时常折腾得太医院提心吊胆。连早朝,也缺了四五回。   忙着谋夺皇位的皇子马不停蹄,忙着讨好或成新君人选的朝官四处奔走。   就在九月初,皇帝强打起精神,紧急发兵,攻打蒙国。   就在再次征集的+万兵士未有到达靖、蒙边境时,二皇子联合太尉通敌卖国,让蒙军从边城入境,又让一群死士攻入皇宫,打算把持宫廷。   幸好禁卫军统领是皇帝心腹,虽有小部分禁卫军叛变,但到底能暂时抵抗住死士,不至于皇城立马被人拿下。   在皇帝心焦如焚、愤怒滔天的时候,吐在地上的一泼血还未清理干净,云尚书府的二公子,就带着百余人与二皇子的死士拼杀一处,又将二皇子伤于箭下,生擒了二皇子,皇城之危,就此破解。   皇帝当机立断赐死二皇子后,便问云定,“你何以能够救朕于危难之中?”云定想起云归教他的,回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龙下凡,自有天神庇佑,不存在危难一说。”   顿了顿,“至于草民带人马入宫,是家兄走前,嘱咐草民,皇上近日身体欠佳,恐有人作乱,于是让草民谨防有变。”   “云归?”皇帝惊讶了,云归为何好似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说,云归先前知晓了什么事儿?“你家兄如何料得今日事?”   云定想了想道,“家兄好似也不是知道,他嘱咐草民时,支支吾吾,说不太清楚,只说让草民保持警惕之心,一旦察觉宫中有变,就赶紧来救。”   想到什么,又眼睛一亮,道,“家兄走前那夜,对着月亮自说自话好半晌,我就隐约听见甚‘命数’、‘有变’几个字眼。”   听得这话,皇帝忍不住猜想,莫不是云归懂得观天象?但见问云定也问不出来,就转而问起,“随你入宫的人,是什么人?”   云定犹豫半晌,才坦诚相告,“是一些江湖人。我以前时常离家游走在外,结识了这么些江湖人。”   怕皇帝不欢喜,赶忙道,“他们未有坏心的,也无心对抗朝廷,他们深爱大靖,最痛恨通敌卖国之人,所以我找他们一说,他们这才来了,原是不愿意插手朝廷之事的……”   皇帝颔首,“他们今日一来,有功非过,你不必担心我容不下他们。”露出些许笑容来,“原以为云归十分不错,如今看来,你们兄弟俩,都+分好。你可想要些甚赏赐?”   云定挠挠头,“我本是想随家兄一道出征的。可惜家兄说我离不得,所以……   99   皇帝大笑,“男儿志在四方,你和你哥哥,都是有志气的好男儿。既如此,你就入军做个少尉罢,等你立了功,朕必定好好封赏你。”   云定欢喜应了,带着来的人离宫,郑重道谢一番后,才归了云府。回府不多时,皇上赏下一应珍宝玩物,难得的是竟还有一些好剑利箭。   虽打听到,被他带去救驾的江湖人都有了些许赏赐,但仍把皇上赏给他的武器,都送去给那些个江湖人。   阿曰斯兰闻得靖军发兵蒙国的消息时,怒摔了手上精美夜光杯。本来,他觉得出其不意攻打湘国,定能速战速决,届时更有与大靖抗衡的能力。   哪里料到,那大靖太子向寻,往蒙、湘之战点火捣乱,竞让这场战事拖到这个时候!因着战事优持,就让大靖有了可乘之机。   眼下,若是接着攻打湘国,必定难顾蒙国!难道,当初他决意要攻打湘国的决定做错了吗?真是他好大軎功,贪图妄进?   连召大臣入帐商讨,却都说兵分两路,一边攻打湘国,一边回蒙抵靖。   阿曰斯兰听得几乎忍不住冷笑,说甚兵分两路,本来攻打湘国陷入仅局,就已是吃力,再兵分两路回蒙,说不得蒙国守不得,湘国拿不下,腹背受敌,两头都讨不了好!   大臣们见阿日斯兰又要发怒,只好战战兢兢地建议——不若一举撤兵回蒙,只派兵驻守已被蒙国拿下的几座城池,免得白打一场仗。   阿日斯兰冷眼盯着底下人许久,直到大臣们几乎有些两腿发软时,阿日斯兰才道,“就如你们所言,班师回蒙,留两万士兵驻守在此!”   在众人如获大赦告退时,拉克申被阿日斯兰留下,待得众人走远,阿日斯兰才问,“有何法子,可拖一拖靖军攻打的时曰?”   虽说决定回蒙,可他们眼下尚在湘国,往靖、蒙边境的路途并不算近,得用上一些日子,才赶得及抵挡靖军铁骑。   光快马加鞭赶过去是不够的,还得靖军慢些出手,不若未等他们到达,蒙国边城已失!   拉克神想了想,犹豫着道,“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不若我们派一些尚在蒙国的好手,去把大靖主将……”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只怕没那么容易得手。主将身边多的是护卫亲兵,虽说此法可试,但到底不能全靠这一手。”阿日斯兰言道,心内暗自琢磨一会儿,又道,“听闻大靖南下攻淼,那姓云的文人立功不少?”   拉克申答道,“确是。他初初南下时,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公子哥儿,不见甚本事。眼下已得了大靖皇帝看重,特封为军师,对靖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助力。”   “你说……要是把他抓来如何?”阿日斯兰言道。   “这……”拉克申小心翼翼回道,“少了一个军师,怕靖军还有别的能人,这样一来……”   “眼下除了处理掉他,还有别的更好人选?”阿日斯兰言道,“既然他能让靖军连连获胜,又能让靖军蠃得光彩,靖军少了他,总能攻我蒙国不至于势如破竹!   拉克申只得应下此事,阿日斯兰又道,“一些人去取大靖主将人头,一些人去擒获大靖军师,若能生擒,自然是好,若不能,就地格杀!”   阿日斯兰本无意留下那云姓文人的性命,只是又想到,蒙国就是缺了一些脑子好使的人,要是能够生擒,让他为蒙国效力,助他攻打大靖,更为上策!   他就是要断靖军臂膀,为蒙军添虎翼!他就不信,上天当真这般厚爱华族人,让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强过蒙族、踩在蒙族人的头上! 第11章 云定入伍   云归见大军回撤一日后,又不再往京都方向,而是掉转头,照旧往边境,也就知晓京都之危该是解决了。   前世二皇子也来了一次谋朝篡位。但不是在今年,而是三年后。因着许多事已经不同前世境况,皇帝又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大军又被派来征战蒙国,他实在不得不防。   所以,本来打算带云定从军的心思,也只好歇了,让云定来拯救皇城于危难之中。   其实虽知晓,云定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靠不住,但他心里对于将此事交予云定,还是有点儿心悬的。   只是想到向寻一直都留有一手,不会真由得二皇子夺得皇城,也就稍稍放心了   虽说向寻让他不喜,可有时候向寻的存在,还是对他有益的。向寻是留有一手,可不到必要关键时刻,他不会动用,这也就成全了云定。而又因着他这一手,能让他放心云定去救驾,去解皇城之危。   想到这儿,又想起向临。他如今是越来越确信,向临就是失踪的大皇子了。化身林项,出入朝堂,这样的人,真的会对皇位没有半分念想?   就算不为着野心,就凭他母亲本该是皇后,母仪天下,却被人害得难产而死,险些连他也胎死腹中。这样的仇恨,难得他就不想报复?就不想夺回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知晓,先帝可曾下旨,让他为太子,而非是向寻。母亲的太子妃位、后位为人所夺,自己的嫡皇子之位,乃至太子之位、天子之位,这些都易了主,他都能忍着不争,就此放弃,甘愿屈居于人下?   向临为了什么去争,与他并无关系。只是来曰谁做皇帝,却是与他、与云府、与楼桓之息息相关的。   先前他无意阻挠向寻,是因为皇室中,再无人比他更适合那把龙椅。无论他对自己如何狠心绝情,但至少深懂百姓不可苛待。   所以,不能因他一个人的仇怨,就去否决一个能善待百姓的君王。他也不愿做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不顾一切的人。   而今出现一个向临,倒是让他有些犹豫了。若说治世之才,他并不知向临能否胜过向寻,或是比肩。但说为人品性,这两人怕是半斤八两,俱不遑多让。   向寻是个冷血伪善的,向临也不见得多么心善柔情。要是他心里被仇恨占据完全,那更是大靖的祸害。   眼下向临作为监军一道随军,倒是可以好好看看。要是向临治世之才不低于向寻,又并非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那考虑一下助向临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向临身份的猜想,云归暂时未有告知楼桓之。毕竟事情尚未确定,又不是甚好事,反而是能要人命的大秘密。楼桓之知晓了也就多一份危险,他可不要楼桓之既要打仗,还要防着暗箭伤人。   说来也奇怪,本来以为刘少悟对他动了杀心,已经容不得他多久了。可是后来一次,他壮着胆,提前吃了解毒药去京郊,刘少悟又好似对他有些忌惮,不见上次的疾言厉色了。   好似有什么事,改变了他的主意。不管那是件什么事儿,总算让他稍微安心。   靖军在青城暂作修整。此时离边境还有小半月的路程。云归刚下马车,邓喜随着他去河边洗洗,还未走远,就听见纷乱的马蹄声。   云归有些讶异,顺着声音看去,却瞧见有些熟悉的身影。   正愣神间,那身影已经越来越近,直到在不远处勒停马,下马后不停四处张望,云归才知晓自己未有看错,竟当真是云定。   快步跑过去,“定儿!”一直跑到云定跟前,上下打量一圈,仍有些不可置信,“定儿,你怎么来了这儿?”   云定脸上笑容大大的,回道,“皇上允准我跟上来,征战蒙国。”   云归看着云定身后的数百士兵,心里亦欢喜起来,“当真?”   “自然了,这哪里能骗你?”云定应着,还准备说些什么时,云归已拉着他,一直到了主将跟前,“你先与将军说说情况。”   待得云定取了圣旨给主将看,说明白了,云定及带来的几百个人,也就归入靖军,正式收编。   本来此次的主将不该再是蔡永平的。早在靖军班师回京后,蔡永平就告知皇帝,自己心生退意,不想再带兵征战。皇帝当时虽未允,但也未有立即拒绝。   云归想着,皇帝最后终会应下。毕竟蔡永平先是驻扎西北多年,为大靖立下汗马功劳。后又带兵拿下淼国,军功赫赫,要是蔡永平再次带兵大胜,皇帝就要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心生忌惮了。   蔡永平或许也是想明白了这点,于是宁愿在京含饴弄孙,也不愿再领兵北上。且年纪大了,常日征战确实有些吃不消。   只可惜,主意打得好,临战前,朝上并无更合适的人,也就只能再由蔡永平领军。   镇军大将军张滕虽有勇却乏谋,也并非能够统领众将士的人。此次与楼桓之一并,为靖军副将,一同辅佐蔡永平。   云归为军师,出发前特请允准带上邓喜,于是邓喜就欢天喜地地随了来。原本多有担忧的温媛,见有邓喜随他,能够伺候他,也就稍稍少说那么些晓叨话。   项初经征南之战,已由少尉升为上尉,已可有自己的几名亲兵。这次在军中遇上,还如以往,意气风发,豪爽十分。   本以为苏中荀或许不再随军了,未想还是就着原来楼桓之幕僚的身份来了。此外,还多了一个秦汇。秦汇是工部尚书之子,与楼桓之、项初、苏中荀三人,可成四友。   北上一路,好似一切如旧,又好似恍若梦中。无论他望向何处,都再不能见着柳易辞清贵的模样。便是柳星,也在回京后,再不见踪影,好似随柳易辞一道,消失在这个世上一般。   幸好云定来了。虽难免也要担心云定的安危,但云归还是相信云定足以应付的。男儿只有经历重重考验,才可成长,才能够顶天立地。   云定一瞅着空闲,就去找云归。云归无奈,只得说他,“这是在军中,眼下又在赶路。你不能一见大队停下歇息,就过来寻我。这样让人瞧见不好。”   云定撇撇嘴,“哥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得担心的?照你这性子,要不了多久,就要老成一个小老头儿了。”   云归听得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说自家哥哥的?有些事儿不担心、不注意是不行的,你初来乍到,就四处窜走,让人瞧在眼里,对你不好,你可明白?”   “哪里是此处窜走了?我除了来找你,也没怎么到处跑。”云定仍有些不服气,反驳道。   云归知他不爱被人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只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了。免得说多了,反而使得其反。云定虽然有些不着调,可只要把事儿跟他说明白了,他自己想一想后,还是会听话的。   云定见云归不再说,也就转而道,“哥,云跃不是又从军了么?我怎么一直没瞧见?”   云归笑了笑,“军中上下+万人,你以为是这么容易能瞧见的?上回南下,我也是过了好些日子,才撞上云跃一面。莫不是你想寻他?”   听了这话,云定连忙摇头,“谁要寻那个小气鬼?我只是这些天赶路无聊,左右张望,一直没瞧见,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还以为他是临时退缩,不来了呢。   “他可胆儿不小。”云归言道,“他野心勃勃的,哪里那么容易退缩了?且陈姨娘被我赶出府,他更不欢喜咱们家了,哪里愿意时常待着?”   “不爱待着就出去住,彻底脱离了咱们才好。省得三天两头地闹失踪,还得母亲派人去寻他。”云定颇为不屑。   “你也知晓闹失踪不好了?”云归趁机教育,“那你先前还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儿,让母亲担忧?”   云定有些底气不足,“我哪有?我这回回京后,已经极少夜不归家了。只是白天在外头的时候多而已。”   云归笑笑不再说,打发了云定回他该待着的地方。邓喜在身后道,“有二公子来当真挺好。可多了一个人陪着公子说说话。”   “你以为我这是出来游玩的?”云归看一眼邓喜,笑道,“战事在即,哪里有那么多闲功夫、闲情说话闲谈?”   邓喜还未再说,就见楼桓之从不远处走过来,便向云归道,“公子,楼世子过来了。,’   重生之军师不好当 第12章 舅子小叔   云归顺着邓軎眼神儿方向看过去,果见一身盔甲的楼桓之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提着剑。“怎么过来了?我刚与云定说,莫要常常来寻我,可见你也是我的弟弟,需得我提醒着呢。”   楼桓之微蹙眉头,“我可未有他来得勤。我每每看向你,他都总在你身旁。”害得他都没法过来寻云归,与云归好好说会子话了。   云归听着这话,总觉得有股酸劲儿,不由打趣道,“你连你小叔子的醋也要吃   ?,,   楼桓之先是否认,“我哪有吃醋?我又不是爱拈酸吃醋的小女子。”说完了这话,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想了想云归所说,才又道,“甚小叔子?我哪儿来的小叔子?”   看着云归脸上狡黠的笑容,让他有些想咬一口云归的脸蛋。可惜如今光天化曰,只得忍耐下去,道,“明明就是小舅子。”   云归一怔,随后恼道,“甚小舅子。你哪来的小舅子?我可不是女子,嫁不了你,定儿也就没法做你的小舅子。”   楼桓之闷声笑起来,“云归,你说为何你这般讨我軎欢?”   要不是云归是大靖人,不识巫蛊,他简直要怀疑,云归是否在他身上下了蛊了。他从不知晓,欢喜一个人能够随着日子,一点一点越来越多,多到让他觉得,此生绝对不能没有云归。   “因为我风华绝代,俊如天神。”云归挑眉答道。   楼桓之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直笑了好半晌,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才渐渐停了下来,“云归,便是你说这等惹人发笑的话,我也觉得恨不能拥你在怀中,好好疼爱。”   云归耳根子有些发热,“疼爱”两个字,实在太引人遐想。怎么着,他也是凡人一个,心悦楼桓之,对楼桓之的身体,以及两人的鱼水之欢,也就会有念想。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混话?”云归低声斥道。虽知两人此时说话,边上那些人听不清楚,但因周边人多,心里也+分不自在。   楼桓之挑眉,“好罢。待得天黑了,我再过来寻你,重说一次。届时你就爱听了罢?”   “去去,谁爱听这样话了?”云归觉得不止耳根子发热,连脸上也热腾腾起来   楼桓之的眼眸亮晶晶的,笑容在阳光下分外迷人,即便更似坏笑的模样,云归也不由得看着闪了闪神。   “你下回,可莫要对别人这般笑。”云归回过神后当即言道。   他是个男子都受不了这带些坏的笑容,更别说那些极少见到男子的女子。说不得瞧见一眼,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了。   前边已经有一个婉责妃亲妹等着,要是接下来再来几个,他可真要愁成个小老头了。   可见心上人长得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儿。   楼桓之一怔,随后明白过来,“怎的?可是被我的风华绝代迷住了?”学着云归先前说的话。   云归噗嗤一笑,“就你还风华绝代呢。”其实这词用在楼桓之身上,也不见得多么不合适。只是他才不要让楼桓之太过得意。省得他自信过度,倒嫌弃起自己来   楼桓之亦笑,“你夸我的同时,亦就是夸你自个儿眼光上佳。你若否定我,可不就是说你自己眼神不大好,所以才看上了我?”   云归闻言,先是一瞪楼桓之,随后挑眉反问,“那你可是觉着我风华绝代,俊如天神?”他倒要看看楼桓之要怎么答。   楼桓之心里觉得好笑,他的云归果然是个聪明的,这般快就知道反问他了。正色道,“自然是了,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你。”   云归实在是哭笑不得了。要说该怒,可楼桓之确实也是夸了他。要说该喜,可这夸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   甚叫做“不然也不会看上他”?自己很差么?只有外在上的优点了?   楼桓之看着云归有些憋闷的模样,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你在我心里的好,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词儿来说的。我对你的心思,也并非因那些能说明白的优点。”   靖军急行月余,抵达靖、蒙边境。遥遥可望蒙国边城。   离战事还有几日,军营内一片肃杀之气。云归起初还担心云定会否不适应,哪想云定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连眼睛都比平日亮了几分。   “哥,咱们这在边境驻扎好几日了,怎么还一点儿动静未有?”云定问道。   “你啊。”云归无奈,“你就这般想上战场?”   云定连连点头,“生为男儿,自然当提金戈,骑铁马,战沙场!”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江山,宏图霸业,都是千万人的血汗堆积……”云归轻声叹道。并非立场为敌,那敌就是有罪的、该杀的。   就如关琮,何曾做过什么恶?哪里活该早早死去?不过是身为淼国守将,这才性命不保。   那些个保家卫国的淼兵,又有多少是安分无辜之人?原也只是认真过自己曰子的老百姓,奈何大靖攻打淼国,淼国便要征兵,这才让他们离家园、入战场。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城外弹那一曲《儿安睡》时,长矛掉落在地上尖锐清脆的声音。   要不是心内酸楚难当、思念过切,如何会无力手持那保命用的武器?原也只是孝顺父母的普通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要下手斩杀这样的人,和滥杀无辜之事,相差得也不甚远。   所以在他答应楼桓之,不以身犯险,而是请求蔡永平,仍发两千士兵攻城时,他愧得几夜难眠。   既发兵攻打,那就少不了死伤。即便是少数,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或许是他太过悲天悯人,可他无法不去想。   对待害他之人,他自然可以毫不留情。可对于那些无辜之人,他心里始终难过这一关0   “哥,虽说天下江山、宏图霸业都得千万血汗来换,可自古来,天下一统方是正道。且淼国如何我不说,只说蒙国屡屡犯我大靖边境,此次攻打实乃正义之举,哥不必对那些蒙人心怀歉疚。”云定言道。   云归回过神来,道,“战事一开,死的并不只是蒙人,还有我们大靖人……”   云定此时还不懂。等得与他交好之人,一朝身死,方能深切体悟战事的罪恶。昨日还一道称兄道弟,今儿就生离死别,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残忍之事。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云定生出征战之心。不若要真有那么一曰,云定要如何承受?他又情何以堪?亲手推自己的亲弟弟入那修罗场,岂是为人兄长该为?   云府来日兴衰,都有他一力承担,何必再将云定拖入浑水之中?不若由得云定快活玩乐,不知忧愁为何。   云归心生悔意,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暗自祈祷一切安好,尽力护住云定,已经别无他法。   再看云定懵然不知艰险的模样,除了叮嘱他万分小心,也再无别的能够说。   云定离了帐后,邓喜道,“公子,您是为二公子心忧?”   “是啊。云定虽在外行走不少日子,也算见多识广,可有些事情,未曾经历过,就当真不知其中千难万阻与险恶。”   邓喜言道,“其实在我看来,与其担心二公子,还不如担心公子您。二公子自小学习武艺,又曾游历诸多地方,这两样足够让他在战场上自保。哪似公子?无武功在身也就罢了,如今当了军师,虽说是体面,可却是要上战场,不得在后边避一避的。眼下战事越近,我就越担心。只可恨我未有功夫在身,不然定能好好护住公子!”   云归听着邓喜一长串的话,终究露出些许笑意,“但愿如此罢。我倒是无碍的,左右我身为军师,有那么数+兵士,专门在我身周护我安全,我当不至于有甚危险〇”   说完,又想起家中父亲、母亲,“只怕父亲、母亲要担心坏了。我随军不说,云定也跟了来。要是云定或我有个什么好歹,那真是……”   邓喜连忙呸了几声,“公子作甚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眼下靖军势头正好,蒙军还窝在湘国,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呢,公子和二公子必定能够毫发无伤、立功凯旋!’,   “我听闻蒙国大汗阿日斯兰不是个简单的,只怕会有甚变故……”说来也奇怪,这几日来,他总有些心悸不安,好似会有甚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想来想去,却无法从前世里发生过的事儿找出点眉目来。   要说是自己多想,可明明他已经随军南下一次,经历的战事也不少,怎么可能眼下战事未开,就先心慌上了?这可一点儿也不似自己了。   想当初,刚到靖、淼边境,他也不曾如此心慌难定。好歹也是好几+岁的人了,重活一世,怎么可能越活越回去?   邓喜又是连呸几声,“哪里会有甚变故?公子就莫说这样的话了。公子心善,吉人自有天相,像楼世子、二公子,都是好人,老天都会仔细着照顾的。要我看,公子就是关心则乱,担心二公子,也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了。”   云归听着邓軎唠叨,想着或许真是自己关心则乱,这才乱了心神,微微放松一些,笑着应下,“或许真被你说中了。我尽置不多想便是。”   邓喜满意点点头,“我自然是说中了。想我跟着公子这许多年,即便远远不及公子聪慧,可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也多少该有那么点小聪明。”   “你这话乍一听是谦虚,实则是自卖自夸。干脆你该姓王得了。”云归笑道。邓喜先是嘿嘿一笑,而后才问道,“为何要改姓王?就算是公子见我乖巧伶俐,想赐名姓与我,也该赐云姓,怎么倒要姓王?”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不姓王可怎么行?,,云归挑眉笑问。 第13章 云归被掳又一日。   云归被蔡永平请去主将营帐,商议战策。一掀帘子,发现好些人已经在了。一一打过招呼,也就落座一旁,等着其他人来齐。   等了一小会儿,人皆已来齐,蔡永平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道,“是时候该商议一下战策了。”   靖、蒙边境的气候与大靖有些差异,更为寒冷。在大靖时,还只是初秋的微凉,眼下在这边境,已让人觉得寒冬将至。   且这边境,也比大靖内干燥得多,士兵们这几日操练下来,已经有好些人嘴唇干裂,脸上干皲了。   为了让众将士适应,蔡永平并未急着要发兵,而是暂作修整。毕竟这月余赶路,将士们也都累了,若是一味急进,反而不美。总归此时还是大靖的好时机,不必急于一时。该急的是蒙国才对。   而今歇了七日,商讨战策又需几日,这样算下来,士兵们歇了至少十日,也已经足够了。   “大伙儿有什么想法,都当直言。”蔡永平又道。   张滕率先道,“蒙国虽还有将士,但人数不多,且蒙国建城,向来不怎么难攻,照我说,就该趁早发兵攻打,想来不一会儿就能把城池拿下。”在他想来,这事儿就没什么可商议的。   “军师,你如何看?”蔡永平问向云归,“军师觉得可是如此?”   云归道,“蒙人虽一直鲁莽愚勇,可贵在颇有骨气,至死不愿屈服,要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怕是难。想来,也唯有使奇诡兵法,速战速决。”   蔡永平点头,“那军师眼下可想出什么法子?”   “蒙人冲动,只要用言语蔑之,蒙人必定出城迎战。蒙人的武器和马匹都极好,又多骑兵,这于大靖+分不利。可否在城外设置铁线或是钉子,以伤其马?”云归说着这个法子时,心内亦有不安。在他看来,马儿可比蒙人还要无辜。可是马为蒙人利物,不伤马,或许伤的就是大靖士兵了。   宋连仁虽在南征时,不见功绩,但靠父荫,仍为参将,北上攻蒙。此时坐于帐中,即便仍旧看云归万分不顺眼,但却是学乖了,无论云归说的什么,他也不再似先前一般,贸贸然冷嘲热讽。   若说先前,宋连仁对云归还有几分忌惮之心,忧惧他出手报复昔日慢待他的事,可这么些日子不见云归动他,也就觉得云归不过是胆小之人,必定怕报复后被宋家追究,于是也就不再似先前那般忌惮云归。   而眼下不阻云归,不过是想明白了,三言两语并不能把云归如何。不若留待以后有好时机时,再扬眉吐气!   “这法子可行。”蔡永平道,“只是最好还有他法辅佐,好一把拿下蒙国边城   !”   云归沉吟半晌,到底未能想出别的法子来,看向楼桓之,正巧楼桓之拱手向蔡永平道,“前些日子,我研设了一阵法,是想在引敌军出城,再围敌潜入城的时候派上用场。只是这阵法尚未用过,不知……”   蔡永平沉吟一会儿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桓之留下来与我说一说阵法。”   众人称是。云归向楼桓之微微颔首,也就随着众人一道离帐。一路回自己帐蓬,还未走至,就见云定战在帐外,好似有些不耐。   一见云归,云定就跑上来问,“哥,可是明儿就要发兵了?”   他本是过来寻云归说说话的,没想云归不在,邓喜说云归去主将营帐商讨战事,也就心里存了期待,盼着明日开战了。   要知晓,这么一路来,又在边境歇了几日,他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是慢性子的人,哪里受得了每日除了练兵,就是巡营?   “哪那么快了?”云归拉着云定入帐,“不过,想来不出五日,就要发兵了。   云定哀嚎一声,“还有五日?”每日练兵倒也罢了,最让他烦的是巡营。   靖军十万人,军营铺开去老远,巡上一圈要废去好些时候不说,光说巡营时的走姿都让他累得慌。眼下偷了空,才能过来寻云归。   “这不是保守估计么?最多五日,快则两三日。”云归言道。只要楼桓之的阵法得蔡永平许可,再演练两日,也就可以发兵了。   要不然,又得这么些够资格商讨战策的人,日日挠心挠肺地想法子想策略。   深夜。   除了偶尔走过一列巡营士兵,再无其他人在外头走动。云归借着烛火看医书,邓喜连连催他歇息,待又看了一会儿后,云归才总算把医书合上,让邓軎打水给他洗漱,准备就寝。   邓喜离帐,云归闭眼伸手轻揉眼侧。看了一个时辰医书,眼睛着实有些累了。在军中不比在府上,可点着许多烛灯照亮。帐中用上三四根蜡烛,已经算是好待遇了。   正走着神,却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心里一顿,飞快睁眼,一片青亮的东西已经指着自己的心肺。   “走!”手持短匕的人低声喝道。   云归看他身形健壮,面覆黑布,持着匕首的手多有伤疤,而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好似并非大靖人。   又想眼下大靖与蒙国的战事在即,心里有了猜想,“阁下离蒙国来此,所为何事?”   对方本就是不想多说话,以免暴露自己的口音,但见自己是蒙人的身份已被识破,也不再狡辩,只道,“若不跟着我走,你就死!”   云归不是不怕,可眼下害怕也未有用。那匕首的尖端就抵着自己的心脏,只要这刺客一用力,那匕首就能刺破他的衣裳,再取他性命!   不知晓邓軎可有在回帐的路上……邓喜要取水,得去那小河边。他的帐篷离那小河有一刻钟的路程,眼下已过去半刻钟,或许邓喜将要回来了。   只是,邓喜回来到底是福是祸?他就怕邓喜未能救他,反而失了性命。   而自己,好似还可以虚与委蛇,暂保性命。毕竟这刺客说若不随他,就要他命。那要是自己随他走了,或许可图后计?   总好过让邓軎撞上刺客,白白丢了性命。邓喜不像他,只是普通的随从,在刺客眼里,哪里有甚暂且留命的必要?为了不泄露行踪,刺客必定会立即杀了邓喜!   且要是邓喜活着,自然很快发现他不见了,到时候他也更有机会得救!   就在云归心念电转间,刚分析完利弊缓急,那刺客已经一把抓过云归,站在云归身后,绕过手用匕首贴着云归的脖颈了。   “我跟你走!”云归当即做了决定。   刺客也不犹豫,当下抓着云归就从营帐的窗口子飞身出去,挟持着云归左避右走一会儿,又有几个黑衣人出现,俱一点头,快步而无声地带着云归,往蒙国边城方向而去。   云归心里焦急,正瞧着不远处有些移动着的火光,许是巡营的士兵,觉得或有希望时,口鼻却被一块布蒙住。   为求呼吸,那布上的迷药也就随着云归的一个深呼吸,而入了口鼻、内腑。在尚存一点意识的最后时刻,云归只瞧见越来越近V却也越来越模糊的火光。   酸痛。好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仿似颠簸许久后,骨头都要被颠得散架那般。   想要睁开眼,却一直都睁不开,好像仍沉浸在梦魇中,无法醒来。不知晓挣扎了多久,或许是一阵子,或许是几个时辰,云归总算能够睁开眼缝,看一看。   眼前昏黑,只有昏黄的烛火在跳跃。身周飘来一阵阵怪臭味,像是发霉,又像是有死物正在腐烂。   又是挣扎一会儿,才能够抬起手来,再缓缓坐起身子。他全身上下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连坐起身这么个小小动作,也让他觉得吃力。   是他被下了药?还是昏迷太久,所以身子不妥?   云归张望着四周,显而易见自己眼下正在牢房之中。身下是简陋木板搭起的床榻。怪不得会有一阵子臭味儿了。   想来他与牢房当真有缘。前世他被向寻投入天牢,足足关了几月。今生关琮被俘入狱,他日日探望。眼下又被蒙人抓来,不知缘由。 第14章 蒙国大汗   或许自己这是在蒙国了?蒙国边城?这牢房一点儿也不像大靖的牢房,比之还要脏乱三分。饶是前世他在天牢里住了几月,眼下亦有些不能忍受这环境。   说向寻是心虚也好,假惺惺尽情分也好,前世虽将他投入天牢,但他住的那牢房不至于阵阵恶臭,兼且无一处可入目。亦不曾有人对他施刑。   虽说心如死灰时,一切皆空,可要是死前受百般折磨,亦不是可以浑不在意的   真不知晓自己怎么会这般顺利地被运来这里。那夜里,明明有巡营士兵就在不远的地儿。难道是刺客太厉害?还是自己命有此劫?   正寻思着,却有人出现在牢房外,“醒了?”   云归看向来人,见是个粗旷汉子,正犹豫着是否能试探一二时,对方已经不耐烦地开牢门,又直直走向他,不由分说,就把云归拽起来拉着往外走。   “这是要去哪儿?”云归到底忍不住问道。一双手被这蒙人反扭在背后,力道十足,他的手也就生疼。   “你小子荣幸,能够得见我们大汗。”大汗言道,“待会儿见了大汗,你可要好好讨饶。说不得大汗见你可怜,愿意饶你一命。”   蒙国大汗阿日斯兰?之前还在湘国的蒙人,已经赶到蒙国边城了?   这人说阿日斯兰要见他?那他被抓到这儿来,是否阿日斯兰下的命令?阿曰斯兰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靖军的战策?靖营的地形?还是想让自己反叛大靖,转助蒙国?   被带去见阿日斯兰的一路上,云归都在寻思。一会儿想楼桓之是否急坏了,一会儿想自己要如何才能被救。   难道真是自己锋芒太露,所以阿日斯兰以为他颇有用处,这才让人将他抓来?   云归被带入一座府邸之中。外观还算精美,但到底比不上大靖寻常富庶人家的宅子。虽未有瞧见牌匾,但想着大概就是边城知府的宅邸。不若还有哪处能装下蒙国大汗这尊大佛?   一路入主院内室。还未来得及打置环境,就被抓他过来的那汉子一把推倒在地。他本就全身乏力,这一推之下,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又挣扎半晌,才坐在了地上。   想让他跪蒙国大汗?简直是异想天开!便是大靖皇帝,他亦不愿多跪,更何况是敌国君主?   抬头看向主位上坐着的男子。便见得前世所见阿日斯兰的画像,在眼前成了立体的。眼眶深邃,不似大靖人。眸色带些异色,不是纯粹的黑。轮廓硬朗分明,如刀削斧刻。   前世他以为画像经了美化,所以阿日斯兰看起来好似不同一般蒙人。眼下真切瞧见了,倒觉得那画像并未完全画出阿曰斯兰的独特。   这是一个像狼的男人。即便如今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亦让人心生警惕,只因他那双眼眸里,时而划过的厉色。是在草丛中蛰伏,等待一举毙命时机的狼。   云归突然觉得,自己能够完好离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你就是大靖的军师?”阿日斯兰打量一通云归,嘴角噙笑。   云归连忙定了定神,“是。不知大汗寻我,所为何事?”   直视着阿日斯兰,确实需要一些定力。要非他活了数+年,面对多了身具威势之人,又死过一回,而只是一个十七岁的云归,必然不能镇定若此。   阿曰斯兰看着云归觉得还挺满意。本来他以为,一个文人就算有些聪明,但都是胆小如鼠,让人觉得无趣之极的。   没想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倒是有些胆子和骨气。且,明明是被他抓来的,还能一副自然的模样问他,寻他所为何事。好似是请了他来做客一般。   当真有趣。   “寻你来,是听说你颇有才能,我蒙国眼下正有危机,特请军师来蒙国,好助我一臂之力。”阿日斯兰伸手抬起云归的下巴,细细瞧了,又觉得更为满意。   他自小就爱美人。奈何蒙国的美人并不多,尤其是好看的少年、男子,更是少得可怜。而这个云归,倒是长得不错。与蒙人不一样的好看。   虽然眼窝不够深,额头不够高悬,但胜在五官契合完美,+分匹配,好似这张脸就该长这样。且身上独有一种清冷味道,哪怕眼下是阶下囚,是他的俘虏,也未有化为胆怯。   云归微一蹙眉,扭头挣开阿日斯兰抬着自己下巴的手。这阿日斯兰果真是让人   讨厌。问他寻他何事,他就当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甚请他过来帮忙?说话令人讨厌就罢了,还要动手动脚,没点礼数。   阿曰斯兰也不恼,直接吩咐人将云归带下去清洗。云归听了他的吩咐,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什么叫做把他清洗一番?他是器物还是畜生?   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时此刻,哪里有反对或是拒绝的能力?他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人提起来抓出了内室。   要不是阿日斯兰后来说了一句莫弄伤自己,怕是自己要被抓出一身的淤育来。但庆幸归庆幸,他是万万不会感激阿日斯兰的。毕竟自己陷入如今危境,都是拜他所赐。   云归被抓进一间屋里。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很快有人端上来一桶水,那汉子直接就将云归丢进了水里。   “老老实实的,别想着逃跑!”汉子瞽告完了,也就出去了。云归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又进来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走过来,就来解他的衣服。   云归一时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无端端,突然让他清洗?虽然他也想要清洗一番,毕竟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   可这又来了两个女人又是要做甚?这是美人计?还是单纯要替他沐浴?   待得回过神来,外衫已被两个女子脱下来放到一边去了。云归当下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便好。”他并无兴趣让两个素不相识的外族女子,看自己的身体,甚至帮自己沐浴。   两个女子互看一眼,笑了起来,“好生俊俏的小公子,为何不要我们姐妹?可是嫌弃我们姐妹不够好?”   “还请二位出去。”云归直接冷声道。   两个女子又是互换眼神,到底向云归施了礼,就转身出去了。云归在水里等了半晌,再未有人进来,才稍稍放松一些心神,给自己清洗起来。   洗着一半,又想到自己未有换洗衣裳,总不能又穿上已经湿透的脏衣服,或者是不穿罢?暗自苦恼,但眼下洗着一半,还是待洗干净后,再看看如何状况罢。   半刻钟后,就有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公子,可洗好了?我是来送换洗衣服的   云归虽仍旧听这些外族人奇怪的口音不习惯,但这话无疑让他觉得顺耳了。连忙道,“能否放在门口,稍后我去取   女子低声应了,云归凝神听着脚步声渐远,才扯过桶边搭着的白巾帕把自己稍稍包住,走到门口拉开一点儿门缝,瞧见了地上托盘里的衣服,就一把伸手拿了进来。   云归穿好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大靖人穿衣讲究宽大翩翩,广袖长摆。而蒙人的衣服窄袖束领,虽无累赘感,但总觉有些束缚。   但总好过无衣可换了。   只是……云归想不明白,他明明未有答应任何事情,为何突然待遇好了起来?他绝不相信阿日斯兰是个好说话的人。   正琢磨着,门外又响起人声,“公子若好了,就请出来罢。”   云归正要应,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正是先前粗鲁健壮的汉子。此时一脸不耐,见他穿戴完毕,就大步走来,又将他抓住走了。   回到先前见到阿日斯兰的内室,阿日斯兰仍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吃着瓜果。见他来了,就微抬下巴。好似在示意什么。   未想明白阿日斯兰是何意,自己已经被人一把丢在了床铺上。由于吃痛加无力,云归一会儿后,才微微撑起身子,看向外头。   却见汉子不见踪影。门亦好似被关上,屋内有些昏暗。心慌间,阿日斯兰已经朝他走来。一步一步,步伐并不大,好似在闲庭漫步,却让云归越发害怕。   阿曰斯兰这是要做什么?   云归盯着阿日斯兰越来越近的身影,问道,“大汗这是要做甚?”   阿曰斯兰一笑,“自然是想与军师,好好商讨要事。自前天晚上,请军师过来,军师还未有沐浴过,我蒙国向来以礼待人,不好慢待军师,所以先让军师沐浴一番。身清气爽后,自然商议时亦能更顺利些。”   原来他已经昏迷了这许久了?又想到自己至此时还未有恢复过来的力气,不由反唇相讥,“以礼待人的蒙国,倒是和湘国有些共同之处,都爱给人下点儿药。”   他虽猜得自己被下了药,却没办法凭自己先前所学医术,判断出来是何种药物   阿曰斯兰终究走到了床榻前,利落坐在床上,笑道,“若我是湘国人,给你下的就不会是药,而是蛊了。”   云归抬眼看着阿日斯兰,恼极了眼下这“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境况。阿日斯兰身上的威压本就浓盛,偏偏眼下他连看阿日斯兰,都要仰着看,且阿日斯兰俯视他的模样颇不可一世,仿佛他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正想着如何稍稍改变劣势时,阿日斯兰已伸出了手,又一把抬起了他的下巴。云归又想挣开,却发现不似先前那次一般,轻易让他躲开了。   阿斯日兰的手就像钳子一般,牢牢捏住云归的下巴,让云归动弹不得。四目相对,云归分明瞧见阿日斯兰眼中的奇异色彩,饶是觉得自己能够一直保持镇定的云归,也不得不心慌起来。 第15章 身陷困境   这男人,分明是对他动了色心!   可到底是为何?前世他听闻阿日斯兰好美色,成日要美貌女子作伴,更好让宫中女子都穿着暴露,为何会对他一个男人起色心?不该是只好女色,而不好男色么?   “若大汗有心要我相助,就不该动不能有的念头!”云归厉声道。   阿斯日兰并不放开手,笑道,“如何不能有?你如此姿色,只做军师实在太可惜。既你内外都上佳,就该好好用一番,才不负你这天赐佳人。”   云归听得直反胃,明明他觉得腹中饥饿,却还是有欲呕吐之感。照他前世所知所闻,这阿日斯兰也算个人物,虽最终输在向寻手里,可也比一般人要厉害得多。   未有料到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个色欲熏心的人!   “还请大汗自重!”云归瞪着阿日斯兰,怒声道。   在阿日斯兰看来,这瞪着自己的眼神,可是撩人得很。心里愈发开怀,果然将云归掳来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云归眼睁睁看着阿日斯兰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好似一片黑影,笼罩住自己眼前,不见光亮。待得唇上一点温热触感时,心里前所未有地觉得耻辱!   就算他未有武力,就算他是个文弱书生,可到底是个堂堂男儿!何曾想到自己会有沦为他人玩物的一天?无可反抗,无可拒绝,只能任由施为!   阿日斯兰看着晕倒在床的人,不知该作何想。本来打算饱餐一顿,哪里想到不过轻轻一碰唇,人就晕过去了。而自己的兴头还未下去。罢了,“来人。”   话落,进来两个壮汉和两个女子,阿日斯兰道,“乌兰过来服侍我,高娃去找个大夫来看看他。”   两个壮汉退出去,接着守门。高娃出去找大夫,而乌兰笑得妩媚,走向阿日斯   =0   “大汗0”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   阿日斯兰一把将人抱起来,正要去床上,又想起云归还晕在上边,于是就把乌兰放在一边的案上,让人背向自己。一把掀开裙子,里头空无一物,只有白花花一片肌肤。   要说阿曰斯兰为何偏爱乌兰,也并非未有原因的。蒙人大多皮肤粗糖暗沉,又或是面有晒斑。但乌兰有一半的华族血统,听她说是像她那华族母亲,皮肤顺滑白皙。因而在未有新宠的时候,阿日斯兰大多都是宠幸乌兰。   阿曰斯兰想着云归的脸,紧扣乌兰的纤腰,无丝毫怜惜,肆意而为。   云归在迷迷糊糊中恢复意识。还未想出来自己为何又失去意识时,耳边已先飘入暧昧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得一副活春宫。反胃感又袭上来,云归厌恶地转过头,不再看。只是那声音到底不间断地传入耳中。   心里愈发煎熬。到底为何会有阿日斯兰这样的一国之君?“放浪形骸”四字都不足以形容!竟在他还在室内的状况下,就和女子行那事!他是觉得这般作为并不要紧,还是心存故意?   闭着眼又心乱如麻的云归,哪里能察觉到此时阿日斯兰正盯着他,目光灼灼,满脸势在必得的意味?   云归不知晓等待了多久,那声音才停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接着装昏迷时,好似有好几人进了屋来^   一女子道,“大夫,劳烦您看看这位公子如何了。”   云归睁开眼,便见得一相较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要较为斯文一些的中年人朝自己走来。手上提着药箱,想来就是大夫了。   其实不必看大夫,他此时也知晓自己身子怎么回事了。好歹自己也学过医,虽然未有学到家,就南下北上的,不够厉害,但总不至于连自己为何晕过去也不知晓   虽无法探知阿日斯兰到底给他用了什么药,但感觉上并非毒药,只是起一个防止他逃跑的作用。   药力加上他许久未有吃过东西,心里惊惧还要被阿日斯兰激起怒气,如何能不晕?但既然大夫来了,也未有必要拒绝,更不可能直言自己懂得医术,这样说不得会让阿日斯兰更防着他。   由得大夫给他把脉,一会儿后,果然只说久未进食,身体虚弱,丝毫不提他身上被下的药。   阿曰斯兰吩咐人端吃食给他,云归的肚子竟适时地响起“咕”一声。虽然其他人站得远,不一定听得见,但阿日斯兰显然是听清楚了的,先是微微惊讶,接着笑得开怀的模样,可不就是因为他的窘态吗?   心里愈发愤怒煎熬。为何他偏偏未有武学天分?要是他像楼桓之一样,武艺高强,不一定会落得今日这境地。   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纷纷端吃食进来,云归看得是大开眼界。虽说心里已经知晓,前世那些说阿日斯兰軎好女子穿衣暴露的事儿属实,但眼看着每一个见着的女子,都是衣难蔽体,却还坦然自若,实在不得不吃惊。   大夫离去,几个女子也退下了。只有阿日斯兰还未走,就坐在床上,准备看云归进食。   云归哪里愿意?当下道,“大汗,云某吃东西的姿态极为难看,恐会碍了大汗的眼。还请大汗出去。”   阿日斯兰勾唇笑道,“果真?我倒不知美色如你,还能吃东西吃得极为难看?我有些好奇,就在这儿看你吃。”   “大汗!”云归紧皱眉头,“若大汗真心要用我,何不留些余地?云某不知大汗可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汗步步紧逼,就不怕云某一心求死?”   其实要是换作先前的云归,死了也就死了。可眼下是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又得楼桓之一心爱护的云归。哪里舍得就此死去?哪里舍得楼桓之?若他死了,楼桓之必会心痛难当,他哪里忍心?   所以,无论要他虚与委蛇也好,要他以死相逼也罢,总归得拖着时候,护自己周全到楼桓之来救他之时!   护自己周全,并非只是护性命周全。他虽非甚黄花闺女,但亦是清白不可失!若真失了清白于阿日斯兰,如何能够面对楼桓之?便是自己,也无法接受成为别人玩物的自己!   阿曰斯兰仍旧笑着,可那笑却是寒意十分的冷笑,“你这是拿性命来威胁我?   “云某不敢,云某只是坦诚告知大汗,或许会发生的事情!”云归冷声答道。   阿日斯兰冷哼一声,到底拂袖而去。本打算喂饱了云归,接下来就该由云归来喂饱自己了,哪知晓这云归不仅仅是有胆子,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忤逆于他!   他可是蒙国大汗,是如今掌控云归生死的人!竟也敢对他这般疾言厉色,以性命要挟!真当他不舍得拿他小命?   走出去不多远,乌兰又贴上来,“大汗……”一个媚眼投向阿日斯兰,整个人偎进阿日斯兰怀中。   未有人比她更了解,阿日斯兰的需求有多旺盛。单凭刚刚那一次,阿日斯兰必是不够满足的。本以为阿日斯兰会留在那屋里,用那少年来解决。未料到阿日斯兰竟没待多久,也出了来。   虽说阿日斯兰有些粗暴,可她天生也是爱好那事儿的,所以倒也不似其他侍妾,觉得难以忍受。   更何况,她跟了阿日斯兰四五个年头,阿日斯兰宠她,对她也还算好,兼之阿曰斯兰是她见过最好看最勇武的男子,一颗芳心,早给了阿日斯兰,哪里又会埋怨阿曰斯兰不够体贴?   阿曰斯兰心情不好,比先前云归晕过去时,还要烦躁愤怒,所以此时瞧见乌兰,也丝毫不想再碰她,只道,“滚。”   乌兰一怔,嘟了嘟嘴,到底不敢再缠着阿日斯兰,行礼退下了。她欢軎他,同时也害怕他。在她看来,阿日斯兰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哪有不害怕天地之威的?   楼桓之快急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云归会从军营里消失不见。尽管蔡永平被刺客刺伤了胳膊,他也无暇关心一二,只不歇息地到处寻找云归。   未料寻了两日,只确定云归被蒙人掳进了蒙国,其他一概不知。他想夜里寻机入蒙国边城,奈何蔡永平虽受伤,但仍注意他的动向,派了二+个勇武士兵看着他,不让他轻举妄动。又怕那二十个人拦不住他,立即给他下了军令,令他不得擅自闯城。 第16章 寻找解药   蔡永平早在南征时,就察觉楼桓之与云归的交情不同一般。比一般的好友还要亲密些。虽觉有些奇怪,但也未曾深究。   直到此次云归失踪,楼桓之竟像疯了一般,不眠不休,只为寻找丁点儿线索,他才觉得这事情不可轻忽,连忙派人看着楼桓之,又给楼桓之下死命令。   军中损失军师,他又受了伤,已经情况不好,要是再让楼桓之冒险,到时候再有个甚好歹,那这场仗,靖军就会立即从优势转变为劣势。   想来眼下皇帝已经快知晓,他们错失先机的事儿了。要是边城未有快些攻下来,保不准皇帝会大怒。   看着自己手上的右臂,不由叹息。蒙人真是毒辣啊,出其不意地伤了他,又插走了云归。但想来,云归暂时该未有性命之忧。   毕竟要是有意杀死云归,直接在营中取命,可比将人辛苦带走要容易得多。   是夜。   阿曰斯兰推开门,便见得云归窝在床边,头向窗外,好似看景看得入神。听得他发出的声响,方缓缓转过头来。眼中皆是警惕之色。   踱至床边,在床上坐下,伸手抚一把云归的长发,“靖军可商量出甚对付蒙国的策谋了?”   云归浅笑道,“大汗以为云某会轻易告知?”   “你若愿意助我,我可许你似锦前程,数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还不够?”阿曰斯兰唇角微勾,道。   “这些尚且只是外在物。大汗要我襄助,怎能未有丝毫信任?若助大汗,依旧是药物加身,不得尊重,如何能让云某心甘情愿助大汗?”云归直视阿日斯兰,手捏成拳。   “军师之意,是以为我不够尊重贤才?”阿曰斯兰松开抚着云归长发的手,“只要军师愿助蒙国,蒙国上下必尊之重之,无丝毫怠慢,更不会药物加身。”   云归冷笑,“所谓的蒙国上下,可是不包括大汗?”   阿日斯兰沉下脸色,声音更透冷意,“军师此话何意?”   “如大汗尊重云某,就不会撞动云某。”云归回道,“云某不喜大汗随意动手动脚。”直截了当。   阿日斯兰的脸色已经难看之极。云归所言之意是,要是想用他才能,就不能碰他身体?要是执意要碰他,莫说愿不愿意助他,说不得还要一心求死。   “若我两样都要呢?”阿日斯兰沉声道。身体和才能,他一样也不想放过!大不了一根铁链,拴着云归也就是了,他倒要看看,云归如何能求死成功!   “大汗真以为用强的,我能够真心将计策献上?就不怕我所献之策,非但不能助蒙军,反而害了蒙军?”   云归冷眼盯着阿日斯兰,他就不信这个野心勃勃的大汗,真会为了一时美色,而放弃宏图霸业。   阿曰斯兰久久盯着云归,半晌后,到底又是拂袖而去。   见此,云归缓缓松出一口气。怪不得自己先前会心悸不安,原来是有这么一劫。生死不定不说,居然还清白难保。   一想到他作为一个男子,还要面临如此块况,心里实在煎熬得很。也是他太没运气了些,头一回被掳就遇上了男女不拘的阿日斯兰。   失踪了这么些时候,楼桓之、云定和邓喜三人,必定都急得不得了。可醒来已经快一整日,仍未有想出来,如何传递自己所在的消息到大靖军营,也不知哪里有机可乘,能够自己逃出生天。   只暗暗观察出,这屋外至少守着六个身形魁梧、武力强大的壮汉。而阿日斯兰又时不时地出现一会儿,实在防不胜防。   在方才,他一直盯着窗外,意图寻个僻静少人的路,能够夜里偷偷爬窗而出,再行那路离开这府邸,哪知小径未瞧见,两个在不远处守着的壮汉倒是瞧见了。   又想到自己身上药力未去,仍旧全身乏力,此时成功逃离的几率,实在不大。   或许,等靖军攻下蒙国边城,他也就有机会能够逃脱了。虽盼着楼桓之来救,但到底不希望他只身犯险。   云归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明明眼下是最需要好精神的时候,可偏偏心烦难耐,如何能入梦?   又因为人在煎熬中,觉得黑夜分外漫长,好似等不到天亮。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云归登时睁眼,看向门处,却见一高大挺拔的影子。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来人关上门,直直走过来,道,“还未有睡着?”   借着月光看,才知又是阿日斯兰。为何这人总要去而复返?莫不是爱上被他赶走的滋味?于是又来讨他的嫌了?   云归未有答话,阿日斯兰直接坐在床上,解衫去靴。云归看得更加心惊胆战,这人是不把他先前暗藏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还是说,他已经做了决定,只要他的身体,而不用他的才识了?   他本以为向阿日斯兰表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可为自己拖下一些时间,哪里想到不过一会儿,阿日斯兰就要做决定了?而且做的还是他万分不愿的那一项?“大汗这是作甚?云某这在安寝,大汗是否该另寻去处?”云归揪住被角,强笑着问道。   阿曰斯兰直接躺在了云归身旁,“这本就是我的住处,军师让我去哪儿?”   这是阿日斯兰的住处?云归连忙道,“是云某不该,占了大汗之地,云某这就另觅他处。”说着,就挣扎着越过阿日斯兰,下地去。   与其和阿日斯兰躺在一张床上,他宁愿回到原来那牢房。虽然这儿比那牢房要干净舒服得多,但至少牢房未有一头狼就在枕边,虎视眈眈。   本来就无法入睡的他,有阿日斯兰在一边,就更不用合眼了。怕是得一直盯着阿曰斯兰,不敢松一点儿气。   还未能越过阿日斯兰,就被阿日斯兰一把揽住。云归抵抗不过,只得倒在阿曰斯兰身上。一入鼻的,就是阿日斯兰身上的脂粉味儿。想他成日与女子厮混,身上带着脂粉味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阿日斯兰本来是见云归慢吞吞、笨拙的样子,觉得有些讨喜,起了逗弄的心,也就将人搂在身上。哪知一入手,觉得感觉好极了。   连先前被云归激起来的怒气和不耐,都烟消云散。虽然腰肢未有女子那般纤细柔软,可胜在柔韧合适,一臂揽过,就觉得与自己的手臂长度契合得很。   唇正正贴着云归光洁的额头。在月色里看起来,莹润如玉,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何为秀色可餐?也就是眼下的云归,让他分外想要拆吃入肚。   念头一起,哪里还安分得了?手往下伸去,未到他想要的目的地,已听云归道,“大汗可是忘了我先前所言?若大汗执意,云某就咬舌自尽,死在大汗身上!”   这话让阿日斯兰一凛。原不过觉得云归胆子大、有骨气。而今听得这寒气森森的话,竟连他也无法置若罔闻。他竟无法怀疑其中的决绝和视死如归。   半晌后,阿日斯兰到底将人放到原来躺着的地方。道,“我不碰你便是。”说完,就闭上双眼。   云归瞪着阿日斯兰半晌,接着好几次想要起身走人,却都被好似已经熟睡的阿日斯兰伸手按回去。   这是不准他走?阿日斯兰就当真能在一个陌生且还是外族的人身边,睡得安稳?若真能,是足够自信,还是笃定他无力施为?   想到这儿,又觉得牺牲一夜睡眠,由得阿日斯兰在此也不无不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让自己恢复体力。   说不得身上药物的解药,就在阿日斯兰身上。若阿日斯兰真的睡着了,他也就能够趁机找一找解药!   云归不知自己直挺挺地等待了多久。只知脑袋愈发昏沉,而阿日斯兰的气息在寂静中,好似愈发绵长,于是他就假意要起身离开,看看阿日斯兰有无反应。要是未有,那也就该是入眠了。   微微撑起身子,发出一些衣料摩擦床铺的窸窣声响。先前几次阿日斯兰伸手阻拦他时,也就是在他起身后不久。   眼下他已经半个身子绕过阿日斯兰了,仍不见阿日斯兰有所动静,于是干脆整个人下地,再试探一二。   要是这样一番动作下来,阿日斯兰还未有醒,那待会儿在他身上或是衣服上掏找东西,也不会让他有所察觉了。 第17章 城墙之上   云归安然下了地,果不见阿日斯兰有动作。   当下先翻找阿日斯兰先前除退在床边的衣衫。奈何他手上无力,便是尽最大努力地动作快,也比往时慢上许多。   仔细地找了一遍,无果。云归只好屏息蹲坐床边,伸手掏向阿日斯兰的怀里和腰间。刚摸上阿日斯兰的胸膛不一会儿,手腕就被阿日斯兰扣住了。   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儿。   “可有找到你想要的?要否我帮你一道找找?”阿日斯兰说话时,连眼睛也未睁。仿佛说的不过是梦呓。   云归觉得嗓子干得很。动了动唇,一直未能说出什么。一片寂静间,好似只有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他觉得怕是阿日斯兰,也听得一清二楚了。   “上来睡觉。”阿日斯兰又道。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甚至可以说从不相信真情深爱。可他眼下也有些疑惑。他残厉暴躁的性格,他自己也承认,为何此时能轻易放过云归这等作为?   要是正常说来,他不该是一个掌风过去,将人打得半死不活?难道真是被云归美色所迷,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不舍他伤重?   云归此时好歹让自己镇定了一些,听了阿日斯兰的话,慢吞吞又爬上床。刚回到原来自己躺着的位置,阿日斯兰竟一把覆上他的身体。   在他还未有反应过来时,嘴里被丢进一颗东西。尚未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更没来得及吐出来,阿日斯兰已经一抬他的下巴,那东西就很快地顺势入了喉。只大概察觉是圆圆的形状,难不成,又是一颗药丸?   他可不相信,阿日斯兰会好心地给他解药。那自己吞下去的,到底是什么药?在寻思间,疲倦如骇浪一般,卷席了他。   在他仅存最后一丝意识时,想到,阿日斯兰给他吞的,大概是一颗迷药。   午后。日光让秋寒甚重的蒙国边城,多了几分暖意。   云归醒来时,已不见阿日斯兰。好不容易撑着走到门口,还未开门,已听得外边好似有些动乱。想推开门,却发现拉了好一会儿,门都丝毫不动。好似被人从外边锁上了。   “有人吗?”云归向外边喊道。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又连喊几声。正以为当真不会有回应之时,又听房内有些声响。转头一看,却是有人推开了窗子,递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有饭菜和清水。   云归走过去接了,正要问问这送饭来的女子,为何要关着他,外头又为何如此嘈杂,女子已快步走开了。   难道是……靖军攻城了?   想到这一点,云归心里有些雀跃。但愿此次攻城,一切顺利……   因着心情好了些,吃起饭食,也开胃,一刻钟有余后,云归竟是将所有饭食都吃得干干净净。正捧着水喝时,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云归一惊,看过去,却见是阿日斯兰。   阿曰斯兰脸上俱是怒色,云归看得暗忖,昨儿夜里,阿日斯兰还能够安然就寝,想来是未有料到靖军会在今日攻城?   可是为何呢?少了一个小小的他,并不十分影响大局。靖军本就该这几日攻城,为何阿日斯兰一副惊怒的模样?   难道说军营中还有别的什么变故?让阿日斯兰以为,靖军要过些时日才能发兵?若阿日斯兰如此笃定的话,难道是主将或是哪个军中得力的,受了伤,甚至是……死了?   一想到或许楼桓之也出了意外,云归就觉得心惊肉跳,不能再细想下去。   就在云归走神间,阿日斯兰已经快步走来,箍住云归的肩,“说!靖军有何布置!”   云归被唬得一跳,看着阿日斯兰横眉竖目的样子,心里一紧,“我不知晓。你抓我来时,靖军还未商定战策!”   这话也不全然是谎话。虽有些初步提议,可到底未有真正商定。   阿日斯兰冷笑,也不再问,一把抓起云归,就直接拖着走。云归被抓扯得生疼,却也知晓此时不能多话。虽说阿日斯兰暂且不会杀他,可难保阿日斯兰在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就把他小命给取了。   云归直到被阿日斯兰带上城墙,才知晓阿日斯兰要作甚。看着城下的大靖士兵   ,云归觉得分外怀念。   便是那清一色的兵服,都让他觉得好看了不少。只可惜,他如今身在敌营,不知还能否安然回到大靖军营!   “你若坚持不弃靖投蒙,我只好拿你作活靶子了!”阿日斯兰附在云归耳后,轻声道。   云归被他轻柔却狠毒的话语,弄得一个激灵,随后冻然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军师,就算大汗拿我当靶子,靖军也绝不会退缩犹豫半分!为大靖殉身,乃云某大幸!”   真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饶是他如何想活着回到亲人和楼桓之身边,他也绝不会为了偷生,而祸害大靖!   阿曰斯兰一怔。难道先前云归跟他谈条件,其实都是在虚以委蛇?拖足时间,好保全自己?那眼下所说,又是真话?真宁死不愿助他蒙国?   “云军师大义凛然,却不知身死可还有人记得你这个人。”冷声言道。   “记不记得都无关紧要。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生前已经无憾,何顾身后名?”云归看也不看阿日斯兰一眼,瞧着城墙下的靖军众将士,不断寻找楼桓之和云定的身影。   在死前,能再见他们一面,也算是无憾了!   阿曰斯兰冷笑三声,“好!我就成全你!”说完,提拉着云归,将云归半个身子推出城墙外,“当你被自家人的箭射死时,可千万要记得,你今日所作的错误之极的决定!”   饶是云归已经品尝过死亡的滋味,到了眼下这境地,也不由得心生恐惧。一旦对尘世心生贪恋,又有谁能真正坦然接受死亡?   害怕间,城墙下许多人已经察觉上边动静,纷纷看了上来。其中就有楼桓之和云定。虽然隔着距离,瞧不真切,可这二人于他而言是何等熟悉?便是模糊的影子,他也能确定就是他们。   眼里泛起水雾,愈发看不清楼桓之和云定脸上,是何种神情。要是他今日死在他们面前,他们该要如何难过?   说什么生前无憾,其实只是自欺欺人。他还没有好好孝养父母,还没有看着云定长大成人,还没有与楼桓之携手天涯,白头到老……   这么多的事情,他还未有做,怎么可能是无憾?   若他真的死了,父亲母亲、云定桓之,哪个能得开心颜?   见云归半晌不说话,以为云归是怕了,阿日斯兰便道,“云军师这是何苦?你若应了我,助我击退靖军,我必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可许你三代尊贵地位!云军师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后世子孙谋福!何必年纪轻轻地,就要死在这儿?,’   云归从来就未有想过要子嗣。前世他还未来得及喜欢女子,就已经先倾心于向寻。今生他无心情爱,打算陪着父亲、母亲终老。但遇上了楼桓之,他到底忍不住再投情爱。而与楼桓之在一起,到底也是不会有子嗣的。   所以,甚后世子孙,他根本就不打算有,又哪来的为后世子孙谋福?阿日斯兰也真是可笑,前头还想用他身子,这会儿就愿意让他自由娶妻生子了?他可不相信   “云某是福薄之人,但也惜福。不妄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云归轻声言道。眼睛仍不离那两道人影。   又听着下边靖军在用言语轻蔑蒙人,却仍不见蒙人开门迎战。看来是阿日斯兰不愿出城迎战了!   也是,阿日斯兰好歹也是大汗,哪里能像普通蒙人一般,怒火攻心,就失了理智?只可惜,诱敌出城、设置暗器、以阵围困,这紧连着的战策,是没法用了。   也不知楼桓之他们,可有想出别的计谋,能够在阿日斯兰守城不出的时候用上   阿曰斯兰没料到云归是如此冥顽不灵。眼看着城墙下,大靖箭兵已然搭好弓箭,就要射箭而来,竟也不为所动,难道他真是不怕死吗? 第18章 性命堪忧   楼桓之仰头看着云归的身影,心里如遭火烧。那是他此生至爱,是他心头珍宝!眼下竟要生死皆为那蒙国大汗掌控!只要蒙国大汗一松手,云归必然从城墙上坠落,还能够有多少生机?   他真恨不得,不顾一切上城墙去救云归!这几日来,他不断地与看守他的二十个士兵对打,奈何他久未入眠,又食不下咽,二+个人围攻他,他竟是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从他十七岁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蔡永平趁机点醒他,问他这般状况,如何能够救得云归回来?还不若静心想出好法子来,趁早攻下边城,再趁乱救回云归。   他满怀期待,配合地与蔡永平等商讨战事,就盼能早日得云归安全归来。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日,他却发现,并非只要尽快攻下蒙国边城,他就能够救回云归!他怕他还未来得及攻下边城,云归就已经……   “靖军副将楼桓之,请蒙国大汗出城一战!”楼桓之盯着云归身后,那身穿大汗服的男子,朗声言道。   阿日斯兰和云归俱是一怔。前者纳闷一个小小副将,为何敢张口要他这个一国大汗,出城迎战。后者是没料到楼桓之竟会这般冒险行事。   相处两日,他仍摸不清阿日斯兰的功夫有多高,但想来必定不弱,而楼桓之又必定会因为他的处境,而失了冷静,与阿日斯兰对战,当真能有胜算?   且在他看来,阿日斯兰是个真小人。不知他会否在对战时出阴招,那样楼桓之真是防不胜防!他实在不愿意楼桓之因为他而大失分寸,以至于伤了自己!   阿日斯兰先是朗声长笑,随后盯着楼桓之道,“尔不过一个小小副将,凭何让我应你出城一战?”   “我听闻蒙国人都是胆识过人、勇气可嘉的,而今看来,蒙国大汗尚且胆小懦弱,更何况其他蒙国人?”楼桓之冷声道。   这话一出,阿日斯兰尚且未有生怒,众蒙国兵士倒是先骂骂咧咧,“格老子的!你们这些大靖人才是胆小如鼠!还不快快滚回大靖去,莫让爷爷们打得你们跪地求饶,脏了爷爷们的眼!”   亦有好些人连忙向阿日斯兰请示,“大汗,由我等出城会会这帮龟孙子!”楼桓之在城外察觉这番动静,又煽风点火,“本来我是想请贵国大汗一战,如此可速战速决,未想大汗龟缩不出,倒让小喽吃们按捺不住了。这般罢,我也给你们一些面子,你们一起出城来战,我以一敌众,何如?”   这样话传到冲动好胜的蒙国人耳里,还有多少个能按捺得住?又是纷纷请求阿曰斯兰,“大汗,这靖人实在太过可恶!还请大汗允我等出去教训他们一通!”   在蒙国将士看来,龟缩城内,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作风。若是蒙国仍未有多少兵力,大汗没能赶回来,守城不出也就罢了。眼下大汗亲临,又有足够兵力,为何还要由得那帮大靖人在外边得意?   阿曰斯兰觉得一旦出城,或会陷入靖军诡计之中,不若不会一个劲儿撺掇他们出城。可普通将士,哪里能想到阿日斯兰所想?反倒心有不快,觉得大汗如此,给他们这些勇猛孔武的将士,丢了脸面。   既然大汗不敢出城,那让他们出城总行了罢?满怀期待看着阿日斯兰,等待一个满意的答复,哪知阿日斯兰斩钉截铁道,“不可!”   “大汗!”   “我说不可!尔等若擅自出城,就军法处置!”阿曰斯兰盯着这些一心要出城迎战的将士,冷声喝道。   将士们纷纷垂头,心里颇有不快。此时城墙上一片安静,突然有一阵轻笑声传入耳。   却是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的大靖军师,在看着阿日斯兰笑得一脸不屑,“曾听闻大汗是蒙国数代大汗来,最为果敢厉害的,如今看,也不过是个缩头缩脑之人!   “你竟敢辱骂我们大汗!”守城主将怒喝,提起长矛,就想斩杀云归。在他看来,这大靖军师,是很快就要死的了。由他结果了也没甚影响。   哪知长矛还未有碰到云归分毫,就被阿日斯兰抓住,“莫动他!”   他本就无意今日就让云归死去。将云归抓到这儿,又将他的半个身子推出城墙外,也只是吓唬他,想让云归妥协。   一旦云归妥协,也就会坦诚相告,城外靖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一个劲儿要激他们出城。   且云归只要妥协了,往后他还愁不能好好用一番云归?既可用他那身子好好享受一番,又可让他助自己实现野心、助蒙国更上一层楼!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难得让他得了这么个尤物,哪里愿意随便损失了去?只可惜,蒙国太少聪慧之人,瞧不清眼下形势也就罢了,还想妄动他手中这个有用之人。实在是可气!   “大汗!”守城主将又低呼一声。   阿日斯兰一挥手,“不必再说!全军警惕守城!绝不可出城迎战!”   主将只得行礼应了,又传下军令,身子板优硬得很,也不多看阿日斯兰。可见是心中有气。   云归暗叹可惜。明明这些蒙国人都好哄好骗得很,偏偏这个阿日斯兰疑心颇重。且百般用激将法,竟也没让他失了理智。阿日斯兰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阿曰斯兰看一眼手中抓着的云归,心里一时犯难。云归显然是很难劝降的了,可是就此放弃,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天下哪有那么多易事?要是样样随手可就,那人生也就太无意思了。他向来喜爱有挑战性的东西。越难以得到,他就越想要。若是云归轻易就从了他,他反而瞧不上眼了。   为难的是,他不愿意放弃,可偏偏又做到了这一步。本来都已经拎着云归做活靶子了,自己又亲自把人拉回来放好了,那岂不是很丢份儿?这样云归也会更有恃无恐,以为他真不会杀他。   阿曰斯兰正犯难时,城墙下又传来楼桓之的声音,“既大汗及诸位将士不愿出城,那某只好……不客气了!儿郎们,好好瞄准了!除了咱们军师不可伤,其他任何一处都莫要放过!”   话落,数十大靖士兵将投火器对准城墙之上,又利落放入火球。就在蒙军还未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数十火球先是高高冲天,又飞快坠落在城墙上。   “轰隆”一声,惨叫声四起。有残肢断臂被炸得飞起来,又从城上落在了城墙   脚下。   楼桓之仰着头定定看着城上状况。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是不是夺了蔡永平的主事权。眼看着云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哪里还能顾及别的?   瞧着云归在一片狼藉中,毫发无伤,心里定了定,又要挥手让人再炸。恰此时,阿斯日兰道,“楼副将!还请慎重!即便这城墙被尔等炸下来了,来日尔等修缮城池的银两,可会让贵国皇帝心痛万分罢!”   因着火球全都避开云归,他就站在云归身后,所以亦是毫发无伤。到了此时,他倒是觉得,带云归上城墙来做活靶子,还是极为有用的。   靖军会顾及云归的性命,不愿伤他这事,让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就算他有云归在手,靖军不止不愿意拿推迟攻城来换云归一命,亦会不管不顾地攻城,不理会云归会否因他们身死的。   毕竟有大义做幌子,他们完全不必顾及云归。等云归死了,就说云归为国献身,给他立个功德碑,还有什么要紧的?   而今看来,云归在靖军中的地位,倒是不低。或许自己真该先试试,靖军会否愿意拿推迟攻城之事,来换云归一命?   只是想想又不甘心,云归一旦回去了,哪里还能再到自己身边来?靖军必定严防死守,好生保护云归的。这样一来,岂非一失则永失?   再说了,就算靖军愿意推迟攻城,也不会愿意放弃攻城。而有了云归回归的靖军,说不得就能弥补推迟攻城的劣势,而转变为优势。实在是划不来。   若是假意交换,诈他们一诈,也不知晓能否成功。大靖人实在狡猾,说不定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打算,不接受交换。   阿日斯兰想完一通,到底是一用力,将云归提拉回来,容人安稳在城墙边站稳了,但也不放人下城墙。   饶是如此,云归也已经大大松出一口气了。一直半个身子悬空吊着,实在不好受。只有勉强站着的一只脚,和抓着自己手臂的阿日斯兰的手,可让自己暂时不摔落,就再没别的了。 第19章 拒绝出城   “大汗何不答应出城迎战?靖军可就是不愿,来日花大笔银子修缮城池,所以才要你们出城迎战。且这也是为了蒙军好,出城迎战,不动用火药,自然死伤更少。大汗何乐而不为?”云归看向阿日斯兰,言道。   “你就这么肯定靖军会羸?”阿日斯兰与云归四目相对,眼里俱是森森寒意。眼下就说甚来日修缮城池,这是笃定靖军会赢,而他会输了?虽他先前让大靖那副将莫要轻举妄动,以修缮城池不易为由,却并不以为他们蒙军就会输了!   “据我所知,蒙军并无火药。普天之下,只有我大靖,尚有火药可用。