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借吻 作者 松子茶 文案: 他想借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梁沐秋严重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酒吧里随便借个火,却借到了前男友头上。 说好的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七年没见,这王八蛋非但没有年老色衰,还帅得更甚从前。 尤其是岑南在昏暗灯光下给他点烟,睫毛微垂,像极了七年前在花树下吻他。 …… 梁沐秋os:要命,怎么还是有点心动。  . 很久之后,梁沐秋才醒悟。 从见到岑南的那一刻起,他想借的就不是火,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分隔七年,他爱着的还是从前那个人。 恰好,岑南也是。 tips: 岑南(攻)×梁沐秋(受) 破镜重圆/酸甜口/he/双箭头 【酸甜口】标亮,谢绝写作指导   1 前男友   作者有话说:开文啦~忐忑地更了第一章。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写文了,但我每次开新都很没出息地在紧张。惯常求一下评论跟海星,么么哒~   凌晨十二点。   梁沐秋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醉了,头也因为长时间听高分贝的音乐有点晕。   但他扫了眼身边的人,见他们都还在兴致勃勃地玩游戏,估摸着这个局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所以他从桌上拿起烟盒,准备出去透个气。   他去了酒吧中间的花园。   这里虽然也有不少人,聊天笑闹声都很嘈杂,却比里面震耳欲聋的音响要好一点。   梁沐秋坐到椅子上,扯了扯衬衫领口,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短暂解脱了。   他今天来酒吧纯属意外,本来他是想回去睡觉的,却被意外撞上前同事拽来参加单身派对的,庆祝这位前同事三天后就要成为新郎。   但这个小型派对上的大部分人,他都不太认识,所以也就不怎么说话,只安静地当个气氛组。   但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大家熟悉起来都很快,尤其是梁沐秋又实在长得好看,就算只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儿,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视线往他身上飘。   很快就有女生坐到他旁边,借着碰杯,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梁沐秋不喜欢欺骗人感情,笑得很好看,“没有。”   那女生明显更亲切了。   可梁沐秋慢悠悠补上了下一句,“但我交过前男友。”   那女生一愣,随即笑了笑,识趣地走了。   .   如今坐在花园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昏涨的头清醒了点。梁沐秋回忆起他刚才这句回答,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脑子不好。   拒绝一个人明明有千百种方式,他干嘛非要选这一句。   他从盒子里摸了根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墙壁出神。   刚才 “前男友” 三个字一出,那女生也没介意,还心领神会地冲梁沐秋一笑。   倒是他自己愣了一愣。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自己还有过一个前男友了。   一个分手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安静。   在这点上,岑南完全达标。   自从出国甩了他以后,岑南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整整七年,梁沐秋都没有再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这让他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自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一个叫岑南的人,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久而久之,他也就真的忘了这个人,甚至需要仔细思索,才会回忆起那个人的脸。   所以刚才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惊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想起了那个王八蛋。   他思来想去,可能归结于前同事喝醉酒,拉着他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跟老婆从大学开始的相识相恋,勾起了他对过往的一些零星回忆。   因为岑南跟他,也有过大学相守的时光。   只是前同事修成了正果。   而他们只剩下一句劳燕分飞。   .   梁沐秋咬了下烟蒂,轻嗤了一声,在心里说了句晦气。   他今天大概真的是酒被灌多了,才会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伸手去口袋里摸打火机,准备抽完一根烟再回去,没准回去派对就到了散伙的时候。   可他的手指在袋子里摸来摸去,里面都空空如也。   梁沐秋皱了皱眉,他光顾着拿烟盒,忘记拿打火机了。   但他也懒得再折返回去,恰好旁边有人经过,他顺手拦了对方一下,懒洋洋道,“兄弟,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那人停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梁沐秋在问什么,他顿了几秒才回答道,“有。”   梁沐秋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但他现在有点困了,花园里灯光又暗,几盏地灯比萤火还要微弱,所以他看不清这人的脸,一时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抬起头,“那多谢……”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消散在了微冷的空气里。   这个低头看着他的人,有着一张挑不出错的好相貌,皮肤略微苍白,眉骨很深,底下一双含情的眼,高鼻薄唇,英俊而矜贵,以至于跟这个嘈杂的酒吧格格不入。   这张脸完全是按照梁沐秋的审美标准长的。   但他却无心欣赏美色,像个雕塑一样愣在原地。   而这人看了他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弯下腰,帮梁沐秋点了烟。   这人很高,即使靠近了也闻不到浓厚的酒精味,只闻到了一点淡淡的木质香味道,混着柠檬和苦橙的气息。   在蹿起的火苗中,梁沐秋将对面这张脸看得更加分明。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秒。   他没有看错。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他今天就应验了。   这弯腰给他点烟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七年前干脆利落跟他分了手,又远渡重洋的王八蛋。   岑南。   他刚一想起这个名字,周遭就像是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置身的不是某个灯红酒绿的酒吧,而是无人之境的雪山。   火焰熄灭了。   岑南的脸又回归到了黑暗中。   梁沐秋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他一张嘴,含着的拿根烟就差点掉了下来——   却没有掉到地面。   被一只修长的手给及时接住了,然后送回了梁沐秋的唇边。   温热的指尖和唇瓣一触及离,贴心,礼貌,叫人挑不出错。   “好久不见。”   岑南对他说道。   .   梁沐秋被这句 “好久不见” 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严重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要不怎么能这么点背。   他今晚不过是偶然跟人提了一嘴前男友,这个本来该在大洋彼岸的人,就跟苍天白日见了鬼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滨城的酒吧里。   而他也像每一个跟旧爱偶遇的人一样尴尬地僵硬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先扇对方一巴掌,还是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寒暄。   有那么片刻,他在黑暗中眼巴巴地望着岑南,指望对方识趣点,当个陌生人,自行离开。   可岑南这王八蛋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从来不会如他意,脚下像生根一样钉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他。   梁沐秋没辙了,他思索了两秒,决定当个成熟的大人。   七年过去,总得有点长进。   “确实好久不见了。” 梁沐秋说道。   过去谈恋爱的时候,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七年没见,却已经陌生到了连句闲聊都想不出。   他顿了两秒,把烟夹在手里,定了定心神,又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应该在国外吗?”   “我回国了,” 岑南的声音很平静,“以后都不会再出去了。”   梁沐秋差点被烟呛到。   他瞪大了眼,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虽然他看见岑南的时候有过这个猜测,但真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这混蛋当初甩了他的原因之一,就是要定居国外。   结果现在他却回来了。   梁沐秋想,这都踏马算什么事。   可是不管怎样,岑南是出国还是回国,都跟他没关系了。   要是刚分手那阵子,他非得把酒瓶都砸在岑南脸上,让他感受一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可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也学会了落落大方。   年少时的爱恨再强烈,到今天,也只剩下寒暄。   所以即使明知道岑南看不见,他还是笑了下,云淡风轻道,“这样啊,挺好的,恭喜你回国。我朋友还在里面,先走了。”   说完,梁沐秋没再给岑南接下一句话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他看上去步伐不乱,却又像逃跑一样混入了人群。   而等回到卡座,周遭的人还在玩行酒令。   他没再参与,而是拿起桌上的冰镇柠檬水一饮而尽。   直到看不见岑南,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他才从刚才的慌乱里解脱出来,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似乎也稍稍平静。   他出神地看着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瓶,突然笑了一下,骂了句草。   旁边的男生听见了,醉醺醺问他,“怎么了?”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是觉得老天果然眼瞎。”   七年没见,前男友居然更帅了。   2 单身   作者有话说:岑南:有一万句脏话,但不能吓到老婆。(虽然还没追到手)   派对结束在两点多。   准新郎在此之前,已经抓着每个人的手都讲了一遍他跟老婆的恩爱故事,被大家一起塞进了桌子底下,以表不忿。   到了散场的时候,梁沐秋居然是全场最清醒的,不得不承担了善后的责任,帮大家喊了出租或代驾,把这群醉鬼一个个送上了车。   可轮到他自己,却像是欧气突然消失一样,等了快半小时也没人接单。   四月凌晨的风还是有点冷,他今天穿得又单薄,在风里不禁瑟瑟发抖。   正在他自暴自弃,考虑要不在附近找个酒店入住的时候,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正正好好停在了他面前。   在他疑惑的视线中,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两个小时前刚见过的脸。   岑南。   他充满人渣味儿的英俊前任,坐在驾驶座上望着他,问道,“你是要回去打不到车吗?”   梁沐秋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看上去难道像在路边冥想吗?   他看岑南不顺眼,也不想回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岑南也不在意,又问,“你住哪儿,我送你?”   梁沐秋愣住了。   他看了看岑南,“你不是刚才也喝了酒吗,酒驾违法,我可不上当。”   “我没喝酒,今天也不是来混夜场,” 岑南说道,“酒吧老板是我朋友,我刚才来找他有点事。”   那梁沐秋也不想上车。   喝了酒爬上前男友的车,怎么听都很像一本狗血地摊文学的开头,接下来就该酒后乱个性了。   他说,“算了,我自己打车,你不用管我。”   岑南却侧头看他,“怎么,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梁沐秋被正中红心,有点尴尬。   岑南也不介意,反而又道,“我保证只是送你回家,咱们就算分手了,也好歹算老同学吧。这里很难打车,你又喝多了,在外面不安全,快点上来吧。”   他说得落落大方,到显得是梁沐秋想得太多。   梁沐秋咬了下嘴唇。   他其实也不太爱住酒店。   恰好此刻一阵冷风吹来,他抖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屈服了。   “多谢。”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送我去御河苑就行。”   .   上车以后,梁沐秋还是有点尴尬,干脆在座位上装睡,反正他喝醉了酒,不耍酒疯已经够好了。   岑南大概也没什么想跟他说的,一直在安静开车。   但是在车开出去十多分钟后,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连响了好几下。   梁沐秋摸出来一看,发现是他死党宋唯的微信。   “你睡了没?”   “没有快回我,江湖救急!”   底下还跟着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梁沐秋抬了抬眉,不懂他大半夜作什么妖,回了一句,“醒着。”   几乎是梁沐秋刚回消息的同时,他的手机就跟催命一样响起来。   他接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宋唯要做什么,就听见宋唯做作的声音。   “喂亲爱的,你还没睡呢,我上次是不是把 u 盘落在你家了,明天能给我寄过来吗?”   什么鬼?   梁沐秋一脸嫌弃,他多少年没听过宋唯这么恶心的声音了。   但是狐朋狗友的多年默契,让他瞬间领会了宋唯的意思。他默默把吐槽咽了回去,配合地敷衍道,“好像是有个 u 盘,急吗,我明天替你找找。”   “也不是那么急,明天晚上之前寄来就行,你早点睡。么么哒。”   梁沐秋实在做不到回一个么么哒,“嗯” 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并在心里决定敲一顿火锅作为精神补偿费。   在他接电话的过程里,岑南一直很安静,连视线也没往这儿偏,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等到他挂断了,岑南才问,“对面那人,是你男朋友吗?”   梁沐秋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岑南没听出是宋唯的声音。   当年他跟岑南恋爱的时候,宋唯也没少跟着蹭吃蹭喝,岑南应该还不至于忘记有这号人。   但他也没有解释,反而 “嗯” 了一声。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你都跟我分手那么多年了,我总不能还一直空窗吧,那也混得太惨了。”   岑南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也是,你一直很受欢迎。”   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梁沐秋就是戏文专业的系草,而岑南是法学系的高岭之花,他们俩搞在一起,不知道多少姑娘芳心破碎,却又觉得他俩还挺般配。   但再般配,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梁沐秋不想再回忆起这些旧事。   他的视线扫过岑南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像开玩笑一样问,“别说我了,你跟阮竹仙呢,结婚了吧,过得好吗?”   他提起这话的时候,心头还是有种微妙的痛苦。   是曾经被刀捅烂,又结痂恢复的地方,又泛起了钝痛。   他还没有忘记当年岑南为什么离开他,是因为岑南出国留学后决定在那儿定居,也是因为岑南抛弃了他,选择了与他的青梅阮竹仙订婚。   他知道这件事,还是从同系的师兄那里听说的,那师兄不知道他和岑南的关系,不无艳羡地说,“岑南真是好福气,居然娶到阮竹仙这种又漂亮又温柔的大小姐,难怪当时他俩一起出国了,感情是未婚夫妻共筑爱巢。”   青梅竹马,喜结连理,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他在旁边听得脸色煞白,手中的笔尖不小心扎进肉里,却不觉得疼。   可如今现在再回忆起来,那天的场景好像也变得模糊了,只剩下一阵余痛。   他侧头看了一眼岑南。   当初刚分手的时候,他是决不会想到自己有天会变得这么平静的。   但现在他望着岑南的脸,甚至能漫不经心得笑出来。   岑南确实还和从前一样英俊,浑身散发着魅力,适合出现在每个少女的梦境里。   但可惜,是个人渣。   所以他不想跟岑南有任何牵扯。   他已经准备好了听岑南诉说自己如今有多幸福,妻子和睦,孩子可爱。   .   但岑南没让他如愿。   岑南听完后,深深地皱起眉,近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阮竹仙?” 他声音里透着疑惑,“我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梁沐秋愣在了那里,被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   “不是,你俩……” 他有点语无伦次,“你们不是特意一起出国,然后,等阮竹仙年纪到了,不就订婚了吗?”   岑南将车停了下来,这里正好又是一个红绿灯。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   霓虹灯的光是冷的,旁边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也安静了,四下都寂寂无声。   岑南转过头,眼神严肃,“谁跟你说的?”   梁沐秋被他这样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底气。   “学校里的人,还有我师兄……” 梁沐秋声音都弱了几分,“阮竹仙的室友也是这样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这样说完以后,有一瞬间,他觉得岑南似乎想骂人。   车内安静了半分钟。   岑南眼中的暴躁逐渐缓解,叹了口气,认真道,“我不知道学校里都传了什么,你又误解了什么。但我跟阮竹仙只是青梅竹马,她知道我喜欢男人,我也不可能跟她结婚。我们会一起出国,只不过是因为她恰好也申报了国外的大学。我们自始至终,都没在一起过。”   梁沐秋彻底呆住了。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又看向了岑南的手,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岑南的两只手上都干干净净,没有戴结婚戒指。   他还当是岑南不喜欢戴戒指。   可现在,岑南却否定了他的猜测。   不是不喜欢,是根本没有。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他下意识地想问岑南,你没跟阮竹仙在一起,那你当初为什么跟我分手?   可是就在他要脱口而出的时候,绿灯亮了。   岑南转过头,重新看向了前方。   梁沐秋又什么也没问。   他放松下身体,又倒回了座椅上。   分手后再纠缠这个问题,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他耿耿于怀。   阮竹仙是假的,但是岑南要跟他分手总是真的。   他听见岑南又说了一句,“我在国外,一直是单身。”   这话真动听,就是来得太迟了一点。   他闭了闭眼,又挂起无所谓的笑,说了句,“骗谁呢?”   他像是又回到了高中,还没有跟岑南成为恋人,只是嬉笑怒骂的普通同学,可以随便开玩笑。   “就算你没跟阮竹仙在一起,就你这身材样貌,国外也有的是姑娘小子往你身上扑吧,一个月换一个都不带重样的,怎么可能当苦行僧。”   岑南也没反驳,只是淡淡道,“是有不少,但都不是我喜欢的。”   3 对门   作者有话说:岑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梁沐秋:tui   之后的路程一路无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梁沐秋后半段路真的犯困了,睡得半梦半醒,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   直到岑南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又伸手拍了他好一会儿,他才艰难睁开了眼。   “到家了,” 岑南看着他,“该下车了。”   梁沐秋下意识去摸嘴角,怕自己刚刚睡觉流口水,旧情人狭路相逢,面子还是要的。   岑南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勾了勾嘴角。   “那什么,多谢你送我回来,” 梁沐秋半推开车门,“现在也这么晚了,我就不邀请你上来坐坐了,以后有缘再见。”   这显然是句不走心的客套。   他既不想请岑南喝茶,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跟岑南没缘没分。   但他刚从车上下来,就发现岑南也跟着下来了,一只手上还搭着外套,身形挺拔,站在停车场内也很抢眼。   他忍不住疑惑地抬了抬眉,问,“你下来干嘛,想上我家借厕所吗?停车场出去有公共卫生间,出门左转。”   岑南的嘴角抽了抽。   不管是当年在学校还是现在,他都跟不上梁沐秋过分活泼的脑回路。   他关上车门,锁车,慢悠悠解释道,“刚才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住这儿,御河花苑 8 栋 11 层,1102。”   说完,也不管梁沐秋什么反应,迈开腿就往电梯那儿走。   梁沐秋整个人就傻在了那里。   卧槽?   那岂不是在他家对面。   他眼睁睁地望着岑南走到了电梯面前,掏出门卡刷了电梯。   没错,确实是他们小区的门禁卡。   “你不过来么,” 岑南倒是气定神闲,“电梯马上要到了。”   梁沐秋还沉浸在打击中,简直是风中凌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情不愿地往电梯口挪。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岑南那张神色愉悦的脸,只觉得跟这人跟高中一模一样,表面上斯文端庄,其实一肚子坏水。   他可以拿自己的狗儿子发誓,这人肯定是故意的,明明一早就知道了他的住址,却不告诉他。   他真是纳了闷了,等进电梯,忍不住问,“你回国多久了,滨城这么多住宅,这么多小区,你怎么就能正好住到我家对面。”   你特么是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他没说,憋了回去,不想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岑南一脸无辜,“我这大半年都还在国内国外来回飞,没空看房。而我在滨城又没有落脚点,所以才委托朋友帮我找了房子。是他选了这儿,不是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梁沐秋一个字也不信。   可他又没有证据,何况岑南还刚刚好心地送了他回家,他只能偏过头不看岑南,扁着嘴不说话,电梯镜子里映出一张气鼓鼓的脸。   岑南也不去打扰他,只是用余光看着他。   在电梯快要到达十一层的时候,岑南突然说了一句,“你记不记得,高中有一次停电,我们差点被困在图书馆电梯里。”   梁沐秋一愣。   他意识看了岑南一眼,而岑南也恰好看他。   四目相对,倒真的像是多年前两个少年人在彼此对望,多少没能宣之于口的暧昧,都融化在空气里。   梁沐秋当然记得。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对岑南有了微妙的心动。   但他很快回道,“不记得。”   .   电梯到达了十一层。   这个小区一层就两个住户,门对门,中间隔着一个走廊,真正意义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梁沐秋一出电梯,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冲去,手机门上的指纹锁用力一怼,然后迅速闪了进去。   岑南的那句 “晚安”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梁沐秋家的大门就砰得关上了,无情地昭告着主人的态度。   楼道里只剩下岑南一个人,还有一排暖黄色的壁灯。   岑南在原地里站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下。   “脾气还是这样。” 他轻声说了一句,开门回了自己家。   他打开了灯,屋子里确实冷冷清清,家具都是全新的,没什么烟火气,像一栋久无人拜访的空宅。   只有客厅的架子上,摆着许多照片,依稀是两个年轻人在一块儿的合照,算是这屋内唯一一点生活气息。   .   梁沐秋用最快速度冲进了家门,洗了澡,换了睡衣,却没什么睡意。   他刚才在楼下还困的很,被岑南一通惊吓,现在什么瞌睡都没了。   他抓起手机看了会儿,发现宋唯前十分钟还给他发了消息,他想了想,拨通了宋唯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很快。   “喂,请问是谁?” 宋唯在那边笑。   “装什么呢,你没看见我名字啊,” 梁沐秋一只手撑着脸,也笑了下,“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刚才打电话搞什么鬼?怎么,有人要潜规则你啊。”   “还不如潜规则呢,好歹有点实用价值,” 宋唯叹了一声,“说来话长,我被一个小狼狗给缠上了,长得倒是不错,但年纪太轻了,我不好意思下手,就拿你挡一挡。”   梁沐秋轻嗤了一声,也不觉得意外。   宋唯跟他性取向一致。但他自打工作后就深居简出,惹祸上身的几率大大减少,宋唯却不一样,他这人天生一张柔和的脸,性格又外向好说话,对谁都一团和气,所以烂桃花无数。   他从大学起就没少给宋唯挡桃花,甚至还把岑南借出去撑过场面。   宋唯问他,“你又为什么这么晚没睡啊,是派对刚散场吗,好玩吗,有帅哥吗?”   梁沐秋刚想回答没有,却又顿住了。   倒也不能说一个没有。   “有一个,”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又有点想来根烟了,“这人你还认识。”   宋唯好奇心起来了,“谁啊?”   梁沐秋幽幽道,“我前夫,岑南。”   宋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但等他意识到这个 “前夫” 二字的含义,差点没把手机摔地上。   梁沐秋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远了。   “怎么可能……” 宋唯不太相信,“他不是定居国外了吗?好好地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倒是问住了梁沐秋。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谁知道呢,” 梁沐秋说道,“可能是发现国外的菜太难吃,还是祖国母亲好吧。反正他说自己要常驻国内了。”   宋唯更吃惊了。   他跟梁沐秋是从高一就在一块儿的死党,大学也在隔壁,所以梁沐秋和岑南恋爱的时候,他经常充当电灯泡,加入这对小情侣的出游里。   但他跟岑南其实一直不怎么熟。他总觉得岑南那副俊美卓越的外表下,有一种与所有人都有隔阂的冷淡,对谁都不上心——只除了在梁沐秋面前。   所以他现在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岑南的大概模样,和岑南撑着伞,低头去吻梁沐秋的样子。   他甩了甩头,把这副画面甩出脑海,终于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不是还跟阮竹仙在一起了吗,” 宋唯想起这事儿还生气,之前他一直认为岑南对梁沐秋好得没话说,直到这件事让他三观都要裂了,“他回国是分手了吗,还是跟阮竹仙一起回来了?”   “他没跟阮竹仙在一起 。” 梁沐秋打断了宋唯的话,这点上他倒是信岑南没说谎。   因为岑南不屑。   “可能是他俩一起出国,又青梅竹马,两边父母好像也有意,不知道怎的就传错了,” 梁沐秋说道,“但他结不结婚,跟我都没关系,就算没有别人。他跟我分手总是事实。”   他跟岑南还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阮竹仙跟岑南称得上门当户对,两家父母关系也很好。   要是没他半路杀出来,就岑南原来那不动凡心的样子,没准儿会觉得利益联姻也不错。   宋唯在电话那头踌躇半晌,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好歹也算梁沐秋爱情的半个见证人,也知道梁沐秋在岑南离开后有多彷徨无助。   最后他只能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你见到他,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   梁沐秋下意识抿了下嘴唇,有些失神。   刚才在电梯里,岑南跟他明明离了有半米远,他却好像被岑南的气息完全包裹着,站立不安,无处遁形。   在酒吧里也是这样,花园里这么多人,岑南弯腰给他点火的那一刹那,他却下意识想起了从前在大学里,岑南在树下低头吻他的样子。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早就分道扬镳。   可他却还是这么没出息。   “不知道,别问了,” 梁沐秋闭上了眼,“反正我俩也没什么交集,我不想去管他。”   他隐瞒了岑南就住在自己对面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宋唯一定会跳起来。   “你最好是……“宋唯也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懒得说了,你心里都有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早点睡吧。”   梁沐秋顿了一下,“嗯,你也早点睡。”   .   梁沐秋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维持着仰面朝上的姿势好半天,一动不动。   他跟宋唯通话本来是想排解一下心里的抑郁的,结果说完,发现心情非但没好,他心里还像被一把小锤子轻轻凿着,隐蔽地痛着。   他当然也知道,他跟岑南已经结束很多年了。   可他在岑南面前表现得越是张牙舞爪,不拿岑南当回事,他心里就越是怅然和不安。   真要细说起来,他从高中就跟岑南在一起了,他们考了同一所大学,同居 ,约会,一起规划未来,像每一对普通情侣会做的那样。   他曾经以为他会一直跟岑南这样过下去,他们会彼此相爱,一起慢慢变老。   可岑南却半路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他至今都记得,他在他们一起租下的公寓里接到岑南的电话,电话里,岑南干脆利落地跟他说了分手。   那时候岑南已经去国外一年了。   即使是要和他分开,岑南也是体面的,语气和缓地说自己要定居国外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不想耽误他。   这话说得多好听,给他留足了余地。   可他却不要这份体面,他跟每一个被抛弃的人一样哭得歇斯底里,崩溃地质问岑南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我可以去找你,岑南,没关系,我也可以申请国外的学校,” 他哭得抽抽噎噎,“我现在就申请,很快的,你别不要我……”   但岑南却没有回答。   那个总是让着他,把他抱起来亲吻的岑南,在他的哭声里沉默,像一尊俢了闭口禅的佛。   很久,岑南才说道,“别闹了,你来了,我们也不会复合的。沐秋,按照你的步调走,过你想要的生活,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就是岑南留给他最后的话。   要他去过想要的生活。   .   要是换了二十八岁的梁沐秋,他会觉得这话很对。   但当年才二十一岁的他做不到。   没有岑南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并没有死心,就算岑南说了分手,他还是去研究了出国的流程,准备材料,像每个孤注一掷的年轻人,要去挽回他的爱人。   但就在他准备这一切的时候,他听说,岑南不是一个人出国的,他的青梅阮竹仙也一起出去了。   他还听说,岑南跟阮竹仙订婚了。   这比一万句分手都让他心碎。   他可以承受岑南不爱他,他可以努力去挽回岑南,但他不能接受岑南背叛他。   .   梁沐秋想起过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觉得头疼,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卷成了一个蚕蛹。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能佯装镇定,等出了教学楼,手里的材料和书籍却散了一地。   他蹲在地上捡了很久,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了,半天没能捡起来。   那天路过的行人不会知道,这个蹲在地上痛哭的青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却应该都会觉得他可怜。   也就是那天起,他决定放下岑南。   本来一切都挺好,他也逐渐适应了没有岑南的生活。   可现在七年过去了,岑南居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斩钉截铁地说,他跟阮竹仙没在一起过。   .   梁沐秋把脸埋在被子里,心想这都算什么事儿。   他剧本都不敢写这么离谱的。   现在可不流行狗血剧了。   4 晚餐   作者有话说:许久后的梁沐秋,被问到为什么又跟岑南在一起,他忧郁地吐了个烟圈:“这都得从一篮蒜香面包说起……”   虽说岑南就住在对门,但梁沐秋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跟他有多少交集。   因为他是个编剧,习惯了深居简出,经常一个礼拜才出一次门,几乎不会跟邻居碰面。   他这几天又忙着赶一个剧本,过得昼夜颠倒,险些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想起岑南了。   一连四天,他都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等到把剧本的前三集都发过去审核,他才在电脑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活过来了。他摸了摸瘪掉的肚子,总算想起自己勉强还是个人类,不能只靠牛奶跟水果过日子,遂站起来觅食。   但他实在很少在家开火,上一次去超市采购也是半个月前了,他在冰箱里翻了半天,里面都空空如也,除了牛奶鸡蛋,就剩下两袋挂面,连个牛排都没剩下。   点外卖倒是也行,但送来起码半个多小时。   梁沐秋在出门跟吃挂面之间,沉痛地选择了后者。   .   但梁沐秋做饭手艺一向不怎么行。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挂面,也被他煮得熟烂过头,又没什么配菜,只有一个寒碜的荷包蛋。他吃了两口就不乐意了,认命地准备点外卖。   正当他在手机上翻来翻去的时候,门铃响了。   梁沐秋疑惑地抬了抬眉,想不通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就算是快递也不会这个点送。   在他犹豫间,门铃又响了一声。   梁沐秋站起来,走到玄关,从显示屏上往外看了一眼,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岑南,穿着灰色毛衣和长裤,看着很居家。   梁沐秋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开了门。   他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不怎么友善地问,“你来干嘛?”   岑南倒是态度很好。   “来跟你借个黑胡椒和辣酱,我刚搬家,东西有些没买齐,在家做饭发现胡椒没了,” 岑南客气道,“你家有吗?”   梁沐秋:“………”   他万万没想到,岑南找上门的理由如此接地气。   他往对面瞅了瞅,岑南家的门开着,里头灯光大亮,好像真的有股饭菜香飘过来,搞得他更饿了。   梁沐秋终究没好意思拒绝,邻居间借个东西也不算大事。他往后退了一步,“应该有,你进来看吧,我也不知道你要哪种。”   岑南跟着他进了门,“打扰了。”   .   梁沐秋家里虽然不开火,调料倒是不少,都没怎么用过,还好没过保质期。   岑南借了两罐调料,路过餐厅,却看见桌上只放了一碗清汤煮面,还已经涨开了。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问梁沐秋,“你就吃这个?”   梁沐秋也有点不好意思,显得他多没自理能力似的。在别人面前丢人就算了,偏偏还是岑南。   “嗯,刚工作完,来不及做别的,” 梁沐秋含含糊糊道,“行了,不关你事,拿了东西就快走吧。”   岑南却不肯。   岑南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别吃这个了,我正好做了饭,你过来一起吃。”   梁沐秋一脸懵逼。   但岑南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力气又远比他大,他被拉出去好几步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想挣开的时候,他已经被岑南拉到了门外,自家大门砰得一下在他眼前关上了。   梁沐秋盯着关上的大门,无语凝噎,心里颇有些想把岑南抽一顿。   “我干嘛要去你家吃饭,” 梁沐秋往外抽自己的手,却没成功,“我又不是不能点外卖。”   岑南却像是聋了,充耳不闻。   最终,梁沐秋还是被岑南摁在了他家的餐桌前。   岑南给他倒了杯果汁,又把一篮子刚烤的蒜香面包推到他面前,“菜马上好,你先吃点面包垫一下。那边零食也有,想吃自己拿。”   然后岑南就进了厨房。   梁沐秋想,他应该趁机赶紧溜回自己家的。   但那一篮子蒜香面包,烤得也太他妈香了。   这对于一个饿了一天的人,简直比天堂还诱惑。   梁沐秋在艰难地斗争了几秒后,败下阵来。   他悻悻地掰了一块面包,心想,算了,就吃顿饭也不会怎样。   .   岑南家的厨房是半开放的,从餐桌这儿能看见厨房里面的样子。   梁沐秋掰着面包,眼睛止不住地往岑南身上瞧。   岑南一身居家的打扮,头发也没上发胶,散漫地垂下来,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公文,而是锅铲,一下子就减弱了平日里那种凌厉的锋芒,多了一分温和儒雅。   还挺能糊弄人,梁沐秋想,也不知道岑南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当年他跟岑南同居的时候,他俩谁都不会做饭,要么手牵手出去吃,要么就是点外卖。   但岑南会给他削水果,连石榴也是给他剥好了放碗里,要是遇上他在打游戏,岑南甚至能喂到他嘴里。   宋唯来他家撞见过一次,直呼受不了,说岑南到底是伺候对象还是伺候祖宗呢。   梁沐秋想起这事儿,下意识想笑,但嘴角只是勾起了一点,又放了下来。   因为他很快想起这已经不是七年前,现在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也不是爱他的那个岑南。   他心情又变差了几分,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脸枕着胳膊,像放学后没有人来接所以闷闷不乐的小孩子。   .   等岑南把做好的菜端上桌,梁沐秋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拿着吸管在喝果汁。   他本来以为岑南只会做几道简易的快手菜,没想到上桌一看,当得上一句色香味俱全。   他不由抬头看了岑南一眼,问,“你在国外上的是烹饪学校吗,怎么进步这么多?”   岑南在给他盛饭,随口说道,“在外面这些技能多少都得会一点,我现在连车都会修了,你要是需要也可以找我。”   梁沐秋咬了咬筷子,没接话。   他觉得 4s 店挺好,用不着眼前这尊大佛。   .   吃饭的过程里,梁沐秋本来以为会很尴尬,然而事实跟他想的正好相反。   岑南的态度实在太泰然自若了,像是完全忘记了他们从前的恩怨情仇,搞得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表现得大方一点,就会落了下风。   他听见岑南问他,“你现在还是在你老师的工作室工作吗?”   “不在了,” 梁沐秋摇摇头,咽下一口水煮肉片,“老师这两年算半退休了,我就出来单干了。”   “那挺好的,” 岑南说道,“你本身就有独立的能力。我有个朋友在兴亚影视,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梁沐秋本来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成年人的客套无非就这么回事,岑南估计也就是随便一说。   他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敷衍地点点头,“行啊。别光说我,你呢,现在在哪儿高就?”   “我去了我师兄的律所,独山律师所,师兄你也认识,任启涵。”   任启涵这人,梁沐秋确实记得,是岑南在大学里关系就很亲密的师兄。