尔等便是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是难得很。照我看来,天下就未有能够不被炸开的城墙!”云归言道。   原先的淼国是有的,但是如今淼国已被大靖收归,火药也都尽数归了大靖,所以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大靖有火药可用了。   阿斯日兰耳边除了云归的话语声,就只有火药炸起的“轰隆”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本就心情极为糟糕,还有人如此点明他胜算极小,他一瞬间,真正对云归起了杀心!   “我蒙国的壮士们!莫要畏惧!给我放箭!”阿日斯兰高声下令,眼睛却不离云归,依旧死死盯着这张让他爱恨交加的脸。   明明是这么对他胃口的长相,为何偏偏要与他作对?眼下是连虚以委蛇也不屑了?   他们蒙人善骑马、射箭,即便如今守城,缺了马上作战的优势,可至少箭术了得,几乎每一个蒙人都能够十发七中!这一点,可要远胜大靖!   本来,他日夜兼程赶到边城,又派人伤了蔡永平,抓来云归,就是打算等靖军失了分寸,错失良机之时,先下手为强,出城攻打大靖。   在主将受伤、军师失踪的情况下,靖军必定防备不足,人心澳散,他出其不意,便可似对付湘国那般,把靖军赶回老家去!   毕竞一来有心算无心,靖军哪里会料到,他们这被打上门的,竟敢自己开了城门,主动出来反打攻方?二来,蒙军马上作战,靖军如何能敌?必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败下战来!   只可惜!他料错了!明明回来的死士禀报说,靖军主将伤了右臂,而云归也已经到了他手里,结果靖军还是能够上下凝聚,在他满心以为不可能发兵、戒备松懈的时候,攻上门来,竞就完全调转了局势!   果然是以狡猾闻名的大靖人!   蒙军里受了伤未有死的,暂且未有受伤的,都勉强打起精神来,连连发箭。奈何在愤怒和害怕之下,箭术的精准远远不比平日。   他们就算给箭头点火,造出火箭来,再射向靖阵,可到底不如人家火药来的威力大。且投火器那玩意儿,是想让火球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他们射箭的,可没那么容易指挥好箭的去向。   都怪大汗!明明可以出城迎战,在马背上快速斩杀靖军,偏偏大汗胆子小就算了,还不让他们这些勇猛的好男儿出城迎战!   这下好了,自己人的优势全无,敌人一个火球接一个火球,这城墙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怨气集聚,士气也就低迷。云归感受得深切,心里自然幸灾乐祸。   虽然觉得靖军在蒙军不出城的情况下,未有别的更好法子,只能以火球攻城,造成来日修缮城池的负担,可至少这法子快准狠,只要用火药把蒙军炸怕了,以后再攻打别座城池时,蒙军上下也就心存畏惧,未有信心了。   未有士气的军队,便是单个人再如何勇猛,亦是枉费。   到了日落时分,靖军仍旧未有离去,那些个火药好似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等得城墙上的人觉得地面震动时,才知晓城门已经被炸破了。   阿曰斯兰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为什么不过一个白日,他就输了?难道决定守城不出,真是错的?怎么会错?他怎么会做出错误的事儿来?   将士在一旁纷纷护着阿日斯兰,“大汗,您先走!快!”   阿曰斯兰仍旧回不过神来,死死盯着城墙下方的靖军,睚眦欲裂。可恨的大靖人!竟敢欺到他的头上来!   一把取过身后背着的弓箭袋,搭弓上箭,瞄准了那个自称副将的人。箭矢飞速而出,云归只来得及扑在墙上,“锳安小心!”   楼桓之因着一直看着城上云归,所以箭来时及时瞧见了,当即从马上翻空避开   后,又见第二箭来至。   待得楼桓之再次避开,阿日斯兰准备齐发三箭时,楼桓之亦已在马背上搭弓上箭,正正指向阿日斯兰了!   眼瞧着箭对箭,就要一决高下,甚至一定生死之时,蒙国一副将一把拉过阿曰斯兰,就要把阿日斯兰带走,“大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当口,楼桓之微微移动手上弓箭,再次对准了阿日斯兰,在阿日斯兰未有反应过来之时,弦满弓,箭矢飞射。   楼桓之早就恨透了这个蒙国大汗!竟敢派人抓走云归,害得云归身陷险境,而他心惊胆战!也不知云归这几日来,受了多少苦!   阿曰斯兰在箭矢离自己不及一臂距离之时,堪堪避开一些,但仍是被射中了手臂!   “噗”一声箭矢入肉声,吓得拉动阿日斯兰走的副将心一跳。这一箭,可算是他害得大汗生受的?   想到阿日斯兰暴虐的性情,当下不敢再碰阿日斯兰,只小心翼翼道,“大汗……无事罢?咱们还该快撤才是……”   见得阿日斯兰扫来的眼风,副将当下噤如寒蝉,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在火药箭雨中,幸存下来的一条命,被阿日斯兰随手拿走呀!   阿日斯兰哪里甘心走?且不说他尚且无法接受,边城就此被攻破的事儿,单说楼桓之伤了他,他就没法带着箭伤灰溜溜地逃走!   若当真就此逃离,那他不配做蒙国人!更不配为蒙国大汗!   阿日斯兰想着再不迟疑,拿好弓箭,对准楼桓之便射出箭去。奈何楼桓之早就对他有所戒备,而阿日斯兰又伤在了右臂,箭出少力,便是三箭齐发,楼桓之亦根本不需闪身避开,直接举剑相迎,快速将三箭俱都一分为二。噼里啪啦几声,断箭纷纷落地。   云归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楼桓之,饶是眼下危险未除,也不由得为楼桓之稳若泰山、气势满满的模样心醉。他的楼桓之,他的锳安,果真棒极了!   阿曰斯兰数次未能伤着楼桓之,更是杀心暴涨,又搭箭对准楼桓之。在楼桓之戒备之时,突然嘴角噙笑,同时快速移动弓箭,将箭射向了大靖主将蔡永平!   箭,到底是射中了蔡永平。本来蔡永平的功夫就不算很好,先前右手臂又受了伤,这一箭过来,他是实在难闪,倒幸而阿日斯兰手受了伤,力道不大,便有些失了准头,射进他肩膀,也未曾破体而出。   在蔡永平左后半步距离的楼桓之,倒是察觉了阿日斯兰的心思,只可惜位置不好,人到底是在蔡永平后边一点儿的位置,想给蔡永平挡挡,却没来得及。   阿日斯兰见伤到了蔡永平,也知此时确实不该再逗留,瞥向一旁的云归,用完好的左手将人一把扯过来,就要将人带走。   城墙下的楼桓之眼睁睁看着,想要飞身上城墙,却奈何天底下未有这样高深的轻功,能够飞身越过两丈高的城墙!   他明明派了人伪装成蒙兵去救,却为何还未有出现?为何还未有将云归带走?此时他已经再顾不得会不会让人生疑了,策动身下马,入了被炸毁的城门,到了城墙脚下,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城墙。   可等他到了城墙上一看,除了漫天的硝烟,和地上生死不明的蒙兵,哪里还有云归的影子?阿日斯兰和蒙兵早带着云归从对面的阶梯下去了!   楼桓之又匆匆走对面阶梯,几乎是飞奔而下,本以为走下去了总能瞧见人影,可不知为何,除了纷纷逃散的蒙兵,和刚进城的靖军,丝毫不见阿日斯兰和云归的踪影!   到底是为何! 第20章 没能回去   到底是为何?   总不能是阿日斯兰懂得遁地术罢?楼桓之不信邪地一路寻找,进了城的靖军们,也有好些人分散各处去寻云归,只是一直到了天黑,也未有寻着阿日斯兰和云归   楼桓之却不愿放弃。带着自己的数百亲兵,沿着蒙国边城往下一座城池去的道上寻找,几乎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蔡永平有心制止楼桓之这盲目寻找的行为,奈何他箭伤失血。进城还是被人抬进来的,入了城后,就被士兵和军医安置在知府宅子上,待得好不容易止住了血,问一问楼桓之哪儿去了,才知楼桓之竟是一直在寻人。   正要让自己的亲兵去制止楼桓之,却听他感叹道,“楼副将与云军师确实友谊深厚。自从云军师失踪后,楼副将就未有安下心过。实在是难为他了。”   要不是心有顾忌,蔡永平简直想骂一句“狗屁的友谊深厚”!这也就是骗骗普通军士罢了!他先前是未有察觉,可这档子事儿一出来,他心里就和明镜似的!   他已经四十八岁,什么事儿没见过?便是老威远候和柳大学士那桩事儿,他也是知晓的。楼桓之和云归这点道行,能瞒得过他?   想完一通,连忙让亲兵速速去制止楼桓之,不若照楼桓之那样儿,怕是都出了边城,不知往哪座城去了!   半个时辰后。蔡永平的亲兵们才在离边城南城门甚远的地儿,找着楼桓之。又用武力强行把人带回到蔡永平跟前。蔡永平见了楼桓之就是一声怒喝,“胡闹!”   楼桓之红着眼睛不吭声,眼神也好像并没落在蔡永平身上,而是落在不知名处   “你以为,你这么个找法,就能把人找到?你这般不眠不休,大失分寸,届时云军师还未有找回来,你就先垮了!我倒要看看,你拖着这样的身子,如何去救云军师!”蔡永平挥退了亲兵,沉声道。   他还是+分欣赏楼桓之的。有楼桓之在,靖军胜算大了许多。在他眼里,楼桓之是一个将来不可限量的青年将才,他实在不忍楼桓之这般。   同时也希望,他能够再有韧性一些,能更经得起磨砺和打击。而不是像眼下这般,章法全无,就差理智全失了。   楼桓之颓废地瘫坐椅子上,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蔡永平的话,只是一直地一动不动。   “眼下,云军师尚且还能保住性命,你就已经成这样儿了,要是形势更严峻些,你就会比云军师先一步倒下!你要是真想把人好端端地带回来,你自己就先要打起精神!好好休养生息,用自己最强的时候,去救你心里重要的人回来!”蔡永平看着楼桓之,接着道。   这番话,才真正让楼桓之醒悟过来。呆坐半晌,蔡永平也不再言语,就等楼桓之自己想明白。   “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劝解。”楼桓之缓缓站起身,郑重地给蔡永平行了躬礼   虽然蔡永平并非他敬爱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蔡永平虽总是追求最大利益,缺少沙场英雄的豪迈和顶天立地,但蔡永平作为一个长辈,对他这个晚辈,还是十分不错的。   蔡永平颔首,受了这一礼,“既然想通了,那你就下去好好休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别再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云军师可是关心你的,瞧见你这幅样子,心里又哪里好受?你就让他安安心,待自己好些。”   楼桓之点点头,行礼告退。   走出屋子,仰头看向天空,竟是一点星辰都不见。唯独半轮弯月,凄清待在天上,无可相伴。   云归没想到蒙国边城内竟有秘道。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满心以为边城一破,自己就能得救,没料到最后还是在阿日斯兰的手上,朝不保夕,战战兢兢。   也不知楼桓之是不是一直在寻他。想来应该快焦急坏了。真希望能快点回到楼桓之身边。先前能够和楼桓之时时相伴,又偏偏不知珍惜。唯恐两人的关系漏了蜘丝马迹,总限着楼桓之,不许他常常寻自己。   眼下自己被抓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楼桓之。至此时,才知晓即便重活一世,自己照样拎不清哪样为重,哪样为轻。   又想到柳易辞。他总觉得自己不知珍惜,那时候自己还不以为然,眼下看来,倒是柳易辞看清了他一些本质。   他不知自己眼下在哪一座城。虽知蒙国边城可通阿木尔、牧仁两座城,但他被阿曰斯兰抓着一直在秘道里行走,弯弯绕绕,感觉上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所以连到底有没有出去边城,他亦不知。总归是走到秘道尽头,就到了一宅子里。   虽在撤兵时,听阿日斯兰让大军退守阿木尔,但阿日斯兰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们眼下就未必在阿木尔城,或是在去阿木尔的路上。   云归想着自己屡屡惹得阿日斯兰不快,且阿日斯兰又受了箭伤,想来应该不会再要自己与他同床共枕了。结果事实再一次证明,阿日斯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阿日斯兰到底是甚毛病。自己一个人睡多自在,为何非要拉上他?明明可以随着大军一起撤退,又为何非要带着他从密道里走?要不是阿曰斯兰带他从秘道走,说不得他现在已经回到楼桓之身边了。   还是说,阿日斯兰就是防着这个?   云归觉得很为难。他已经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应对阿日斯兰了。在边城城墙上,他算是撕破了那层“尚有商置”的面具,暴露出他从未有打算屈服于他的真实心思   毕竟那时候生死攸关,他仍旧选择死,而非降服,且阿日斯兰又许以荣华富贵,他仍未妥协,接下来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受阿日斯兰所驱?   这世事真是难料。想想之前,他去做劝降关琮的说客,眼下,他就成了那个别人想要劝降的人。   当初用来劝关琮的说词,而今想来其实苍白无力得很。即便他与关琮两人的情况并不+分相似,但都是身不由己。   这一夜,云归仍旧打着寻解药的主意。虽然已经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一场,但他不想轻易放弃。   阿曰斯兰如今可是受了伤的,又亲眼瞧着他喝了汤药,一般汤药都有助于安眠的药材在内,想来今夜得手的可能性很大。他不能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   云归闭着眼睛,几乎一动不动,默默等待。直到万籁俱寂,方才小心翼翼地朝阿日斯兰探出手去。   伸手入怀,寻摸半晌,未有摸着瓷瓶子。也不知阿日斯兰给他服的是甚药,为何可以药效如此持久。   云归一直屏着气息,眼睛不离阿日斯兰脸上。要是阿日斯兰有醒的征兆,自己或许能早一点儿察觉。   手摸向腰间,触碰到一个像是囊袋的东西。今夜许是会有异动,阿日斯兰并未除去外衣,腰间上的玉佩锦袋都未取下。   袋中鼓鼓,却不像是有瓶子在内。云归正要收回手,不再琢磨时,又觉得不对,再仔细摸摸,觉得是圆溜溜的药丸子。赶紧取出一个来,收在手心,送到自己鼻前闻了闻。   隐有甘苦腥臭之味,其中几味药,云归倒是闻得出来。是山药、黄精、茯等。都有补中增气之效,想来该是解药罢?   到了此时,云归才真正有些犹豫,原只是想着找解药,倒是未有去想找到的药,到底是否真正的解药。   手里一直握着那粒药丸子,依旧看着阿日斯兰,未敢转眼。直到脑袋嗡嗡作响,有点儿撑不住时,云归才咬了咬牙,心一横,把药放入了口中。   虽不知这药到底是否解药,但至少闻起来未有大碍,该不是有毒之物。死马当活马医罢!   药入肚,不多时,云归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曰清晨,云归发现自己竟被人放在马背上,好似他是物品一般。这是要将他当作物品被马驮着走?   挣扎一会儿,听得上方传来声音,“老实一些。”正是阿日斯兰的声音。   正打算撑起身子,突然察觉自己的气力好似回了来。昨儿吃的那药,竟当真是解药?云归一时大軎过望,紧接着又警醒过来。   能够解去药力自然是好事,但万万莫让阿日斯兰或是任何哪个人察觉。不然他昨夜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第21章 奇怪的人   能够解去药力自然是好事,但万万莫让阿日斯兰或是任何哪个人察觉。不然他昨夜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想着这些时,阿日斯兰亦上了马,坐在他后头,一甩鞭子,马长嘶一声,快步跑起来。   云归将头扭向阿日斯兰,“大汗,既我已醒了,可否容我坐起身来?如此被马驮着,实在颠簸得不舒服。”   阿曰斯兰盯一眼云归,随后冷笑道,“那你觉得用绳子拖在马后,可会舒服些?”真当他是好说话的了?他容忍他几次,就蹬鼻子上脸?   不过是瞧他还有些用处,且暂且也不舍得坏了这副好身子,这才容忍几次。他就觉得他真的狠不下心作践他?   云归听得这话,心一紧,不敢多提。只是这么被颠着颠着,着实想吐。要是吐到阿日斯兰身上,自己会否更惨?   古来多有人折磨另一个人,就是将人用绳子绑着双手,吊在马后头。马上人扬鞭快奔,被拖在地上的人也就被马拖着一路。   用不了多长时间,被拖着的人必定两手被绳子深勒入骨,又遍体鳞伤。时间一久,人也就会死了。   稍稍想象这个,云归就有些不敢激怒阿日斯兰。一个人,该大义凛然的时候,自然要大义凛然。但也不能做个自己找死的傻瓜蛋不是?好不容易活多一天,自己要将命拱手送上,那真是太对不起爱自己的人了。   云归又忍了一刻钟,实在觉得快憋不住了,尽量嘴巴不张开地说话,“我快吐了。”   马儿快奔起来时,马蹄声大,又有刮掠的风声,阿日斯兰一时未有听见,只以为是自己错觉,照旧让马儿跑得飞快。   云归无法,只好动了动手,扯一下阿日斯兰的裤管,“我快吐了。”   这一回,阿日斯兰终于察觉云归的动静了,“你说甚?”   云归指了指自己的嘴,紧接着又连忙捂住嘴,阿日斯兰倒是不必听云归说甚,直接勒停了马,将人一把拎起来。   姿势对了,云归也就缓下来一些。又深呼吸一口气,到底未有真正吐出来。   云归向阿日斯兰拱了拱手,“多谢大汗。”   该客气谢一谢的,还是不要吝啬。虽然他心里对阿日斯兰只有怒气和嫌恶,未有半点儿的感谢或感激。   在马背上规矩坐好了,阿日斯兰也就再次策马前去。总归眼下也逃不掉,还是安分守己一些,等待时机!   连着赶路两日,云归终究可以歇一会儿。因着后来被阿日斯兰用黑布蒙上眼,所以未有瞧见城门,更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但想来想去,总觉得先前所走秘道和那座小院子,都尚在边城境内。只可惜,跟着阿日斯兰一路的几个壮汉,虽看起来挺好套话的,但许是阿日斯兰事先叮嘱过不可与自己多话,所以便是寻机问这些人,也没个人理会他。   阿曰斯兰这是在防着他。可是他一个被下了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至于让他这般防备?明明还敢在受伤的时候,让他躺在一边。就不怕睡熟后被他杀了?   真真是个矛盾而奇怪的人。想不通。   一个像是将军的人,将阿日斯兰请了出去,云归乐得自在。可他没想到,阿曰斯兰再回屋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投入大牢。   懵然间,云归又回到了牢房。虽然这间牢房不是先前那间,可到底还是让他浑身不舒坦的牢房。   阿曰斯兰这是被人劝动了?觉得只有让他苦不堪言,才会屈服?   云归只瞧见那个请阿日斯兰出去的男子一眼。虽穿着甚的像个将军,可又是最不像蒙国将军的。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看得太过身形健硕的男子。而那个男人,倒像是大靖人。面白无须,身形瘦削一些。   难道本就是大靖人?还是说身上有靖人血统?   总觉得那人好似十分不好对付。这一出面,就让阿日斯兰把他丢进牢里,说不得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云归在这儿琢磨着人,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来了。步伐沉稳地走入牢里,板着   一张脸看他,“你就是靖军的军师云归?”   这不是故意说废话吗?都让阿日斯兰把他投进大牢了,还不知他是何人?真是好笑。   不过这话的口音,倒是和靖人+分像。“你是大靖人?”   男子也不否认,直接点点头,“确是。我是大靖人。”   “你既是大靖人,为何要助纣为虐,背靖投蒙?”云归冷声道。不至于为这个生气,可到底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当初他能和关琮说当爱天下人,而不拘于一国,不代表他能看一个背弃族人、反助敌人的人顺眼。   他劝关琮时,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他不希望关琮这样的将才早早逝世。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一旦关琮真的降服了,心里不免会消去几分对他的欣赏。   这是两难的事情。便是他自己,也做不到背弃自己家国,而投靠敌人。当初他也觉得如此分外为难关琮。可得到了眼下,亲身体验,才知其中各种滋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焉知鱼之苦。   万事唯有亲身体会过,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难处。也只有真正明白了,才能不强求。枉他再活一世,能够说出来许多道理去劝人,却是自己也做不到的。   “何为‘纣’?谁为‘纣”?我虽为大靖人,可大靖待我残忍如斯,我背靖投蒙,又有何不对?哪里算得了助纣为虐?倒是像‘投桃报李’。”男子说着,还微微笑了笑。   大靖待他残忍?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世间多有不公,若你真是在大靖受了委屈,也不见得背靖投蒙,就不会再受委屈了。”   蒙国人向来瞧不起大靖人。觉得大靖人懦弱软弱,狡猾奸诈。一个大靖人到了蒙国,一开始必会受到歧视、敌视。   “这世间,确实多有不公……”男子轻声道,“若云军师亦是九族满门,被屠戮殆尽,还能否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归一怔。他本来以为这男子不会坦言相告,口中的“残忍”到底是何事。毕竟让一个人背井离乡,从靖到蒙,想来也是心中有苦。所以也没问其中究竟,只说世间多有不公。   九族满门,屠戮殆尽……若非是遇上大仇家,那就是犯了大错或是为皇帝所忌惮的官宦之家,被抄家灭族了。   听这男子的话语越多,就越确定男子该是京都人士。“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若是知晓男子名姓,就大概能猜出是哪户人家。毕竟抄家灭族之事是大事,只要有些消息来源,就会有所耳闻。   男子却是不答,转而道,“云军师可知晓,是我让大汗将你投入大牢的?”云归颔首,“这不难猜。”   “那云军师可怨恨我?”男子又是微微一笑,问道。   “不。”云归否认。见男子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又道,“就算我对此事有怒气,觉得你多管闲事,令人生厌。可‘怨恨’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怨恨的重置太大,非深仇不生。若是随便来个人,让我不好过,我就要怨恨他,那我活得实在太累。”   向寻那般待他,他尚且可以放下。虽不敢说自己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但是“豁达”二字,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沾一点儿边的。   前尘往事,他已忘怀。旧恨昔怨,他已释怀。而今所求,也不过是一安稳地,一知心人。   “云军师之意是,我还不值得你心生怨恨?”男子沉吟半晌,道。   云归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阁下是想要得我的怨恨?”这男子的心思还真是奇怪。给自己拉多些仇恨,于他有何益?   或许,是这人得的关注太少,内心自卑,所以渴求他在别人心中有不一样的分量?   男子好似微微愣住,随后才道,“怎会?云军师能不记恨我,自然是再好不过   “阁下可是想向大靖复仇?”云归紧盯着男子,不漏过丝毫神色变化,果见男子神色微偃。 第22章 姓魏名黎   “阁下可是想向大靖复仇?”   “有仇不报非君子。如此不共戴天之仇,若我罔顾,岂非大不孝之徒?”男子   言道。   云归轻轻一笑,“阁下能在满门九族遭屠戮时,独活下来,想来少不了家人庇护。如此,那护你躲过一劫的家人,可是希望你活着去复仇的?”   男子又是神色一僵。半晌无言,竟是拂袖而去。   云归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也就收回目光,他眼下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别人的苦楚?且非亲非故的,也没必要让他花心思。   回到牢房,有利有弊。生活困苦了一些,但至少不用成日面对着喜怒无常的阿日斯兰。他先前可还一直盼着能够远远避开阿日斯兰,便是回来牢房也知足的。眼下也算是如他所愿了。   所以,先前因莫名其妙、猝不及防下被人丢入大牢而生出的一点气,一下子就熄灭了。   静下心来,收拾收拾牢房,逼着自己在床榻上安坐。想他好歹也是在天牢里住过好一段时间的人,怎么能重生后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就忍耐力下降了?   靖军进驻蒙国边城。   楼桓之探望过蔡永平后,登上残破的城墙。仰头遥望。不知站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却见是苏中荀。   苏中荀走到楼桓之身边,站定,“在担心云归?”   楼桓之回转头,又看向天边,半晌才颔首,“嗯。”不知云归眼下处境可还好?是否暂且无性命之虞?   他很怕。他怕云归受到欺凌和痛打,怕云归受到一丝的伤害。是他未有保护好云归!才让他落入那样境地!   他头一次这般痛恨自己。为何会如此无能无力?   苏中荀抬手,勉强揽住了楼桓之的肩,又在肩上轻拍了拍,“云归吉人有天相,必会安全归来。”楼桓之比他高小半个头,又是宽肩,他揽楼桓之实在有些勉强   楼桓之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想到云归曾说,苏中荀对他别有心思,于是微微错身,躲开了苏中荀的手,站远了一点儿。   苏中荀手臂落空,心里亦一下子空落落的。有了云归的存在,他是连稍稍亲密一些的举动都不能有了?   就因为他暗暗欢喜楼桓之,所以他就该被冷待?可他是活该如此吗?他又未有错处,他欢喜上楼桓之,是他能够控制的吗?   他从未故意去欢喜楼桓之,更从未在他们两人间横插一脚,到底为何,他就要连友谊也渐失?这何其残忍?   一时间,他不知该怪谁。该怪楼桓之的无情,还是怪云归的半路杀出。   他不过是想要安慰楼桓之。就算内心存着趁虚而入的可耻心思,可他到底未有逾矩,楼桓之至于避他如蛇蝎?   或许也是他蠢。在年前,他们几人出外游玩时,他就察觉楼桓之和云归两人间好似有些不妥,可他刻意忽略了去。会否那时,将苗头掐灭,就不会有今日的难受?   可惜难买早知道。眼前所有,都已成定局。想到这儿,心里竟生出盼云归再也回不来的心思。   他果然是个心如蛇蝎的人。无怪楼桓之避他如蛇蝎。   自嘲一会儿,到底忍不住想,若是云归回不来,他是否还有机会?至少云归让他明白,楼桓之还是能够欢喜男子的。或许,他再争取争取,还是能够的?   不管是前世的牢饭,还是今生的牢饭,不管是大靖的牢饭,还是蒙国的牢饭,都一样令人反胃恶心。   云归好不容易扒下几口吃进肚,就放下了。想到离家北上以来,已经两月了。不知云定可有收到家书。又担心云定那傻孩子会将他被蒙国人抓走的事儿,写在家书上传回云府。   眼下已让几个关切他之人,为他担惊受怕了,可实在不愿让父亲、母亲知晓这件事儿,尤其是母亲。   在牢里无所事事,也就只能通过睡眠和想东西来打发时间。在牢里待的第二日,又有人来探。且是分别来了两人。   前头一个是阿日斯兰。威逼利诱一番无果,又意欲动手动脚。云归连忙说自己多曰未曾清洗,脏污不堪,才让阿日斯兰歇了心思。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见一个人影出现牢房外。原以为是阿日斯兰去而复返,却发现是昨日那男子。   人来了也就罢了,还带着一把琴。云归有些纳闷,这是打算用琴声来打动他,让他为蒙国效力?   结果他发现,进了蒙国后,所遇之人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这男子竟是直接将琴摆在他面前,让他弹琴给他听。   要不是他实际活了好几+年,心性还算稳重,怕是要嘴大张,可以装下一个鸡蛋了。   “……阁下,我是阶下囚,不是琴师。”云归稳坐不动,言道。   “我听说你琴艺了得,还会淼国市井的哄儿小曲,想来你也会大靖的民谣了。抚给我听听。”男子自顾言道。   “……阁下,我是阶下囚,不是琴师。”云归再一次郑重言道。   “既然云军师知晓自己是阶下囚,就该知道自己未有选择权。抚琴罢,我等着。”男子说完,就悠哉地闭眸安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要不是成算不大,云归还真想操起那琴一把砸向这人。这都什么玩意儿?就算他如今是阶下囚,也不是一个给人取乐子的伶人罢?凭何他要听,他就得抚?这什么世道?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做一个阶下囚?   牢房酸臭,牢饭难咽,这些他都忍了。可还要悉听遵命就实在是……还得忍了   云归深呼吸,到底忍下怒气。他知晓自己脾气不好,就算活了几十年,还算稳重,到底仍是那个易怒的云归。既然已经忍了这许多,忍了这许久,就不能前功尽弃。   不就是弹琴么?谁让他是阶下囚?   取了琴,平心静气。等得心块平复,方才拨动琴弦。在幼时,温媛常常哼唱一首短歌谣,他至今日还记得调子。   抚琴时,忍不住亦闭了眼睛,凝神拨弦。在他心里,抚琴一向是高洁的事情。要非条件所限,他必定要焚香净手,方才碰琴。   一曲毕。牢房内一片寂静。就在云归想要把琴移开时,男子眼也未睁,道,“再抚一次。”   云归被使唤着连抚曲子+遍。最后男子留下的是一把琴,和一句话,“我姓魏名黎。”   人走远,云归才反应过来,这告知姓名,是对他听话的奖赏?哪个人死乞白赖要知道他名姓么?   就算他先前问过,也只是问一问,并非真的多想知道罢?拿这事儿来当作奖赏,真的好吗?   哪怕是奖一顿好吃的饭菜,或是干净的被褥,也好啊!就算他通过这名儿,知晓他是因魏家族长被指私造官银、卖官鬻爵、滥杀无辜等等十妆罪大恶极名目,而被皇帝抄家灭族的魏家人,对他来说,也并无甚实在的好处。   便是有心想拿这个做突破口,来劝服魏黎,可这状况怎一个混乱了得。阿曰斯兰和魏黎要劝降他,而他又想劝住魏黎,让他莫再为蒙国效力,最好能偷偷放了自己。   云归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一试。到底魏黎是怨恨皇帝,想要倾覆皇帝的江山,以作报复。可他不知有无想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谢家。   魏家在十数年前,起于微末,族中多人为皇上倚重,又有魏氏端妃颇受宠爱。谢家皇后善妒,谢氏一族上下又多是贪功不容人之辈。   见魏家隐隐威胁谢家地位,就如当年对付卫家一家,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让魏家在皇帝面前失了帝心和恩宠。再造几个罪不可恕的罪名,数罪并罚,魏家倾颓。   皇帝这件事虽是做错了,但他到底并非昏庸之主。想来此事过后不多久,皇帝就已经察觉不对。   甚至有可能,皇帝当年也知晓,魏家并非真的罪行滔天,只是情势逼人,为维护朝廷安定,他不得不做取舍。   总之,要复这样的仇,不是只报复仇人就够了。在他看来,给族人平反亦是+分重要的事儿。总不能让自己族人背负着千古骂名罢?   皇帝充其置只是杀人的刀,就算屠戮满门这决定是他下的,但总与谢家人脱离不开关系。所以,就算魏黎助蒙国击退了大靖,那又如何?皇帝顶多是烦闷生气,又哪里会有太多的实际损失?更别说躲在大树底下好乘凉的谢家。   且就算魏黎能够借阿日斯兰攻打大靖,威胁皇帝的江山,可大靖数百年屹立不倒,会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还不如在大靖专心对付谢家,再寻机和皇帝要一道平反圣旨。   用皇帝的平反和补偿,重建魏家,不比远在蒙国,无依无靠,复仇希望渺茫更来得好?   魏黎的心结在于,因遭此祸事,恨及大靖。   许是在他家族倾覆后,昔日与魏家交好的,都避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这才让他说出“大靖待他残忍”这样的话来。 第23章 背靖投蒙   阿曰斯兰坚持守城不出,苏黎坚持出城迎战。蒙国大汗与阿木尔城守将,竟为此争执不休。就在蒙军上下以为阿日斯兰会将苏黎驱逐时,却一直未有等到阿曰斯兰下令。   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一个小白脸大靖人,身居高位,对他们指手画脚。早巴不得苏黎惹怒了大汗,被大汗赶出蒙国,甚至是下令处死。   阿曰斯兰夜里去牢中看云归,问,“如今在阿木尔,该出城还是守城?”   ?   到了此时,他懒得再瞒着云归眼下是何处了。总归云归既未有恢复力气,又在这大牢里,怎么可能传递得了消息给靖军?   云归心思一动,“大汗宜守城不出。”或许,他还是可以帮助靖军的。即便身在敌军牢房,但至少,他在阿日斯兰眼里,还是有价值的。   虽然这话契合了阿日斯兰的心思,但到底心存疑虑,“何出此言?”   “虽然在边城之战,靖军用了火药,可火药并非轻易之物,想来靖军手上已不剩多少,再加上连用火药,破坏甚大,此次对战,必不会用火药。”云归言道,“既然不用火药,蒙军死守城内,靖军一时不能奈之如何。”   阿日斯兰亦是如此想的,只是不明白为何云归所说,突然都契合上了他所想。难道云归开始有意投诚了?阿日斯兰想到这个可能,倒是生出一点儿欢喜,只是到底觉得信不过。   “死守城内也不是长久法子,总该想出个法子击退靖军。”阿日斯兰言道。   云归听了这里,眼睛更亮了两分。他与楼桓之相知相伴,更常常一起商讨战策。一次说起“以逸待劳”之策,是否只能用于攻城方。   若是并非只能用于攻城方,那守城方又如何使用这计策?夜半而出,速攻后又天亮回城,是否能够达到“以逸待劳”的目的?   那时他二人的结论是可行。攻城方远道而来,就算开战前有所休息,但到底不比守城方,未曾长途跋涉,精神饱满。   当然,此时的蒙军并不占据这个优势,因着大部分的士兵,是刚从湘国征战回来的,倒是比靖军好不到哪儿去。   所得结论是可行后,又想若是守城方用了这计,那攻城方要如何应对?而在想应对之策时,他俩再一次心有灵犀,异口同声说,“偷梁换柱!”   守城方夜半来袭,城门守兵必在等待守城方归城。可若是伪装得好,城门守兵焉知进城的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眼下他无可通消息,靖军营头一次被偷袭,必定会有所损伤,但怡巧蒙军并非强盛之时。一来大部分是刚从湘国赶回来的。   二来边城一战也消耗一些他们的士气和力量,又是夜半时分,白天靖军必会攻城,蒙军白天不可懈怠,那晚上就该好好歇息,却偏偏又要出城偷袭靖军营,因此,就算头一次靖军未有防备,有些损失,但必定不大。   再依他和楼桓之的默契,想来楼桓之会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办。到得那时,真不知究竞谁在“以逸待劳”了!   云归花了一会儿功夫,想定一切,在阿日斯兰看来,是云归内心挣扎,正在犹豫不决,不由想到,自己先前猜测是对的?云归真的想通了,打算投诚于他?“大汗,我有法子。”云归定定看着阿日斯兰,言道。   阿日斯兰暗自沉吟,待得听一听云归的法子后,看看是否能用。若是用了当真有益于蒙军,他再信他不迟。   眼下到底不能对云归放松警惕之心。轻敌轻信都是兵家大忌,如今蒙国岌岌可危,他不能行差踏错。   为了博取一两分信任,云归道,“大汗,我是有法子,可是我如今只是个阶下囚……”   阿日斯兰很快点头,“只要你所说的法子有用,你必不会再是阶下囚。高官厚禄,都随时可得   “那我能否尽快离开这牢房?”云归蹙眉环视一圈牢房,坐得拘谨而不自在,好似实在受不了牢房的环块一般。   阿曰斯兰想了想,道,“你可以离开牢房,只是暂时还需人看着。这点,你应该理解。”   云归颔首,“云某明白,也不敢对大汗多加为难。只要有一间独立干净的房间便好。,’   他可不愿离了牢房,又得和阿日斯兰同床共枕,“事成后,大汗能否解了我身   上药力?每日虚弱无力的滋味,实在是……”   这些天来,他仍旧装着全身乏力的模样。便是抚琴给苏黎听,琴声亦是有些漂浮绵软的。向阿日斯兰要求解药这事,是不可忘的,不然难保阿日斯兰察觉些什么   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智正常,就不可能愿意受药物控制。他趁机提出来,是正常之事。若是未有提,便是蹊跷了。   阿曰斯兰犹豫一会儿,也点头应了,他能解,自然也还能下。若真能助他事成,他许云归荣华富贵也就是了,他可不会因此而放过品尝云归的机会。若是让云归恢复了力气,难保不会生出事来,还是下了药让人省心些。   这两桩要紧的事儿,阿日斯兰都应了,云归也就该乖乖献上计策。   “大汗何不试试夜半袭靖营?蒙军在暗,靖军在明。何时偷袭,偷不偷袭,都由大汗说了算,就算靖军里哪个人老谋深算,也没法算准大汗何时让人偷袭罢?一旦被偷袭一次,之后每一夜,靖兵们都难以入眠,唯恐在睡梦中被人斩杀帐中。长此以往,靖军哪里还有精神可应付蒙军?”   阿曰斯兰沉吟半晌,“听起来,好似可行。”可是为何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大汗该去和将士们商议一二,想来能够再完善一些。”云归温和言道。   阿曰斯兰想来想去,未有察觉哪里不对,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又听云归如此建议,便想着事不宜迟,该尽早找人商议。正要走,又听云归道,“大汗,还有一事……”   看向云归,云归也就支支吾吾道,“我献策一事,还望大汗莫要透露风声,更莫要让靖军知晓……不然云某就要日日遭受唾骂了。”   云归是故意的。   故意点醒阿日斯兰,一旦靖军知晓,他投诚蒙国,献策阿日斯兰,靖军必定上下愤怒。他担心此事,在阿日斯兰眼里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阿日斯兰被他这么一点醒,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必定好好宣扬一番,他云归已经投靠蒙国,背弃大靖,好造成靖军人心纷乱的局面。   仇怨可振士气,多余的愤怒,却是让人失去理智的魔鬼。阿日斯兰虽不够狡猾,却绝不是蠢笨的。这样好的一个扰乱敌心的法子,怎舍得弃之不用?   自边城一战,阿日斯兰已恨透了靖军,必定要连本带利讨回一切的。   果然,阿日斯兰未有拒绝,也未有答应,大笑两声,也就离开牢房,大步远去   云归静静坐着,半晌,终究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阿日斯兰是不简单,从阿日斯兰先前出其不意攻打湘国,就可以知道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要不是向寻棋高一着,玩起点火捣乱的戏码,说不定湘国真要让阿曰斯兰尽收囊中。   可他所经失败太少。一次边城败仗,让他失了清明的心智。过于急切地寻求胜利,只会欲速则不达,更瞧不见诱惑后边的危险。   他是捏准了阿日斯兰必会利用他背弃大靖的消息,大肆宣扬,所以才故意说那几句话。他先前不是愁着没办法通消息吗?可一想,只要有阿日斯兰的作为,他何愁不通消息?   只要他投蒙背靖的事儿传到楼桓之耳边,楼桓之必定明白,阿日斯兰夜半攻营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也是告诉楼桓之,可以将他们昔日的想法付诸于实践。虽说未有这一点,楼桓之也总会明白他的心思,可到底不如双重保障来得稳妥。   一重保障是楼桓之与他的相知。一重是他献策蒙国的消息。足够楼桓之当机立断,做出后续事儿来了。   眼下他只需要等待。   不过一日。云归就被送出牢房,关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屋里。干净、独立。是他一个人的独立空间。   虽然蒙国工事不如大靖,房屋建筑都落后一些,但到底受大靖影响,已大多住着土木泥砖砌起来的房舍,很少人再住着以前那种蒙族包。   蒙族包和帐篷相似,虽说能够遮挡风沙,但到底住着不甚舒服。眼下这间房,虽说不上多好,但他已经知足。至少不是脏污难闻的牢房,至少不是与阿日斯兰同住。 第24章 各人心思   靖军上下听闻军师云归,投诚于蒙国大汗,背弃大靖的事儿时,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军师云归,可是屡屡助他们胜仗的好男儿,怎的突然之间就叛变了?他们这还一心想着要把他救出来,怎么他就背叛他们了?   有人对着蒙军骂骂咧咧,质问他们,可是虐待了军师云归,才让他背弃大靖。奈何蒙国人振振有词,说军师是心甘情愿诚服蒙国,诚服阿日斯兰,已经不再是大靖军师,而是蒙国军师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背国的无耻小人!我等不屑要这样人做我们的军师   !”   这一句话好似导火线。哗啦啦燃起了一片人的怒火。   “贼人云归,当立即诛杀!”许多人都高声怒喊,仿佛他们的敌人,并非不远处的蒙兵,而是云归。   云定听得众人骂云归,当下急了,高声反驳,奈何无人愿意听,倒将他连在一起骂。更甚者,朝云定刺出长矛,道,“你兄长背国,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与其来曰祸害大靖,不如现在就以绝后患!”   本来,听说哥哥投蒙背靖,他就忧惧哥哥受人迫害,紧接着骂声四起,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那可是他敬爱的哥哥!听入耳如何能不惊怒?   忧惧和惊怒之下,又在猝不及防之间,竟险些被那士兵挑下马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躲过一刺,哪知众人是群起而攻之,纷纷骂来又刺长矛来。   就在双拳难敌众手时,本该在军阵前边的楼桓之,赶了过来,替他阻挡了去,又勒令众人不得妄动,他才能够松出一口气。   饶是众人畏惧军令,不敢再骂,更不敢再向云定出手,但到底心中怒气仍盛。   楼桓之虽不知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消息,但他笃定云归不会轻易做出这种事,奈何他相信云归的凭据,是对于心爱之人的深刻了解,而不是能够拿得出来的甚确切证据。   只得一边震慑,一边安抚,尽力控制局面。   只是,这一场仗打下来,到底是章法全无。   未到黄昏时,蔡永平就连忙收兵歇战。回营后,蔡永平独独令楼桓之前来见他“你有什么要说的?”蔡永平冷着脸,问楼桓之。   楼桓之神色一凛,肃然道,“云归绝非是这种不忠不信之人,或是蒙国故意传出假消息,以乱靖军军心,或是云归有苦衷,所以假意投诚。”   “便是不说云归的心性。只照常理来说,一边是地大物博,皇上开明,有意重用其的大靖,一边是土地贫瘠,粮食欠缺,大汗性情不定的蒙国,谁都知道到底该选哪一方。”   蔡永平半信半疑。虽说云归看起来确实不像无耻小人,可难保在重压酷刑之下,不委曲求全,卖国求生。   说出这一疑虑后,楼桓之先是脸色一白,然后道,“若云归当真卖国求生,那我楼桓之,必以死谢罪!”   他相信云归。就算是重压酷刑,也必定不会屈折。但蔡永平的话仍旧让他心惊胆颤,不为别的,就怕云归当真受了委屈,受了伤害。   其实在他心里,所谓的忠君爱国、不屈不饶,都抵不过云归的平安归来。要是卖国求生,真能换得云归安然,他觉得还是值得的。有什么东西,比云归好好儿地活着还要紧呢?   就算为全忠义而死,可得青名留史,又有什么好?死后化为冷冰冰的功勋碑和坟基,当真比活在世上,有笑有甜好吗?   他当真怕极了,蒙国残忍对待,云归却还咬牙挺着,不愿稍作妥协,保全自己。这样云归得受多少罪?   只可惜,他明白云归不会这样想,也明白若是自己被抓敌军抓去,也不会屈服。即便明白云归只盼他安全无虞,也没法子背弃家国,苟且偷生。+分矛盾,自己没法子做到,却盼心爱之人莫要不识时务。   或许,对方做不到,也是让彼此动心的原因之一。若是一方做到了,另一方虽是不再担惊受怕,却到底会怀疑那是否还是自己心爱之人。   人的心思实在是诡变莫测,便是自己,也不定能琢磨得透自己的心思。   “你这是拿你项上人头,给云归作保?”蔡永平冷声道。   楼桓之颔首,并不多说。   蔡永平瞧他这副样子,心气有些不顺,也就打发人下去了。很快亲兵进来,见蔡永平满脸不耐之色,忍不住问道,“将军在因今曰之事心烦?”   蔡永平长叹,“是啊,好端端儿的,本来靖军势头大好,就因为军师的被掳,以及今日真假难辨的投诚消息,让靖军彻底不复优势……”   “那蒙国大汗确实可恨!大丈夫当行事磊落,他这样派了死士来掳人,又伤了将军,实在是小人行径!”   “行径是小人,可是效果甚好啊……”   “可蒙国边城不是照样让将军打了下来。效果再好,也只能用一次。自从上次之事后,咱们靖军营就和铁桶似的,量他们再不敢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那些死士,根本不管什么赏不赏,即便知道来了就是送死,照样也不会反抗主子的命令。所以,就算靖军营的防卫比以前更好,也照样存在隐忧。”   蔡永平越说越增烦闷之感,“且蒙国边城,到底是火药攻势下的势在必得。这样的取城之道,实在不算真的胜仗。”   又问,“今日的事儿,你觉得是否可信?”   亲兵想了想,才犹豫着道,“从之前军师所为看来,不像是会轻易背叛大靖的人。但……即便不为钱财权势所动,也或为重刑所逼……”   “这么说,你是信了。这靖军营里,怕是大多数人都相信了。”   “属下斗胆,望将军不要掉以轻心。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些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蔡永平目光如炬地盯着亲兵,“此话何意?”   “将军,您再清楚不过,军师的本事。他如今为蒙国所用,岂非让蒙国如虎添翼,靖军更陷困境?”   “你这是在让我派人暗杀了他!”蔡永平冷声道,“既然你已为他人所用,就该想过自己的下场该如何!让你说这些话的人,是谁?若你据实以告,我可饶你一死!”   不得不说,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实在毒辣,话语也十分能够煽动人心。即便是之前未有想过要杀了云归,以绝后患的他,也在这几句话后,生出了那么点儿心思!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容忍,有人把主意打到他亲信身上,更不能容忍,有人要利用他,来一场借刀杀人!   “没有……没有谁……”他被将军识破,顶多一死。若是将那个人说出来,那他的家人可还有活路?   蔡永平喝道,“你莫要逼我对你严刑逼供!”   亲兵“咚”的一声跪下,并不求饶,而是飞快拔出剑来,割颈自尽!   苏中荀等了一个时辰。都未有等到该出现的人。恐事情有变,又恐被人发现,只得匆匆离开约定的地点。   回去后,又总觉得坐立不安。待得用了晚饭后,到底忍不住找人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只问到本该按时与自己见面的人,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再没有出现在靖军营了,也没有人见到他。   难道是被蔡永平派出去做那件事情了?可还是不对。蔡永平会派一个功夫不算顶好的人,去做一件分外棘手的事儿?   且并不见蔡永平的其他亲兵,有不见踪影的。这样就他一个,更不可能成事。蔡永平不可能傻到做这样没有胜算的决定。   既然不是被派出去,那为何突然地,就从靖军营消失了?   苏中荀心里,头一回挠心挠肺至此,难受得很。想要得到答案,却又不能亦不敢去问蔡永平。只能强逼着自己等待,强逼着自己假装冷静。   就算事情没有成功,反而败露了,蔡永平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至今,他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幕僚!谁会对他多加关注?   再有,凭他苏家的权势,为保家人,他必定不敢将他抖搂出来。   他自认行事小心谨慎,必不会再有别的把柄。这件事,就当是白谋划一场,万万不会牵扯到他头上!   他可以放下心来,再做打算! 第25章 蒙军夜袭   楼桓之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云归“叛变”的消息。他总莫名有种直觉,觉得云归是在盘算些什么。   眼下不外乎存在两种可能。前者是阿日斯兰胡编乱造,拿假消息来扰乱靖军军心。后者是云归假意投诚。   他笃定云归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真投诚敌军,反叛大靖。   若是前者,阿日斯兰或许会有异动。毕竟眼下正值靖军人心不定之际,是个好时机。想来阿日斯兰不会放过。   至于后者,倒是该再深思,若是云归假意投诚,会是为了什么,又会打算做什么。   若是云归打算骗取阿日斯兰信任,最好的表忠心方式,便是献策。用阿日斯兰的小胜,来打消阿日斯兰对他的怀疑。   这样也就意味着,前边必须委屈靖军一次。或者说是让靖军吃点儿小亏。如果真如自己所猜,那恐怕这两夜,靖军营都不会太平。   直到夜渐深时,楼桓之求见蔡永平,告知自己所想,“将军,卑职认为,最好今夜严防死守,尤其是护好粮草,全军上下都要严阵以待,防着夜里异动。”   蔡永平沉吟一会儿,便听取了。正要下令让大伙儿都拿好家伙,等待敌军来袭时,楼桓之又道,“将军或可让人装作猝不及防的样子。”   “这又是为何?”蔡永平蹙眉。   下令全军严防死守,他自是愿意的。因着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些防备总未有错处。且楼桓之这人,他还是了解几分。未有些许把握,就不会提出来。   “一来,可麻痹敌人的警惕心,以为我们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有所动作。二来……要是真有敌军来袭,而我们严阵以待,他们会怀疑有人走漏了消息,而云归还在敌营里……”   “你怕云军师受人怀疑?”蔡永平了然,想了一下,应了,“就依你罢。”   楼桓之回房,点起烛火,坐在.灯下拭剑。   这把剑跟随他多年,是十三岁时,祖父赠他的生辰礼。他一见了就爱不释手,从此日不离身。   昔日他和云归头一回,在玉封山遇到时,他正用这把剑练着剑术。紧接着云归在山上遇到蛇,他用这柄剑将蛇斩杀。若是当时去迟一步,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苏中荀痴痴地在外头看着,窗纸上的剪影。只是一个侧脸,他也再熟悉不过。只因每日每日,于心底里反复描摹。   看着影子拭剑的动作,他竟有些渴望,做他的一把剑。得他爱护,又可护他。替他斩除一切危险,助他建功立业,战场凯旋。   若他只是一柄剑。他或许可以死心,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边,站着别个人。可以只静静地陪着他,不再做他想。   可惜他不是。他是一个人。是心里总是充满贪欲的人。不满足现状,不满足只能这样静悄悄地偷看着他,连一点点痴迷的眼神,都不敢泄露。   他竟活得这样卑微而龌蹉。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多么光彩。他及不上柳易辞的才华横溢,他比不上云归的幸运?所以一直默默无闻,无人问津。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许就是他背后的苏家了。   可是那又如何?论家世,也不见得比柳易辞,比云归好上多少。只恨他少年情根深种,却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比了下去。   这次的事情,他没有做错。他只是想努力争取一次,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   如若真的事成,他愿意每日祷告,云归死后能很快投个好胎,比今生还要活得美满自在,还要凌驾众生之上。   “何人在外面?”楼桓之出了声。先前他就察觉有人在外头,原以为只是散步经过,没想过了好一会儿,竟还站在他门前,一动不动。   苏中荀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敲了一下门,“是我,可否进去?”   “是中旬啊,进来罢。”楼桓之应道。   苏中荀推开门,就见楼桓之归剑入鞘,桌上放着一块白色锦帕。“本不想打扰你,但被你发现了,不进来问候倒是说不过去。”   一开始,他确实无意打扰楼桓之。之前在边城城墙上,他想安慰楼桓之,却受   到冷待的事情,还记忆犹新。他生怕又要再一次,感受楼桓之的疏离。   只是实难安眠,满心纷乱,脚步不受控制地,便往这里走了过来。   楼桓之勉强一笑,“怎么能说是打扰?来了怎么也不进来,一直在外头干站着   ?,’   苏中荀见楼桓之笑得勉强,就知他心里还装着云归,担忧不去,于是笑容也牵强了几分,“我本是随意走走,走到你这儿,发现在你门前赏月光,视野分外地好,于是就流连了一会儿。”   楼桓之不再多问。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除了云归和战事,其余事情都没有办法让他多加关注。   屋里一下子就沉默下来。   只是这寂静却没有坚持多久,就被外边的声响打破了。   “敌军偷袭!”不知何人的声音传过来,让屋内两人俱是一动。   很快地,楼桓之取了剑,匆匆丢下一句,“中荀待着这里莫轻易出去。”就往外边快步而去。   苏中荀站起身,想追上前,却又想到自己跟着,只会拖楼桓之的后腿,脚步便生生顿住了。   又一日。阿日斯兰出现在云归面前,带着满眼的笑意和得色。   这次的事情,他先是宣告众人,大靖军师已经投诚于他,让靖军白日攻城时军心混乱。等得夜半,又派人偷偷袭营,靖军上下猝不及防,蒙军可算是扬眉吐气而归城。   他闻讯后自是大喜。觉得魏黎这人确实有点儿用处。起初魏黎让他把云归投入大牢,他是有些不欢喜的。   但魏黎振振有词。道只有糟糕的环境和难捱的日子,利诱才能起到作用,和雪中送炭有些异曲同工。他暂且听取了,但一直觉得云归不是那样易降服的人。   边城之战时,云归宁死不从的模样,他还记得。死尚且不怕,当真会因为处境不佳,就降服于他?   他心存疑虑。对魏黎所说心存疑虑,对云归如今的投诚,也仍旧心存疑虑。虽说云归所献之策确实有所成效,可他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主要是因云归前后变化得有些大,让他无法完全相信。只能说半信半疑。   计策他会用,也是与众将士商讨许久,自己琢磨半日始终不察漏洞,方才使用的。又将此策补充一二,让士兵尽置找到靖军营的粮草,把粮草给一把火烧掉。奈何靖人城府颇深,未有让他们找到粮草。   对此,他有些失望,但已经算是成效不错,又想到此计一出,靖军败走一事指日可待,也就不甚计较。打算过个一两晚,让士兵再去找找也就是了。   想着这些,被云归的声音打断思绪,“恭喜大汗,贺喜大汗。”   “何出此言?”阿日斯兰明知故问,大刀阔斧在宽椅上坐下,看着云归对自己拱手说话,好不恭敬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舒爽。   “想来大汗很快就要心想事成了。”云归再一拱手,方才直起身来,挑眉笑道   阿日斯兰头一回见云归这般欢喜活泼的样子。他本以为,云归就是冷冰冰的一个人。面如冰霜是常态,偶尔一个笑容,也总掺着虚假。   而眼下,云归微微发亮的眼,嘴角隐约的酒窝,都让他觉得,这笑容是真心的   也是,自己所献之策得用,如何能不欢喜?这可不就意味着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吗?欢喜是正常的〇   “等我心想事成,你也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功名利禄都可得了。”阿日斯兰看着云归,笑道。   云归只笑不语。   若他真是背靖投蒙,哪里还有“名”?所谓的名,也只是臭名、骂名罢了。想来阿日斯兰已经将他背叛靖军的事儿传出去了,也不知晓会有多少人痛骂他。他相信楼桓之不会信这件事,但是云定……不知晓是怎么个心思。   云定年纪还小,容易相信所闻所见,而非深究其中真相。就怕他也对自己生出怨怒之心。别人怎么想他,怎么说他,倒也还好,但是若亲弟弟也这般骂他、怨他,他就真是不知怎么好了。   前世的时候,云定就怨恨他颇久。他每每想念亲弟,好不容易看他一眼,云定   看他的眼神,却总是恶狠狠带着鄙弃的。这让他心痛难当。他实在再不想云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眼神了。 第26章 扭转乾坤   “大汗,您真的相信那个大靖军师?”拉克申忧虑道。   阿曰斯兰慢条斯理摇晃着杯子里的酒水,“他现在已经不是大靖的军师了,而是我们蒙人的军师!”   拉克申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大汗……”   “你放心罢。我用他归用他,却不会太相信他。无论他说的什么,我必会考虑清楚了,再决定相信与否。”   拉克申松出一口气,他还以为大汗已经被那靖人的美色,给迷得不分真假对错了。   “大汗,那我们接下去,什么时候再偷袭靖军营?”   阿曰斯兰一笑,“我看今天的天气就十分不错,你以为如何?”   拉克申见此也笑,“大汗英明。”   寅时。   正值黎明时分。靖军营除了火苗偶尔窜起来时,发出的噼啪声,就只有士兵的鼾声。   五百个身穿黑衣的壮汉,快步而轻声地奔向靖军营。还未有举起刀来,一阵风迎面,眩晕之感,便就袭上头脑,使得人昏昏沉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刀剑纷纷落在地上,发出有点儿刺耳的声响。紧接着,便是肉体碰撞地面的闷声。   原本在夜里分外明显的鼾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靖军营各处,纷纷亮起火把,一时间,靖军营变得通亮,仿佛已经过去了黎明时分,迎来天明一般。   蔡永平和楼桓之两个人走出来,看着地上倒下的蒙兵,都觉得有些解气。他们为了等这批再次夜袭的蒙兵,可等了好几夜,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怎么睡过好觉了。   蔡永平看向楼桓之,“你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楼桓之沉吟一会儿,到底是走上前,低声与蔡永平说,“将军不如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反正人在我们手上,绑起来做俘虏就是。将他们衣服一换,让我们这儿体格宽大的人进城去,岂不是好?”   到了今夜,他总算能确定,云归是想要做什么。昔曰云归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牢牢的。   自从云归投诚蒙国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就常常寻思,如果云归假意投诚,到底会做什么。他将以前,两个人商讨过的战策布置,都想了一遍。心里也有一两种猜想。   云归绝对不可能会帮着蒙军,来对付靖军。那么蒙军出城来夜袭,对于云归,又有什么可利用之处?是不是在等他这边,与他里应外合?   即便眼下不是云归曾提起的一种方法,即便他没有猜中,但如此处置,显然有助于靖军攻破阿木尔城,想来并不会坏了云归的计划。   再者,他对此事,实有八分把握,所以才不再犹豫,向蔡永平提起。   蔡永平定定看了楼桓之半晌,才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罢。”   趁着黎明未去,光线不足,蒙兵精神最为疲惫之际,校尉官飞快挑出五百个壮汉,换上蒙兵的夜袭衣,又蒙上黑布,不仔细看,着实看不出来和之前蒙兵的区别   楼桓之并不太担心,此事会否在入城前败露。   一来,蒙兵来袭,为了人可以更好融入夜色中,避免提前被他们发现踪迹,全都穿着黑色夜行衣,脸蒙黑布,如此十分有利于靖兵伪装。   二来,蒙兵大多失之心细,加上前头让他们得逞了一回,并不会太过警惕,又是黎明时分,夜色昏沉,守门之人正值最为困倦之时,想来不会太认真检查,就会去打开城门。   五百个人快步出发。   蔡永平和楼桓之两个人,仍在原地等着。另有五百靖兵,负责搬运被迷药迷倒了的蒙兵。   等到走远了一点儿,一个靖兵开口,“我真是恨不得把云军师抓过来杀了!一转眼投靠了蒙国,还为他们出谋划策!弄得爷爷我这都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了!要不是他,我能白天打仗,晚上干活,累得和条狗似的?”   另一个走在边上的靖兵接着道,“可不是嘛!要不是咱们将军英明,每晚上布   下迷药和埋伏,就等他们来,说不定咱们靖军营已经被蒙人端了!”   “那还叫他‘云军师’?我看得叫他云叛徒!”走在后边一点儿的靖兵言道。“不错啊!就叫他云叛徒!”靖兵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表示唾弃,“往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大英雄!原来是个大叛徒!”   “兄弟,不止你被他骗了!我以前可也崇拜他呢!觉得他这么个瘦弱的小文人,能领着我们打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实在算是了不起!没想到,人心不古啊!”   “你们也别先急着骂他!说不定真是有苦衷!”走在左边的靖兵劝道。   “能有什么苦衷?顶多是受了大刑!可受了刑又怎样?因为身体痛苦,就要背弃大靖,反投敌人?没点子骨气和大义!要是爷爷我,别说是打几顿,便是把我一片片肉削下来,也绝对不会妥协投降!”   “嘿,这倒是说不准!你这会儿是站着说话,自然不腰疼了。等到你真被折磨得受不了,说不定也会投降!”   “去去去!爷爷我是这样的人吗?要说骨头硬,没人比得过我!”   “这蒙国的天,可真他奶奶冷啊!骨头硬不太顶用,关键得有不怕冷的厚皮囊!这大半夜里,风又大又冷,偏偏我们没得在被窝里   “唉,别说了!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打完,我想我家里婆娘了……”   楼桓之等了一刻钟,到底心焦难耐,不愿再等下去,拱手向蔡永平道,“将军,我想带人去救云归。”   蔡永平一叹,“我就知道你等不及。估计去的五百个人,快入城了,若是被人识破,你过去也能赶着救几个人。若是没被识破,成功入了城,你就赶紧去救军师罢!”   楼桓之一喜,“多谢将军!”   待得楼桓之带人走后,蔡永平看了看天色,高声喝令,“将士听令!即刻整队,准备出发!”   云归一夜未眠,干脆从床上起来,坐在窗边等天明。正神游间,窗边突现黑影,云归被吓得心一突,正要狠狠关上窗户时,黑影已经开口,“云归,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还有这对熟悉的眸子……   怎么可能……这应该是幻觉罢?是他太想他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楼桓之见云归一直没反应,只知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当下担忧得不行,“云归,你怎么了?你还好罢?”   “锳安……”云归轻轻唤出声来,仍有些不敢相信,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鼻尖微微泛酸。   楼桓之低低应一声,“哎……我在这儿。”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总算在此刻放了下来。还有什么,比见着云归好端端儿的,还要更好?   不过,眼见着没什么,或许有瞧不见的伤口,或是他没法知晓的委屈,“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蒙人有没有对你用刑?”   云归听楼桓之问得飞快而急切,暖意登时盖过了冷风带来的寒意,摇摇头,“我没有事情,没有伤口,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没有被用刑……”   在他看来,他已经算是+分幸运了。虽然这段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内心煎熬,但至少人是好好儿的,不必让楼桓之心疼难过。   楼桓之仍旧上下打量云归,确实没察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转而道,“我们已将夜袭的蒙兵,偷梁换柱,我也跟着潜入了城,想来不到天明,这阿木尔城,就可拿下了。”   云归连连点头,“好,好。”   听得这话,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欣慰。楼桓之果然是和他心有灵犀的,果然能够做出他所期待的事情。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眼下楼桓之能找到这儿,想来必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又借着月色,瞧清了楼桓之身上穿的是蒙兵服,“你一个人过来这儿,就未有人发现?”   “我是带了人进城的,刚刚让人分散开来找你,我才独自一人。至于发现了我的人,都被我打晕过去了。”楼桓之道,“事不宜迟,我先带你找个地方躲一躲,免得……”免得又来不及将云归带回去! 第27章 终于归来   “事不宜迟,我先带你找个地方躲一躲,免得……”免得又来不及将云归带回去!   总归这一次,他是再不愿意等待和延后了。当救不救,只会错过好时机!让云归和他两人一道受折磨!   本来,他以为云归会在牢里。没想到走了一遭,并未瞧见。那一瞬间,他甚至可说是心如死灰,怀疑云归是否已经……不在了。   正在茫然无措时,有守牢士兵发现了他,他醒过神来,将人一把敲晕了,又把其他守牢士兵都弄晕过去。   接着才想到,云归既已投了“诚”,说不得已经出去牢房了,替自己换了一身蒙兵服,便连忙离开牢房,到外边找去。   所幸他身形并不与寻常蒙人相差太多,而蒙人以为自己将要大获全胜,自然放松紧惕。他随手抓来一个,逼问了云归所在,也就将人敲晕,一路潜行,终究找到了云归。   眼下瞧着云归虽然瘦了些,但好似确实未有甚大碍,之前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暂且移除不见了!   楼桓之伸过手,将云归从屋内抱出来。   “咱们眼下去哪儿?”云归搂着楼桓之,一时间根本不想放开,“我这屋外都是守兵,你……”   “放心罢,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楼桓之言道。   守住这屋的士兵,既无几两功夫,也无多少防备。许是觉得云归细胳膊细腿,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所以他出现的时候,这几人还躲在屋前树下喝酒,正自逍遥   云归点点头,彻底放心了。正此时,不远处传来厮杀声,又有火光亮起,映亮了半边天。   “他们动手了。”楼桓之看一眼,言道,“走罢,我先将你带到安全的地儿。   99   “不若让我跟着你罢。”虽知自己会给楼桓之造成麻烦,可这时他当真想任性—次。好不容易回到楼桓之身边,他实在不敢更不愿离开哪怕半步!   他当真是怕了,怕还有别的变故,怕他和楼桓之短暂相聚后,又会是别离!   楼桓之不过犹豫一会儿,就应了,“好,我们一起走!”   他也并不想和云归分开!若不是怕云归会被误伤,他不会提出,让云归先到安全的地方暂避!   一道往城门方向走,抢了马匹,楼桓之拥着云归上了马,将云归护在胸前,手灵活一转,手上的剑就饮了敌人的血!   不知如何燃起来的火,越来越盛,倒是如同给人照明一般,在夜里厮杀也不至于太分不清敌我。   但同时,也更让众人杀红了眼。在战时,你死我活就是信条。手下留情,对敌人宽容,便是待自己残忍!   每一次出手,都用最大的力气,都直刺敌人最薄弱致命的地方!   饶是云归观过数场战争,到底无法习惯修罗场。所幸楼桓之就在身后拥着他,护着他,便是身在修罗场,也不至于身寒心冷。   果然。天将亮未亮时分,蒙军彻底败下阵来。连忙拥护阿日斯兰仓皇撤兵,蔡永平当即下令靖军追捕。盼能在蒙军和阿日斯兰入格根城之前,将蒙军将领和阿曰斯兰擒获或是斩杀!   如能顺利做成,蒙国很快就可尽入大靖版图!   楼桓之还带着云归,请示不随靖军追捕,蔡永平允了。本来,楼桓之作为副将不去,他这个主将该一道前去追捕的。   奈何身上两处伤,委实算不得康健。要非楼桓之将云归药箱里的好伤药给他用了,或许眼下还不能骑马带兵。   云归下了马,给蔡永平行礼,“云某给将军添麻烦了!云某有罪!”   蔡永平看着云归半晌,才道,“你何罪之有?你一心为靖,我眼下也明了了。只怕军中将士,对你仍有怀疑。”   楼桓之早前已多番向他说明,他起初是有些半信半疑,甚至犹豫过,是否真要派人暗杀了云归。   但眼下看来,要非云归自毁声名,假意投诚,怂恿蒙国大汗夜袭,楼桓之也不   能将计就计,偷梁换柱。   要非云归投诚蒙国的消息出来,楼桓之也不定会当晚令全军守备,这才让粮草完好无损,军中上下无死少伤。   总归若非云归背叛大靖的消息,楼桓之并不能想得如此周全,也就会错过好时机。   所以他虽不算完全相信了云归,但至少,不会急着去追究云归是否真的对大靖,忠心耿耿,不曾背叛。   再者,楼桓之如此在意云归,若他执意论处置,不容云归再留在靖军营,怕是会使得靖军少了一员猛将!得不偿失啊!   往后,他多些注意着云归,不让他接触到要事,派人暗中看好他,也就是了。   靖军没能追捕到阿日斯兰。只抓住了阿木尔守将魏黎。在士兵们知晓这魏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靖人后,好些人去找蔡永平,请求立即将魏黎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蔡永平未允,又有人前来请示,云归是否当受惩罚,是否不宜再任军师,甚至当逐出靖军营。   蔡永平安抚了前来请示的人,又昭告军营上下,军师云归并无过错,不该受罚,又言明云归所为,皆是为了靖军如今的大胜。   见蔡永平如此态度,原就对此事半信半疑,对云归心有敬佩的士兵,自然对云归不再多有骂言。只是一些心思不明的人,仍旧紧咬此事不放。   蔡永平已传了军报回京,想来只有通过圣旨上的奖惩,让众人看到皇上对云归的态度,这件事情才能最终有个定论。   靖军五千人留守边城,其余人进驻阿木尔城。   楼桓之以云归需保护之名义,请求与云归住进同一院子。蔡永平皱眉半晌,才应了,只说,“你与他同住,可千万莫要闹出事情来。”   听得这话,楼桓之免不了心里一突。开始怀疑,蔡永平是不是从他俩身上,看出了些什么。可又实在不好多问,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且这要是他多想了,蔡永平原来并未有察觉,而他反应大了,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蔡永平因此生出了狐疑之心。   云归欢天喜地地带着细软,搬进了和楼桓之同住的院子。之前不是被分去和苏中荀同住,就是被塞去军医的院子,柳易辞的院子。   这还是头一回,能够和楼桓之同住。虽然不是同一间房,但有楼桓之在隔壁,那种感觉已经+分好了^   因为这份踏实,这份安全感,云归总算能够肆意而沉地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日,直到近黄昏时,才悠悠醒转。楼桓之本想在午时叫醒云归,免得云归太久未有进食,脾胃受不住。   但见得云归睡得安然的模样,又不忍心。总算等到申时中时,云归醒了过来,楼桓之一听见屋里的声响,便连忙端了吃食进屋,“可觉得饿了?”   云归看着楼桓之半晌,久久未有说话,只是眼眉越来越弯,嘴角越来越翘。   “怎么光盯着我看?”楼桓之一挑眉,问道。   能够瞧见云归的感觉真好。回顾先前担惊受怕、未有云归相伴的日子,实在觉得不能再忍受第二回。   “真好。”云归笑着道,“我真怕回来的事儿,只是一场梦。”身在敌营的数个夜晚,他梦见自己回了来。可每每醒来,发现只是黄梁一梦,更觉难过。   楼桓之放下手中托盘,取了云归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可察觉我的温度?你是真的回来了。我是真的把你找回来了。”   云归心里一暖,整个人恢复过来,又莫名起了一点儿坏心思。手下微微用力,掐起楼桓之腰间的一块肉。   楼桓之先是一怔,随后微微蹙眉,“为何要掐我?”   “看看是不是做梦,如果你觉得痛了,那就真的不是梦了,我也就放心了。”云归笑眯眯道。   楼桓之好气又好笑。在如此温馨的时刻,云归不该是扑入他怀中,让他好好拥着他互诉衷肠吗?   要试试是否为梦境,不掐自己,倒是掐起了他,还言辞振振,他的云归真是……特别地讨人喜欢!   与其让云归用力掐自己一把,楼桓之还是宁愿被他掐的。怎么着,他痛也好过云归痛。   端起托盘上的吃食,递与云归,“快些吃罢。你今日一直未有进食,脾胃得不舒服了。” 第28章 怀疑鄙夷   云归狡黠一笑,“我饿得动不了了,太虚弱了。”   楼桓之看着云归与话语内容不相称的模样,如何不知云归是在故意装虚弱?但他还真就吃他这一套。   点头应了,果见云归一脸诡计得逞的模样。本来还觉得云归此时古灵精怪,聪明得很,瞧这小样儿又觉得云归还是傻了些。   他是巴不得云归在他面前骄纵一些。哪里需要云归假装虚弱?便是云归健壮如牛,让他喂他,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待得云归刚用完吃食,云定的声音就远远传来,“哥!”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云归的心一时提了起来。他一直担心云定会信了他背叛大靖的事儿,更怕云定会对他露出愤怒和失望的神色。   楼桓之好似知晓他的心思,道,“云定一直维护着你,今儿过来几回了,可是你都未醒。”又站起身来,“你们兄弟俩好好说会儿话,我就在隔壁。”   云归颔首,楼桓之推门出去之时,恰巧是云定到了门前之时。云定向楼桓之打了招呼,也就兴冲冲跑进屋里来,“哥,你终于醒了!”   云定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哥,今儿早上我来看你,结果你在睡着。本以为你中午也该醒了,哪知道还是在睡着。如今可算是醒了,能和我说会儿话了!”   瞧见云定兴奋的模样,云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情形,怎么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明明他是许多人口中的叛国罪人,怎么云定还如往昔,把他当作亲爱的兄长?   不消太注意去看,就能察觉到昔日还算友好的士兵,投过来的视线都带着鄙夷   “哥,我听楼大哥说你未有受伤,可是真的?”云定说着,连忙上下打量云归,“那时蒙军都说你向他们投诚,我生怕他们对你动用了酷刑。我家哥哥这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住?”   云归动了动唇,半晌才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也不知晓为何,阿曰斯兰一直未有对他动用甚刑具。   所以除了牢房住着不舒服,牢饭倒人胃口,心里煎熬之外,倒也真没受什么苦。这或许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那就好,那就好。”云定松了一口气。   “我……这件事,父亲、母亲该不知晓罢?”云归想起来这事儿,连忙问道。   “没事儿。父亲、母亲分别给你我传了家书过来,我帮你一道回了,只字未提你被抓的事儿。哥你就放心罢。”云定言道,“我这么机灵,怎么可能做蠢事儿?   云归噗嗤一笑,“你果然是有长进了。要是换作以前,那可说不定。”   笑完,虽一颗心安放下来,但到底存着隐忧,“定儿,你可曾怀疑过我真是背叛大靖了?”   话问出口,又觉得后悔。眼下能有这情形,已经十分不错了。这样直白的话问出来,岂非伤两人的兄弟感情?   正心有揣揣,云定却是丝毫不在意,“哪能啊,哥你是啥性子,我还不了解吗?自小,你就教我,‘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我一直都把这话记在心里。我是不信能悉心教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兄长,会背叛家国。”   “……未有想到你还记得。”云归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他教云定这些,也是前世的事情了。没想到云定记得牢固,而他在前世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一个向寻,不顾良心问责,只顾替向寻铲除异己。就连楼桓之冤死,也有他的一部分手笔。   今生,他必定要好好爱护楼桓之,至死不负他!   蒙国所设城池并不多。因着蒙国内,草原广阔,但是水源稀少。城池多依水而建,所以即便蒙国比淼国、湘国两国的国土要来得广阔,但城池却是不比这两国要多的。   在靖军暂作修整时,京里来的封赏圣旨又百里加急来到。   正如蔡永平所料,皇上不吝惜地赏了诸多东西给云归,还升了云归的官职。云归也就从从五品的骑都尉升迁为正五品的守备,可管军饷、军粮。   这一点,又更可看出,皇上是相信云归的。不然也不会将重要之极的军饷、军粮交予云归。   虽然不明白,皇上何以如此信重,但想来如此也好。省得总有人借着“除奸”的名义,实则为一己私利,搅得军营不宁。   楼桓之是大喜过望,这些时日来,仍有好些士兵觉得云归是背叛大靖,投靠蒙国后,又反叛蒙国,认为云归是一个贪生怕死、朝三暮四的奸诈小人。   对此,云归起初有些不太舒服,但后来一想,前世背了多少年的骂名,承担多少误解,都挺过来了,一些流言蛮语、背后说道又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就算世人都误解也无妨。   总归他无愧于心。   奈何有人不信事实,却信毒誓。在宣旨太监还未有远走时,就跳起来指着云归,道,“云归,你可敢对天发誓,你从未曾背叛过大靖,背叛过我们?”   楼桓之还未出声呵斥,那宣旨太监已边快步走回来,边斥道,“放肆!云军师功绩,那是皇上认可的,你是何人,竟在这里大放厥词?”   宣旨太监深知皇上对云归颇有几分看重,眼下讨好了云归,也就是讨好了皇上,何乐而不为?   云归看着跳起来满脸怒色的云跃,“三弟,别人因为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不相信我,我无可厚非。但未有想到,你身为我弟弟,却这般指摘我^”   这话一出,好些不知晓云归和云跃两人关系的人,这才知晓云跃身为弟弟,竟敢不敬兄长,公然指摘。   就算云归有叛徒嫌疑,但作为弟弟,直呼兄长名讳,语气态度如同逼问,实在不妥。如此行径,倒和一直维护兄长的云定,截然不同。   本来,也有一些人尚不知晓云定是云归弟弟的,但在阿木尔城前,云定为了维护云归,不惜高声反驳,甚至遭到数人围攻,可见是真心敬爱兄长之人。   难道……云跃和云归、云定两兄弟,并非同胞而出?有人正暗自思忖,云跃面红耳赤道,“我向来重义不重亲,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大靖的事儿,我必定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众人哗然。虽说大义灭亲之事,向来是世人公认的正义之举,可私底下,重情义的人都难免觉得心寒。   毕竟再怎么说,那是“亲”,无论是血缘上的“亲”,还是情感间的“亲”,如此关系却迫不及待似的,率先去灭,总让人觉得灭亲之人心中无情。   云跃听议论纷纷,却是愈发倒向云归的,才明白自己情急又说错了话。可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好不容易盼来云归背叛大靖的消息,以为至此,云归就要成为大靖的千古罪人,再不复以往风光了,哪里知道事情这般快,就来了个大逆转!   将军无意惩处,连皇上竟也相信云归,还给他升官封赏,这让他怎么甘心得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凭何云归背叛大靖能够升官封赏,而他在战场里拼死拼活,却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上苍不公,皇帝不公,世人不公!   他绝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扳倒云归的机会!   云归看着云跃满脸的恨色,叹道,“三弟,我知晓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只是眼下众目睽睽,何必如此败坏云府声名、影响父亲清誉?”   众人纷纷颔首。云军师出自云尚书府,众人都是知晓的。云跃身为云归亲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兄长闹矛盾,那不是给云尚书府抹黑?   说不得很快,就会传出去云尚书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的坏名声。由此可见,这云跃不止不敬兄长,还不敬生父!   要是让云尚书知晓,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万人面前展现兄弟韶赌,不知要如何生气和失望!   又看云跃一脸嫉恨的模样,便猜测是云跃嫉恨哥哥风光,心胸狭窄,不顾亲人亲情就当众发难,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而云归,当众被人下脸面,却还知道顾及云府声名,顾及父亲声誉,可见是个有孝心,爱护亲族的。 第29章 事情结果   对比云跃一脸嫉恨,云归眉间微蹙,脸上有些无奈,又好似有些失望,却仍旧不失气度,平和从容,更没有心虚的一点儿迹象,倒是高下立见了。   见此情景,一些对云归心存不满和怀疑的人,不由得动摇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像云归这样看起来气质出尘,高贵不凡的人,会是叛徒?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说,人是一种看表面凭感觉的动物。   这边厢,云跃听得云归的话,却是+分满意,觉得云归真是怕了,而他马上就要得逞了,“你这是心虚了?想要私底下买通我,好让我不揭发你是吗?”   云归觉得好笑,云跃自以为的把柄,实则众人知晓,哪里存在私下买通,让他不揭发自己的必要?   其实发个毒誓也未有什么,总归他从未曾做过对不起家国的事情。正要发个毒誓息事宁人,一直满肚子火气憋着未有发作的云定再也忍不住了,“放你娘的狗屁!,,   早在云跃跳将起来,指摘云归之时,云定就想要把云跃抓起来痛打一顿了。奈何先有宣旨太监斥责云跃,又有云归先一步说话。导致一直错失先机,由得云跃大放厥词。   云归看向云定,想起回靖军营的第二日,云定就飞快来看他,且一直相信着他,未有怀疑他,他就已经为自己的担心而愧疚了。   又听楼桓之说起,云定为了他,险些被众人围攻受伤,更是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肢。   *眼下又是丝毫不避地维护他,他是何其幸运,能有这样的弟弟?   “定儿。”喊住云定,免得云定一激动,又做出什么事儿来。转向云跃道,“你步步紧逼,不过是为了让我立毒誓,那是否我立了誓言,你就会相信我,不再以此为由故生事端?”   “哥!”云定惊呼,在他看来,云跃这样一个小喽啰,也敢和云归叫板,都是因着云归太大度,太不计较了,这才让云跃分不清尊卑,没大没小!   在云跃看来,云归早就心虚了,又有云定的制止,怕是真有背叛。若真有背叛,云归立了毒誓,自然有老天爷去收拾,若未有背叛……不,不会的!云归一拖再拖,到眼下还未有干脆利落发毒誓,就是不敢,就是害怕!   “好!你若敢当众发毒誓,我再不拿此事说道,更不以此发难!”云跃冷笑应下,他倒要看看,他已经应下,云归还能拿出什么话来拖延时间!   嫉恨满怀、怒气满心的云跃自然不会明白,云归从头至尾,就未有真正拖延时间。先前所说几句,也只是不想局面太难看,给云府和父亲丢脸。他以为的心虚和害怕,更是子虚乌有。   有仍认定云归是叛国小人的人,按捺不住了,帮腔道,“你要是真没做过背叛我们的事儿,那你就赶紧发誓啊!拖拖拉拉的,我们这都等了多久了?   “是啊是啊!总不能你坏事做尽,还心安理得升官拿赏赐罢!这样我们何必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打仗?还不如直接找蒙人投降!”   “说得是啊,我早就觉得十分不痛快了!楼副将说是假意投诚,为了里应外合,但事实真相,我们也没办法搞清楚,想要证据又更是没有。总不能是非对错全凭一张嘴罢?如果楼副将因为私情,有意包庇偏袒,那我们便是没楼副将厉害,也必须要讨一个说法!”   云归听着这些七嘴八舌,发现他们居然连带着怀疑起楼桓之了,当下心里十分不好受。他从来没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即便回到靖军营后,日子不好过,他也不会因此后悔。   他自认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做了对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大靖,对不起靖军。就算别人都误会,都骂他,如果事情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会做同样的决定。   只是,他万分不愿意这件事情波及到楼桓之。他做的事情,后果就该由他一人承担。这些人何必又拿楼桓之来说事?凭的什么去质疑楼桓之?   正要举起手发誓,好快点将楼桓之从这件事撇除开去,却有人高声道,“我相信云军师不会背叛我们。不该落得当众发毒誓的地步!”宁瞢   在一片质疑声中,又有人接着道,“就是!你们可还记得,边城之战,云军师被蒙国大汗抓在手里,整个人有大半个身子都吊在外头,几乎是命悬一线!那时候云军师都未有投降,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诚服蒙国?我不信!”   “是啊!我在靖军征南时,就敬服云军师!在南边,他遇伤既救,他不顾自己   是否违反军令,带兵来救我们!这样屡屡不顾自己安危救人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我们?”   有人起了头,接下来就有许多人纷纷替云归说话,待得好话说完一通,也就有人开始骂起云跃来。   “你身为弟弟,不敬兄长,公然指摘,抹黑家族和生父,实在是不孝不义!还说甚大义灭亲!就你这样心性,要是被抓到蒙国,便是不必要动用刑具,你就自己跪下求饶了!”   “云军师这一妆妆、一件件功绩,足可说明他一心为大靖。倒是你!非说兄长不忠不信,怕是嫉恨兄长才能,无事生非罢!”   云跃慌了。他不明白,为何总有人护着云归,却未有人真正站在他这边。明明之前有很多人和他一起骂云归的,怎么眼下只有他一个人遭受千夫所指?刚刚和他同仇敌忾的弟兄们呢?怎么一个也不站出来?   环顾一圈,东张西望,却是越看越心慌,之前和他一起反对云归,私底下和他一起唾骂云归的人,都好似被替云归说话的人,狠狠压下了气势,只偶尔冒出几句,却是再没先前的理直气壮。   云跃收回视线,就算没人帮着他,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把云归狠狠扯下来!将他从万丈高处,扯到地下,让他从此陷入泥许,再不得脱身!   咬牙切齿道,“云归,你要我应的,我已经应了,这毒誓,你发是不发?”   “你将大靖军师、有功之臣逼迫到这等地步,就想等军师发完毒誓,自己全身而退?天底下,可有这样的好事儿?”楼桓之的眉头一直未有松开,此时终究无可再忍,冷声道。   云跃一怔,“我又何错之有?”   楼桓之大笑,“好一个何错之有!”飞快转向蔡永平一礼,“将军以为该如何   “自然是有错。军师乃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你无凭无据,以下犯上,罚你五+军棍罢。”蔡永平向云跃言道。   云跃只觉脑袋轰然一声。五+军棍?这是什么天理?他不过是替老天主持公道,为何却要受罚?而且还是五+军棍!   “我不服!”厉声喊道,“将军偏袒云归,我不服!”   蔡永平的一个亲兵当下道,“你这是要不敬将军了?军令如山,我等都一致服从,你若不服军令,就再加五+军棍!”   “你们……你们!”云跃伸出因怒气和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众人一圈,“你们如此迫害无辜,就不怕报应吗?”   “你如此迫害忠良,就不怕报应?”楼桓之冷声道。   “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这儿而止。”云归言道,环视众人一圈,缓缓抬起手来,朗声道,“今儿我立毒誓,不止因为三弟的不信,也是表明清白于众人前。”   他心知肚明。虽有许多人替他说话,但有更多的人对他是否忠良,半信半疑。甚至是好些人笃定他背国投敌,无耻卑劣。   与其避过发誓一环,还不如顺势而为。   只是觉得世事好笑。先有柳星逼迫他发毒誓,眼下又有云跃逼迫。他看起来就这么像奸人、坏人?怎么总有人觉得他非善类?   楼桓之心知拦不住云归,便默默站在云归身后,无声支持。心里暗道,云归本就未有背叛,想来毒誓也不会应验。若,真是应验了,就请上苍,将所有不幸都降在他身上!   云归的灾祸,他来挡,云归的苦难,他来受。只求云归一生平安顺遂!   “我云归,在此立誓:若我有丝毫背叛大靖,无论是心里的还是行动上,都请上天降我于灾祸,让我活于世上,生不如死。”云归声音朗朗,带着铿锵,双目清明而坚定,未有畏缩,未有恐惧,一片坦荡荡! 第30章 人的变化   云归发完毒誓,一些士兵纷纷拱手作礼,以表对云归的歉意和尊敬。云归颔首,“今日云某当多谢诸位的信任与支持。来日,必不负尔等之心!”   其余士兵默不作声,投过来的目光仍饱含质疑,云归也顾不上这些人,是否会慢慢开始相信了他。信任这种事情,从来强求不得。   他所能做的,只是依旧遵从本心,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在靖军营坚持到底,再次与楼桓之一道凯旋!   云跃很快被人拖下去打军棍。云归虽对其未有关心之意,但好歹是云府之人,又是他同父弟弟,一点儿不为所动,实在太寒人心,当下向蔡永平求情,“还请将军看家弟年幼不知事的份上,轻饶一次。”   众人闻言,又有人纷纷称道云归的善心大度。而云跃此时已被人按在长板凳上,“假惺惺!故作姿态!我才不要你替我求情!”   蔡永平道,“既然你家弟无需你求情,我又何必枉做好人?照旧五十军棍,一棍都不可有水分!”   他本来就不爱军中有人闹事。私心里,虽还未有完全信了云归,但比起一个不知进退,狭隘自私的人,还是更偏云归一些。既然要主持公道,那就主持得再公正不过。   士兵听令,一棍下去,毫不手软。主动揽下杖打云跃之事的两个士兵,可就是一心向着云归的,有了将军的话,自然更加不用客气,实打实的五+军棍下去,看这嚣张讨嫌的云跃,还能不能吐出屁话来!   云跃吃疼,却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尤其是云归。所以紧皎牙关,死死忍下要冲出喉咙的痛呼声。   云归根本无意观看云跃被打的戏码,和蔡永平请示了,也就叫上楼桓之走人。   “我又让你担心了。”向楼桓之言道。   “为你担心,我之幸也。”楼桓之回道。   “你哄人的功夫是愈发长进了。对此,我深表担忧。”云归言道。   他一个大男人,还被楼桓之哄得心里暖洋洋,要是拿去哄女子,可不得让人立马以身相许?不过,他却是不信楼桓之会去哄女子的,说这酸话,只是想逗着楼桓之玩玩。   “因我担忧,你之幸也。”楼桓之一挑眉,言道。   “你拿话噎人的功夫也是愈发长进了!”云归一瞪楼桓之。   回了房后,云归懒洋洋饥在楼桓之身上,看着窗外肃杀的深秋之景,好一阵子未有出声。   待楼桓之亦走神走得+万八千里,云归才悠悠问一句,“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奸佞小人?”   前世,人人追着他喊“奸侯”,今生改过自新,宽容大度,却仍旧屡屡让人认为他是个恶人、小人。   在淼地广城,柳易辞逝世,柳星偏以为是他害死了柳易辞。虽说其中有好几方   面的原因---来柳星霎时间无法接受事实,二来柳易辞死时,确实与他在一处,   三来他与柳易辞起初确实关系不好。   在眼下蒙国,假意投诚,好算计阿日斯兰和阿木尔城,让人误会也是自己一手造就。可他未有料到,在真相大白之后,是再次被逼得发毒誓以证清白。   事情发生一次,还可以说是偶然。再有第二次,可就不是单纯的巧合了罢?到底问题还是出自他自己身上。   是他哪儿做得不够?还是哪儿做得不好?   并非人活得长久,就真的能够活得明白。也并非阅历深厚,就真的能比别人活得自在。他承认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强者。小有所成,也只是靠着一些小聪明和偶尔的好运气。   他学不来楼桓之的英勇无畏,学不来关琮的忠义心坚,学不来柳易辞的聪慧智计……突然间,他竟觉得自己无一是处。   或许真是秋日太容易令人悲春伤秋、多愁善感了。   “怎么会?”楼桓之答道,“你一看就是个高洁之人。”   这话倒也不全然是哄云归欢心的。早在与云归并不相识只相见之时,就觉得云归有一张干净的脸,一种干净的气质。似白雪,似冷梅,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若真如你所说,怎会一个两个都觉着我心眼忒坏,死活逼着我发毒誓?”云归说完这话,又自嘲道,“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个一次,我可能眼也不眨,把发毒   誓当成喝水一般了。”   “旁人不知你心,自是谓你何求。”楼桓之大概明白云归为何突然这般问,便开解道,“柳星那时是忧伤过度,失了理智和分寸。而云跃,你更不必在意,他不过是嫉恨于你,似疯犬乱吠罢了。为这么两个低微之人心烦,可不似你的性子。”   对于为难云归的人,楼桓之向来无意包容。不主动去找人算账,只是觉得人太上不得台面,让他亲自出马收拾都嫌手累。   云归勉强一笑,“倒也不是因这两个人。只是这事儿连连发生,让我有些怀疑起自己了。”   “这有甚好怀疑的?”楼桓之奇道,“他们愚蠢可恶,干你何事?”   “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云归低声道。   “你个傻瓜。就是你太好了,对人太宽容,才让人欺到头上来。”楼桓之用力揽住云归,“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变成爱胡思乱想的人了?在我眼里看来,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未有之一。”   云归终究真心笑开。他有亲人和楼桓之信他知他,谓他心忧,又何必在意那些不知他者谓他何求?   等到两刻钟后,人都散尽了。本来“热闹”的地方,只剩下一张长凳,及凳上趴着不动的人。   苏中荀没有跟着众人离开。打置云跃半晌,才缓步走上前,蹲下身子来,“可是痛得很?”   云跃背上臀上的衣衫,全是血迹晕染,听得话,也没能动一动身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盟友……”   苏中荀听得只觉好笑。盟友?哪来的“友”?不过是对付相同敌人,暂时合作罢了。再说,他本来就没指望云跃的这个所谓计划,真能扳倒云归。   所以他在这件事情上,出的力很少。顶多是用言语不着痕迹地,煽动起来一些人,让云归更失人心罢了。   难不成,云跃竟是指望他站出身来,帮他说话,拉他一把?   心里嘲笑,脸上和语气不显露半分,“你也知道,我随军这许久,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幕僚,说出的话没什么分置。”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我对付那个人,最大的优势是我在暗,他在明,他还是对我有信任的。若我此时贸贸然替你求情,怕是要引起他怀疑,往后再动手,可就少了胜算。”   云跃听到这里,又是咬牙切齿,“你说得对!你不能轻易暴露了!要等到他死期到的时候,再让他清楚知道,他是怎样地遭人厌恨!”   苏中荀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这话一说,云跃再不会怪他,没有出手帮他。   其实别说五+军棍,就是一百军棍,他也不会站出来的。云跃是个不中用的,他会愿意暂时联手,只是有一些事情,他不好做,不方便做,所以他需要一个蠢货替他做。   等到他计划成功了,云跃也就没用处了,也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幸好柳易辞已经早早儿地,赶紧死了,他便不必要再费多一些心思。至于云归……他也想过让他去死。可后来想想,觉得不妥。   云归不是柳易辞。柳易辞得不到楼桓之的心,云归却是得到了。   死人是永远无法被超越,被替代的。一旦云归死了,他就算能够获得楼桓之的心,也怕是永远没办法在楼桓之心里,占据比云归更大的分置。楼桓之会永远都忘不了云归。   与其如此,还是留着云归一条命,让楼桓之对他越来越失望,直到再也不爱他更好。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索性还有许多时间,他不急,他可以慢慢来   就像当初刚南下淼地。他不得重用,不得施展,仍能每天捧著书卷安坐阅读一样。他耐性足够的好。   “扶……扶我回去……’’云跃仍然觉得身上痛得要命,但他不想在这里待到天黑。今天他已经丢尽了脸面,不能容忍还要接着被人看笑话!   苏中荀嫌弃地看了一眼狼狈的云跃,很快站起身来,“我没什么力气,要是一个人扶你起来,怕是会把你摔在地上,这样岂非更加坏了?我还是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帮着一起扶你好一些。”   云跃迟缓的点点头,眼里不禁浮上水汽,“多……谢你……”娘亲消失了踪迹之后,再也没有人待他好。苏中荀眼下这般关心他.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让他感 第31章 格根城战   云归午后小憩醒来,邓喜进门服侍云归梳洗。邓喜道,“公子,刚刚苏幕僚过来了一趟,说是想要探望公子。”   “中荀?”云归一愣,好端端儿的,过来探望他干什么?   邓喜见云归脸上有疑惑之色,就道,“公子被那该死的蒙人掳去,苏幕僚大概是关心公子,所以想特地探望罢   云归点点头,“大概是罢。那你去将人给我请来。”   邓軎应了是,匆匆出了门。   等了一刻钟。苏中荀跟着邓喜过来,笑着拱了拱手,“我没打扰云军师午睡罢   ?,’   云归站起身,“哪里会。倒是我自顾睡着,慢待了中荀兄。”   苏中荀在桌旁落座,邓喜快步去沏茶,云归亦在对面坐下,“不是说了不必唤我‘军师’?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了,如何生分至此?”   “礼不可废。”苏中荀随口一答,又转而道,“你回来后,我本该即刻探你的。没想一拖就拖到了这时候。我看你精神不错,气色也好,我便也放心了。”   云归嘴上含笑,心里却觉得有点儿奇怪。以往,苏中荀待他也算是不错,过得去。但好似并不会和眼下一般,嘘寒问暖至此。   之前他们两人,即便住在同一顶营帐,感情也没有亲近起来,好似中间总隔着一层东西,也可说是有隔阂。   后来察觉苏中荀对楼桓之的心思,他就了然了。估摸是因着楼桓之,苏中荀心里对他,大抵是有些接受不来的。   “虽然牢里的日子不好过,但万幸不曾受苦刑,中荀兄不需担心。”云归回道“那就好。”苏中荀笑着颔首。   为何有些人总是如此好运?轻易就能得到,别人苦苦寻求却始终得不到的。即便遇到了危险困境,也总是可以化险为夷。   好像天生就该如此顺风顺水,好像本来就高人一等。   可到底凭的什么?他又哪里比云归差了?凭何云归可以拥有楼桓之,他却只能退避三舍,远远看着?   之前,他和云归同住一顶军帐。楼桓之要和云归独处,他已经够知情识趣地走开避开了,还要他怎么做?即便云归不在,楼桓之也还是不许他靠近,这又是何其残忍?   他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最后结果却是这样?既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大度忍让,而是尽早出手,将楼桓之夺过来!   邓喜端上两杯茶水,飞快看了一眼两人,纳闷着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刚刚不还挺融洽?也没发生争执啊,怎的突然就冷了场子?   云归用眼神示意邓喜先退下,提起话题来,“中荀兄眼下住哪儿?”   苏中荀回过神,“和蔡将军的两位幕僚,同住一个院子。”顿了顿,又笑着道,“我可不似你,能得楼副将主动邀请同住^”   云归心一突。不错眼神地看着苏中荀,却见他笑容温和,好似当真发自真心。只是,对于此事,苏中荀心里当真没有半点介怀?   总不会是苏中荀和柳易辞一般,也放弃了楼桓之罢?欢軎和爱这样感情,竟能这么轻易收回?   柳易辞那时候可以做到,是因寿数将尽,也是因他本身,还算一个“放得下”的人。而苏中荀不一样,他身体康健,耐心上佳,有的是时间机会慢慢争取?这种境况下的人,会和柳易辞一般,对楼桓之放手,再不争求?   他总归是信不过。信不过苏中荀表现出来的这份不在意和豁达。   又闲话几句无关要紧的,苏中荀也就告辞离去。走的时候,桌上茶水是一口未动。   邓喜又回来屋里,收拾茶水,奇道,“苏幕僚过来,怎的连口茶水也不用?”“我亦不知晓。大概……是开始防着我罢。”云归叹了口气。   邓喜觉得愈发奇怪了,“防着公子?好端端儿的,防着公子干什么?公子可是大好人一个,又不会对他使坏,防个什么劲儿?”   云归一笑。没想到,重活一世,他到底能得“大好人”三个字。前世被人骂多了骂久了奸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本就是个恶人罪人。   而今看来,爱上谁人,也能影响自己最后成为一个什么人。   蒙军在靖军准备攻打格根城时,一反先前守城不出的姿态,出城迎战。阿日斯兰养好了箭伤,自己做了主将,带领蒙军杀来。   云归稳坐阵中,见阿曰斯兰看过来恶狠狠的目光,也不闪不避,等着阿日斯兰及一众蒙军身下的马,踏上他早就布置好的铁钉。   这本是一早商量着用在边城之战的。奈何阿日斯兰警惕多疑,并不愿出城迎战。眼下到了格根之战,阿日斯兰到底忍不住,要充分利用蒙军善骑射的优势了。   蒙人勇猛,单个作战只会让靖人吃亏。只有先废了马,再以多欺少,以阵法围困,靖军的胜算才大。   很快。马撕声不绝。蒙军顿时乱了阵法,阿日斯兰下令弃马作战,奈何马吃痛,好些人制不住大力甩动的马,被马甩到地上,又压在铁钉上。   云归认真看着,觉两颊微痒,用余光去看,却是发丝朝前舞动。当即令身边保护他的一个士兵,快快请示蔡永平,是否用火箭取胜。   士兵很快回来,云归未听他的禀报,就听蔡永平在前边的喝令,“众将士听令!箭上火,发箭!”   蒙军本就因马被伤,尚未反应过来,又逢纷漫如雨的火箭。一时间,马嘶声被人的痛呼声盖了过去。   阿日斯兰拉弓上弦,瞄准蔡永平,但蔡永平早因上次为他所伤,一直对他心存防备,一见阿日斯兰动作,当下举剑身前,等着一剑挡一箭!   一眨眼的功夫,箭如急电,却非是对准蔡永平而去,而是直直射中了蔡永平身下马的眼睛!此时蔡永平才明白,阿日斯兰又玩了一手虚招!   阿日斯兰上回是让人误以为,他意在伤楼桓之,却是伤了蔡永平。这回蔡永平对阿日斯兰有防备,阿日斯兰就先取蔡永平的马匹!   马痛极,扬身长撕,一把将蔡永平甩开,直甩到数米开外。蔡永平虽身子强健,可到底年纪大了,又屡屡受伤,还未有完全养回来,这一下被甩得太狠,仰倒地上半晌,都未有挣扎起来。   楼桓之暂且主持大局,张滕策马到蔡永平身边,一把将蔡永平带上马来。“将军,可伤着筋骨?”   蔡永平虽觉浑身上下钝痛,但此时不可影响军心,只得摆手道,“无碍!”   阿曰斯兰翻身上了后边士兵牵来,未有受伤的马,巧妙避开地上铁钉,策马到了楼桓之近前。楼桓之不避,策马上前与阿日斯兰相对,相隔不过一米距离。   “楼副将,可敢与我一战?”阿日斯兰盯着楼桓之,道。语气不善,话是问询,倒像是挑蚌。   楼桓之牵唇一笑,“早在贵国边城……抱歉,该说是如今归入大靖的原蒙国边城,我就曾向大汗提出此请,奈何大汗不应。未料今日,大汗竟自己提了出来,要一偿我之夙愿。”   阿曰斯兰闻言自是恼火。这话活似他为卑,而一个小小副将为尊一般!大靖欺人太甚,不过一个皇帝走狗,也敢在他堂堂一国之君面前称大!还敢出言讽刺于他   I   楼桓之先是拿边城失守讽刺阿日斯兰,又意指阿日斯兰胆小,早前不肯应战,而今提出对战是为偿他的夙愿,便是讽刺一个大汗,还不如他这么个副将了。   阿曰斯兰的怒气,在楼桓之的算计之中。攻以攻心为上,先使其愤怒,因怒冲动,失了分寸,也就胜算去了几分。   见阿日斯兰果然一语不快,就持大刀快砍过来,楼桓之早有防备,一边闪身避开这一击,一边反手刺剑而去。   云归望着两人对战,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饶是心知楼桓之武艺高强又镇静心细,胜算不小,亦无法让他安心。   在他看来,只要对战,就难免有所损伤,更何况对手又是阿日斯兰,就算楼桓之能胜,也是危险重重。他如何能不担心? 第32章 势如破竹   火箭还一拨拨地朝向蒙军射去,云归虽是心焦,也不敢被此占据全部心神去。一察觉风向有所改变,连忙又传人请示蔡永平下令停箭。   有这么一阵子火箭攻势,蒙军已经被削弱许多,本来这事是未有算进战策里的,不过是他一时间觉得刚好风向对了,可利用一时,才用上来。   未有虎符,行事就是麻烦一些。若他可以直接下令,事情就省心许多,不必要士兵充当传事员跑来奔去,更不需担心时间上来不及。   奈何他未有兵权在手,蔡永平暂时也不可能特许他一些调令之权,也只好做这么个凡事都要请示的军师。   火箭停下,蔡永平这回不需云归提醒,连忙一挥手上小旗,示意众将士变阵,用楼桓之所设阵法,开始围困蒙军,同时寻机入城!   阿曰斯兰察觉靖军要动,在与楼桓之过招的空隙下令,“众人听令!以箭攻之,不可稍退半步!”   靖军看似直线前进,实则是障眼法。真正的兵力在从两侧包抄,避开地上铁钉,弯向城门。   云归专注看着两军形势,不由得身子偃直,两手成拳。耳边兵器碰撞之声,喊杀痛呼之声,不间断涌入,更使他放松不得。   加上楼桓之和阿日斯兰对打,云归更有些喘不过气之感。一直等到靖军将要对蒙军,形成完整的包围圈,他才能够缓缓喘出一口气来。   蒙军的人数本就比靖军少,又多是勇有余、智不足的莽汉,在懵然不知的情况下,就陷入靖军重围,更难知晓敌人已经接近城门,将要在他们背后直接拿下城池了。   云归看着这一幕,觉得与在淼国边城,淼军围困靖军之情境,是何等相似。只是昔日的“盘蛇阵”在楼桓之手中有了改动。   昔曰关琮只是要围困靖军,逼退靖军。而楼桓之却是要在围困同时,虚晃假招,实则为入城门。   楼桓之在战场中愈发厉害了。无怪乎前世楼桓之能得封号“神威”,愈战愈勇,在战争中成长进步,哪里能不厉害?   想到这里,心里一突。前世楼桓之功高盖主,更有人私底下说,天下一统都是楼桓之功劳,所以皇帝只是江山之王,而楼桓之却是天下之主。   这样的话,或许说者无心,但于楼桓之来说,简直就是头上将落的刀!   天下江山刚一统时,向寻表面上待楼桓之还是极好的,可那时赏下“神威”封号,就未有蹊跷吗?   皇帝自封为天子,拥有天威,而给一个臣子“神威”称号,就真是毫无芥蒂?后来给楼桓之加的一条罪名一^依仗军功,不敬君主,是否在赐下这封号时,就想到的?   云归想着有些不寒而栗。“神威”这称号,万万要不得!   在楼桓之和阿日斯兰还未有决出胜负之时,靖军已经趁淼军不备,攻破了城。阿曰斯兰只得弃战而走,因着城池被夺,不可入城,只得败走城外无人烟之地,一路遁逃。   蒙国多高山、雪山。格根附近皆是难以攀登的大山,仓促逃走,城内的粮草更归了靖军,无粮越山,必是难以成功,靖军未有必要追入险境,也就收拾收拾驻扎格根城。   如今破了格根城,离蒙国王城也就隔了一座巴图城。蒙国大部分兵力都随着阿日斯兰遁走山野,想来巴图城很快可破。若是能在阿日斯兰赶回王城前,进驻王城,蒙国大败,也就成了定局。   本来,若是王城中有其他人可主持大局,蒙国也不至于群龙无首。奈何在前几年储位之争时,阿日斯兰胜后屠戮尽了对他有威胁的王室叔伯弟兄。   又因他虽留恋女色,却一直未有立妻室,又不让一些侍妾为他延绵子嗣,导致蒙国王城里,除了他的生母和几个姬妾,再无别的王室中人。   为着时机不可失,虽眼下局势一片大好,蔡永平也未有让众将士稍稍懈怠。一边暂作修整,一边勤加练兵,同时还防着逃走的蒙军折回来,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皇帝派太子前来慰问众将士,同时捎来粮草。云归不知向寻会不会又总来缠他,本来十分好心情的,也就去了两分。   正与楼桓之在室内说着闲话,却听楼桓之亲兵来报,说是阿木尔城的俘将魏黎逃跑了,不知去向。两人一怔,随后楼桓之道,“蔡将军可着人去寻了?”   亲兵回答,“蔡将军派了一百人搜寻,说是不必多费心思。”   云归倒是不以为然。虽说只是一个无兵的俘将,但魏黎这人,到底不好小觑。轻敌乃是兵家大忌,谁知魏黎会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但蔡将军如此下令,便是他和楼桓之有别的心思,也不好公然与其唱反调。所以,楼桓之直接打发了亲兵下去,未有加派人手去搜寻。   看着楼桓之微蹙的眉头,问道,“你不放心?”   楼桓之颔首,个能从严密看守下逃走的人,要非暗中有人相助,就是自身本事大,无论哪样,都不能够掉以轻心。”   云归点点头,“说得确是。我先前与他接触过几回,也觉得不好轻视他。”满怀仇恨的人,若再有几分聪明,必然是个隐患。   “听说他是大靖人?”楼桓之问道。   “确是。以前京都里风光一时的魏家,你还记得罢?他就是魏家人。看他能够在满门被灭中存活下来,或许会是直系嫡出子孙。”云归回道。   “竟是魏家人……”楼桓之道,“那无怪乎一个大靖人,会背弃大靖,远走蒙国了。”   “他因此事,对整个大靖都生出敌意。像你我这样的大靖人,他也是心怀怨怼的。”云归叹道。   “恨及这许多无关之人,岂非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心智?”楼桓之言道,“或许还是暗中派人找一找才好。”   他听着,觉得这样的人实在有些可怖。毕竟被仇恨蒙蔽心智的人,都是疯狂而不惜一切代价的。   向寻来了蒙国,竟自请随军一道上战场。蔡永平顾忌他的身份,不愿允,但到底妥协在向寻的坚持之下。   就算蔡永平才是手握兵权的人,是靖军营一把手,但向寻贵为太子,他如何敢忤逆其意?也正是因为他手握兵权,才更加不能够不听从太子的话。   不然太子和皇上,都会以为他仗着手上兵权,胆敢不把皇权天威放在眼里。岂非要更加忌惮于他,待他一胜仗归京,就要把他铲除?   巴图城被攻破,是在众人意料之中。这样情形下,要还是胜不了,那靖军众人都该去面壁思过。   想大靖征战这些日子来,遇上多少难题都最终羸了。就算偶尔不敌,情况棘手,最后还是能够顺利拿下城池。   因不敌而暂时歇战,并非是败战,更并非怯懦退缩,而是为了重振旗鼓,一举战胜。这也是多亏蔡永平审时度势,干脆利落,不恋战不逞强。   所以征战至今,不算有真正的败仗。也正因此,千难万阻都走了过来,一座无多少兵力在的巴图城,哪里需要靖军大费周章?   事情顺利,也未有云归的什么事儿,搬了椅子放在屋檐下,就半坐半躺,看起医书来。之前看医书还只是巩固原先所学,和刘少悟闹僵后,倒是经常找不会的不懂的自学了。   坐着不多久,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云归正看得入神,察觉了也未有多想,只以为是楼桓之来了。是楼桓之,就不必费事招呼,看他忙着,就知晓该在一旁乖乖坐着。   待得夕阳西下,云归已足足看了一个时辰,觉得眼睛酸疼,自书上转开目光时,却见旁边席地坐着一个人。   头顶碧玉簪,一身宝蓝长袍,稳坐自在。见云归看来,缓缓露出儒雅的笑容来   云归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太子何时来的?”难道说方才一直都是向寻在一边?   “一个时辰前。”向寻笑着道,“一道坐在屋檐下,不必言语,岁月静好。这般情景,我竟觉得分外熟悉。好似曾有无数个日夜,你我亦是这般,各做各的,不必多话,却亦觉得+分安乐融洽。” 第33章 突生异变   “一时错觉,再正常不过。”云归面无表情言道。   是,是曾有许多个日夜,他与向寻分坐一旁,各做各的,不必多话,偶尔一个眼神,就觉得安宁而快乐。   可这许多个日夜之后,他到底“失宠”,到底以侯幸之名,被向寻一道圣旨下了天牢,择日问斩。   到得那时,他想起昔日一幕幕,原自以为怡然温馨的画面,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向寻这一心为向氏天下,为自己大业的人,怎么可能对他动心,甚至是心生欢喜?   “或许不是错觉。或许你我早已缘分注定。”向寻缓道,“我时常梦见你,梦见你抚琴给我听,梦见你在榻上半躺着看书,我在一旁看阅奏折。更梦见与你携手四处游访,好不快活……”   云归捏紧了手,到底为何,向寻会梦见这些?这些都是前世有的事情。   难道冥冥中真有一只手操控一切?难道天意要向寻想起来?可是为何呢?让向寻想起来又如何?他不可能让自己重演前世的一切,那些都是笑话!   “还请太子自重。太子迟早是要执掌天下的人,怎可把一些荒诞的梦境当真?且太子身份不比寻常,该好好纳几个贤良女子入东宫,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云归冷声道。   听得这话,向寻才未有再说出别的话来。云归的话未有错。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未来的天子。   作为天子,必定要娶有助于稳固江山的女子入宫,为他诞下皇子,这样向氏江山才得以一代代承继下去。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男子而放弃这些。无论是纳众多女子为妃,还是香火传继。而皇位更加不可能放弃。   可是,为何不能够兼得?他可是未来天子。待得皇位稳固,安置一个男子在后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古往今来,多少有龙阳之好的帝皇,都曾如此做过。更有甚者,是直接将人阉了,然后令人做自己的替身太监。   让他就此放弃云归,他实在是舍不得。他活了将近二十年,再未有哪个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更未有哪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放下架子,不顾脸面地缠上去。   只这么一个云归。若是就此放弃云归,他真的还能遇到一样或是更好的人?来日真的不会后悔?   为何云归偏偏是个男子,却非女子?若是女子,出身兵部尚书府虽是不够做他的正妃,但有他的一腔心思,保云归得个正妻之位也不算很难。若是女子,就可为他诞下嫡皇子,来日便继承他的皇位。多好?   可惜。可惜!   “若你愿意入宫,我必许你天下最多的欢乐,必护你周全无虡。”向寻深深看着云归,认真道。   云归冷笑。前世时向寻也曾说过差不过模样的话。今生他看清了向寻的面孔,这话竞还是再一次出现了。   “今儿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对太子您,对于入宫,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便是布衣潦倒,无处安身,我亦不会跟你纠缠,更不会为你入宫,可听明白了?”   向寻果真是天生贱骨头?他不搭理他,不待见他,反让他像见了肉包子的狗一样,死活追上来?可偏偏,摆着一副痴情样儿,又不掩好自己的贪心无情。叫人看了实在觉得恶心!   前头提醒他,他是要娶妻纳妾的,是要正经治理天下的,他倒好,还想来个鱼与熊掌兼得。还说甚许他天下最多欢乐,护他周全无虞!   要是天意要向寻想起来前世一切,怎么不让他想起来前世他是如何煎熬度曰、屈死午门的!还是说这就是向寻口中的“最多欢乐,周全无虡”?   原本,他还想不明白向寻死乞白赖缠他作甚。如今看来,是觉得吃不到的比较美味,把他弄进宫里,既可替他效犬马之劳,又可为他暖床榻!   多好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前世他傻了吧唧地倒贴上门,还不能叫桩买卖!   “你何必如此快地拒绝我?”向寻沉下脸色,多少人求着他的一点儿注意,都求不得,他将所有情思放在云归身上,为何云归却总是不知好歹?一次两次地拒绝他,根本未留丝毫脸面!   “太子死了这条心罢。青山变迁,我意不改!”云归把手往前一伸,摆出送客   的姿态。   向寻闻此言,心微微一震。云归当真这般决绝?不留一点儿回缓的余地?自己这个太子,对他来说就没有一点儿吸引力?即便不为他这个人动心,也不为他身后的权势意动?   尔来日当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决定?”他仍有些不死心,问道。   “绝不后悔。”云归利落干脆道。   向寻又是深深看一眼云归,随后转身离去。未有走远时,道一句,“我还欠你的三件事,我不会赖着,你随时可以来要我兑现承诺。”   巴图城破后,蒙国王城就在眼前。太子离营回京。蔡永平令全军休息一夜,第二天直接攻打王城。因攻蒙之事,显而易见将要很快地顺利完成,大多人不由得放松了心神。   云归本独自在灯下看医书,突然一把刀子从窗口飞射进来,唬得云归心一跳。戒备看向窗外,果然找不见人影。   又等了半晌,再没有别的动静,方才慢慢走向墙边,将刺进墙体定住的匕首,拔了下来。匕首尖端上,有一张写有字的小纸条。   一点一点展开,便看清上边一行小字——若想留得云定性命,子时独自前来盛庄。   心脏开始跳得有些急乱。连忙唤来邓喜,“邓喜,你赶紧去找云定!找到了就把他带过来!”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对方既然拿云定要挟与他,就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但此时让他如何连尝试也不做?只要有一点希望,他总要试一下!   邓喜看着云归有些惊慌的样子,不解道,“公子,二公子怎么了?难道……他出事儿了?要不我赶紧去找楼世子罢!”   云归回过神来,“不行!不能找他!”   暂时不能让楼桓之知道,对方既然指明要他独自前去,显然目的在他。云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碍。   若是让楼桓之知道了,楼桓之必定不会愿意他独自前往,一旦打草惊蛇,对方说不得会对云定下手,反而不妙!   而邓喜不一样。就算邓喜察觉了什么,但他是邓喜的主子,总有办法打发邓喜离得远远地,然后再独自出行。   “你别问这么多,也千万莫去找楼世子,赶紧找几个人把云定给找出来!”   见云归说话又急又快,脸上又有担忧急切之色,邓喜只好不再多问,连忙跑着到外头寻人去了。   云归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盛庄本是巴图城的钱庄。在靖军营范围内。他如今是军中守备,掌管军饷军粮。因见盛庄内里仓库宽敞,又通风干燥,于是将粮草运了进去存放。   对方要他到盛庄,是知晓了盛庄放着粮草?还是纯粹巧合?对方又是什么人?是靖军营中人?会不会是云跃?或者是与他不合的宋连仁?   若不是靖军营的人,那会否是蒙人?是阿日斯兰的人从山上逃窜回巴图城了?又或者是魏黎一直潜藏在靖军营里或是附近哪儿?   猜想太多,却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确定,而邓軎一去还没有回来,他心里愈发急切。眼看着此刻已是亥时中,离子时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能够做什么?   将近子时。邓喜回来,满脸沮丧,“公子,小的找不着二公子……二公子不会真的出事儿了罢?”   云归有些颓丧。一会儿后,到底是打起精神来,吩咐邓喜,“你再去仔细找找。”等到邓喜离开近一刻钟,云归离开了屋子。   走出院子前,看了看楼桓之的屋子。不见半点光亮,竟是人不在。无怪乎邓喜进进出出,楼桓之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平曰里就算他这儿没有任何动静,楼桓之也会在睡前过来,与他说两句话,道一声晚安。今日未有按时过来,他就该想到,楼桓之没在隔壁。只是他今夜心神不定,根本无暇去想这个。   但这么晚了,楼桓之会去哪儿?他不是那种爱无事在外头晃荡的人。该不会是……和云定一样?   因着这个猜想,云归不由得悚然一惊。若是这两个人,都不得安好,他该要如何是好? 第34章 栽赃陷害   楼桓之又看了一眼更漏。竟然已近子时了。转回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人,“中荀,我真的要走了。”   之前他都会在亥时中到云归那儿。今晚迟了这么多,又不在附近,不知道云归会不会担心。   苏中荀手中本拈着一枚白棋子,闻得此话,好半晌才缓缓在棋盘上落子。“以前我们下棋,常常下到天明还不知。今日一局未完,你已道了两次要走。”   楼桓之微微凝起眉。总觉得苏中荀好似有哪儿不妥。尤其是今晚,好像是卯足了劲儿,不愿意他离开。   戌时末,近亥时,苏中荀就请他过来,到现在,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若是白曰待如此久倒也罢了,可眼下夜已深,哪里还有留客的道理?   “我找你下棋,也是想从棋局里,找一找方向。你也知道,我第二回从军,至今都未有出人头地,心里再豁达开朗,也有些欢喜不起来。”   “你本应从文,而非从军。”楼桓之虽心已有不耐,但苏中荀跟他多年感情,此刻向他诉说内心苦闷,他总不能太不解人意,执意一走了之,到底该出言安慰一   “人各有所长,你何必一条路走到黑?若你官考入朝堂,必定大有作为。”   苏中荀自嘲一笑,“我现在,可都不相信自己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轻易被打败的人。”楼桓之站起身来,“待得明日之战顺利胜了,我必定好好陪你话事下棋。今日确实太晚了。”   苏中荀偏头看一眼更漏。子时已过。那件事情……应该已经快要大成了罢?又看向楼桓之。果见楼桓之双眸里,有些着急之色。垂头轻叹,亦缓缓站起身来,“也好。你回去一路小心些。”   楼桓之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苏中荀低头看着。那一双黑色银线绣云纹靴子,越来越远。它一步步,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停顿留恋。   就这样决然。   如果……他仍是得不到楼桓之,他该如何是好?他已经丢失了自己。他已经杀死了原来的苏中荀。   到盛庄的这一路,云归觉得既是漫长,又是短暂。   而盛庄门前,本来守在门口的士兵,不见踪影。这虽是在他意料之中,却仍让他有些惊疑。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好本事,将守门士兵都弄走了?   云归强逼着自己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了,方才踏进大门。   一直往里走,直走近了仓库,才听见一点儿声响。而越往里,四周就越黑魆魆,云归停下脚步,点起了火折子。   适应了光亮,看清了前边不远的仓库门,方才抬起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走了五步左右,脚上感受到地面的潮湿。   不由得微微低头看。确认了地面是湿的。抬起脚,可以看到自己刚刚留下的脚印。   继续向前走,朗声道,“阁下既邀我来此,何不现身?”   站定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再等半晌,仍不闻人声。刚安定下来的心,不由得又突突急跳起来。   会不会,对方意不在盛庄,而是要使调虎离山之计?可让他离开屋子,又有什么用处?   足足等够一刻钟。一道声音突然从仓库前方响起,“云军师,你好毒的心!”云归一蹙眉,走前几步,火折子照过去,才看清了竞是宋连仁。此时正一脸惊怒地瞪着自己,脸上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还没来得及将话问出口,后方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   “将军!快把云归拿下!”宋连仁撕声吼道。   云归忍不住回转身看去,便见得蔡永平走在最前边,后边跟着一群的士兵。见了他和宋连仁如此境况,好些脸上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又飞快回过头看向宋连仁,果见他眼中有着快意之色。他果然还是中计了!但并非他不够谨慎,只因对方拿了他亲人作要挟,所以这计,他不得不中!   为今之计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努力帮自己脱身!   宋连仁捂着肩上的伤口,跌跌撞撞走向蔡永平。蔡永平见此,快走几步,搀扶   住宋连仁,皱着眉头问,“宋参将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受伤了?”   问完看_眼云归,目光带着审视。   云归早已察觉到,自他假意投诚蒙国后,蔡永平并不十分信他,时常防着他。前两次商讨战策,蔡永平并未有请他过去。他深知自己也该避嫌,所以不曾多有意见。   再说,上了战场,他偶提一些建议,蔡永平还是愿意采用的,因此他已经觉得满足,不愿再多做要求。   但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蔡永平的态度有多么重要。如果他不能很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估计蔡永平并不会多包涵他一分。   宋连仁颤着手,指着云归,“云归勾结蒙人,和蒙人一道来烧咱们军营的粮草!若非我在盛庄外,见得云归鬼鬼崇崇,我决计想不到,云归竟敢把蒙人藏在盛庄,更想不到,他竟狼心狗肺至此,要帮着蒙人,来毁我大靖粮草!”   云归心里真正生出怒气来。方才他只是有些紧张,有些惊怕。到了此时,听得宋连仁这番子虚乌有的栽赃之词,他是又恨又怒!   宋连仁这厮果然+足可恶!他自认与宋连仁,不算有太大朗赌。所以宋连仁三番几次,故意找麻烦,他也根本不想费事去收拾他!没想到一留一忍,到底是给自己造了个祸害!   因着宋连仁受了伤,显然是弱势一方,加之满脸愤恨,声情并茂,很快那些士兵都站在了宋连仁一边,怀疑起云归来,“还请云军师给我们个解释!”   “不用他解释!肯定是他勾结蒙人刺伤了宋参将!他之前就有背叛大靖,投降蒙人的嫌疑,现在这局面一目了然!云归勾结蒙人,要烧粮草,宋参将为了保护粮草,不惜以一对多,身受重伤!”   云归听得忍不住冷笑。宋连仁有这么伟大无私?为了保护粮草,不惜身受重伤?就为了陷害他,宋连仁舍得下这么重的本?   估计身上的血,多是不知哪来的血,便是真受了伤,也肯定是拿捏好分寸的皮肉伤,不伤筋不动骨,要不了多久,就会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蔡永平看宋连仁肩上的刀伤,不似作伪,而云归却是好端端儿的,毫发无伤。作为主将,靖军营的统领,他不得不开始主持公道。   “云军师对此,可有何说法?”   云归心一突。下意识张望蔡永平身后的人,却没有找着他想见的面孔。只瞧见了一张张,带着愤怒和厌恶神色的脸。   “怎么?是说不出来?是默认自己所犯罪行了?”云跃再也不想忍耐,跳出来大声地问。带着隐隐的急切。   云归张了张嘴。不知是因为向来在他身后护着他的楼桓之不在,还是因为今夜先是担心忧惧云定出事,后又被宋连仁激起太多的恨怒,他竟有点儿老毛病犯的感觉。   “……我想问,宋参将口口声声说我勾结蒙人,那请问,蒙人到底在哪?”总算开了头。   他刚刚并非不想为自己辩解^前世时,在宫里刚开始受人陷害时,他因为急怒紧张,几乎连话也难说出来,好像全都梗塞在喉咙里,想说的太多反而吐不出来。   本以为,今生再不会有这个老毛病。或许是因为重生后以来,他过得比以前顺风顺水多了,陡然又遇上他最恨的栽赃陷害之事,竟险些又没有把握住机会,尽早为自己辩解。   不得不说,宋连仁这一次,狠狠踩了他底线。栽赃陷害于他便也罢了,还要拿他在乎的人来作要挟!这让他如何不恨怒?   宋连仁咳了几声,才抬起手来,道,“我与两个蒙人缠斗,而你虽不会武,却是时不时地拿暗器暗算于我!我如何能敌?若非将军带人过来,蒙人闻声慌乱而逃,我如何还能有命在?怕是早到了黄泉路,而你一把火烧了粮草,靖军危矣!”云归定睛看一眼宋连仁手上抓着的东西。竟是一块沾了血的衣料布子。上头还绣着一个狼头。众所周知,蒙人信奉狼。所以蒙军中,地位较高的军官,都会穿着绣了狼头的兵服。   “幸好……我留了心眼,撕下这块布料,以作证据!不若你岂非要矢口否认,拒不认罪?” 第35章 力证清白   宋连仁又是庆幸,又是愤恨的样子,让云归看了直想作呕。既然这般爱做戏,何不到戏园子当戏子去?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说我拿暗器暗算你,那请问,暗器何在?”他知道宋连仁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当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存有漏洞。但他到底得问一问。   宋连仁伸手往他身后,仓库门前一指,“门前那些不就是你的暗器?上头还带着我的血迹!”   又有士兵怒骂起来,“到了这个份上,云贼人你何必再纠缠不休!速速认了罪,我等还愿意给你留个全尸!”   云归看了一眼,“我既未有武力在身,便是有暗器,也难以真正伤害到你,你   “兄长还要狡辩?今夜我们这么多弟兄,牺牲了好睡眠,与你在此大费工夫,可不是要听你说暗器如何用的事儿!”云跃讽刺道。   “就是就是!云贼人即刻伏诛,我等还可多睡一会儿!”   云归呼出一口气,不再纠缠暗器,转而道,“如果我是来烧粮草,我为何要点着火折子?岂非更容易让人注意到我?”   宋连仁冷笑一声,“你来时可没有点!直到刚刚,你察觉有人过来,匆匆点起来火折子,打算趁机先烧了粮草!”   “若我明知有人过来,还要烧粮草,和自寻死路还有什么区别?毕竟这里除了受伤的宋参将,就只有我。而我又不会武功,烧了粮草怎么逃走?”   “这我如何能知晓,只能问你自己!”宋连仁飞快道。   “云归,你为了毁我靖军粮草,竟是不惜自身?你当真对蒙人效忠至此?当真枉费皇上赐你这许多恩典!你身为守备,监守自盗,罪行昭昭,还在此强词夺理,你有没有一点儿的羞耻之心?”   云跃指着云归,脸上是恨色,眼里是得色。   “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再狡辩也无用!干脆直接上刑,看你还能狡辩到何时!”有士兵附和道。   蔡永平眉头越皱越深。要非云归是皇上钦点,军师一职卸任当由皇帝决定,加上身份是云尚书的嫡长子,他真想就此做下处决,了结了此件事情。   这儿是军营,四周是拿命效劳大靖的士兵,他根本不希望靖军营里横生枝节。本来,靖军再次大胜在即,眼看着就要破了王城,凯旋归京了,哪里料到竟是临好事大成,生出突变来^   近来靖军营里不太平的事儿,基本上都和云归有关,这让他如何不介怀。他作为靖军营统领,务必尽力维护军营安稳,而不是由得一群人浪费了休养生息的好时间,纠缠一件本不该有的事情。   “云归,若你不能立刻证明自身清白,为了军营纪律,我必须把你关押起来,待得战事暂告一段落,再行处置!”   蔡永平这话一出,不止是云归脸色一变。宋连仁和云跃两个人,也是脸上一青。不甘心的神色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   他们是抱着让云归必死的决心和信心来的,哪里愿意让云归还有喘息之机!云归定了定神,回道,“一件事情,不能只听一人的片面之词。我今夜本在屋中看书,突然有匕首飞刺进来。匕首上有一张纸条,还请将军过目。”   从广袖中,掏出小纸条,递与蔡永平。   紧接着往下言道,“事关亲弟,我不敢大意。临近子时,我便独自往盛庄走来。到了盛庄门前,发现守在盛庄看守粮草的士兵都已消失了踪影。我忐忑入内,因天色太黑,便点起了火折子。等了一刻钟有余,宋参将突然喊出声,现出身形来。紧接着,便是将军带人过来了。”   宋连仁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早已准备好这些假证假词!无怪乎听到声响,你还敢点火,要烧粮草!幸好没让你来得及,不然靖军营上下,要如何是好?”   云归看了一眼宋连仁,又向着蔡永平道,“我所遭遇的,都已说完。接下来我来说宋参将证词中,不合常理的地方。”   宋连仁差点要跳脚,“我的证词怎可能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到了此时此刻,云归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宋参将说我勾结蒙人,私藏蒙人在盛庄。据我所知,守在盛庄内外的士兵,足足有五+个武力上佳的士兵。我虽为守备,但因之前有背叛大靖之嫌,所以只是挂了名,无力调遣这些士兵,好方便烧   粮草,更不知要如何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藏着两个蒙人。”   今夜栽赃到他头上的罪名,实在太大。就算他出身尚书府,得皇帝看重,也很可能要因此交出性命去。   即便蔡永平愿意先将他收押,容后再审,楼桓之也会在之后尽力救他,但到底事久生变。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他必须现在解决了这件事。有一些话,也就不必再留有余地,藏着不说了。作为守备,有名无实,确实是事实,说出来能给自己多加一份筹码,又有何不可?   让宋连仁和云跃,得意了这么久,是该到他反击的时候了!   宋连仁看到云归脸上一抹隐约的笑,心里一咯噔。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料。但回头再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那个人给的妙计,让他和云跃都+分满意,三个人一道部署,怎可能还会有错漏?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多了!云归今夜定当逃不过去!   “我这个守备虽有名无实,却也还能够决定粮草存放何处。我看中盛庄,不止是因为它的仓库够大,还因为它的门,是特制的,寻常人破不开撬不开,用火亦烧不开,只能通过钥匙打开。宋参将口口声声说我烧粮草,难道不知晓,钥匙根本不在我身上,在将军身上?”   蔡永平下意识摸了一把腰间,随后心里一定,“钥匙确实在我身上。”   “我未有武力在身,如果可以联系蒙人,何不直接让蒙人去烧粮草?我至于如此愚蠢,以身犯险,而且还是明知有人过来,还接着亲自动手?最后一点,临近子时,我人来之前,我让士兵在仓库门前浇了水。”   当时因着心里慌乱,他侧着身子坐下来,手不小心打翻了桌旁的水杯。杯中茶水很快湿了桌面。   待得茶水从桌面上流下来,打在腿上,又透过衣裳形成水印子,他心里便浮起了这个想法。飞快找了平日负责他安全的亲兵,让他们带了水桶去扑湿盛庄仓库外的地面。果真有大用。   “好端端儿的,你说浇水的事儿干什么?这与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何干系?还不快快回归正题!”   云归微微一笑,“你们可以点起火折子来看清楚。从我脚下起,一直到仓库门前,地面都是湿的。刚刚宋参将是从我身后,即仓库门前过来的,你们都还记得罢?’,   听到人纷纷说“记得”,云归接着道,“宋参将口口声声说,与两个蒙人打斗,可这附近,到底哪里有蒙人的脚印?难不成,蒙人是飞着和宋参将对打,不曾落到地面过的?”   蔡永平当即喝令所有人站在原位,不得动弹,又令几个亲兵举着火把,把附近地面照仔细,看仔细。   宋连仁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侵入四肢百骸,直入他的五脏六腑!   “我之前是在前边与蒙人对打,为了躲避他们二人合击,所以我才到了仓库门   前!”   云归不再多说。宋连仁这才叫做狡辩。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仔细想想他说的这一连串话,就知道宋连仁的所谓证词,到底有多少漏洞!   不过一会儿功夫,蔡永平的亲兵,就将云归的脚印,以及宋连仁的脚印比对完毕,回禀道,“回禀将军,除了我们后边进来的人,基本没有重复,尚算是新鲜的脚印,其它几近干透的脚印,或与云军师重合,或与宋参将重合,并无其它脚印。   蔡永平久久地盯了宋连仁半晌。随后手一松,本被他搀扶着的宋连仁,险些摔到地上。   “你们几个将宋参将关押起来!其余人都回去歇息!明日攻打王城!”   宋参将登时大惊失色,“将军!将军!此事与我无关啊!”   蔡永平脚步没停,其他人也跟在蔡永平身后,快步去了,走前还纷纷瞪一眼宋连仁,胆大的往地上吐一口唾沬,骂道,“格老子的,大半夜不睡觉,玩栽赃陷害的把戏!真是过分!”   宋连仁想追上去,求蔡永平绕过他,但蔡永平的几个亲兵,已经一把押住了宋连仁,“还请宋参将乖乖合作!”   云归走上前,盯着宋连仁,“怎么,宋参将还不打算告诉我,云定现在何处?   宋连仁直视了一眼云归,很快别过头,再不敢对视上云归的眸子。他本以为,云归是个胆小怯懦的,所以百般挑衅,都不敢还以颜色。   到了此刻,瞧见云归眼中的肃杀之色,他才开始怕了。或许,云归根本就不是软柿子!不是随便能够扳倒除去的! 第36章 找回云定   本来,他和云归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是他急着从云归身上,讨回自己失去的脸面,以至于此时害他不成,反搭上自己!   他太失策了!   此时盛庄里,大部分人都走了,云跃却是还站着一动不动,脸上满是不甘憎恨之色。宋连仁正准备说出云定所在,云跃却是怒喝一声,“不许说!他既这般厉害,自己找不出来?”   云归转向押着宋连仁的几个人道,“烦请几位小哥,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将我三弟也参与其中之事告知于将军。”   他深知,这几个是蔡永平的心腹。听清了云跃的话,知晓云跃参与其中,必定会对蔡永平如实禀告。不会因他请求,而瞒着不报。   他故意说这话,一来可以让自己宽容大度的形象,深入人心,二来还可恶心一把云跃!何乐而不为?总让云跃太得意,他怕都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宋参将,烦请快快告知与我,云定下落!”云归再次狠狠盯着宋连仁。   他本还是打算给宋连仁留一条命的!但若是再不识相,他这一生尚算干净的双手,也要沾血了!   宋连仁心里打鼓,云跃仍旧梗着脖子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找!我们绝不会告诉你!”   “宋参将,我这三弟向来骨头硬,脖子硬。是否宋参将也如我三弟一般?”云归走近宋连仁,轻声言语。   宋连仁看着云归上下打量自己,好像在琢磨他皮肉之下的骨头,是否够硬。那种神情,简直和卖猪肉的屠夫,打量着从何处下手一般!而他,只是一头将死的猪   J   “我说,我说!他在青壮酒庄!”宋连仁大喊出声,再不愿意受云归目光扫视   云归得到了答案,便向几个负责押送宋参将的士兵道,“劳烦你们把宋参将带走,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待得这几人走了,云归才转向几近睚眺欲裂的云跃道,“怎么,三弟还舍不得走?”   云跃冷哼一声,到底咬着牙,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许是想走快,又无法走快,整个身形歪扭趔趄。   云归看着半晌,终究冷笑一声。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云跃一句够勤快努力!上次受军棍的教训,还没谨记,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忙不迭地找他麻烦,甚至还要亲临观看!   当真是蛮拼的!   可惜,这是云跃最后一次机会了。既然没有扳倒他,就要明白,成王败寇,他作为胜利者,没道理不将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正要走,两道急切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前边便出现满脸忧急的楼桓之和邓喜。   邓喜看到他,正要欢天喜地奔过来,楼桓之却是先一步过来,将他一把拥入怀中。“抱歉,我来迟了。是我不好……让你受怕了……”   云归一愣后,正要展开笑容,却见不远处的邓喜,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一副接受不来的模样。便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回拥住楼桓之,“我没事儿。今晚这也算不了多大的事儿,我自己就能很好解决。你不用太担心我   楼桓之愈发拥紧了云归,“都是我不好,竟让你一个人面对如此境况。”   云归摇摇头,“总不能你时时刻刻都和我一块儿待着罢?对了,你怎么会和邓喜一道过来?”   “我回去院子找你,发现屋里空荡荡的,连忙又出去找你,在路上恰巧遇见了听闻你出事的邓喜,他正要找我搬救兵。一道赶过来,又遇上了蔡永平。知晓你没事,我们才稍微放了心^”   云归想起云定,连忙推开楼桓之,“快,我们快去把定儿找回来!他在青壮酒庄!”   “好!你不要太担心,云定不会有事的。”   在丑时正。云定被楼桓之两人在青壮酒庄找到。因为战事,酒庄早没了人,只余空荡荡的店铺和地窖里的酒。   因军营里,不得允许,不得饮酒。所以有人发现了这些酒,也不敢带走,大多藏身在酒庄里偷偷地喝。   楼桓之和云归找到云定时,云定并不在外头店铺,而是在酒窖的楼梯上躺着。之前邓喜带着几个人去找云定,根本没有找到里面去,更别说下去地窖的那条狭窄木板梯子。   云归用手拍醒云定,云定才顶着一张红脸蛋,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云归,还傻愣愣问一句,“哥,你怎么来了?”   问完,又想起自己喝了酒,连忙想将手边的酒罐子藏起来。   “不用藏了。你现在还能见到我,应该庆幸我还能出现在这儿。不然,你就带着两坛酒到我基前,与我喝罢!’’   云定被这话吓得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坐起身子,“怎么了?哥?出什么事儿了?好端端儿的,怎么说这种吓人的话?”   云归不想瞒着云定。实际上这件事情也瞒不住。要不了多久,今夜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靖军营。   还不如自己详尽告诉了他,让他再懂事些。   “上一次,云跃和陈姨娘,联手坑害你,你中了计。这一次,你到底是被谁骗到这里喝酒,喝得不省人事?   云定脸色不好看起来。支支吾吾道,“我跟他一直称兄道弟,我以为他是可信之人……没想到……”   又咬牙切齿起来,“我要去杀了他!”   “留他一条命,以后慢慢收拾不迟。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要轻易交付信任。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最大弱点和把柄。如果你落到敌人手里,拿你要挟我们,我们必定投鼠忌器,你懂了吗?   其实他心里多少是有一点儿失望的。云跃至今,还未有真正长大一些。不知道是因为前世时,他害得家道中落,云跃被迫成长,所以更为成熟稳重,还是因为人到底会有变化。   “我懂了!这样的事情,绝对没有下一次!”   云定心里很不好受。他在这里喝酒喝得自在痛快,云归却因为他,险些被害的性命不保!要是父亲母亲知道,他怎么和他们交待?   枉费他学了一身武艺,枉费他曾游走四方,头脑却还是不好使!   苏中荀久久呆坐着。好似想了好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直到天亮了,军营里吹起号角,他才察觉双眼酸涩疼痛。   他竟是枯坐了一宿,不曾阖眼。脑袋里也嗡嗡作响,不得清明。   今曰,如果阿日斯兰及所属部将无法赶回来,而靖军果然顺利胜了,那蒙国就全部落入大靖皇帝手中了。   上一次,淼国大败,他好歹还立了一次功。虽然不算大功一件,也不曾因此加官进爵,但到底得过封赏。   而这一次,征北很快又要结束。他却是一次功劳也未立,更遑论加官进爵,记一大功。   那这么久以来,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利诱了蔡永平的一个亲兵,命令他务必引得蔡永平对云归生出杀心。他与云跃合作,用舆论孤立排挤云归,欲让云归在靖军营无立锥之地。他给宋连仁和云跃出法子,要陷害云归于不忠不义之地,乃至失掉性命。   一桩桩事情,他冒着危险,夜不能安寐。结果,竟是无一能成!   究竟是云归太厉害,他不如他,斗不过他,还是运道偏帮云归,偏帮得厉害?他还能够有好机会吗?还能够成功吗?   百般挽留楼桓之直至深夜,本不算什么。