他跟着梁沐秋见过不少次,那时候他还是个乖小孩,岑南直呼姓名,他倒是乖乖叫师兄,任启涵每次都笑眯眯的,脾气很好。   但他还是有点奇怪,问道,“你不应该回去继承家业吗,怎么去了他那儿?”   岑南的父母名下就有一间颇有盛名的律师事务所,岑南又从小出色,一直被父母按照接班人培养。   如今岑南回国,没道理会去别人那儿。   岑南倒是神色未变,“先不回去了,自己在外自在一点。”   梁沐秋 “哦” 了一声,也没再多问,继续埋头吃饭,他确实是好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还每一样都很对他胃口,忍不住就吃多了。   岑南倒是没再动筷,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梁沐秋吃饭的样子一直很可爱,像小花栗鼠一样,脸颊微鼓,吃相却很斯文。   这七八年过去,他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总会漫不经心地散发魅力。   但岑南坐在对面望着他,却觉得他还跟二十岁时一样。   就好像,梁沐秋还是那个会在他怀里打游戏,张嘴去咬他手里巧克力的年轻人。   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这只是他们生活里寻常的一天,他下了班回家给梁沐秋做饭,而梁沐秋会叽叽喳喳地跟他抱怨客户有多龟毛。   可惜,这只是错觉,梁沐秋现在大概恨死他了。   岑南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不经允许地,触碰了一下梁沐秋的脸。   是软的。   梁沐秋一下子顿住了,抬起头看着他,像个戒备的猫咪一样往后躲了躲。   “你干嘛?” 梁沐秋面色不善。   他这抗拒的样子让岑南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摊开指尖给梁沐秋看。   “你脸颊沾了一粒辣椒籽。”   确实有个辣椒碎屑在岑南手上。   梁沐秋皱了皱眉,心里总觉得自己像被这王八蛋占便宜了。   但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可爱少女,也没什么便宜可占,实在没脸喊非礼。他只能郁闷地抽出纸巾擦了擦脸,宣布道,“我吃好了,多谢款待。”   他这顿确实吃得不错,桌上起码三分之二的菜都进了他肚子。   梁沐秋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子,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亏。   5 “咱们儿子”   作者有话说:毛豆:汪呜~   吃过饭,梁沐秋就向岑南告辞了。   毕竟是吃人嘴短,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含糊道,“今天多谢了,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心里盘算着以后给岑南送个点心水果什么的,就当还了这个人情。   岑南却像是记住了,望了他一眼,认真地说,“好。”   他送了梁沐秋到玄关处。   门外的廊灯今天没有开,只有从门内透出来的灯光把走廊照亮,在夜色里,像泼洒了一小片金色的雾。   梁沐秋就跨进了这一片明亮的雾中,蓝色的居家服,还穿着灰色的拖鞋,露出两只伶仃的脚踝,皮肤很白,像是一捏就会留下印子。   岑南盯了两眼,脑子里不合时宜的闪过一堆画面。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太多年没有碰过梁沐秋,已经约等于一个变态了。   要不是怕吓到梁沐秋,他今晚都不想让人走出这个门。   眼看着梁沐秋即将没入走廊的阴影里,他突然叫住了梁沐秋。   他叫得很轻,只有两个字,漂浮在安静的走廊里。   “秋秋。”   梁沐秋僵住了。   很多年了,他都没有再听过岑南这样叫他。   但是多年前,两个人同居的时候,岑南经常抱着他,亲昵地叫他小名。   他没忍住,转过头看了岑南一眼。   一片朦胧中,只有岑南背后灯光大亮,像海上的一座灯塔。   他看见岑南对他笑了一下,并不明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早点睡。” 岑南对他说道。   .   梁沐秋没接话,径直回了自己家,啪得一下甩上大门,像是恨不得把门板拍岑南脸上。   但事实上,就因为这句 “秋秋”,他一晚上都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连洗完澡躺在床上,都抱着手皱着眉,搞不懂岑南想干什么。   表面上看,自打几天前在酒吧里偶遇以来,岑南好像也挺矜持的,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如说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热情,妥帖,处处周全。   但他还是觉得岑南很不对劲。   梁沐秋沉痛地想。   他觉得岑南在勾引他,他没有证据,但他有直觉。   这王八蛋十年前追他的时候也总来这一套,若有若无地撩拨他,害得他像个小狗一样在岑南身边打转儿,最后甚至还主动送上门告白。   想到这事儿梁沐秋就生气。   可他又找不出实锤,只能郁闷地刷手机。   结果不刷还好,一刷他就看见了岑南的朋友圈,半个小时前刚刚发送。   他俩这微信还是刚刚吃饭时候加上的。   岑南一脸自然地掏出了手机,说已经当了邻居,以后又要介绍影视业的朋友给他认识,不如加个微信。   他嘴里叼着岑南亲手做的炸虾,没好意思拒绝。   如今他盯着岑南刚发的这条朋友圈,心里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了坑里。   岑南发了今天的晚餐,灯光柔和,几道菜摆盘精致,面对面放了两只蓝白色的碗,很温馨。   这条朋友圈的文案是,“今晚很高兴。”   梁沐秋瞪着这条朋友圈足有十分钟。   他想,高兴什么,咱俩吃了一顿饭,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猜不透岑南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但一想到岑南气定神闲,他反而在这儿愁肠百结,他就气得慌。   .   两分钟后,他也发了一条朋友圈,仅岑南可见。   内容干净利落,就三个字。   “王八蛋。”   发完以后,他神清气爽,钻被窝里睡了。   .   岑南是处理完文件才看见这条朋友圈的。   他并不知道这是仅自己可见,但莫名的,他立刻感觉到这是梁沐秋在骂他。   他不由哑然失笑。   这么多年了,梁沐秋看上去是长大了,唯独脾气上,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但他又有点高兴,被骂了也止不住笑,眼角都柔和下来,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   他想,梁沐秋也没有骂错,他确实够混蛋的。   可偏偏梁沐秋还会在乎。   梁沐秋永远学不会,最好的伤人方法,明明是漠不关心。   他默默地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然后才回了自己师兄兼老板的微信。   任启涵催他快点滚来律所,明天要接待客户。   “还想不想赚老婆本了?” 任启涵威胁他。   岑南挑了挑眉,回了一句,“知道了,会来的。”   .   因为工作告了一段落,梁沐秋在家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起来后先是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一直到傍晚,他才开车出门,先去超市里采购了一波生活物资,然后就开去了宠物医院。   他养了一只屁股圆圆的小柯基,叫毛豆,年龄已经不小了,八岁了,算是中老年了,但在他眼里,还跟刚抱回家一样可爱。   他这宝贝儿子前几天肠胃不太好,送到宠物医院调养去了,昨天医务人员给他发消息,说毛豆已经康复了,可以接回家了,他立刻就过来接儿子了。   一到医院,前台的小姑娘对他印象很深,笑眯眯道,“来接狗狗吗?”   “是的。”   他顺手把刚买的巧克力给了这小姑娘一盒,又拎着零食进去找照顾他家毛豆的医生和护士。   毛豆本来趴在桌子上玩球,一看见他就来了精神,直往他身上扑,梁沐秋笑着摸了摸柯基的圆屁股,吧唧在毛豆额头上亲了一口。   医生含笑看着他俩。   他跟梁沐秋也算熟悉了,这几年都是他给毛豆看病的,梁沐秋今天穿了一件焦色的薄毛衣,愈发衬得皮肤匀净,头发刚刚洗过,带着一股很淡的果香。   他不由多看了梁沐秋几眼,正望见梁沐秋今天戴了一个单边的耳链,很简单的款式,却在耳边一晃一晃,晃得人心旌摇曳。   梁沐秋跟狗儿子腻歪够了,把零食分给那些照顾他家毛豆的小护士们,拿上医生给的注意事项便签,就抱起他家毛豆准备离开。   “肖医生,那我先走了啊,” 他举着毛豆的小爪子跟医生挥了挥,“毛豆,跟医生说拜拜。”   医生被逗笑了,他看着梁沐秋,有心想邀请梁沐秋一起吃个饭。   但在他说出口前,梁沐秋已经抱着毛豆跑了。   走到一半,还把毛豆举高高了一下,蹦跳的背影丝毫看不出二十八了,倒像个大学生。   旁边的小护士同情地看了医生一眼,“都说了追梁先生的人肯定很多,你都不敢明着来,梁先生哪会知道啊。”   医生很有点不服气。   但最后只能挫败地叹口气。   他耸耸肩,“他单身这么多年肯定眼光很高,我就算追了也是炮灰。”   小护士们笑起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医生郁闷地看着窗外。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总觉得,这个脾气好,人也漂亮的梁先生,心里似乎有人了。   .   梁沐秋一点也不知道他又祸害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一路哼着歌把毛豆抱回来家。   这些天毛豆不在,他都觉得家里冷清了不少。   “毛豆啊,爸爸给你买了个新窝,” 他撸着毛豆的狗头,“还有狗玩具,咱家毛豆在医院里受苦了,给你补偿一下。”   毛豆配合地嗷呜了一声。   电梯很快到了十一层,在出电梯门的时候,梁沐秋特意警惕地先左右看了看。   确定了走廊里没有人,他才走了出来。   他本来是要抱着毛豆直接回屋的,但是却又在走廊上站了几秒,抬头望了一眼岑南紧闭的大门。   天色将晚,暮色四合,他知道岑南应该还没有回来。   他突然有些失落地笑了一下,又拎起了毛豆一只小爪子,抱着他转向了岑南家那边。   “毛豆,看见了吗,那是你另一个爸爸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了一阵莫名的酸楚,比在酒吧里与岑南重逢的那一刻还要酸涩,“你还记得他吗,是他把你抱回来,送给我的。“   这个在他身边养了七八年的小柯基。   是岑南送给他的。   毛豆抱回来的时候,还只有毛茸茸的一小团,裹着小毯子,被岑南托在手里,像个玩具。   他没看出来这是条小狗,还好奇地凑过去,问岑南这是什么。   岑南把小毯子揭开,一只软乎乎的小狗钻出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狂舔。   梁沐秋至今都记得这一幕。   岑南微笑着看他,语气有点得意。   “是咱们儿子。”   .   如今巴掌大的毛豆都已经长成了一只老年狗,虽然还是胖乎乎很可爱,却已经有些行动迟缓,总是打瞌睡了。   而岑南,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个 “儿子”。   梁沐秋没在走廊上多停留,抱着毛豆进了屋,他把毛豆放到了新窝旁边,里头塞了毛豆以前经常咬着的小毛巾,所以毛豆也没不习惯,一下子就窝了进去,但他很快又从狗窝里探出一个脑袋,把头搁在了地板上,冲着梁沐秋嗷呜了一下。   梁沐秋被它逗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毛豆的脑袋。   要说岑南过去给他留下了什么,大概也就是毛豆了。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夫妻离婚,小孩的抚养权归了他。   如今孩子他爹就住在对门,隔三差五就有可能撞见。   梁沐秋也说不好,他到底希不希望岑南认出毛豆。   他只能怂恿毛豆,“你要是见到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记得咬他两口。”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别咬肉, 咬衣服好了。”   毛豆趴在地上,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完全听不懂梁沐秋在说什么,只能敷衍地摇了摇小短尾巴。   6 “父子相见”   梁沐秋陪着毛豆玩了一会儿狗玩具,就去给毛豆做饭了。   他厨艺不行,好在狗勾的饭也不需要什么高端技术,弄熟了就行,毛豆又不挑食,好养活得很,吃得头也不抬。   毛豆吧嗒吧嗒吃得香,他也挺有成就感的,好歹还是有生物能欣赏他的厨艺。   他看得欣慰,拍了毛豆一段视频,上传到了他在 D 站的账号上。   前几年,他在视频网站 D 站开了一个账号,隔三差五会往上面传一些 vlog,也不运营,也不露脸,就像一个视频日记,拍了什么就传什么。   有时候他会在视频里说两句,有时候干脆连旁白也没有,视频里只有一片连绵的风景和 bgm。   但是几年下来,因为不少风景视频拍得不错,他这个账号居然也攒下了一万粉丝。   人少的好处就是容易混个脸熟。   他的评论区像一个自然形成的社区,大家平时会像闲聊一样在他视频下聊天,梁沐秋甚至看见过有人在评论里相亲。   他把毛豆的这段视频传了上去,十来分钟后,底下就零零散散有了几条评论。   他往评论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前排又是那个熟悉的 id——南渡。   南渡也算是他的忠粉了,从他才在 d 站发了几个视频的时候,就成了他的粉丝,话不算多,但是每次都会评论。   这些年下来,两个人也能算素未谋面的朋友。   梁沐秋点开后台,看见南渡私信他,问毛豆身体好了没。   梁沐秋:“好了,刚刚还在啃狗骨头玩具,明天带它出去散散步。”   南渡:“那就好。”   话题点到为止,南渡没再发消息。   梁沐秋却盯着那个头像微微发愣。   南渡这人的头像是一棵橡树,没有什么特色,沉默又低调,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俩是从两年前开始联系的。   因为梁沐秋喝醉酒,难得开了次直播,那时候直播间只有几个人,他喝醉了,哼哼唧唧说自己胃疼,说自己做梦梦见前男友,又说他前阵子回了大学,图书馆翻新了,门外的樱花树却没变,开得真好看。   直播间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准备第二天等他醒来笑话他。   唯独南渡,给他发了一晚上的私信。   问他在哪儿,胃疼不疼,有没有人照顾他。   他看见的时候都惊呆了,连酒都醒了几分。   因为即使隔着屏幕,那种扑面而来的焦虑和急躁也满得像要溢出来。   南渡留的最后一句话时,“你回我一下,求你了。”   梁沐秋当时望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我没事。胃不怎么疼,刚刚是没醒酒。”   那边回得很快,“你别不当回事,如果胃难受要去医院,你有朋友在吗,需要我帮你叫私人医生吗?”   他望着这短短的两行字。   明明屏幕上只有纯白的背景,他却好像看见了岑南焦急的脸。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回复道,“我真的没事,不疼了。”   也就是这次过后,他偶尔会跟这个叫 “南渡” 的陌生人私信聊天,像朋友一样东拉西扯。   在聊天中,他大致知道了这个南渡的信息,比他小一岁,在读的中文博士,平市人。   他甚至有一次,冒失地问南渡索要了照片。   他一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骚扰粉丝的变态,一边又固执地想看一眼,这个跟他聊天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好在南渡没有拒绝他。   照片发来的很快。   上面的男人,并没有一张醒目出众的脸,但清秀温和,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细纹衬衫,规规矩矩地坐在学校长椅上。   远没有岑南英俊,也没有岑南冷淡外表下的锋芒毕露。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梁沐秋甚至拿这张照片在网上搜索过,确定了不是随便能找到的网图。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是庆幸,却又夹杂着一丝失落。   他最开始注意到 “南渡”,就是因为这个 id 里有一个“南” 字,多少次,他在南渡聊天的时候,抑制不住地猜测过,对面会不会就是岑南。   如今他知道了答案,这只是一个对他施予关怀的陌生人。   但也就是这次之后,他反而放下心防跟南渡交谈。   他一开始还自作多情,怕南渡是喜欢自己,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南渡跟他的对话从来都点到即止,没有一句暧昧。   .   梁沐秋趴在毛绒地毯上,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明明南渡已经验证过自己的身份,但一想到恰好成了他邻居的岑南,他心里又突然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怀疑。   他问南渡,“你现在在干嘛?”   南渡回得很快,“我在家写论文。”   梁沐秋犹豫了一下,又问,“真的吗?我总觉得你骗我。”   他打下这句话是有点羞耻的,因为这句话实在很冒犯。   如果不是他必须要确认 “南渡” 不是岑南,他是打死不会对一个网络对面的人说这话。   好在南渡没有生气,反而又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台电脑,上面是一篇写了一半的古代论文,旁边露出的一只手清瘦白皙,戴了一个黑色的腕表。   那不是岑南的手。   梁沐秋彻底松了一口气。   “抱歉,我刚刚不该这样失礼。” 他诚恳地道歉。   “没事,我不觉得生气。” 南渡还是和之前一样干脆,“你是遇到什么事吗?感觉你有点烦心。”   梁沐秋想,要说烦心事那可多了,比如他到底该不该把岑南打一顿。   但他暂时不想跟别人说这些。   “是有一点事情,但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别说了,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再听。”   梁沐秋不由笑了笑。   只要对面不是岑南,那 “南渡” 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贴心,温和,却又进退有度,从来不会让人不舒服。   他突然有点异想天开,问南渡,“咱俩也算认识两年了,还从没见过面,要不什么时候我们约一下?平市离我也就两个多小时。”   南渡这次却像卡壳了。   隔了一阵子,才回复道,“抱歉,我最近在出差,没法见面。”   梁沐秋有点失望,却也没追问。   “那好吧,那以后有空再约。”   .   他跟南渡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心情也好了一点。   因为今天出门转了一圈,他也有些累了,比平时要早入睡一点。   临睡前,他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   岑南今天没有发任何东西。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高兴。   .   因为毛豆回来了,梁沐秋一连几天都带着毛豆在小区花园里散步。   他家毛豆是个交际花,虽然是个小短腿,却意外地在狗圈很受欢迎,到哪儿都有狗勾亲热地蹭过来,跟毛豆玩在一起。   毛豆倒是爱搭不理,小短腿还挺神气,跟在他面前那副卖乖讨好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要别的狗百般示好,才肯屈尊降贵地玩一会儿。   梁沐秋在旁边跟别的主人聊天,觉得自己儿子简直是狗中渣男,让他非常不好意思。   他心想,毛豆这点绝对是随岑南。   他这么专一又深情的人,可养不出这种小渣狗。   当年在高中就是,那些温柔可爱的女生都跟瞎了一样喜欢岑南,岑南却一直冷冰冰的,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   眼看着天色不早,也该回家了,梁沐秋冲着毛豆喊了一声,“毛豆,回来了,我们要走了。”   毛豆立刻抛弃了他的小伙伴,颠啊颠地跑了过来。   梁沐秋牵上绳子,一人一狗,慢悠悠回家了。   在进公寓楼前,梁沐秋还在温柔地问儿子今晚想吃什么,“毛豆,咱们晚上吃鱼肉和鸡肉好吗?”   但是他一抬头,就发现在电梯前,他那位不招人待见的邻居,岑先生,正神色怔怔地看着他。   以及他手上牵着的毛豆。   .   岑南大概是刚下班,西装革履,黑色的西服很衬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股子精英败类的味儿。   梁沐秋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他手里牵着的毛豆先激动了起来,一改刚才的高贵冷漠,扭着小屁股就冲了上去。   梁沐秋甚至没抓得住牵引绳。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毛豆,拖着个红色的绳子,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岑南旁边撒欢儿,满怀热情地扒在岑南裤腿上。   而岑南也蹲了下身,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毛豆……”   毛豆响亮地 “嗷呜” 了一声,一下子钻进了岑南怀里,把狗毛都弄在了岑南的高级西装上。   