但刚好是在云归出事的时候,他没法子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楼桓之和云归两个人不会多想,不会对他生出一点儿疑心   I   是他太急切了吗?竟是亲自绊住楼桓之。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千分万分乐意,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根本没有打算过,让别人来绊住楼桓之。   有什么不好?既可以让云归少一个帮手,计谋更顺利进行,又可以与楼桓之独处!他已经多久没有与楼桓之独处超过两刻钟?可以总是陪在楼桓之身边的人,之前是柳易辞,现在是云归!   他不可能对这样的机会不心动。   而心动的代价,往往太大。对楼桓之心动,他丢失了自己。对与楼桓之独处的机会心动,他将自己暴露出来,引动云归和楼桓之的怀疑。   他不敢稍微想象,楼桓之发现他的丑陋面貌,会是如何反应,如何看他。渴求楼桓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却不希望那目光是饱含鄙弃和厌恶的! 第37章 幕后主使   耗时一日。靖军攻破蒙国王城。王城中人,阿日斯兰的母亲及妾侍,皆为靖军俘虏。   靖军上下,齐声欢呼,有人甚至弃了矛,躺倒地上。就在蔡永平准备下令全军休息的时候,有探子来报,说阿日斯兰带着蒙兵往湘国方向去了。   蔡永平哪里愿意让阿日斯兰就此逃到湘国?连忙派人循着方向去追,不料却是中了魏黎的埋伏。   一张又一张捆绑着巨石的大网,接连困住一片又一片的大靖士兵,一时间让靖兵无可动弹。魏黎早布置好机关,用力一拉树上绳子,靖兵们也就随着网罩被拉了上去,吊在树干上。   魏黎弄好一切,夺了靖兵的马匹潇洒离开,靖兵们却是一直等到蔡永平久未收到消息,不放心遣人来探,才发现他们竟早早中了埋伏。   靖兵们得救,到蔡永平跟前复命,蔡永平才知逃脱的魏黎,竟还有如此能耐,心里有怒,但也无可奈何。   就在靖兵们得救后几个时辰,又有人来报,道阿日斯兰与一众蒙军,已经逃窜进了湘国地界。到底是迟了,与蒙国之战,无可避免燃去湘国了!   蔡永平留了士兵,把守巴图城,又进驻王城。时至傍晚,蔡永平向众人道,“今夜饮酒庆祝!”   士兵齐声高呼,“谢将军!”“今晚终于可以大胆喝酒了!”   很快,有士兵负责回到巴图城,去青壮酒庄搬酒来,负责炊事的士兵,早早开始准备饭食。其余人或巡营巡城,或寻地休息。   好似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下来。火盆、篝火照映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愉悦而放松的。之前军营里严肃而凝滞的气氛,总算得以缓解。   云归与楼桓之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看着,“打仗的时候,既觉得曰子过得很慢,又觉得很快。虽然我不軎战争,但又觉得天下一统了也好。天下一统后,或许又能世间平稳数百年。”   楼桓之一笑,“只要少一些野心勃勃,贪心不足之人,世间必会安稳。”转过头,直直看着云归,“天下一统也好。如此来日与你执手走天涯,会少一些麻烦之处。,’   云归看着楼桓之的双眸,竟有些痴了。楼桓之的一双星眸里,盛着火光。小小的两团火光里,都是一个小小的他。   其中深情,足可溺毙了他去。   若非还有几分理智,知晓这儿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怕是会忍不住探身抱住楼桓之。逼着自己偏回头,免得与楼桓之如此沉默对视太久,引人注意。   “也不知大败蒙国后,是否直接前往湘国……”云归转而说起这事。   楼桓之微摇头,“这事情说不准。”   “那昨夜,你到底是因何,没在屋里?且已经是深夜了,竞还在外面?”   这个问题,昨夜本就该问起了。但刚见到楼桓之时,云定还未有找回来,急着找云定,也就将这问题忘在了脑后。   后来,云定找回来了,但夜又深了。为着让楼桓之尽早休息,免得第二日打仗没精神,便又没有问出来。   到了眼下,局势暂定,境况安稳,是该问了。   楼桓之蹙起眉头,“是中荀。请了我过去,让我陪他下棋。我瞧着时间不早,几次提出要走,他却都找出话来,使我不能执意就走。”   云归免不了心里一堵。   “后来知道你出了事儿,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仔细想想,中荀……会否是有意的?”   “宁可信其有。”云归又看向楼桓之,仔细看他脸上神色,唯恐楼桓之对此,有不同意愿。   虽说苏中荀原本,并非恶人奸人。但有了动机,人心不一定能如初。   楼桓之蹙眉沉吟一会儿,到底郑重点头,“我找人去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来。你接下来要小心他。未能确定他无关此事之前,莫要再信他。”   他虽暂时有些无法相信,苏中荀会去害云归,但相较起来,云归于他而言太重要。与其盲目地相信,使得云归再次陷入险境,还不如此时先保持蓍醒。   云归放了心,“我会的。”   “那两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楼桓之问起宋连仁和云跃。对于这两个人,   他如今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但又怕云归善心发作,又要放过他们两个。   云归冷笑,“对于宋连仁,我打算准备好一份大礼。念在他未有伤害云定,又诚实告知我,云定下落的份上,我可以留他一命!但死可恕,生无免!”   楼桓之对此还算满意,如果云归还要放过宋连仁,他怕是会忍不住偷偷把人给杀了!若非云归够机智聪慧,头上已被宋连仁戴上一顶“背国弃族,祸害靖军”的大罪名!   就算蔡永平不会立即处死云归,云归在牢里也必定不会好过!至少,上刑是免不了的!既然宋连仁是奔着让云归枉死来的,他就绝不会因为云归没出大事,就心软放过他!   “到时候,还需要你替我送礼给他。如果他能抵制药力,倒也罢了。如果他不能,那便是被那药折磨得生不如死,也并非完全因我。”   楼桓之一挑眉,生出了点儿好奇心,“何药如此奇特?是哪儿来的?”   “也不算奇特。必定有人已经制出这类药来用过。我刚从医书上看了方法和配药,有八九分把握。到时候让宋连仁一试,就知效果究竟如何。”   云归回道,“起初用药时,会觉得飘飘欲仙,+分舒爽。但两次,三次过后,人会对这种药物渐渐上症。如果有药接着服用,他身子会被渐渐掏空,同时药症愈发重。如果无药,他会觉得身上如万蚁噬皎,难受得很。而唯一解药,便是靠意志,战胜药瘾,直到彻底摆脱它。”   楼桓之点点头,“这样的大礼,很不错。那云跃,你又打算如何?”   云归叹了一口气,“如何处置他,正是我最难决定的。我确实再不愿容他,但他到底与我有血缘关系,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若非我怕刚出了事,云跃死了会让人怀疑到你身上,我真想一剑把他解决了,省得你闹心。”   “罢了,再看看罢。”   待得庆祝酒宴开始,蔡永平不过露了一会儿面,就率先离开,写好战报,命人速速传回京去。   真要从蒙国到湘国,到底先要奏请了皇帝。若是奏报未到,他人先到了湘国,皇帝难免忌惮他,以为他拥兵自重,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同时也在奏报里,暗示一番自己想要归京养老的愿望,举荐了楼桓之为主将。   虽说在云归被敌军所擒后,楼桓之大失分寸,表现不佳。但到底未有影响了大局,未有妨碍战事,更未有酿成大祸。   再照他屡屡立下的功绩来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虽说年纪和资历尚且不足,但至少心性稳重,不骄不躁,更不轻敌。   加之还有其他人从旁辅佐,想来应该未有甚大问题。只怕皇帝仍旧不愿允,照旧让他领军西走。   至于军师一职,他是不愿再由云归担任的。一来,实在太易生事,又有背叛大靖之嫌。二来,对于楼桓之的影响力太大,要是再像上次被蒙人掳走一样,楼桓之怕是还会全无理智,顾不得靖军如何。   但要是皇上仍旧信重云归,他也无法置喙。毕竟皇上为君,他为臣,即便手握重兵,也不该逾距。否则,等待他的,只会是灭顶之灾。他可还想回乡养老,含饴弄孙。   虽不能做主谁来任军师,但他可以提拨一两个人,以取代云归。他记得楼桓之的幕僚,是苏家嫡长子。   上回南征淼国,还曾立了功。虽然暂时还比不得云归,但若有人打造一番,应该不会差。   深夜。   苏中荀踏入牢房,“宋参将可还好?”   宋连仁看向苏中荀,“我还以为,出了事情,你肯定会躲得远远儿的。我是该对你来看我这事儿,感到荣幸?”   苏中荀浅笑,“不必感到荣幸。你难道不害怕,我是来杀人灭口的?”   宋连仁哼笑一声,“你不敢。因为我不是云跃那样的蠢货,更不是他那样的无用之人!早在我们合谋时,我已传了书信给我兄长,将你这个幕后黑手,阴谋主使者,写得明明白白。一旦我死了,你以为你一点儿嫌疑也没有?”   苏中荀颔首,“你说的有理。”   除了第二句话,宋连仁说的都有道理。在他看来,连一个云归也扳不倒,不是无用之人是什么?   他已经谋定一切事情,安排好每个细节,偏生宋连仁还要画蛇添足,弄出所谓的暗器来。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这也罢了,云归此次逃脱的根据,并非是暗器的事儿,但他不能容忍一个不听话的棋子!   他现在是不敢杀了宋连仁。但不代表着之后不敢。现在不杀,是因为来不及做好祸水东引的准备。   宋连仁死了,不止他有嫌疑。云归也有嫌疑。而且还是嫌疑更大的那个。毕竟云归摆在明面儿上,而他这个幕后黑手,暂且还不为人所知。   杀人泄愤这样的动机,足够众人头一个怀疑起云归来。而他要做的是完全准备。让云归真的“杀”了宋连仁。让云归再无绝处生还之机! 第38章 意欲谋害   虽说战报是百里加急,在路上跑死几匹马是必然的,但一个来回实在不近,到底需等上七、八日功夫。   因此,靖军上下难得过了几天较为轻松的日子。王城说是王城,其实也就是蒙国王宫所在的城池,也即是蒙国国都。   除了大气宏伟的王宫可值一观外,本来该+分美丽的广阔草原在临近冬曰里,成了萧瑟景象。   王城内还有一些百姓,起初靖军入城,许多人拿出武器抵抗,这一点与淼国百姓躲在家中闭不出户是不同的。   蒙国人大多信仰自己的力量,崇爱自己的国家和君主,+分憎恶欲夺其家国之人。蔡永平治兵向来不许士兵伤百姓和无辜之人分毫,奈何此次是不得不出手镇压,不然场面怕也难以收拾。   正在蔡永平觉得棘手难办时,云归提议不如分一些粮草给蒙人。   总归在破格根城时,靖兵得了阿日斯兰的军粮,眼下渐冬,蒙人一到冬日就粮食稀缺,难以度日。   虽有收买人心之嫌,可到底不失为好方法。毕竟大人强硬,能不受此食,可难道家中老人小孩也能够死撑?   蔡永平听取此法,派人分发粮食,果然好些人在挣扎过后,都弃了武器,拿着粮食家去。剩下一些不为所动的,也只好用重兵严防了。   留在王城的第三夜。   楼桓之过来,道,“第二回药我已经给他送去了。和上回一样,搀在饭食里。   云归颔首,“干得不错。给你个奖赏。”用手揽过楼桓之的脖颈,将人带弯腰下来,在楼桓之唇上舔了一圈,“滋味挺好。不错。”   楼桓之自己又舔了一圈,动作缓慢,“你的滋味也好。”   这模样让云归看得有点儿把持不住,眯着眼问,“你这是在存心勾引我?”   听云归如此问话,楼桓之反而直了身子,一脸正经无辜,“我哪有?”   从鼻子哼出一声,紧接着伸出手摸向楼桓之身前的重要地方。来回轻轻撂了两把,察觉楼桓之气息不稳,小兄弟要醒过来了,他就收回手,一脸正气凛然,“我可没有勾引你。”   ?   楼桓之觉得压根有点儿痒痒。俯下头,就皎住云归的耳垂。   云归耳朵最是敏感,楼桓之的温热气息喷在他耳边,立即有点儿受不了,就要将楼桓之推开。   楼桓之哪里愿意,弯腰将人抱起,直往床边去。   云归有些慌了,挣扎起来,“这是军营!你想作甚?”   “你不该撩拨我。放心罢,只要你安抚了它,我不会在这儿就对你做什么。”楼桓之将云归放好在床上。   云归有点儿欲哭无泪。他这是在自掘坟基?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怎么知道你这么轻易,就让我给弄起来了……”   说着还没说完,就见楼桓之的耳朵根子泛了红。讨喜得紧。难道……楼桓之竟还没碰过人?   因着这个猜想,云归登时有点儿雀跃。就连手让楼桓之抓着,放到了那关键地儿,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对之意。   楼桓之看着专心帮他的云归,到底不想将那件事情说出来。实在太坏他俩之间的好气氛。总归他会小心注意,不让云归再次被人陷害。   他本是重友谊之人。奈何人事不如他所料。到了如今这地步,苏中荀还不愿意收手,他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苏中荀要再次害云归?   待得事情解决了,他再仔细告诉云归不迟。反正也不是甚好事。   子时。苏中荀踏入另外一间牢房。里头的人看见是他,飞快地站起来,满脸惊喜之色,“你终于来看我了!”   苏中荀最不喜云跃如此态度,就凭云跃的身份本事,竟也敢肖想他?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他能够攀附得了他?   他可是御史苏家嫡长子。而云跃只是一个庶子。就算出生在尚书云府,单庶子的出身,就远远及不上他。   至于品性才能,他更是一点儿也瞧不上。若非他是云归的庶弟,和他一样想要云归消失,他根本不会多看云跃一眼。   本来,他还是想留云归一命的。只要云归身败名裂,再不能在楼桓之心里,保留美好一面,他就会收手。   上次谋划之事,他也是笃定了蔡永平不会立即处死云归,多半是羁押一阵子,请示皇上意思。而皇上大概会判云归流放千里,留得一命。   如此,他也就可以努力找回原来的苏中荀,做回原来的自己。   但没想到。云归技高一筹,将他的谋划付诸东流。他怎能不恨?他根本不能接受,云归比他厉害的一丁点可能。   再者,云跃和宋连仁这两个知情人,必须死!   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他愈发恨起了云归。这两点理由,足够他坚定让云归去死的心。只要事情做得好,云归不止会身败名裂,还会死得干干净净,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再不必顾忌,死了的人,是不是会让楼桓之无法忘怀---个连同父弟弟也能   杀害的人,怎么值得楼桓之念念不忘?   此之后,楼桓之必定会有一段日子不太好过。毕竞那是他爱过的人。很难一下子接受,昔日爱人竟是残忍的杀人凶手的事实。   他只要陪在楼桓之身边。无微不至,嘘寒问暖。想来很快,楼桓之就会看到他的好,进而慢慢爱上他。与他爱他一样。   “是啊,我来看你。你在这儿,还好罢?”苏中荀也不坐下,就站着问道。   云跃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我没事儿……”   他起初被抓进来,是吃了一点儿苦头。因为不愿意招认,蔡永平让人对他动了刑。幸好他懂得“识时务为俊杰”。受刑一会儿,就赶紧招了,便免了许多皮肉苦   他一直坚信,苏中荀会帮他,会救他出来。所以招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苏中荀又亲自过来看他了,他实在算是过得好了。   “你肯来看我,我就没有不好过的……”云跃上前一步,想抓苏中荀的手。   苏中荀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了,只是到底转过身子,假装没察觉到云跃的动作,弯腰下来,提起刚进门时,放在牢房门边的食盒。   递去给云跃,“牢饭不好吃,所以特地给你带来了好吃的。”   云跃眼睛一亮,连忙将食盒接过来。提着放到桌上,打开盖子,瞧见里头比牢饭好看太多的新鲜饭菜,眼角有点儿湿润起来。   “你对我真好……”叹道。   苏中荀笑了笑,“这不算什么。现在饭菜还热着,你趁热吃罢。等到冷了,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云跃连连点头,“好,好。”在桌旁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并不急着动筷子,而是看向苏中荀,“你和我一块儿吃些罢?”   因为这问话,苏中荀一瞬间,心跳如播鼓。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云跃这蠢货,比宋连仁还要愚蠢,怎么可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浅笑道,“不用了,我晚饭吃得可饱。我没法子天天给你送饭食来,所以这顿你自己吃罢。吃多点儿,吃得满足些。”   云跃没再多劝,拿起筷子,道,“那我开始吃了?”等见到苏中荀点头,方才动起筷子。吃了第一口之后,是越吃越快,好似风卷残云。   苏中荀本打算看着云跃把这些饭菜吃下肚。但看着云跃毫无仪态的吃法,他实在没心思多看。便偏过头,看着地面,走起神来。   有一件事,说起来也实在奇怪。上次来看宋连仁时,这牢里可是守着二十个士兵。怎么这次过来,只剩了七八个人,且还是喝醉了酒,瘫倒睡下的七八个士兵?   竟让他轻而易举地,就从睡死的士兵身上,拿到了牢房钥匙。如此岂非要放走云跃和宋连仁,也是轻而易举?   简直像是有人在暗中帮他行事似的。可眼下,他的“盟友”可都在牢里,谁会知道他今晚要行事,帮他弄倒守卫士兵?   之前陷害云归,盛庄的守卫士兵,都是宋连仁弄走的。能威逼利诱的,就威逼利诱。利诱不了的,就直接下蒙汗药。虽法子下九流,但胜在作用好。   而眼下宋连仁根本不可能帮他做这件事。   假如不是有意,那会否只是巧合?是老天都在帮他?所以内心那股莫名的不安,都是自己想多了?   是,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以前到底是没杀过人。如今要两手染血,他必定是紧张不安的。这没什么大不了,今夜一过,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刚想到这儿,耳边传来一阵呕吐声。不由得心一凛,转头看去。果见云跃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呕吐物是刚吞下去的一些饭食,还有鲜红的血。   云跃瘫倒在地,手指向他,“你……你……你!”   苏中荀摆好惊惶的模样,在云跃边上蹲下,“怎么会这样?云归不是说他愧对你,想要对你好一点,所以让我送饭来?” 第39章 两人身死   “云……云……”云跃总算停止了呕吐,但总有血液从口中溢出来。开口说话时,血更是如小溪流水,流经下来,落到衣襟上,落到地面上。   苏中荀看着如此景象,更因如此景象,是自己一手造就,当真心慌手抖。脸上惊惶模样,便愈发真实。好像当真不知其中究竟。   “你……你……还要……骗我……”云跃紧紧盯着苏中荀,眼神犹如厉鬼。苏中荀真当他是傻的不成?   苏中荀曾与他说,风头地位,都被云归抢去了,之前南征之战时,立的功劳,也被云归抢去了,所以对云归恨之入骨,要取而代之。   这么几次,哪次对云归手下留情了?可见真是恨极了云归。既如此,怎么可能会听云归的话,帮云归给他送饭?   苏中荀变了脸色,满脸愧色,“对不住……云归手上有我的把柄,让我装作和你同一阵营的样子,让我假装要害他,其实是反过来害你……”   “你……我……不信……”   “真的,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么可能要害你?我恨云归也是真的,可他一早拿捏住了苏家的把柄,如果我不照着他所说的去做,他肯定要去害我苏家族人!你仔细想想,每次害他,是不是他都全身而退,遭殃的反而是你?”   云跃迟疑了。他逼着云归立誓,被蔡永平罚了五+军棍。他陷害云归,结果被抓进了大牢。好似真的如苏中荀所说……   苏中荀见此,深知打铁要趁热,便接着道,“我怎么舍得害你?虽然……虽然我对你……还没有你对我这么深……但,但我也是意动的啊!我怎么舍得!”   云跃眼神变了又变。眼前的人,还是一样文雅俊秀。是他心心念念,梦中总会梦见的心上人。是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保护的人。   他不会害他,他不可能会害他的!他现在和他说了,他对他也是有意的!并不舍得害他!   所以……所以……都是云归!一定是云归要杀了他!   “贱……贱人!”   苏中荀一看云跃,不再狠狠盯着自己,知道他信了自己,连忙挤出两滴泪来,   “你别再说话了,我出去叫人来救你!”   “好……好……你快去……”云跃害怕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五脏六腑太疼了。比之前的五十军棍,比之前受的三十鞭刑,都要疼。   苏中荀一抹脸上眼泪,“你等着我!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睡过去!”说完,就飞快站起身来,往外奔去。   云跃看着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背影,满是眷恋。他相信他。他会一直相信他。他会来救他,不会害他……   苏中荀待得走远了点儿,轻轻停下脚步。整理了一番身上衣衫,往另一边方向走去。经过大牢门前时,那些士兵果然还在昏睡着。   心里定了一定。到了宋连仁牢房前,找到钥匙开了门,“宋参将,别来无恙?   宋连仁本在睡着。但他自幼习武,比寻常人醒睡,听见声音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看向苏中荀,很快眼神化为警惕。   “你又来干什么?”   “这话好是伤人心。”苏中荀笑着走入内,“宋参将如今虽伤势未好,但功夫还在,一副枷锁还拘不住宋参将。我可不敢惹怒宋参将。”   宋连仁冷笑一声,“你清楚就好。我好歹是参将,又有伤在身,所以蔡永平不敢对我动刑,我更没可能将你抖搂出去。你安分不要对我打主意,那我们自然相安无事。”   苏中荀点点头,“宋参将说的话,总是这般有理。我都明白的。”说着,晃了晃手上钥匙,“所以今儿我来,是为了放宋参将走的。”   宋连仁先是心一动,紧接着摇头道,“我不会走的。一旦走了,形势更加糟糕。只要等我兄长摆平此事,我照样可以离开这破地方,出去做我的参将!”   苏中荀叹道,“宋参将,你这回可是想错了。你以为,云归还会放过你?你可是不止一次害他。他能容忍你到什么时候?难道宋参将不清楚,他最宝贝他那个弟弟?你让人利用了他亲弟,要挟他落入我们布好的陷阱,你真以为他是头羊?”宋连仁忍不住一抖。他还记得,前几天晚上,云归看他的眼神。好似择人而噬的魔鬼。杀意森然,凌冽非常。   云归如果是头羊,怎么可能从他们联手布的局中,安然逃脱?一头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神?看他的眼神简直如同看一个死人。   “现在逃出去,照你宋家势力,一样可以帮你摆平后续事情。但若是命在这里丢了,可是再也没有用了。”苏中荀轻声道。   宋连仁仍有些不愿意就此逃出去,“云归他不会武!我用不着怕他!”   苏中荀笑了笑,“当真?云归不会武,可楼桓之会武。云归不会武,可他会用药。你不怕哪天吃下饭食去,就一命呜呼了?”   宋连仁又是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抖。这几天,他总觉得饭食有点不对劲。前几曰,他吃完饭食后,突然觉得全身舒爽,心绪全所未有地愉快。   好像哪怕被关进了牢房,也完全不要紧。整个人好似要乘风成仙。后来,他就觉得不知道身上哪儿,有点儿痒痒,分外想念那种快活滋味儿。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又是吃完饭食后,尝到同样的滋味,身上的难受劲儿才得以缓解。但缓解过后,他一次比一次,更加期待那种滋味的到来。同时,他莫名觉得身子好像一天比一天虚了。   如果这是云归干的,那云归会是单纯为了让他感到舒爽?不可能……肯定这种舒爽要让他付出无比大的代价!   云归已经对他出手了!   宋连仁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看着苏中荀,“我要出去!你掩护我逃出军营!事成后,我必定有所报答!”   苏中荀笑得文雅,“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便是没有报答,我也不在乎。”   宋连仁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再不迟疑,连手镣脚镣都忘了让苏中荀解开,就快步往牢房外而去。   苏中荀往门边让开。等到宋连仁出门的一瞬间,掏出袖中匕首,悄无声息拔了鞘,一刀刺入宋连仁后心。   宋连仁一声闷哼,不可置疑地缓慢回转头,双目瞪大,“你……”   苏中荀敛了笑容,“还是只有死人,才能让我放心。你安心走罢,你不会白死的,我会让云归给你偿命,到黄泉路上给你做伴!”   等到宋连仁没了气息,倒在地上,苏中荀才连忙松了手。不用看,也知晓他的双手,抖得厉害。   用毒杀人,和用刀子杀人,感觉到底不一样。刀子刺入人体的感觉,太明显,他无法忽视。   缓了半晌,才连忙将宋连仁搬回牢房,仔细摆放好。捡拾了牢房里的稻草,把地上沾的一些血迹擦去,又堆放在宋连仁身边,好让这些沾血的稻草,看起来是被宋连仁身上流出的血沾染上的。   做完这些,苏中荀才沾了快干涸的血,在宋连仁手指边写下两个字。又用稻草掩好。   小心地锁好牢门,又折返云跃所在的牢房。走到门前,果然云跃已经断了气,只是一双眼睛还定定地睁着,好似死不瞑目。   即便他笃定,云跃死前,必定怨恨云归,而非他,也不由得有些害怕。转开视线,避开了云跃的一双眼睛,方才走进去。   检查清楚了未有遗漏的地方,便又走出牢房,将牢房锁好,往外走去。将钥匙塞回那个士兵怀里,他总算得以松一口气。   等到天亮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靖军留在王城的第五日。   军营传出云跃和宋连仁双双自尽的消息。云归头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云跃的性格他了解,并不是那种甘愿自杀的人。   尤其是他对自己还怀揣着浓重的恨意,怎么可能愿意放弃生命,放弃报仇雪恨的机会?   而宋连仁,那样自负的人,总以为仗着雄厚家世,无可畏惧,亦不可能因为被关进牢房,就草率决定自尽。   紧接着,云归有些担心了。宋连仁和云跃一死,嫌疑最大的人是他。   军营上下都已经知道,这两个人都和他有嫌隙。云跃更是两次当着众人的面儿,公然表露对他的不满,后边一次,更是直接参与到陷害他的事情中去。   这样一来,别人必会认为,他对云跃,也是有所憎恨的。便是杀了云跃泄愤,也不足为奇。那既然亲弟都可以杀害,更何况像是陷害事件主谋的宋连仁?   可他虽然给宋连仁下了点儿一时不要紧的药,但确实没有对云跃动手。因为至今,他还未有想好,该如何处置云跃。既然如此,到底为何这两个人突然死了? 第40章 有人指证   会不会又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云归突然地就想起苏中荀来。   正心慌意乱间,楼桓之过了来。“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云归还未有说话,外头已经来了士兵,却是蔡永平的亲兵,“还请云军师随我走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云归瞧见楼桓之眼中的安定,本有些吊起的心,也安放下来。有他和楼桓之两个人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前世多少大风大浪,他都一个人咬牙挺过来了。不就是又一场栽赃陷害,他有什么可惧?迎风直上就是。   想着,便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跟着蔡永平的亲兵,到了牢房门前。果见蔡永平和一些人已经在了。一见到他,本还有些话语声的人群,陡然没了声响。   云归也不甚在意。目不斜视地走到蔡永平跟前,问,“不知将军叫我来,所为何事?”   蔡永平审视云归一遭,竟不见他有甚惊惶紧张,不由得猜想,难道这一次,又是有人故意陷害云归?   “宋参将和云跃都死在了牢里。一开始,还以为是两人同时自尽。后来发现,云跃的牢房里,有一个外边的食盒等物,显然是有人带给他的。军医验了尸,确定云跃所中的毒,与食盒中剩下的饭食搀的毒,是一致的。”   蔡永平没接着往下说,而是使了眼神给身后的亲兵。亲兵会意,上前半步,接着言道,“食盒底部放着一封书信,看起来应该是云军师写给云跃的。”   云归蹙起眉头,果然他所料没错,还是针对他的一场栽赃陷害。只是对方这一出手,真够狠辣的。一下子,两条人命就去了。早知这两个人会落得这么个结局,他就不费事给宋连仁制药出来了。   “我不曾写过书信给云跃。”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不知云军师,可愿意让我们进行字迹比对?”蔡永平的亲兵一边问,一边已经接过另一个士兵递过来的纸张和笔。   显然没有他拒绝的余地。只能答一句,“无妨。”   前边不远,就是平日守卫士兵用的座椅,接过纸笔,缓步走过去坐下,就听蔡永平的亲兵道,“还请云军师听我念一句,就写一句。”   云归点头,对方就开始念道,“三弟,你此时无恙罢?我们本是一家人,竞闹得如此田地。我昔日委实不该将生你的姨娘,驱逐出府,害得我们兄弟再也做不成兄弟……”   写到这儿,云归的笔不由得一顿。到底是陷害他之人,查探到了这些事情,还是云跃告知的?竞连陈姨娘是他驱逐出府的事儿,也被捅了出来。   正此时,有人小声道,“没想到云军师作为一个男的,竟还管起妇人来了,还这么不留情,将亲弟弟的娘亲赶了出去……”   楼桓之冷声道,“不清楚究竟,就莫要多加评论!云跃生母,觊觎皇上赏给云归的赏赐,口口声声指摘皇上不公平,没有给云跃赏下一样的赏赐,更怒骂云归,以下犯上,冒犯官身,哪桩哪件匹配不上死罪?若非云归仁慈,又岂会将人赶出去了事?,’   被这么一抢白,那说云归不是的士兵,立即呐呐无法再多言。   云归接着边听边写,险些被其中的爱弟之意和忏悔愧疚,恶心得想吐。虽说云跃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他不该再如此反应。   可他到底忘不了云跃可恶的每一处。他不落井下石,已经十分厚道大度。停了笔,蔡永平的亲兵便过来拿纸张,并不多看,直接呈予蔡永平。蔡永平虽是武将,但平日也好书画。尤其是辨字一道,颇有些水准。   凝神对比着看了半晌,蔡永平道,“像了八分。”   云归闻言来了兴趣。到底是哪个人,竟将他的字迹模仿了八分?可见颇有些模仿天赋。只可惜不用在正途上,反用来害人,实在是糟蹋了这天赋。   突然,一个人小跑着过来,到了蔡永平跟前,慌忙行礼,“见过将军。”   蔡永平挥了挥手,“找到宋参将的笔墨没有?”   “回禀将军,找到了。”来人呈上一封信,“这是宋参将之前写了未有送出去的家书。”   蔡永平接过来,看向云归,“宋参将尸身旁,留了两个血字。是云军师的名字。云军师可要随我一同进去比对字迹?”   “我之所愿。”   一伙人往里走,到了宋连仁的牢房前,不消多仔细看,就能瞧见尸身旁的两个血子。   写“云归”两个字,一种可能是自尽气绝前,仍恨毒了云归,心有不甘,所以写下血字以作诅咒。第二种可能便是为了揭示凶手。   云归出声问道,“这两个字,本就是这样明显在那儿的?”   蔡永平的亲兵回答道,“是士兵准备收敛尸体时,拨开周边稻草,发现这两个字的。所以一开始,是不易为人察觉的。”   云归点点头。幕后黑手倒是细心。用稻草掩好,才更加说明,宋连仁想要揭示凶手为何人,而不是为了诅咒,或是没事儿干写的。   毕竟人快死了,凶手还没走远,为免凶手折返,发现了这两个字,把它们清除干净,定然要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血字掩藏好,等着其他人发现的。   蔡永平蹲下身来,比对宋连仁的字迹,不一会儿,站起身来道,“这里像了九分。”   云归了然。单看地上两个血字,是结构宽大,平平无奇的,模仿起来自然更容易。而他的字,不止更小,还要更多一些习惯性的笔锋转折。   对方要模仿个八分相似,已经算是不错了。若是靠这两条线索,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他了。   苏中荀站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来。原本,他是打算带迷香,将守卫士兵迷昏过去的。之后再做一系列的布置。   这种迷香不同一般迷香,人一旦中了这种迷香,只会觉得越来越困,直到晕过去,再醒过来,还都以为只是自己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根本不会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且这种迷香,是苏家才有的东西。就连皇上,也不知晓,苏家还有这样的妙物。这一次北上,他收拾东西,神差鬼使地就带了过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心底里就已经住了魔鬼。   没想到,守卫士兵这一块儿倒是给他省了麻烦,省了那些珍贵的迷香下来。   现在眼看着云归无可破局,要真正输给他,而楼桓之也即将会是属于他的,他就几乎忍不住,要在眼角眉梢透露出喜意来。   云归正准备开口,开始又一次力证清白,却有人先一步开口道,“报……报告将军……小的……小的有事要禀报……”   蔡永平看过去,见是一个寻常士兵,“你是何人?有何事要禀报?”   “小的本是……本是牢房的看守士兵,昨夜里值夜的时候……看,看见了杀人凶手……”   士兵显然战战兢兢,惶恐得很,众人不太明白,凶手是何人,眼前一目了然,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凶手就当偿命了,这士兵就算怕将军追究他,玩忽职守,知情不报,也用不着害怕成这样罢?   “杀人凶手显然就是云军师,你到底要禀报什么东西?”有人忍不住道。   唯有苏中荀,隐在人群后,心揪成一团。难道昨夜的顺畅,根本不是巧合?或许是有人故意如此,就等他自己跳进陷阱,做了只顾捕蝉的螳螂?   “小的……小的娘是戏子出身,小的从小……也就爱唱戏,长大了就得了……一种病,总想试试看演……演别人……”   士兵吞了吞唾沬,接着结结巴巴道,“小的被派过来看……看守犯人,心里忍不住就想……做犯人的滋味怎么样……昨夜刚好轮值的人不……不太多,小的就……就把自己弄成……弄成犯人的样子……躲进了牢房……刚好在云跃的斜对面……   蔡永平见他半天说不到重要的地方,心有不耐,便道,“你放心大胆说,不会有人害你。只要你据实说了,我可以轻饶你玩忽职守的事情。” 第41章 如有来生   或许真是蔡永平的许诺见了效,只见士兵深呼吸一口气,就闭着眼睛,飞快说了一连串,“我看见楼副将身边的苏幕僚给云跃送饭,紧接着云跃死了。我怕他发现了我,要杀人灭口,于是准备逃走,结果我忍不住好奇心,看见了苏幕僚用把刀子,把宋参将给杀了!”   一语惊起千层雷。   苏中荀体会到了血液倒流的滋味。手脚发冷抖动,头重脚轻。他根本没有看到有人在!这个士兵到底是真的看到了他所为,还是假的?   不行,他一定要镇定。如果不快点冷静下来,他就要满盘皆输了!   走出来,先向蔡永平见礼,“见过将军。”   蔡永平看着苏中荀,眉头微微蹙起。他本来,可是还想提拨这个人,好有人与云归分庭抗礼的。难不成……上次和这次的事情,都是他弄出来的?   苏中荀回视蔡永平一眼,好证明自己并未心虚,平缓言道,“将军,我与这两个人,无冤无仇,何必要杀他们?”   蔡永平又看向那个士兵,士兵连忙道,“我也不知晓,我隔得不远不近,虽能看见,却不能听到他们对话……”   “你如何证明,你所说属实?如果你是谎报,我决不轻饶!”蔡永平喝道。   “我……我……”士兵支支吾吾,显然又慌了起来。   云归看着苏中荀不引人注意微微颤抖的双腿,暗自叹息。没想到,他和苏中荀,到底走到了完全敌对的一面。   军营里,虽总有人如墙头草,一看表明局势于他不利,就倒戈相向,但真正有心有动机,还要有本事做局害他的人,其实并不多^   明面上不合的,只有宋连仁和云跃两个。偏生这两个人,不怎么有本事,尤其是云跃。加上苏中荀这个暗地里的,也就三个人。而他,最有可能想出害他的好法子。   这两个人一死,他又已经对苏中荀生了疑心,所以他还是相信那士兵的话的。别人可能觉得苏中荀没有动机,与那两人无冤无仇,不至于动手杀害。可他再清楚不过,上次的事情,宋连仁显然不足够成事。   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苏中荀。如果真是他,那他的动机实在太充足!一来,可以杀人灭口,彻底抽身。二来,可以嫁祸于他,他死了,苏中荀也才有机会得到楼桓之!   苏中荀见士兵无话可说,心定了下来,拱手向蔡永平道,“还请将军明鉴!”云归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如果我要毒害云跃,何必在人死后,还留下食盒及书信等一应证据?”   苏中荀知晓,他已经被火烧上了身,他和云归只能存活一个,所以再不顾表面的那层伪装,道,“或许是你走时太惊慌着急,所以遗漏了……”   云归浅笑,“所以太惊慌着急的我,遗漏了食盒和书信,却还要在杀了宋连仁之后,带走刀鞘是吗?”   又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我既然要带刀子来杀人,难不成不带刀鞘?这要我如何藏好匕首,出其不意地杀害宋连仁?我只是个不会武的文人,而宋连仁却是功夫不差的,难不成我要大喇喇拿着匕首找死吗?”   众人默然,云归有些满意,“没有刀鞘,又不能不藏,于是我就将刀子放在身上?就不怕割了自己?”   楼桓之看着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云归,满眼赞叹。本来,他看着戏差不多了,准备拿出证据来收尾,没想云归却是先一步,要替自己洗清嫌疑了。   其实,要是苏中荀没有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还是可以轻饶他的。只是没想到,他的一番布置,到底是派上了用场。   夜里看起来喝醉了昏睡的七八个守卫士兵,都是他的人。又都是武功较为厉害的,改变一下吞吐气息,伪装成昏睡模样是难不倒他们的。   所以只等苏中荀是否入瓮。   而方才禀报的士兵,也是他的人。只是未有真的伪装成犯人,躲在云跃斜对面罢了。但料苏中荀也不能确定那儿是否有人。   忙着杀人嫁祸的人,哪里会神智清明至此?苏中荀又非是那等杀人杀多了,可以不眨眼的人。   至于证据,更加不难。苏中荀既然要将钥匙“送”回去,那假装昏睡,实际清醒的士兵,如何不能在苏中荀集中注意力,要悄无声息把钥匙“送”回给他的同时   ,从他腰间取下玉佩来?   有了人证物证,苏中荀还能如何逃脱?   苏中荀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因云归此时的坦然自若,而又慌了起来,“或许是你杀第一个人时,还手忙脚乱。等到杀第二个人,你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还记得清理证据!”   云归只微微一笑,又问向蔡永平,“不知发现尸身时,两间牢房门是否关着?蔡永平回道,“都是关着的。”   这在云归意料之中。苏中荀是谨慎的人。必定把事情做到极致。无论是刀鞘,还是门锁,都不会遗忘。   偏偏为了栽赃到他头上,不得不留那个食盒,和那一封书信。其实锁好牢房门,也是为了栽赃。   毕竟寻常杀了人,都会想要将事实伪造成死者自杀。他好歹是靖军的军师,好歹不是个蠢笨之人。如果连着杀两个人,连伪造也不伪造,总会显得有些奇怪。   只可惜,刀鞘和门锁,又是一对矛盾。“假如我杀第二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记得清理证据,记得关好牢房门。那试问,为何云跃的牢房门,也是关着的   众人闻言,又都是沉默。便是苏中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以免心慌意乱下,说的不对,甚至是暴露了自己,还是不说为妙。   云归接着道,“假如我杀完第二个人,已经冷静了,记得收拾走刀鞘,记得关好牢房门。甚至还跑回去,把云跃的牢房门也关了。那我既然回去了,那么大个食盒在眼前,我会不顺手收走?难不成是我冷静过后,又开始慌乱紧张,所以锁了门忙不迭地跑了,连那么大个证据,都不要了?那一开始,我何必要收走刀鞘?”副将张滕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其实我也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问题事情得有证据。不然你们两个人,还是有嫌疑……”   云归蹙眉,他现在关键是苦无证据。   “将军,我……也有事禀报。”又一个士兵站出来,“我也是昨夜轮值的守卫士兵。”   蔡永平微颔首,“我倒是想知道,怎么昨儿你们一个个,连个牢房都守不好!   “咚”的一声,士兵连忙跪下来请罪,“将军息怒!”   半晌。蔡永平才道,“你先说说,你要禀报的是什么事情罢。”   “我是昨夜掌管牢房钥匙的人。昨夜好像有人用了迷香,还是药物,我们几个全都睡死了过去。等到我今天早上醒来,从地上发现了一块玉佩。我……一时起了贪财之心,所以就……静悄悄地自己收了起来。现在想想,或许是昨夜的凶手,留下来的亦不一定。”   苏中荀的双手紧握成拳。很快又逼着自己放松下来,至少不要让别人轻易看出,自己的不镇定。   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质上好,碧绿澄激。其上浮刻著名唤作“荀”的一种香草。   云归瞥一眼,就知并非自己所有物。随后便开始打量这个士兵,又看了看之前跑出来禀报的士兵。总觉得……这一次,好像分外多的人,帮着他这一边啊。   若非是凑巧瞧见了苏中荀杀人,便是刚好捡到了苏中荀留下的玉佩?能有这么凑巧?   蔡永平使得玉佩上的图案,当下质问苏中荀,“苏幕僚,你如何解释?”太令人失望了!本以为是个可塑之才,原来竟是个蠢材!   如此行为处事,和自掘坟墓有何区别?枉费他打算提拔他的一片心思!   苏中荀紧咬牙根,“这块玉佩是我早前几天,就不知在何处丢了。眼下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何故。我仍是那句话,我与他们无冤无仇,犯不上杀害他们!”楼桓之觉得很失望。到了这个份上,苏中荀竟还执迷不悟。   “将军,我这儿有一份宋参将尚未送出去的家书。”   他早防着今天。宋连仁也是。所以写了家书,言明利害关系,要送回宋家。刚好这封家书在临送往京都之前,他拦截了下来。   苏中荀迟缓地看向楼桓之。直到看清了楼桓之冷漠疏离的目光,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困难。   果然,楼桓之只会站在云归一边,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   或许……或许不止如此。   楼桓之手上的书信,已经到了蔡永平手里,到底为何,楼桓之会特地拦下宋连仁的一封家书?   当一个猜想浮上心头的时候,他好似被人投入深水之中。几近压逼得他窒息。   会不会昨夜里,是楼桓之布置好的?就等他上钩杀人?楼桓之早已经料到,或者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楼桓之看清了他的丑陋……知道他要踏入深渊却不阻止……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那么多年的情谊,都是假的?   他做了这么多,舍弃这么多,从始至终就是错的,不应该的?   原来最最愚蠢的那个人是他!为了一个根本得不到的人,丢失了自己,舍去了良知,到头来成了魔鬼,面目可憎,面目全非!   “哈哈哈.”   众人惊愕地看着仰头大笑的苏中荀,怀疑苏中荀莫不是疯魔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竟然长笑起来?   “对!是我杀的人又如何?他们愚蠢无用,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干净!死了就不会碍着我的道,死了就不会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去!”   苏中荀瞪大着双眼,环顾神色或冷漠或鄙弃或厌恶的面孔,“每个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我一条命,抵两条命,不亏!不亏!’’   蔡永平将宋连仁的家书递给亲兵,“你让人送回宋家罢。这封家书……是宋参将最后一封家书,理应回到宋家。”   正准备下令,将苏中荀抓起来,苏中荀却是从袖中飞快拔出匕首,狠力刺进心脏位置。   明明痛极,脸上却还在笑,一双眼睛紧紧看着楼桓之,“如果有下辈子,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话未完,人已落。 第42章 又回京都   虽然苏中荀生前作了恶,但人已死,一切随风散,将人好生下葬,云归根本不会反对。况且,苏中荀好歹和楼桓之相识多年,楼桓之必不愿意,苏中荀死后连个坟头亦未有。   即便楼桓之狠得下心,由得苏中荀杀了宋连仁和云跃,但心里必定存有不忍。说不得还有悔意。   苏中荀死了之后,楼桓之脸上的笑容去了很多,他看在眼里,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倒宁愿楼桓之不要插手这件事。   有时候深想想,真不知道究竟是人心可怖,还是情之一字,害人太深。   而苏中荀死后的第三天,京都来的圣旨,到了靖军营。   这次京中来的圣旨,让蔡永平大惊——皇帝竟是下令撤兵回京!虽说冬日就要来了,不利于行军打仗,可古往今来,多少征战天下,都是持续数年的?   眼下攻打蒙国,加上路上行军日子,也不过才半年功夫,怎么就要撤兵回京了?便是算上攻打淼国的日子,也才近一年功夫。   且前不久太子还运送了粮草过来,显然也是有心紧着把仗打完的呀!难得大靖征战南北以来,还算顺遂,为何不乘势再接再厉?   这与拿下淼国,靖军班师回朝不一样。蒙国虽地广却城池少,且在蒙国遇到的难关并不算多,又有阿日斯兰带蒙军潜逃湘国的事儿,所以拿下蒙国所花时间远远少于预计,且阿日斯兰逃去湘国,他们紧追去湘国是自然之事。哪里会想到皇帝竟让他们先回京去……   难道说..京中有何异动?   饶是如何不解,圣旨已下,蔡永平得赶紧着手撇兵回京一事。   云归闻讯后更是纳闷,这仗打得好好儿的,怎么就要退兵,不打湘国了?该不会是皇帝的身子不行了罢?想来想去,觉得与此有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靖军怀揣着疑问班师回京。与早前从森国归京的时候有些相似,但仍有些区别。有的人是早盼着归家的,自然归心似箭。   但有一些却是想好好大展拳脚的,哪知头角未露,大军已经要回去了。这么一回去,攻打湘国怕就是明年的事儿了。   毕竟赶回京都,都已经是冬日了。再三军修整,可不就到了年关?   云归依旧在京都城门前改乘马。有了上回骑马游城,此次已经不大会因此而如何雀跃了。只是想着尽快归家,然后待在家中,好好陪父母过年。   他在想着,是否要开始暗示一下父亲、母亲,平日里灌输一些“男子与男子也可相恋”的观念。   毕竟,他不能总与楼桓之到处偷偷摸摸,瞒着父亲、母亲总不是个事儿,迟早都得坦诚相告,还不如早些准备,循序渐进,这样或许待得全盘拖出之时,父亲、母亲未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还是+分希望能够得到父亲、母亲和云定的认可与支持。更希望他们能够接纳楼桓之,亲如一家。或许这些最后都只能是奢望,可他到底忍不住去企盼。   云归满怀心思,只知跟着众人走,两旁街上百姓说的什么,他也未有听进去耳朵。   此时的长歌楼上。唐家夫妇带着嫡幺女靠坐窗边,等着军队从远处过来。   唐家因着出了个婉贵妃,使得原本在京都里不算如何荣盛的家世更上一层楼。一听闻大军归京,早早就i丁好了长歌楼的二楼厢房。   头一次大军从淼国凯旋时,唐家起初觉着事不关己,未曾特意预定厢房。没多久听得楼桓之+分不错,动了将小女儿嫁过去的心思,想要带着小女儿去看,几处好的酒楼都已经爆满,总不能让他们自降身份去街上,就为瞧个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女婿罢?   这次不一样。事情既然由婉贵妃和皇帝提了,皇帝也说等得楼桓之助他统一天下,便可赐婚,也就算是八字有一撇了,他们怎样也要早些亲自见见人,所以一听得消息,就连忙把厢房给订好。   今曰来了,都有些庆幸手脚快,不然可又要和上次一般,想看也找不着地儿了!街上百姓拥挤,便是想站在街上,也难找到放脚的地儿。   “汐儿,你待会儿可要看仔细了啊。”在唐夫人眼里,这个在她三十余岁才出生的幺女最最金贵。即便长女给她带来许多荣华富贵,但到底不如唐汐儿讨她的喜欢。   一来唐汐儿是在她以为年纪大怀不上时候有的,怀了后既是高兴又是担忧,怕   到时候生产时有危险。   哪里想到唐汐儿乖得很,出生时一点儿也没折腾着她,一下子顺溜出生。唐夫人已经有两个亲生儿子,所以见是个女儿,也完全不觉失落,反觉两子两女,就是两个“好”,是好意头,欢喜得很。   二来唐;'夕儿不止出生时乖,出生后也十分乖,安安静静,又自小懂得孝顺父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未及笄,唐汐儿就美名远播。   有了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唐夫人和唐老爷都觉得面上+分有光,更加疼惜唐没儿。所以饶是知晓唐汐儿比其姐优秀,更有讨皇帝喜欢的本事,也从未动过让小女儿也进宫的心思。   且自唐没儿出名后,想和唐家结亲的几乎要踏破唐家门槛,唐家夫妇照旧未有松口,一个个认真看过,一点儿不愿轻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由父亲、母亲决定便好,汐儿别无异议。”唐汐儿柔声说道。   “虽说是我俩决定,但还是希望你能喜欢。正好皇上还未有真正下旨赐婚,你要真是不中意,父亲、母亲和你姐姐,自然给你想法子,把这事儿揭过去再不提。”唐夫人握住唐汐儿的手。   唐汐儿微蹙眉头,“这样恐怕不妥。我怕皇上因此对父亲、母亲和姐姐心生不悦……”   唐夫人正要说,却见大军已经临近长歌楼下,连忙道,“汐儿,你快看,来了丨”虽说她未有见过楼桓之,但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楼桓之必定一身盔甲,位于主将左手边。   主将长啥样儿,她也未有见过,但主将在最前边,是最好找的。顺着主将左手边看去,便见得一丰神俊朗的男子。   即便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但依旧英姿勃发,挺拔悦目。正所谓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唐夫人真是觉得这样男儿,配汐儿是够的!   唐汐儿一眼瞧见了那个一袭白衣,眸若寒星的少年。衣袖翩翩,墨发微扬。她曾读过这样的词——“当时少年春衫薄,打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   虽眼下并非春日,少年亦非身着春衫,但打马而来,偏让她一时挪不开眼。   她本以为,天下男子都相差无几。却从不知晓,竟有男子可以长得如此好看。即便面若寒霜,依旧俊美无俦。   长歌楼对面是乐永楼。不知哪个女子,竟不顾矜持,直接将粉红帕子丢在了云归身上,还娇滴滴喊一声,“云公子!”   云归本还在走神,待得怀里落下东西,方回过神来,却见是一条粉红帕子。上边还绣着几朵桃花。   拎起来看清楚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丢了怎样了不得的东西。这粉红帕子可是万万不能留啊!   抬头看向乐永楼,却见是一个面罩轻纱的妙龄少女,见他看来,竟还想当众与他说话。就在云归想要将粉红帕子甩上窗台时,好似是这少女的父母一把拉走倚在窗台的少女,又砰一声把窗子给关上了。   云归的动作也就生生顿住。连忙请示蔡永平,请其允自己在一边停下,大军接着前行。就在蔡永平要允准之时,楼桓之却让云归把粉红帕子给他。   云归正纳闷时,楼桓之已经取了箭,手一用力,断去箭头,将粉红帕子绑缚其上,又拉弓上弦,将箭射向乐勇楼的门边。   因着百姓都瞧着他断了箭头,所以在箭射来自己这边方向时,未有多少人慌乱躲避,也就未有造成推攘,更无受伤。   箭无箭头,仍立于门边,可见力道十足。百姓争相称赞,都道楼桓之好生厉害   云归扬声道,“姑娘不慎遗落帕子,云某已归还,还请姑娘勿使这等要紧之物遗落在外。云某告辞。”微一拱手,也就随着大军前行,再不回头看一眼。 第01章 皇室长子乐永楼。   “你看看你!母亲教你这许多年女戒、女训,都给忘了是不是?”衣装精致的妇女数落道。   “就是你未有教好她!让她做出这样丢脸面的事儿来!”一身绸缎的中年男子又数落妇女。   “这怎么能怪我?”妇女连忙道,“这不是华儿还小么?一时间失了分寸也是正常。且那云公子那样优秀,怕是许多女子都暗存欢喜,只是藏着掖着,更让人瞧不上。老爷你看啊,云公子十分不错,方才还那样替华儿周全,只说华儿不慎丢落帕子,说不得,是瞧见咱们华儿的风姿,动了心思呢!”   “这……不太可能罢?”虽说他也是朝中官员,为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可到底无甚实权,更比不上身为皇帝心腹大臣的兵部尚书。而他家族和夫人母族,都只是京都里算不上大户的人家,那云公子可是云家的嫡长子,又是前途不可限置的少年才俊,会瞧上他的女儿?   他女儿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虽说容貌娇美,可到底失了气质和内韵。而今曰出来,女儿罩着面纱,那云公子瞧不见女儿的美貌,怎么可能对女儿动心思?夫人说甚云公子为女儿的风姿倾倒,他实在是难以相信啊!   不过……要是真有希望,他必然努力促成。毕竟,能够攀上云家,可是一妆+分不错的事儿。   “女儿,你瞧得如何?可还……满意?”唐夫人待得大军远走,才转回头来,问唐汐儿。   本来,唐汐儿失了神。没想心里刚浮出“满楼红袖招”的词句,对面就有女子这般不检点,不顾脸面地朝男子丢手帕!   手帕可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让手帕落到男子手里,便有私相授受之嫌,重则可以毁去女子清白。   唐汐儿很少出门,但一旦出门,必定收好自己这些贴身之物。比如手帕、香囊还有玉佩。   本以为所有女子都如她这般恪守礼节,今日对面那女子却是让她大开眼界。便是有心私相授受,也该在私底下,哪有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就朝男子丢手帕的?   还那一声娇嗲之极的“云公子”,让她都有些想微抖身子了。   这样肤浅随便、无知无礼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云公子?   唐汐儿本来不知晓让自己失神的少年是谁。待得对面女子喊一声“云公子”,她便想起来,近来声名远扬的那个云公子。   她本是长久居于闺阁的女子。奈何人言纷纷,许多关于这个云公子的传言,也就进了她耳里。每当她几个贴身婢女出门采买后回府来,都会给她说起京都里的热闹事儿。   而最近一段日子,她们总会说起云公子。便是前些日子,皇室多了一个皇长子,入了皇室玉牒,也没能让几个婢女少说几句关于云公子的事儿。   说起云公子俊美无双,风姿独一。说起云公子智计高明,聪慧果敢。说起云公子文采出众,琴艺卓绝。   前两日说的是云公子忍辱负重,宁死不背大靖,险些命丧城楼,又说云公子假意投诚,骗得蒙国大汗丢失城池,饶是身在险地,身不由己,依旧助得靖军大败蒙军。   她每次听着,都忍不住去构想,得怎样一个人,才能做到明明毫无武力却毅然决然上战场?明明仍是少年,却为何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惊艳世人眼?   她忍不住想象,一个少年在万军阵前,安静抚琴的模样。她忍不住想象,在危险重重的战场,一个少年文人,如何保全性命,如何坐阵场中,指点战策。   想了许多,直到亲眼见到,所有想象才更加真实。原来,众口相传的云公子,是这样一个一袭简单白衣、虽面色冷冷却体贴入微的少年。   明明是扔他手帕的女子有意勾引,他却还特意说“不慎”二字,为顾着那女子的声名。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尚且让他体贴至此,若是她唐没儿,是否会……又想起来几个婢女和她说起云公子时的神情。哪个不是两眼发亮,眉目含情?身为婢女尚且忍不住肖想,那京都里有多少官家甚至是责族女子,芳心暗动?   唐夫人等了许久,不见唐汐儿回话,却见是在走神,以为是还想着楼桓之的英   姿,心里当下又高兴几分,“你可是也觉得楼将军十分不错?”   唐汐儿醒过神来,看着母亲殷切的神情,竟不知如何抉择。她向来习惯了对父亲、母亲言听计从,不曾就何事提出异议。婚姻大事,乃是女子的头等大事,母亲又好似颇为欢喜楼将军,可她……   云归随着蔡永平等人一道面见皇上后,先从勤政殿出来。走至泰兴门时,撞见了一个人。怡是皇帝亲口与他们说起的,流落民间,至今才归的皇长子。   此次皇帝下令大军回京,一是因着皇长子归来,二是因着日子近冬,三是因着储位之争,朝堂不宁。最后一点是最最紧要的。   虽说太子之位,早已经是向寻的,而民间朝廷,也大多认可这位太子。可是先帝那道遗诏,却让许多固守礼制、尊崇孝道之人,站出来请皇帝另立太子。   在他们看来,就算如今当政的是皇帝,而向寻为太子也是因着皇长子下落不明,皇帝才立的,是情有可原。   可一旦皇长子归来,皇帝作为先帝的儿子,就应该禀从孝道,以先帝遗诏为重   皇帝犯了难。   向临回来,皇帝比任何人都高兴。当年,他有意将向临藏到宫外去,奈何计划好好的,在事情将成时出了差错,在向临未有被运送出宫时,被人活生生掐成死婴   他痛苦难当,厚葬了“向临”后,以为只有等到自己驾崩入黄泉,才能再见自己与最爱女子所生的孩儿了。   未有想到,是几个受恩于卫家之人,偷偷将向临换成一个+分相似的弃婴。无论是身形大小,还是未有长开的五官,都和向临像了八分。   皇帝在痛苦愤怒之时,哪里分辨得出来?只以为是向临死了,待得向寻愈发出彩,朝廷又数次请奏宜立太子,他只好立了向寻为太子。   他有心怪罪于几个害他与孩儿失散多年的人。奈何要非这几个人,怕是向临早就死了。且又有向临的恳切求情,他哪里狠得下心拒绝?自然是咬牙答应,绝不为难那几个人。   同时还暗恨没个人给他这个皇帝递一递消息。要是让他知晓,向临还活着,他无论如何,也会坚持着把太子之位留下给向临,万万不会传给向寻。   向寻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子人选,可他却是皇后那个毒妇所生。虽说谢家这几年已经被他一步步削弱,愈渐消颓,可依旧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要非祖宗定下规矩,大靖王朝不能废后,他真想把皇后废去,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为锦儿报仇!   且向临一直流落在外,险些早早夭折,也都是皇后这毒妇害的!他更加不愿意将皇位传给向寻!   只是……向寻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八年有余。他实在已成了人心所向。虽也有人支持向临,可都是些腐儒。   卫家没落,向临身后根本未有丁点儿的势力!若是贸贸然改立向临为太子,便是他身为一国之君,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必定说他行事偏颇,对嫡子不慈的。   皇帝犯了难,竟直接问他们这些个刚从北疆回来的人,是属意于皇长子,还是皇嫡子。   几个人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可能直言。支支吾吾,打起太极。哪方也不偏颇   其实要是先前,云归心里是会愿意考虑,倒向向临一边的,奈何刘少悟先前对他起了杀心,虽说向临经常惹怒刘少悟,但与刘少悟之间的情感,是极为浓厚的。   刘少悟想杀谁,难道向临还会真去拦着?再者,他在向临跟前也没甚分量,向临哪里可能替他着想求情?   因此,他是打定主意,谁也不偏倒了。   几个参将最早被皇帝打发出去。因为算不得心腹,皇帝不想透露自己的为难。等得留下蔡永平、张滕、楼桓之和云归后,才出声问询。 第02章 父亲问询   这事儿问完,蔡永平有事儿要请奏皇帝,云归便趁机请辞。   想着能早些回府见父亲、母亲,心情不错。走到泰兴门遇上向临,行礼问安时,脸上还能带出真笑容。“见过大皇子。”   向临审视云归半晌,“我依旧是你的师兄。”   “大皇子身份贵重,云归不敢高攀。”云归佯装惶恐道。身份一变,入了皇室玉牒,向临怎么可能还把他视作师弟?便是从前未有回来皇宫,这位师兄也不见得多把自己放在眼里。   从这点来说,向临倒是比向寻更加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又或许是一种别样的漠然、冷漠?对许多人与事漠不关心,更不会放在心上。只因为入不了他的眼。   再说,云归也不想再做向临的师弟。被动卷入储位之争,可不是他能够吃得消的。他也无心主动进这棋局,只为做一枚小小的棋子,替人厮杀。   他只想独善其身,好好儿地建军功,与楼桓之醉卧沙场,再与楼桓之急流勇退,游走天下,看尽人世繁华。他只想安分守己,孝顺父母,爱护亲弟,得安稳一生   向临冷声道,“你这是打算背叛师门?”不待云归分说,又道,“原听说你背叛靖军,还当是误解。如今看来,你倒真是不忠不信之徒。”   云归心一凛。这是威胁?还是警告?无论是哪一种,他可都不喜欢其中滋味。道,“不知皇长子可有林项林大人的消息?”   向临的目光如利箭,直直射向云归,“云大人此话何意?我如何会知晓一个朝官的下落?”虽说偷偷回皇宫,认祖归宗,可有些事情,能与父皇言明,却不能大白天下^   “大皇子先前所言何意,云某所言即是何意。”见向临如此反应,云归反而淡定了下来,悠然言道,“不如大皇子与云某做个交易罢?”   向临盯着云归未有言语,云归也就接着道,“你让师父将我逐出师门,我替你保秘。”   虽说被逐出师门,也会影响声名,可这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实在让他苦恼。比起自己背叛师门来说,被逐出师门已经算是不错的事儿了,好歹能少一些指摘和唾骂。   “云大人倒十分会做买卖。”向临冷笑道。当他是傻子么?以为他会做亏本买卖?   云归当然未有小瞧向临。只是谈生意,总要先把价格抬高,这样才有谈拢更多一些好处的机会。   “大皇子谬赞。若大皇子允了,我还可以指一个得力帮手给大皇子,以作答谢。”云归摆出未有听出向临讽刺之意的模样,诚恳道。   向临眼下最缺人脉和势力。就算他先前化身林项,结识不少朝官,但又有多少个是真正能拉拢的?   更不说他无法向太多人坦诚,他就是林项一事。想来最多也就几个人,能得他信任,知悉他是林项,能忠心为他所用。   向临一时间,觉得自己所想都被这个尚是少年的人看透了。看透他的野心与所求,看透他的担忧与所需。   “我怎知,你所指之人,能够为我所用?”到底忍不住低声言道。   云归一笑,自然是靠前世所知了。但这可不能告诉向临,只道,“信不信自在大皇子。买卖有时候就是赌博。赌对了,也就有赚头,赌错了,也与人无尤。”   前世时,有一个+分有传奇色彩的臣子,不喜向寻行事多用阴毒之计,多次给向寻找不痛快,最后让向寻打发到穷乡僻壤做一个县令去了。   本来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进士,向寻看他有些本事,便有心提拔。哪里想到将人提拔上来了,让人做自己心腹,人反而因为靠得太近,瞧清了向寻真面目,生了不服之心。   每当向寻用阴谋盘算事儿时,他就各种劝谏外加阻挠干涉。向寻到后来忍无可忍,也就将人打发得远远儿去。   向寻本以为这也就没甚事儿了,哪里想到这人竟能在鸟不拉原,鸡不生蛋的破地方立大功。下面人奏报上来,皇帝当即把人提拔回京。待人回京后,向寻又寻机把人扒拉下地方去。结果一样没多久,人又被皇帝提拔回来。   来来去去,最后那人得了个外号叫“大起大落”。   照时间推算,那人如今是头一次被向寻下放,若是向临能够将人招揽过来,自   然是得了一大助力。   向临沉吟半晌,终究道,“好”   “保密一事,我会从此刻践行。至于那人名姓和所在,在我被逐出师门之时,也就是我坦言相告之时。”云归浅笑言道。   向临闻此言,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但事情已经应下,他总不能厚着脸皮、不顾身份地耍赖不认。   毕竟他先前确实未有要求云归当下告知。想来想去,发现这亏本买卖还是个哑巴亏。   云归做成好买卖,心情更加好了,笑着和向临道别,也就欢喜着家去。   回到府上,云定果然还未有回来。父亲、母亲两人又是出来迎他,“本想你入宫要不了多久,怎的到这个点才回来?”   “在泰兴门遇上大皇子,闲聊几句,耽搁了一会儿功夫。”云归边往里走,边回答二人。   云锵脚步一顿,“你与大皇子说了什么?”   “父亲,这事儿等晚一些,我去你书房与你说。”云归言道。父亲也真是的,眼下还在外院呢,人多口杂,还隔墙有耳,他怎么能说这个?   云锵连忙点头,“说的是。”倒是他这个尚未及冠的儿子,脑子更清醒一些。他方才担心大皇子想要拉拢云归,心一急倒忘了并非在家中就可以放心说话的。   “定儿可是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温媛出声问道。   “母亲,想来定儿在今夜里就能回来了。他好歹也是因功入伍,虽说未在战场上有大建树,但也是有功之臣。”云归回道。   云定此次从军出征,未有真正立功,云归也未有着急。毕竟云定眼下还小,此次权当历练一番,也无大碍。   与父亲、母亲闲聊到傍晚时分,还未有用晚膳,云定果然咋咋呼呼地回来了。   “父亲、母亲、哥哥!”   温嫒满脸喜色,“竞这般早回来了。”之前云归说云定夜里回来,眼下还未有真正天黑,云定居然就回来了。   正要让云定来用晚膳,云定却非要先去沐浴一番,三人想齐人一道用膳,也就让厨房等等再上膳食。   “我听说今儿你途经乐永楼时,被丢了手帕?”云锵沉声问道。   云归颔首,“那姑娘不慎遗落手帕在我身上,我……”   云锵打断道,“你眼下可有成亲的心思?”   早在云归南下建功出名后,家里就来了许多有意结亲的人家,温媛也一直仔细挑选,几次想要与云归分说,都被他给阻拦了。   在他看来,云归尚未及冠,又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必要早早成亲,没得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前程。   在云归被问话弄得愣神间,温媛已经道,“哪有你这么问儿子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咱们瞧得有好的姑娘,让儿子看看大概情况也就是了。”   云归好不容易回过神,又被温媛的话弄得心里酸涩。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娶个良家女子,传继香火?可他注定没这份缘。   本来还想今儿就给父亲、母亲敲敲边鼓,暗提一些男子相恋的事儿,眼下却也只能道,“孩儿……孩儿,还不想成亲……”他分明察觉自己声音里的艰涩。   云锵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我也是希望你能迟一些,再考虑男女之事。眼下要紧的,还是好好为皇上、为大靖效力。”   温媛却有些不乐意了,“这两件事儿又不冲突,多少人是先成家,后立业的?早些成亲又有甚不好?难道老爷你不想早日抱孙子?”   云归说不出话来。他明白父亲、母亲有多看重子嗣。可他怎么可能放弃楼桓之,转而娶妻生子,让父亲、母亲抱上孙子? 第03章 接风宴会   若是放弃楼桓之,转而娶妻生子,不止是让楼桓之痛苦,他也痛苦。既然做不到放弃楼桓之,那就只能违背父亲、母亲的意愿。   其实无论哪种选择,他都觉得心痛难当。他一心想要孝养父母,让父母无忧欢欣。可就这么个绝不算过分的愿望,他都无法做到。   他哪里算得上甚孝子?他是个必定害父亲、母亲难过失望的不孝子!   “云归这才多少岁?你这么急著作甚?”云锵蹙眉向温媛言道。   “你不比我这般疼爱云归,自然是不急了。”温媛回道,“我昔日那些闺阁好友,多少都已经抱上孙子了?也就我的孩儿还未有成亲。”   云锵和温媛一句接一句,云归只觉得这些话声越来越虚无缥缈。他犹如置身一场幻觉之中,没个着落。   皇帝下令举办庆功宴,给将士们接风洗尘。莫说云归,便是云定也在受邀之列。云锵迟行,云归兄弟两人先同乘马车往皇宫去,云定道,“这劳什子庆功宴有甚意思?”   “说甚胡话呢?这是皇上给将士们的恩典。”云归言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去都不得去。”   “那就让他们去好了。我是宁愿在家中待着,也不想去宫里装模作样。”云定   言道。   “哪个要你装模作样了?你只要不失礼便好。”云归拍拍云定的肩,道。   云定长吁短叹,活似个小老头,云归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云定的性子像谁,这般不爱应付宴会。   两人入了大殿,自有太监领着他们到该去的位子上。云定眼巴巴看着云归,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云归无奈,也只能安抚一笑。   刚一落座,一道人影到了跟前,云归抬头去看,却见是向临。忙站起身行礼,“见过大皇子。”   向临压低声音道,“明曰你来京郊一趟。”   云归一怔,向临这般快就与刘少悟说好了?点头应下,“好。”   得了应答,向临也就施施然走开。云归还在设想着明日情景,眼前又落下一片黑影。抬头一看,发现是刚走那位的弟弟。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得接着行礼,“见过太子。”他不是已经和向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向寻作甚还有事无事来寻他?   “你与大皇子……有交情?”向寻打置着云归脸上神色,低声问道。   云归明悟,原来向寻是瞧见向临与他说话,为问这事儿而来,垂首敛目答道,“无甚交情。”   向寻哪里会信。在他看来,他这千防万防到底冒了出来的大哥,是个冷漠又狷肆之人。若无交情,向临怎可能主动过来与云归说话?   还是说……向临也对云归存着不能言明的心思?想到这儿,向寻眼中一片寒意   “太子还有别的事儿吗?”云归呆站半晌,不见向寻再有话语,便出声问道。   他知晓向寻不相信他的回答,可一时半会儿间,他也没想出甚借口或说辞,也只能干巴巴来一句“无甚交情”。   其实他和向临能有什么交情?以前连表面上的师兄弟友好都未有。眼下他将被逐出师门,就更加未有所谓交情了。   要是向寻担心他站在向临一边,那完全是瞎操心。只要向寻不要惹他,他自然袖手旁观,轻易不插足储位之争。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向寻丢下这句话,也就走开了。   云归搞不明白这是一句劝告还是警告。总归不必向寻说,他也会远着向临。且他不止会远着向临,他还会远着向寻及一众皇室中人。   向寻落了座,看向对面的向临,“大皇兄来得真早。”他真不明白,传闻中温良敦厚的卫氏,生下来的孩子为何这般性情古怪。   “二皇弟来得也早。”向临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回道。   向寻听得这称呼,面色不改,微微一笑,不再接着言语。   唤他二皇弟而非太子,是有意摆他为长的架子,还是故意贬低他?要知晓,虽他也是皇子中的一员,可自从他为太子以来,下边的弟弟们都是尊称他为“太子”,甚少以“皇兄”来唤他。这向临倒好,一回宫,就处处拿大,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称呼的事儿,他是根本不愿费事计较。一来显得自己心肠狭隘,有失为君风度。二来……孰是孰非,只要不是心有偏颇之人,自然都明白——是刚回来的皇长子不仅规矩,而非他对长兄不敬。   宫中饮宴,无外乎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无论每个人底下的心思如何暗潮涌动,表面上也必是和乐融融。皇帝现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交待皇长子和太子好生慰问归来的将士们。   有这么一句交待,场上大多人都明悟了。敢情这接风宴的主角不是抛头颅、洒热血,辛苦打仗的将士们,而是皇长子。   接风宴也即是皇帝特意给皇长子搭好的戏台子,好让皇长子表现表现,最好能把场上手握兵权的将军们都拉拢了。   也不怪大伙儿多想。一般来说,皇帝离席,自有太子主持。皇帝不说,太子也会知晓如何做。   皇帝还特地交待,提出皇长子,有点儿脑子的一听,也就知晓这话里,皇长子才是紧要的,太子那不过是附带的,未免意图太明显,才提了提太子做遮羞布。   