它舔了舔岑南的脸,乌溜溜的眼睛,还像小奶狗时一样满怀依恋。   七年没见,它始终还记得自己另一个 “爸爸”。   小狗不懂什么是抛弃,也不懂岑南为什么会不见。   它只知道,在分别了很久很久以后,它的另一个 “爸爸” 又出现了,像小时候一样抱它。   它甚至还回头看梁沐秋,像是要梁沐秋也快来。   .   梁沐秋脸色说不上好看,慢吞吞走了过来。   他还指望毛豆咬岑南两口呢,结果这家伙整一个通敌卖国。   岑南把毛豆抱了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对梁沐秋说道,“我没想到,毛豆还记得我。”   梁沐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客气地对岑南道,“你少做梦,你出国的时候毛豆才一岁,现在都七年了,你还指望儿子记得你。它就是…… 对谁都热情。”   话一说完,他就愣了。   他跟岑南养这狗的时候,经常把柯基叫儿子,后来岑南走了,他也没改。   可现在这话说出来,就仿佛离异夫妻在讨论孩子抚养权。   梁沐秋默默地闭嘴了。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岑南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起码梁沐秋下意识还承认他也是毛豆的 “父亲”。   他低头望着梁沐秋,“你说得对,我没参与咱儿子成长,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弥补的。”   梁沐秋嘴角抽了抽。   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不要脸了。   他无语道,“岑南,你要点脸吧。这是我的狗,我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就欺负毛豆不懂事,不知道你是不要它了。”   岑南神色僵了一下。   他望着梁沐秋。   梁沐秋眼睛看着地面,没有看他。   梁沐秋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刺绣外套,白皙的侧脸明净白皙,有种少年气,像是还停留在大学里。   这句话明明说的是毛豆,落在岑南耳朵里,却觉得梁沐秋像是在说自己。   他垂了垂眼,低声道,“我没有不要它。”   梁沐秋嗤了一声,没接话,上前一步按了电梯按钮。   .   一直到电梯上了十一层,岑南都抱着毛豆。   眼看着要进门了,梁沐秋才转过身,对着岑南伸出手,“抱够了吧,把毛豆还我。”   岑南一怔,眼神复杂地看了梁沐秋一会儿,还是把毛豆放进了他手里。   但他又忍不住问道,“我以后,能来看毛豆吗?”   梁沐秋下意识想说不行。   但是他抬眼望着岑南,昏黄的走廊灯下,岑南的脸像一张浓墨重彩的油画,每一笔都被人精细地描绘过,浓黑的眼,睫毛轻轻扇动,像藏了千言万语。   而毛豆也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总想去叼岑南的袖子。   有一瞬间,梁沐秋觉得自己像拆散灰姑娘和她爹的后妈。   他叹了口气。   “想来就来吧,别搞得我跟个后爹似的。”   说完,他刻意没去看岑南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推门,关门,一气呵成地把岑南关在门外。   毛豆不明白岑南怎么给关外头了,还在焦急地刨门,时不时抬头看梁沐秋,呜呜呜地叫。   梁沐秋蹲下身,拍了毛豆的圆屁股一下,骂道,“吃里扒外。”   但他拍得不痛不痒,毛豆还觉得他在跟自己玩。   梁沐秋没辙了。   他点了点毛豆的鼻子,训道 “我忘不了他也就算了,怎么连你都没忘。你那时候才多大。”   他像是骂毛豆又像是骂自己。   因为他分明知道原因。   最开始把毛豆抱回来的是岑南,给毛豆做饭,铲屎,生病了陪护的,都是岑南。   他那时候自己还像个被岑南宠坏了的小孩子,又怎么会照顾一个奶呼呼的小狗。毛豆第一次生病去医院,他手足无措,拉着岑南的衣角,眼睛通红地问岑南,毛豆会不会有事。   岑南用羽绒服把他裹进怀里,像树一样可靠。   “不会的,我在。”   他永远记得岑南身上的木质香,他把头埋在岑南肩上,像中了毒药一样沉溺其中。   他从以前就知道自己太依赖岑南,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岑南刻意放纵的结果。   以至于多年不见,他还是毫无长进,兵荒马乱。   7 橡树   梁沐秋让岑南来看毛豆,也就是客气客气,并没有多么真心实意。   但他忘了,对门这人是打蛇随棍上的。   他很快就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自打他允许岑南来看毛豆以后,这人已经连着五天上门报道了。   岑南倒也不会空手来,每次都拎着新出的蛋糕与食材,言语里真诚恳切,说反正做一个人的晚饭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他来都来了,不如把梁沐秋的晚饭一并承包。   梁沐秋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看着在他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脸色说不上难看,却也说不上好看。   他自打搬进这间公寓,厨房就没用过几次,新锅橙澄光瓦亮,几乎没用过,一堆的调味料堆在架子上没用过,好险过期。   而岑南不过来了三天,他那冷清凋敝的厨房就像是迎来了主人,突然间活了过来。   岑南在里头待着也从容不迫,低头切菜,随手拿盘子,没有一点在别人家做客是局促,倒像拿这儿当了自己家。   梁沐秋咔擦一声,又咬掉了一块果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他从沙发上起身,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岑南。   岑南在切土豆,注意到他过来,以为他是等烦了,温声道,“马上就好,你要是饿了,冰箱里有我买的芝士蛋糕,可以先吃一点。”   梁沐秋瞥了那冰箱一眼。   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的冰箱被岑南塞得满满当当,倒像是怕他饿了自己似的。   可是在岑南出现前这几年,他一个人住惯了,也过得好好的。   “我不饿。” 他淡淡道,“我就是奇怪,你们律所是要倒闭了么,你怎么这么闲,天天往我家跑?”   岑南无奈地笑了下。   这是嫌他来得太勤的意思。   但他如今脸皮也厚了,全当没听出来,平静道,“我也就最近要空一些,虽然接了案子,但可以在家办公,做个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梁沐秋一拳砸在棉花上,顿觉没意思。   从前他跟岑南在一起,两人都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气盛,再恩爱,岑南再护着他,也免不了也吵上几句,因为支持不同的足球队都能在沙发上掐成一团,最后往往以他被岑南按着讨饶收场。   可是一晃多年,岑南现在却在他面前收敛起了所有锋芒,像是那个冷淡孤傲的年轻人,一夜间学会了温柔内敛。   可他听过岑南跟助理通电话,还跟从前一样,作风冷硬,不近人情,明明声量不高,吐字不急不缓,也把那头的小助理吓得唯唯诺诺。   唯独轮到他面前,岑南却像没了脾气。   梁沐秋也不是傻子。   这些年,他也拒绝过不少爱慕他的男男女女,那些人在他面前也很退让,连他说句冷笑话都要捧场。   他垂了垂眼,苹果啃完了,小流氓一样随手抛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恰好落在岑南脚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也不再盯岑南做饭,跑回沙发上打游戏去了,非常像个欺诈长工的地主老爷。   但他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魂却不在上面,连送了几个人头,队友们一片骂声。   他刚才在厨房看着岑南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如果岑南一直在这儿就好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岑南释怀。   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短暂的几天都挡不住。   岑南像是专为他配好的毒药,一旦沾上就逃不脱。   .   吃过晚饭,岑南倒还算自觉,在他家陪毛豆玩了一会儿扔球游戏,就主动告辞了。   但他走之前,又递给梁沐秋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说,“路上偶然看见的,觉得合适你,就买了。”   梁沐秋看看岑南,又看看那盒子,接过来打开了。   里头是一支 Ferrari da Varese 的钢笔,贝母做的笔身,灯光下流光溢彩,躺在盒子里,像一位典雅的公主。   这可不是路边偶然看见能买到的。   他从以前就喜欢收集各种钢笔,当然对各类品牌如数家珍,也知道这笔的价值。   他抬头望了岑南一眼,把盒子塞回了岑南手里。   “无功不受禄,” 他懒洋洋靠在门上,“我又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也犯不着贿赂我。”   岑南其实也料到这个结果,心底却忍不住一阵失落。   他低声道,“只是个小礼物。”   梁沐秋却只有更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我不要。”   岑南没办法了。   他淡淡冲梁沐秋笑了下,“那好吧,等你想要了再收。”   梁沐秋没接话。   他难得把岑南送到了门口。   前几天他都是一动不动,让岑南自己滚蛋的。   眼看着岑南要出门,他站在台阶上,微微提高声音,说道,“明天我不在家,你不用来了。”   岑南抬头看他,“好,那我……”   梁沐秋却打断了他。   “不止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用来了。你要是想毛豆,可以把它送你那儿几天。但是咱们两个,虽然是老同学,却也分个远近亲疏,还不至于要搭伙过日子。多谢你这几天的晚饭。”   岑南自然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望着比他高了两个台阶的梁沐秋。   梁沐秋今天穿一件天青色的薄毛衣,露出漂亮的锁骨,黑色的短发,素白的脸,赤脚踩在地板上,恍惚似乎还是当年二十岁的青年人。   然而再一细看,他又分明比从前成熟许多。   起码以前的梁沐秋,是不会这样从容不迫又滴水不漏地拒的。   梁沐秋甚至对着岑南笑了笑,“我知道你会说咱们还能当朋友,又是邻居,彼此照应。但很抱歉,我心眼小,没法跟前任和平共处。”   自从岑南回来,因为他过于温和自然的态度,两个人相处间甚至刻意回避了 “前任” 这两个字。   就好像他们从没有过一段情,没有在深夜里亲吻拥抱,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但现在梁沐秋却把话挑明了。   岑南的脸色在灯下竟有些苍白,他有一张清俊如玉的好相貌,曾经把梁沐秋迷得神魂颠倒。   直到现在,他望着岑南的眼睛,依旧会觉得痛苦。   他听见岑南说,“你是觉得我打扰你了吗,那我可以少来。”   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不想见你。”   因为他一见到岑南,就会心旌动摇,这些年的冷静和克制全都白费了。   他有点无奈,又说了一句,“你应该不会想我搬家吧,老实说我还挺喜欢这处房子的。”   他似乎在岑南脸上看见了痛苦,是那种阴郁得像要崩溃的神情。但很快,岑南就转过了头,脸色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玄关处一片安静。   梁沐秋也不催岑南回答,安静地站着。   隔了许久,他才看见岑南把刚才那个礼物盒放在了鞋柜上。   “我知道了。” 岑南背过了身,“不想见我,那起码把这礼物留着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你不用搬家,也不用躲着我…… 该走的是我。”   岑南出去了,轻轻关上了门。   他背影还是笔直。   咔哒一声。   门内门外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   等岑南离开,梁沐秋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   他慢慢地坐在了地板上,望着那扇被关起来的门发呆。   在刚和岑南相遇的时候,他也想要当个成熟的大人,不再去计较七年前那段感情的是与非,只当是段过去。   他想过,他这些年也算历练了,工作上都能独当一面,感情上没道理不可以。他应该进退有度地跟岑南相处,这无非是个老情人,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要是表现得慌张,反倒暴露了他还没放下。   可现在他发现。   他做不到。   这七年里,他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岑南,他只是痛得怕了,所以把关于岑南的回忆锁起来,埋在心底,不去碰。   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他已经不在乎岑南了。   可是这个谎言仅能支撑到岑南出现以前。   从酒吧里,打火机的火焰照亮岑南面容的那一刻起,他的谎言就泡沫一样碎了。   他根本没忘。   .   梁沐秋红了眼,抬起手背在眼皮上擦了一下。   他承认,他就是没出息,只要岑南出现在他周围,他就会被影响。   他当不了什么成熟有风度的成年人,他在感情上一直笨拙又鲁莽。   原先与岑南只是偶尔碰面他还能勉强撑住,可这几天,岑南径直入了他家门,在他家里言笑晏晏看他的样子,太像他这些年无数次会梦见的场景,他每看一眼,心里的防线就会崩塌一分。   也许下一秒,岑南招招手,他就要像个小狗一样跑过去,没出息地投入岑南怀里。   那就太难堪了。   所以他只能拒绝跟岑南见面。   梁沐秋吸了下鼻子,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太丢脸了。” 他自言自语,“我哭什么,谁年轻时候还没瞎过眼。”   就这样吧,他想,他跟岑南也算把话摊开了,岑南这样心高气傲,闻弦歌而知雅意,想来也不会再骚扰他。   他们就这样各归轨道。   .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家门外,岑南并没有走。   .   岑南已经在门外一动不动站了半小时。   他就这样靠在门上,点了支烟,抽着烟看外头夜色正浓,晚风如雾,楼下远远地能听见小孩子的笑闹声。   他们的楼层太高,从这儿看不见楼下郁郁葱葱的树。   但他在国外住的那个小别墅是有私人花园的。   花园里有棵橡树。   邻居的德国老太太跟他说,橡树在欧洲被看作是神圣之树,结婚时新人如果在橡树上绑上红绳,可以得到祝福。   那白发的老太太眼神温和地望着他,“年轻人,你一定有个藏在心中的爱人。你总是望着那棵橡树,像在思念谁。”   他笑了笑,没有否认。   因为老太太说得一点没错。   他院子里的橡树下有一张摇椅,他无数次从窗内望着那张摇椅,想着梁沐秋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他会像每一个新婚丈夫那样吻他,抱他去摘橡树上的果子。   又或者,他干脆狠心一点,不要顾忌这些束缚住他的东西,他现在就可以买上回国的机票,守在他爱的人身边。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他爱的人,他唯一想要结婚的对象,就在他身后的这扇门内。   可他们却好像还隔着一片太平洋。   他来得太迟。   他的爱人已经不要他了。   8 派对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会有一章   自从把话跟岑南挑明以后,梁沐秋倒也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岑南大概是结束了在家办公,早出晚归地去律所报道,他又特地把带毛豆出门的时间错开了,两个人竟是一次也没撞上。   门前的走廊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昏黄的壁灯照着幽幽的长廊。   只有一次,梁沐秋去完便利店回来,发现门上挂了一袋子给小型犬的玩具 上面贴了个便签,是岑南的笔迹,说这些玩具是之前买的,忘了给毛豆。   他望着那便签呆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个袋子拿下来,进门后挑了几样玩具,丢给毛豆玩。   毛豆还是傻乎乎,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傻乐,叼着狗骨头就在房间里撒欢,在它的小垫子上打滚。   梁沐秋看它跑得太快,摔了个屁股墩,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进厨房,不会做饭,他就直接买的便当盒,往盘子里一放,倒也像模像样。   他跟毛豆一起在餐厅吃完了晚餐,毛豆回狗窝继续玩毛线球,他坐在沙发上写剧本。   只是写着写着,他会抬起头往旁边看一眼。   然而餐桌边清冷空荡,只有马蹄莲在绿色的花瓶里开得无声无息   .   一连在家闷了四五天,梁沐秋接到了宋唯的电话。   宋唯喊他去参加他们公司的派对,可带亲友那种。   梁沐秋下意识便拒绝。   “算了吧,我又不喜欢参加这些,何况还是你们公司的,” 梁沐秋刚起床没多久,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喝牛奶,呵欠连天,“你自己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宋唯一早就猜到了。   梁沐秋什么都好,就是宅得令人发指,如果不是他跟另外几个朋友还隔三差五把梁沐秋拽出来,他能闷在屋子里长蘑菇。   “别呀,我们组的人你不是很熟吗,你又在家宅多久了,好歹出来晒晒太阳,” 宋唯苦口婆心,“又不是让你派对上挑人回家睡觉,就是过来聚一聚,多认识点人也好。”   梁沐秋乐了,“你们那派对是晚上又不是中午,见什么太阳。再说我天天遛毛豆,没少出门,昨天还跟楼下阿姨交流超市打折心得了。”   宋唯才不跟他玩这些文字游戏。   “少跟我打岔,衣服给你快送上门了,记得穿,明天晚上自己开车来容谊酒店。”   说完,宋唯便挂了电话。   梁沐秋没辙,宋唯虽然脾气好心又软,但是固执起来也是没人拗得过。   宋唯铁了心要让他滚出门,他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为好。   .   宋唯给他准备的服装果然在第二天送来了。   宋唯是个服装设计师,挑衣服的眼光自然没话说,连配饰都一并附上,完全不用梁沐秋操心。   梁沐秋这些年去参加酒会,也没少蹭宋唯做私人造型,宋唯对他的尺寸可谓是了如指掌。   晚上六点半,梁沐秋收拾稳当,拎着车钥匙出了门。   而这个时候,岑南正下班回来。   门一推开,狭长的一条走廊,两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   自从那天从梁沐秋家离开,岑南还是第一次见到梁沐秋。   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从上到下把梁沐秋扫了一遍。   梁沐秋明显打扮过,里头一件中规中矩的白衬衫,外头却罩了件黑色刺绣的小皮衣,露出一截窄瘦的腰,底下黑色的长裤绷着一双修长的腿,配着绑带的皮靴,整个人飒爽又英气。   可他那张脸又漂亮太过,冲淡了身上的锋芒,皮肤白皙细腻,嘴唇上大概涂了点润唇膏,比平时还要柔软,左耳上又是带着一个单边耳链,最简单的款式,摇摇晃晃,晃悠得人想伸手捉住,在上面落下一吻。   起码岑南就挺想这样做的。   他把梁沐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若非目光不是实质,都得算性骚扰了。   但他好歹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冷静,问道,“你要出去吗?”   梁沐秋也没想到会跟岑南撞上。   他穿着这一身精心收拾过的装扮,面对岑南,居然有点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嗯,跟朋友出去玩,” 他倒也没刻意对岑南冷脸,没必要,“我先下楼了,拜拜。”   说完,他就走了过来,跟岑南错身而过,按了电梯的按钮。   .   梁沐秋去地下室拿了车。   他出来的时间正赶上下班高峰,开得很慢,四十多分钟才到了容谊酒店。   宋唯他们开派对的地点在一楼的宴会厅。   梁沐秋刚一进去就收获了一片视线,巧笑倩兮的美人们冲他美目流转,男女都有,乍一看像进了盘丝洞。好在他对这种场合已经熟练自如,轻笑一声回视过去,脚下却不停,没有接受邀请的意思。   梁沐秋在一片嘈杂中找到了宋唯,宋唯在跟组里的朋友们聊天,他今天打扮得倒是中规中矩,一身普通黑色礼服,只是手上缠了条绑带。   他拍了拍宋唯的肩。   宋唯转头一看便笑起来,“你来了啊。”   宋唯的这几个关系好的同事也都认得梁沐秋,还曾经误会梁沐秋跟宋唯是一对。   梁沐秋也懒得解释,半真半假默认了,所以大家也都分不清他是不是单身,还是对宋唯有意没挑明。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尤其是活泼又亲和的。宋唯的同事们对梁沐秋印象都不错。   一个叫艾琳的女生递了杯酒给梁沐秋,“秋秋,你来的迟,要先喝一杯。”   梁沐秋也不推辞,端着酒喝干净了,还冲着人眨眨眼。   艾琳被撩得脸都红了红,再看看他旁边的宋唯,心里直恨这怎么是一对基佬。   梁沐秋问宋唯,“你们这是借什么由头开派对啊?”   宋唯笑道,“我们公司,没事儿也能找出事儿来热闹,何况最近业绩不错,就当给大家放松了。” 他拱拱梁沐秋,“今天还来了不少模特,跟你们影视圈的酒会比起来,好看的也不少吧?”   梁沐秋扫了一圈室内,这倒确实,在场的不少人都容貌出色,身材纤细又高挑,各个都跟童话里的妖精下凡了似的。   但他却下意识挑剔起来,这些人美则美矣,却美得太轻盈了,没有稳重的底色,应该笑起来更冷淡一些,眼风扫过来也该漫不经心,不轻易高兴,亦不轻易动怒,叫人琢磨不透这张皮相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拿岑南做对比,脸色顿时凝滞了一下。   宋唯却没注意,带着梁沐秋在场内四处转来转去,这些年,梁沐秋在编剧领域也算新秀,独立写的几个本子也算有些水花,所以不少人听过他的名字,笑容都变情真意切了一点。   梁沐秋跟人交换了几张名片,称赞这个的香水,夸赞那个的戒指,心里却已经开始无聊。   没等多久,他就像一条鱼一样从宋唯手里溜走了。   “我去边上坐一会儿,待会儿来找你。”   宋唯正跟人说话,分不出手拦他,只能随他去了。   .   梁沐秋站到边缘的柱子上,掏出手机玩了一会。   他好歹也是出门一趟,随手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然后就溜溜哒哒去拿点心吃了。   正挑着,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指着一个棕色的糕点,“这个好吃。”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俊美的脸,眉目深邃,眼神却清透,叫人看不出年纪,金色的半长发垂在肩上,越发显得空灵。   即使是梁沐秋这种见惯声色犬马的人也愣了愣。   那人见他这样,倒是又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梁沐秋连连摆手,这里头闹成这样,哪有人会因为一句话吓到。   他听见面前这人问他,“你是梁沐秋吗?”   梁沐秋点点头。   “我叫秦九涯,” 这人笑了笑,他长得像个精灵一样优雅,名字倒是有古意,“我看过你写的《长居长别》,很喜欢。”   “谢谢。”   梁沐秋没想到这儿还能碰见认识他的,但他在脑子里疯狂搜索,却没想起秦九涯是谁,只隐约觉得好像是个模特,寒暄都没个话题。   好在秦九涯也没在意,倒是一直言笑晏晏地看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很欣赏您的剧本,只是没找到机会跟你碰面。”   梁沐秋也不知道这人是客套还是真话,只能附和点头,巴望着快点溜走。   但他没想到,这叫秦九涯的大美人倒是真的站住不动了,跟他聊起了电影和剧本。   从他第一次得到新人奖的《初雪》,聊到最近张导在筹拍的《城边故事》,能听得出来秦九涯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喜爱,言谈间进退有度,让人觉得舒服。   梁沐秋倒是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比起在室内花蝴蝶一样应酬,他还是喜欢这样跟人闲聊,聊的还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酒,直到宋唯找来,才惊觉自己似乎有点喝多了。   宋唯显然是认识秦九涯的,惊讶地打了个招呼,“秦先生。”   秦九涯也笑着跟他碰了下杯。   梁沐秋把手搭在了宋唯手上,用来稳住自己。   宋唯担忧地问,“你喝了多少?”   梁沐秋觉得自己还算清醒,“也没多少。”   既然宋唯来了,他也就不准备跟秦九涯继续聊了,毕竟是陌生人,点到即止就可以。   “秦先生,我先跟朋友去休息一会儿了。” 他冲秦九涯笑了笑。   秦九涯点头说好,却又拿出手机,含笑问,“我能跟你交换下联系方式吗?”   梁沐秋没拒绝。   宋唯在一旁,眼神颇为微妙。   .   交换完电话,梁沐秋就跟着宋唯走了。   等走远了,他才问宋唯,“这个秦先生,是不是哪个超级大模特?”   宋唯都乐了,“你都不认识,还跟人家聊这么久。他以前当过一阵子模特,但是早就退了,现在是模特公司老板。”   他瞅了瞅梁沐秋的脸,“秦先生这人呢,在圈内名声还不错,多金又温柔,好多小 0 喜欢呢。他却主动跟你搭话,还挺少见的。”   他拱了拱梁沐秋,带着点调笑的意思。   他早就看不惯梁沐秋这些年跟出家似的,巴不得把梁沐秋打包送出去。   梁沐秋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啊,他长这么美,居然是个 1 啊。不过也是,他这么高。”   他脑子里就没有一点跟自己有关的风花雪月。   宋唯一噎,没见过这样不开窍的。   他心里腹诽,明明当初跟岑南恋爱,就梁沐秋挺灵的,怎么遇见别人,就成了木头美人,全然不解风情。   想到岑南,他侧头望着梁沐秋,忍不住问道,“你上回不是说你遇见岑南了吗,后来呢,他有联系你吗?”   梁沐秋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仅碰面了,他还让人家登堂入室了。   他掩饰般又喝了一口酒,睫毛眨了眨,说得半真半假,“又遇见了几次,他想看看毛豆。”   宋唯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想起毛豆是岑南跟梁沐秋一起养的。   他翻了个小白眼,有心想刺岑南两句,临到嘴边又怕勾起梁沐秋想起往事,只能又噎了回去。   他陪了梁沐秋一会儿,又有熟人来找他,他要去跟人应酬,临走前叮嘱梁沐秋,“别喝太多啊,你脸都红了。马上该散场了。”   梁沐秋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他在沙发上坐着,宴会厅内风光灯光舞作一团,男女笑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盯着手机,不知不觉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的手机页面上,是岑南的微信页面。   刚刚跟那位秦先生交换微信,让他猝不及防又看见了岑南与他的对话框,停留在岑南问他要不要吃水蜜桃。   他的手指摁在了删除键上。   既然已经决定不要再有交集,留着联系方式,似乎也没有必要。   可他又迟迟没有摁下去。   9 摇尾乞怜(二更)   作者有话说:估算错误,好像,还不算甜…… 不过亲了,好歹算颗糖吧(肯定点头)   等到散场的时候,梁沐秋看东西都重影了,只是他站得笔直,虽然脸色艳若桃花,却还是挺唬人,像是意识清醒。   宋唯摸不准他到底喝了多少,送他上了车,前排坐着代驾,却又还是不放心,问道,“你自己回去能行吗,要不要我送你?”   梁沐秋歪在后座上,喝了酒后的眼睛更是水光潋滟,轻轻横了宋唯一眼,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勾人味道。   但他一张口却是讨打,“你这细胳膊细腿,送什么送,我还怕你被人劫色呢。”   宋唯听得牙根痒痒。   但他见梁沐秋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散漫,却也不像要昏过去,料定这醉鬼还神志尚存。   他把车门给梁沐秋合上了,“快滚蛋吧,到家给我发消息。”   梁沐秋高贵冷艳地点了点头,冲宋唯摆了摆手,意思是退安吧。   宋唯简直给气乐了。   .   现在时间已经晚了,路上不算忙,没多久就到了梁沐秋的公寓楼下。   他用仅剩的清醒给师傅扫了钱,自己锁了车,拿着车钥匙,摇摇晃晃上了电梯。   可是到了他自己家门口,他却死活打不开门锁,指纹怼了几次,屏幕都无动于衷。   要是输密码,他混沌的大脑又想不起来。   如此几次,滴的一声长鸣,他家的密码锁就自动锁定了。   梁沐秋呆了呆,后知后觉地想,他好像被关在了自家大门了。   他不死心地又按了几下,密码锁依旧不为所动,惹急了就滴滴滴直响。   梁沐秋没辙了,他总不能让毛豆来给自己开门,这个点了,毛豆这只作息良好的老年狗大概早就进窝打盹了。   他想,还好,他给毛豆准备了晚饭,起码没饿着他儿子。   他站不太稳,干脆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现在他脑子混混沌沌的,被夜风吹着也没清醒几分。   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既没有想起自己可以去投奔宋唯 也没想起自己可以外出住酒店,而是不着调地想,他要不要干脆在门口睡一觉。   但他在门口待了没两分钟,与他正对的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个高挑冷漠的帅哥,穿着灰色的居家服,皱着眉看他。   梁沐秋想,哇哦,这帅哥好像我男朋友。   他眼睁睁看着这帅哥逐渐走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问,“你在外面干嘛,怎么喝这么多酒,不怕感冒吗?”   梁沐秋听见岑南的声音,怔了怔。   他盯着岑南的脸,没回答,眼睛却眨了眨。   他想起来了,眼前这帅哥,不是像他男朋友。   这就是他男朋友。   .   岑南不知道眼前这只醉鬼在想什么,他只从梁沐秋身上闻到了一股脂粉香水的味道,混合着酒精,像有无数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靠近了梁沐秋。   这让他心揪了一下。   他扫了眼梁沐秋跟他身后禁闭的大门,隐约猜到这小醉鬼是被锁在了门外。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梁沐秋一改这两天的冷淡,背靠着门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艳若桃花的脸,眼神清澈,外面的小皮衣被他脱在车里了,只剩下里头干净的白衬衫,像极了十八岁时情窦初开。   那时候梁沐秋也是这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想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   岑南叹了口气,半跪在梁沐秋面前,商量道,“你进不去家门,我也不知道你的密码,我先抱你回我家吗?”   梁沐秋仍旧痴痴地望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而岑南也根本不需要答案。   他就是虚情假意地问一问。   他稍稍使力,一手绕过梁沐秋的肩,一手抄起梁沐秋的腿弯,就把人打横抱起来。   梁沐秋很瘦,靠在他怀里,像随风落下的银杏叶。   岑南不怎么高兴地想,也不知道梁沐秋都怎么照顾自己的,早晚得要喂胖点才行。   他带梁沐秋进了门,从玄关处起,一路灯火通明,明明家里有两间客房,他却直接抱梁沐秋进了主卧,放到了床上。   主卧里没有开明灯,只有床头的台灯散发出幽幽的亮光。   岑南帮梁沐秋解了扣子,全然忘了自己有洁癖,把人塞进了被子里,拿着热水打湿的毛巾,替梁沐秋擦手擦脸,动作都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梁沐秋。   梁沐秋半睁着眼,透过昏暗的灯光,望着岑南。   他真的醉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哪一年哪一刻,面前照顾着他,温柔小心的人,又是哪个岑南。   是七年前那个把他捧在心尖上的岑南。   还是那个抽身离开,留他独自煎熬的岑南。   他分不出来。   他凝神望着岑南,只觉得岑南生得真好看,当初高三岑南转学过来,夏天的蝉鸣嘈嘈切切,阳光透过绿荫照进屋内,穿着白衫的少年人笔挺得像一竿竹,漫不经心往坐在窗边的他看了一眼。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眼的魔力,不知道自己会为这个人砸下去多少年头。   他只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想,这转学来的男生真好看。   如今也一样。   昏暗的卧室里,他情不自禁往岑南手边靠,像雨天里淋湿了皮毛的猫儿,要从岑南掌心讨一点温柔。   他忘记了这些年的等待与折磨。   只记得这人吻过自己嘴唇的温度。   “岑南……” 他低声地叫,闭上了眼,“岑南。”   岑南的手抖了一下。   他的掌心贴着梁沐秋的脸,很烫,也很柔软。   从重逢以来,他无数次渴望梁沐秋这样喊他,充满信赖地再望着他,就像这七年的离别从未发生。   他喉结滚了滚,盯着梁沐秋的眼神藏了无数复杂的心绪,他心底也藏了不知多少阴暗污秽的念头,每一桩都足以让梁沐秋报警。   他忍了又忍,才僵着手臂,慢慢把手从梁沐秋脸侧抽走。   “我去给你倒水,你吃了解酒药,睡一觉。”   他佯装冷静,从床边起身。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做出叫梁沐秋恨之入骨的事。   .   脸侧的温度不见了。   梁沐秋躺在床上,茫然地睁着眼,手下意识往前抓了抓,他看着岑南离开房间,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让岑南别走,心被悬在了半空,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眼睁睁望着岑南走了,门半开着,这卧室只剩他一个人。   梁沐秋的心从半空坠了下来。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打量着这间陌生又熟悉的卧室,脑子里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茫然地在室内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相框,框住了两个神色飞扬的年轻人。   梁沐秋把这相框拿起来细看。   他认出了相片上二十岁的自己,穿着黑色的小外套,不害臊地贴在岑南身上,笑得傻兮兮,明明是在拍照,他却不看镜头,视线都黏在岑南身上。   而岑南倒是从容,天生的矜贵冷淡,可是细看,却会发现岑南与他紧紧十指相扣,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比这春光更为柔和。   梁沐秋低头望着这张照片,他已经想不起这是在哪儿拍的了。   但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十八岁暗恋着岑南的梁沐秋。   也不是二十岁被岑南惯得无法无天的梁沐秋。   这是他与岑南分手的第七年。   他之所以产生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只是因为这间卧室,分明是按照他和岑南大学同居的那间公寓卧室布置的。   梁沐秋低声笑了一下,眼泪滴在照片上。   岑南,岑南。   他不明白。   .   岑南在外面接了水,站在走廊理了会儿心绪,才端着水跟解酒药返回了卧室。   可他刚一进门,就看见本该醉醺醺的人坐在了床上,听到声音抬起眼看他,脸还是红的,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而在梁沐秋手上,还拿着本该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岑南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装作无事,走过去把托盘放下。   “喝点水,把药吃了,不然明天会头疼。” 他半跪在梁沐秋面前,把药和温水拿给梁沐秋。   梁沐秋却没接。   他望着岑南摊开的掌心,解酒药是白色的,让他想起刚离开岑南那两年,他睡不着吃的安眠药,每次一粒,能让他一夜无梦。   如今,他不用吃安眠药也睡得着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他问岑南,“你这是在做什么,岑南?我们不是说好了两不相干。”   他在笑,声音却在抖,他喝醉了,他有的是理由耍一场酒疯。   反正天亮后就都不算数了。   他问:“你从回国以后,就一直在做多余的事情。你搬到我家对面,来给我做饭,我手坏了你替我包扎,我喝醉酒你把我捡回家。可我们当不了朋友,当不了老同学,你做的这些,我都不想要。”   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下来,滴在膝上,溶在黑色的布料里,看不出来。   他盯着岑南,“你是对我愧疚吗,可怜我吗,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   解酒药跟水杯都掉在了浅色的地毯上,岑南欺身向前,把他困在自己的两臂间。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是泪眼朦胧,另一个眼中却像藏了山雨欲来。   岑南也盯着他,眼神沉得骇人,“我从来没想过跟你当朋友,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谁要做朋友?   无论是高中里初遇,还是如今重逢,他从来没想过跟梁沐秋当朋友。   他从十八岁见到梁沐秋,就只想把他压在窗上亲吻。   梁沐秋在他怀里抖了一抖。   他被岑南的眼神瞧得害怕,一瞬间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慌不择路道,“来不及了…… 我有男朋友了。”   他与岑南重逢,在车上,岑南把宋唯的电话误认成了他的男友。   可他却听见岑南极轻蔑地笑了一声,“秋秋,你真的以为我没听出那是宋唯吗?”   他微微靠近,与梁沐秋鼻尖对鼻尖,“别说你没对象,就算有,我也是要去抢的。”   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他不是没想过放手。   可是等见了面,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笑话。   谁能将他的爱人拱手让人。   “我照顾你,给你做饭,怕你生病,都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搬到你对面也是我故意的,每天我推开门,我都期待着今天能遇见你,跟你说了话,我能高兴一整天。”   七年未见,他不想逼梁沐秋太紧。   但他看见了梁沐秋白色衬衫上印的脂粉,不知是派对上谁留下的,也许不过是闲散人士,但他心里还是被妒火烧成了荒原。   他忍不下去了。   温良的面具戴久了,连他自己都信了,可他又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   卧室内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地毯上泼的水渗透下去,已经变得冰冷。   梁沐秋别过头,不去看岑南的脸。   他吸了吸鼻子,“别说笑话了,我们怎么可能再在一起。”   “当年我误会了你要跟阮竹仙订婚,那确实是我的错。但你当初想留在国外,所以跟我分手总不是假的。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后悔了吗?”   梁沐秋又笑起来,他含着泪问岑南,“可你凭什么觉得,你后悔了我就要答应。你走的时候想过我吗?我说我可以去找你,我可以陪你在国外。是你不要我。”   是岑南没有要他。   他在树下恸哭,申请出国的材料撒了一地的时候,岑南在哪里。   “太晚了,” 他哑着嗓子对岑南说,“我们两个,算了吧。”   这么多年了,缘深缘浅,只剩下一句,算了。   .   梁沐秋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他现在是真的酒醒了。   他的手按上岑南的胸口,轻轻往外推,他想离开了,再待这间卧室待下去,他又要空亏一篑。   可他没能推开岑南。   他的手被岑南牢牢攥住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人按在了床上,下一秒,双唇就被近乎野蛮地吻住。   岑南吻了他。   梁沐秋的脑海里,惊慌地窜过了这条讯息,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可他的力气跟岑南比起来,从来都不值得一提,他被岑南死死地禁锢在床上,两具成年男人的身体在一起,挣扎,推拒,身下的丝绸被套扭曲成不堪的形状。   而岑南始终凶狠地吻着他,他咬了岑南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这人也不松开,像野兽锁住了猎物,除非死,再不会松开。   梁沐秋抵抗不过,身体软了下来,在床单上化作一汪蜿蜒的水。   他眨了眨眼,眼泪从眼角淌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南才松开了他。   岑南仍旧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明明是斯文清俊的一张脸,从高中起就是清贵优雅,此刻却唇角染血,变得凶蛮又暴戾,像终于脱下了谦谦君子的皮相,露出里面藏着的野兽。   梁沐秋轻笑了一声。   重逢以后,岑南在他面前收敛起所有尖锐,变得温和无害,害得他都忘了,岑南从来不是谦和有礼的性格。   现在这样充满攻击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才是岑南。   岑南望着被他禁锢在怀里的梁沐秋,他的嘴角被梁沐秋咬破了,可这一丝血反倒叫他清醒。   他低下头,贴近了梁沐秋,低声道,“我并没有想求得你的原谅,我懦弱又自私,亲手斩断了我们的所有联系,把你弄丢了七年。这都是我的错,我不会为自己辩护。”   “我只是想跟你求一个赎罪的机会,这一次,你是国王,” 他望着梁沐秋,声音比诱惑水手的塞壬更有魔力,“你可以折磨我,看我为你痛苦挣扎,把这七年我给你的痛苦都报复回来。”   “你只要施舍我一点爱,我就会对你摇尾乞怜。”   他吻了梁沐秋,比刚才那个凶戾的吻要温柔许多。   “要试试吗,秋秋?” 他问,“我不会反抗的,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他对梁沐秋笑了笑,十八岁时的翩翩少年,如今成了不择手段的成年男人。   .   梁沐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要试试吗?   