或许皇帝真是老得有些……糊涂了。能坐在场上的,除了一些单靠勇武上来的武臣,大多是心有九窍之人。   所谓“遮羞布”,只会让朝臣们更生各样心思。要是皇帝直白表示,他就是偏心皇长子,朝臣们反而不会如何。   毕竟,皇帝就是皇帝。天下多少人,心都是长偏的?皇帝偏心一个儿子,又有哪个人会不识趣地指着皇帝骂他偏心眼儿?   可皇帝却偏偏要欲盖弥彰。是老糊涂得以为他们这么多朝官,也都是糊涂蛋?   借庆功和接风之名搭个“台子”,让皇长子多多接触朝臣是好,皇帝若是不吩咐不交代,这事儿也就没那么在明面儿上。   偏偏皇帝好似怕将要及冠的皇长子不懂,还要暗示叮嘱一番,眼下朝臣都暗里盯着皇长子,瞧他如何动作了,皇长子还能堂而皇之地来招揽人?   向寻心里是有不快。但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皇帝向来不甚疼爱他,也不甚疼爱其他皇子,他以为皇家无亲情,皇帝与皇子之间,本就是无亲情可言的。   直到向临这个皇长子出现。向寻才明白,皇帝不是未有作为父亲的慈爱,只是他的慈爱,只会给他心爱女人的孩子。   他也为此而难过过。但不过一会儿,他也已经释怀。既然父子亲情求不得,就该放手弃之,只要能保住太子之位,再顺利登基,向临便是有皇帝疼爱又如何?到底是成王败寇。   向临是个不寻常的人。所以做事也不同常人。常人遇到这样状况,必定暂且安分不动作。   可向临偏偏好像一切都无大碍,好似完全不察觉底下众人心思,也不觉眼下有丝毫不妥一般,当真就站起身来,举起酒盏,“此酒一谢诸位为大靖耗心劳力,二谢诸位将士保大靖疆土,扩大靖版图,三谢大靖太平,众可同乐。”   就算大伙儿各存心思,但皇长子一脸淡定地先表了态,他们怎么可能稳坐不动?自然是纷纷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高举酒盏,随后一道以袖虚掩,饮尽杯中酒。   向寻见此情景,愈发觉得向临此人不好对付。他先前费了多少心力,想要防着这么个皇长子现世,奈何天不从人愿。   罢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不从,我亦取之!   “皇兄既表心意,我身为太子,更不该冷待了诸位于大靖有功之人。”向寻缓缓站起身来,风度翩翩,笑容和煦怡人。   因着先入为主,一般人都会觉得太子更加像一个“太子”,又有许多本就一心倾向太子之人,因而太子发话,场面登时与众人方才应付式的模样不同。   有连忙谦虚的,有连忙夸赞太子的,有连忙说吉祥好话的,一时间,竟是众口纷纷,冷冰冰的大殿有了一股热闹气氛。   有些心思多的,自然暗里偷看向临是何种反应。结果却见向临依旧摆着散漫不经意的模样,颇有些虽在尘世,但尘世万物皆不入眼的姿态。 第04章 纠缠不休   见得向临如此,好些人便愈发倾向太子。太子礼贤下士的模样,不比这么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皇长子,更让人心生好感?   太子在其位上八年有余,勤政爱民,孝顺有礼,这些都是上至一品朝官,下至市井百姓,都有目共睹的。   而一个横空冒出来的皇长子,虽占了“长”的名头,但就这么副不羁随性的样儿,怎么和太子相提并论?   云归在殿下也是暗暗寻思。照理说来,向临不是个蠢的。就算真是如此眼高于顶,也不该明明白白表现出来。   这样于他有何益?不是更衬得向寻如温润君子?   还是说……向临以为,如此直截了当显露缺点,反而能让人觉得他真实不作伪?便是真能有这样效果,也必是微乎其微,得不偿失。   向临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突然觉得,皇室中人,果然个个复杂,一个向寻已经心思莫测,一个好似并不比向寻聪明的向临,却也不是好琢磨的。   算了。何必管这些皇子们在想什么,总归他好好护住家人和爱人便是,其余的,他实在不必要费心。   但愿明日去京郊一切顺利。也不知刘少悟见了他,会是怎么个态度。不如……将明日要去京郊之事告诉楼桓之。   楼桓之虽知晓他跟人学医术,但一直知之不详。干脆今晚托盘而出,也让楼桓之明日警醒着,免得自己真有了意外,楼桓之也救之不及。   云归一边神游,一边冷眼旁观着眼前宫宴。直到向寻走下高台,手执酒盏到了他跟前。   “此次与我饮一杯?”   云归站起身,飞快看一眼四周的人。果然大多人都注意到了他这边,看了过来。心里寻思着向寻如此高调来到,究竟意欲何为?   仍是想给云府打上“太子党”的标志?还是想做别的什么?   看似恭敬,实则瞽惕地后退半步,拱手垂头,“微臣,不敢受领太子厚爱。”   “不过想与你饮一杯酒,你至于退避三舍,避之不及?”向寻蹙着眉头,低声   言道。   云归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三分冷意,“太子乃千万人之上,既有替皇上分忧的重任,又有心系百姓,为民解忧的重担,微臣如此微末之人,如此值得太子亲来,只为一杯酒水?”   向寻捏紧了手中酒杯,这是暗讽他心思不纯,绝无可能仅为与他饮一杯酒,而是别有动机?可他眼下,确实只是想与云归说几句话,一道饮酒罢了!   总归,今日这宫宴的主角,并非他,他大可冷眼旁观!他自信今晚便是不出手,向临也捞不到好处去!   只是云归这两片唇上下一动,委实如刀子,可割人心!   紧接着心思一动,整个人复又平静下来,“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偏见,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究竞是何处惹恼了你。”   云归微偏过头,并不想接这话。不知晓楼桓之是否亦在看着他,会否因向寻在此停留不去而心生不快。若真是如此,当真不值。   “如今我觉得,或许我真的是欠了你。或许我当真是负了你一生,当真是害你不得自由身,害你沦为我的刽子手,害你声名尽污,害你……不得善终……”   听得前边两句,云归还以为向寻又发病胡言乱语,正要打断,却让后边的话乱了心神。怎的每一句,都像极了他前世所经历的?   不得自由,拘在深宫。自以为为爱人分忧解难,从不拒绝他所要求,甘愿为他两手染血,舍弃良知。   即便因爱他而声名尽污,也不曾主动求去,直至他厌弃了自己,被他打入天牢,不得善终。   这一切一切,他今生都已渐渐释怀。明白全是咎由自取!可向寻千不该万不该,使得他拖累家族,祸害亲人!   他已经让自己再不去想往昔,决意割断过去,重来一次,弥补该弥补的人,可向寻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勾起他的不堪回忆?   抑或是,向寻真是从梦境里,一次又一次拼凑起了他的前世?到底为何要让向寻梦见这一切?   若冥冥中,真有一只手操控一切,那让他重生,让向寻知道前世的目的何在?   是想要让他再也逃脱不开前世那些事情,想要让他摆脱不了前世的丑恶面孔?   “……若这些出现在我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可以从今往后,好好补偿你。让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让你不必沾染阴谋杀戮……”   “够了!”   云归绷着脸,低喝道,“太子不该再说!”   向寻说得倒是好听,前世对他许下的诺言还少吗?最后他得到了什么?用惨痛一生,无数血泪换来深刻教训,他怎可能还踏入那万丈火坑去?如此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此时,楼桓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已经站定在云归身旁,直视向寻的目光里,满是愤怒,“太子日理万机,何必浪费功夫,纠缠不休?”   向寻冷笑一声,“在沙场上建了军功,已负盛名的楼将军,果然了不得。是全然忘了,你何以有今日?可是不记得当初给了你上战场机会的人,究竟是谁?”   楼桓之脸色微微一变,“当初你我合作,可并非只有我得了好处。莫不是太子想让我将昔日为太子效力的事情,一桩妆一件件都说出来?”   向寻亦不由得变了脸色,“就凭你,也可与我相提并论?你现下是在威胁于我   ?,,   云归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不愿见楼桓之愈发得罪了向寻,使得来日平添无妄之灾,于是躬身作揖,“请太子回位主持宫宴!”   向寻盯着楼桓之看了半晌,又看了一眼躬身垂首的云归,到底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等到接风宴结束。云归与云锵、云定说了一声,不与之同归,走向殿门边等着他的楼桓之。   上了威远侯府的马车,楼桓之好半晌未有说话。云归看着他有点儿沉的脸色,心也有些揣揣。重生的事情,与向寻的事情,太多太多,他都未有与楼桓之坦诚过   不是不愿意坦诚相告,更不是对楼桓之缺少信任。他只是……不想让楼桓之知道,那个面目可憎,绝不算好人的他。   思来想去,今夜若是再不给出个交待,怕是过不了这一关。而他也不愿楼桓之因此,而闷闷不乐。不过是些糟心往事,反倒误了楼桓之此时的心绪,委实不值当   想到向寻可以梦见前世的事情,他或许也可以用梦境来解释?觉得可行后,便开了腔,“我……”   一眼看去,却发现楼桓之闭了眼睛,背靠着马车厢边,好似假寐。要出口的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路无话,等到马车到了云府前,楼桓之才睁开眼睛,看向云归,云归看着楼桓之一会儿,到底忍不住移开目光,“我……到了。”   楼桓之颔首,“回去后早些歇息。”   “我……”云归到底是想将那些话,那些事告知楼桓之,可不知怎么的,到了此时此刻,好似愈发难以说出来。   或许是先前因愧疚和忧心酝酿积聚起来的感觉,到了眼下不复存在,话便不知道如何开头。   “怎么?你想与我说什么?”   云归支吾了半晌,最后吐出口的到底是——“我……明天去京郊,你来接我可好?”   U.…"好〇,’   云归不敢去看楼桓之。直到下了马车,往云府大门去,也未有发现楼桓之眼中的失落之色。   翌日。   到了京郊,云归定了定心神,方才迈步入内。照旧是管家来开门,对他态度依旧,倒无甚奇怪之处,更无冷对横眉。   入了内院厅堂,便见得刘少悟端坐上首,脸色黑沉。四目一相对,刘少悟已经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云归一怔,想了想到底跪了。刘少悟好歹也教过他一些时日,正所谓尊师重道,临被赶出门前,跪一跪也算是全了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 第05章 携手上山   “枉我破例收你做弟子,未想你心里,是半点儿没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刘少悟指着云归鼻子骂道。   云归黯然。他早前是真心实意待刘少悟的。奈何日子过去,刘少悟非但未有真正容纳他,反而对他起了杀心,就因为不愿信任,或者说是不敢信任。   既如此,他怎可能会对此甘之如饴,任劳任怨,真正践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话?他又不似向寻,得了别人冷待还死活贴上去。这样的事儿,他委实做不来。   所以,刘少悟要怪,也不能只怪他一个,若真要究起源头,刘少悟才是始作俑者。说他冷漠也好,说他不够贤孝也罢,他尝试过努力过,既求不得,也只能放弃   “我不配为师父弟子,还请师父逐我出师门。”云归磕了一个头,沉声道。   “你!”刘少悟气结。   本来,对于这么个徒弟,他确实不算上心。可一直也未曾苛待,教学也尚算尽心。奈何一朝破了功,怕向临又是林项一事暴露,徒惹大祸,便让这徒弟与自己彻底离了心。   之后被向临点醒,也不是一点儿后悔都未有,只是到底不觉得有何大不了。   直到向临与他说,已经答应了云归,让他将他逐出师门,从此三人再无瓜葛,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真是一朝错,再无改。   只有到了这会儿,真真切切要失去时,才想起来云归先前的乖顺和孝敬。   饶是他如何嘴上不留情,心里也不是真那么刻薄的。云归先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敬重他、顺着他。   便是他说了怎样难听的话,云归也从未曾计较过,被指使着干各样的活儿,也从无怨言。   说一句真心话,云归真能算得上一个好徒弟。都是他……把这么个好徒弟给弄丢了!   向临起初与他说这件事时,他好半晌才反应不过来。本想倔着不答应,可在他心里,万事万物,仍旧未有向临重要,到底是答应了。   到了眼下,他却又有些不甘心。向临无心学他的一身医术、毒术,而他到底需要一个人,来传继他的衣钵。   可偏偏,他有这么个好徒弟却不知珍惜,非要把师徒间的情分磨光,是他蠢啊   J   云归见刘少悟久久不发话逐他出门,只好又道,“请您成全。”   刘少悟回过神来,见云归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实在有些舍不得。可……舍不得又能如何?他不能拒绝向临所求。   “你不适合学我门之术,今曰起,你就自去罢。从此以后,与我、与向临再无瓜葛。,’   云归一愣。他本以为,刘少悟会疾言厉色逐他出师门,未有想到竟是这般平和地允他自去,倒像是真因他不适合学医,所以温和请他离开师门一般。   虽然不明白刘少悟为何会这般温和一次,但这样总归对他有益无害。   伏下身去,“云归拜谢。”心里的隐忧总算去了。轻松之余,又生出些感激来。至少他昨夜担心会发生的事情,一件也没应验。   云归离开刘少悟的宅子不多久,就瞧见在路旁等着自己的楼桓之。不由得展开一笑,道,“此事了了。”   在走之前,他把写好那可用之人名字的纸,留给了刘少悟,由刘少悟将它交给向临。眼下确实可以算是两清了。   楼桓之亦回以一笑,“那便好。走罢,我们回去罢。”   一眨眼,又近年关。   云归突然想看梅,听楼桓之说玉封山上,冬曰红梅几乎漫山遍野,十分美。也就兴冲冲拉着楼桓之陪自己一道上山去了。   说起来,他也有好些曰子未到玉封山上来了。此时携着心爱之人,一道踏雪寻梅,心里便有些感触。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彼时他俩在山上相遇,何曾料到今时今曰?   四下无人,楼桓之也就趁云归一个不注意,将人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云归睨一眼楼桓之,没说话,只用指头轻轻挠了一把楼桓之。   楼桓之是被挠得手心痒痒,心也痒痒。云归又是一副狡黯模样,他便快准狠地皎了云归双唇一口。   这个小坏蛋既要撩他,就该尝尝后果是啥滋味儿。   云归猝不及防下,让楼桓之占了大便宜去,正要恼嗔几句,心思一动,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双唇,点点头,“味道不错啊,美人。”   “……风声有点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句?”楼桓之微眯起眼,言道。   云归看着楼桓之微眯的眼,突然觉得心肝儿一跳,不敢把话重说一次,只道,“我说……景色不错,美景。”   楼桓之故作狐疑的模样,“可是我方才好似听你说……我的吻不错?”   云归干笑两声,“怎么会呢……”话说完,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还未来得及补救,楼桓之已经劈头盖脸一个深吻下来。   吻着他,还含含糊糊地说,“既然你觉得我的吻不够好,那就得多练练了……   云归微微挣扎一会儿,也懒得矫情,用力一揽楼桓之劲瘦的腰,就试图夺取主动权。起初楼桓之未有反应过来云归难得的“热情”,真让云归得逞了一会儿。   但随后,也就让云归乖乖地承受,再想不起来什么夺取主动权的事儿。   半晌后,吻闭,云归气息不稳道,“这光天化日的,你究竟想作甚?”吻就吻,居然手还越来越不安份,都摸到他尾椎骨下边去了!   楼桓之一笑,“光天化日下,不准唇枪舌战么?”   云归一怔,随后险些不雅地呸一声楼桓之。“亏你敢说!‘唇枪舌战’这词儿是这般混用的么?”   楼桓之听了大笑起来,“难道你要与人说,我们今日口齿相交了?”   云归看着不顾脸皮的楼桓之,话在喉咙里转了又转,才没真的像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般,对着楼桓之骂一句“流氓”。   楼桓之停了笑。他已然深知,逗弄云归是一件当适可而止的事儿。要是逗弄得过头,吃苦果的人可是自己。   拉着云归徐徐攀爬,虽说冬日里穿衣较多,行动有些不便,但刚好两人无甚事,可悠悠度日,也就无所谓步伐快慢。   在半山腰处,一转角,果真瞧见凛然自开的红梅。一树树,一朵朵,兀自盛放,无关是非。仿似无人问津也好,众人争看也罢,它们只顾冲破严寒,绽放和燃烧自己的生命。   云归此次出行,学得醒目了些,带上画纸画笔出门,免得遇见美景不得作画留念。   楼桓之瞧出他的意动,也就四下观察,瞧见一块半人高的平整石头,就连忙走过去,将石头上的积雪弄干净,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锦帕铺上去,让云归过来坐。   云归见此,先是从善如流坐下了,然后伸手拍拍楼桓之的肩,“小楼子,今儿表现上佳,回去后有赏   楼桓之有些哭笑不得,小楼子?这称呼怎的这般似太监的名儿?难道在云归眼里,他不够男儿气概?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在云归面前一展雄风?   “不知您要赏些什么?”楼桓之在云归身旁坐下,想借机讨赏。   云归闻言一怔,他不过是随意一说罢了,楼桓之这还当真了,跟他讨起赏来?   “小楼子想要什么?”   楼桓之忍着笑意,“小楼子一心爱慕主子,只要主子赏小楼子侍寝一晚,小楼子就心满意足了。”   云归顿时有种心里堵塞之感。   这么一个挺拔硬朗的男子,自称为“小楼子”,真的好么?他戏称一下倒不觉什么,听着楼桓之一口一个“小楼子”,他登时有种无言以对之感。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怪异。   “……你还是莫自称‘小楼子’罢。”云归先是道。   楼桓之眼里装满笑意,“那桓之可有荣幸给你侍寝一晚?”   云归无言转头,看着手里的画纸画笔,“……我是来踏雪寻梅,静心绘景的。   这一个劲儿地提侍寝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意境、心境都变样儿了。难道说……楼桓之已经欲求不满了?   想到这里就犹豫了。他也是男子,他也总是会对楼桓之起那种心思。若是楼桓   之真的欲求不满,他这般让他憋着,是不是太不体贴了?毕竟两人是伴侣啊。   再说了……他对此事也无抗拒,坦白点说,是一直期待着。要不是总在外头行军打仗,在京里又总心虚担忧,说不得他们两人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越想就越没心思作画了。虽说为踏雪作画这样的文雅事而来,但他可是个男人,不干脆利落,优柔寡断只会耽误好时机。   干脆把刚铺开的宣纸又收起来,对着楼桓之粲然一笑,“如此好事,何必等到夜晚?”   楼桓之一愣。云归这是当真答应了?虽说他本意不过是开开玩笑,可云归要是真答应了,他岂有放过之理? 第06章 彭家拜访   云归万万未有料到,他和楼桓之的头一回,居然是在玉封山上,楼桓之那间简陋小屋里。更未有料到,自己会那般主动,无论是那句“何必等到夜晚”,还是后来的实际动作。   楼桓之起初被云归的热情吓到,但后来是满身心地雀跃。一雀跃的后果,也就是缴械投降得十分快。虽说有云归劝慰他,破童男身时是会时间不长,可他依旧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受了一点儿伤。   下定决心下回好好表现的同时,又庆幸自己之前从未碰过别人。因着父亲不管事儿,府上又无主母当家,而姨娘自是不会关心他通房之事,而他也无意在外边寻花问柳,沾惹女子。想来也只有和心爱之人水乳交融时,才会有这般欢愉之感。   虽说时间不很长,可云归也是头一回,自然后边有些不适。楼桓之暗暗心疼,想背着人下山,奈何云归逞强的性子又冒头,好说歹说不愿意。   “我哪里就那么弱了?你可是瞧不起我?”云归板着脸拒绝。   “这都哪儿跟哪儿?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我是心疼你。”楼桓之蹙眉道。   “哼。”云归撇过头,不看楼桓之,兀自往山下走,“不过是让你侍寝了一遭,我好得很,你有何可心疼的?”   楼桓之由得云归占口头便宜,“你有不适,我自然心疼了。莫说甚‘你好得很’这样话来哄我。”   云归心思一动,看一眼楼桓之,“既然你心疼我不适,那下回……由我来做苦力活罢。”   楼桓之紧跟着云归的脚步一顿,这……不太好罢?   云归瞧出楼桓之的犹豫,当下气哼哼,“我就知晓你假心疼!”本来,他也没多想谁上谁下的事儿。   一旦情动,只想着爽快了才好。可也不知怎么,情势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他是承受的那一方。   待得事儿完了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主动将自己送到楼桓之嘴边,让他吃掉,实在是……太傻了点儿罢?   尤其是发现楼桓之尚是个童男身,他就愈发觉得自己亏大了。好歹里子也是好几+岁的人儿了,怎么就让楼桓之这小毛孩儿给拆吞入腹了?   楼桓之连忙道,“不是,我是真心疼。我是怕体力活累着你……”顿了顿,终究咬牙道,“罢了,若是你真想,你就来罢。”   云归看了楼桓之大义凛然的表情半晌,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先堵着的一点儿气,就在楼桓之这话后烟消云散,心里软成一团。说好了要好好待楼桓之,结果却是楼桓之快要把他给宠坏了。   握住楼桓之的手,一道徐徐下山去,伴着渐西夕阳,突然有种两人已经相伴大半生的错觉。仿似他们已经在一起许久许久,与对方一道慢慢老去,一道度过每一个日出曰落。   +—月末。北风凛冽,雪花簌簌。天一早,云府主院的一等丫鬟文秀,匆匆打起挡风帘子,入了屋内,顾不得捂一捂被冻得通红的秀气脸蛋,朝着内室对镜而坐的责妇人蹲身行礼,“夫人,光禄寺卿府上的彭夫人递了请柬来府上,说是想拜访您。”   温媛看一眼文秀,纳闷道,“光禄寺卿的夫人?”这可是从来少有走动的,好端端儿的,怎的突然递了请柬来,说要拜访她?   文秀点点头,将收进袖里的请柬拿出来,“夫人请过目。”   温媛接过来,文秀在边上看着同是一等大丫鬟的文静给温媛挽发髻。匆匆过目后,温媛将请柬递还文秀,“你替我回了请柬,应下罢。”   文秀点头,正要行礼退出去,温媛又道,“让厨房快些上早膳来。晚一点儿,你就备好上好茶叶和糕点,备在前院正厅。”   文秀一愣,问道,“光禄寺卿的彭夫人约的是待会儿?”   温媛颔首,“去罢。”   文秀走后,文静出声道,“这彭夫人怎的好似……不太懂事儿?”   既递了请柬来,想要拜访云府,怎么也该等一两日,哪有急巴巴地上门来的?云府门第可高了那彭府不少。   虽说她只是个婢子,可跟着夫人身边这许多年,人情世故、处世接物,也算通   透。   约的那样时辰,早不早,晚不晚,倒让夫人没法好好用早膳。要是那彭夫人逗留得晚了,夫人还得客气请人留下用午膳,可天知道彭夫人所为何来?单眼下这小事,就做的不妥,想来也没法与夫人相处多好。   温媛瞥一眼文静,“你呀,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好歹也是官家夫人,说不得还有品阶在身,你如此说她,要是传去她耳边,便是我也不能保全你无虞。”   文静吐了吐舌头,“这儿可是夫人的地盘,怎可能传到她耳边去?”   “关键是你得好好管住自己。眼下是我的地盘,还算安全,要是换作别处,你又说话不过脑子惹了大祸呢?”温媛严肃道,“枉我特地给你起名‘文静’,倒是白糟蹋了。”   这回文静是连吐舌头也不敢了,蹲身行礼,“奴婢谢夫人教导。”待得温媛招她起身,才安分地接着给温媛梳发。   三刻钟后。温媛用完早膳,端坐椅上,用炭盆的火气暖手。云归请完安,陪着温媛用了早膳未有急着走,也就坐在一旁,陪温媛说说话。   坐不多时,前头文秀就匆匆入屋,“夫人,彭夫人到了府门前了。”   “你亲去迎罢。”温媛打发文秀去了,云归问道,“彭夫人?”   “嗯,光禄寺卿的夫人,今早给我递了请柬,说是想与我叙叙话。”温媛站起身,“得了,你也陪我好一阵子了,回房去歇着罢。天寒地冻的,你身子骨又弱些,少来请安,莫冷着自己   闻此言,云归只好先告退。温媛揣着疑惑往前院去。一入正厅,就见一身披滚毛边红色裘衣的微胖妇人,坐在主位的左下位。   “这位就是彭夫人了罢?”温媛带出笑容来,柔声问道。   妇人微微起身,笑得一脸灿烂,“早听说云夫人是个端庄貌美的,如今看了果然名不虚传。”   文静在后边虚扶着温嫒,心里腹诽,装得倒是热情,却偏偏没点子礼数,主母来到,身份高责于她,竟也不站起身来,这么微微起点儿身,做样子都不够。   温媛在主位上坐下,见文秀已张罗着人看了茶,上了点心,心里满意,笑着向彭夫人道,“我极少见到彭夫人,难得彭夫人今JL过来。你尝尝这茶可还合你喜好?,’   彭夫人眼里划过一道光。上好普洱哪里会不合她的胃口?也就是云府这样的人家,才能随随便便拿这样好茶来招待客人了。要是能把华儿嫁进来,他们彭府迟早也要过上这样的好曰子!   “合的,合的。倒是我这样贸贸然来打扰,心里过意不去,云夫人不会怪罪罢?”说着摆出担忧的神色来。   温媛打量一番彭夫人,虽这彭夫人体型微胖,年岁不小,但仍旧是个容貌不错的,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小美人。   衣着精美华丽,首饰繁杂醒目,说话音调略高,可见是个外露爱高调的人。举止神情,多少有些不够端庄,果然是小门户出身的人。   这样一个妇人,无端端寻上门来做什么?   “哪里会怪罪?彭夫人能过来与我说会子话,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温嫒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言道。   到了此时,温媛也懒得去猜彭夫人来意了。既然急巴巴地过来了,自然是有所急。既然彭夫人不开门见山、不急着说来意,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但温媛没料到,这彭夫人能拉着她,足足说上半个时辰毫无意义的无聊话。在温媛快要彻底失去耐性时,彭夫人本是说着家长里短,突然把话头转到了云归身上,“早闻府上大公子是个了不得的,只可惜今儿不能见一见。”   温媛先是一愣,随后心思一动,她竞未有料到这彭夫人居然是奔着云归来的。 第07章 唐氏入宫   虽说彭府门第不高,但世间本就多是低娶高嫁^   温媛早便有意给云归挑个门第比云府低一些,贤淑能干的媳妇儿。虽这彭夫人不讨喜,可云归是男子,把对方女儿娶进门,又不似嫁女儿还要担心婆婆不好说话   云锵不愿意云归早日成亲,她却+分不赞同。就算要她退一步,不紧逼着云归早日成亲,好歹也让她先相看相看,来日有个数。   便是先定下来,往后再行礼也无碍的罢?想到这儿,温媛也上了心,问道,“不知彭夫人可有养育了?”   彭夫人笑着点头,“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生平最骄傲的就是连着给彭府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彭夫人是个有福气的。”温媛微笑着应了,正待再问,彭夫人又道,“说来我那女儿也及弃小半年了,儿女的婚姻大事是为人父母不得不挂心的,我这愁了一些日子,没想缘分天注定,竟就让我小女与贵公子碰上了。”   碰上了?何谓碰上了?温媛思忖,若说云归和人私相授受,她是不信的,再看云归先前不乐意早日成亲的样子,想来尚无意中人,怎的到了彭夫人口里,倒好像他俩已经有了私情似的。想着心里就有几分不喜,“彭夫人此话何意?”   “前些日子,贵公子凯旋入城,恰巧老爷带着我和小女一道去酒楼看看热闹。我那小女我是打小就严加管教的,平日极少出门,难得见了那样盛景,一激动,手里那帕子没拿稳,就直直掉在贵公子身上。”   彭夫人越说越欢喜,却没察觉温媛脸上已经全无笑意,“正以为小女一时不察,惹了大祸,没想贵公子那般体贴聪慧,解了小女的围,还把手帕归还,全为小女名誉着想。当时我就想,天下父母哪个不是为着子女好啊?责公子这样心性,若能结两姓之好,小女必不会受了慢待,我这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温媛听着,心头怒气越来越大,还说甚打小严加管教,当她全不知那日的事儿?她虽不知那样不检点的女子出自何家,但那桩事儿她是细枝末节都听了清楚的。   正想着该不该去查一查正主儿,没想正主儿就大摇大摆登门来,还敢妄想结两姓之好?当真笑话!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一时不察?若真是因着没见过世面,所以失了分寸,怎不见别的大家闺秀也不成体统地落了贴身帕子在陌生男人身上?   先前还说甚缘分天注定?她如珠如宝的云归,怎么可能和那样不庄重的女子缘分天注定?   光看眼前这彭夫人,就该猜到她的女儿不可能教养得多好,也是她笨,方才还真动了一点儿心思。   “彭夫人多虑了。我儿那曰所作,不过是秉持君子所为,并不为别的。我儿尚未及冠,又是常日战场来去的,我实在不愿他过早定亲,免得来日误了好姑娘。”温媛去了笑容,淡淡道。   彭夫人笑容一僵,“这话怎么说的……便是责公子那日所为并无目的,但到底是助了我家小女。我们彭家虽说不及云家,可也是知恩图报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样小事,想来我儿早已忘了,贵府也不必记挂心上。”温媛回道,“想来夫人令嫒必定温婉可人,云归尚小不懂得疼人,来日必会委屈了令嫒。且男子结亲晚些不打紧,倒是女子及笄后,还得早日寻得如意郎君才是,我们不敢耽误令嫒。”   话说到这个份上,彭夫人也只能揣着满肚子闷气离去。温媛不愿她多待,连客气挽留也未有。谁知道这不大懂规矩的彭夫人,会不会不懂她的“客气”,当真赖着不走了?   待得云锵下朝回来,温媛把这事儿细致说了一遍,“老爷以为如何?”   “回绝得对。那样的人家,要是真结亲了,来日必定后患无穷。”云锵点头道   温媛松了一口气,“要我说,早日给云归定门好亲事,自然能绝了这些不着调人家的念头。”   云锵从鼻子轻轻哼出一声,“你以为咱们是嫁女儿?正室订下了,便会有人瞅着妾位。咱们儿子如今有多受欢迎,你还不清楚?”   温暖叹气,“也不知这样风头大出,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云锵沉吟,“顺其自然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我这几日倒是寻思一事儿。”   “何事?”温媛问道,“你这人要说不说的,真令人烦。”   “虽说咱家大儿子未有习武天分,但迟早还得回到战场上去。想着要不找个人,起码教会他射箭,这样你我也能稍稍放心些。”云锵言道。   温缓想想觉得有理,“那从外头请个人回来教他?”   “我倒是想让楼公子来教。”云锵微露笑容,心里打着算盘。   “楼公子?”温媛起初未有反应过来,“你说楼世子?你这是开玩笑?人家那是什么身份?会答应你来教云归射箭?”   “总归他俩常常玩在一块儿。教学是费时,玩乐也是费时,还不如让楼世子教云归一些保命的东西。”云锵早就想好了。   “那要是人应了,你拿什么答谢人家?”温媛瞪着云锵,问道。   这下子云锵被问住了,抚了一把领下短须,“这个来日再说也不迟。总归还是先问问。事不宜迟,明儿下朝后,我就去探探。”   温媛见他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可别太不把楼世子当外人,怎么说也是公侯之家。”   婉责妃犯了难。   本来,她都与皇上提了,唐家有意与威远侯府结亲的事儿。皇上也半准了。即是好事将成。   今儿皇上恩典,特允年关前,唐家人入宫与她聚一聚,这可是后宫里难得的一份殊荣。   哪知刚得意没多久,母亲带着妹妹一来,说的事儿,就让这将成的好事又成了悬事儿,欢軎和得意成了为难。   原来觉得威远侯府的世子配妹妹,还勉强刚好,眼下母亲竟说妹妹看上了云府的大公子。   怎么说,她也为皇帝诞下了皇子,便是皇帝命不久矣,太子登位,但她儿尚小,只要安分一些,想来太子也不会容不下她们母子。   只要能容,她儿来日便是亲王。而她自然是可荣养王府的太妃。妹妹也就会是亲王的亲姨。   云府虽说门第不差,可到底比不得王侯之家。若是太子登位后,云家后继无力,她妹妹嫁过去,日子哪里能有多好?   婉贵妃看着妹妹在母亲提起此事时,两颊飘飞的红晕,心里就连连叹息,这傻妹妹居然真是动了心。   叹妹妹傻的同时,未免又有一点儿微妙的羡慕。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有那么多真情实爱?   皇上于她,不过是能给她及母族庇萌的皇帝,并非她爱人,更非她丈夫,无关情爱风月。   只是,在她看来,云府不及威远侯府好,云归也让她觉得比不上楼桓之。也不知妹妹如何偏就看上了他去。   但妹妹真动了心,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一口回绝了。只是……虽说云归在她看来不够好,可和楼桓之两人,谁人敢说不是当下京都最受瞩目的两大新贵?   若真是弃了楼桓之,而取云归,那些不愿她安生的贱蹄子们知晓了,不得赶紧给她安一个“恃宠生骄”的罪名?   这两个人在京都让一众闺阁女子何等趋之如骛,她便是深居后宫,也知晓的清楚。若让她亲妹挑完一个又挑另一个,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难保皇上不会当真。   一旦皇上认为她“恃宠生骄”,对她生了厌,别说妹妹的好事不成,便是整个唐家也要因她的失宠受连累。   她暂且当真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再等等看,若有时机,她自然不会让妹妹失望难过。   长叹一口气后,到底没有应下这件事儿。即便母亲把不快摆在了脸上,她也未有临时改主意,大包大揽,只心里有些不好受。   尤其是妹妹临走前,那欲语还休,蛾眉微颦的模样,实在叫她心疼。 第08章 除夕夜里   楼桓之应下教云归射箭一事后,几乎日日都到云府。虽然不曾多说话,可云归明显察觉楼桓之的欢喜。见着他欢喜,自己便也欢喜了几分。   且学射箭对自己也是有益无害,又能大大方方地每曰与楼桓之在一处,他突然觉得这个寒冬像是温暖的春日。   当然,与楼桓之欢快相处时,也有些许内疚。但暂时也只能将内疚藏于心底,敲边鼓这事儿刚起了个头,还得再接再厉才是。   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勤奋学箭技,让父亲少些担心,也能稍稍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楼桓之往往带云归到京郊的校场。起初,云归还担心会否打搅其他人,后来发现这校场算是半废弃的,寻常不见人影,也就放了心,安心和楼桓之学起射箭来。   说来也不知为何,明明无甚武学天分的他,学起射箭来,居然只是气力不足,准头却是一次比一次进步,甚至可以说是进步飞快。   倒让楼桓之惊讶好一阵子,还问,“谁说你无武学天分的?这射箭天分,可比我好。”   “你们学武,不都是小时候学的么?起初要扎马步练基础,还要学内功法罢?”云归言道,“在我小时候,父亲也给我请了个武打师傅,摸了我筋骨,说我天生下盘不稳,筋骨脆弱,不适宜长久练武。”   楼桓之闻言只好点点头,“想来有得必有失,有射箭天分,也是一件大好事儿   云归深以为然,渐渐地也喜爱上了练习箭法,从五米远练到+米远,从站着不动,到马上射箭,一步一步,都是由楼桓之亲手牵他走来。虽也有挫折苦累,但到底是如获至宝。   这时他深刻懂得,遇上一个对的人,是何等重要。错的人如向寻,足可毁去他一生。对的人如楼桓之,足可使他成长,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转眼又是除夕。   温媛亲自下厨包饺子,云归想了想,抓上云定,一道去帮温媛。许是没人陪着云锵,云锵觉得孤单了,不一会儿也踱步来到厨房,俨然忘了他之前一直秉持的“君子远庖厨”。   云锵背着手左右看看,倒让母女三人觉得有些碍手碍脚,云定直接一些,开口就道,“父亲您出去玩儿去罢,这儿有我们三人就够了,您在这儿碍着我们。”   云归心一提,果见云锵话也不说,板着一张脸就快步走了。转向云定道,“你怎么和父亲说话的呢?”   云定还未辩解,温媛已经道,“无事,你父亲那个人,就该说说他。今儿是除夕,咱们好好儿地过   有母亲祖护,云归只得无奈闭嘴不再说。只是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也就出了厨房看看父亲去了。   在后院里遍寻不着,才听邓喜说父亲先前写了对联,像是拿去府门贴去了。便又往府门方向走,不多时,果见守门几个人,都帮着父亲在贴对联。   云归看了看,见上联是“喜居宝地千年旺”,下联是“福照家门万事兴”,横批是“喜迎新春”。虽无新意,但意头甚好,“父亲,我替您贴罢。”   云锵颔首,“果然还是你最乖。”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媪尬。他向来难得夸赞孩子。更别说用“乖”这样的字眼。   看向云归,却见云归笑得开心,“嗯,我是父亲的乖儿子。”   便又释然。他坚持“严父慈母”+多年,在这共迎新年的日子,夸一夸儿子也是应该的。最要紧的,还是全家欢聚一堂,和乐安美。   今年过年,少了陈姨娘碍温媛的眼,心情好了许多,便也愿意亲自动手包狡子。小心翼翼在一些饺子里放铜钱,心里安宁欢喜。嘴角也是不自知地微微翘着。   云定也难得地安安分分,不再在外头胡玩半日才归家,一直守在温媛身边,彻底当一回孝子,倒是把云锵看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最让云归松一口气的是,云锵未有因云跃身故的事情,伤心郁郁太久。他还记得回来京都,告诉云锵,云跃被苏中荀下毒害死的事情时,云锵骤然老了几岁的颓唐模样。   因此,他愧疚了许久,后来反倒是云锵安慰他,“各人有各命,云跃命中如此,怪不得你。再者,若非他有意害你,也不定会落得如此境地,也可说是他咎由自取……或许,云跃这样走了也好,不若照他的性子,怕会给云家带来不幸。”   他再清楚不过。云跃本来命运并非如此。至少前世时,直到他身死,都未有听到云跃离世的消息,想来是比他活得长久罢。而如今,尚未及冠就已然身故,不得不说有他的缘故。   当然,若非云锵因此难过,他根本不会心生愧疚。在他心里,云跃从来就未有丁点儿的分量。虽有血缘关系,但论起亲疏来,不见得比苏中荀更加与他亲近。至少他与苏中荀,还有平和来往的时候,与云跃却是除了冷淡就只有针锋相对   说他冷漠也好,说他凉薄也罢,他总共这么一小个心脏,装下了父亲母亲,云定桓之,基本很难再容下别人。   且柳北施渊两个,关琮易辞两个,都在他心里占了分量,他哪里还会多在乎一个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庶弟?   所以,如今见得云锵渐渐释怀,不再因云跃神伤,他便也不再多想云跃和先前那件事情了。权当云烟过眼消散。   到了除夕夜里,云定难得地主动起身敬酒,长揖贺道,“愿父亲身体安康,万事顺意。”   云锵得了这表态,也不再板着脸,带出一点儿笑容来,饮了一口酒。   紧接着,云归也站起身来,“儿子亦祝愿父亲、母亲身体康泰,新的一年无忧无愁。父亲官场顺心,母亲永葆美丽。”   说完,仰头饮尽杯中酒。   温媛连忙道,“都是自家人,你何必喝这许多,还喝得这般急?我和你父亲都知你心意,哪里用得着你如此饮酒来表孝心?”   云归放下酒盏,笑了笑,“母亲,无妨的,今儿是除夕,能一家团圆,儿子高   、w”   云锵轻叹道,“是啊,本以为你和定儿今年怕是不能赶回来过年,得在湘国或是哪儿囫囵过了,没想……圣上英明,将战事延迟新年后,这才使得我们一家,得以团聚。”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去反对,纷纷点了头,并不多说。   云归想着在威远侯府的楼桓之,心里放心不下,便有些心思游离。温媛瞧得真切,便有些担心,“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坦?”   回过神来,连忙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我未有哪儿不舒坦。只是……”   云锵道,“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男人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听得这话,云归再不迟疑,言道,“想到楼世子独自家中,伶仃守夜,有些挂心……”   云锵是知晓威远侯府境况的,温嫒虽知之不甚细致,可也知晓个大概。京都的秘密,是最难藏的,王公侯府的秘密亦然。   更别说威远候长年不在京都,连过年也鲜少归家的事儿,以及威远侯府一直未有当家主母的事儿,还都不算是个秘密。   温媛向来心善又心软,当下道,“不若……咱们把楼世子请来一道过除夕?”云归一喜,又看向云锵,云锵沉吟一会儿,也点了头,“楼世子对你可算是极好,又尽心教导你学箭术,若非楼世子身份高了些,我当真想把他认作义子。也罢,把楼世子请来一道过年罢。”   得了两人的同意,云归忙不迭地让邓軎去请人。待得邓喜得令而去,云归向云锵和温媛道,“多谢父亲、母亲。”   “傻孩子,这有什么可谢的?楼世子为人正直友善,你与他交好,我与你父亲都再放心不过。”   云归一想到,可与楼桓之一道过年,不必让楼桓之孤零零地待在冷清侯府,满心都是欢喜。虽心里有点儿愧对父亲、母亲,可到底是让欢喜占了上风。   往后,他必定和楼桓之两个人,一道孝养父母,尽力偿还教养恩惰。   等了不过两刻钟,楼桓之就到了。先是向云锵和温媛问好,递上新年礼。云锵道,“楼世子愿意前来,已是给足云府面子,如何还需带礼品上门?” 第09章 入宫未回   楼桓之看一眼云归,正好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笑意,“伯父,我在您面前,从来就不是甚世子,只是桓之罢了。伯父大可唤我名字。”   云锵想着今儿是除夕夜,太过拘礼,倒显得矫情,便道,“听云归说,你字‘琪安,?’’   楼桓之为免云锵多想,便不提“锳安”二字,是云归所取,只点头应道,“确是。伯父可唤我‘锳安’。”   云锵笑了笑,“如此我今夜,就却之不恭,仗着长辈的身份,托大一回了。”楼桓之回道,“这如何是托大,伯父为长辈,我为晚辈,绝无托大之嫌。”云归忍不住开口道,“好了,你们别一个劲儿地客气了,还是赶紧一道用年夜饭要紧,不然可得冷了。”   温媛点头,“说得是,还请楼世子快入座。”   “母亲,您也唤他名儿就是了,都一块儿过年了,还一口一个‘楼世子’,多别扭?”   温媛正要说两句云归,楼桓之却先一步道,“云归说得是,还请伯母莫与我见外〇”   待得楼桓之坐到云归旁边,女婢便端上菜来,待得一一摆放好了,竟是桌上少有空位,可见丰盛。   云归当先道,“锳安,你尝尝这饺子,可是我母亲亲自动手做的。”   楼桓之执箸夹起一个,送入口中,连连点头,向温媛道,“伯母果真好手艺,这校子皮薄焰鲜,实是唇齿留香。”   温媛听得这样夸赞,当下欢喜了楼桓之几分,“哪里有那么好了?不过要真是觉得好吃,便多吃一些   云归见楼桓之逗得温媛开心,更是高兴,也夹起一个饺子尝尝。边上的云定已经连着吃下两个,大声道,“母亲做的饺子就是与众不同,当然了,我也从中出了力……”   云锵m—眼云定,“吃你的罢,当你是要夸赞母亲手艺,原是要自卖自夸楼桓之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心里虽有些酸涩,却因云归如此费心,让他过来一起守岁,又觉得温暖一片。   在他心里,云归的家人,便也是他的家人。他想要尽心守护这一家人。让他们一直如此温馨快乐。   头一个吃到饺子里包的铜钱的是云锵。坐在一边的温媛几人,还能清楚听见牙齿咬着铜钱时“嗑”的一声响。   云锵皱着眉,将口里铜钱吐在手上,半晌道,“……咱们下回还是别用铜钱罢,危险。”   除夕夜。皇帝携皇后、众皇子一道登上皇城墙,放烟火,与民同乐。自皇长子归来后,与太子之间的僵持好似暂时化解,握手言和。   云销等人未离开府门,只温媛放了一些家里人不在云府的仆婢出府。恰在用好年夜饭,预备守夜迎新春时,外头忽传消息,说皇长子在皇城墙上被外来飞箭射伤,皇上大怒,好好儿的一个“与民同乐”成了百姓惶恐。   云锵闻讯后沉吟不语,半晌问道,“云归,你以为此事如何?”   云归回道,“此事断不会是太子所为。”   向寻要做坏事,从来不会做在明面上,让人抓到把柄。更何况,他向来追求一击即中。这样把握不足的事儿,向寻是不愿做的。   云锵也料此事与太子无关。看了一眼楼桓之,到底没因楼桓之的在场,而避之不谈,低声又道,“那你以为……可会是皇长子所为?”不过是怀疑起皇长子心性来,所以问起云归。   他一直对卫氏一族有好感。皇长子归来时,他也是想过,或许太子之位归还于卫氏之子会是好事一妆。   可后来看皇长子与太子私下斗法这些日子,又觉得皇长子并不如他所料,并非如其母一般,是一个敦厚谦善之人。   “单看受益者说来,不是未有这个可能。只是……儿子觉得,皇长子不至于用这样蹩脚的招数。”云归回道。   云锵看一眼云归,“苦肉计未必就是蹩脚。得看皇上的心思。”   皇上偏心皇长子,满朝文武,甚至是市井百姓,都有所耳闻。而皇上素来不甚   欢喜太子,也是众人皆心知肚明的。   便是招数蹩脚,皇上关心则乱,一心要遂了爱子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云归心一凛,无心思再说。歇战在京,他自然也要上朝。皇帝对两个儿子全然不同的态度,他看在眼里。   好的差事,轻易能立功的好事儿,都是属于向临的。棘手难事,一不小心就要受唾骂的差事,就是落在向寻身上的。   虽说这两人,他都不喜。但好歹向寻欠了他,来日要有个好歹,还能有个保障。若是向临得势,来日登基,他的日子会否更难过些?毕竟有前头事在,难免向临对他有些不满。   指给向临的那个人已经借机被调回了京城。至今他也替向临保守着秘密。的的确确是两清。可天家之子的心思,哪里是与寻常人一般的?   保不定,向临觉得他胆大包天,胆敢要求割裂与他的师兄弟关系,还大言不惭与他谈条件,实在不把皇长子之尊放在眼里。   温媛见他俩人都有些闷闷不乐,连忙打岔道,“得了,眼下我们担心也无用,还是好好地过年罢!”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小厮匆匆过来,引着一个太监,说是皇上请云锵入宫议事。云锵与云归对视一眼,便连忙入内室更换衣服。   那太监又向楼桓之道,“楼世子原是在这儿,这倒是省了功夫,倒不必待会儿上威远侯府请世子了。”   虽然威远侯府的门第比云府高,世子作为来日承继爵位的人,也比云锵要尊贵。但云锵是从一品朝官,楼桓之却是从蒙国凯旋后,刚升上来的正二品武将,论皇帝的倚重信任,也及不上云锵,所以传口谕的太监,是先传云锵,后传楼桓之。   楼桓之本想先回侯府换身入宫的衣衫,传口谕的太监却说皇帝有要事,一来一回耽误功夫,不必要更换,楼桓之便只得与云锵一道,匆匆乘马车入宫去了。   温媛看着云锵的背影远去不见,叹了口气,低声道,“过个年也不让人安生!   云归莫名心一突。有些不安之感。   一夜过去,云锵都未有回府。楼桓之自然也未有消息。   云归晨起给温媛请安时,温媛拉着云归念叨,“我昨夜里一直睡不安稳,你父亲又一直未有回来,怎么说也是大过年的,皇上这样……”   为免温媛说出不当的话来,云归道,“许是有要紧事,父亲一时耽摘,想来迟些就能回来。”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像是有甚坏事要发生一般。只是母亲向来心性弱些,要是他不镇定,府里可就未有主心骨了。   云归从温媛院里出来后,寻了云定来,“你在军中一些日子,想来也结识不少人。私下里去探听探听,注意着分寸。”   虽说他更早从军,但他倒不如云定,人脉广泛。许是云定的性子更为活跃主动些,从军后很快和人打成一片。无论是下层士兵,还是家族盛大的官家子弟。   此次让云定去打探,自然是让他去问问那些家族得力的,说不得会有些许消息。且,云定本就常与世家子弟走动,便是不靠着先前在军中攒下的人脉,也总有打探之处。   让云定走后,又使人去施渊、柳北那儿探听一二。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未有存下甚人脉关系。   昔曰来往的除了他们两个人,也就是时而与那几家与云家交好的子弟来往一二。算不上多熟络,也就不好贸贸然去问。   都吩咐下去后,心里总有些不安定,看着医书也不大能瞧进去。本来,虽说之前从未有云锵夜里入宫,却大半日未有回来,宫里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可到底只是半日未回,不当这样要紧。   可或许因着皇宫诸位之争紧张,他也不由得有些杞人忧天。总怕哪一日,云府就卷了进去,抽不脱身。   如此等至夜降。云定和先前派去打听消息的邓喜几人也都回了来,无不是面色凝重,云定先道,“吏部尚书、都察院左右御史、中都督几个也都昨夜里进了宫,眼下都未有回来。”   邓喜接着回禀,“施公子的祖父和柳公子的父亲,也都在昨夜里进了宫,未有回来。”   ?&令命?令7宫未回   楼桓之看一眼云归,正好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笑意,“伯父,我在您面前,从来就不是甚世子,只是桓之罢了。伯父大可唤我名字。”   云锴想着今儿是除夕夜,太过拘礼,倒显得矫情,便道,“听云归说,你字‘锳安’?   楼桓之为免云锵多想,便不提“锳安”二字,是云归所取,只点头应道,“确是。伯父可唤我‘锳安’。”   云锵笑了笑,“如此我今夜,就却之不恭,仗着长辈的身份,托大一回了。”楼桓之回道,“这如何是托大,伯父为长辈,我为晚辈,绝无托大之嫌。”云归忍不住开口道,“好了,你们别一个劲儿地客气了,还是赶紧一道用年夜饭要紧,不然可得冷了。”   温媛点头,“说得是,还请楼世子快入座。”   “母亲,您也唤他名儿就是了,都一块儿过年了,还一口一个‘楼世子’,多别扭?”   温媛正要说两句云归,楼桓之却先一步道,“云归说得是,还请伯母莫与我见外。’,   待得楼桓之坐到云归旁边,女婢便端上菜来,待得一一摆放好了,竟是桌上少有空位,可见丰盛。   云归当先道,“锳安,你尝尝这饺子,可是我母亲亲自动手做的。”   楼桓之执箸夹起一个,送入口中,连连点头,向温媛道,“伯母果真好手艺,这校子皮薄焰鲜,实是唇齿留香。”   温媛听得这样夸赞,当下欢喜了楼桓之几分,“哪里有那么好了?不过要真是觉得好吃,便多吃一些。”   云归见楼桓之逗得温媛开心,更是高兴,也夹起一个饺子尝尝。边上的云定已经连着吃下两个,大声道,“母亲做的饺子就是与众不同,当然了,我也从中出了力……”   云锵蹩一眼云定,“吃你的罢,当你是要夸赞母亲手艺,原是要自卖自夸楼桓之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心里虽有些酸涩,却因云归如此费心,让他过来一起守岁,又觉得温暖一片。   在他心里,云归的家人,便也是他的家人。他想要尽心守护这一家人。让他们一直如此温馨快乐。   头一个吃到饺子里包的铜钱的是云锵。坐在一边的温媛几人,还能清楚听见牙齿咬着铜钱时“嗑”的一声响。   云销皱着眉,将口里铜钱吐在手上,半晌道,“……咱们下回还是别用铜钱罢,危险。”   除夕夜。皇帝携皇后、众皇子一道登上皇城墙,放烟火,与民同乐。自皇长子归来后,与太子之间的僵持好似暂时化解,握手言和。   云销等人未离开府门,只温媛放了一些家里人不在云府的仆婢出府。恰在用好年夜饭,预备守夜迎新春时,外头忽传消息,说皇长子在皇城墙上被外来飞箭射伤,皇上大怒,好好儿的一个“与民同乐”成了百姓惶恐。   云锵闻讯后沉吟不语,半晌问道,“云归,你以为此事如何?”   云归回道,“此事断不会是太子所为。”   向寻要做坏事,从来不会做在明面上,让人抓到把柄。更何况,他向来追求一击即中。这样把握不足的事儿,向寻是不愿做的。   云锵也料此事与太子无关。看了一眼楼桓之,到底没因楼桓之的在场,而避之不谈,低声又道,“那你以为……可会是皇长子所为?”不过是怀疑起皇长子心性来,所以问起云归。   他一直对卫氏一族有好感。皇长子归来时,他也是想过,或许太子之位归还于卫氏之子会是好事一桩。   可后来看皇长子与太子私下斗法这些日子,又觉得皇长子并不如他所料,并非如其母一般,是一个敦厚谦善之人。   “单看受益者说来,不是未有这个可能。只是……儿子觉得,皇长子不至于用这样蹩脚的招数。”云归回道。   云锵看一眼云归,“苦肉计未必就是蹩脚。得看皇上的心思。”   皇上偏心皇长子,满朝文武,甚至是市井百姓,都有所耳闻。而皇上素来不甚   欢喜太子,也是众人皆心知肚明的。   便是招数蹩脚,皇上关心则乱,一心要遂了爱子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云归心一凛,无心思再说。歇战在京,他自然也要上朝。皇帝对两个儿子全然不同的态度,他看在眼里。   好的差事,轻易能立功的好事儿,都是属于向临的。棘手难事,一不小心就要受唾骂的差事,就是落在向寻身上的。   虽说这两人,他都不喜。但好歹向寻欠了他,来日要有个好歹,还能有个保障。若是向临得势,来日登基,他的日子会否更难过些?毕竟有前头事在,难免向临对他有些不满。   指给向临的那个人已经借机被调回了京城。至今他也替向临保守着秘密。的的确确是两清。可天家之子的心思,哪里是与寻常人一般的?   保不定,向临觉得他胆大包天,胆敢要求割裂与他的师兄弟关系,还大言不惭与他谈条件,实在不把皇长子之尊放在眼里。   温媛见他俩人都有些闷闷不乐,连忙打岔道,“得了,眼下我们担心也无用,还是好好地过年罢!”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小厮匆匆过来,引着一个太监,说是皇上请云锵入宫议事。云锵与云归对视一眼,便连忙入内室更换衣服。   那太监又向楼桓之道,“楼世子原是在这儿,这倒是省了功夫,倒不必待会儿上威远侯府请世子了。”   虽然威远侯府的门第比云府高,世子作为来日承继爵位的人,也比云锵要尊贵。但云锵是从一品朝官,楼桓之却是从蒙国凯旋后,刚升上来的正二品武将,论皇帝的倚重信任,也及不上云锵,所以传口谕的太监,是先传云锵,后传楼桓之。   楼桓之本想先回侯府换身入宫的衣衫,传口谕的太监却说皇帝有要事,一来一回耽误功夫,不必要更换,楼桓之便只得与云锵一道,匆匆乘马车入宫去了。   温媛看着云锵的背影远去不见,叹了口气,低声道,“过个年也不让人安生!   云归莫名心一突。有些不安之感。   一夜过去,云锵都未有回府。楼桓之自然也未有消息。   云归晨起给温媛请安时,温媛拉着云归念叨,“我昨夜里一直睡不安稳,你父亲又一直未有回来,怎么说也是大过年的,皇上这样……”   为免温媛说出不当的话来,云归道,“许是有要紧事,父亲一时耽摘,想来迟些就能回来。”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像是有甚坏事要发生一般。只是母亲向来心性弱些,要是他不镇定,府里可就未有主心骨了。   云归从温媛院里出来后,寻了云定来,“你在军中一些日子,想来也结识不少人。私下里去探听探听,注意着分寸。”   虽说他更早从军,但他倒不如云定,人脉广泛。许是云定的性子更为活跃主动些,从军后很快和人打成一片。无论是下层士兵,还是家族盛大的官家子弟。   此次让云定去打探,自然是让他去问问那些家族得力的,说不得会有些许消息。且,云定本就常与世家子弟走动,便是不靠着先前在军中攒下的人脉,也总有打探之处。   让云定走后,又使人去施渊、柳北那儿探听一二。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未有存下甚人脉关系。   昔曰来往的除了他们两个人,也就是时而与那几家与云家交好的子弟来往一二。算不上多熟络,也就不好贸贸然去问。   ?   都吩咐下去后,心里总有些不安定,看着医书也不大能瞧进去。本来,虽说之前从未有云锵夜里入宫,却大半日未有回来,宫里也没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可到底只是半日未回,不当这样要紧。   可或许因着皇宫诸位之争紧张,他也不由得有些杞人忧天。总怕哪一日,云府就卷了进去,抽不脱身。   如此等至夜降。云定和先前派去打听消息的邓喜几人也都回了来,无不是面色凝重,云定先道,“吏部尚书、都察院左右御史、中都督几个也都昨夜里进了宫,眼下都未有回来。”   邓喜接着回禀,“施公子的祖父和柳公子的父亲,也都在昨夜里进了宫,未有回来。” 第10章 得了消息   云归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可眼下着急也没有用,只能让云定和邓喜先歇着,稍后再看看有什么办法。   温缓等得天黑不见云锵回来,到底忍不住来寻云归,一入厅里,就见云归两兄弟愁眉不展,心里更加急了,“可是有消息了?”   云归一怔,随后展开笑容来,“无事,父亲两人是入宫,又不是去甚危险之处,母亲不必忧心。”   其实,他的忧心一点儿也不比温媛少。温媛担心云锵,他却是既担心云锵,又担心楼桓之!而且他比温媛还要清楚,宫中那是吃人的地方,实乃凶险之地!   可为了宽慰温媛,他不得不振作起来,不得不自欺欺人。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宫里怎就不是危险之地?你老实说,可是有你父亲的消息了?可是……坏消息?”温媛一把抓住云归的手,忐忑不安问道。   云归摇头,“暂时还未有父亲的消息,但未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母亲且宽心罢,眼下父亲离府尚不到一日,说不得再等等人就回来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云府上下未有合眼。主子们不睡,做下人的哪个敢呼呼大睡?且要是主人家得了祸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逃不掉,便是真敢睡也睡不着了。   到了已时。终于有消息传来云府,说是皇上发怒于太子,认为是太子不顾手足之情,残害皇长子,决意要废太子,改立皇长子为太子。   请了许多重臣入宫就是为了此事,结果无人附议皇上,反而屡劝皇上三思,皇上震怒,以结党营私之嫌,直接扣下众臣,不予人归。   云归让邓喜取了碎银子赏报讯的小厮,“你是哪个府上的人?”虽说这消息应了他先前所忧,可未必消息就是对的,到底要问问清楚。   “小的是威远侯府上的。世子先前提起,若有甚要紧事,可来问云大公子。”小厮推脱银子,“所以小的来一是为了报讯,二是为了向云大公子讨个对策。”   云归蹙眉,“这话怎么说?侯府尊贵,岂是我能拿主意的?”且……便是最近时局不稳,楼桓之也不可能刚好料准了这几天会有事发生,提早对这小厮做下吩咐罢?   小厮苦着脸,低声道,“世子既有这样交待,想来与云大公子交情甚笃。那云大公子也该知晓咱们侯府上是怎么个境况。”   “侯爷还在外未归?”云归想想,觉得这小厮所言,或许有那么几分真实。只是到底有些信不过。   他几番去威远侯府,要这小厮真是楼桓之的身边人,他怎会从未见过?且楼桓之手下有些亲兵,这样要紧的事儿,自是该吩咐亲兵来,如何会使唤个府上小厮来?   “侯爷未归,侯府无女主子,世子一走,也就只有张姨娘话事。”小厮回道。   “张姨娘可有应对?”云归又问。或许单靠这般问,是没法确定消息真假的。那他是否该用一用前世时,在宫中的人脉?只是今生重来,照理他与他们并不相识   小厮扁了扁嘴,“张姨娘说侯爷安好,侯府也就安好,其余不必理会,让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话答到这里,小厮也有所察觉了,估摸着云大公子是不信他,连忙掏出侯府的身份牌子,递向云归让他看。   云归只瞥了一眼,“冒昧一问,你是如何得的消息?”其实他此时已经再无心思与这小厮废话了。与其仔细考究小厮所言真假,还不如早些找宫中人脉探听,也好寻思解救之策。   “一个宫里公公递的消息。”小厮小心翼翼答道。   他确实是侯府的小厮,消息也确实是真的。只不过他的主子不是世子,而是另有其人罢了。“云大公子,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得早些想法子罢?”   “那公公如何称呼?如何形貌?”云归打置着小厮,不错漏小厮一丝的神色变化。   小厮一怔,好端端儿的,问小太监的称呼形貌?是随便糊弄几句?还是照实答?这云大公子看起来颇为精明,若是胡扯会否漏了马脚,反而不美?   想着皎咬牙,决定照实答。似云大公子这样的外臣,又是新责,如何能清楚宫里一个公公?告知也无妨。   “那公公自称添平……”小厮刚说到此处,却见云大公子直直盯着他。许是在深夜里,云大公子又一身白衣,这一盯就显得十分可怖。   “你是太子的人。”云归笃定道。前世伴在向寻身边,他的大大小小心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添平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他是不必再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打探了。也不必冒险找宫里人。确定这个,就能知晓消息是对的。毕竟向寻眼下自身难保,不可能无事找事,饶了个弯儿地骗他。   只是,向寻为何要透露消息给他?盼他心焦楼桓之和云锵的处境,主动出手救人,顺带一解他的困局?   毕竟他二人是因向寻才被皇帝疑心他们结党营私。要想救得二人出来,先得让皇帝相信,云锵几人不过是为着大靖江山社稷,并不图私心。   一旦皇帝相信了,也就会重新考虑他们的谏言,从而缓下对向寻的处置。这样一来,向寻自然也就有了时间和机会,找出证据力证清白。   就算他这一番猜想是对的,可向寻究竟是凭借什么,把主意打到他头上?难道是笃定自己能够救得云锵和楼桓之?若真是这样,向寻可真是太看得起他。   云归这边想着,小厮已经“咚”一声跪下了,“小的,小的……”   他本只是被太子安插在威远侯府里的一枚小棋子。也是因着他胆小无用,所以不似其他棋子,早早被拔了出来,幸存至今。   若非太子境况堪忧,举步维艰,也不会想起他这么个早被人遗忘的无用之人。   云归确定了事情,也不想费时间为难一个小厮,让邓軎打发人走,自己先回后院。还未走到,温媛已经带着两个仆婢走得急快,“如何了?是不是有了消息?”   先前邓喜来报,有人来传消息,云归安抚了温媛,就亲自出来,想来是耽搁了这么些时候,温缓等不及,便急忙出来了。   “母亲莫急,会有解决办法的。”云归有些头疼。若是不据实告知温媛,温媛必是胡乱猜测,不减担忧。所以到底得据实以告,“父亲暂且无事,只是皇上疑心他……结党营私。”   温媛一听,险些晕厥过去,“怎么可能?你父亲他万万不可能的啊!”她太清楚结党营私的罪名扣下来,会是怎样一个后果。“皇上他怎么……”   云归急急拉了温媛一把,“母亲,我们回屋再说。”恰巧云定也从后院过来,兄弟俩一道扶着温媛回去。   入了主院内室,扶温媛在软椅上坐好,“母亲,父亲既未有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咱们也就不必太过担心。只要皇上有心查,父亲就能清白。”   “你还小,你不懂。一旦皇上起了疑心,就算真相大白,他也是不信的。”温媛以手支着额,惶惶不安。   “我必定会想出法子来,让父亲安然无恙。且父亲原本是皇上心腹大臣,想来是一时怒火攻心,这才将为太子说话的大臣一并发落,待得皇上冷静了,自然也就记起父亲对他的忠心来。”云归劝慰道。   温媛摇头,“你不懂。就因为你父亲原是皇上的心腹大臣,颇得他信重,所以一旦有这样事情,才更加得不了好!”   云归心一沉,想再劝解,却实在再难找出话来。他的担忧不比温媛少。被拘在宫里不能出的不止有他的亲生父亲,还有他的楼桓之。   好不容易楼桓之重获皇帝信任,眼下就又要破裂了吗?皇帝会否疑心楼桓之其实一直都站在太子那边?   真不知皇帝怎可糊涂至此!前夜召进宫的大臣,都是大靖的股肱之臣,一下子全部拘在宫里不允人归,这是何等失人心的事情!   眼下还是年初二。若在往年,是拜访同僚亲戚,最热闹的一曰。皇帝这是连个年也不让人安宁的过!扣着这些大臣,也不怕向氏江山动摇?不怕大臣们无心再为大靖效力?   也不知向临的生母卫氏,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一国皇帝爱屋及乌得不惜朝野动荡,不顾社稷江山!   不过是爱子受了伤,还不到命悬一线的时候,皇帝就已经失分寸至此,可见这天下之主果真该换人了。 第11章 藏头露尾   云定也想不出话来安慰温媛,只道,“要是皇上真要处置父亲,大不了我带人去救他!”   温媛被这话吓得一跳,“你若是如此行径,岂不连你也要搭进去?你是想生生气死我吗?”   “好歹我也是救过皇上一命的人!我不过是救我无辜的父亲,何错之有?”云定梗着脖子道。   “定儿!”云归忍不住出声,“我本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但你这话让我觉着你还+分不懂事。眼下父亲有难,我与母亲已是担忧不已,若你还胡乱来,我和母亲要如何是好?”   云定撇过头去,有些气哼哼,“那哥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云归转向温媛道,“母亲,此时府上万万不可乱,不然父亲处境会更糟。还请母亲振作起来,主持中馈,安定人心。”   温媛勉强镇静着应了,云归接着道,“我回屋静心想想法子,还请母亲再坚持多些时候。”   云定的不服之心淡了,“哥,你好好儿想,我必定守好府上,绝不让人趁机惹祸生乱。”   有了云定的话,云归也真正冷静下来。正要回房思谋,温媛道,“不若你们兄弟俩就在我这院里的偏殿歇下罢。这样我也心安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一道应了,云归且先过去偏殿,走的一路,在寻思可否从向临身上入手。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是向临能答应自己?要这局是向临设的,自然不肯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并非向临设的,能趁机将向寻拉下马来,又何乐而不为,怎愿意答应他,去劝皇帝?   天蒙蒙妄   云归从屋里头出来。打开门,外头的风夹带着雪,扑在身上,又涌入室内。   隔壁的温媛一听见声响,就连忙使人过来问问。云归便随着温媛的贴身仆婢见温娱,“母亲。”   “可想出法子了?”温媛急问道。   云归神色肃重,在温媛急切的神色里,到底重重点头,“有法子了。母亲静待好消息罢。”   他所想的法子,是可救人,却是最大逆不道之法。他不知道眼下有多少人在下棋,身为棋子的人又有多少。他从来无意插手此局,但到底身不由己。   离开温媛的内室,唤来邓喜,“昨儿来报信的那个小厮,你去给我找来。”   又唤来云定,“定儿,你去找找你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找出宫里一个叫‘添平’的小太监。若是找不着他,那能找着与太子通信之人,亦可。”   两人领命而去,云归回后院寻温媛,“母亲,您可熟识一些好嚼事儿的妇人?   他想来想去,只从向寻那儿着手,还是不够的,还得要些人把消息传得更广更泛。再加上向寻的配合,此计方能成。   温媛一怔,道,“你作甚问起这个?”   云归不想让温媛知晓太多。此事太过冒险,一旦暴露,必是身死的结局。能尽量少牵扯亲人,便少牵扯。   “儿子有用。还请母亲把人找来。”云归言道。   温媛沉吟一会儿,“人自是有的。只是,那到底是妇人,你这个外男如何见得?眼下云府堪危,好歹我身为云府主母,又是你的母亲,照理来说,该是我来护这头家。奈何我不中用,这样重任便早早落在你身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想做什么,不妨仔细与我说,不必顾忌^”   云归犹豫起来。且不说这法子分外冒险,只说其中罪恶,便是温媛万万难以接受的。说了出来,温媛执意反对,他又待如何?   父亲和楼桓之被拘在深宫不得出,安危堪忧,哪里能再拖得时间?眼下最好的法子,也就是这么个法子了。   “母亲,航脏之事,怎容污耳?”云归艰难道。   温媛听了这话,半晌都愣愣看着云归。随后竟是捂脸呜咽起来,“是我不好……我自认良善,向来掩耳盗铃,从不去理会那些摆不得台面的事儿……你父亲位极人臣,效力于天子,说是耿直刚正,其实要换这偌大荣华,就真是一点脏污不沾手   了?我为求一身干净,装聋作哑,懦懦缩缩,连后宅阴私也不管不顾。我以为这是好的,却苦了你……你是我心里的珠宝,却因我自私,早早沾惹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   云归听得莫名心里微苦,“母亲莫这样想。儿子已经长大了,保护父亲、母亲,保护云府上下,是儿子与生俱来的责任。”   温媛手微颤地抓住云归的手,触之冰凉,是一点儿温度也无,又看他眼下青黑浓重,心疼得不行,“让母亲与你一道扛起来,可好?”   “……好。”云归到底应了。   果是邓喜先将人带到。云归一见了人就问,“你可能与添平通消息?”   让邓喜寻小厮,让云定寻添平,其实都只为了将消息通去向寻那儿。之所以一件事两样吩咐,不过是为了多一重保险。   小厮犹豫着点头,“许是可以。因着宫里眼下戒卫森严,小的也不敢打包票。   这话倒是实诚。瞧这小厮也不算多好使,添平却让这小厮上云府传消息,想来也是形势严峻,饶是向寻手眼通天,眼下被拘禁在东宫里,也得束手束脚。   “添平没有再告知你别的事情?”云归盯着小厮问道。   小厮有些慌乱起来,“不是小的不愿说,只是添平公公有吩咐,在云大公子拿出好法子前,不必要说。”   云归忍不住有些心烦气躁。昨夜里,他以为自己能察觉这小厮是向寻的人,已算是足够镇静。如今看来,还是有所漏失!   若是昨儿就察觉了这小厮有所隐瞒,将这小厮所知,都逼问出来,是否能更早想出法子来?又或是想出来的法子能更好?   也不知向寻打的什么主意。何谓他未有拿出好法子,就不必多说?   “法子我自是有的,只是你不尽说,这法子也就不够周全,甚至会弄巧成拙。   ”云归冷声道。   小厮一怔,支支吾吾,“云大公子何不……何不先把法子说一说?”   “我父亲与太子眼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心里的焦急不比你深重?若非事情关己,我何必费时多问你?我一心为救父亲,如何能害太子?也只有太子好,我父亲才能脱身而出。”云归也存了一些试探的心思。   要是这小厮说不出个子丑演卯,他还真不放心,直接将自己所谋一一告知。   小厮挣扎半晌,到底道,“添平公公说,若是云大公子能想出法子来,就将皇长子受伤一事并非苦肉计告知云大公子。再让云大公子将这事合计合计,也好使法子更周全。”   云归几乎忍不住冷笑,“太子打得好主意。既要我替他卖命,还要遮遮掩掩,一点儿不愿亏本,生怕得不了法子却让我得了消息,只救我父亲不救他?”   他如何不明白向寻何以特地吩咐?不过是怕他知道得越清楚,状况掌握得越明白,就能想个法子避开救他,却能将父亲和楼桓之保全。好个精打细算的太子殿下   I   先是让威远侯府的小厮传消息给他,若他未有察觉小厮实则是他的人,也就罢了。便是察觉了,也是告知一点儿,藏着一点儿,好让他不明就里,想的法子自然也是先把太子洗清嫌疑,再把云锵和楼桓之捞出来。   若是他昨儿就知晓,向寻确定向临受伤一事,并非向临故意施为,那他可以直接找上刘少悟,与之谈条件,暂且与向临合作,先把云锵和楼桓之保出来。而如今他已然谋定一切,当真要放弃先前所定,转而去寻刘少悟?   云归到底决定按原先计划行事。思虑了一整夜的谋划,到底比临时改意,更让他有把握些。也不至于耗费更多时间。   眼下皇帝老病,皇长子受伤,皇太子又受了拘禁,既然事情非皇长子所为,那必定凶手另有其人。   若是太子也因皇帝厌弃而“病重”,又有母亲找爱嚼事儿的夫人,去宗室世家里,传各样真假参半的消息,何愁无法弄虚作假?那幕后之人当真可以沉得住气,不再次出手?   若这第一步可成,接下来也就好办多了。   想起将这计划告知母亲时,母亲半晌都未有言语的情景,心里又有些闷堵。   在未有确定此事非向临所做之时,他自然一个不能错漏,为着周全,必是要做一场让诸皇子除向寻外,都有嫌疑的栽赃嫁祸。   只有把一池水搅混,也才有可乘之机。此计确实大逆不道。即便无意皇位,却有谋朝篡位之嫌,亦不利于大靖安固。   母亲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他早有预料的。所幸母亲最后到底同意了。   恰巧此时也不需广撒网了,只需按着原计划的太子“重病”,引蛇出洞,倒省事许多。 第12章 算计人心   过去两曰。   市井坊间皆有皇帝偏爱皇长子,疑心太子并将太子重重罚了一事的传闻。好些受惠于太子的百姓愤愤不平,待得太子因受罚重病不起的消息再传来时,民心已倾太子,而非皇帝。   太子病在东宫,皇帝莫说亲去探看,便是太医也不曾许派。只大半日陪在大皇子身边,嘘寒问暖,做足了慈父姿态。   便是皇长子受伤,太子可疑,到底未有真凭实据,皇帝却是问也不曾问,直接将人拘禁东宫,更要就此废太子,将储位赐与皇长子。   