岑南从来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一眼就能洞悉他藏在心底的隐秘。   他咬了下嘴唇,下了力气,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岑南,慌不择路地从床上逃了下去。   “我要回去。”   .   这一次,岑南没有拦他。   像前几天在他家分别那样,岑南一路跟他到门边,在他慌张地开门的时候,又在他身后说,“考虑一下吧,秋秋。”   梁沐秋不敢再听,拧开门,逃一样跑了出去,甚至没有顾得上关门。   岑南在门后望着他,看着梁沐秋跌跌撞撞一路逃跑,终于打开了家门,躲了进去。   自从他回来后,看过无数次梁沐秋的背影了。   砰得一声。   片刻前的疯狂,索吻,交缠,都被关在了门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10 不要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之后可以吃点糖了~   梁沐秋慌不择路地逃回了家,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明明只是条十来米的长廊,他却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精疲力竭。   毛豆大概是被他的关门声吵醒了,从客厅传来几声不满的呜咽,随后又安静了。   但此刻梁沐秋已经顾不上哄它。   他背靠着门,身体微微弓起来,疲惫得说不出话。   他派对上喝下去的酒精似乎还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他明明已经酒醒了,却还是觉得浑身酸痛。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脚往里走,但视线掠过鞋柜的时候,却又顿住了。   鞋柜上放着岑南前几天送给他的钢笔,他并不想收哦,却也不想再跟岑南拉扯,就一直放在了这儿,假装不存在。   一连好几天无人问津,这礼盒都像暗淡了。   但他盯着这个礼盒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伸手拿了起来,打开盖子,里面那支白色贝母钢笔在灯光下依旧流光溢彩,像一块冰冷的宝石,也像一位沉睡的公主。   梁沐秋的眉轻轻拧在一起。   岑南送他钢笔,是知道他喜欢,但岑南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开始收集钢笔。   他从来没告诉过岑南,像保存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开始收集钢笔,是因为高三的某个下午,岑南曾经握着他的手写字。他一直觉得岑南的字写得很好看,苍劲有力,行云流水,而他自己写字跟小鸡啄米似的,上了试卷都要被扣两分卷面。   岑南听了一笑,把钢笔塞进他手里,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那我教你。”   午后的日光滚烫,白色的草稿纸普通得随处可见,岑南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牢牢包裹住他的手背,一笔一划地教他。   岑南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舒缓,平静。   而他那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暗恋岑南,心跳快得连自己都害怕,耳朵止不住地发烫,怕被岑南瞧出自己的心思,又怕他真的瞧不出来。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几分钟,他才听见岑南说,“好了,照着练吧。”   岑南的手从他手背上松开了。   他恍惚回过神,往那雪白的纸上一看。   只见那纸上写得是——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跟岑南,从来不算两小无猜,他们相识在十八岁,初见的时候,已经离成年仅一步之遥。   可他那天望见这行字,却突然福临心至,读懂了背后的意思。   他扭头去看岑南的眼睛,怀疑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人,其实也喜欢自己。   他没有猜错。   那个阳光明亮的午后,心跳声乱了的,并不止他一人。   .   现在离他的高三时期,已经过去十年了。   岑南又一次说了爱他。   而他也像十年前一样,没出息地,心如擂鼓。   .   梁沐秋在玄关待了好一会儿,才拿上那支钢笔回了卧室。   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嘴唇也破了,咬岑南的时候太用力了,连自己也一块儿咬了,现在血已经凝固了,一牵扯却还是疼。   梁沐秋在心里骂了一声不要脸。   他刷了牙,穿着睡衣爬上了床,却理所当然地睡不着。   明明已经看不见岑南了,可是刚才在岑南的卧室里,岑南按着他说的那些话,落在他唇上的吻,却又似乎还在眼前。   岑南说,只要他施舍一点爱,就可以对自己为所欲为,说不求原谅,只要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天知道当他躺在岑南床上,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止了自己说出一句好。   他骗得了所有人,他可以跟每个人说他早就不爱岑南了,岑南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唯独骗不了自己。   他爱着岑南。   从高三被岑南抱在怀中写字,到现在被岑南分手的七年后,他一直爱着这个人。   .   他不太想回忆自己这七年犯过的蠢,拿手背抹了下脸,低低骂了句脏话,关掉了手机,也关掉了床头灯,钻进被窝里睡了。   但很显然,在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后,他是无论如何睡不好的。   第二天起来,梁沐秋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顶了两个黑眼圈,十分容貌也减成了九分。   梁沐秋对着镜子照了会儿,十分糟心,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他早晚要面临毁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才六点,决定久违地去买个早饭。   他经过客厅的时候,毛豆还没有醒,在狗窝里睡得极香。他蹲着看了毛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狗儿子的小肚子,笑了笑,才又站起来准备出门。   可他刚一打开家门。   外头天色雾蒙蒙,初夏的早晨,风带了些微冷,夹杂着草木的湿润。   他发现自己家门外,站着个不速之客。   穿着简单的白 T 和长裤,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靠在他家旁边的墙壁上,眼睛半闭着,眼下也是淡淡的乌青。   而听到他门开的声音,这人就跟守候猎物的豹子一样睁开了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看见都没休息好。   梁沐秋甚至顾不得思考岑南这行为是不是值得报个警,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摸岑南的手看他冷不冷,等到伸出去才觉得不妥,又退了回来。   “你在我门外干嘛,当门神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南,“你来了多久?”   岑南眼中闪过一瞬的心虚,垂着头没有说话。   比起昨天那副疯狂又阴鸷的样子,他今天倒是乖觉得很,穿着白 T,脸色苍白,像朵低眉顺眼的小白莲。   但梁沐秋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他再上当他就跟岑南姓。   他迟迟等不来回答,心里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岑南,“你不会是…… 在这儿守着我,怕我走了吧?”   岑南抬头望了他一眼,没说话,默认了。   梁沐秋只觉得荒谬。   “你从几点守在外面?” 他上下打量岑南,“你是不是有病,你就算堵得了我一天,你堵得了每一天吗?”   “我知道。” 岑南声音也是哑的,在早风中像被磨坏了的竹笛,“可我睡不着,我总觉得,也许我一睁眼,你就不在了。”   他抬眼望着梁沐秋,褪去了昨夜的凶戾,他在白天又做回了温和君子,只等着梁沐秋手起刀落。   说来也可笑,当年他走得干脆,把梁沐秋抛掷在身后。   如今场景颠倒,他却不许梁沐秋这样做。   梁沐秋显然也想起了这桩事,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也不想去买早饭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望一望窗外雾气蒙蒙,又看了看岑南,昨夜大概下雨了,空气里的湿度远胜平常。   岑南不知道在他门外站了多久,脸和嘴唇都发白。   梁沐秋简直没辙。   几分钟里,这条走廊安静得近乎凝滞了,梁沐秋很想来根烟,但他口袋里只揣着手机。   他咬了咬唇,低声道,“你这样有意思吗,岑南?我如果真想走,铁了心地要远离你,我早晚可以搬家,甚至我可以换一座城市,又或者像你一样,出国,远走高飞,让你怎么也找不到我。”   他这句话刚说完,岑南就慌张地抬头看他,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梁沐秋不想听。   梁沐秋闭了闭眼,突然暴起,一把揪着岑南地的衣领,狠狠把他压在了墙壁上,背跟墙壁相撞,发出沉闷的砰得一声。   “我不需要你跟我保证任何东西,不需要你跟个丧家犬一样守在我门外,我不稀罕了,” 梁沐秋眼眶还红着,却恶狠狠地瞪着岑南,“你说你想要一个追求我的机会,我给你。但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我还会接受别人的追求,我可以折磨你,我也许会答应你,也许永远不会。我想让你滚就要滚,想让你出现就出现……”   他明明说着狠话,说到这里却哽咽住了,痛苦地揪着岑南的衣服。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也不是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   可是从酒吧里见到岑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实在不能更加难看。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岑南,“我不要原谅你,不要听你有什么苦衷,不想知道你离开我有没有后悔。我只是想报复你。”   他说完就松开了压住岑南的手,眼泪却颤巍巍地从眼眶里滚出来,顺着脸侧滑了下来,明明放狠话的是他,说要报复的是他。   哭得这样可怜的也是他。   而岑南久久地望着他。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的秋秋,最终还是心软,像个最悲悯的国王一样宽恕了他,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伸出手,将梁沐秋抱进了怀里,轻轻吻了吻他哭红的眼睛。   “不要原谅我。” 他低声道,“我这么坏,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七年,不要原谅我。”   11 迟来的玫瑰   作者有话说:岑南:已婚人士,莫 cue   梁沐秋靠岑南怀里哭了有十分钟,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抬手一抹脸,把岑南推开,又翻脸不认人了。   “行了,你要的机会我也答应给了,你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吧。” 梁沐秋把脸转开,准备放两句狠话,让岑南好好学学什么是三从四德,但是一抬眼看见岑南苍白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变了,“你在外头当了一夜门神也当够了。我用不着你看,我最近懒得搬家,这房子是我刚买的,要走你走。”   岑南当然不会走。   他一把抓住梁沐秋的手,稍微使劲,又把人拽进了怀里,在梁沐秋张口骂人之前,亲小猫一样亲了亲梁沐秋的额头,“我还不困,你刚才是出来吃早饭的吗,我带你去,吃完回来我再睡。”   梁沐秋被亲得猝不及防,本来想骂他,一听却又觉得也行,吃顿早饭也耽误不了多久。   但他被岑南拉着往前走,还要挑挑拣拣,说道,“要去哪儿啊,准备豆浆油条就打发我吗。”   岑南好脾气地笑笑,“去了就知道了。”   .   梁沐秋还以为岑南要带他去哪个茶楼,没想到汽车开过几条街,两边的道路越来越眼熟,最终停在了一个宽阔的路边。   往左边看,是已经过了上学点的高中,往右边看,是一排小吃店,都藏在树荫底下,小小的门庭,招牌都很久了,却开了好多年。   “下车吧。” 岑南说。   梁沐秋犹豫了下,才推开了车门。   这里他当然熟悉,正是他当年跟岑南就读的高中,他在这儿度过了三年,而岑南高三才转来,但不管是一年还是三年,他们那时候下了晚课,都会来后门这一排小吃店,点一份夜宵。   这些年他为了避免触景生情,连开车都会绕过这儿,可岑南却带他过来了。   岑南过来牵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前些天开车路过这儿,发现我们高中常去的那家馄饨店还开着,就想带你来这儿。”   梁沐秋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还喜欢吃馄饨呢,也许我改吃饺子了呢。”   岑南笑了笑,没拆穿他。   他前几天明明刚看见梁沐秋点馄饨外卖。   落了座,馄饨店的主人也还是当年他们读高中时的那对夫妻,十年不见,两个人变化不大,还是一样的和气,只是脸上皱纹又多了几道。   他们似乎对岑南跟梁沐秋还有印象,点单的时候多看了好几眼。   那穿着碎花围裙的老板娘笑着问,“你们俩是不是以前在对面高中读书啊,我瞧着有些眼熟。”   梁沐秋不好意思对外人冷脸,乖乖点了点头,“是,我十年前是这儿的学生。”   岑南在旁边接话,“我们以前经常来吃夜宵,他喜欢你们的薄皮小馄饨。”   梁沐秋瞥了他一眼。   老板娘却很高兴,说明她记忆力不错。现在店里人不多,老板去后厨忙了,她就在前台聊天,“你俩长得好看,我就容易记住。我们家薄皮小馄饨是招牌,好多老顾客都会来。我们家蒸饺也不错,要尝尝吗?”   “好,那就再来两份。” 岑南说道。   他难得耐心,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老板娘聊了下去。   梁沐秋在旁边喝豆奶,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望着这间小小的店铺。十年间,这家店变化不算大,只是翻新了一下,墙壁重新刷了颜色。店门外还种着那棵老槐树,亭亭如盖,每到晚间休息,门外的街上就都是学生,当年他跟岑南躲在人群里,手指时不时碰在一起,像是牵手,又像是没有。   而那边老板娘跟岑南聊着天,越看他越满意,一表人才,又是个律师,前途大好。   她忍不住问,“小伙子你看着年纪不大,结婚没,有女朋友了吗?我有个侄女儿……”   但她话还没说完,岑南就打断了。   “结婚了。” 岑南笑笑,“我很喜欢他。”   梁沐秋不看风景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岑南。   老板娘失望地哦了一下,但没两秒又开心起来,“那你倒是结婚蛮早的,也挺好的,现在年轻人都喜欢晚婚,不过嘛,遇见喜欢的人是不分早晚的。” 她笑笑,看了在后厨忙碌的男老板一眼,“你们稍等啊,我去给你们看看催催馄饨好了没。”   等老板娘去了后厨,梁沐秋才在桌下踹了岑南一脚,咬牙切齿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岑南拍了拍裤腿,神色淡定。   “心里。”   梁沐秋一噎,有心想损他两句,又懒得理这厚脸皮。   .   十分钟后,两份薄皮小馄饨上来了,梁沐秋那份加了辣,岑南那份加了醋。   梁沐秋是吃不得一点酸的人,看岑南加了这么多醋都觉得牙酸,他吃了几个小馄饨,问岑南,“你在国外吃的着小馄饨吗,中餐馆多吗?”   岑南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虽然不会做饭,嘴却叼得很,一点都不好养活。   “中餐馆不少,但正宗的不多,小馄饨就更少见,” 岑南答道,“所以自己也慢慢学着做饭了。”   梁沐秋就没再多问,又往汤里加一勺香油。   其实他从第一眼看岑南,就发现他瘦了,虽然骨架还是高大,但是脸更瘦削,轮廓也更深邃,搞得他怀疑美利坚的饭是有多难吃,能把人活活饿瘦。   倒是住在对门这半个多月,岑南把自己养得不错,除了今天以外,都气色很好。   但他也不想把这心理活动告诉岑南,显得他多在意似的。   吃过早饭,两个人就一起跟老板娘道别,老板娘笑眯眯冲他俩摆手,让他们以后常来。   梁沐秋出了门,望着对面的高中,站了一会儿。   现在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大门口空空荡荡,唯独 “滨城第七中学” 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岑南站在他身边,问他,“怎么了,想进去看看吗?”   梁沐秋摇了摇头,“没必要了,走吧。”   .   上了车,梁沐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情不是太好,一路无话。中间岑南把车停下,说去买个东西,他也没高兴问。   但是等岑南回来的时候,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因为岑南手里抱着一捧玫瑰,大概是刚剪下的,带着露水,还很新鲜,映得岑南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梁沐秋不明所以,“你干嘛啊?“   他打量了岑南两眼,心想该不会是送他的吧,这可够土的,追人只知道砸玫瑰吗,当是在演偶像剧呢。   只不过花是无辜的,深红的卡罗拉玫瑰每一朵都开得漂亮,扎成一捧,艳丽得晃眼。   岑南关上车门,狭窄的车内,玫瑰的香气温柔缠绵,他把花轻轻放进了梁沐秋怀里。   他一看梁沐秋充满疑惑的表情,知道这人是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   他顿了顿,喉咙里有点干涩,“你忘了吗,我出国的时候,你来机场送我。你跟我说,等我回来,要记得给你带玫瑰。”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去就是漫长的分别。   梁沐秋把他送到机场,虽然舍不得,却也没抱着他号啕大哭,只是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这时候恰巧旁边也有一对情侣,女生趴在男生怀里哭得眼泪汪汪,说今年情人节,你都不陪我过了,男生手忙脚乱地哄,说他还是会送玫瑰。   梁沐秋这小学人精听见了,扭头看了两眼,又转过来,坚定道,“我也要。等你回来,也得给我送玫瑰,要大的。”   他吻了吻梁沐秋的脸侧,说,“好,回来后让我天天送都行。”   可后来玫瑰都过了花期,他一直没有回来。   .   梁沐秋怔怔地望着那束玫瑰。   他早就忘了他跟岑南撒过这娇,要过一束玫瑰,时间太长了,他又刻意去遗忘,总有些细节会被消磨。   可岑南还记得。   他听见岑南说。   “我欠了你许多事情,也欠了你好多日子,过去的七年我没法弥补,但之后每一天,每时每分,我都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也都会办到。”   “玫瑰花送迟了,我也来迟了,但你还愿意要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隐隐听出了不对劲,一抬头,发现岑南眼眶红了。   他们重逢的时候,岑南没哭,昨晚按着他不放,莽撞地吻着他的时候,岑南没哭,今早他好不容易松口,说要给岑南一个机会,他也没哭。   可现在,在这个闭塞安静的车内,岑南却红了眼。   因为一束迟来的玫瑰,终于有了主人。   他像一直无坚不摧的蚌,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里面柔软的软肉。   梁沐秋心头空了一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说是不吃岑南白莲花那一套,自以为心如磐石。   但在这半明半暗的车内,岑南这样眼带泪意地望着他,他明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是逃脱不得,昏头转向地一头栽进去。   他抬起手,粗暴地替岑南擦了擦眼角,故作冷静,“哭什么,谁说我愿意要你了,别随便给自己抬咖。你现在还在考察期,顶多是有个追求资格,随时会下岗。”   他抿了抿唇,望见岑南被打湿的睫毛,又道,“你要是哪天成了我正房,再哭也不迟。”   岑南哑然失笑。   他按住梁沐秋的手,在温热的掌心落下一吻,脸上湿漉漉的泪痕都沾了上去。   “那我可得努力了,” 他笑了下,倒是很会放低身段,“还求梁先生垂怜,正不正房的无所谓,只要我一个就行。”   简直不要脸。   国外的大学别的没教会岑南,如何当狐狸精倒是进修了个彻底。   梁沐秋暗骂一声,把手给抽了回来。   “少废话,开车,” 梁沐秋抱着玫瑰指示道,“你还准不准备睡觉了,你不睡觉我还睡呢。”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了,往常这个点,岑南已经该去律所了。   他不由皱起眉。   岑南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重新发动起车,慢悠悠道,“我今天在家办公。”   梁沐秋狐疑地看他,心想,这厮莫不是为了堵他,才特意不去律所的吧。   但他也懒得问。   岑南有病也不是第一天了。   他低头望了望怀里的玫瑰,如今正是玫瑰的花期,花朵柔软如绢缎,一大捧,挤挤挨挨靠在一起,像绚烂的夏日。   12 初恋   回了公寓,到了十一层,梁沐秋没让岑南进门。   他抱着那束玫瑰站在门内,眉目精致,一时竟分不出他和玫瑰谁更好看。   尤其是还都带着刺。   梁沐秋说道,“别跟着我了,回你自己家去。咱们早饭也吃过了,花我也收了,现在我已经嫌你烦了,不想看见你。”   岑南倒也没指望进去。   他知道自己对于梁沐秋来说,什么也算不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他并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挺高兴的。   但他明明比梁沐秋高,却刻意弯下腰,凑近了,用一双浓黑的眼睛盯着梁沐秋,问,“那我晚上能来吗?”   梁沐秋被看得不自在,说道,“你来干嘛,你想看毛豆我可以送给你。”   岑南倒是直白,“来看你。”   梁沐秋怔了怔。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握着门把手将岑南推了出去。   “再说吧,看我心情。”   .   梁沐秋进了屋,落了门锁,房子里又恢复了清净。   他从储物间翻腾出个大花瓶,一口气把玫瑰花全插了进去,就放在阳台的藤编小桌子上,阳光下,这花显得格外招摇。   他赶岑南回去睡,自己却没补觉,给毛豆弄了早饭以后,就继续写剧本。   晚上他工作没做完,也没顾得上搭理岑南。   第二天,下午两点,他换了身衣服,去跟他这个项目的另外两位合作编剧见面。   三个人找了个咖啡馆的包间,进一步地细化每个分集的剧情。   这两个合作编剧是他的师妹跟师弟,都还很年轻,刚踏入大学校园没多久,男生叫祝韬,女生叫黄雅琼,也是当初由他老师搭桥牵线认识的,跟他接触过几次。   因为多了这层关系,这次的项目虽然由他主负责,这俩年轻人却不怕生,叽叽咕咕什么都跟他说,还要黏着他点蛋糕。   梁沐秋也好脾气地应了,只是笑话他们,“少喝些咖啡,等你们再工作几年,到我这时候,咖啡都没用了。”   黄雅琼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没办法,不喝总是困啊,我自从进入这行,抹再贵的眼霜都没用。”   想到这儿,她不由艳羡地看了梁沐秋一眼,梁沐秋不像她还化了妆,纯素颜,随便穿了件 T 恤,皮肤却好得不像话,唇红齿白,跟那些明星比起来也不差多少。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不由问梁沐秋,“师兄,你平时都怎么保养的啊?教教我吧,我觉得自己快老十岁了。”   梁沐秋喝了口咖啡,头也不抬,送她四字:“全靠基因。我妈本来就显年轻,我这是遗传。”   黄雅琼给噎得没话说,悻悻低头,继续研究剧本。   .   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忙活到了晚上,前十五集的分集才刚刚做好,他们靠在沙发上短暂休息了会儿,咖啡已经见底,又续了一次。   梁沐秋他们这次做的是个恋爱轻喜剧,女主一直单身到三十,才遇见了自己的初恋,继而坠入了爱河,发生了一系列搞笑又狗血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有各种打动人的少女心桥段。   黄雅琼为了想这些浪漫情节,觉得脑子已经快要被挖空了,抬头纹都多了三根。   她看了看自己这位梁师兄,虽然年近三十,却依旧风姿过人,一看就像个风月场上的高手,忍不住想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师兄,你贡献点主意给我们吧,你以前恋爱都有什么浪漫桥段啊,” 她眼巴巴望着梁沐秋,“你不是经验特别丰富吗?”   梁沐秋还在做文档整理,乍一听此污蔑,忍不住抬起头,“谁跟你说的?我怎么就经验丰富了。”   “罗老师说的呀,” 黄雅琼一脸理所当然,“他说你在学校就可受欢迎了,追你的人那都排出长龙了,但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处处多情不留情。”   她瞧了瞧梁沐秋的脸色,火速补了一句,“这是罗老师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梁沐秋:“……”   这位罗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恩师,罗文先生。   罗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一高兴就满嘴跑火车,三分的事情能给他渲染成十分,真不愧是天生吃编剧这碗饭的。   梁沐秋只能把到嘴边的辱骂咽了下去。   “少听老师瞎说,我进入这行以后都快出家了,” 梁沐秋喝了口咖啡,“你师兄就谈过一个,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   黄雅琼笑起来,“那不就是初恋吗?”   她想着,都过去七八年了,应该也不算揭人伤疤,又问,“能让师兄你动心,那人应该很出色吧?”   这下子连祝韬也来了精神,好奇地望过来。   梁沐秋往常是最不耐烦回答这些问题的。   但他看着屏幕,想起早上收到的那束玫瑰,脾气倒是缓和了几分。   “也算是出色吧,” 他说道,“但我当时看上他和这些没关系,我纯粹看他长得帅。”   他的性取向也不是个秘密了,所以他也没刻意回避,说完自己还笑了一下。   他慢悠悠建议师妹,“不过你就别学我看脸了,这样不好,容易碰上王八蛋。”   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刚才那一笑有多撩人。   黄雅琼被他笑得都有些小鹿乱撞,才不信他的后续忠告,又追问道,“那你俩谁先告白的啊,有没有什么浪漫桥段,给我借鉴一下。”   谁先告白的?   梁沐秋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一瞬间,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下着雨的夏天,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淋湿的衬衫,还有两个人抱在一起的体温。   “是我告白的,” 他轻声道,“但他告诉我,是他先动的心。”   十八岁的夏天,他奋不顾身去告白,以为是孤注一掷,以为得不到回应,像濒死之人跳下悬崖,会跌得粉身碎骨。   可岑南却稳稳托住了他,没让他一颗真心摔碎在地上。   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也清晰地记得那一刹那的温柔。   他脑子里想着旧事,手下就出了错,打了一行乱码又赶紧删掉。   见黄雅琼跃跃欲试还想再问,他连忙打断,“好了,打住,俩该干嘛干嘛去。我当年这恋爱谈得很寻常,没什么浪漫桥段能提供给你,要是有我早就自己用了。”   黄雅琼鼓了鼓脸,十分失望没能挖到素材。   但她却也识趣地没再追问,继续绞尽脑汁,跟眼前的题材本搏斗。   .   晚上七点,梁沐秋合上电脑,宣布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他年纪最长,又是负责人,本来想请师妹师弟吃饭,不想年轻人社交丰富,都已经有约了。   黄雅琼和祝韬倒是热情,邀请他跟他们一块儿去。   “我就算了,” 梁沐秋摆摆手,“不凑这热闹,家里还有条狗等我。”   他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的只有毛豆。   但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他手机就响了,屏幕上闪烁着岑南的名字。   梁沐秋一时神色微妙,他工作了一天倒是忘了,这儿还有一条大型犬,等着向他 “摇尾乞怜”。   他接了电话。   岑南果然问,“秋秋,你在家吗?”   “不在,我跟人出来谈工作。”   “那你结束了吗?”   梁沐秋看了看自己面前边聊天边收拾东西的两人,还是说了实话,“结束了。”   那边果真顺杆往上爬。   “那我能来接你吗?我想跟你吃个晚饭,再去看场电影。”   梁沐秋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倒是安排挺好,还有饭后活动。”   不过他今天车嫌堵车,是坐地铁过来的,有个免费车夫也挺好。   他想了想,说道,“来吧,香黎路 25 号,翡翠石咖啡馆。”   .   岑南来得很快。   祝韬和黄雅琼还没有走,岑南的车就已经停在了路边。   这俩人刚刚还以为梁沐秋是跟朋友有约,但是看见这么大一帅哥在窗户外对着梁沐秋笑,傻子才觉得是朋友,两人齐刷刷看着梁沐秋。   梁沐秋被他们看得老脸一红,训道,“看什么。”   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黄雅琼拱了下梁沐秋的胳膊,她还记得梁沐秋刚才说自己就谈过一段的事儿,笑眯眯问,“师兄,那是你朋友,还是你的第二春呐?好帅呀。”   梁沐秋拿资料敲了她头一下,又伸手推门。   “都不是。你俩少八卦,多干活。”   说完,也不管他这一双师弟师妹,径直往岑南那儿走去。   如今夜色阑珊,月光皎皎,岑南站在路边,虽然是休闲打扮,但天生的好相貌,长腿窄腰,随意往那儿一站,也能吸引无数眼光。   梁沐秋一边走一边想。   哪来的第二春,兜兜转转小十年,纠缠不休的居然还他妈是初恋。   13 芝加哥与吻   作者有话说:过去七年,梁沐秋最想去的是芝加哥,而岑南最想去的是滨城。(对不起,我这几天现生有点事情,所以鸽了两天都没有更新,我之后会把鸽掉的更新尽量补上)   晚饭是在梁沐秋喜欢的私房菜馆吃的。   这家店实行会员制,要提前预订,庭院里的春花在夜色中葳蕤茂盛,喷泉的灯也柔和妩媚,梁沐秋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树上的小果子,却总觉得哪儿不对。   他确实很喜欢这家餐厅。   但为什么,据说,刚回国不久的岑南也会知道,并且投其所好。   他夹起一个干炸蘑菇,狐疑的视线直往岑南脸上飘,像是要把岑南瞪出个窟窿。   “你怎么会找这家店?” 梁沐秋问,“我还以为你现在对滨城没这么熟悉。”   岑南镇定自若:“任启涵推荐的,我就也办理了会员。”   梁沐秋还是觉得怪怪的。   从岑南出现在他家对门的那一刻,他就怀疑岑南蓄谋已久,简直称得上一句处心积虑。   但他又没证据,只能憋屈地继续吃饭。   好在今天的菜品很合他口味,这家店刚更新了菜单,推出了春季套餐,尤其是饭后的甜点,让他身心愉悦。   岑南对甜品只是一般,望着梁沐秋的眼神却满怀温柔。   当年在高中,他经常去给梁沐秋买一条街以外的糕点,栗子糕,糯米糍,新出的草莓千层,买完还要在晚自习帮梁沐秋打掩护,随时盯梢窗边可能出现的老师。   教室内的学生有写作业的,有偷看手机的,还有传小纸条的。   只有他一边帮做数学题,一边侧头看躲在书后偷吃蛋糕的梁沐秋,像个塞着储备粮的小仓鼠,嘴唇上沾着点蛋糕渣,又被舌尖一舔,卷了进去。   那样子无辜又懵懂,清纯又充满诱惑。   直接导致当年十八岁的岑南,满脑子黄色废料。   笔下的数学方程没能写完,在纸上化成了梁沐秋的名字。   这是他的心上人。   岑南盯着对面的梁沐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眼神甚至有点忧郁。   也不知道要过多久,他才有可能再把梁沐秋拥入怀中。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有侵略性。   梁沐秋从蛋糕上抬起头来,勺子还放在唇边,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岑南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充满斯文败类的气质,“没有,只是想看看你。”   .   吃完晚饭,岑南开车带梁沐秋去看电影。   梁沐秋本来以为是在就近的影院,可是岑南的车却径直开过,还越来越远。   他后知后觉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岑南却说,“你到了就知道。”   梁沐秋就没再问。   到了地点以后,他才发现岑南带他来的是露天的汽车影院,现在正是八点半,停车场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不少车。   岑南今天换了一辆车,开的是 suv,所以停在了靠后的位置,他把车停了下来,转过头问梁沐秋,“这里还可以吗?”   梁沐秋叼着奶茶吸管,在场内扫视了一圈,不置可否地 “嗯” 了一声。   他当然是喜欢的。   他跟岑南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去汽车影院,寒冬腊月里,两个人窝在汽车内看电影,岑南的羽绒服当被子一样披在两个人身上,衣服底下的手也紧握在一起,他吃块零食都要往岑南嘴里塞一半。   梁沐秋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牙酸,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这么恋爱脑。   现在七年过去,汽车影院也早就更新升级,比他们俩当年来的环境要好不少。   他喝了口奶茶,问,“今天放什么?”   岑南替自己和梁沐秋解开了安全带,回答,“老电影,罗马假日。”   确实是老电影了。   尊贵的公主爱上名不见经传的记者,从见面起就注定是一场荒诞的,不被接受的感情。而这段恋爱也确实只存在了一天,天亮以后,两个人各归人生轨道。   梁沐秋其实看过不止一次了,但是再看一次他也不介意,他向来喜欢重温这些黑白电影。   他把车座放平,半靠在上面,也不搭理岑南,一边嘬奶茶一边舒舒服服地看电影,要不是看长相,全然是个咸鱼瘫的老大爷。   .   虽然早就知道电影的结局,但是当公主说出她最爱的城市是罗马,梁沐秋心里还是有点轻微的唏嘘。   她最爱的并非罗马,而是在罗马城里遇见的那个人。   可她无法宣之于口。   她只能说,她喜欢罗马。   所有未曾吐露的爱意,内心的惊天动地,都掩盖在故作平静的表面之下。   当看到公主为了跟她爱的人握手,去跟所有记者握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侧头望了岑南一眼,而岑南也在看他,两个人目光交汇,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梁沐秋却不知道为什么背脊一麻。   梁沐秋移开了眼,注意力却很难再集中在赫本惊艳的脸上。   他曾经也被人问过,如果旅游想去哪儿。   他那时候在处理工作,心不在焉,却脱口而出,“芝加哥吧。”   同事笑笑,问他,“问你国内呢,怎么会想到国外去?”   他一愣,也跟着笑,敷衍了过去。   可他心里却知道为什么。   因为岑南在芝加哥。   那个大洋彼岸的陌生城市,有着他的爱人。   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都是这个地名。   最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恨过这个城市,恨它为什么要带走他的爱人。   可他又分明知道,错的不是任何地方,是岑南自己要走的。   而如今,岑南已经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芝加哥三个字就迅速失去了魔力,变为地图上一个空荡荡的地名。   梁沐秋握着奶茶杯的手紧了紧,他又望了岑南一眼。   在昏暗的车内,岑南的侧影如雕如刻,每一根线条都无可挑剔。   明明这个人就在他身边,但也许是分隔太久,他总觉得不真实,就好像眼前是一场梦,他又回到了大学,跟岑南一起来汽车影院,而等天亮,这个影院,这辆车,还有岑南,都会消失。   梁沐秋的睫毛眨了眨,持续了一晚上的平静心情荡然无存,甚至有些暴躁。   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岑南。   这七年的裂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也不是他说给岑南机会,他们就能立刻放下宿怨,重修旧好。   只要他还没能原谅岑南,没能接受自己被放弃过的事实,他就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   即使他真的跟岑南在一起,他也会耿耿于怀,放不过岑南,也放不过自己。   这让梁沐秋连呼吸都变凝重了。   他由衷地感觉到不舒服,降下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想让自己透透气。   岑南注意到他的动静,看了过来。   梁沐秋假装不知道,一只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电影最后的分别。   可没几秒,他就听见岑南问,“奶茶好喝吗?”   梁沐秋皱着眉,不怎么想说话,蹦出了两个字,“还行。”   岑南又温和客气地问,“那我能尝一下吗?”   梁沐秋一愣,觉得这要求莫名其妙,这奶茶都冷了,也被他喝得只剩一点。   但他也懒得管岑南发什么神经,敷衍地 “嗯” 了一声,把奶茶递了过去。   岑南接过来,放在了杯托上,却没有喝。   电影已经结束,开始播放片尾曲。   “Guess I could find somebody too,   But I do want no one but you.   ……”   “或许我也可以找个新的谁,可是我除了你谁也不想拥有。”   岑南倾身向前,越过中间的格挡,一只手轻轻捏住了梁沐秋的下巴,在他震惊的视线里,轻轻吻了上去。   .   电影散场了。   他们身边的车都陆陆续续地在离开。   唯独这辆车内的时间像是凝固了。   梁沐秋甚至忘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岑南闭上的眼睛还有睫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南才松开了他,却没有退回去,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岑南还盯着梁沐秋柔软湿润的嘴唇,低声道,“是白桃味的。”   白桃味的奶茶,七分甜,什么也不加就足够腻人。   梁沐秋的手在车座边缘抓紧,又松开。   他应该生气的。   岑南这混账还是恶行难改,说亲他就亲他,全然没有一点绅士风度和追求者的自觉。   但梁沐秋的脸却慢吞吞地红了。   他抿了抿唇,不怎么有气势地骂道,“谁准你亲我的?王八蛋。”   他骂人的词汇实在贫乏,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   足以说明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小孩。   岑南已经坐回了位置上,被他一骂,反而克制不住笑起来。他不常这样笑,唇角有种轻佻,漫不经心,眼神却灼热又滚烫,带着不容忽视的情深。   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梁沐秋的手,不怎么诚心地道歉,“对不起,没忍住。从回国见你第一眼就想亲你了,忍到现在我已经很为难了”   看梁沐秋神色复杂,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我七年没接过吻了,吻技如果变差了,你多包涵。”   他说得一脸真心。   梁沐秋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被这不要脸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天才缓缓吐出来。   要不怎么说资本主义果真害人,岑南当年好歹也称得上一句矜贵端方,被资本主义腐蚀了几年,如今已经皮厚心黑了不止一倍。   他阴恻恻看着岑南,故意道,“确实够烂的,你是不是七年第一次接吻我不知道,但我可不是,我过去的对象每个都比你吻技好。”   岑南却只是笑了一笑,也不生气,发动了车,“那我得努力了。”   梁沐秋听得无语,努力,往哪儿努力,他同意了吗?   他也不想再搭理这人,把脸转了过去,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   夏夜的风从车窗缝隙内吹进来,撩动了他的额发。   他虽然摆着张不高兴的脸,但片刻之前,那种岑南也许并不真实的虚幻感,却已经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切实感受到了,这不是一场梦。   岑南也不在芝加哥,就在他身边。   14 墓碑   车开了快一小时才回到御河花苑,梁沐秋后半段都有点困了,没了白天的张牙舞爪和坏脾气,一脸困倦。   岑南在红灯处转头看他,只见梁沐秋眼皮已经半闭上了,那双被他吻过的嘴唇还红润,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安静乖巧,几乎就是岑南记忆中的样子。   以至于岑南都舍不得把车开得太快。   但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   当车停在公寓楼下的地下室,梁沐秋就从瞌睡里惊醒了,揉了揉眼,带着点没睡饱的不高兴。   岑南也不招惹他,今天能跟梁沐秋一起吃了晚饭,又看了电影,他已经很满足,若是再得寸进尺,保不准会起反效果。   可是当他们一起等电梯的时候,梁沐秋的手机响了起来。   梁沐秋疑惑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不明白这个点谁会给他打电话,可等他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却讶异地抬了抬眉。   他摁下了接听键,用方言说,“外婆,这么晚了,什么事情,你怎么还没睡?”   他眉宇间的不高兴完全消散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老人家缓慢低哑的声音从手机另一边传来,“我看看你呀,乖乖,外婆做了噩梦,要听听你声音。”   梁沐秋有点不好意思的无奈,他都这么大了,外婆却还在叫他乖乖,说出去都被人笑。   