朝廷重臣为免动荡,不愿皇帝随意废太子,皇帝却是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众重臣,更安与“结党营私”之名,将重臣们拘于宫中,后又直接投入大牢,连三司会审也无。   连番作为,让其他尚且安好的朝臣战战兢兢,让安危堪忧的大臣家眷夜不能寐,更有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联写白身谏书,为太子和受拘重臣说话。   当这些事儿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又是震怒,直指太子狼子野心,必有异心,不若如何有这许多人为太子说话?   怒急攻心的皇帝不顾太子病重,直接派人抓太子去跪祠堂。此消息一出,又是世人哗然。皇帝大半辈子勤政爱民得的“英明”二字,竟要在晚年时,将近毁于一旦。   就在太子跪足一夜祠堂,天值黎明时分,皇帝病倒,在龙塌上昏迷不醒。至此,皇帝、太子、皇长子,这三个可站出来主持大事之人,一夕之间俱无可现身,而一干重臣,还在牢里不得出,竞是偌大靖朝,无人能担起稳局重任。   人心惶惶之际,封地在靖西的镇西王爷,领兵入京,打着护卫大靖的旗号,更要领兵入宫,直接护卫病倒的皇帝。   在早前二皇子逼宫时,云府二公子云定,带一众江湖散人,救了皇帝一命。而今镇西王爷非诏入京,更带重兵要擅闯皇宫,云定又带一众官家武子,阻拦宫前。   就值皇宫无主之时,皇后下懿旨,命令镇西王爷退回封地。镇西王爷不遵,公然抗柜皇后懿旨。皇后又下懿旨,无罪释放牢中一众重臣。   重臣等得释,谴责镇西王爷居心巨测的奏折如雪花,又请太子出祠堂,主持大局。有一众重臣请命,皇后自无不允,暂允太子现身主持大局。   太子与几位手握兵权的将军,一道将镇西王爷生俘,拘禁宗人府。余下叛者,俱都贬为奴籍,发配靖西。   至此时,镇西王爷方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却非那黄雀。所谓的太子重病,不过是引君入瓮的筏子。   平定叛乱,皇长子伤势渐好,皇帝却是强弩之末。失了皇帝庇护的皇长子,到底仍是母族势弱,朝中无人,原先仍在观望的桥头草臣子,俱都纷纷投向太子,等待不日太子皇袍加身,成为大靖新帝。   云归和云定将云销接回家。云锵刚到府门,温媛已经泣涕等在门后,云归知晓温媛此时十分需要云锵,便使了眼色,与云定一道先回后院。   本来以为云定这几日累得慌了,该赶紧回屋歇息,哪想云定跟着他一道去了他院里,一屁股坐在他内室软榻上,“哥,这事儿,总算完了。”   云归微叹气应道,“是啊。”这几日,云定累得很,而他虽不霈做体力事儿,但也是身心俱疲。   “幸亏有哥在云定看着云归,眼里满是钦慕,“哥果然比我聪明太多。”   云归失笑,“你不见得就比我迟钝。不过是我俩所专不同。”他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如何能够这般快把父亲和楼桓之救出来。许是人遇困境,总能激发出潜能。   只可惜,匆匆见了楼桓之一面,连话也未来得及说,不过互一颔首,皆为安对方的心。虽是匆匆一见,却也能察觉楼桓之的樵梓,甚至好似瘦了些许。   “哥,难道你当真不觉得自己厉害?市井坊间的消息,太子的病,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皇后的懿旨,父亲等人的释放,还有让我带兵守宫,这些全都想着了,且一环扣一环,简直就是……就是算无遗策!”云定言道。   云归摇头,“这些算不得什么。皇后懿旨这事儿就算我未有提醒,太子迟早也能想到。说到那些文人士子,我倒是该记着早些上门向施渊和柳北道谢。”   想起一事又道,“你此番带兵,亦是无令自作主张,虽说你又立了大功,功过相抵,当不要紧,但那些追随你的官家武子,可要好生顾一顾,免得来日遭罪责。   云定应了,“我眼下只盼太子早日登基。”他可是怕了那老糊涂的皇帝。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似他父亲这样的人,竟也要受一遭牢狱之灾,更害得母亲和哥哥几曰未曾舒坦过。   云归一早便去往施府和柳府。若非施渊和柳北应了他所托,由几个信得过又人脉广的文人,去挑唆一众文人士子生事,在此局后推波助澜,想来也不会如此顺畅便宜。   “你此次倒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施渊带笑言道。他虽知晓云归是个厉害人,但却不知能谋算到这个地步。   云归苦笑,“这样的眼界,不要也罢。我倒怕你觉着我心思歪斜,光想些旁门左道之法。”   “算计人心如何就是旁门左道?你便是不算,镇西王爷迟早也要叛变,倒不如你激他出来,守株待兔更来得好。你不必有愧疚之心,此事你全无做错,于大靖社稷更是只有功,未有过。”施渊瞧出来云归的不安,便劝解一二。   云归仍旧苦笑未答。就算未有过错,却也是利用了许多人。且真正利用了的人,还是无辜百姓和文人士子。利用他们传消息,造声势,皇帝因此重病不起,这些可都是他的手笔。   “只我不知,你何时与太子站到了一边。”施渊忍不住道。   在他看来,云归是再纯直不过,绝不会攀附皇室中人,以谋权势。此次虽说是为救其亲,可到底也是大大有利于太子。   云归摇摇头,“我哪里是与他站到一边。是皇帝把我们云家拨拉到东宫。”   听云归直呼皇上为“皇帝”,施渊有些反应不过来。再细细品这话,便能体悟到云归当时的无奈和愤懑。   想想亦是,若是他父亲大半生,都为皇上犬马,一朝却被污为结党恶臣,也得是意难平。   只是先前,他亦是能够明白皇上所为。身为天子,千万人之上,俯瞰众生的滋味何等好,也就生怕有人夺其尊贵之位。防兄弟防儿子,忌惮权臣忌惮功将。   天子本就多疑,更何况是年老的天子?本就一直对太子心生忌惮,又在皇长子受伤,迁怒于皇太子时,一众受其信重的大臣,竟都为太子说话,这是何等难以忍受?   自然觉着众人都已向着太子,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也就愈发决意废太子,更把为太子说好话的人,都关押起来,无暇去管被关之人,于朝廷是何等重要。   再睿智英明的君主,都难以跨过释然放权这一关。皇上先前到底还是个英明君主,便是晚年行事不妥,到底未有真正酿成大祸,想来百年后,自也是功大于过,被后人颂为流芳千古的明君。   往施府、柳府都送了礼,致了谢,又闲话几许,时候也就不早,云归便急匆匆往威远侯府去。   由小厮直接领去楼桓之的院子,还未走入多远,楼桓之就已迎了出来,“听说你来了,我还当是仍在梦中。”   小厮低眉顺眼退下,云归随着楼桓之入内室,“你被放出来时,我也没来得及问你,前头几日可是吃了苦头?”   楼桓之看着云归微蹙的眉头,不由伸手把褶皱抚平了,才道,“我这样身强体健的,哪里会轻易吃得了苦头?倒是你,必是为我和你父亲,奔走前后,不曾丝毫歇息。”   “这倒未有什么要紧。你和父亲安全回来了,也就是大幸事。”云归言道,“所做一切,也就都是值得的。”   “苦了你了。”楼桓之关上门,把人轻轻搂在怀中,“此次我也是怕了,怕事情无法善了,再不能见你一面。” 第13章 变幻前夕   “傻瓜。无论如何,我也会把你救出来。且便是未有我,靠你自个儿的本事,也未必不能善了。不过是多耗些时间罢。”云归回道。   楼桓之低声笑了,“你倒是十分信我。”其实在他心里,也是这般信着云归。相信云归无论如何,也会努力救他。   云归听着楼桓之的笑声,心情好上许多,也就有开玩笑的心思,“我倒是不够信。若真是信你+分,就该安分待着,等着你自救,且把我父亲也救出来。”   楼桓之有些哭笑不得,“如此也可。我便是自己出不去,也得先把老丈人保出去才是。”   云归瞪一眼楼桓之,“少乱认亲戚,谁是你老丈人?”想了想,“明明就是你的岳父。”   话音落了半晌,两人才都反应过来,一个笑得开怀,一个却是快要恼羞成怒,“是公爹,公爹!不是老丈人,也不是岳父!”   楼桓之在云归脸上亲一口,“我的好媳妇儿可真聪明。知晓老丈人是我岳父。   云归狠狠咬一口楼桓之的脸,“你再笑话我!我这都几日未有合眼了,脑子自是没那么清楚,一时没想对、说错了,是再正常不过了。”   楼桓之好容易收住笑,“你说你怎就这般讨我欢喜?”无论是云归的哪个样子,他瞧着都想要一口吞下肚子里,这样谁也抢不走,更欺负不了去。   云归撇过头,微微躲开楼桓之太过专注炙热的眼神,“你身体里早中了我下的蛊了,自是欢喜我欢喜得不行。”   楼桓之颔首,“说得有理。不知你可还有那蛊?我想要一个来下在你身上。”云归挑眉,“怎的?信不过我的深情不改?”   楼桓之认真摇头,“不是,我是怕我年老色衰。若有那蛊,想来等我老得牙都掉光,你也会如昔欢喜我。”   “哟,这会儿承认自己个儿有‘色’了?”云归促狭道,“怪道我的心被你拐了去,就是你用的一手美人计啊。”   “若我貌比无盐,那怎么配得上你这样的芝兰玉树?”楼桓之不动声色地捧着   云归。   云归到底忍不住笑了,“算你会说话。”顿了顿,“这天怕是真要变了。”   楼桓之没想云归一下子话头跳这么远,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接道,“变就变罢。大势所趋,利弊共存,我们小心向前,也就是了。”   云归颔首,“我先前救太子时,向他索要来日应我三件事。想来往后不会再有这回子事儿了。”   楼桓之一怔,“竟有这事儿?”他并不愿云归与向寻有太多牵扯。   “是我一直未有想起来与你提。”云归言道,“总归他如今是欠我许多,保云府上下和你,是他应该做的。”   楼桓之听得心里闷堵,“我自会护得你一家与自己,哪里需要他来?”云归不把如此重任交托给他,反而寄希望于向寻?莫不是在他心里,他无能护住他们?云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吃的哪门子飞醋?我知晓你厉害,也相信你,他不过是类似于一道保命符,又不是真如何把身家性命交付于他。许多事情,到底还得你来,只怕来日你怨我们给你拖累。”   有了这番解释,楼桓之心里好受些许,只是到底有些介怀,“总之让他还人情归还人情,万万不可信任他。”   云归连连应是,“放心罢。他是哪样人,我清楚得很。该用时用一用罢了,信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   前世他信了向寻,所以死在无门,这样的教训,他哪里还能够相信他?只怕向寻送他酒水,他还怕里头有毒。   “想来最迟立夏,大靖一切都要新旧更迭。”楼桓之言道,“也不知这一更迭后,何时才再出征湘国。也不知自己可还能掌兵攻敌。”   云归对此一直有隐忧。楼桓之已与向寻不合,来日向寻登基,楼桓之怕是难得兵权。虽依楼桓之的本事,向寻舍不得不用,可是到底不会再信任楼桓之,将兵权交予他。   看来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成了祸水了。   “都是我误了你。”云归叹道。若楼桓之未如前世一般,功勋卓然,必是为他   所害。   楼桓之伸手碰了碰云归的耳垂,“你就是多虑。你哪里就误了我了?便是太子登基,我必也是将军。即便未有兵权又如何?倒省得来日太子对我颇为忌惮,落个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命途。”   这话让云归心一凛。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命途……可不就是他前世里楼桓之的命途?   原来楼桓之是早能够察觉这一点的?那为何前世时楼桓之到底没能逃脱?当真是因为那时楼桓之手里握着兵权?照楼桓之的机警和性子,必能够及时放权才是。   “且若我还与先前一般,与太子走得过近,不该知晓的知晓得太多,如何能与你白头偕老?所以,倒是多亏了你,让我离了太子党^”楼桓之接着道。   云归有些明悟。再想想,又觉得或许真未必是害了楼桓之。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依,好处坏处哪里那么容易说清楚?   他也不求楼桓之如何达官显责,只要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他就替他欢喜。   “这段日子,你与云大人都要蓍醒一些,平日里若无要紧事,还是在府上的好。也要仔细下边人,别让人闯了祸却闹到你们头上。”楼桓之提醒道。   “我省得的。”云归回道,“你平日也是,尽量少些与宗室或权重的来往。尤其是那些突然找上门,不寻常热情的,都要避开去。规矩一些日子,总未有错。你府上那乱糟糟的,也该理一理。虽说男子不该理内宅事,可毕竟此时情况不同。”   楼桓之笑着点头应了,“你放心罢,我知道。”   云归离了威远侯府后,回云府去书房见云锵,云锵嘱咐了类似的话。云归虚心听完,云锵又叹道,“你果真是长大了,可以扛起这云府了。”   云归知云锵此话是应着前头事儿,“儿子身为云府长子,扛起云府是儿子的责任〇,,   “你既聪慧,又懂事,云府交在你手上,我放心得很。”云锵颔首,“皇上仍是未有醒过来。”   云归深知这话背后是什么,瞧着云锵脸上的忧色,知他到底对皇上,还有关切之心,也不好多说别的,只好沉默。   皇帝二十余岁登基,如今六十有余,在位将近四十年,平疆乱,收两国,四海升平,四方来朝,虽说未有真正一统天下,也算是功绩辉煌,不负“明君”二字。   这样一生,已然足矣,还求什么?或许人总是贪心罢。拥有了还不够,妄求天长地久。   “太子登位,于大靖不知是福是祸。”云锵言道,“太子虽愿授百姓福利,到底不是心善之人。我也是老了,此事虽了,却当真觉得自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天下,只看你们的了。”   云归连忙道,“父亲尚且不满四+年岁,哪里能用‘老’一字?并非是父亲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是每个人都有无所及之处。”   他也能明白云锵所想。新旧更迭,虽是万象一新,可到底让人有些惶惶然。改变即是意味着不安定与未知。似云锵这般在朝廷沉浮+余年又算是位极人臣的,到底担心来日境况会否远远不如往昔^   新皇登位,来日必要扶持年轻些的新臣上来,似云锵这样的旧臣,自然要靠后。更别说云锵自始至终不愿投靠太子。饶是眼下被皇帝拨拉到太子一党,太子也不见得真就对云府有信任了。   且父亲对皇帝,仍旧还有些感情在。好歹君臣+余年,后边五六年,更为皇帝心腹,即便一朝为其冤枉了还投入大牢,心里也不会多乐意皇帝就此驾崩。   “父亲,我们再如何担心,许多事都无法改变。与其闹得自己欢軎不起来,还不如且享眼下,来日再做计较。”云归言道。   “我来日如何倒不十分担心,我只怕云府没落。”云锵叹道,“好不容易云氏一族走到今天这地步,若又在我手上败落了,数+年后如何敢见祖先?”   云归气息一滞。前世时,可不就是他害得云府败落?而云锵眼睁睁看着云氏一族江河日下,必是心里难过极了罢?   说不得还把他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害得云府败落,成日愧疚难解,愈发使得自己缠绵病榻,郁郁度日……   想着便觉心口疼,声涩道,“父亲,儿子必会好好壮盛云氏,绝不让它败落!   云锵欣慰点头,“你既有这份心,我必是信你的。父亲等着看云氏在你手中盛大的那一日。” 第14章 受托于人   云归未有料到在自己被逐出师门后,刘少悟竟会找上门来。   招呼刘少悟在厅里坐了,又让邓喜上了茶,一时间倒不知能说什么。一阵子无言以对后,刘少悟终究先开了口,“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托。你若还顾念昔曰的一点子情分,你便应了我。若你不顾念,那我直走便是。”   “您说说看是何事罢。”若说昔日情分,他自是还顾念的。只是有时候替人做事,并非只看情分。也得看那事儿能不能办,该不该办。   刘少悟言道,“我不方便进宫,你能否进宫替我探一探皇长子?”   云归一怔,刘少悟竞让他进宫去看向临?难道他就方便入宫了?便是这几日恢复上朝,也只是待在朝堂,哪里能去别的地方?   皇子居处更是严防重守之处,他一个非宗室男子,哪里能轻易进去看向临?   且他本以为,向临入了宫,刘少悟也会被带去做个太医,未想刘少悟竞是仍留在宫外。   “我也实难进宫寻他。您是担心皇长子?”云归为难道。   刘少悟脸色有些难看,“他一人在宫中,无生母庇护,皇上又人事不知,太子主事,他不得在深宫里被人生吞活剥了?”   “您请放心。听闻皇长子伤势渐好,怕不日就痊愈了。太子重贤名,皇长子若无行差踏错,在宫里自是锦衣玉食,周全无虞。”   “你对他无感情,自是觉着他在宫里过着锦衣玉食,周全无虞的日子。只可怜他一个自幼丧母,又母族败落的皇子,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存活。”刘少悟目光冷冷。   “入宫恢复皇长子身份,是他选择的,无人逼他。既要求,必得舍。世上哪里有万全之事?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他既选了这路,‘可怜’二字是真不必的。”云归言道,“您觉得我因事不关己,所以毫不关心,也无妨。”   也确实是事不关他。向临与他非亲非故,更无情分可言,刘少悟于他好歹有教导之恩,向临却是未有的。眼下大局将定,向临好与不好,于他当真未有妨碍。   他承认,向临是命途不济,先有生母尊荣为人所夺,性命为人所害,又自身流落民间,背负深仇。   好不容易得回宫中,有皇帝庇护,奈何好景不长,在他羽翼丰满前,皇帝就已病倒不起,太子站稳脚跟多年,哪里轻易能被他击倒?   倒是可惜他化身林项,费心学着处理朝政大事,来日怕是不大用得上了。   刘少悟站起身,“你不愿帮即罢了!”话落便要拂袖而去。   云归道,“此事我无法应您,但,我会试试看。若能见着他,必把他如今实情g如忽。”   有了这话,刘少悟才放下一张臭脸,“倒也算我没白教你一场。”这个徒弟确实是好的。若是未有前边事儿,今日来托他,或许就不是眼下这情景了。   云归直接找了向寻。向寻眼下可谓是手眼通天,私下里寻法子见向临,未必能瞒得过向寻。与其让向寻得了线报,怀疑起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他要见向临一遭》   他原先不愿应这事儿,是未有想着通过向寻的。但昨儿一心软,说了自己会试试看,刚想了一会儿法子,要如何去皇长子宫里,就警醒过来,太子比之前,更加牢牢把握整个皇宫了,他偷偷摸摸行事,更惹嫌疑,还不如摊开了直接让向寻看。   早前皇帝健在,向寻便是有心要把控皇宫,也是难的,毕竟一下子没掌握好分寸,叫皇帝察觉他四处安插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眼下皇帝已经没多少日子,便是醒过来了,怕也是坐起身都不能够,向寻自然好好珍惜机会,一下子把整个皇宫控于掌中。   不过说来,私下找向寻也不是件易事。一下朝,向寻先走,他身为朝臣,自是慢了一步,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把向寻给喊住。只好托仍留在殿外的太监代为通传。   那太监还+分不乐意,许是觉着他不过一个正四品的参军,这参军还是前不久皇帝封的,实在是根基未稳,便是先前受皇帝爱重,那也是皇帝的事儿,谁不知皇帝已经快不行了,大靖将是太子的了?自是觉得他一个微末之人,求见太子,实在是不自量力。   云归瞧出他的不耐和不敬,也无心计较,塞了几锭银子给他,再三催请,到底是去了。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原先那太监,反是周全来了,笑得十分客气,道,“奴才   那小徒弟不懂事儿,冒犯了云大人,还请云大人原谅则个。”   周全也不过+几岁未满二+,竟就收起徒弟来,可见太子跟前红人果真不同。   “我不曾放在心上,太子殿下可有空闲见我?’’   “有的有的,奴才就是太子亲派来迎公子的,还请公子随奴才来。”周全笑道   他先前也是不大瞧得上这位云大公子。但自上回拦了一次云大公子,反倒欠了一点子人情后,他可就没那心思摆大太监的谱儿。   未想他刚收的小徒弟,倒与他一般,亦是没把云大公子当回事,方才便让太子削了一顿。若不是他说了好些好话,怕他那刚收的小徒弟,就得被打发到别处去了   虽说他不是完整的爷们儿,但是有些事儿也懂。瞧云大公子这风姿模样,少有人见了无动于衷的,太子一时兴起,也是自然。   总归这云大公子与他也无怨愁,仔细捧着些,也能在太子那儿更得脸。总不会再似先前,在云大公子跟前拿大。   云归被周全一路领着到了勤政殿。瞧见头上那牌匾,心里稍安。他不知向寻是不是还存着那份恶心人的心思,但到底怕他自恃如今宫里全由他话事,而毫不顾忌,让周全领他进东宫。   外臣可是万万不得入内宫,只能出现在前殿,这是+分紧要的规矩。虽说要见向临,也得往内宫走一遭,但与此时被带去东宫,到底不同。   入了殿,云归向向寻行礼问安,“微臣见过太子,太子千岁。”   “不必多礼。”向寻很快道。他起初听见云归要见他时,不得不说心里是雀跃的。即便下定决心,要抛却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但到底,暂时还无法做到。   尤其是眼下这般近地看着云归,他更觉得这张脸是他十分想念的。虽早朝时,也能瞧见,但到底隔着许多人和距离,瞧不真切,又不可肆意多看几眼。   只是不知云归为何会突然主动来寻他。   “太子殿下,微臣此次来,是受人之托,想请太子允微臣见皇长子一面。”云归微垂眸子言道。   此话落,向寻的好心情便去了一半。果然还是有事要求,所以才来见他。可为何偏偏是为了向临那厮?   他与向临果真有些交情?怕还是交情不浅罢,不若何以敢在这关头,找他要求见向临一面?   “你与皇长子倒是熟稔。”向寻盯着云归,慢悠悠道。   “微臣身卑,哪里能与皇子责胄熟稔。不过是受人之托,而那托微臣之人,又有恩于微臣,微臣这才斗胆求见。”云归淡淡言道。   “那托你之人,又是谁人?”向寻问道。   “说来太子也不认识。不过是市井白身,恐污太子尊耳。”云归仍旧未看向寻一眼,自顾言语。   “若是我不答应,你又当如何?”向寻倒要看看,云归和向临的交情有多深。若是云归拿他昔日应的三件事来用在向临身上,那可见向临……更加留不得了!   “太子不答应,微臣自然谨遵太子心意。总归微臣是受人之托,也已费了心,尽了力,算不得过错。”云归不在意道。   向寻看了云归半晌,转而道,“你与你弟弟,都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微臣与臣弟不敢妄求赏赐。”云归言道,“不过,不知太子可还记得昔日曾应了微臣三件事?”   这话让向寻的目光有些凛然,“自然记得。”   “此事一直拖着也不好,倒让人觉着微臣倚攻拿捏了。倒不如趁今日,与太子商置定了。”云归微抬头,看一眼向寻,言道。   “你直说罢。”向寻心里升起一团子怒气。云归当真是要保向临? 第15章 冬阳照雪   “一是望太子保我云府上下安宁无虡。自然,云府上下必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必定敬戴太子。二则,望太子护威远侯府世子楼桓之,同样,世子也自不会无故违逆太子。三便是我与楼世子婚姻自由,不受赐婚。”   向寻听完只觉比云归要求向临安好更让他难受!楼桓之在他心里,就这般要紧?不止要他安全无忧,还要婚姻自由,他俩可长久一处,恩爱非常?   云归把他这个太子,把他这份心意,置于何地?完全视作无物,只把楼桓之放在了心里?   “若我不应,你又当如何?”   “无信不为君者。想来太子明白这点。”云归言道。这三件事并不难,不过是向寻不情愿罢了。   “既我为君,你为臣,你今日所言所为,可是为臣者该有的?”向寻脸上早撤下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只余一片冰冷。   云归倒是微微一笑,“太子为君,若真不应,我为臣者,自然莫奈何,权当昔曰费力所救皆是白费罢。”   好半晌。向寻都未有言语,殿中一片寂静,云归耐着性子站着等。   “这三件事,我应了。”向寻看着殿中的人,心里的烦郁让他恨不能不顾一切,直接将人收归掌中。   他是不是一直都想岔了?太过顾着云归的意愿,只会让自己得不到。若是早前,他就不管不顾,直接将人要了,是否眼下他便不会如此烦郁难当?   原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求不得的。直至遇上这么个人,才百般不是滋味。   “你就那般欢喜楼桓之?”这话在他心里转了千百回,而今到底忍不住问出口。楼桓之就那般好?比他好了许多?   难道楼桓之就能为他不娶妻生子,一辈子只守着他一个?   云归浅笑答道,“是。”向寻早就料到他与楼桓之间不寻常。眼下坦然承认也无大碍。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向寻觉得气息不畅,“他有什么好?”   云归微沉吟,“他便是有不好,在我眼里看来,也是好。所以他什么都好。”若论身份,楼桓之哪里比得他这个太子尊贵?若论心意,他也不见得就比楼桓之少。想到这儿,又心里微苦。   或许真是比不得楼桓之的心意。别的且不论,单楼桓之为了云归,就丝毫不给他这个太子脸面,便是从此反向,得罪未来天子也在所不惜,他就比不得。   在他看来,心爱之人要顾及,前程大事也不得轻忽。一时忍耐,或能寻得两全之计。若是到底不能两全,那暂时让心爱之人牺牲些许也无甚要紧。   或许云归所选确是对的。可他……终究介怀难过。   向寻微一闭眼,复又睁开,“去罢。允你去看一看皇长子。”   云归未料到这两件事都这般顺利,躬身告退,就离了大殿,再未有回头看一眼   由太监领着一路至皇长子所居安清宫。行礼问安后,领路太监离去,向临随口道“平身罢。”   '向身周几个宫婢使了眼色,宫婢们便轻步退离。大门由外头关闭,殿里便只有云归与向临二人。   “是老头子让你来的?”向临直接问道。   云归颔首,“大皇子聪慧。”竟一下子就猜得是刘少悟托他前来。   向临随意一笑,“似你这般之人,怎会自己要来看我?”   云归抬眼打置一会儿向临,见他脸色有些青白,身形好似比先前瘦削了些,只不知是因伤势如此,还是因局势如此。   也不问向临口中的“这般之人”到底是哪般,只道,“你师父很挂念你。”   向临一笑,并不接这话,只道,“太子竟会允你来看我?”   云归颔首,“又非是天大难事,更非伤人坏事,太子允我来,也无甚奇怪之处   “太子倒是很看重你。”向临仿似未有听见云归所说,自顾说道。   “我不过是微末之人,不值一提,太子哪里会看重我?”云归说着,觉得从早朝来至今,站得许久,两腿有些累了,也不管向临有无赐座,直接走到一边,坐下了。   “你倒是不客气。”向临瞧着云归坦然自若坐着的模样,言道,“你在太子跟   前,也是这般的?”   云归无意答这话,总归向临也不会真计较,转而问道,“你这阵子可还好?”   向临笑看云归半晌,不答反问,“你可是觉得我十分愚蠢?’’   听得这话,云归免不了一愣。好端端儿的,向临为何说这话?他可从来未有如此想过。如今的皇子中,除了向寻,怕也只有向临当得“莫测”二字了。   只是他以为,向临的性子实是不适合为太子、为皇帝。他太随意不拘,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去做。若来日为君,必为史官或文人垢病。   且,他总觉得向临并非当真想要夺得皇位。不过是仇恨令他不甘心罢了。与向寻争斗,不见得就是野心勃勃,不过为着母亲甚至母族皆为太子母族所害,且若他不争羸了,向寻登基后必容不了他多久。   所以,一为复仇,二为保命,他没法子不去争。除非早前,他能够放下仇怨,隐于市井,再不要皇长子的身份,绝不牵扯王室。   “皇长子无论如何,也与‘愚蠢’二字不沾边儿。”云归答道。   向临仍旧是笑,“难道你未有想,我明明争不赢,却还要自入虎穴?”   云归看着向临,一会儿才道,“每人皆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我是你……我亦会入宫一争。”   昨儿他对刘少悟说,向临今日都是咎由自取,自己选择与人无尤。眼下看着向临,设身处地想想,才觉得那话未免太过凉薄。   若是真有得选择,向临哪里会愿意出身如此,际遇如此?若非母亲亡魂难安,若非母族蒙冤飘零,若非自小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向临哪里会孤身入虎穴?   若换做是他,他必也要入宫的。便是不得虎子反被吞噬,也要入宫。总好过苟且偷生,不顾被害死的母亲和被弄垮的卫氏一族,只顾自身安乐。这是人该有的孝义。   向临明显怔愣了一会儿。稍后却又是笑得无所谓,“倒未有料到,你我还能有相同之处。”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微敛,“此次进来了,我从无后悔。好歹……”还能体会父亲的慈爱。   自小不知母亲疼爱是何样滋味,但想来,对他的关心爱护必定只有比父亲多的没有少的。   云归不问向临后边未说的话,“大皇子当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保重?”向临看向云归,“你可知,我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   云归微蹙眉,这说的可是他受伤的事儿?“宫中这许多医术厉害的太医,想来必能治好大皇子的病。”   “虽说我不曾多用心学医,但好歹跟着老头子多年。身子是如何个状况,便是不消太医看,我也能有感觉。便是老头子来了,怕也是……”药石无医。   或许就如无有大师所言,他本就该是寿数早尽之人。不过是因着眼前人,偷得两三年光阴罢了。若非有这些多得的光阴,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入宫,更没来得及与父皇相处。   这样一想,倒是多亏了云归。   云归有些明白向临口中的“病”,并非指的受伤之事了,若真是身子不行,也就能解释为何向临会轻易在除夕夜里被暗箭所伤了。   “大皇子不必灰心丧气。你师父是何等厉害,必能有法子。”云归言道。   向临又笑起来,“你以为,太子会让老头子进宫来给我治病?”   云归看向临笑他天真,也不恼,“天无绝人之路,大皇子当振作才是。”   “我倒不愿振作。我努力了这么些日子,拼尽全力,到底求不得,那便是我没这个命。太子登位,能容我几时?与其受他折磨而死,还不若此时因病长辞。”向临看向窗外,只见冬阳照雪,傲梅凌霜。   春曰终会到来,百花到底会开,只他,怕是熬不过去这个寒冬。 第16章 生老病死   云归听完向临这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在生老病死面前,人能施展的又有几何?他深知向临所想极是,可他到底不能开口赞同。   总不能说一句“是啊,不如这会子死了的好”。   即便他与向临无甚交情,但在生离死别跟前,终究心有不忍。只不知今生到底为何,总要他屡屡面临他人寿尽。   向临也不在意云归说不说话,径自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无关紧要的。未料到,你竟是能改我命数。”   云归一愣,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他哪里来那么大本事,能改他命数?有些心慌间,他想起来自己的重生。   想起来自己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再不如原样,心便乱得更厉害。莫不是……向临知晓他是重生之人?可是到底为何会知晓的?   便是亲如父母,也未曾察觉他的不妥,向临与他接触不算多,更不知他重生前是何样,如何能知晓?总不会是能算命卜卦罢?   向临瞧见云归的愣然,便道,“你可是见过无有大师?”   有了这话,云归终究醒悟了。无有大师确实厉害,当时见的那一面时,他便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怕是重生之事,也瞒不过他。   而今看来,该是无有大师告知向临,他的奇怪之处罢?只不知为何,无有大师会觉得他能够改变向临的寿数。   不过……或许这猜测也并非一点儿都不靠谱儿。他重生后,许多事情有了变化,总与他有那么些关系。那向临的命途,在冥冥中有了些变化,亦是可能的。   又想到前世时,根本未有流落民间的皇长子重回皇宫的事儿,可见向临的命途,果真是有所不同的。   若真如向临所说,是他改变了他的命数,那可是前世时,向临根本没活到能回宫认亲的时候?   可是要真能够改变,何以向临现下又不大好了?想到这儿,云归的心沉重起来。母亲和楼桓之在前世时都是早去的,难不成今生就算有所改变,也到底无法改变太多?   “我确实见过无有大师。他可还曾与你说过什么?”云归勉强定了定神,问道。无有大师有些奇妙之处,说不得会有法子破解。   向临猜得云归想问什么,微摇头道,“他虽可堪破,却无法可解。这样玄虚之事,怕是无有大师也是头一遭遇见。”   云归内心失望,“那你当真就此弃自己不顾了?”   “或许罢。今日你肯来,可见你还是念着老头子昔曰教你一场的情分的。可惜我们与你无缘。”   “如何又算无缘?若是无缘,怕是终尽一生也无缘一面。”云归浅笑答道。   “老头子托事于你,已然是为难你了。只是,我到底也只能再请求你一事。”向临看着云归稚气渐褪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还记得一年余前。头一回见这个少年,谦和有礼,即便他与老头子对他不假辞色,他也还是好脾气地说话,还用了些小聪明,激得老头子暂且收下他做弟子。   起初他并不把云归放在眼里。便是云归每每来京郊,都颇为上进孝敬,他也只当他是个有些表面关系的寻常人罢了。   直到无有大师点出云归,说他是改变了他命格之人,他才渐渐注意起他来。   人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堪一击,好似不过是个无用书生。哪想到展翅一飞,南下又北上,即便待人态度、举止脾性,都未曾有多大改变,却是再不能让人小觑了去。   好似从此具备内敛的光芒。不十分耀眼,只是让人一看,不得不多留恋一眼。   云归是一块上好璞玉。可惜他竟无慧眼。   “待我走后,还望你多多照看老头子。”向临此时无法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要说眼下,世上还有什么人让他舍不得,也就是父皇和老头子。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如父。父皇已经无法救治,也只能盼老头子能得个安乐晚年。   他只是未有料到。到了了,他竟只能把这事儿托付给云归。他在如此打算时,并未预料过云归会拒绝。   不得不说,云归还算是个良善之人。比世间许多人,都要来得重情义。是他和老头子辜负了他一片心。   云归难得见向临这般正经严肃的模样。无论是宫宴朝堂,还是康健病痛,向临总是一副随性懒散的样儿。   好似天底下就未有甚大事,值得他放在心上。即便如眼下,要等死了,也是笑容懒洋洋,漫不经心。   何谓世事无常?也即是不久前,云归才与向临做了一笔交易,指了一个助力给他,以为他将要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突然就成了病怏怏的模样。   未有思虑多久,云归便应了,“大皇子放心,力所能及之事,我不会推倭。”不过是多费些心力,多照顾一个人罢了。   向临笑得带些满意,“我便知晓你是个好的。”   “我从不知大皇子是这样轻信他人的人。”云归微微一笑,“要知晓,我来你这儿,可是经了太子同意的,你便不怕,我是太子派来杀害你的?”   向临斜睨一眼云归,“虽说我这么些日子,无甚作为,到底也知悉许多事儿。云府从来无意投靠太子,至于你,更非攀附权贵之人。”   “这话倒是让我不得不谢大皇子的高看了。”云归言道,“怎能说是无甚作为?昔日你非大皇子时,可曾治水患,效力朝堂,不若皇上也不会在那时,那般提携你。,’   向临一怔,随后笑道,“说来,确实是那会儿活得更有用些。”   云归听这话,忍不住问道,“大皇子可曾后悔过?若是早一些入宫来,或许很多事情有所不同。”   向临沉吟一会儿,微微摇头,“本来我并不信命。但如今看来,或许许多事情当真冥冥中自有安排。那时我并不知我竟如此短命,自要入宫前,好好历练一番,如此也能更懂得行事之道。且若非入了朝堂,我也不能那般快找到机会,与父皇相认,入得宫来。”   云归颔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在。先前的向临,如何能知自己不过刚开始与向寻相争,就再也后继无力,只得病身了?   不过,他到底觉得向临病得蹊践,“你这病,太医是如何说的?”   “太医只说许是罕见疾病,一时间寻不着法子医治我。”向临答道。   云归心里头愈发怀疑,“会否……并不是病?”顿了顿,“虽说我医技尚浅,但若大皇子不介意,我可替大皇子把一把脉   向临笑出声来,“你这是怀疑我被人下了毒?”   这个云归当真聪颖又机敏。他确实是中了毒。   除夕夜里,那飞来一箭,直刺入他的小腹。虽说未有伤及要害,捡了一命回来,但从此,他就开始夜半头痛欲裂,一食即呕,至今也不过半月功夫,他就已经体力全失,浑身刺骨疼痛了。   他不知晓到底是那箭上有毒,还是后来太医医治时,在他的用药里头,下了毒。那时他因伤势整个人迷迷糊糊,想闹明白也无力施为。   但有一点他明白得很,太医如今的支支吾吾,言不尽实,更不真正医治他,必与太子脱离不了干系。   在明白这一点后,他也无意再用药了^每每煎了药来,他不过随手倒入花盆里了事。倒不是因着药里还有毒。   他虽不曾多用心学医,但跟着老头子多年,若非+分罕见的毒,他都能辨一辨   太子必是打算在登基位稳前,用药吊着他一条命。好给自己挣一个贤明大度的好名声。   毕竞大靖几乎无人不知,他与太子不合已久,为着诸位争得寸步不让。若是太子登位,还好好留着他,那世间人必称颂太子贤明大度,能容人。   太医给他开的药,既不当真解他的毒,也不由着他状况继续坏得极致,失了性命。与其让自己的生死彻彻底底在太子掌握之中,还不如早些让自己死了算了。   并非他太过灰心丧气。便是万分想让老头子入宫来给他医治,太子也是无论如何不肯的。说不得会来个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老头子给杀了。这样可就真是舍了孩子还套不着狼。 第17章 宫门抢人   “你有这份心,便来替我把一把罢。”向临并未有在云归身上寄子希望。云归于医术上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清楚的。此时答应,也不过是不想拒绝云归罢了。   云归走至向临身旁,在一边坐下,示意向临伸出手来。向临难得乖顺地把手放在两人间的案上,由得云归把手指搭在他腕上。   以往,向临并不算+分瘦削之人。云归此时搭上向临的手腕,却觉可算“瘦骨嶙峋”四字。先前向临整个人窝在榻上毛毯里,只一张脸在外,瞧不+分清楚,此时见了这手,才彻底知悉向临如今境况。   想完,凝神把脉。不过一会儿功夫,云归就只得叹息着收回手。   脏腑虚弱,气血阻滞,脉细无力,脉动久止,这是脏气衰微,虚脱之象。果真是医技过浅!连向临体内中了何毒,他也探不得!   也不知向临先前对他有无期望,若是有,他眼下必是让他失望了。   “无事,总归人终得一死。”向临看云归眼眉低垂,笑着言道。云归果真是个良善之人。一到这种关头,云归再不见先前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反而于心不忍起来。   “你心里可还有怨恨?”云归看向向临,低声问道。   向临看向窗外,又回过头来,“自还是有的。这样深仇大恨,便是我想忘,也忘不得。”   云归久久无言。向临也兀自看着窗外。一种沉重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看起来华丽精致的宫殿。   也就是荣华权富,让谢氏一族全无顾忌地打压卫氏一族,更鸠占鹊巢,夺人所有,害人性命。有了这妆妆罪恶,仇恨便衍生出来。不止于一代,而是传于下代,后人竟不敢忘。   不由问自己,能够放下前世仇怨的自己,若是遇上向临这样的深仇大恨,真能照样放下吗?怕也是不能够的。   眼下自己能够海阔天空,不过是因为一切可以重来,母亲或能安乐一生,父亲或能荣康一世,他与楼桓之也或可携手终老。   辞别向临,离开皇宫时,云归竟有种感觉——此次怕是见向临的最后一面。   云归将与向临的见面,细细告知刘少悟,便见刘少悟瘫坐椅上,久久未有言语。就在云归打算离开时,刘少悟却突然从椅上蹦起来,不管不顾往外冲,“我要去救他!’,   云归一激灵,连忙拦住刘少悟,“你不可去!大皇子深怕你有危险,无论如何也不愿你入宫!且你也根本入不得去!只怕你还未有靠近宫门,就已经被斩杀了!   刘少悟却听不进耳,整个人好似瘫狂一般,双眼赤红,“我要去救臭小子!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这般模样的刘少悟,云归哪里拦得住,不过一眨眼功夫,刘少悟就已脱离了他的桂措,飞奔一般往外冲去。   云归心里有些急了,想要直追上去,又深知单靠自己,拦不住刘少悟,只好连忙上马,去威远侯府寻楼桓之。   幸而楼桓之在侯府未有走开,一见云归焦急模样,也不管别的,连忙去马棚骑了马,随着云归一道策马而去。   云归一边把马驾得飞快,一边断断续续和楼桓之言道,“刘少悟想入宫,我拦不住,只好来找你。也不知他眼下到了哪里,我就怕他一时冲动,叫人直接伤了。   楼桓之劝道,“想来无事的,我们快些赶去,把他拦下来,也就好了。”   云归曾告诉过他,早前认的一个医术厉害的师父,叫做刘少悟。也告知过他,这刘少悟是一直带大大皇子的人,和大皇子感情甚笃。   一听云归的话,就知晓那刘少悟要冲入宫,必与大皇子有干系。说不得就是大皇子不大好了。   虽说宫里往外传的消息是大皇子伤势渐好,不日痊愈,可消息向来真假难辨,尤其是宫里眼下,都为太子一个人把控着,想让外头人知晓什么,不知晓什么,可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两人快马加鞭,便是在人多的街道上,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赶到宫门前,却见刘少悟竟已经在了。   不远处还有一匹原地踏步的马,看起来眼生得很,怕是刘少悟打哪儿抢了别人   的马来。   云归两人还未下得马,宫门前的一众侍卫已经举起长矛,直对刘少悟,呵斥道,“何等浑人!竟敢撞闯宫门?”   云归看着长矛尖尖的头在日光下闪着利光,心脏不由狠狠一缩。前世,他就是死在这样的长矛下。   楼桓之先一步下了马,到了众人跟前,还未说话,那些个侍卫倒是认得楼桓之,开口问安,“给楼世子请安。”却也不变姿势,仍旧警惕防备着刘少悟。tsXDz   云归回过神来,便连忙下了马。亦到众人跟前,微一拱手,道,“诸位兄台,这位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今儿有些不对劲,脑子糊涂了,这才跑到宫门来,还请诸位饶恕他这一次。”   侍卫也认得云归,又给云归问安,“见过云大人。”随后纷纷上下打量刘少悟,果见他神情恍惚,好似真有些不妥。   云归见侍卫们迟疑了,便要上前将刘少悟带走,恰此时,有人自宫里出来,后边跟着两个太监。   侍卫们又纷纷给要出宫的那人见礼,“见过宋大人。”   云归抬眼看去,却是两个熟人,走在前边的是宋连义,也即是宋连仁的同胞哥哥,与宋连仁不一样的是,从文不从武,早些年就已经出入朝堂,如今已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   虽然宋连仁的身死,并不是他一手所为,但从蒙国回到京都以来,宋连义种种表现,无论是朝堂上的刁难,还是一个简单的眼神,都可见宋连义因为宋连仁的事情,恨上了自己。   宋连义后边跟着的一个太监,也是他所知道的。这太监也算是向寻的心腹,好似唤作连才。   连才看见云归和楼桓之,先给两人行礼问安,随后却是板着脸问侍卫,“你们这般拥堵在宫门前是为何?”   因着太子如今是宫里第一人,连才又是太子跟前得力的,侍卫们自然给他脸面,不敢造次,认认真真答了,“方才有人撞闯宫门,我们几个这才拦在这儿。”   因着宋连义不管自家有没有过错,就将他给记恨上,云归自然懒得跟这样的人问好客套。要真是待之有礼,说不得宋连义还以为他心虚,以为他怕了宋家。所以直接当作未有瞧见宋连义,连招呼也是不必打了。   而楼桓之,因着云归,还有之前宋连仁对云归做的事情,自然对宋连义也无好感,便也将其视作无物。   见连才好似要插手此事,云归心生警惕,这连才是太子身边的,虽说眼下看起来,是连才被太子派来送宋连义出宫,可谁知晓这到底是不是凑巧?   云归还未有说话,连才已经向几个侍卫呵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宫门何等要紧?既有人擅闯,你们直接弄死了事!若是刚好惊扰了哪位责人,又或是让这样心怀巨测之人闯入宫中,伤了哪位主子,你们可担当得起?”   “连公公,这是一个误会。我这远房亲戚今儿病了,有些稀里糊涂的,这才跑到宫门来,实在非有意为之。我这就将人带走,只是给几位侍卫大哥和公公造成了些许不便,还请诸位见谅。”云归连忙言道。   不消云归使眼色,楼桓之已经一把将刘少悟拉过来,“改日我请酒水,向诸位赔罪。”   侯府世子说要请酒,饶是侍卫们如何意动,也是不敢消受的。只是未来侯爷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自然不好不给面子,且也确实未有造成甚动乱或是祸事,卖个人情给未来侯爷,也无不好。   且以往楼世子是禁卫军统领,虽说他们几个不是楼世子那会儿带出来的,但也算是旧上峰,不好轻易开罪。   就在带头侍卫正要说话,答应了楼桓之时,宋连义悠悠道,“云大人,这擅闯宫门可不是小事儿,哪里是一时糊涂就能开脱的?照我说,就该立即把人拿下,送到牢里好好拷问一番,看看他是否有甚不良居心!” 第18章 太子出手   宋连义心里冷笑。说甚远房亲戚?这话谁信呢?要真只是远房亲戚,他云归至于这般着紧,巴巴儿地要领人走?   好不容易能逮个机会让云归难受一番,又能借此机会参他一个纵亲犯事的罪名,他可不愿意放过。   之前他还顾忌几分,不敢对云归动真格儿的,眼下太子好事将成,他们宋家又是早早靠拢了太子的,何愁来日不得新帝倚重?   云归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时好运,得了将要驾崩的皇帝青眼罢了,竟就敢不把宋家放在眼里,不把他亲弟弟放在眼里!   要不是云归,连仁根本不会和那可恶的苏中荀合谋,更不会被那苏中荀杀人灭口!可怜他的胞弟,还未大展宏图,就身死在他乡异地!   本来,他和连仁两个宋家直系嫡子,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早早投靠了太子,待得太子登基,他们一个把持朝堂,一个掌控兵权,该有何等风光?   可这美好愿景,却被云归和苏中荀打破了!他的亲弟葬身蒙地,连魂归乡土都不能,他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像一下了就老了+岁……这些都是拜云归和苏中荀所赐!   苏中荀这个杀人凶手死了,被葬在蒙地,但他也不会放过,他必定要让人掘地三尺,把他的尸身挖出来鞭尸!就算苏家势大又如何?能比过即将要如日中天的宋家吗?   至于云归,只要云归在这个世上一天,他就不会让他好过!他一定要让他也尝尝,亲人离世的痛苦!   有宋连义开口,连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在太子跟前,不如周全和添平两个得脸,但到底也是有些分量的。   虽然太子有意重用宋家,可宋家这个公子哥儿对于太子来说,却是不中用的。前头死了的那个宋二公子没脑子,跟前这个宋大公子也不见得厉害多少。   若在平时,哪里用得着他亲自来送这宋大公子出宫?不过是太子刚好得了消息,知晓将大皇子带大,如师如父的人,状似疯癫一般要摈闯宫门,太子这才让他假装凑巧地送人出宫门,实际是要将这个人扣下。   只是云大人和楼世子有意要帮这么个人,他这太子贴身太监的身份,不太够用,刚好这宋大公子好似与云大人不太对付,或能替他做了这事儿。   如是这样,他不止完成了任务,还能够不十分得罪云大人和楼世子。虽说楼世子身份高一些,可他作为太子的身边人,还是知晓云大人在太子眼里,是有些分置的,自然是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宋大人未免太危言耸听。我这远房亲戚毫无武力,又是个算得‘年老’二字的,与皇宫毫无牵扯,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蓄意闯宫?”云归盯着宋连义,冷声言道。   果然是他太天真,觉得宋家该不会这样黑白颠倒,没想宋家竟真将宋连仁的死,算在了他的头上。   虽说宋连仁身死和他有那么点儿关系,可到底是宋连仁先要害他,而他也已经手下留情,没有直接拿了宋连仁的性命。   若是早知手下留情还是被视作杀人凶手,那一开始还不如直接痛下杀手,省得眼下心中憋气!   宋连义冷笑道,“云大人一口一个‘远房亲戚’,是想让我等看在你云大人的面子上,不计较云大人亲戚的过错?”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云归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了。云归可不敢认这样的罪名,“我提他的身份,不过是要告诉诸位,我深知他品性,必不会做出这样事儿来,并无其他意思。宋大人会如此想,想必应了‘以己度人’四字罢?”   话刚落,宋连义还未来得及发作,刘少悟就已经再次失了理智,奋力去挣楼桓之抓着他的手,“你们别再拦着我!我要去救他!”   因着楼桓之起初未有对刘少悟有太大警惕,又注意着云归和宋连义这边,一时不慎,真让刘少悟挣脱了去。   眼看着刘少悟将要入宫门去,侍卫们醒过神来,连忙用长矛将人挡住,之后都心有惊惧。   若是真让人入了宫门,那他们这些人轻则受几十板子,躺在床上养一两个月,再不能守卫宫禁,重则可能是直接杖毙!   宋连义见此,怒气下去,得意上来,立即下令,“速速把此人关押天牢,回禀   了太子后再做定夺!”   这疯老头真是不要命了,竟然还敢往宫里闯。也多亏他还敢擅闯,让他能够更有底气地下命令。   侍卫们不着痕迹地看向连才,见他微微点了头,便再不迟疑,当即将刘少悟双手反扭背后,要将人押送走。   “慢着!”云归急声道,“此事何需小题大做……”   话未完,被宋连义打断,“云大人,此人连番撞闯,危害宫中皇上皇后和太子的安危,还请云大人莫再为了远房亲戚,而不顾朝廷安稳,天子安危!”   宋连义咬重了“安危”和“远房亲戚”的字音,一则警告云归,这样处置并非小题大做,而是云归想要大事化小,二则却是讽刺云归,为了一个所谓的远房亲戚,竟连朝廷和王室安固也不顾及!   不等云归再说,宋连义一个摆手,几个侍卫押着刘少悟便连忙要走。刘少悟却是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我!我要入宫救人!”   云归还要上前阻止,宋连义已经道,“云大人,救人也要看看该不该救,能不能救,本以为云府是好教养,知礼数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但愿令尊亦是愿意云大人这般卖力为远房亲戚脱罪的。”   云归心一凛,宋连义竟是威胁他?且是拿他最在乎的亲族来威胁他?   宋连义瞧着云归青白难看的脸色,愈发快意起来,“云大人,你还是好自为之罢。”说完,朝边上一招手,宋府的马车驶过来,宋连义便优哉游哉地上了马车,随后扬长而去。   今天他所做的,只是向云归讨点儿利息。最好这疯老头在云归心里,有大分量,这样等到这疯老头死了,云归才会更加痛苦,而宋家上下才会稍感安慰!   宋连义离开,留得连才躬身向云归道,“云大人放心,太子向来秉公贤明,必不会冤枉或错罚了谁去。”   云归看着连才,心里实在没法不信,这件事情与太子未有干系,可他眼下又能如何?为难一个太监,也不能把刘少悟给带回来。   只得和楼桓之告辞离去。   路上,云归郁郁不乐,楼桓之劝道,“无事的,咱们再想想办法。”   云归叹道,“都是我不好,明知晓他是个冲动的,还把实情告知他,这才出了事儿。”   刘少悟向来是有些莽撞的,即便已经年纪不小。且,向临又是刘少悟最在乎的,乍然听他说向临的惨境,刘少悟如何还能冷静下来,以图后计?   “这也不关你的事儿。谁能料到他这般大失分寸,不顾一切?”楼桓之又劝。   “我之前还答应了大皇子,替他照顾好刘少悟,哪里想到立即就出事儿了。”云归又叹。   “你啊,就是把自己逼得过甚。你与他们本来已经是两清了,因着善心,你帮了一个又应另一个,方才你还不惜拖累自己地要救他,已经是尽了心力,实在不必内疚。你这样子,让我瞧着心疼。”楼桓之见云归如此,也忍不住叹气了。   “不知宋连义那厮,明日可会搞出什么事儿来。”云归有些担忧。若只是拖累自己也就罢了,就怕方才情况紧急,未有思虑周全,把云府和父亲也牵扯了进去。   “不外乎明儿参奏一本,这种事儿说大不小,真要追究也确实讨不了好。早知晓,先前就该利落收拾了这等小人,省得今日来恶心人。”楼桓之言道。   云归难得听楼桓之说话这般不客气,“哪有那许多早知晓?说实在的,也不知是否我和宋家的人天生不对盘,怎么走了一个宋连仁,又来一个宋连义?”   楼桓之微微一笑,“这只能说宋家家风如此,子弟秉性便也相似。”   云归眨了眨眼,“说得+分有理,看来问题并非出在我的身上。不过这宋连义……倒是比宋连仁聪明一点儿。”   楼桓之心里拿定了主意,尽早收拾了宋连义,免得又给云归造成麻烦,但不愿给云归瞧出什么来,便转而道,“还得在明日早朝前,想个法子,好应对他的参奏   “怕是难。”云归想了一会儿,“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我回去后,和父亲好好商议商议,你今儿随我跑一遭,回去好好歇息才是 第19章 宋家恩怨   连才回东宫复命。   “回禀太子殿下,奴才已经将人抓起来了,只等太子决断。”   向寻未从奏折堆里抬起头,只道,“好。先关一阵子罢。”   连才应“是”,又细细说起方才境况,向寻依旧凝眉批阅奏折,直到听见连才说,宋连义对云归颇为不客气,才从奏折上抬起眼来。   连才瞧见太子眼中的凌厉之色,心中也是一紧,待得太子说一声,“我知晓了”,连才便飞快地行礼告退,不敢稍稍逗留。   离了大殿后,连才不由想,幸好自己未有对那云大人无礼,看来那宋大公子是要倒霉了。   想想又觉得那宋大公子活该。不过是父亲早早投靠了太子,太子有心用一用,那宋大公子就以为自己也身价倍不同,可以随意对待同僚了。   楼桓之不太放心云归,怕他仍旧心里不开解,同时也是想与云归一道解决明儿的事儿,便厚着脸皮,随着云归一道上了云府。   先是去了云锵书房,将方才事告知云锵,云锵听了,果然也是凝眉不解,“你也太冲动了。”   听得比自己还要冲动的云销,这般说自己,云归竞有了些笑意。“父亲,那时也想不出好法子。刘少悟确实是不管不顾撞闯宫门,而我当时要救他,不给他安个关系,那些侍卫怎会给情面?”   楼桓之在一边附和,“若是与我们两人毫无关系,那侍卫自然是毫不顾忌,当即将人拿下再说了。”   有了云锵的赏识,和楼桓之的常常拜访,云锵和楼桓之两人是愈发熟稳,简直有些像是忘年交了。说起话来便不似以前颇多顾忌。   云锵点头,“这倒也是。”   他是赞同云归去救人的。怎么说,那也是曾经教导过云归的师父。即便后来脱离了关系,到底还有情分在。若是云归今日袖手旁观,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寒呢   “当时委实找不着好说法,刘少悟偏又劝不听,死活要入宫去,真真有些魔怔了。儿子一时急了,偏搅事那人又是与儿子有嫌隙的,自然讨不了好。”云归言道,“儿子也未有执意与人硬碰硬,想要好好说道理,奈何道理当真不站在儿子这边。”   宫门守卫何等要紧?历来是皇帝太子等最为着紧的,人一旦撞闯,皇帝和太子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更不用说擅闯皇宫之人,还与皇长子有重大关系。   “既你已猜得,太子要插手,你就该适时而退,似你方才这样紧抓不放,才是既救不了人,还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云锵叹道。   在他看来,一旦有太子插手,那人便是当真难救了。毕竟不是太子栽赃陷害,而是真有错处犯在了明面儿,就算太子秉公处置,也已可让刘少悟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归无言以对,只好垂头沉默,楼桓之见此,便道,“此时再说这些,也无可补救,不若早些想出明日的应对之法。”   三人沉默下来,各自思虑。半晌后,云归心里一动,道,“其实哪有那么多可想?他参奏我,我自然也可参奏他。”   楼桓之看着云归眼里的狡黠,心里有些痒痒,但云锵就在前边,不敢有丝毫表露,故作严肃道,“只是他有我们的把柄,我们可未有他的把柄在手。”   云归笑道,“他那样傲慢的一个人,在宫门前,对着禁卫军,也敢指手画脚,越俎代庖,来日要是升迁了还怎么得了?”   云锵和楼桓之都是眼睛一亮,“是啊,这般显眼简单的名头,竟一直未有想到。”禁卫军可是直接受皇权管辖,非是一个臣子可以指手画脚的。   云归在这两人面前,向来放松自在,笑着笑着,便多了些得意之色。微尖的下巴还微微地抬了起来。   落在楼桓之眼里,更是觉得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即将云归抱在怀里,肆意亲上几口。   “明日只看太子偏向谁了。”云锵言道。又想到那宋家,是太子党,心里又担心起来,“太子怕是会偏祖宋家。”   云归心里其实拿不准向寻会偏向谁。他虽看不上向寻对他的心思,可也不得不   承认,正因向寻如今在意他,他才能讨得了好,也才能和向寻仔细谈条件。不若似他刚惹怒了向寻,便是不死,也要乖乖等着向寻来日收拾的。   不过,向寻在意归在意,在他心里,至关紧要的,到底还是他向氏的千秋基业和大好江山。既向寻要用宋家,总要给些甜头宋家,不好此时就把人家的嫡长子给治罪。   其实可以说,这样应对有些像赌博。赌嬴了自然欢喜,赌输了也只能说自己不够厉害,又或是运道不好。   云锵愈想,愈放心不下,“这个法子,怕到底不能够解决   楼桓之却是开口道,“伯父,依我看,此法可成。若我所料未错,宋家和云府的两道折子,都会被太子压下。事后,太子会稍赏宋家。”   云锵看向楼桓之,知晓楼桓之先前和太子走近过一段日子,这番话说得也有些底气,怕是对太子有些了解,才这般认为的,心里便稍安。   云归也道,“这倒是十分符合太子作风。”毕竟,这两件事儿都可小可大,单看上位者怎么想,又有什么谋划。   且不说他刚让向寻答应了,要保云府安宁,便是未有这桩事儿,向寻也未必想此时就动云府。至于宋家,更是不愿轻易动了,只要折子压下来,过阵子给些恩典宋家,也就是了。   云锵颔首,“你们两个都说得+分有理,那就如此办罢。云府这么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总不能一点小事儿,就至于让我们提心吊胆得没个安宁。”   云归和楼桓之相视一笑,一齐应道,“是。”   有云锵和温媛的盛情邀请,又有云定的欢喜请求,楼桓之从善如流留在云府用晚膳。五人静静用膳,又闲聊几许,倒是+分适意。   直至戌时中,楼桓之才告辞离去。云归将人送到门口,道,“你今儿累了一天,回去早些睡罢。”   楼桓之笑着点头,“你莫想太多,事情总有法子解决,总归还有我在你身后。   翌日。朝堂。   太子与众朝臣议事,一件大事是蒙国大汗接着攻打湘国,另一件大事便是大靖北边、收归版图的蒙地粮食不够。   直至下朝,太子都未曾提起云家和宋家上表的奏折。   宋连义在出宫前,拦了一把云归,正要说些不好听的话,楼桓之已经出现,先声夺人,“太子压下不提,宋大人还紧抓不放,可见确实不把王室君威放在眼里。   宋连义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云归也是正四品的参军,官阶相当,宋连义便仗着宋家比云家更得太子的心,而大靖又是向来文臣高于武臣,此时又再无皇帝爱重云归,自是更加不把云归放在眼里。   可楼桓之却不同。有爵位在身的,到底比未有爵位在身的要尊贵。若是楼桓之作为世子,毫无建树,那威远候这爵位被削是很有可能的。可偏偏,楼桓之在战场上屡屡立功,来日便是不升爵,也是要接着承继侯爷的。   且便是不说爵位,只说官职,楼桓之前儿从北边回来,皇帝将其从从二品的副将,提拔为正二品的武将,自是比他这个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要高得多。   他哪里敢和楼桓之硬碰硬?自然是心有不甘地拂袖而去。   要非昨儿楼桓之要看顾着刘少悟,早在昨儿,他就先将宋连义说得抬不起头来。省得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总来找云归麻烦。   想想又觉得此时境况倒不如先前在军中时。好歹先前在军中时,云归是军师,有话事权,又有皇帝的爱重,而宋连义再如何不容云归,他一个文官,总难插手到军中,更别说动不动就甩脸子撂下难听话。   “得了,摆着张臭脸,会累着自己。”云归言道,“那样和宋连仁无甚差别的小人,你何必在意?以后总有机会能顺带收拾了他,不必特意为他费事儿。”   楼桓之想了想,颔首道,“也是。” 第20章 回光返照   云归又道,“宋家多是不安分的,此时有太子倚重,来日猖狂了,不需我们出手,宋家就自己给刨了坑,自己跳了。”   也是突然想起,这宋家就是后来被向寻以贪赃枉法等数桩大罪,给收拾了的宋家》   前世时,他与宋家并无交集,更未与宋连仁v宋连义结怨,便也不曾如何关心。向寻要收拾谁,就让他出主意,做侩子手。到了今生,便就没把宋家往前世那宋家上边想。   虽说今生有许多事不同前世,可有些人不安分的秉性是改不了的,而向寻又照样是受不得倚功拿大之人,宋家要亡,那便是定数了。   楼桓之看着云归,笑道,“你怎就这般聪慧?”   云归先是一笑,后来一叹,“要我真是聪慧,昨儿就不会让宋连义和太子得逞T〇”   “总归还有时间。太子必要暂且留着大皇子,自然也就暂时不会动刘少悟。”楼桓之言道,“所以说,他们两人暂时还是安全的。”   正月末。   皇帝醒转,面色突然好了起来,精神也尚可。当即要见皇长子,令人去叫来。   陈顺有些犹豫,他本是皇帝跟前红人,在皇帝身子不好后,他自然也就随着屡遭打压。皇帝让他去请皇长子过来,怕是会受到太子阻拦。   他如今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在太子跟前哪里说得上话?他早不是以往,太子也要给些脸面的内侍大总管了。   皇帝见陈顺半晌不动,当即大怒,“怎么?觉着朕老了,不中用了,连你也使唤不动了?”   得了这话,陈顺只得连忙跪下讨饶,待得皇帝气顺了些,再不耽搁,快步就去请皇长子。   还未有到皇长子所居的安清宫,果被太子身边的添平拦了下来,“太子有令,大皇子身体不适,宜静养不受打扰,安清宫外五丈内,都不得随意走动,还请陈公公远走些罢。”   陈顺心里叹息,“还请添平公公通传太子殿下一声,陛下已醒,想见大皇子。   添平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一听闻陛下醒了,方才便急急赶了去,眼下我也得去见了太子,才能通传,说不得要耽误些许功夫   “有劳了。”陈顺只得这般应道。想他在皇帝跟前数十年,颇受倚重,宫中上下,谁人不看他的脸色?无论是有皇帝血脉的太子皇子,还是宠冠六宫的嫔妃,无不给他些脸面。   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替旧主,他这个昔日宫廷主子的犬马,自然得随着主子一道去,识相点主动陪葬,死后名声也好听些,若是不识相,宫里要一个人消失的法子可是多得是。总归皇帝一死,他必定留不得性命。   皇帝在干定宫等了两刻钟,也没见着心爱儿子的影儿。陈顺还未回来,唤人进来伺候他,却发现匆匆进来的两个太监,竟都是生面孔。   “你们是何人?原来伺候朕的人何在?”皇帝心里生出一层又一层的恐慌来。好似有什么事情,再也不一样了。   两个太监躬身垂头,低眉顺目,“回禀皇上,原先伺候皇上的几位公公,都暂不得闲,奴才二人是太子前儿刚拨来干定宫,好伺候皇上的。”   皇子怒极反笑,“好,好,好!太子翅膀硬了,当朕是死的吗?”   话音刚落,殿外就进来一人。逆光而来,脚步徐缓沉稳,头上玉冠偶然闪出莹激光亮,“父皇,您刚醒来,怎就发这般大的怒气?可对身子不好。”   不待皇帝说话,就又向两个太监道,“你们下去罢。”   两个太监本就是太子的人,听了吩咐,自然乖顺地轻步退下了。出了殿,将殿门轻轻关上,便就走远一些守着。   “逆子!逆子!”皇帝指着太子,连声怒斥。   向寻淡然地在一边坐下,“父皇莫动怒罢。便是儿臣做了甚不讨父皇喜欢的事儿,父皇也当注意自己身子要紧。”   皇帝冷笑,“你早巴不得朕死,哪里当真着紧朕的康健?”   向寻神色不变,“父皇,儿臣自是着紧的。儿臣至今,还未有得父皇的好好教导,想到不日承继大统,儿臣心里惶恐。”   他出生至今,父皇何曾在意过他?若不是以为向临死了,皇子中他资质最佳,怕是连派人栽培一番的心思都无。更别说他亲自教导。   皇帝哪里听得出来向寻的讽刺,所有注意力都在“不日承继大统”几字上,“孽障!你在诅咒朕!”   向寻站起身,拱手请罪,“儿臣不敢。”随后又安然坐下,直直看着皇帝。   “临儿呢?朕要临儿来见朕!”皇帝四下里张望,入目却是昏暗而寂清的大殿,“陈顺!陈顺何在?”   “父皇,您重病未愈,皇兄亦是,此时不宜相见,免得互相过了病气。”向寻说着,替皇帝压了压被角。   皇帝怒视向寻,“你可是要害临儿?临儿那伤早该好了,怎的又病了?是否你动的手脚?”   他后悔了,早在临儿回来时,他就该当机立断,不顾一切废去向寻,改立临儿为太子!而不是束手束脚,错失先机,让向寻这不孝子为所欲为!   “儿臣没这么大本事。”向寻说着,笑了笑,“便是有这本事,想来也是和父皇学的。”王室之中,父子尚且反目成仇,更何况异母兄弟?   “你逼迫生父,残害手足,你不是人!”皇帝愈想愈怒,连拍床沿,“把大皇子请来!”   外头自是无人回应,向寻按住皇帝乱动的手,“父皇,还是省些气力罢。父皇一病,已是+多日未曾醒来,身子尚虚着。”   皇帝听了,满脸不可置信,+多日?怎么可能?他明明觉得眼下身子大好,尚可醒掌天下+年!   “父皇,您暂且等一等,想来要不了多久,您就能见着皇兄了。”向寻又言道   皇帝眼睛赤红,“朕还是皇帝!还是宫廷之主,大靖君王!朕要如何,还轮不到你这孽畜指手画脚!”   向寻听完这话半晌,到底忍不住冷笑,“父皇骂儿臣是孽畜,可多不值当?倒把自己也骂了进去。也是,儿臣在父皇心里,从来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骂儿臣孽畜自然不必顾忌。想来宫里诸多兄弟,也就只有皇兄才是父皇的孩子,是儿臣及诸位皇弟,碍了父皇和皇兄的天伦之乐。”   “你一个毒妇所生的东西,有甚资格与临儿相提并论?”皇弟亦冷笑,满眼都是鄙弃。   向寻心里一抽。他承认,他母后行事是有不妥,为人也偏激,可到底一片心都在父皇身上,便是偶尔为谢家谋了些权势,也从未曾哪里真正对不起父皇。不过是因嫉妒,害了那卫氏,父皇竞就恨不能生噬了母后。   既然真那么深爱卫氏,那就弃了储位,弃了江山,全心守护不堪一击的卫氏。何必既要借了谢家的势,顺利登上皇位,又更奢求别的?   想到这儿,向寻脸色一白。当时云归拒绝他,未尝未有这层考虑。江山爱人,当真自古不可兼得?   心里闷堵着,看向皇帝,却见他仍旧一脸冷笑,仿佛笃定了他无话可说,勉强定下心神,“父皇又有何资格来指摘母后?若说毒,人常言‘虎毒不食子’,父皇却是万般容不得儿臣,这便不是毒吗?”   父亲未有把他视作亲儿,他又如何能够从心底里爱戴这么个父亲?到底是天家无亲情。   皇帝冷声一哼,还未说话,向寻已经道,“儿臣给父皇召来了太医,眼下怕是到了殿门口了,儿臣唤他们进来,给父皇看看罢。”   “太医都进来。”向寻朝殿门扬声道。   殿门很快打开,光亮侵入殿内,皇帝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亮,眼睛眯了起来。太医提着药箱,快步入殿,给皇帝和太子请安,“皇上万岁,太子千岁“起罢。”向寻言道,“快些过来给父皇探脉。”   几个太医应了“是”,走近后,抬眼看了皇帝气色一眼,心里愈发有数。皇帝本就病了几场,身子老弱,这会子更病了许久未有醒,如今醒来,怕是当真时日不长了,再看那一眼,见皇帝气色尚可,比先前好了些许,精神头看起来亦不错,许是回光返照之时。 第21章 新帝登基   太医令当先上前一步,躬身道,“请皇上伸手来。”   皇帝此时并无异议,伸出手去,“朕觉着身子好了许多,也无不适,想来无大碍了。,’   太医令只得道,“皇上洪福齐天。”手指搭脉,印证所料无错,但却是不能说的,看一眼太子,微微颔首,以作示意,便收回手,道,“皇上静养既可,不需药调了。,’   似太子和其他太医,都明白太医令所言何意。既是将死之人,哪里还需要药调?未免皇帝震怒发作,自然说“静养既可”。其实这四字也就是等死之意。   皇帝觉着自己大好,本又有些老糊涂,却是听不出来的,满意地点头,“下去罢。,’   太医令和其他几个太医,都如释重负地行礼告退。向寻无意再逗留,站起身来,拱手道,“父皇好好歇息罢,儿臣让人传膳食来与父皇慢用。”   不待皇帝理会,向寻就转身离去,走出殿门,周全跟随身后,“太子爷。”   向寻颔首,“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父皇将用的墓宫是早就建好的,一应要紧的棺木陪葬品,也是前几年,父皇便已定好了的,余下一些细琐东西,他前些日子,也已让周全吩咐宫中人细心置办了,便是今日要用上,想来也不会手忙脚乱。   周全点头,低声道,“都已备好了。一听闻皇上醒了,奴才就吩咐人警醒等着了。”   “好。”向寻道,“左右是这两日的功夫,你仔细着。”微仰头,瞧见缓慢蜷动的浮云,挂在天边,好似昭告新旧迁移。   二月初一。   皇帝驾崩。京都戒严。宫妃皇子、朝臣命妇,一应于宫中哭丧。京都内各寺庙宫观,敲钟三万,一整日,哭声震动宫廷,钟声震耳不歇。   大靖上下,自此守孝三月,太子更守孝灵前,长跪不起,孝感动天。   二月初八。   众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上表请奏,先皇驾崩,未有留下遗诏,应太子登基。太子推辞两次,于第三次,允。   钦天监择日,登基大典定于二月十三。   二月十三。   太子皇袍加身,于天坛前,承继大靖玉玺。后,立拟第一道圣旨。尊先皇谥号为靖武帝,享庙号为中宗。迎生母谢皇后为太后,入主慈康宫。封赏太妃,大封朝臣》   赐礼部尚书宋孝诚伯爵,世袭罔替,封号诚忠。赐原太子太傅施博郡公,世袭罔替,封号庄顺。升太子太傅施博之孙施渊,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赐云府嫡长公子子爵,世袭罔替,封号睿安。赐云府嫡次公子男爵,世袭罔替,封号勇义。   又大赦天下,死刑者,改为流放,流放者,可归其家。所犯大事者,刑期减半,所犯小事者,可归其家。官奴官妓可脱奴籍娼籍,复白身。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二月+四。   新帝开朝,新上任内侍大总管周全,于长兴殿前,甩鞭三下。朝臣肃静入殿,等待新帝上朝。   辰时正。新帝入朝堂,众臣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新帝微抬手,明黄色袍袖微微一动。后缓缓落座,九旒冕+二道旒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玉珠声。   云归直起身,抬眼看了一眼高位上的向寻。心内竟是五味杂陈。这般模样的向寻,更加像前世与他纠缠半生的向寻。   刹那有些恍惚,以为又回到了原来。幸而所站位置提醒他,前世种种皆为过往,不会重现。   又想到,若说他重生,改变了许多,何以向寻到底顺利登基,且还早了几年?若是他重生,并无作用,又何以许多人事皆有不同?   世间万事万物,到底奇妙,他一介凡人,终究琢磨不透。只得一步一步认真前行,不失本心,不留执念,珍惜已有。   虽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上朝,但众臣显然未有不习惯之处。因着先帝早前病了几次,多由新帝一人,主持朝堂,此时亦不过是位置变换罢了。   而新帝,便在众人习以为常中,以心腹替换下异心者。此后不过三月,孝期未满,朝堂上已是新血换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   虽新帝此举,必令一些人不满,到底新帝呼声极高,皆称其英明新君,等待新帝接继靖武宗先前所愿,一统天下,更承继尚为太子时所为,善待苍生。   云归和云定兄弟两人,得受爵一事,算是京都里热门的事儿。云归虽早前出了名儿,但到底是从七品小官,一步一步上来,至正四品参军,眼下陡然成了正一品的子爵,不得不说是飞跃。而云定,更是因着两次救驾,才得了男爵。一时间,倒也颇受关注。   先帝在时,十分受宠的婉贵妃,成了婉太妃。因着所出五皇子尚不足及冠之龄,不可出宫建府,也就只好暂且养在深宫。   一旦成了太妃,要见娘家人,也就不比以往便宜。唐家操心着唐汐儿的婚事,便写了书信传入宫,盼婉太妃出一把力。   先帝曾应赐婚唐家与威远侯府一事,如今先帝驾崩,唐家也无心再求,此事便当做从未发生^   因着唐汐儿见了云府嫡长公子、如今的睿安爵爷一面,此后未能忘怀,唐氏夫妇极疼爱幼女,自要努力为其达成愿望。   书信到了婉太妃手里后,心知自己此时再不复以往风光,暂且帮不上娘家,除非等得皇儿出宫建府,成了亲王后,方能再次尊责人前。回信婉拒后,唐夫人一急,便登了宁国公府,求见嫁给宁国公世子的表姐。   宁国公世子夫人应了唐夫人所求,于二月末邀一众有脸面的夫人小姐,上国公府赏花迎春。帖子下到云尚书府,温媛自无推拒,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便登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里桃花开得正艳,秀美闺秀站在桃花林里,真真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叫人分不出花更艳丽,还是人更娇美。   有宁国公世子夫人牵线,温媛结识了唐夫人,不过半日功夫,两人便好得似手帕交。温媛更是牢牢记得了唐夫人的嫡幼女唐汐儿,将离宁国公府时,拉着唐没儿的手,不舍半晌,双眼都透着喜爱。   唐夫人及唐汐儿心里都有了数,一个笑得满意,一个笑得羞涩,与温媛道了别,便安心等着来日云府的上门提亲。   云归自是不知自家母亲心里的主意,被天子叫去商讨不日开战湘国之事,尚未能回府。而温媛,一回了云府,兴致高昂想与云锵说说,却发现云锵与云归两父子都被请进了宫,尚未回来,心里有些失落,但到底满心满怀,惦念着求娶唐家嫡幼女做自己儿媳妇儿。   勤政殿内。   “诸位爱卿以为,攻下湘国,需多少时日?”向寻端坐高位,沉声问道。   新上任的太尉当先出声,“回陛下,臣以为,攻下湘国当不必半年。”   户部尚书紧接着道,“陛下,臣以为,大靖粮草经了两场大战,如今又要分与原蒙、淼两地,粮草委实不够用,陛下看是否将此战延后?”   有了户部尚书提这话,丞相便趁机道,“陛下,臣以为,当下最要紧的,并非攻打湘国一事,而是大靖无国母,后宫无中宫一事!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立后!”   向寻听了这话,头一个反应却是看向下边站着的云归。只见云归微躬身,垂着头,瞧不见神情。   仿似毫不在意丞相所言,更不在意他如何想法。   想着忍不住自嘲一笑,云归哪里会在意?他虽为大靖皇帝,但在云归看来,怕是还不如他一个随身小厮,来得要紧。   “丞相多虑,此事可稍后再议。统一天下之事,不仅是朕所愿,亦是先帝所愿,且阿日斯兰逃窜湘国后,又攻下湘国两座城池,若大靖再不出手,怕是整个湘国,都要沦为他所有了。”   梦的管理评论系统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所以用另一种方式回复了,点击查看评论全文,就能看到梦的回复,希望亲们能够多多留评,亲们的评论是梦码字的动力噢。 第22章 没了气息   向寻不待丞相再说,又点出云归来,“云爱卿,你以为可是?”   云归不防向寻突然唤他答话,一愣后便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   虽阿日斯兰先前不算如何厉害,可经了大败后,本身资质又不差,加上湘国部分国力,阿日斯兰必定比以往更难以对付。   若是等得湘国被阿日斯兰侵吞殆尽再出手,怕是已经养虎为患,难以制敌了。向寻满意的颔首,又转向太尉道,“如今大靖还有多少兵力可用?”   太尉沉吟一会儿,才道,“想来八万还是有的,只是不知这个数,可否够用。   “太尉与兵部尚书一道筹备兵马。户部尚书与楼世子一道筹集粮草。若接下来有何不妥,尽快报来。今日便就议到此处罢。”向寻敲定事情,该先走一步,却又觉脚步有些沉重,忍不住多看云归一眼。   直至云归行礼告退,要转身离去时,向寻方才回过神,又察觉有一道非善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楼桓之蹙眉的一张脸。便也冷凝了脸色,再不迟疑,转身入了内殿。   走回干定宫,向寻有些感悟,他到底还是先帝的亲子。不若如何像了先帝,这般不知足?既然在皇位与爱人之间,选了皇位,就该斩断情丝,好好儿的做孤家寡人,哪里能有兼得法?倒是闹得自己不得欢欣。   只是有些事情到底由不得自己控制。尤其是登了皇位,深切体察高处之寒,便更加贪恋那一点儿悸动。   他此时竞隐隐有些不安。好似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楼桓之与云归走在出宫路上,楼桓之忍不住道,“有人怕是尚未彻底死心。”他实在看不惯向寻至今时今日,还用那样眼光看着云归。便是他为天下之主又如何?在他看来,始终未有资格对云归存有妄念。   云归瞥一眼楼桓之,“有人是打翻醋坛子了?”楼桓之向来稳重,难得说这样饱含醋意的话,倒让他觉着好笑。   楼桓之无奈,“我这正经与你说话呢。”倒是打趣起他来。他亦不想做一个爱吃醋的男人,但心爱之人受人觊觎,他实在没法子不介意。   云归莞尔,“我方才说的话,又有哪儿不正经了?”顿了顿,正色道,“他死不死心,都与我们无相关。你权当瞧不见罢。”   四月。春日融融。   大靖新帝乘了御辇,往安清宫去。   直入宫殿内室,无人敢阻拦,新帝便很快瞧见了躺在榻上,几近奄奄一息的皇长兄。“皇兄,别来无恙?”   榻上的向临扯出苍白的一抹笑来,“我如今哪里当得皇上一句‘皇兄’?若我无恙,想来皇上此时不见得这般顺意安稳。”   向寻冷笑,死到临头,竟还敢出言挑衅?“本以为皇兄足可活久些,但听太医说,皇兄快不行了,所以朕不愿推延,立时便过来看看你。”   他本想让向临活到年末。如此更全了他贤明大度之名。但,许是向临已然全无求生之意,又或是不曾认真用药,身子状况竞是十分快地败落下来,太医前几曰禀明他,说是向临左右不过这几日功夫了,他便过来看一眼。   好歹也是争斗过一场,在人临终前探望一二,也是应该的。   “皇上是天子,可掌控我之生死。可到底没法子精算到我哪一日死不是?”向临笑得带些讽刺。   向寻不怒反笑,“朕是盼着皇兄活多些日子的,哪里会去细算皇兄的死期究竟是哪日?”   向临看着向寻,笑而不语,眼里却是一片死寂^又听向寻道,“不过,既皇兄无意再苟延残喘,那看来皇兄昔日里的师父,也再无用处,该先一步去地府,等着迎接皇兄了。”   本是死气沉沉的双眸里,瞳孔放大,满布恐惧和骇然,“你!”   向寻轻声笑着,“皇兄必是未有料到,他在朕手中罢?也不妨与皇兄细说,皇兄那师父可算是+足有情义。虽说身份微贱,本不堪为皇子之师,但看他为了皇兄,性命也不顾,执意擅闯宫门,以至于被禁卫军拿下,投入大牢,可见是把皇兄当作自己眼珠子一般,心里万分着紧的。”   向临气得急了,想怒骂却满嘴只得沙哑的“呵呵”气喘声,双眼赤红地狠狠盯着向寻,向寻却是避也不避,直视着状若癫狂的向临,笑得温和自在。   “皇兄莫急,虽说擅闯宫门的下场,多是就地斩立决,但因着他对皇兄有抚育教导之恩,朕不忍立时将他处死,便让他暂且在牢中待些日子。想来狱卒们看在这一点,也会好好照顾一二,皇兄也不必担心了。”向寻慢悠悠言道。   向临虽是病得有些迟钝了,但到底知晓向寻暗藏之意,他这是要让老头子生不如死,多受折磨!一想到已然年迈的师父,要在牢中忍受酷刑伺候,他就恨不能生噬了向寻!   “你……你!”向临狠狠喘了半晌,才把话说顺了,“我与你昔曰结了仇怨,你全冲我来便是!我师父于你又有何害?何至于让你这般待他?”   向寻微摇头,“皇兄这是病糊涂了,若非他是皇兄师父,哪里活得到今日?”留下那刘少悟,本来是想在年末时,以他的死,来控制向临的死。毕竟刘少悟在向临心中,分量重的很,在命不长久时,陡然得了这样消息,说不得也就跟着去了,只可惜,还未来得及用上,向临竟就撑不住了。   总归向临也熬不住了,在他死前,卖他个消息也不错。世人皆以为他当真贤明大度,但其实,身在皇位,又有多少君主,能够做到不轻易忌惮,不仔细计较?莫说向临曾一心要夺他身下储位,只说他是先帝唯一真心疼爱的皇子,他就没法做到大度容人。   有时候,仇怨恩义是一笔糊涂帐。在向临看来,是他夺了他的所有,本该是他享有东宫,坐享天下。可在自己看来,他的储位,全是靠自己心血换来。   就算他的生母是皇后又如何?身份是尊贵无比,却是倍受先帝厌弃,不得圣宠。连带着他这个嫡子,也颇受冷落,自小不曾体味过父爱是如何滋味。   责妃和二皇弟虎视眈眈,时刻想着把他这个嫡子拉下马来。栽赃嫁祸,暗伏杀手,他经历了多少生死关头?他在稚龄之时,就被迫长大。   母后虽非善者,却是胸无沟壑之人。若是靠她来护,保不得哪一日,就死在了宫里。或是“失足”摔落荷花池死了,或是“得病”死了,千百种死法等着他,竟是一刻不得松懈。   从幼时,就在心里算计着如何得人赞赏,如何得人忌惮,如何反击敌手,如何先下手为强。饶是如此,他亦数次命在旦夕,险些功亏一篑。   自有记忆来,+多年里,他从不曾得过多少真正的欢欣。在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中,为保性命和权势,他疲惫不堪,他如屉薄冰,他朝不保夕!   他尊享太子之位,他登基为皇,全是他牺牲许许多多换得的,并非是抢夺了向临所有才得的。   他怎能容忍,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为横空出现的所谓兄长夺走?   是,他承认,是他母后夺走了向临母亲该有的尊荣和地位,更害了他母亲性命和卫氏一族。便是世人皆道“母债子偿”又如何?不能仅凭母后所为,就将他昔曰一切努力都抹杀掉!   他被立为太子,当得“好不容易”四字!岂能够全作他人嫁衣?   向临认为他夺了他的储位、皇位,他又何尝不觉得,向临夺了他本该有的父爱?明明已经有一个师父疼他爱他,还得了本该冷血无情的君王的父爱,已然如此幸福,竟还要来夺走他千方百计才争得的东西!何其残忍?   他虽有生母在世,可生母一颗心全在先帝身上,他这个儿子于她而言,只是可用来争宠夺利和保住谢氏兴隆的工具,偶尔嘘寒问暖,便已然是最似一个母亲的时候了。   听闻卫氏柔慈,难产之际,拼死也要生下向临,求着先帝保子去母。想来若是还在世,必定是一个好母亲。   向临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何还要求别物?   怔怔看着向临在恨怒中没了气息,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黄昏降临,殿内愈发昏黑,他才缓缓起身离去,未有再回看一眼。 第23章 征战湘国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在云归费心打点狱卒,盼刘少悟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一些时,却听刘少悟已经被皇帝赐死了。下意识的,他便想起重病模样的向临。   是不是,向临也死了?   魂不守舍地到了威远侯府,楼桓之还未有把云归安慰好,外头就传来消息,说先帝所出皇长子在宫里病死了。   又传皇帝十分哀痛,当即下诏,追封先帝所出皇长子为康亲王,以亲王之礼置办身后事,牌位入皇家宗庙,念其与先帝父子之情甚笃,特允陵墓临近先帝。   云归久久无法集中心神。一日里,刘少悟死了,向临也死了,世间好似无甚变化,可又是两条性命真真消逝不见了。   楼桓之见他如此,实在放心不下,可他亦知晓,死亡面前,再多安慰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到底得靠云归打心底里振作起来。他其实也相信云归此次会更加坚强,更早些恢复过来。   到底是经了两次死别。关琮和柳易辞对于云归来说,比向临和刘少悟要更加重要〇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一叹。虽说磨难和伤痛使人成长,可若是可以,他想为云归遮风挡雨,护他一辈子,不让他知晓人世险恶,悲伤困苦。   将云归送回云府,云锵见儿子这般,也有些放心不下,奈何做惯了严父,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劝慰儿子,便劝楼桓之留宿云府,陪一陪云归。   楼桓之应下,也不到客房去,直接在云归院里的偏房住下了。夜半时分,刚要睡过去,却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立即惊醒过来,打开门,便见得无甚表情的云归。将人迎进来,关了门,“可是睡不着?”   云归摇摇头,微微一笑,“哪有那么脆弱?方才我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心里思绪万千,无法入眠,便想寻你陪陪。”   他这是又让楼桓之担心了。自己也是,委实太过脆弱。关琮和柳易辞走了,他伤心难过也就罢了,向临与他未有真正的情分,刘少悟昔日对他的教导之恩,他也已还得七七八八,竟还为他俩之死而累得亲人和爱人担心他。   楼桓之忍不住在云归发际落下一吻,“你并非是脆弱。你这是重情义。”   云归无奈道,“可惜这世间,重情义总归可算是一个弱点。你看皇帝,视情义于无物,只一心寻求所需,可不就让他心想事成了?”   楼桓之微摇头,“往后你且看,他究竟当真快活否。”   “罢了,不说他。”云归拉过楼桓之的手,“你亦知晓,我是经不住死别的人,要不了多久,我俩又要上战场了。你可要好好保全自己,若是有个好歹,你要我如何是好?”   楼桓之揽过云归,“你放心,有你如此在意,我哪里舍得这世间?必与你携手踏沙场,又执子之手,与尔凯旋。”   靖一百—I■二年夏。靖帝挥兵湘国,意在一统。   正值朝中武将年迈的年迈,不堪重用的不堪重用,饶是威远候府世子楼桓之,并不得圣心,亦得了主将之位,率八万兵士,领军西去。   大军行至桂城。日落。军士歇脚修整。   五步一火堆,十步一火盆。照得军帐光亮,时而火苗窜动的劈啪声响起。   云归用完吃食,便直接回了自己帐中。以往从军,楼桓之还可常来寻他。如今楼桓之身为主将,一言一行,不得不谨慎,便除了商议战事,少有靠近说话的时候   因此,既欢喜于楼桓之得任主将,又愁闷于不得与楼桓之太过亲近,更担忧于来曰争战时,楼桓之的安危。   夏末。靖军抵达湘国边城城外。   不出所料,边城守兵并非湘人,而是家国破灭的蒙人。   又在边城外驻营数日。后,靖军扬旗鸣鼓,正式向湘国开战。名义却是助湘国,赶蒙人。   现今的皇帝,比故去先帝,更要来得重声名。在发兵同时,还送米粮珠宝往湘国国都,说是湘国逢变,人心惶惶,有意慰问和扶助。   湘国国君是否甘心受这礼,云归无从得知,只知晓,眼下局势,当真渔翁鹬蚌   分不清了。湘国盼着靖人与蒙人相斗,不费吹灰之力,觊觎其国土之人皆败走离湘   靖人盼湘人与自己合围蒙人,待得蒙人战败,湘人兵力本就弱小,几场战后,必无力再应对大靖进军。   看来看去,也只是蒙人境况差些,毕竟蒙国国土已归大靖,这些远在湘国的蒙兵,便如同无根浮萍。   自边城起,向内数座城池皆为蒙人所占。大靖要攻打湘国,他们自然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而上。可若是输去这几座城池,蒙人便真正退无可退了。   蒙人既无自己国土,便少了粮食供给,想来这些时日维持军中所需的,是靠着抢掠湘国而得。再者,蒙兵战事连连,想来少有正经休息,靖军还是极有希望速战速决的。   如此,便是湘国打定主意,冷眼旁观大靖与蒙人争斗,靖军也不会因此而耽搁   战鼓歇。云归仰头看向城墙,果见阿日斯兰亲自主持战事,此时一身劲装,手握弓箭,好似随时准备出手。   见他如此,云归忍不住也从背上取了弓箭在手。在京时,由楼桓之教了好些曰子,虽仍力道欠缺,但准头还是足够的。   若阿日斯兰又想对楼桓之出手,他无论如何,也要拦住。   正想着,阿日斯兰却亦朝这边看过来,云归瞧不清他的神色,但也知阿日斯兰必定对他恨之入骨。阿日斯兰原来好歹是一国之君,落得如今这田地,他到底是出了一份力。   阿曰斯兰盯着云归,一抬手,蒙兵率先拉弓放箭,铺天盖地的箭矢向靖军飞来   云归身周有人护着,并不如何忧惧,只是亦拉弓,箭头瞄准城墙上的阿曰斯兰   阿曰斯兰忍不住轻蔑一笑。当初云归戏耍了他,就再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竟妄想朝他射箭?   也不动,就看着云归松了弓弦,箭矢自城下而来。直到箭矢近在眼前,阿曰斯兰才仿似毫不在意一般,随手抬起弓来,将箭矢挡开。   云归并不在意,要的也就是这样时候,在阿日斯兰漫不经心将箭矢挡开时,他的第二箭便已经飞射而去。   阿曰斯兰猝不及防下,到底闪身避开,透出一些狼狈来。此时再看云归,脸上已再无轻蔑的笑。   他本以为,就算云归奸猜狡诈,但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便是会弓箭也不足为惧。如今看来,竟又是他想错了。   湘国边城之战,是一场硬仗。靖军攻城三日,战事有些偃持。想改变策略,却也难。阿日斯兰不愿出城,他们难以用计,早前对付淼国、蒙国时,都曾使过计策诱敌出城,如今再用,必定效果不佳。而暂时间,又未有人想出甚好法子来。   至于火药,一开战便用上,难免长蒙人威风,灭自家士气。所以是能暂且不用〇   若非造地道太耗时费力,云归还真想提议,让大伙儿从营里开始,刨了秘道,直接进城去。当初阿日斯兰在他可以逃出生天时,把他带进秘道,让他再次受困一事,他可还记得清楚。   楼桓之派了亲兵过来,请人入账商议。   云归坐下与楼桓之对视一眼,倒也不见楼桓之如何焦虑,今生他可算是看着楼桓之成长的。到了此时此刻,楼桓之显然愈发有大将之风了。   云归心里有些欣慰。好似楼桓之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般。见他愈发好了,心里便有自蒙感。   待得人都来齐了,楼桓之才出声道,“我为何请诸位来,想必诸位心里都明白。废话也不多说,我盼着诸位能齐心协力,一道想出个好法子来。”   坐在帐中的人,与先前蔡永平带兵时,有些变化。本是蔡永平坐在主位,如今成了楼桓之。   原先的四位参将,只有两位是原来就在的,楼桓之升迁后,本就空缺了一个参将位子,向寻前不久提了骠骑大将军的孙子,云归与之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另便是宋连仁死了,不可能再任参将随军。 第24章 金戈铁马   没了宋连仁在,云归自是更自在些。换谁也不大乐意在战事要紧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人对自己怀揣着坏水,光想着如何给自己下绊子。   此外,项初因功被提拔,为屯骑校尉,加上楼桓之对其信重,此时便也得以在帐中。   “我曾听闻,这阿日斯兰本是自负之人,但经了前头大意亡国的事儿,想来如今轻易哄骗不了。”骠骑大将军的嫡孙邓昭言道。   说完这话,却是看了云归一眼,眼中有些戏滤笑意。   云归寻常难以记住人的模样。尤其是仅一面之缘的。起初在军中遇见邓昭时,他并未有想起来。直到邓昭主动提起,两年前镇南王府老夫人的寿宴,他才隐约记得了。   其实说起来,若非邓昭那时非要把冰山雪莲与他牵扯起来,他不定能记起他。只是记起了,邓昭在他心里的印象,便是顽劣贪玩了。   起初听闻骠骑大将军的嫡孙入军,他还有些好奇。骠骑大将军是个刚烈汉子,忠勇之事数不胜数,他心里自是存了尊敬的。而今见得邓昭如此,好奇心便也就散了个干净。   “说来阿日斯兰大意亡国,还是云军师之功,某深感佩服。”邓昭向云归拱了拱手,言道。   “邓参将过誉,我身为大靖军师,不过尽己本分。”云归谦虚答着,心里突起念头,“我有一法,只是怕时日上不足。”   楼桓之闻言,当即道,“军师但说无妨。”   云归对上楼桓之的目光,瞧见里头好似可以溺毙人去的温柔之色,险些就晃了神,捏捏手指定住心神,又环视一圈众人,道,“阿日斯兰攻下的这几座湘国城池,除了边城与川城,皆与原先蒙国有接壤之处。”   “阿日斯兰除了这几座城池,再无安身之处,可说是他保命的最后余地。若我们能自蒙地,直接攻其所占的最后两座城池,阿日斯兰又待如何?”云归缓缓言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只为了对付一座边城,就要用到这样迂回麻烦的战策?岂不有些像求远水以救近火?   楼桓之虽不满别人对云归所想有质疑,但此时他所处位置容不得他不管不顾,只为云归说话,便道,“从先前开战淼、蒙以来,大靖内已兵力不足。眼下军营里的八万兵士,已是难得兵力。若再分散,恐不妥当。且兵士往蒙地,也要耗费好些时日,岂不又让蒙人有了喘息之机?”   云归微微一笑,“是,军营里的八万兵力不可分散,大靖内也无多少兵力。可是大靖收归蒙地,早派了三万士兵驻守边境。若靖军接下来只派出三四万士兵,隐去其余兵力,阿日斯兰猝不及防下,被东边攻袭,能无动于衷,不在东边加强防守,甚至以为我们其实意在东边,而近几场攻城只是障眼法?”   蒙地早有数万兵力这一点,无论是身为皇帝的向寻,还是身为主将的楼桓之,在开始计算兵力时,都不会计划入内。毕竟这是轻易不可动的兵力。   而如今,他并非要这三万兵力移动,不过是要他们配合这边靖军,来一场声东击西罢了。   楼桓之看着镇定自若,嘴角浅笑的云归,心里麻麻痒痒的。这样的眸光熠熠,好似谈笑风生便决胜千里之外的自信,让他深深着迷。   他到底是有多幸运,得获云归这样的珍宝?   方才还有心提出异议的人,在楼桓之截去了质疑,云归又道尽关窍后,都歇了那份心思,纷纷口出赞美之词。   云归谦虚完后,又接着道,“这一计,若能实际用得好,那便不止为了夺得边城,还为了与蒙地接壤的数座城池。”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愈发有些惊疑不定。虽多少知晓这尚是少年郎的大靖军师,有些本事,但不知竞可聪慧至此。   原还觉着此计若只图边城,未免小题大做,现下一想,怕是这少年军师早有打算,并无遗漏。   此计一定,楼桓之急着向向寻请旨,虽他如今是主将,但到底不是军权尽在掌中,要想驻蒙地靖兵配合,必得经过向寻。   七日后。   蒙地靖兵攻犯已为阿日斯兰所夺的庆城、宜城。阿日斯兰全心防备湘国与大靖,不曾多派兵力驻守东边。无所防备下,险些让靖兵入了城池。   连忙调兵遗将,加重东边防守,边城外靖军却是一鼓作气,强硬攻城。   强撑不过三日。东边防守将破,靖军夺下边城。   靖军入驻边城。歇整不过两日,与东边驻蒙地靖兵配合,时而直攻川城,时而自东边攻袭庆城、宜城。又偶尔一齐发动攻击。   阿曰斯兰及蒙兵分身乏术,本就兵力不足,此时更失守城优势。在不断紧急调兵中,分不清靖军究竟意在自东夺取庆城、宜城,还是声东击西,以假乱真。   又花六日功夫。   边城、川城、庆城、宜城四座城池,皆为靖军所破。而阿日斯兰此时只剩一座城池——昆城。   靖军营内。   云归刚用好晚膳,要回自己帐篷,后边就传来声音,“云军师当真厉害!”回转身,便见得邓昭向自己走来,脸上还带着笑,谦虚道,“雕虫小技罢了。   “怎会是雕虫小技?若那阿日斯兰只是个草包,倒也罢了。偏偏他不是,云军师却照样把人整弄得团团转。”邓昭叹道,“幸而我并未与军师为敌。”   云归一笑,“邓参将在战场上勇猛英武,我亦有所耳闻,我倒是真庆幸邓参将是大靖人,而非敌人。”   若是只看邓昭外表,如何能猜得他武力了得?怕不少人以为邓昭只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邓昭回道,“云军师谬赞。‘勇猛英武’四字实在不敢当。”   云归只微微一笑,便道,“天色不早,云某先走一步。”   若不出所料,照阿日斯兰的狠辣,便是失却所占全部城池,只要身未死,必定不甘就此放弃。   若非冒险来靖军营刺杀楼桓之与他,便是偷潜入湘国国都,暗杀湘国君主。依着阿日斯兰对靖人的怨恨,想来前者可能性更大。   他得防着这一点。如能暗中帮着阿日斯兰,前去湘国国都暗杀湘国君主,或许亦+分不错。如此既保全了楼桓之和自己,又能借刀杀人。   说不得这场征湘之战,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他与楼桓之也就能再次凯旋了。   想完一通,云归便改了方向,往楼桓之所在营帐而去。事关重大,还是与楼桓之仔细商量过后才好。   向守在楼桓之帐外的亲兵道,“我要求见将军,劳烦几位通传。”   未等亲兵有所动作,里头已经传来楼桓之的声音,“请军师入内。”   云归入了帐内,见得楼桓之好似刚洗完脸,脸上有细小水珠,一眼瞧过去觉得润润滑滑的,心里便是一荡。   ?   但心知帐内人的动作,会因火光映照在帐上,让外边人瞧得一清二楚,便生生忍住了。   走至楼桓之身边,道,“有件事想与你说说。”   立秋曰。   阿曰斯兰大败。原所占最后一座城池——昆城,亦为靖军所破。因着阿日斯兰第二次大败,无法再似上一次亡国一般,带兵逃湘,更趁机攻占湘国城池,实为强弩之末。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不足以再支撑战事。   云归与楼桓之事先有了部署,找了靖军里十数个身板壮实的士兵,伪装蒙兵,在夜色里,不动声色引着阿日斯兰潜入饶城。   饶城距离湘国国都只有一座城池的距离。若此事能照计划顺利进行,那靖军当真不需再花费甚力气了。   靖军等了四日。皇帝的封赏圣旨还未到,倒是湘国国君为刺客所重伤的消息先传来军营里。   未免湘国国君将计就计,靖军暂且未有轻举妄动。直到楼桓之派出数十好手,前去打探了虚实后,方才倾足所有兵力,意图一举拿下湘国。   战旗于烈风中飞舞,战鼓声鸣荡来回,一身玄色盔甲的楼桓之,于高头大马上,高扬银枪,长喝,“战!”   数万士兵扬矛应和,“战!战!战!”   即便身在战场+数回,心神依旧为此景所慑。战争是祸事,却也让热血男儿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戎马天下,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心血沸腾。   重活一世,如今种种,他满足矣。 第25章 一齐病倒   本以为,此战了,靖军必定能够拿下湘国。毕竟湘国国君身受重伤,必坏军心,加上湘国兵力本就弱些,只一日拿下,也不足为奇。   未想湘国人到了此际,竟是出乎意料地顽强抵抗。大抵是蒙国、淼国国破让他们不愿意步入后尘,激发了奋力求生之心。   因湘军不管不顾,好似要拿一条命换两条命的疯狂打法,这日战事到底偃持了下来。楼桓之当机立断退兵回营,明日再战。   到了夜里,几个人在楼桓之的军帐中,愁眉不展。   张滕当先道,“这些湘国人还真是奇怪,一般人到了这关头,不是会士气低迷,无意再战?毕竟他们就算打胜了一两场仗,迟早也要被我们吞掉的,我们大靖现在得了蒙国、淼国,就湘国这点儿弹丸之地,能独留到几时?”   云归道,“或许是湘国人的信念不一样,且不管他们为何如此士气暴涨,甚至疯狂,眼下要紧的还是要想一想策略,接下来万不可掉以轻心。就算大靖迟早能拿下湘国,但输战多了并不好。”   楼桓之曲指敲了敲案面,“大军一分为三,两队包抄两侧,主军力直迎而上。   众人面面相觑,后一致点头,“如此甚好!”   既已商定,众人也不多逗留。而云归,是刻意放缓了步子和动作,等到人都出去了,反而不再走,留了下来。   “这段时日,可累了你?”云归坐下来,浅笑着问道。   “尚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也不觉得太累。只是偶尔想与你得闲说说话,却总是难。”楼桓之目光定定看着云归。   “我也是。每次离你离得这般近,却连看也不能多看,真是够烦人的。”云归道,“等到湘国亦破,我们便再不需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们卸职离去可好?”   “我自然是好了。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楼桓之柔和了眉眼,自从祖父离去,这世上再无真正的牵挂,带着云归远走高飞,正合他意,只是……“你不顾云府和伯父伯母了?”   云归默然。他与楼桓之不一样。他还有一个家要照顾要守护,哪里能轻易舍弃不顾?那岂非天大不孝?   楼桓之握住云归的手,“没事,我可以等。等到能够和你游走天下的时候……   云归愣了愣,随后一个激灵,连忙甩开楼桓之的手,“外面可是能看到咱们动作的!”   楼桓之苦笑一下,“一时间,我竟是又忘了。”   “……天色也不早了,明儿或许还是一场硬仗,你早些睡罢,我走了。”在楼桓之的营帐逗留太久,并不妥当,总归往后还有许多的日子,可以相处相伴,也不急在一时。   “好。你也早些睡。”楼桓之知晓云归的顾忌,也深知如此顾忌是应该的,虽有不舍,但也只得按捺住不理。   云归出了楼桓之的军帐,直去溪边,先前邓軎是随着他一道过来的,只是他入帐议事,邓軎便在外边等着,此时见了云归出来,便紧跟后头,“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洗把脸。”云归脚步不停,他素来爱干净,但打仗哪有那么好的条件,能够常常保持干净?每天能有水洗把脸,也就不错了。   “那也不需公子亲自去啊,让我打水回去不就好了?”邓喜奇怪道。   云归骜一眼邓喜,“你哪来那么多话?反正是顺路,何必让你跑来跑去?”   邓喜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公子这是体恤我?”   云归没再说话,刚好到了小溪边,就蹲了下来,用双手捧起一把水来,扑在了脸上。冲干净了,又觉口渴,便又捧起一把水来,送到嘴边喝了。   见云归如此,邓喜是有样学样,等到云归站起身来要走,才不再喝水,连忙跟上。只是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头昏眼花,就在眼前的云归背影,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   “公……公子……”邓喜有气无力喊着,没有等到云归回答,却是先见到云归陡然摔了下去。   邓喜此时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自己身体突然不舒服,怎么云归也倒了下去?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会不会是中了迷药,甚至是毒?   心里慌乱起来,可到底清明的意识没能坚持多久,很快,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明时分,楼桓之准备号令士兵出发再战,却听亲兵来报,“将军,军中上下,有好些士兵好似一齐病倒了!”   一齐病倒?又不是疫病,怎可能一齐病倒?要说水土不服,也不可能,眼下大军在湘国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还会一齐病倒?   “究竟是怎么回事?”楼桓之蹙眉问道。   “方才几个校尉官去集合士兵,却发现很多士兵在营账里人事不知,表面看起来倒未有甚不妥,只是怎么也叫不醒。而气息,也是似有似无,好似随时要……要丧命一般!”亲兵飞快说道。   楼桓之不由得想起,湘国以蛊毒闻名天下,莫不是……湘国竟拿这些毒物,来害靖兵?“你速速把军医请去看看!还有云军师,把他也请去!”   亲兵领命而去,楼桓之忍不住来回踱步,眼下遇到这样的事情,强行出兵是不能的了,如此既未有把握打胜仗,更会寒了士兵的心。   虽说这么一耽搁,势必影响士气和局势,但人命关天,也只能暂且放下战事。但怕的就是这事为湘人所为,笃定了靖兵大伤元气,趁人之危!   届时,靖军可就是雪上加霜,不容乐观了!   等了两刻钟,去请军医和云归的亲兵才回来禀报,“将军,军医已经过去查探发病士兵状况了,只是有一事……云军师不知所踪!”   作为楼桓之信重的亲兵,他深知云军师在将军心里的分量!昔日,云军师在蒙国被蒙人掳去,将军大失分寸的模样好似就在昨天,他不知将军知晓,云军师再次不知所踪,会是如何反应!   所以禀报完毕,头也不敢抬,屏住了呼吸,心里战战兢兢。   “你说……你说云归不见了?”楼桓之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紧握成拳,“你立即抽调没有发病的士兵,搜寻全营及周边!快去!”   “是,是!”亲兵连应两个“是”,飞快的跑走了,不敢耽搁丝毫。   楼桓之一拳捶在案上,矮案应声而裂,由一分二。云归不知所踪……云归又不见了……他去哪儿了?难道,难道又是被人掳走了?   心脏揪成一团,恐慌涌了上来,楼桓之快步冲出营帐,到外头找寻云归。不知道到底找了多久,有人匆匆来报,“将军,云军师和他的小厮,晕倒在小溪边!”“在哪里?快带我去!”楼桓之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喜的是云归不是被人掳走,还在军营里,惊的是云归竞然晕倒了!   也不知道云归到底为何会晕倒,而且还是和邓喜一块儿晕倒在小溪边。是被人打晕了?还是……和那些发病的士兵一样,身体出了问题?   楼桓之一边跟着士兵过去,一边问,“云军师为何晕倒,你可知晓?云军师是否已经醒来?他身上有没有伤?”   士兵听着楼桓之一连串的问话,不敢轻忽,连忙答道,“小的也不知,叫了云军师好几遍,都没有醒来,之后小的就赶紧过来禀报将军了。至于伤口,倒是没有见着……”   楼桓之点点头,云归大概也是得了病?只是不知这种病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不要紧。但愿军医那边,已经找出医治的法子。   到了小溪边,就见到三四个士兵笔直站着,而地上躺着的,正是云归和邓喜。三四个士兵给楼桓之见礼,“将军!”   楼桓之摆了摆手,连忙将云归抱起来,“你们几个把邓軎扶回去。”   “是!,’   楼桓之直接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又让亲兵速速去军医那儿看看,最好能请两个军医过来。   不过一刻钟,陈军医就匆匆过来,正要拱手行礼,楼桓之已经道,“不必顾那些了,快来看看云归如何了。”   陈军医领命,伸手给云归探脉。凝神半晌,方蹙眉道,“云军师所得病症,与军营那些兵士一样。看来,是军营的饮食或是哪儿出了问题,以至于这许多人得了病。” 第26章 身中尽毒   楼桓之心里一咯噔,“那这病,到底是何病?可棘手?”   陈军医收回手来,叹道,“这病,其实也不该说是病。这一种症状,只大概和我早前看的一本医书所述,失神蛊作用相似。所以,我并不能十分确定他们是否身中失神蛊,便是确定了,我也未有把握能够治好……”   楼桓之看着好似全无生机的云归,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湘人好生歹毒,竟真拿虫蛊之术投害成千上百的士兵!   “现在发现得早,还不至于太多人中蛊,还请将军严加把关军营饮食。失神蛊这种蛊虫,一般是通过进食,进入人的体内,所以接下来,无论是吃食,还是饮水,都要细细查清楚了,方可让人用。”   楼桓之想到云归是晕倒在小溪边,便道,“我估计,问题就出在饮水上!云归是在小溪边晕倒的,或许是喝了那小溪里的水,才会身中蛊毒!”   “将军所言有理,待会儿我就去那小溪看看。”陈军医忍不住又长叹一口气,   “想不到,湘人竟是如此舍得,拿出这许多蛊虫来害人……”   “眼下不舍本,往后国破了,这些蛊虫也只是浪费。还不如孤注一掷,博得一线生机!”楼桓之冷声道。   “虽说蛊虫可怖,但失神蛊这种蛊虫,并不易得,便是蛊虫众多的湘国,也不见得能拿出多少。眼下军营里,已经有好几百人中了蛊虫,接下来就算再有,也不会太多,应当不至于影响大局。”   正此时,邓昭在帐外扬声道,“将军,卑职有事相告!”   楼桓之一怔,邓昭这个时候过来作甚?“进来。”   邓昭走入帐内,一眼瞧见了榻上的云归,微微蹙眉,莫不是连军师,都得了那种不会醒的怪病?   总不可能是云军师要歇息,不到自己的营帐睡,却公然跑到主将这儿大睡罢?且眼下靖军局势不妥,云军师怎可能心安理得在这儿睡觉?   回过神来,先是给楼桓之拱手见礼,“将军,云军师这是?”又看见了一边的陈军医,看来这话是不必问,陈军医出现在这儿,应该就是云军师的身体也出了问题了!   如此,靖军的形势,可是愈发不好了!   “云军师和那些士兵一样,身中蛊毒……”   楼桓之说着这话,喉头梗塞得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云归受灾受难?他情愿是他身体出问题,情愿是他受罪!   邓昭默然。半晌后,才言道,“卑职恳请将军,以大局为重,仍旧发兵攻打!不然,等到湘军袭击,靖军状况更加不妥!”   他本就是为这事而来。虽然云归也中了蛊毒,出乎他意料,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想法,甚至还让他更加坚定,说服楼桓之即刻发兵攻打的念头!   看楼桓之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可是担心楼桓之会不顾大局,只知在这儿守着云归。   “你所言有理,但是仍旧发兵,我恐影响军心。”楼桓之何尝不想发兵?他恨不得现在提剑上战场,把湘人杀个干净!   “这一点,卑职也明白。但将军有没有想过,湘人或许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主意。让我们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以至于局势每况愈下,而他们却是占据优势!”邓昭言道。   楼桓之蹙眉沉吟,一会儿后,道,“此时不宜出兵。”   邓昭亦皱起了眉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楼桓之竟还是不听他的劝?他本以为,楼桓之是个智勇双全,善纳劝言之人,如今看来,竟是他看错了?还是说,云归的事情,影响了他?   “其一,靖军虽有几百人身中蛊毒,造成军营上下恐慌,但靖军还有几万人,想必湘国必不会在今日攻来。其二,此时人心惶惶,下令发兵,士兵虽不敢反抗,却会有怨言。若是陈军医今日一整天,对此种蛊毒仍束手无策,我们再激发士兵对湘人的憎恨,凌晨奇袭,或许会更加好!”   有了邓昭的劝言,楼桓之算是冷静了些许。云归于他而言,实在太重要。重要得他无法抽出太多心神,去想战事。   邓昭来回琢磨这番话,好似真是如此!靖军虽然出了事故,但好歹还有几万人,湘人来袭,不见得能讨得了好。而眼下士兵唯恐自己也染上病症,正值惶惶然之际,军心并不算凝聚。   只有等到最厉害的军医,束手无策,让士兵意识到,湘人蛊毒的可怕,湘人用心的歹毒,才会真正憎恨起湘人,欲杀之而后快!   邓昭忍不住想,他本以为,楼桓之比他厉害的地方,也只是更早上战场,更有些经验罢了。如今看来,楼桓之确实比他厉害些。   便拱了拱手,“将军所言极是,卑职受教,谨遵将军之令!”   “你现在速速派人把守蜿泉溪,令所有人不得饮用溪中水。而其他的水源也要派军医查探,确认未有问题,方可允人使用。”楼桓之道。   “是。”邓昭领命而去。   陈军医站起身来,“我去找找我带来的几本医书,看看到底有甚法子可解。”楼桓之点头,“有劳军医。但有一事,还请军医告知。中了失神蛊,可会……”他竟是开不了口问一句——中了失神蛊,会否丢掉性命。   “中了失神蛊,会昏迷不醒。若是体质好的,有可能昏迷数年,仍有一息尚存。若是体质差的……或许熬不过三天。”   楼桓之身形一晃,竟是往后踉跄了半步。三天……若是三天后,陈军医仍然未有找出法子解去蛊毒,而云归的身体底子向来算不得好,那是否会……   他不敢再想下去。   陈军医见得面色惨白的楼桓之,到底心有不忍,“云军师本身懂得医术,要否我用针灸,先试试看,能否让云军师醒过来?如若能醒,云军师便可与我一道研制解蛊毒的药方子……”   听得这话,楼桓之的一双眸子陡然亮了起来,但在看向陈军医后,又瞀醒过来,问道,“用针灸让他醒来,会否对他身体不好?”   “这是说不准的。或许可以让云军师暂时醒过来,或许会刺激他体内的蛊虫,使得他身体情况恶化。”   “不,不行!”楼桓之断然拒绝。虽然有可能云归醒来,且醒来后,找出解蛊毒的法子更有希望了,但要是好的没有发生,而是出现了坏的情况呢?   他不能拿云归的性命来冒险。   但是……如果云归有意识,能够说话,他必定是会同意的罢?云归绝不会为了自己,而不管那些同样身中蛊毒的士兵。他必定会要求陈军医给他针灸。   云归会同意,可他作为深爱云归的人,怎么忍心?怎么狠得下心拿云归来冒险?眼下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说不定陈军医要不了多久,就能够想出办法来解救。   “你先下去罢。”   陈军医不再多说,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他眼下还得抓紧时间,想出法子来解蛊毒,若是迟了,说不得已经有人要失掉性命了。   楼桓之坐在云归身边,伸出手抚上云归的脸颊,还是温热的。只是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动不动躺在这儿,好似……再也不会醒来。   忍不住将人拥入自己怀里,越来越紧,喃喃道,“云归,你千万莫离开我……你没办法丢下我的。昨夜里我与你说过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你,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不能进去!未有将军之令,还请云尉官莫要擅闯!”   吵闹声在帐外响起,楼桓之愣了愣神,才想到应该是云定听到云归身中蛊毒的消息了。扬声道,“让他进来罢。”   云定很快进来,一眼瞧见了躺着的云归,就冲上前来,“哥!”见云归毫无反应,“楼大哥,我哥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是和其他人一样,中了什么鬼蛊毒?”   楼桓之点了点头,无心思多说。云定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咬牙道,“我要找湘人拼命!”   “你冷静一些。现在不是好时候,如果你贸然行事,你哥会担心你的……”虽然他根本不想说话,但是云定是云归的亲弟弟,他不能不防着云定在冲动之下,单枪匹马找上湘人。   若是云定也出了事,他真是无颜再见伯父、伯母! 第27章 冒险施针   “可是,楼大哥,我心里真是太难受了,我哥好端端的来,居然被湘人给暗害了!”云定只觉得满身怒气不知如何发泄出去,憋得他+分难受!他当真情愿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是他,而不是他最亲爱的哥哥!   “我也难受,我也恨得不得了,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守好云归。接着,才是等待时机,找湘人算账!”   云定皎牙半晌,到底道,“我听楼大哥的,绝不轻举妄动。我等着楼大哥带我们去找湘人算账!”   楼桓之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云归脸上,再不多说。云定此时冷静了些许,看着这个样子的楼桓之,心里觉得有点儿奇怪。   照理来说,虽然楼桓之与云归交情甚笃,可比起他这个云归亲弟来,应该不及他的担忧和难过罢?怎的眼下看起来,好似是楼桓之更加痛苦?   他望着这样的楼桓之,竟觉得不该再在这儿待着打扰他。怔怔出神半晌,到底放轻脚步往外走了。或许,他已经察觉了什么事情。   楼桓之看着云归的目光,简直是把他们两个人与外界隔离了开来。楼桓之的眼中,只有云归一个。   他待在那儿,非但没有用处,或许反而打扰了这两个人。还不如到外头,冷静下来想想,如何能杀更多的湘人,给云归报仇。   云定走后,楼桓之不知道抱着云归愣神多久,突然想到,云归也带了好几本医书过来,药箱里有许多的药罐子,说不定其中有对解蛊毒有帮助的东西。   楼桓之小心翼翼地放好云归,连忙走出营帐,帐外守着的亲兵当即上前,“将军可是有事吩咐?”   “你速速将云军师营账里的医书和药箱子取来!”楼桓之飞快言道。   亲兵领命而去,楼桓之又向另一边守着的亲兵道,“你去几个军医那儿问问,可有进展?”   待得两人快步走了,楼桓之便又立刻回转营帐,守起云归来。   如果,今日过去了,军医还都束手无策,他就下令出兵,斩杀湘人!如果,军医一直找不出法子,他便是舍弃一切,也要带云归回大靖,找人给云归去除蛊毒!   或许,从湘国抓个擅蛊毒的人更好些?   丑时。已是又一曰。   几个军医仍旧是束手无策。陈军医到楼桓之的营帐复命,“虽有云军师的几本医书,但仍是……”   楼桓之眼眸中有明显的血丝,“你们接着想法子。”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营帐,“出兵!”   张滕和邓昭大喜,“夜袭湘人!给我们的弟兄报仇!”   “报仇!报仇!”士兵扬矛高呼。脸上皆有愤然之色。虽然自己本身尚未有中蛊毒,但是那些身中蛊毒的人,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   湘人兵力不足,打不退他们,就拿蛊毒害人,且还是如此险恶的蛊虫,委实太过阴毒。若非将军察觉得早,不许士兵随意饮用周边水,说不得他们亦已中招了!   靖军一分为三,两侧轻骑包抄,正方重兵攻打,待得天际大白,战事已然倾倒靖军。毕竟,要论兵力,靖军实在优胜湘人太多。   战事持续至辰时。胜负已定。楼桓之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狼狈,收了兵,就往军营里赶。回到自己的营帐,果然云归仍是一动不动。   因胜仗而起的一点儿欢喜和快意,在此时烟消云散。余下的只是心中寒意。如果,云归再也醒不来,他杀多几个湘人又如何?   陈军医很快又过来,“将军,很快就要过足两日了,若是明日晚上,还不能解去尽毒,云军师怕会有性命之危啊!”   楼桓之沉默久久。他知道陈军医想要如何。无非是要拼一拼,看能否让云归暂时醒过来,好一道商议解救法子,这样那些身中蛊毒的士兵,也多一份希望。   看向云归,云归就无知无觉地躺在那儿,一副安详模样。若非他脸上毫无血色,若非他若有似无的气息,他简直要以为,云归只是在睡梦中。   “……让云归醒来的把握,有多少?”   他到底是问了出来。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稍作考虑。但是一想到,云归会同意陈军医所说,反对他的想法,他就没法子置若罔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以云归的意愿为主。不愿意他有丝毫的不顺意。   本来,还想过抓一个湘人来给云归解蛊毒。但后来一想,这样做法根本不可行。湘人即将国家破碎,又素来狠绝,在如此绝境下,能受他逼迫给云归解蛊毒?   就怕湘人假意屈服,实则直接要了云归性命,毕竟他又不懂医蛊,而陈军医也未必懂得多深,便是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盯着,也难保那湘人不做手脚。   军中主将,不受王命,私自离开军营战场,弃战事和士兵而不顾,必受世人唾骂,必得重罪加身。若只是这样,他并不在乎,他可以不理会这些,带着云归出外寻医。   可偏偏,云归有可能熬不过去三日后。莫说回到大靖,便是离开湘地,也是赶不及的。这也就是说,假如军营里没法子解救,那云归就再无希望了。   或许,他也只能一试了。既是最后一搏,亦是遵从云归所愿。若真是使得云归情况更糟糕,他不过是随着云归一道去罢了。   又有什么大不了?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陈军医,有劳了。”   虽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但说出决定的时候,每一个字,仍如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军医点点头,“我必定尽力而为。”很快取出药箱子的银针来,“还请将军除去云军师的上边衣衫。”   楼桓之虽不愿意让陈军医看了云归的身子去,但也知晓,眼前并不该在意这件事。待得将云归上身的衣衫除尽后,陈军医道,“还请将军退后几步。”   闻此言,楼桓之知晓要真正开始了。捏紧了拳头,仍不可控制身上的颤抖,深深看着云归,好半晌,才终于挪开步子,往旁边退去,将地方让开给陈军医施展。   陈军医坐下来,凝神给云归施针。每一针,都再慎重不过。以至于+来枚银针落好后,陈军医已是汗透衣裳。即便如今已是秋日,风凉气爽。   陈军医收了手,楼桓之定定看着云归。盼着云归能够有动静,但是等了一下又一下,他也不清楚真是等了很久,还是因为心绪错以为很久,只知云归仍是一动未动,并没有要醒来的征兆。   难道,陈军医失败了?两种情况里,云归出现了坏的那一种情况?他的担忧,真的就这样应验了?   “陈军医,你,怎么不给云归号号脉?”或许一号脉,就能发现云归将要醒来?哪怕是发现云归的身体未有恶化,虫蛊未有大发作也好。   “再等一等罢。银针下去,未有那般快发挥作用。便是号脉,也是拿捏不准的。”陈军医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汗水。   他其实也在担忧。虽然,他对云归并未有甚感情。甚至,对大靖士兵也未有甚感情。因为他本是无家无国之人,不过被大靖的一个老大夫收养了,才留在了大靖   所以,他可以对大靖人的生死,不甚在意。也因性格和经历使然,可以疏离于达官显贵,平常百姓之外,只作一个小小的军医,孑然一身。   但如今,眼见着楼桓之为了一个男人,痛苦至此,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年轻时,如何为一个人担惊受怕,如何竭尽全力仍无法挽留爱人性命。   或许,楼桓之这样的大将军,并不需要他这么一个小小军医的同情。但是他忍不住产生同病相怜之感。因此,他开始不希望云归死去。   失去心爱之人的可怜人已经太多,不需要再多上一个。虽然他痛失所爱,却仍然希望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而不是如他一般只得死别。   又是半晌过去。云归仍无动静。   楼桓之已经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不倒下去,他只能也一动不动地,紧紧看着云归,盼望云归能够睁开眼睛。 第28章 险中求生   直到连陈军医都开始颓丧起来的时候,楼桓之不知晓是否眼睛看得累了,出现了幻觉,竟瞧见云归眼帘动了动。   但到底是忍不住上前了半步,想看仔细些。结果瞧见云归的眼帘又动了动。楼桓之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向陈军医道,“你……你可瞧见了?”   陈军医伸出手,给云归号脉,不一会儿,脸上难得有了点儿笑容,“蛊虫暂时被银针压制住了,果真是要醒来了。”   虽然只是暂时没事,楼桓之仍然觉得欢喜之极。云归醒了,没有出现蛊虫暴动的情况,已是幸运,且说不得云归能够有法子解身上蛊毒,这让他如何不高兴?   云归终于睁开了眼睛。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待得瞧见边上的楼桓之和陈军医,开口道,“……我这是怎么了?”   楼桓之上前,不顾陈军医还在,直接握住了云归的手,“你……中了失神蛊…   云归只记得自己离开楼桓之营帐后,和邓喜到了小溪边。后来没一会儿,他就再没了意识。估计就是在小溪边,中了所谓的失神蛊?   “我……昏迷了多久了?”云归怕是那小溪水有问题,又急着道,“赶紧让士兵莫碰那小溪水!”   楼桓之点头,“你放心罢,这些事情都已经控制好了。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有没有觉得饿了渴了?”   云归松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竖着的银针,当即就明白自己怕是情况不好,“先不管那些,先给我说说这失神蛊是怎么回事。”   陈军医飞快说了,云归陷入沉思当中。之前刚一听,没觉得有什么,但听多了“失神蛊”三个字,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难道他在哪本医书上看过?又或是听刘少悟提起过?   楼桓之和陈军医见云归凝神不说话,怕打扰他的思绪,便都闭口不多话,只等云归能否想出法子。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三刻钟。云归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听我原来的师父说起过失神蛊。”   楼桓之当即精神一振,还没来得及问仔细,云归已经又道,“解救法子我也是记得的,只是这法子,委实太……”   云归想想,又觉得生死关头,能让他记住这法子,已经是上天眷顾了,且见楼桓之这样子,就知晓他的身子拖不得了,便不再迟疑,道,“失神蛊以人血为生,它寄居在我体内,会一点一点吸干我体内的血。”   楼桓之和陈军医两人,听得都是一惊,云归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接着道,“若要把它弄出来,只有找到它的大概位置,在附近开个口子放血,再另有人一并在我的伤口附近放血,那失神蛊就会被引诱出来。”   云归忍不住叹一口气,“所以,如果不能在它出来的那一当口,把它弄死,那它会飞快进入另一个人的体内,接着吸食人血。”   这些的解法,委实有些骇人听闻。且不说如何确定蛊虫所在,只说盖虫出来后,能否当即把它弄死,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楼桓之却是未有迟疑,“既然想出了法子,就事不宜迟。”说着,就取过剑来,落座云归身边,准备给自己划一口子。   云归有些哭笑不得,“我尚未能确定蛊虫在何处,你给自己开口子,不过浪费血罢了。”   陈军医道,“要如何才能确定蛊虫所在位置?”   “这就要劳烦陈军医用银针一步步避它‘现身’了。”云归没有说得太明白,他怕楼桓之会更加担心。   他醒来后,看见的楼桓之就好似纸片人一样,没点儿精气神,他实在不愿给楼桓之多添一点儿烦忧。   其实都怪他,没事儿到小溪边喝水,不若也不会落得眼下境况,更不会害得楼桓之因他担惊受怕。   陈军医皱起眉头,虽然云归说得隐晦,但他是医者,一听就能明白。云归这是要他拿着银针,各处试探,并封闭了蛊虫的去处。   这样一来,蛊虫暴动,必会在云归的身体上形成突起,也即是云归口中的“现身”。如此方法是好,可要是没能当即开口子,给蛊虫开出“路”来,蛊虫的暴动怕是会让云归的身体更加糟糕!   “当真要如此?”陈军医多问一句。   云归点点头,眼中一片坚定之色,“有劳陈军医了。”   陈军医应了,从药箱里拿出更多的银针,以及一把平时处理伤口的匕首来,一步步开始试探。直到云归身上几乎遍布银针时,云归的腰侧,浮现了一块突起。   而云归脸上,亦出现了痛苦之色,咬着牙道,“在……左腰侧!”   楼桓之先一步,用剑开了口子,放血出来,陈军医亦当机立断,取了匕首,在云归腰间割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很快,一只长长肥肥的白色虫子,蠕动着从云归腰侧冒出头来。楼桓之一把取了陈军医手上的匕首,瞄准蛊虫身子完全出来,将要向他的伤口爬去的时候,当即切了下去。   蛊虫虽身体分作两半,但仍能扭动着身子,挣扎一会儿。三个人六只眼睛紧紧盯着,直到蛊虫再没了动静,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凶险,但到底平安渡过。回过神,才发现身上俱是一身冷汗。   云归捡回了一条命,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这失神蛊已经这么大一只,可见吸去了我多少血。”   楼桓之握住云归的手,想说的话很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到底化作一道微笑。   陈军医再不耽搁,离了楼桓之的营帐,给那些身中蛊虫的士兵救命去。留得楼桓之两人,彼此对望,浅笑无言。   转眼是秋分。   湘国破败,湘国君主身死,靖军进驻湘国国都。封赏圣旨来至,亦令靖军班师回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主将楼桓之,忠勇双全,为大靖立下汗马功劳,今赐公爵,封号靖远,世袭罔替!军师云归,智计无双,有功于大靖疆土开拓,今升子爵为侯爵,沿用封号睿安,世袭罔替!副将张滕、参将邓昭,英武勇战,赏白银千两,官升一级,生母正妻可封浩命……”   楼桓之上前接了旨,回身环视一圈众人,与云归相视半晌,彼此瞧见对方眼中的欢喜与暖意,才向众人高声道,“大好男儿们,天下从此一统,我等抛头烦洒热血,终可平安回乡!”   士兵高声欢呼,胜仗凯旋,必有丰厚赏银,又得平安回乡,与亲人团聚,心中自是欢欣。   云归隔着人群,望着楼桓之,内心安宁。楼桓之本是侯府世子,可承侯爵,如今因功另得靖远公爵位,比侯爵更来得好。且这是楼桓之自己挣来的,是血汗所成   今生许多事都不同前世,前世时,楼桓之并未有另得爵位,而是由向寻封为“神威将军”。先前他便对“神威”二字有些忌惮,而今楼桓之得了爵位,只要回京后卸下兵权,远离权争是非,楼桓之便不大会如前世一般,因功高盖主而早早冤死   想到这些,云归开始有些迫不及待要回京。他想早些彻底保全了楼桓之的安危,甚至是早些与父亲、母亲坦白,告知他们自己与楼桓之之间的关系,早些得到他们的认可。   只盼,这件事情能够顺利一些,更盼父亲、母亲莫因他的坦白,而气坏了身子。前世时,父亲、母亲知晓他和向寻之间的事情后,几乎双双气得病倒的情形,还犹在眼前,他实在不愿意情景重演。   在他迫不及待又有些惶惶然之际,楼桓之留下三万士兵驻守湘国,拔营领众将士,踏上归京之路!   “可惜啊,头一回征战过后,竟就要无仗可打,我来得迟了!”   邓昭骑着马,位置就在云归马车前不远。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要说与人听,云归虽是听个差不多,却也无心搭话,便当做听不见,在马车里装聋子。   倒也不是他不喜邓昭。虽然之前有些坏印象,但在邓昭上战场必定全力以赴之后,他也已然改观。只是他总有些看不透这邓昭。吊儿郎当,却又心思难猜。   对于心思莫测的人,他早已经形成避而远之的习惯。就如向寻,也如向临。 第29章 坦白情意   数十日后。   靖军入了京都。   百姓夹道,天子于皇城等候。楼桓之骑马走在当前,云归行在左侧。看着又是阔别数月的京城,有些慨然。   昔曰一心要从军,要做军师时,从未有料到,自己竟能走到这个地步。因军功而得了侯爵,可以算是作为军师能走到的顶峰了罢?   刚重生时,立志要护好亲人,光耀云府,如今,他都算是做到了。他竟当真另辟蹊径,得了成就归来。   眼下只盼父亲、母亲能够接受他与楼桓之的感情。他知晓这件事很难。但是不得不为。不可能一直遮遮掩掩,更不可能就此放弃。   或许是他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可重活一世,他为之付出许多努力,他觉得自己未必不值得这些好的东西。   满腹心思地入了宫,如以往一般述职领赏。直到骑马将至云府,云归才生了退却之心。在父亲、母亲正高兴的时候,他陡然说了这事儿,是否不大好?   犹豫着进了府,等着迎他的云锵和温媛就在前厅,听得他回来的响动,温媛笑中带着泪花,云锵成日板着的脸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心里装着事情,看在眼里竞觉得心里苦涩。   温媛道,“这回好了,仗打完了,再也不用你和定儿上战场,我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云归无奈笑道,“这只是统一天下,又并非再无战争。”前世时,天下一统后,仍有叛军作乱,云定也是那时方才立功建业的。   温媛伸指一点云归的额头,“我可不管,往后再有甚打仗的事儿,都与你们兄弟俩无关。”   “母亲放心罢,我当不会再上战场了。”云归言道。   至于云定会不会,他可没办法掌控。至少现今看来,云定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从军两回,都未能得骑马走街,入宫述职的资格,云定又有些心高气傲,不服气也是正常之事。   “这才是我的乖儿。”温媛得了云归的应承,连忙带着云归往后院去,“赶紧去沐浴一遭才舒服些。晚点儿也就到了饭点,等母亲去给你张罗你爱吃的。”   云归点点头,心思愈发沉重。他可以预料,一旦他开口说起那事儿,眼前这样的温暖关切,都会化为伤心失望。   待得云归沐浴完后,云定也回了来,一家四口围坐用饭。   前头在军营里收到家书,云锵提起云飞去了官考,中了进士,如今回来却没见,云归便问道,“四弟眼下何在?”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却无坏心的四弟,他还是愿意关心一二的。犹记前世时,云府败落,云跃带着陈姨娘卷走云府仅剩财物,背弃云府,而云飞却是仍留在云府,不曾离去,更尽心照顾云锵,可见是个有孝心的。   “前两天刚被派去南边平城一个县里做县令。”云锵答道,“年轻人下放历练,也是好的。因着圣旨下得急,他也就没能等到你回来。”   他本来对这个庶出幼子也未曾多放在心上。也一直以为就是个平庸之人。没成想一朝官考,竟就中了进士,可封官入朝堂了。他这才有些恍然,或许云飞并非当真平庸,不过是有意敛藏光芒罢了。   同时便亦有些愧疚。就算他不喜他生母,但到底是自己血脉。这么多年,确实是他疏忽了他,未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加上云跃死了,他少了一个儿子,便愈发珍惜云归三兄弟,即便云跃作恶多端,心术不正,但他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云归颔首,“如此也好。”   云锵转而道,“你们兄弟两个,年纪轻轻得了爵位,世间多少人眼红?指不定多少人紧着抓我们把柄,所以此后,我们行事必得小心谨慎,如此云氏才可百年不倒。”   云归和云定两人齐声应了“是”,四人便又接着用饭食。   待得四个人都吃完了,仆婢上来收拾,云归看一圈父母弟弟,想要开口,但又胆怯起来,将要出口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温媛拍拍云归的手背,“走什么神呢?”不等云归回答,又道,“说来,你如今既有了功绩爵位,又再不必到战场上去了,可该说一说亲事了。”   云归心一突,勉强笑道,“母亲,我这还未有及冠,不必要如此着急……”   “这说的是什么话儿?你虽未有及冠,但也不小了,且就算你不急,人家姑娘也该急了。你若是再不抓紧,人家姑娘等不及,可就要嫁给别人了。”温媛言道。   “哪有姑娘等着嫁我?”云归觉得口舌都是苦的,“母亲还是莫太早操心此事罢……”   温媛睨一眼云归,道,“怎的未有了?如今满京都,谁人不知我有个好儿子?先前未有封爵时,京都就大堆姑娘想嫁与你,而今已是侯爷了,更是数不过来的好姑娘芳心暗许呢。”   “先前的婉贵妃,如今的婉太妃,有个嫡亲妹子,早前贵妃想将她说与楼世子……如今该说是楼国公,哪里想到那唐夫人与唐小姐,又相中了我们云府,想与我儿结亲呢。”   温媛喜滋滋说道,“那唐家小姐真是没得说,家世好,她的亲侄儿来日可是亲王,品貌好,那模样才气,都是京都里一等一的。”   在温娱心里,云归和云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让京都一等一好的女子来配云归,才算是般配,才能令她满意。   “母亲,我并无意于她……”云归觉得嗓子眼有些干疼,在心里转悠了无数圈的话,在至重要的亲人面前,到底难以吐出口来。   “你还未见过,自然很难说得上有意。”温媛摆摆手道,“等你见了她,必定是欢喜的。”   云归看向云锵,见云锵此次也并无反对,显然也是觉得他大事已成,该谈婚嫁了。   云定笑嘻嘻道,“母亲说得我都开始期待嫂子进门来了。”   攥紧了手,云归到底道,“……我不想娶妻。”   温媛闻言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傻孩子,男儿大了自是要娶妻的,难不成还陪在我俩身边一辈子?如今你说不想娶妻,我还怕你来日有了媳妇忘了娘呢。”   “母亲,我已另有欢喜的人了。”有了开头,后边的话说出来也就渐渐有了勇气。   温媛一怔,“你欢喜上谁了?”在她看来,云归是最乖不过的。必不会与人私相授受。那云归哪来的欢喜的人?   又想到云归排斥娶妻的事儿,心里便有了猜想,“可是那女子身份不高,怕我与你父亲不同意,所以才说出不想娶妻的傻话?”   云归摇摇头,“他身份比我要高一些。”   “身份高些也无妨,有些女子还是愿意低嫁的。”温媛说着,见云归好似不愿坦诚相告一般,便催道,“你先说一说,到底是哪家女子。”   温媛还是十分失望的。她当真觉得,唐家小姐十分不错。礼数周全,心地也好,又是容貌上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实在挑不出比之更好的了。   但她素来尊重儿子的喜好。若云归真是先軎欢上了别家女子,那只要是清白的良家女子,她都不愿意横加阻拦。   云归狠狠一皎牙,当着温媛和云锵跪了下来,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温媛和云锵被唬了一跳,面面相觑后,瞧见对方眼中的疑惑,又都看向云归,“好端端儿的,作甚要磕头?还磕这么大劲儿,可有磕疼了?”   而云定在边上看着,先是心一跳,随后便有了些猜想。他想起在军营里,云归身中蛊毒,性命难保,楼桓之魂不守舍,好似痛苦难当的模样。   或许,这两个人……有些不应该存在的关系。   若在以前,他听闻这样的事情,必定觉得丑陋恶心。但不知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他敬爱的人,还是因为在军营,瞧见楼桓之的深情,有些受触动,所以竟出乎意料没有过分排斥。   但也暂时无法支持云归。这样的事情,究竟是难容于世的,他不希望他敬爱的这两个人,从世人传颂,变成世人鄙弃。   更不希望,父亲、母亲因这件事难过失望,如果能够挽回,他到底更愿意云归娶一个大嫂回家,给他生一个亲侄子。 第30章 终章   云归仍旧伏身不起,“孩儿不孝,愧对父亲母亲!”   温嫒一瞬间把什么不好的事儿都想到了。如云归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或是已经和人偷偷结为夫妻,甚至是已经珠胎暗结,可当云归接下来的话到耳边时,她还是觉得脑子一昏。   “孩儿不孝,不喜红颜!”云归哽咽着道,“孩儿心喜楼桓之,望父亲、母亲成全!”   这句话落,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云锵和温媛头上。好半晌,室内寂静无声!   “逆子!我要打死你这个逆子!”半晌宁静为云锵所打破。斥骂声响起的同时,云锵掷来的茶盅狠狠砸上了云归的额头。   茶盅碎裂,在额头划下伤痕,又砸落在地上,发出有些尖锐的声响。   若是换作以前,温媛必定赶忙上前,心疼不已,可此时的温媛,只是呆坐在椅上,久久无法回神。   倒是云定,先一步反应过来,到云归身旁,要把人扶起来。   云归挣脱云定的手,不愿起来,又是深深磕头,“父亲息怒,是孩儿不孝。父亲要打要骂,孩儿都心甘情愿。”   云锵走近奋力一踢,云归便被踢到在地。手指压上地上的碎裂瓷片,便是鲜血淋淋。   云定看得心惊,自他有记忆起,云锵从未动手打过云归,更莫说如此不管不顾责罚的。可见父亲是气得狠了。   虽他听了云归所言,亦是有些惊疑不定——自己猜测和亲耳听到,到底有所不同,暂且无法替云归说好话,可眼下云锵如此盛怒,他实在不想再让云归形势雪上加霜,便低声劝道,“哥,您就答应父亲、母亲,好好儿的娶妻生子罢!”   他承认,楼桓之楼大哥,是个既厉害又可靠的人,和云归在一起,肯定会竭尽所有来保护云归。   但……两个男人在一块儿,当真会有幸福?在世人不容和鄙弃下,他们还能够相爱到何时?   云归摇头,重新跪好了,又是深深一磕头,“孩儿心意已决,请父亲责罚。”   “你个逆子!”云锵气得整张脸通红,四下张望,找趁手的东西。瞧见一边案上摆放的细瓷瓶,不曾多想,就又拿起来朝云归掷去。   云定来不及阻拦,与温媛眼睁睁看着细瓷瓶砸在云归身上,应声碎裂,口子划破了云归的脸和脖子。   温媛终究醒过神来,向云锵怒喝道,“你疯了吗?你是存心要他的命?”   云锵此时也已有些清醒,见得云归脸上脖子手上都是血,亦是心神一凛,就在慌乱之际,云归已经因脖子上伤了大口子,血流不止,眼珠子翻了翻,便就整个人倒了下去。   温媛和云定惊呼,云锵连忙叫人请大夫,回身看着被温媛拥在怀里的云归,心里既怒又痛。   到底为何,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孩子,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   而且对象还是他亦+分欣赏的另一个后辈……或许他早该有所察觉!   邓喜将大夫请回来后,见无人注意,便又连忙上威远侯府。他虽不知更深究竟,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既知晓自家公子受伤与楼国公有关系,那就该去找他过来帮忙。   且在他看来,楼国公无论是否与他相关,只要是公子的事情,他就一定不会不理会。他也相信,楼国公会有些办法帮到公子。   虽邓喜说得不清不楚,但楼桓之稍一猜想,就大概猜得云归为何惹得云尚书大怒。心焦如焚间,将马骑得飞快,平日里要两刻钟的路程,不过一刻钟便就赶到了云府。   以往楼桓之上云府,不需通传,可直接进去,可这回却是被挡在门外,说是尚书有令,今晚不许任何外人入府。   楼桓之无法,只得当即跪在了府门口,又连忙让邓喜回去看看云归此时状况如何。   邓喜暗叹,赶忙往后院去。虽说他也有些接受不了男子相恋,可公子是他的主子,身为主子的奴才,就该忠心拥护主子,而不是胆大妄为,对主子所为加以置喙。且眼下主子受了伤,他更该尽心帮着主子。   一个黑夜过去,又是一个白日。云归午时醒了,却被云锵拘在院子里,不得出门。而楼桓之仍跪在府外,不曾挪动。   听邓喜说楼桓之在外头跪了整一天,云归心揪得很,可此时他见不到云锵,连求情的地儿都没有,想让邓喜出去劝楼桓之回去,没想是连同邓喜,自己院里一干人都不得出院子,楼桓之跪了整一天的消息,还是邓喜好不容易从送饭人口里探出来的。   便只得一边受困,一边焦虑着。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云归无法入眠,生怕楼桓之傻兮兮地在外头跪足几天几夜,又实在不忍楼桓之独自受苦,便到了院门前,亦跪下来,就当是陪着楼桓之。   因着前头失了血,这两日又心绪不宁,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不过跪了四个时辰,云归就又晕倒在院门前。   邓喜连忙高声叫人,“公子晕倒了!快请大夫进来!”   至此时,云锵到底忍不下心,亲自过来看云归。却见云归躺在床上,眼眸紧闭,嘴里说着胡话,“孩儿不孝……父亲莫生气……母亲莫伤心……是我不好……”云锵在一边坐下,看着一点水润在云归眼角,心里十分难受。云归一直是他的骄傲。给他带来数不清的欢喜。   可若让他就此允了云归,他到底觉得很难做到。这样事情,并非足够深爱云归,就能够轻易应了他的。   他不愿答应,不止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难以接受,以及云归让他很是失望,更是担心一旦应允了,云归从此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受尽曲折,更怕他来曰后悔如此选择,怨他未有管束好他!   可若是一直不答应,照云归执拗的性子,是不是真要与他抗争到底?便是不顾自己身子,也要求得他的同意?   莫说温媛心疼,他这个做惯严父的人,也心疼。   里头跪晕了一个人,府门外还有一个人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不知撑到何时,也会似云归这般,晕倒过去。   云归一睁开眼,便见得云锵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的模样。“父亲……”   云锵回过神,看着云归,“你还要这般执迷不悟?”   “父亲……我实在是一颗心都已给了他,若叫我放弃,与叫我生生挖去心头肉,又有什么区别?”云归言道。   他看清了云锵眼里的希冀,他知晓怎样回答,才能够让云锵满意。但他做不到违心回答,更不能在此刻退缩!   云锵怒气又上来,站起身便要拂袖而去,云归连忙道,“父亲,楼桓之在云府外跪了这许久,对云府,对父亲都不好,父亲还是让他进府来罢!”   这话并非只是为着楼桓之着想。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楼桓之可以进来歇一歇。但也是为了云锵和云府着想。   外边人见了立大功回来的楼国公,竟在云府门前跪着不走,少不得要暗地里说道。也幸而战事初歇,天下一统,向寻大赦天下,又允朝臣休沐三曰。   若是他与楼桓之两个,都如此跪着不上朝,云府可就要成言官的众矢之的了。   云锵亲自到了府门前,令人打开大门,便见得好似从未动弹过的楼桓之。   心下一滞,冷声问道,“你到底还要赖在云府门前,跪到几时?”   楼桓之迟缓地抬头,看向云锵,“伯父……求伯父成全……”   云锵盯着楼桓之看了许久。久得守门的仆人,大气都不敢出,久得楼桓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直到两刻钟后,云锵到底是放了楼桓之进来。在楼桓之准备迎接云锵的滔天大怒时,云销却是冷着一张脸,将他带进了书房。   待得日头高起,云归院子的门被打开,在云归满怀期待间,楼桓之背光走来。步伐不似以前沉稳,却让云归一颗心彻底安定。   看着楼桓之一步步走近,直到被熟悉的怀抱拥住,云归才终于有了气力,伸手回揽住楼桓之。   向前看去,却见着父亲站在院门处,仍旧板着脸,却未有上前阻止他们,只是看了半晌,终究转身,留他们二人相拥。   “父亲同意了?”云归轻声问道,有些不可置信父亲竟就这样走了。   楼桓之笑着应道,“嗯,同意了……”   “你与他说了什么,竟让他这就同意了?”云归登时又是欢喜,又觉犹如梦中   楼桓之愈发拥紧了云归,“我与伯父说,便是让我嫁进云家,我也是肯的。许是伯父见我如此心意,受感动所以允了罢。”   云归哪里会信这话?“别瞎说,快告诉我!”   “天机不可泄露。”楼桓之只一笑,愈发拥紧了云归,不再说。 第1章 番1、前世种种   夜幕已深。   案前的奏折还有一摞。快笔写下批阅,写到一半,墨水不足。下意识的,“云归,替朕磨墨罢。”   说完了,心里一凉。与从窗口吹进来的北风一样。   勤政殿里久久宁静。直到周全出声,“陛下,奴才替您磨墨。”   向寻看着窗外夜色,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你下去罢。”再说话,已觉得喉头梗塞。   周全看了一眼向寻,心上不忍,他这些日子来,看尽了陛下的失魂落魄。原以为,西苑那位于陛下而言,已不大要紧。   其实,怕是阖宫上下,怕连那位自己,也都是这么以为的。可没想到,那位一走,陛下好似在眨眼间,就老去了。   知道陛下此时想一个人待着,虽不放心,也不敢忤逆,当下便行礼告退。   不过一会儿,勤政殿就只剩向寻一人。   神差鬼使的,就起身,走下属于帝王的高座,坐到下边云归时常坐着的位子。云归时常拿著书,在这儿坐着陪他。   每当墨将尽,云归就会走上来案前,安静替他磨墨。每当他批阅奏折累了,就会看一眼云归。云归若是看得投入了,未有察觉他的目光,也不要紧。云归若是发觉他看他,就会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向寻将自己窝在这张椅子里。不去管王室礼仪规矩,不去管帝王尊严高贵。他只想从这里,找到云归还存在的一点痕迹,甚至是味道。   他知道他错了。他知道他十恶不赦。就算是死了,也必定下十八层地狱,再见不到云归。   帝王的后宫里,永远不缺好颜色。以往,他最爱云归一偏头,莹润如玉的模样。也爱他知礼聪慧。偶尔的狡黠亦令他驻足不前。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得了他的一颗心,得到了他整个人,他是他的。   数年过去。云归越来越聪慧,每每帮着他除掉那些胆敢威胁皇权之人。他也将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他,让他不止是自己的解语花,还是贤内助。   +年间,云归替他拉拢了许多大臣,又除去了许多世家。一双纤长白皙的手,终究染上血腥。   渐渐地,他觉得云归愈发冷硬,无论是眉宇间的一点戾气,还是言语举止上的利落,都让他不太喜欢了。于是他开始转向后宫里的柔婉女子,尤爱看她们面上羞色,耳垂一点红。亦爱让她们在窗下亭中抚琴,看她们纤指柔柔。   如此又过去十年。他和云归都渐渐地老了。有前边+年感情在,他时不时,还是会到西苑看看他。   一日午后,他走进西苑,守门太监正要通报,他拦下了。   走进院子里,就见到在屋檐下,躺椅上的人影。恍惚间,好像就看到了还是十来岁的少年时。云归也是这般酣梦正甜。   彼时,他还只是他的伴读,陪他研习兵法,许是夜里没睡足,半晌屋里无话声,竟就睡了过去。   好似也是这样的冬日融融。照得他一张好看的脸不似真人。他看了又看,心神一直不定,直到吻及那两片粉色的唇,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心思一他想要这个人。他想得到他。   他从来不认为这就是爱。顶多算得上是欢喜。也深知自己秉性,从来无情无心。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也就会把这个少年忘在脑后了。   却没想,云归到底能够占去他十年里,大部分的欢喜。   他不远不近地看着将他思绪带到十年前的场景。等到思绪都回来,他走上前,在躺椅边站定,突然想俯下身亲吻的时候,却清楚看见了椅上人眼角的纹路,和两鬓的白发。   愣在原地,不明白为何,云归竞就生了如许华发。   兴致被扫去,他没有留恋和犹豫,就转身离开了西苑,投身到刚进宫,正是十六年华的宫妃那儿去。   他登基二十年,铲除异己无数,有些其实还算得上是无辜。时间久了,案子多了,总有一桩又一桩案子被翻出来,闹着要平反。   平反也不是不行。反正忤逆他的人已经死了。平反了冤案,也能让自己贤明君   主的名声,更牢固些。只是平反冤案,得需要拉出一个“凶手”来。   他想了几个人选,尚未能做下决定,朝中突然一拨又一拨的人参奏云归。斥责他秽乱后宫,有碍皇家体统和子嗣传承,更骂他二+年里野心勃勃,结党营私,陷害异己,实为奸侯。   前些年也不是未有这类事情。他都一一压了下去。这一次,他觉得厌烦了。养了云归二十年,给了他+年宠爱,本并不介意在后宫养着他终老。   可这些顽固不化的臣子有些话,还是对的。一个男子养在后宫,到底有伤皇家体统。百年之后,是非功过评论,虽不影响他明君之誉,但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情。不如……这次就顺了他们的意罢。这样,那些冤案也能够给世人一个交代了。一举两得,倒也不差。   他把算盘打好,拟了旨意,就让周全去执行了。他并没有过去看他一眼。想着他也没有什么辩解之词。毕竟,昔日铲除朝中大臣、重臣的事情,他确实做了。   云归被投入天牢后的+几日里,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直到大臣又纷纷递来奏折,请示他是否秋后问斩,他盯着那个“斩”字很久,直到眼睛酸疼了,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   云归是唯一一个,让他许下“保护一生”承诺的人。就算他其实早忌惮云归知悉太多,又太聪慧,就算云归容颜老去,风姿消退,可到底是那个帮了他许多,又深爱他的人。   他怎么能让他去死?不过二+年,竟就让他忘了自己昔日所应承的事情。那年春花烂漫,他与他说,“有我在,必护你周全无恙。”   他不该是杀他的俭子手。   下错了旨意,却不能收回。只能一次又一次压下请求早日处死云归的奏折9_拖再拖,从夏末拖到了深冬。   初冬里,大靖以北,原来的蒙地,有蒙人作乱,他派大将去平叛。没多久,叛乱平息,大将却要拥兵自重,迟迟不归京。连下两道圣旨令其班师回朝,却和他谈起了条件一立其女儿柔妃为皇后,处死云归。   他又是一阵心神恍惚。他自幼长在深宫,女子的阴狠毒辣,见得多了。居然在登基后,渐渐忘了世上有一种女人,是蛇蝎美人。   厌弃云归后,他多番捧宠柔妃。人一旦得到的越多,心就越大,柔妃已经不甘于眼前现状了。   他挣扎了将近+日。却到底没有别的办法。终究遂了柔妃的意。连下两道圣旨,一道立后,一道问斩。   云归死在了深冬。在问斩前,自戕。他在城墙上站了整整一天,竟觉心是痛的。他明明已经不欢喜他了,到底为什么,还会难过如斯?   云归死了,立后大典日子将近。柔妃一族得意忘形,竞处处露马脚。他赶在正式立后前,历数柔妃嫉妒成性,残害后宫中人,干涉朝政,数桩罪名,随后自有朝臣言其不堪为一国之母,当不得一国之后,请他另立贤惠女子为皇后。   他在朝廷摆明了心思,很快就有人翻出柔妃父亲拥兵自重,忤逆圣意,藐视天威的事情。他直接判了斩立决。其余族人一并沦为奴籍,非诏永世不得入京都。   做完这些事情,他仍然觉得不痛快。让周全带着匕首、白绫、鸩酒去千禧宫。柔妃被揭破了真面目,愿望破碎,已经懒得再在他面前装柔弱温婉。   偶尔一个眼神,满带怨恨。他不明白,她凭什么怨恨于他?明明是她做了错事,枉费他昔日照拂和宠爱。   “朝臣纷纷上奏本要处死他,是你做的?”   柔妃笑起来,笑声如银铃,“是啊,陛下。您不是已经猜到了?”   “几桩冤案同时被翻出来,要求平反,也是你做的?”   柔妃歪歪斜斜坐在宽椅上,全没有往日的端庄可人,“是啊,陛下,您可真厉害,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他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心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手,紧紧攥住了,生疼。“还是爱妃更厉害,居然瞒得朕这么久。”   柔妃笑得肆意又满带讽刺,“陛下,臣妾能做成这样的大事,也全依靠陛下您。要不是陛下您有意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臣妾又怎么能够顺利得逞?”   终究是忍不住,看向柔妃,一字一顿问,“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他死?”   柔妃陡然站起来,在大殿里脚步踉跄地走了一圈,才大笑着道,“人总说陛下英明,陛下圣明!其实陛下是天底下最糊涂的人!”   伸出纤指来,颤巍巍指着他,“陛下,您是这天底下,最懦弱糊涂的人!你字   字句句全说‘他’,却是人死了,连人的名字也再不敢提起吗?我十五岁进宫,一直得受你的宠爱,自情窦初开之始,我就钦慕你,爱着你!后宫佳丽近百人,你独独专宠我一个,我以为你也欢喜我,爱我!”   他没料到柔妃会有这样的误会。帝王无情,世人皆知。除了先帝,痴情于卫氏,哪里还有多少有真情的皇帝?   “结果,结果……全是天大笑话,痴梦一场!我以为我是与丈夫相爱情深,只是少了一个妻子的名分!原来是我痴心妄想!你心心念念,你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云归一个人!你总要我微垂头抚琴,你总要我侧卧向你,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直到我发现我和他侧脸相像,知道你昔日最爱听他抚琴,才知晓我一颗真心,从头就是错付!你叫我如何不恨他入骨!”   他看着柔妃脸上泪水化了精致的妆容,双手不知何时,紧紧扣着,嵌得掌心刺疼。她在说什么?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何听不明白!   “陛下,陛下!你怎么从来不问问自己,为何每每只在撞琴宫妃那儿流连?为何每每只宠幸和他有几分相像的女人?你不愿深爱他,你要糊涂到底便罢了,何苦拖累我?” 第2章 番2、人死灯灭   柔妃抹去脸上的泪水,“后来,我以为自己想通了。既然得不到爱,那得到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亦不错。皇后死了多年,后宫一直中宫虚悬,又向来是我独大,我做皇后是自然的事情。可我又是等啊等,等到耐性尽失,便决定和父亲赌一把〇”   他的心好像被放在滚烫的油上烹烧。他明明不爱他。他是个皇帝,是注定独一人在高处的天子。怎么可以真的爱上一个人?怎么可以?   “想来陛下也给臣妾备好了东西。臣妾和父亲赌输了,害了父亲性命,害得族人流离,臣妾有大罪,臣妾该死,陛下赐臣妾一死罢。”柔妃跪倒他跟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周全进来,递上三样东西。柔妃选择了鸩酒。   他没有再看,离开了千禧宫。是他错了吗?是他错了?   登上皇城城墙,遥看午门。昔日陪伴了他整整二+年的人,就是在那里死的。云归死的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心里可是在恨他怨他?   人死了后,是否就再无来生?若有来生,他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连死前的怨恨爱仇,都一一忘去。再也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昔日共度的岁月   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的周全又低声说一句,“陛下,这里风大,咱们回罢。   云归死的那一天,周全也是这么劝他回去的。不过是风大一点,又有什么要紧?云归死的时候,漫天飘雪,正值深冬。是不是很冷?身冷还是心更冷?   自戕……就算云归在深宫里变得和少年时不同,可那份心气,那份傲骨还在。   他会不会一从头,就做错了?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他困在深宫里。云归有才华,有胆略,他不应该活到最后一刻,还是人人唾骂,仿似不应该存在人世间。   是他,害他从原本的高洁无瑕,成了泥污不堪。   他生悔意了。   “陛下,夜深了,不如去歇着罢。”   歇着……他有多久没有好好歇过了?上天好似在惩罚他。让他在他死后,夜夜梦回与他的往昔。   云归皱着的眉头,莹亮的眼睛,抚琴时偶尔看来的一眼,在梦里那样清晰。于是他忍不住在梦里欢喜,留恋。直到梦醒来,才惊悟梦里人早已不在。   等到美好的过去梦完了,就开始梦后来的一幕幕场景。他丢下云归,去别的宫妃那儿。他想在梦里阻止自己,别走,别丢下云归。眼睁睁看着,现实中看不到,在梦里却一清二楚的,云归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心焦不已。可梦里的自己还是做了和之前一样的选择,丢下他,冷落他。渐渐地,云归越来越少欢颜。成日愁眉不解,还有些微的戾气。   他已顿生悔意。想要一切重来,老天却要让他在梦里再错一次,仍不得重来改写。   也是他该的。不怨别的。是他负了他。是他害了他一生。连他身死,也是他害的。   “咳咳咳……咳咳……’’   “陛下,夜深露重,您本就还病着,这下又得难好了。”周全苦着脸道。   “无事,咳咳……”他摆了摆手。病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时候浑浑噩噩的,以为云归还在,心里又欢喜了起来。   周全扶着他回内室。走着经过桌上铜镜。他只转头一瞀,就瞧见了自己两鬓的丛丛白发。昔日,他那样嫌弃云归的白发。今日,他也已经心老了。   是他愚蠢。云归因他,早生华发,他只知嫌弃,待得人死了,他才开始惊惶。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云归,可与他执手偕老,恩爱白头。   恩爱白头两不离..恩爱白头两不离..   到头来,他独坐高位,却形单影只。竟不知皇位的滋味有哪般好了。怎么值得拿所有欢欣去换。怎么值得舍弃云归?   他想着想着,独自卧在冰冷的龙塌,喉头涌上来一阵甜腥气。下意识坐起身来,甜腥气冲破喉关,喷了出来。   愣愣看着洒在明黄锻被上的鲜红斑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直到转开目光,去看窗外冰冷月色,才明白他这是快要死了。   帝王都怕死。先帝英明了大半辈子,却险些在最后关头,把英名都尽数毁去。先帝怕死。怕得不得了。一死了,昔日的权力、尊贵都化为乌有。   可他现在,竟然不怕。非但不怕,他甚至觉得有些急。他怕云归不肯多等他一会儿,先去投了胎,转了世。云归向来不喜欢等待。说不定这等着等着,就先走了   不对,不对……他罪孽深重,便是死了,也不会再见到云归。那要如何是好?他要怎样,才可以求得与他的来生?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求了?   皇帝昏迷了整整三日。因着未立太子,朝廷乱成了一团。许是因为先帝和康亲王的事,不愿再出皇长子并非皇嫡子的状况,在皇后未有所出之前,其余嫔妃一律不允诞下龙脉。   如今的嫡长皇子,正值及冠年。龙章凤姿,聪慧宽容。朝廷上下,民间百姓无一不称许,俨然有皇帝以往还是少年太子时的影子。   却不知皇帝因何,迟迟不立其为太子。其生母,孝贤皇后柳氏,故去多年,母族淮安柳家,一向安分守己,并不替嫡长皇子争权夺利,算谋皇位。因而也有不少人,在观望,甚至转投其他皇子。   朝廷一乱,后宫也就跟着乱了。其他皇子还有个母妃帮着张罗,嫡长皇子却只能靠自己。倒幸好周全向着他。在皇帝一有意识的时候,头一个就被请到了皇帝宫里。   “父皇。”   “你来了。”皇帝只瞥了他一眼,又看着龙床帐顶,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到了   何处。   整个殿里,也只有龙涎香袅袅,皇帝和嫡长皇子不语不动,仿佛岁月静止。   直到皇帝问,“老大,你可有+分钟情的人?”   嫡长皇子面有讶色,未预料到父皇会问这样的问题。想到宫中传闻,父皇久久无法忘怀西苑主人,自其死后,郁郁寡欢。如今,父皇也不过才不惑之年,就已近油尽灯枯,与西苑主人之死有些干系。   他小时候是见过的。但只记得他看着自己时,复杂的眼神。没有欢喜,但也没有厌恶。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其中。   回转神来,谨慎答道,“男儿业未成,不敢多顾儿女情长。”   皇帝低声笑了,“老大像朕……好,好……”面上气色竟是愈发好了,像是大病已去。   “老大,你若有钟情之人,就先细想想,你心里感情有多深重。若是足以影响你的喜怒哀乐,你不妨试着取人不取皇位。”   “儿臣并未心怀如此情爱。”有一人,他虽有些欢喜,但到底没到那个份上。为其而舍弃皇位这样事,他做不来。   皇帝又是笑,“好,好……老大果然像朕。”说着,眼角竟湿了。一双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盛着浓重的东西。嫡长皇子细细看了,却看不懂那究竟是什么。   “这向氏天下,万里江山,朕自是放心交到你手上的。只是你身为朕第一个孩子,却也没得朕多少疼爱教导。眼下朕告诉你,既然做好了决定,来日千万莫要后悔……皇位寒冻,你一个人,要受得住。”   嫡长皇子听着,不以为然。江山美人可尽得,哪里需要做决定,做取舍?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看一眼嫡长皇子,就知道他并未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难得……到了他弥留之际,想起来与他说这一番话。   若来日,他真能做一个无情无心的帝王,也就罢了。就怕他重蹈他与先帝的覆辙。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   他此之前,总以为自己强过先帝数倍。后来才发现,他还不如先帝。至少先帝真正勇敢,坦荡荡承认了自己的情感,承认了自己独爱卫氏一人。而他,明明爱了却懦弱不肯爱。到头来,害了云归一辈子,也累了自己一辈子,何苦?   罢了,罢了。   比先帝强也好,比先帝差也好。总归他们父子俩,再如何不似一对父子,也都像了大半。一样无法与所爱之人携手到老,一样要受尽痛失爱人之苦。   卫氏受他母后所害,先帝还自责内疚了半生。至于他……便是用来生来偿还,也远远不够..   “叫大臣们都进来。”皇帝言道。   嫡长皇子应了,待得臣子们都进来,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急态。   “嫡长皇子向延,端重聪敏,宽容大度,体恤百姓,有先帝与朕之风范,宜承继大统,带领文武百官,再创大靖盛世……”   话音落。众人屏息等了半晌,仍不见后话,才惊觉不对。周全挪动着步子上前,颤着手伸去一探。   “皇帝驾崩!”   钟声四起。满城素色。   纵是九五之尊,贵为天子,也有终时。 第3章 番3、昔日缘错   楼桓之入宫面圣。本来外男不宜深入宫廷,但皇帝身边的周全来请,带他到御花园。   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着明黄衣袍。距离五步远,楼桓之行礼请安,“皇上万安。”   “起罢。,’   楼桓之站起身,向寻微抬手招了招,“过来坐。”   “微臣惶恐,不敢与皇上同席。”   “朕和你多少年交情,怎的朕登基后,你与朕愈发生疏了?”向寻一叹,“朕让你坐,你便坐。还是说……你敢违抗不遵?”   “微臣不敢。”楼桓之连忙回话,又小心上前,终是在一旁坐下、   皇上的性情,他+分了解。如果真在他面前拿大,拥有+万兵权的自己,会离死期越来越近。   这几年,皇上愈发忌惮自己。几个亲信,都曾委婉向他提议,与其狡兔死,走狗烹,不如拥兵自重,来日更可夺取天下。   在他们几个眼里,反正这天下也是他们一块儿打下的,和不坐垂堂的天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每一次有人提,他都会将人斥责出去。谋朝篡位,始终非正义之举。若皇上是昏君,昏庸无道那便罢了,可皇上算得一个明君,大靖百姓争相赞许,他若贸然举兵,意图改朝换代,必要背负千古骂名。   更重要的是,此举会徒增民间动荡,更无利于百姓生计。就他自己来说,并无意于万里江山。   江山虽壮丽,独自坐拥它的滋味,却不一定好。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所品的滋味,未必比如今好。   “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品茶,云归素日难得给外人泡一次茶,你小子可算是运道   好。,’   皇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拱手答话,“谢皇上赏赐。”   余光里,有一角纯白衣袖。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知道坐在另一边的人是谁。闻名于朝野市井的云侍人,云……佞幸。骂名诸多,无只言片语的赞许之词。   虽然也是个男子,却和后宫宫妃未有两样,都是皇上的所有物。似他这样的外臣,是连看也不能多看一眼,更要保持距离。   而他对于这样一个人,也是未有想多看一眼的心思的。即便未曾和其他臣子一道,上奏折恳请皇上赐其一死,也是不愿属于女子的后宫,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存在   尤其是这个人有脑子,成为皇上的武器,替皇上铲除异己,颠倒黑白。多少有功之臣,就因皇上忌惮,而在这个人手上落狱流放得不明不白。   思绪远走间,眼前出现一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白皙优美,却显然不同于女子的柔弱无力,更多几分如竹节的清峻风骨。   两手间是一杯热气袅袅的茶。茶盏瓷深青,与十指互相映衬,盏瓷愈青,十指愈白。   “楼将军,请用茶。”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全无传闻中的桀骜狂妄。他连忙接过茶盏,“多谢……云公子。”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称呼这个人。   “不过一杯茶,将军不必言谢。”   他忍不住,微微抬眼一看。见得一双手如行云流水般,沏茶倒茶,没有丝毫停顿,好似并不需思索。   连那宽广的白色绣银边广袖,亦未曾沾染任一处分毫。   “你今儿泡的茶,竟比以往更好了。”皇上细细品一口,笑着道。   “皇上喜欢便好。我的泡茶功夫,本也不算多好。”   忽然一阵风吹来。不知哪里的桃树桃花开,被风吹来瓣搬粉色花朵,有一片竟落在了他刚接过来,尚未入口的茶水里。   “楼将军的茶脏了,容我再倒一杯。”   那双手伸过来,要接走他手里的茶盏。不知为何,他竟是道,“无妨,桃花本洁,不以为污。”   对方没再言语,或许是觉得他的话语奇怪。他说完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莫名   其妙。不过一杯茶而已,换过便是。   但既是话已出,他亦确实不在意,便不再改口,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茶水未入口,扑ft茶香已是醉人。不是究竟是皇上所用茶叶,乃上上品,还是泡茶的人,泡茶功夫厉害。   慢慢饮下一口,只觉茶水顺滑甘香,到了喉咙的时候,又别有滋味,甘中带甜,更有花瓣香味儿。   却不知究竟是茶水本带花香,还是那一瓣桃花的味道融入其中。   神差鬼使的,他叹了一句,“果真好茶。”   “楼将军谬赞   听不出这句话里有丝毫欣喜。平波无澜,和先前所说三两句话,并无甚差别。究竟是心性极佳,宠辱不惊,还是心本哀沉,不以外事而喜?   在这突然间,他心生好奇。   皇上开始与他说起正事。无外乎镇压叛乱,提拔武将。他谨慎回答,尽置不出丝毫差错。即便皇上信不过他的忠心,他也必须将忠臣的形象扮演好。   往曰,他都是如此全副心神应付。今日却不知为何,时而就走了神去。余光里满满是那角衣袖。   两刻钟后,事情已谈毕,他又行礼告退。周全领着他往出宫方向走。   走到一半,正途经那片桃花林,有人急匆匆把周全唤走,“楼将军,小的有急事在身,此处离宫门不远,楼将军可否自行出宫?”   他很快应了,周全便匆匆而去。正抬脚准备接着往宫外去,闻见阵阵桃花香,却又没来由地顿在原地。   花开正盛,入目皆是桃粉色。花下新叶嫩绿,生机勃勃。地上铺着被风吹落的花瓣,落地归根。   转过身,树树桃树后,闪过一抹白。他下意识用目光搜寻,却见到那角已然熟悉的衣袖。   很快,对方好似也察觉了他的存在。从树后走出来,拱手一礼,“楼将军还未出古?”   °“桃花正烂漫,忍不住驻足片刻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因此停步不前。他向来并非爱花之人。许是瓷青茶盏中的那一瓣桃花,引他对桃花留了神。   抬眸看一眼对面之人。果真俊美无俦。只是眉间一点阴郁之色,坏了五官里本该有的高洁韵味。   莫名的就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桃花本洁,不以为污”。   “宫中花总是繁盛,若楼将军爱花,可仔细被花迷乱了眼。”   他心中一凛。这话是何意?警告他莫执迷于皇宫繁盛,还是试探他有无争夺天下的野心?   不愧是皇上的利器。寻常一句话,都尽藏深意。   “宫中花虽好,却非我所有,偶尔一观尚可,若再流连不去,只会耽误归家的好时辰。”   察觉四周无人,放了心仔细看着对面人的神色。却是依旧无悲无喜,好似方才所说,不过是随口而就。   “楼将军明白便好。既楼将军如此豁达,何不尽早归去?听闻楼将军袓籍是有‘百花城’之誉的扬城,楼将军何不归去扬城,饱足眼福?”   若说前边的话,只是让他有些狐疑。后边的话,就让他笃定,这个人是想要劝他解甲归田了。   这必不会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看似宽仁,实则狠绝。他有战天下之名,只要一日不身败名裂,他都是声名几可与皇上并列的常胜将军。   似皇上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何能容忍他这样的存在?必要他名污身死方罢休。哪里是他一朝请辞,就可保得性命的?   他曾三次恳请皇上收兵权,却都被拒了。并非皇帝不想收,而是不想落得个忌惮有功之臣的名声。   只有等到他获“罪”的那一天,他方可尽卸实权。可同时,也是身家性命不保之时。   皇上的心思,他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何会对他说这些话?虽不明白为何,但想来想去,觉得总算是好心,“多谢云公子好意提醒。”   “你不必谢我。或许……有一天,你会恨我入骨。”   他心一突。皇上果真是再容不得他,要让这个人出手了?   其实对于这个人来说,是不是从来就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身不由己,又或是……为情所困?   或许,这个人也只是个可怜人。   正想着,对方已经不再多说,利落转身离去。一瓣桃花瓣在枝头摇摇坠坠,到底落在了白衣上。   直到身影又隐匿在丛丛桃树中,也没见到那桃花瓣坠离开去。   许是不忍离。 第4章 番4、柳易辞   他出生于鼎盛世家一淮安柳氏一族。幸的是,投生于直系一脉。不幸的是,他不过是个小妾生的庶子。还是个并不受宠的小妾。   母亲身体并不好。本是仆婢奴籍身,因夫人要笼络父亲的心,才将母亲拔拉上来,抬了妾室。   幼时,母亲常常说起,她小时候在老家的事情。脸上既是惆怅,又是向往。他从没有听母亲主动说起过父亲。偶尔一提,也只是让他好好听父亲的话,不要忤逆父亲。   实际上直到八岁之前,他不过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又或是在院子里偶然遇到,遥遥看过父亲几次。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父亲并不在意他,更不懂母亲对父亲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爱意。   但他还是知道,他和府上其他几个公子不一样。大公子和三公子,是夫人所出。在家宴的时候,可以与父亲和祖母同桌。   祖母会拥着他们,笑得满脸慈祥,连声唤,“我的乖孙子。”而父亲,虽然板着脸,却又显然是高兴的,说,“两小子别闹着你祖母。”   至于他,永远只能在角落看着。看着父亲夫人,祖母兄长,几口人其乐融融。他和母亲这样的人,和外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比边上站着的奴仆好一点的,也就是能够坐着吃饭,而不是站着看人吃饭。   其实柳家里,便是奴仆,也比外边的奴仆,要清高矜持。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也隐隐知道,淮安柳家,是了不起的世家。   只是这份“了不起”从来不会体现在他和母亲身上。大公子和三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责不可言。最受宠的孙姨娘所出的二公子和四小姐,锦衣华服,所用无一不精致。   唯独他,仿佛寄人篱下,只得仰人鼻息。   在动辄受所谓兄长打骂欺辱的日子里,他除了奋力念书,竞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还小的时候,被打了被骂了,还会找母亲哭诉。等到长大一些,发现向母亲哭诉,除了让母亲难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用处,便再也不提。   只在被打的时候,求对方别伤了自己的脸。免得被母亲发现他又受了伤。   长到七岁。夫子夸他的一首诗作得极好。头一次,父亲派人把他叫到书房。他满心欢喜,以为从此,他也会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   没想到,父亲却是让他与夫子说,那首诗是大公子所作,而他只是个卑劣的剽窃者。   他不想听从。他拒绝了。于是他头一次,遭到父亲的鞭打。   在父亲满脸冷漠地执行家法的时候,母亲满头乱发而来,重重跪倒,又匍匐在地,低声下气地求了一遍又一遍。   在意识模糊中,他只能咬着牙应一句“谨遵父亲之令”。   有了这么一桩事,大公子愈发不欢喜他。虽说母亲是夫人的人,可因母亲不曾博得父亲的爱怜关注,夫人便也放弃了她。   既母亲已成弃子,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庶子,更是任由大公子打骂,连还手,亦是不该的。其实便是可以还手,他怕也是动不了大公子一根毫毛。   与他幼时瘦弱的体形不同,大公子身板结实,又高大有力。落到大公子手里,他自然只有咬牙忍痛的份儿。   一曰照常受大公子和其他几个公子,联合殴打。他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呼痛的声音,却发现这场殴打结束得格外快。   在他犹自不敢相信的时候,他看见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眉目清俊,一脸的正义凛然。仿佛他方才所做,并不是打跑了几个公子,而是除暴安良,维护人间太平。   他从此记住了他。至死不能忘怀。   待得他八岁那年,大公子已经十四岁。顽劣骄纵成性,饶是他如何替他周全名声,也大都枉费。   又作《咏雪》一首,还未有如昔日一般,用它给大公子脸上贴金,当得大靖第一鸿儒之名的傅大学士,已从他夫子那儿,拿到了那篇诗作,更将他呈上御前。   得了傅大学士和陛下的夸赞,他既欢喜,又惶恐。他不愿再在没有犯任何错的   情况下,受家法。更不愿再看母亲卑微哭泣的模样。   幸好,幸好傅大学士要收他作学生,亲自教授。父亲顾忌着他,总算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他。也多亏大公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再如何舍弃自己的光环,送与大公子,也不见真的成效。   反而有人愈生怀疑,认为大公子不止顽劣,还是个虚伪小人。   他天生就体弱。自幼未曾好好将养过,又总受欺打劳累,因而即便在傅大学士收他作弟子后,境况比以前好上一些,也依旧常常患病,缠绵病榻。   母亲也在这一年,撒手人寰。他彻底成了一个孤儿。父亲和兄弟对他来说,绝非他的亲人。他再清楚不过,他在他们心里,只是一个不配拥有尊严和淮安柳氏身份的人。   在他因母亲离世,几度求死的时候,是楼桓之救他陪他,让他振作起来。他从此把他视作救命稻草,也是唯一的温暖。   直到,他惊觉他对楼桓之的心思,不同寻常。   即便对面而坐,无话不谈,他也渴求再亲密一点,再亲近一点。偶尔看着他入神了,手便控制不住地要探上去,想要触碰他。   这时他不过+三岁。梦里往往会有楼桓之的身影。也常常,是一些不可为人知,醒后需清洗被褥的画面。   他深感自己的龌蹉。不敢透露丝毫让楼桓之知晓。每一日每一日,用尽力气压抑。因为太在乎,所以不敢冒一点儿危险。哪怕难受之极,也要撑到底。   他原以为,此生无论如何,不会远离楼桓之。奈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只好一避再避,唯恐楼桓之有所察觉。   也是多亏傅大学士和楼桓之的庇护。那几年,他过得算是顺遂。也得了陛下越来越多的关注,使得他自请北上抵抗蒙人,成了容易之事。   他就这样毅然离开了生活十数年的京都。初到边境,他就病倒了。一来路途颠簸曲折,二来他忧思过甚。军中上下因此,无不轻蔑视他。道他不自量力,狂妄自大。   因而又过了一段低迷日子。或许无论他如何盛名在外,他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强大。终究是忍不住去信给楼桓之,又以楼桓之的回信,为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之后将近五年,他大多待在边境。少有归京的时候。便也直到和楼桓之一道征南,才发现原来楼桓之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他原以为,楼桓之不会喜欢男子。以后必定会迎娶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举案齐眉,伉俩情深。   却是他想错了。楼桓之不曾对他心动,不是不喜欢男子,而是单纯地不会欢喜上他。   他原以为,人生最绝望的时刻,莫过于母亲离世的时候。   却是他想错了。母亲离世,至少还有楼桓之陪伴身边。待得连楼桓之也不是他的,他当真才是一无所有,孑然伶仃。   他怨过,他恨过。他嫉妒可以得到楼桓之的云归。他不明白云归哪里比他好,凭什么能够得到他求而不得的楼桓之。   他挣扎了,努力了。最后等来的却是油尽灯枯,寿命将尽。   楼桓之两个人劝他放弃,让他释怀。他又如何做得到轻易放手,由得他俩快活自在,再不用顾忌自己?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他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明明尝尽苦楚的人是他,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恩爱的拦路石。   不。或许他还没这么重要,还算不得拦路石。他充其量,只是一杯沙尘。走在路上踏过他,会脏了鞋面,但若拿笤帚扫去,他也就不复存在。   将死之前,未有料到的是,竞能和云归和平共处。即便看着他,满心酸苦,却也不至于和以往一般,不愿多看一眼。   生怕每多看一眼,他会忍不住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若是真做了,估计楼桓之是再也不会护着他,只会厌恶他了。   楼桓之两个人带他到大海边。   他闭着眼睛,躺在礁石上。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又好像他已经可以乘风而去。   尘世间纷纷扰扰,此后将与他再无干系。人生之苦,他已尽尝。人生之甜,他已无法得到。所有化为乌有倒也好。   再不必忍受煎熬,再不必瞒跚着向前。   生命戛然而止,便是永恒安宁。他突然觉得欢喜了。 第5章 番5、向临   他本该是皇子责胄。他的母亲本该是一国皇后,母仪天下。但“人善被人欺”这话,显然不是空话一句。   他良善的母亲,被人夺走了正室的位置,成了父亲的妾侍。他与世无争的亲族,被人冤枉了数妆大罪,从此含冤飘零。   从记事开始,刘少悟就常常与他说,谢氏的罪大恶极,卫氏的凄惨无辜。在他小得还不懂得什么是仇恨,而“恨”字又是怎么书写的时候,他已经牢牢记得,要向谢氏要回一切。   刘少悟是个有点儿疯癫的老头子。虽然有点儿疯癫,说话难听,但是对他当真很好。小时候他一直以为,刘少悟就是他的父亲。   教他写字,教他认草药,给他吃好的,给他穿好的。虽然看起来好像生活拮据,但刘少悟总能不知道从哪里,变出银两来,让他衣食无忧。   如果不是刘少悟常常与他说起,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的那些东西,他可能会拥有一个很好的童年。   他渐渐地就长大了。开始懂得从小扎根在心里,那种让自己十分难受的滋味儿,就叫做仇恨。   虽然,用毒可以杀人,可他更希望能够手刃仇人。于是他到外头找人拜师。辞别刘少悟一走,就是六七年。   再回到刘少悟身边时,他已经拥有一身武艺。他不愿意再住在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带着刘少悟前往京都。   在京郊置办了一座院子,从此又开始与刘少悟相依为命。他想找机会,学会处世之道,刚好没多久,就是大靖的官考。   但在官考前,院子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的一张脸,还带着稚嫩,可见尚是少年郎。但做的事,说的话,一定儿也不像少年郎。胡搅蛮缠,竟真哄得刘少悟收下他做弟子。   其实刘少悟有没有收下这个弟子,他并不在乎。自小想着找谢氏复仇,成了根深蒂固的执念,使得他除了复仇这件事情,其他事再也不能占据他太多心神^   而除了刘少悟,和谢氏那些仇人,他并不在乎其他的人,就算看在眼中,也放不进心里。后来,他回到皇室,成为皇长子,总有人暗地说他,目中无人,好像天下间再无他事他人,可入他心。   这样的评价,并未有错处。他也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所有心思,都投在了如何回到皇宫,如何复仇上面,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去关注别的东西?   说他狂傲也好,说他散漫也罢。有时候他觉得他的一生,只是为了给卫氏复仇,给母亲讨回公道。既如此,何必在意别的人,别的事?   哪怕是天塌下来了,只要谢氏还没死尽,他都不会管那塌了的天。哪怕世人都认为他不及向寻,只要大仇未报,他都不会管所谓声名。   他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官考前,他需温书。虽然他自恃聪慧,但他从不愿打未有准备的仗。所以,院子里陡然多了一个人,多少有些碍着他。   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可以帮他分担一些活儿,时常还会带些好吃的点心给他,但他仍会说些并不好听的话。   或许是跟刘少悟待得多了,所以很难说出好听的话来。   对方好似也并不介意他说的什么。既然对方都不介意,他自然更加不介意。总归他需要介意的只有大仇尚未得报。   官考放榜。他得了探花。在殿试的时候,他第一次,瞧见了生身父亲。传闻,这个父亲一生爱极了他母亲。传闻,这个父亲为人称颂,是难得明君。   其实,除了恨谢氏之外,对于这个父亲,他是有怨的。既然不能保护好母亲,就不要过分宠爱母亲。既然真心爱着母亲,那就用尽一切去爱护她,而不是让她早早亡故。   所以,在看清了端坐高位,威严莫测的皇帝时,他无意立即认亲。总归,他入朝堂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便于认亲。   他就此出入朝堂。许多同僚并不喜他,认为他心高气傲,孤僻冷漠。可在他看来,不能用于以后,助他复仇的人,并不值得花费时间相交。   谢氏一族虽然已被皇帝削弱,但对于他来说,仍如庞然大物,难以撼动。而皇后谢氏,虽如同打入冷宫,却仍是堂堂皇后,他或许花费半生,都不能将之斗倒,他深知时日的可贵,不该浪费的,绝不浪费。   刘少悟本不同意他如此冒险。太子向寻,搜寻他多年,就唯恐他跳出来,与之相争。先皇的一道遗诏,无疑让向寻的太子之位,不够名正言顺,不够牢固。   他不放过自己,是自然的。而他如此伪造身份,改变容貌,出入朝堂,的确是容易给对手抓到把柄^   但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也即是最安全的地方。谢氏一族和太子,以为他必定逃到天涯海角,哪里会料到,他直接走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只要隐藏得好,不露了马脚,那他自可一举两得。既学了本事,又躲过了谢氏一族和太子的追踪。   成为了林项之后,意外顺利地得到了皇帝赏识。或许其中多少受了父子间,血缘相牵的影响。这也并非是毫无依据的瞎猜,一日独自面见皇帝,相谈甚欢后,皇帝竟是叹出一句“见到你总有一种亲近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感觉。他很少去注意自己的心绪。且暂时来说,皇帝只是他复仇必须用到的一块踏板。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如此执意要复仇。如果放弃仇恨,从此隐姓埋名,未必不可。至于刘少悟,多半最后仍会妥协。   或许是因为从小颠沛流离?或许是因为从小不曾尝过母爱、父爱的滋味?又或许是从小被灌输了复仇的念头,所以难以做到放下仇恨?   他不清楚,也觉得没必要深究。只要记得,他在这世上一天,就要为复仇而努力,就对了。   有了皇帝的赏识,他升迁得很快。这无疑会招人眼红,有人开始给他下绊子。他权当是正式复仇前的历练。   在一天解决又一桩麻烦事后,刘少悟让他到了菩提寺。无有大师告知他,他本该是已死之人。是有人影响了他的寿数和命途。   发现云归或是那个改变他命途之人,他难得产生了别的情绪。有些好奇,有些惊讶。甚至开始回顾起,与云归见的每一面来。   越想,竟是越发觉得,云归还算特别。只是再特别,也与他并无干系。既然无有大师劝他,不要轻举妄动,那他暂且不动便是。   日子过得飞快,大军在外征战,朝堂内也各方权力倾轧。他觉得学无可学,没有必要再耗费时间在朝堂上,便寻了机会,找皇帝认亲。   皇帝起初不相信,发怒要杀了他。但好在,皇帝因为深爱母亲,即便是龙身贵体,也愿意亲自替他穿衣洗浴,自是知晓,他的右腿外侧,有一指长的红色胎印。   就此,他成了皇长子,入了皇室玉碟。   他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将刘少悟带到宫里。即便刘少悟一心想要跟着。但刘少悟确实不适合在宫里做太医。他自己已经深陷险境,怎能把刘少悟再牵扯进来?   倍大深宫,他只一人。   原以为,到了大仇得报的时候,他才会慢慢原谅父亲。没想入宫不多时,他就已经再对他无怨。便是父亲当年,有失责之处,但这个失去了心爱之人的皇帝,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在宫中生存委实不易。明枪暗箭,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可就在势头渐好的时候,他中了箭。   虽然考虑过用苦肉计,可到底计谋未来得及用,就先中了别人的暗算。一开始他以为是向寻所为,可待得向寻因他受伤而陷入困境,方明悟过来——要想活,要想赢,他的对手从来就不只是谢氏的人。   他和向寻在宫里鹬蚌相争,必定使得他人成了那得利的渔翁。竟是将身后空门暴露于人,也毫不自知。   如此败了,倒真怪不得别人,只能说他不够聪慧,不够算无遗策。人之一生,就如棋局。往往一步错,步步错,直至满盘皆输。   他只为复仇的一生,到底没能成功复仇。仔细回想,竟不知活过来的这些年,究竟有些什么滋味。   好似几近黑白色,再无别的颜色。有些人,一生活得斑斓多姿,而他,却是活得全无意义。   直至临终前,再见那个以为不过是个过客的少年郎,心绪复杂难明。或许,有些人,若一开始并不当做过客,最后未必只是互为过客。   只可惜,他的身世,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一开始的选择。也决定了他这样匆匆来去,孑然一身的一辈子。   父皇走了。老头子也走了。春天还未有来,他也该走了。 第6章 番6、苏中荀   这世间,太多求不得。可有的人,偏偏能够随意得到,别人苦求而不得的。或许他的怨恨,来源于嫉妒和不甘心。   他不是个洒脱的人,但他认为,天底下有许许多多人,都和“洒脱”二字无关。他坚信,柳易辞若非早丧,而是康健活着,必定与他一样,要纠缠到底。   原先以为,他比柳易辞、云归两个人差的地方,也只是容貌风姿上。就算柳易辞比他更会算计,但不如他心狠,心慈手软之人,如何足以成事?至于云归,在他看来,不见得比他聪慧。   他向来是有些傲气的。即便愿意承认,不比柳易辞好,但坚信一定比云归要好。直到,他屡屡算计,总为云归所破,他费尽心思,总解决不了云归。   认输吗?他不想认输。柳易辞愿意安安静静死去,他不愿意灰溜溜退离。他很难过,凭什么退让开来,让他们快活?   他不是秦汇那个傻子。甘愿远远看着。   很早,他就知道,秦汇暗地欢喜他。每次只要找秦汇,他必定有求必应。他毒倒云跃的毒药,就是找秦汇要的。   甚至,连问一句用在谁身上,秦汇也未有。起初,他还会觉得亏欠了他。但后来,他慢慢地习惯了,习惯了秦汇在他身后,习惯了秦汇永远不拒绝他。   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楼桓之,而是秦汇,想必不会如此两厢难过?只可惜,阴差阳错。   只可惜,他鬼迷心窍,一错再错。他知道,一旦楼桓之知晓他所为,必定会厌弃他。但意识到,楼桓之在他彻底坠落深渊之前,根本未有伸手拉他一把,而是冷眼旁观,甚至布置下人证物证,等他入瓮,还是难免觉得痛苦难当。   怨吗?恨吗?他没有想清楚,唯有“悔”之一字,他在痛苦中体味得深刻。如果他未有做下那一桩桩丑恶的事,他虽仍不得楼桓之的欢喜,但在楼桓之心里,必定还有好些分置。   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虚假的,即便楼桓之因为云归,有些疏远了他,但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即便不是因为欢喜他,而是因为把他当作好友去在乎他,那也聊胜于无。   是他,把昔日情谊毁于一旦,是他,一点一点抹黑了楼桓之心里的他。   在他浑身冰冷,痛苦难当看着楼桓之的时候,他是那样渴盼,一切能够重来一次。一切重来,他必定不会再犯如此错误……   可这一切,能够重来吗?心生悔意又有什么用处?   与其由着别人剥夺自己的性命,不若自己了断。他将匕首刺入自己身体的时候,他想到,世间果真有报应?   他刚拿匕首杀了宋连仁不久,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也是死在匕首下……虽然不是同一把匕首,但想来,匕首刺入身体的滋味,是一模一样的。   很痛,痛得想叫出来,却无力发声。楼桓之的面庞在眼中,愈来愈模糊,辨不仔细楼桓之脸上的神情。   会否有悲悯的神色?是不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可怜同情他?会不会有些不忍?   他猜不出来,确定不了,他唯一能确切感受的,便是他的生气在一点一点消散,他将要死了。   百般滋味,撕扯得他心脏分外难受。   在意识模糊中,他到底忍不住,开口说一句,“如果……如果有来生……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试着爱我?   他终究没能把话说完。倒落在地上时,他想起来,那一年,彼此仍是少年郎,一起骑着马,踏山游水,他自诩风流,手执纸扇。   那时的他,如何料得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他死了。但他还能有意识。没有人看得见他,他触摸不到任何人。他再也不是人,而是一缕孤魂。   或许是他执念过甚,于是到不了阴曹地府,只得四处游荡。   他看见了楼桓之让人将他的尸身运回京都。看见了下葬京郊的时候,母亲一夜之间苍老+岁的脸。   他看见了楼桓之与云归执手相望。看见了楼桓之在云归脸上印下一吻。   他看见了喝得酩ST大醉,抱着他基碑呐呐自语的秦汇。看见了夜半惊醒,喊着他名字,在无人应答后掉泪的秦汇。   不是他不想应答,而是他应答了,秦汇听不见。   天人永隔四个字,竟是这样残忍。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围绕着楼桓之转的日子越来越少。去看秦汇的日子,越来越多。或许是楼桓之与云归两人,太过甜蜜幸福,他无法多看。   而秦汇那傻瓜,委实太可怜太傻,他虽生前作了恶,但也曾是个好人,所以一时于心不忍,多来看望他罢。   秦汇在做纸扇,先是画了扇面,后又削木成片,连接扇面。秦汇打小就手工活厉害,还是孩童时,秦汇给他捏过一个小泥人,但他却是从不知晓,秦汇还会做扇子。   他凑上前去看,秦汇平平无奇的脸上,一片认真,给他平添了几分魅力。手指修长的一双手正灵活地糊浆粘黏。被这双手捧在手里的扇面上,却是画著名为“荀”的香草。   他确实是死了。再也不会心脏跳动。可没来由地,他觉得心上一疼。   秦汇做好扇子后,两手添了几道口子,指尖有新磨出来的水泡。是削木片的时候,弄成这般模样的。   他本以为这扇子是秦汇要用。见秦汇拿着纸扇往外走,他也跟在后头。走着走着,竟是又走到了他葬身之处,墓碑之前。   秦汇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冰凉的基碑。手指在基碑上的“苏氏中荀”四字上,流连不去。好似一笔又一笔地描摹,不断地重复书写他的名字。   他觉得双眼酸疼极了。一刹那还以为是要掉泪。待得好半晌,才想起来,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掉眼泪了。   走神又回神,却见秦汇拿出了火折子,在一边点起了火。他愣愣看着,不知晓秦汇要做什么。   秦汇手上很快多了一柄纸扇。是刚刚做好,害得他两手添伤的那柄纸扇。   火舌卷上了扇面。上边名为“荀”的香草图,很快成了灰烬。他扑上去想要扑灭那火,身体和手却是穿过了火。   “不要烧!不要烧!”他用最大力气去喊,想要拉开秦汇拿着纸扇的手,手却又穿过了秦汇的手。   “不要……”他眼睁睁看着纸扇最后成了焦木片,再也找不到原来模样。他不明白,秦汇为何要烧掉它。那明明是秦汇花了两天时间,尽心尽力做好的纸扇……   他看向秦汇,秦汇却是怔怔看着地上的焦木片,喃喃自语,“中荀,我送去的纸扇,你可收到了?我记得,你最爱收藏纸扇,我一直都想给你做纸扇,却怕你不喜欢,不肯收……现在你走了,我这样烧去给你,你可就无法不收下,执意还给我了罢?’,   秦汇突然笑起来,眼中带着水光,“我有些想你了,我可不可以……去找你?你会见我的罢?”   在他愣愣看着的时候,秦汇从袖间取出了短刀。是之前用来削木片做扇骨的短刀。是他昔日随意给他的一柄短刀。   秦汇一直带着它,至今竟已然十年。   +年,使得这柄短刀看起来是那样残旧,未有任何出彩之处。而秦汇,却是拔了刀鞘,轻轻地抚上刀身,眼神柔软。   “这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我一直都带着它……有它在我身边,就好像你在我身边……我带着它一起去找你,可好?”   秦汇脸上的笑容还未有收敛起来,那执着短刀的手,已然刺向了心口。   “不!”   他挡在秦汇身前,看着短刀刺入身体,却未有任何的疼痛。那短刀,到底穿过了他的身体,刺进了秦汇心口。   “不要……’’   他想抱住秦汇,他想给他止血,他想背他起来找人救他。可无论他如何做,无论他有多么渴望做到,得到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触碰到他,再也不能骂他傻,让他清醒过来。   因为死了,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汇渐渐没了气息。他看着嘴角染血,却还上扬着好似微笑的秦汇,想起来那一年,他们四人,一起骑着马,踏山游水,他自诩风流,手执纸扇,眼神不离楼桓之,而秦汇,始终跟在他身后,眼神不离他。   是他错了。是他从始至终就错了。在生时,一直未能领悟到,他错过的究竟是什么,辜负的又是怎样一个人。   若有来生……不求得偿生前所愿,只求能与秦汇相遇,还他一世深情。 第7章 番7、关琼   他跟着痴绝老人,游遍了天下。对痴绝老人,早没了原来的怨。或许是看的东西多了,走过的地方多了,眼界和心胸开阔,开始正视痴绝老人救自己一命的恩情,而不是埋怨他自作主张,害得自己不能以死成全忠义。   再有,痴绝老人倾尽全力教导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是感恩于痴绝老人待他的好。   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了痴绝老人这个师父,好似从此多了一个亲人,可相依为命,而非孑然一身。   兵法武功,药理诗文,痴绝老人未有不精通的。有这么一个师父,实在算是幸事。   师徒一齐游走,见识奇人奇事,体悟民间哀乐,行至野郊,可于树上安眠,行至市井,入世投宿客栈,   “随遇而安,心境淡泊”八个字,他已然领悟透彻。   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分美好而安宁。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一年,他败仗遭俘,遇到的那一个人。   可以说,他此生最好,亦是最苦的时光,都在那个时候。最好是因为遇到那个人,相识相交,他患得患失,却又欢喜而期待。   使得本该是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再想起来竟如春曰。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云归一身白衣,那双眼里好似盛着星辰。当时的他,并不因此觉得惊艳。却在离得远远的日后,每每夜半梦回。   云归成了他心里最深处的珍宝。虽然再不会提起,却绝不会忘记。   他修习了痴绝门武功心法。待得六+年过去,他面容虽老,却仍身体康健,可奔如脱兔。只是痴绝老人,他的师父,已在数年前走了。   于是他又成了一个人。一个人接着游走四方。虽然许多地方已去过,但不同时候再去,所见所悟总有不同。   这一天,他到了大靖有名的春城。这座城四季如春,在春夏日的时候,往往百花盛放,常常一阵清风来,带着扑鼻花香。   他在城郊处找到一个废弃的小茅屋,打算暂且歇脚。傍晚时分打算入城找些吃食,却在茅屋外不远之处,竹林掩映中,见着了一座不算大的宅子。   不知为何,他心脏微微一突,连带着脚步也停了下来。好似这宅子与他有甚关联似的。但仔细看过后,并没觉得有熟悉之感,该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只不知为何会让自己有这般反应。   这座宅子虽不大,却可见其主人之用心,宅子外有竹筒自山边小溪引水来,直入大瓦缸中,宅门前栽种着花草和蔬菜,通向竹林外的小径,唯有落下的竹叶,再无其它多余之物,若非他眼尖,也难以瞧见这竹林后,还有这么一座宅子。   宁静清幽,又有些与世隔绝。   饶是他早已不在乎住所如何,也难免对这座宅子心生喜爱。觉得若能住进去,应该能够挺惬意。   只是,这座宅子显然已有主人,他又非强盗,怎会做出强抢他人之物的事儿来?所以,便是一时心生喜爱,与他其实并无干系。   想到这儿,他便要提步走远去。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修习了许是天下最顶尖的武术心法,耳力奇佳,这声音瞒不过他。   便又停下脚步,迟疑间,又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或许是鬼使神差,或许是一种直觉,让他不由得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宅子。   宅门外,多了两个老人。一个高大些,虽已年迈,却仍腰板挺直。一个瘦弱些,虽已容貌老去,却莫名让人觉得风姿不俗。   两个老人不知何时,搬了两张躺椅,并排放置在宅门外。一齐缓慢躺下去后,彼此对望,又会心一笑。   那笑容里,全是满足和欢喜。   他隔着丛丛竹子看着这一幕,心上没来由地一抽。是因着他曾经盼过如此恩爱场面,却求不得,还是因着什么?   想不出来答案,脚上却似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只得怔怔地看着。   两个老人未有再说话,对望过后,他们会看一看天上,又闭上眼睛,好似在听风吹竹叶声。如此安宁静好。   当有一人侧头看向另一人时,好似另一人与之有心灵感应,哪怕是看着别的地   方好似在出神,甚至闭上了眼睛,也能立即回看过去。   如此契合。好似天地间,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别人别物。无论何事何忧,都无法打扰他们,更不可能有人插足其中。   好似他们将自己与这个世间,隔离了开来。   他心生艳羡。   如果,他不是亡国败将,未有入痴绝一门,是不是也能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到老,等到彼此面容苍老,头发花白,还能在看见对方面庞时,满腔柔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八个字。却重比千斤。   他和这两个老人,只是隔着一片竹林,却又是隔着远山长水。   “锳安……我有些困了……”瘦弱些的老人,看着对面的老人,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锳安……锳安!他犹如头顶遭人棒喝,魂窍离身!   天下闻名的圣将军楼桓之,字锳安!在天下一统后,辞别了朝堂和京都,从此杳无踪迹,连带着天下闻名的圣军师云归,亦不见踪影!   他万万未有料到,他游走天下这许多年,以为再也不能得见他,竟在此时此地,遇上了!无怪乎在见到这座宅子时,他会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无怪乎,他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原来是他在这里……原来是他……   师父走的时候,笑着与他说,“我走后,你便是痴绝老人了……你果真是我痴绝门中人,论‘痴’之一字,世上少有人能越得过你……当年那个云小子,你竟能一直记着到如今,不曾忘怀,此情之痴,实是超乎我所料……或许当年,我并不该如此带走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哽咽难当,虽然一开始有过埋怨和不满,但后来,他对师父,只有敬爱!逢得生死离别之际,他只有痛苦和不舍,怎可能会有责怪?   虽然是师父带走了他,但若非师父,他早已是一缕游魂,更莫说承继痴绝门的兵法武功!只能说,冥冥中一切早有注定。   他注定了与他只是互为过客,偶然相遇,不得长久!   有楼桓之护他爱他,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强求亦得不了好果。眼下见他俩如此,便知他俩恩爱白头两不离,足可羡煞世人!   而他,这一生,也可算是无憾了。曾经少年得意入朝堂,青年扬矛战沙场,又可游走天下,看尽天下美景,结识云归品尝“欢喜”二字的酸甜苦辣,跟随师父体会长辈慈爱与教导,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得到的,已然够多了!不必要打扰他们两个人的安宁!   如今能在这头,静静看着,再看云归最后一眼,已是上天眷顾。   想得通透了,便决定转身离去,却在临走前,瞧见楼桓之将云归抱过去,两人躺在同一张躺椅上。   云归一双眼睛只看着楼桓之,脸上笑容不曾消逝。楼桓之却是道,“困了就睡罢……我和你一块儿睡……等到睡醒了,你就又可以看见我了……”   “好……我们一块儿睡……”   云归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让他也听不见,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他修习了痴绝门的武功心法,似师父一般,活到一百几+岁,并未有大碍。但云归和楼桓之不一样,他们的寿数还与常人一般,即便楼桓之身负武艺,也只是身强体壮些,并不会使得寿命延长。   不消多费神推算,亦可知云归已经七+多岁,而楼桓之的年纪,更是上了八十岁。放在常人身上来说,这已经算是+分高龄了。   而照眼下情景看,是否云归要……离去了?   原以为,再一次遇见,是一桩好事。眼下看来,竟是要他看着云归离世?这让他如何忍心目睹?   他应该走开,但偏偏是再一次,挪动不开脚步。   只得眼睁睁看着,云归缓缓闭上了眼睛,和先前几次阖眼好似并无差别。他的心脏揪在了一块。   却又见,楼桓之竟在看着云归闭上了眼睛后,亦跟着闭上了双眼。   或许……他们只是约好了一道小憩?而非生离死别?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再次两两相望,会心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直到天色尽黑,两腿麻木,竹林那头也再无动静。   他应该上前去查看。但不知究竟是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他竟一直没能上前去。直到一整个黑夜过去,新生的日光从天边亮起,他清楚看到,竹林那头的两个人紧紧依偎,双眸紧闭,脸上却还都带着满足而欢喜的笑容。   他们竟是如此恩爱到白头,死亦相随。   幸福生活   这日云归闲着无事,寻了话本打发时间。话本内容不外乎是痴男怨女,爱恨情仇。   楼桓之在外头忙完回来,就看到门前一张贵妃榻,云归躺在上边看书看得认真。于是走过去弯腰在云归脸颊上印下一吻。   云归从书里回过神来,看向楼桓之,神差鬼使就问了一句,“你欢喜从前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楼桓之惊奇地看着云归,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随后思索一会儿,觉得都+分欢喜,只是感情现在更为深厚,便道,“如今的你。”   云归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莫不是从前的自己,楼桓之就不太喜欢了?便问道,“为何?”   瞧着云归这模样,楼桓之起了逗弄之心,一挑眉道,“没有为何。”   云归不甘心得这个答案,又紧接着道,“举个例子如何?”   楼桓之老神在在地将云归抱起来,自己坐在贵妃榻上,将人放在腿上怀中,“我不举。”   云归正要恼怒,听得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后就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且越想越停不下来。“嗤哈哈哈哈,不举……嗤哈哈哈哈……”   楼桓之面上恼色一闪而过,对着云归却是笑得温柔,“嗯,你待会儿就知道究莞J。   称呼之争【参赛求枝枝】   虽说云归已经接受,他与楼桓之两人间,他在下的事儿了。可有时候想想,又有点儿不服气0   逮住刚从集市给他买糕点回来的楼桓之,道,“楼桓之,叫我一声‘相公’可好?”事实不可变,那占占口头便宜总行罢?   “你这般直呼我名字,我心里有点儿难过。你竞还让我叫你‘相公’……”楼桓之微蹙眉头,怀里堆着各样小点心,还未有放下,好不委屈的模样。   云归看着楼桓之两鬓的汗珠,又觉得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他和楼桓之隐居小村后,想吃个好吃的点心,都得楼桓之远去镇上买回来给他,而楼桓之从来未有丝毫怨言,只一个劲儿地宠着他。   想到这里,云归有些内疚和心虚。正要打消原先念头时,又想着既然已经开口了,好歹也要得逞一回罢?   于是连忙温柔地道,“锳安,叫我一声名字可好?”锳安是他给楼桓之取的字,而楼桓之又最爱他唤他“琪安”了。   楼桓之一怔,随后笑起来,“好啊,云归。”   云归愣住。好似有哪儿不对?“啊!”惊呼一声后,楼桓之已经笑眯眯问道,”你为何突然想我叫你名字啊?”   小剧场简洁对话版。   云归:“楼桓之,叫我‘相公’好不好?”   楼桓之:“你都这般直呼我名字了,还让我叫你‘相公’……”   云归:“好罢,锳安,叫我名字好不好?”   楼桓之:“哈哈哈,好啊,云归。”   云归:“啊啊啊啊啊”   楼桓之:“你为何突然想我叫你名字啊?”   云归:“……”   又是生辰   楼桓之四+岁生曰。   云归早就备好了生辰礼——自己画样子,请人打的一把剑。   等到天蒙蒙亮,楼桓之还没有醒的时候,云归就轻手轻脚地下床,把宝剑放在床上平时自己躺的地方。   估计楼桓之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它了。   云归简单洗漱了,就去厨房忙活。他现在越来越会做糕点了,早上做些有营养的糕点,当作早膳,也+分不错。   楼桓之有了些许意识。下意识地去抱身边的人。可一伸过手去,就扑了个空。摸来摸去,只摸到还带点余温的床铺,和一把冰冷冷的……好似是剑一样的东西。   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把剑躺在自己身边。   云归哪里去了?幸好他不信那些玄虚的事情。不然一大早,云归不见了,一把剑出现了,他说不定就会惊疑不定猜想,这剑是不是云归变的,其实云归是个剑灵   凝神去听,察觉厨房有些动静,就猜云归是弄早膳去了。怎么今儿,云归这么勤快?想了想,又拿起床上的剑仔细端详。   难道,今儿是他生辰?   楼桓之去了厨房。云归没有转头看他,就道,“生辰快乐。可还欢喜你的生辰礼?”   “你送的我都欢喜。”楼桓之走到云归身后,从后边轻轻揽住云归,“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及冠那年,你送我的。”   云归想了想,“你是说那支玉簪子?没搞错罢?你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比起宝剑,居然还更喜欢那些首饰?”   楼桓之摇头,“不是,那时候,你下面给我吃了。”   “哦,下面给你吃了……”云归重复一遍,忍不住皱眉头想了又想,怎么这句话好像有点怪啊?   “你下面很好吃,我想吃。”楼桓之抱紧了一点儿云归。早上,本来就是一个男人需求最容易被激发的时候,眼下爱人在怀,他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   云归撇开那些古怪的念头,“那你等等,我这就给你下面。”说完,还没来得及找出面粉来,耳垂就被咬了一口。   “你干嘛呀?”云归还没反应,外衫都已经被除了下来。   楼幻之吻上云归的唇,含糊地说,”你不是答应了,给我‘下面’?”   云归恍然,顿时恼羞成怒,伸手推拒楼桓之,“你个急色鬼!谁跟你说这个了……”剩下的音,都被吞没。   哪里不对夜深了。   云归和楼桓之两人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云归先一步上了床,拍拍床铺旁边空处,“来来来,快来伺候爷   楼桓之解了亵衣,光着上身走过去。云归眼巴巴看着,眼也不眨,等到楼桓之躺上了床,一把翻身压在楼桓之上边,“我要骑你。”   楼桓之眼里满是笑意,“为何?”   云归想了想,一本正经,“你不是属马么?马就是被人骑的啊。”顿了顿,又睨着楼桓之道,“你不让我骑,倒是想让谁骑?”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好好尝尝,楼桓之的滋味的了!他被压了这么久,总要翻身做一次主人罢?   楼桓之此时不止眼里有笑意,连双唇都是控制不住地上扬,“自然想让你骑了云归得意一笑,等到再反应过来时,衣衫已被尽褪。   不多时,意乱情迷,在楼桓之身上动着的时候,迷迷糊糊想,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儿?   “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我也喜欢看你坐上来自己动。”   “……”这个老狐狸,狐狸精!   一脸真诚   云归染了风寒,头重脚轻,窝在床上不愿多动弹。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个下午,睁开眼不见楼桓之,便开口喊人。   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回应,只好强撑着下地,给自己倒水喝。   喝完两杯水,楼桓之总算回了来。   忍不住问,“你去哪儿了?”   “上茅厕。”楼桓之摸了摸茶壶,发现已经有点凉了,“我出去给你热壶水来   云归忙拉住楼桓之,“等等。我话还没说完。我这都病得快起不来了,你居然丢下我去上茅厕?”   楼桓之知道云归又要小性子发作了,正准备哄一哄,云归却先一步接着说,“你说,你要上茅厕还是我?”   一愣之后,楼桓之的眉眼都是弯的,“自然是你了。”   云归闻言点点头,正想夸楼桓之一句,又觉得哪里还是不对。   “茅厕有什么好上的?哪里比得了上你的滋味儿?”楼桓之一脸真诚。   坊间传闻   云归和楼桓之两个人,执手走天下。   到了扬城一带,乘水而下。   船夫是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五六年岁的孙女。一边撑船,一边断断续续和孙女说起坊间趣闻。   “咱们大靖,有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姓楼,一个姓云。”   云归和楼桓之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都是“不会是在说我们罢”的意思。   “姓楼的是个将军。他可厉害啊,战无不胜,善待俘虏,所以皇上封他为‘圣将军,。”   云归看向楼桓之,见他脸上并无甚喜色。只是对着他一挑眉,好似在说,“你男人厉害罢?”   紧接着,船家的孙女儿问,“那楼将军长的啥样儿啊?”   船夫一愣,“应该是身高一丈,虎背熊腰,走在路上,地面都会抖一抖……”“嗤……嗤……嗤……”   楼桓之循声一看,果见云归憋笑憋得整张脸都是红的。   这时候,船家的孙女儿又问,“那姓云的又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军师。也是个厉害人物,听说他脑子特别好使,想的法子没有不对的,只要照他的法子去做,一下子就能把敌人给打败。”   “那这个军师又长的啥样儿啊?”   “估计……应该留着山羊胡子,平日穿着道袍,对了,手上肯定还拿着一把鸟毛扇子!”   云归登时笑不出来了。耳边传来莫名熟悉的奇怪声音——“嗤……嗤……嗤…   下盘不稳   云归窝在楼桓之怀里,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时不时抓起一把楼桓之的长发,绕着手腕把玩。   楼桓之阖着眼,由得云归动作。   云归见楼桓之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又痒痒起来。很想一把把人扑倒,一尝自己夙愿。   心动不如行动。云归翻身压在楼桓之身上,一伸手就要把楼桓之的裤子扒下来。奈何楼桓之一手握过来,竟让他再也使不出力气。   因着失败太多次,云归见此不想再做挣扎,泄了气。   用力躺倒在楼桓之身上,闷声道,“要是我是绝世武功好手该有多好……早把你给拿下了……”   “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武学天分?当年那个武师凭什么断定我学武学不了?”云归咬牙。   “……大概是因为你下盘不稳。”   云归从楼桓之身上跨坐起来,瞪着仍旧闭着眼,老神在在的楼桓之,“你凭的什么,断定我下盘不稳?”   “……昨晚你坐在我身上动的时候,要不是我扶着你的腰,你肯定会倒到旁边   去〇,,   云归从柜子里收拾好一套被褥,放到楼桓之身上,“今晚你不必进房间了。”   新文说明   旧坑《夜笙凉》已被无良作者抛弃(捂脸),时隔九个月,将刨新坑一《重生之军师不好当》。为了让大家看得放心,看得满意,作者在此做下保证一如若此文太监,就让作者也太监吧……   在刨坑前,梦已做好了“填土”准备,存文那是妥妥的~请大家愉快地跳下坑来,给你们一个不一样的跳坑感觉~   七月一号正式发文,预计字数六+万以上。梦这次会且写且珍惜,尽最大努力写出好文,回报支持我的乃们~!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