岑南也听出来电话对面是梁沐秋的外婆。   虽然没有跟这位老人家碰过面,但他知道梁沐秋跟外婆感情很好。   他望了望梁沐秋笑得眉眼柔和,不知道想起什么,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点落寞。   梁沐秋却没留意,他三言两语缕清了外婆为什么打这通电话,外婆梦见的是有关于他的噩梦,醒过来以后惊魂未定,必须要听到他说话才安心。   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外婆,“我好好的呀,有什么害怕的,噩梦大家都会做的,我前天还梦见地球爆炸呢,不当真的。”   他哄自家外婆是一把好手,老人家没一会儿又舒心起来,叮嘱他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吃外卖。   梁沐秋这时候总是格外乖顺,什么都应,但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早点睡,” 梁沐秋说道,“我过阵子回去看你们。”   外婆这才安心。   电话挂断以后,梁沐秋嘴角也还挂着笑意,片刻前没睡够的坏心情也烟消云散了,盘算着下个月要不要回老家一次。   岑南注视着电梯的楼层按钮,突然问道,“刚刚是你外婆的电话吗,她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梁沐秋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地毯,心情轻松,“老当益壮,前阵子还想去爬山,好险被拦下来了。”   岑南笑了下,“那挺好的,有空该多陪陪她。”   梁沐秋想,那还用你说。   随即他又想起,岑南也是奶奶抚养长大的,从情感来说,比对他父母感情更深。   所以他下意识问,“你奶奶还好吗,回国后你有去看她吗?”   岑南没有马上回答。   他眼前闪过抢救室的灯,白色的病床,窗外的郁金香,还有一双干枯消瘦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再也没了温度。   他低声道,“她去世了。”   梁沐秋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愣在了当场。   电梯到达了十一层,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岑南轻轻碰了他肩膀,“走吧。”   梁沐秋怔怔地跟着出去。   等站在走廊上,他才讷讷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安地望着岑南,重逢以来这么久,第一次在岑南面前露出手足无措。   岑南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梁沐秋抿了抿唇,望着梁沐秋的眼神,欲言又止。   岑南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平静地说道,“她是去年秋天走的,癌症,在美国待了几年,各种治疗方案都试过了,还是没有留住。但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她最后也走得很平静,所以我虽然伤心,却也不会觉得不能提起这件事。我接受了她不在的事实。”   他说得很冷静,但眉宇里还是有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能接受是一回事,难过又是另一回事。   梁沐秋简直后悔,他没事儿多什么嘴。哪怕抛开他跟岑南之间的关系,他也不愿意去揭别人的伤疤。   可现在已经说什么都晚了。   梁沐秋迟疑地望了岑南一眼,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又很快松开。   “抱歉。” 他又说了一遍。   岑南终于笑了一下,也不去跟他争论对错,只是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你早点回去睡吧,今天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梁沐秋点了点头,但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那,那你奶奶葬在哪儿,我要不要也去探望一下?”   他还吃过岑南奶奶包的粽子,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对他也很和善,听到她的去世,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岑南却摇了摇头,“不用了,不是不想你去,但她没有葬在国内,她留在了美国,留在了我爷爷身边。”   梁沐秋微微诧异,随即想起来,岑南的爷爷是华裔,三十年前回了中国打拼,遗嘱里却交待要回归海外的家族,与亲人在一起。   他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屋子,跨入门内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岑南还在背后望着他。   而在屋内,岑南送给他的玫瑰还幽幽地开着。   .   梁沐秋径直去了浴室洗漱。   刷牙的时候,他的手指碰了碰嘴唇,又想起和岑南在车内的那个吻。   跟之前那个暴烈又疯狂,透着股绝望的吻截然不同,像暴君收敛起所有戾气,只剩下春雨杏花般的柔和,蜻蜓点水地落在他嘴唇上。   梁沐秋刷牙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脸蛋也有点发烫。   他吐掉了嘴里的泡沫,往脸上撩了捧水,颊上的热度才降落了一点。   洗漱完,梁沐秋穿着睡衣爬上了床。   现在是五月,他的床上换了稍薄被子,冷调的篮青色,他穿着白色睡衣坐在里面,像一片海中漂了片羽毛。   他睡前总习惯看点纪录片或者书找找灵感,但是今天他看了 kindle 没几眼,就发现自己静不下心,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拿起手机,打开了岑南的 ins。   他是去年才偶然发现岑南的 ins 的。   这人在国外也不发什么有趣的内容,活得像个避世的苦行僧,偶尔发张照片,文字更是少之又少。   底下给他留言的倒不少,莺莺燕燕的,瞧得出来不少都是对岑南有意思的,但岑南从来不回,像是跟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梁沐秋对此行为嗤之以鼻,认为岑南假正经,并把岑南的 ins 视奸了个底掉,每一条都拉出来反复审判,试图从中读出岑南过得一点也不好。   反正他向来心胸不宽大,做不到祝贺前任志得意满。   但在这稀稀疏疏的动态里,有一条一直让他莫名地印象深刻。   时间是半年多前,岑南在 ins 上发了一张照片,绿树成荫,看起来是张没什么特别的风景照。   可是文案却是三个字,“结束了。”   梁沐秋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三个字就心头一跳,明明应该对岑南视而不见,他却还是下意识对着这张照片,进行了地图搜索。   因为有标志性建筑,他很快找到了图片上这是哪儿。   当看见介绍的那一刻,他心头沉了一下。   这是一处墓地。   在美国的某处山上。   他那时候就隐约意识到,也许这个墓园里,埋葬了岑南的某个同事或朋友,但岑南又没有拍墓碑,他又不确定地想,万一岑南只是路过。   可如今他知道了。   那里埋葬的,不是什么朋友同事,而是岑南的奶奶,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那个一手抚养了岑南,又一手教会他长成理性成熟大人的老妇人,在去年的秋日,埋葬在了异国的墓园。   而也就是这张照片之后,岑南的这个 ins 就停用了,再也没发过任何动态。   半年后,岑南越过大洋,出现在了滨城的酒吧里。   梁沐秋盯着手机,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偷窥岑南的 ins 的时候,小肚鸡肠地诅咒岑南今天掉坑里,明天泡水里,恨不得岑南一天体验九九八十一难。   可现在,他知道岑南真的过得不好,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幽幽望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岑南在国外,守在奶奶的病床边,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离开,该是什么心情啊。   岑南看着总是无畏又强大,从年少起就高傲倔强,像是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可是面对生死,他终究也只是个孱弱的普通人。   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能留下,只得到一座冰冷的墓碑。   15 动了凡心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的字数会尽量多更一点儿,尽量补前两天鸽掉的部分~大家晚安,看完早点睡。   之后的几天,岑南倒是没有频繁上门骚扰梁沐秋,他手上的案子进入了关键期,差点被任启涵给扣在了律所里。   他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左右是自己的工作,就是望着任启涵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喝茶,眼神冷飕飕的,像有小刀子在飞。   任启涵刀枪不入,还嫌弃他,“你从前工作多认真呐,别说是住律所了,让你 48 小时别睡都能去开庭,怎么到我这儿就懈怠了。”   岑南淡淡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单身吗?我在国外又没成家,拼一点也没关系。现在回国了,我只想陪陪沐秋,遛一遛毛豆。”   任启涵一脸受不了。   “你才多少岁,就一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样子,” 他无语地摇摇头,“年轻人,能不能有点干劲,你就不想在梁沐秋眼中多金又英俊吗?”   岑南瞥他一眼,没拿自己名下的财产刺激他。   但他低头工作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唇角扬起点笑意,慢悠悠道,“说起来,我家秋秋还真不在乎这个。当年他看上我的时候,他说,就算我一穷二白也愿意跟我私奔。”   任启涵:“……”   他想起自己失败了二十几次的相亲,真的是好气哦。   他威胁道,“再炫耀就扣你工资。”   岑南压根没搭理他。   但任启涵安静了一会儿,又八卦起来,好奇地看着,“你是已经梁沐秋追上手了吗,动作挺快啊?”   岑南跟梁沐秋这段纠缠的感情,他也算半个旁观者,虽然对内情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岑南现在是追妻路漫漫,可是看岑南这春风得意的样子,他纳闷地想,总不会已经成功了吧。   岑南笔尖一顿,想起这几天都没能见到梁沐秋,发微信也经常石沉大海,摆明了是梁沐秋不想理他,心情又差了一点。   “还没,在追。” 他淡淡道。   任启涵心理平衡了。   “我说呢,” 他欣慰地喝了一口茶,“哪有这么便宜你的事儿。”   有对象怎么了,跟他这个光棍待遇还不是半斤八两。   岑南又冷飕飕地看他一眼,下巴抬了抬,“门在那边 你没事可以滚了。”   .   岑南再从律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外头月明星稀,清辉满地。他不知道梁沐秋睡了没,试探地发了一条微信询问。   梁沐秋隔了十分钟才回,就俩字。   “睡了。”   岑南笑了笑,坐在车里又发了一条,“要吃夜宵吗,蓉梧记的排骨粥和点心,吃吗?”   梁沐秋还真有点饿了。   他刚才把自己的书房整理了一下,对于他这种常年不健身的人也算个体力活。   这个点外卖开着的已经不算多了,蓉梧记生意火爆,在外卖平台上压根没开店,他思来想去,决定不跟肚子过不去。   “吃,” 他报了一连串菜名,“除了粥,我要虾饺,榴莲酥,鸡爪,肠粉。”   岑南回:“收到。”   .   岑南来得挺快。   梁沐秋本来趴在沙发上看书,听到铃声,哒哒地跑来给他开门。   岑南走进来,一眼就望见梁沐秋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睡衣也单薄。   他把外卖放在鞋柜上,低声问道,“怎么又不穿鞋?”   梁沐秋像小猫一样在扒拉他的外卖,满不在乎,“地板刚打扫过,干净的。”   重点牛头不对马嘴。   岑南也懒得说了,当年大学里梁沐秋就爱赤着脚在家乱跑,又喜欢吃冷饮吹空调,不知道感冒多少次。   他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然后蹲下身,把蓝色的那双往梁沐秋脚上套。   梁沐秋猝不及防被捉住脚踝,差点下意识弹起来,但岑南抓得紧,他抽不出来。   他抿了下嘴,也没再反抗,由着岑南给他穿上了,只是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岑南全当没听见,拎着外卖去厨房,洗手,拿碗。   这份外卖包装得严实,一路拎回来也是热的,岑南只把粥又加热了下,就给梁沐秋端了出去。   梁沐秋正在沙发上逗毛豆。   毛豆被他俩在门口的动静吵醒了,也没闹起床气,自己在窝里趴了会儿,就屁颠屁颠跑来找梁沐秋了。   见岑南过来,它低低 “嗷呜” 了两声,算作打招呼。   岑南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梁沐秋等到现在的夜宵,早就饿了,迫不及待夹了个虾饺,咬了一口,里面的虾肉鲜嫩 Q 弹,蘸了一点辣酱,鲜得他格外满足。   岑南倒是不太饿,只盛了半碗粥,吃得慢条斯理。   梁沐秋连着消灭了两碟点心,才想起正事儿。   他拍了拍腿上正在打瞌睡的毛豆的屁股,对岑南道,“差点忘了,我把毛豆放你家两天。”   岑南停住了勺子,指尖微僵,“你要去哪儿?”   “我有个编剧采风的活动,去云州两天,” 梁沐秋低头看着毛豆,短短两天,甚至算不上一次出差,他倒也不至于舍不得毛豆,“你好歹也算毛豆半个前监护人,照顾它两天,我回来就去接它。”   岑南有点儿无奈,半个监护人就算了,还要加个前。   他望着梁沐秋的脸,知道这人要出去两天,是一点不惦记自己。   他心里头有点失落,从前梁沐秋不是这样的,去校外参加个为期三天的比赛,也要吊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黏糊糊的,比小猫还能撒娇。   他应了下来,“好。” 然后顿了顿,才又道,“那我明天能送你吗?”   梁沐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来想叫个顺风车的,完全没想起岑南。   不过有个免费车夫似乎也行。   “我下午五点的高铁,你时间对得上吗?” 他问。   “我有空。” 岑南笃定道。   “那也行。”   梁沐秋挠了挠毛豆的下巴,他也没矫情到在这些事情都跟岑南分彼此,就算真只是邻居,互相送一下也不是大事。   但他吃完夜宵就翻脸不认人了,完全无视岑南想在他家沙发上扎根的意图,坚决把人往外赶。   岑南没办法,只能拿着西装外套离开。   他站在台阶下,温和又贼心不死地问,“那我能要个晚安吻吗?”   梁沐秋居高临下地看他,对于这个要求嗤之以鼻。   “大晚上的别做白日梦,占了两次便宜你还上瘾了,” 梁沐秋黑着脸,对于自己在汽车影院被占的那个吻耿耿于怀,“摆清楚点自己的位置,我只是准你追我,没让你当男朋友,赶紧滚蛋。”   他觉得自己这番话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对自己颇为满意,没被糖衣炮弹腐蚀。   索吻不成,岑南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他无奈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住,点燃,就这样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外头灯火阑珊,不少楼内灯光还没熄灭,不少人家都像他一样还没睡。   岑南轻轻吐出个烟圈。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场景,跟他在美国那个住所窗外的风景截然不同,这会让他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   第二天。   梁沐秋难得起了个早,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个小行李箱。   八点多的时候,他拿上车钥匙,带着两盒新到的白茶和一瓶茅台,出门去拜访他老师。   他的这位老师,罗文先生也是个妙人,在学校里就颇受学生欢迎,风趣幽默,跟学生们相处得都很好,梁沐秋并不算他学生里最活泼的,却莫名地得他青眼,下了课也经常能聊几句,一来二去,罗文也有点拿他当关门弟子的意思,在学校的时候就让梁沐秋进了自己工作室。   如今罗文半退休,开始修身养性,梁沐秋自己出来单干,两个人师徒情分依旧没淡,隔三差五就约着见一面。   这回是罗文有点想他了,喊他来吃个饭。   梁沐秋开着车一路去了郊外,罗老师退休后就搬出了市区,在郊外买了个小院子,夏天有荷花,冬天有梅花,还搞了个小凉亭,雅致得很。   他把车停在院外,按了门铃,是老师家保姆来开的门,他一进去,就看见他老师在花园里逗他养的画眉。   他把东西递给保姆,走到了罗文身边,叫了一声,“老师。”   罗文回头看见他,笑了笑,乐呵呵的,上下打量几眼,“一阵子没见,你好像气色好了不少。”   梁沐秋自己却没感觉,“可能是最近早睡早起了吧。”   “正是,” 罗文很赞同,“你们年轻人别不把身体当回事,养生要趁早。”   他趁机又给梁沐秋科普起他自创的养生知识。   梁沐秋权当哄自家外婆,嗯嗯地应着,完全没往心里去,要是按照他老师这一套,他现在就该变成一个小老头。   师徒俩也没去书房,就坐在院子里聊天,从梁沐秋手上写的本子,聊到罗文最新教的一批学生。   罗文喝了口茶,叹息道,“这批孩子不如你当初有灵气,教的作业我高血压都要犯了。”   梁沐秋忍不住笑。   但罗文可不是全想夸他,又道,“但好歹比你勤快,你当年可着劲儿偷懒,十分功底也只肯用八分,懒得抽筋。如今工作了可没法了吧。”   梁沐秋虚心听训,“全靠您教得好。”   罗文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两个人絮絮叨叨一阵子,一转眼快到吃午饭。   罗文坐在饭桌上,倒了杯小酒,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他自己一辈子没结婚,却乐衷于给学生牵桥搭线,尤其是梁沐秋作为他的爱徒,就算性取向弯了一弯,也休想逃得过。   他从手机上翻出张照片,像每一个试图卖出产品的销售员一样热情洋溢,塞到梁沐秋眼皮子底下,“快看,这是徐老师的学生,比你小两岁,长得是不是一表人才?你要是合眼缘,咱就见一面。”   梁沐秋简直头疼。   他扫了眼屏幕,倒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看着也挺阳光。   “我都说了我用不着,” 他无奈道,“你给我师弟师妹们介绍去,我就算了。你也知道我跟人不对付,别耽误人家。”   他倒也不是回回都拒绝自己老师。   尤其是他想放弃岑南的那两年,也硬着头皮见了两个,他老师法眼下走过的人,都生得不错,人也知书达礼,坐在一块儿也不愁无话可说。   可他坐在对面,看着相亲对象微笑的脸,心里却像死水一样不起波澜。   出了咖啡店,他就没再联系过。   罗文虎着脸,“怎么叫耽误呢,我的学生这么优秀,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   梁沐秋哑然失笑。   他是单亲家庭,从小没享受过什么父爱,但罗文对他如师如父,倒是给他补回来了。   连催婚都没落下。   眼见着罗文还在热情给他推销,他想了想,低声道,“还是算了,老师。”   他莫名其妙有点害臊,眼睛看向别处,才含糊地说出了下半句,“我身边,有人了。”   至于这个 “有人了”,到底作何解释,他就说不太清楚了。   罗文愣了一愣,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但他是怎样的人精,一瞧梁沐秋这埋着头耳朵尖却红了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   他不由笑了下,玩味地打量自己的爱徒,“有人了是什么意思,是成了对象,还是有人追你啊?”   梁沐秋喝了口茶,“在追我。”   罗文懂了。   他把手机收了起来,热情的推销员转眼就把货物扔了个一干二净。   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道,“你早说嘛,我就不操这心了。是谁啊,得了你青眼?我认识不,咱们同行?”   梁沐秋这下子却犯了难。   罗文确实认识岑南,但他却不想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自己都还没理出个头绪,没想好要不要接受岑南,又何必再告诉老师。   他若无其事道,“是从前的同学,以后要是定下来就带给您看看,没成就算了。”   罗文倒是也体谅。   这小年轻谈恋爱,总不喜欢太早见家长。   只是他打量着梁沐秋难得局促的样子,笑容愈发深。   他这学生在他名下也快十年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虽然还是个活泼性子,在外却多了成熟稳重,心如磐石,对谁都不怎么上心,倒跟他这个五六十岁的人一样,凡心早退。   他还真好久没见梁沐秋说起谁,红了脸。   他是过来人,就算自己没结婚,年轻时候也有那六七段恋爱,一眼就能看出梁沐秋这回,是真的喜欢。   喜欢到连名字都没提,爱意就先从眼睛里溜了出来。   他喝了口酒,轻声取笑自己的学生。   “要不怎么说春天好呢,不仅猫儿要闹,连你都动了凡心。”   16 山间   作者有话说:求一求海星跟评论(海豹式合掌. jpg)   在老师家吃完午饭,梁沐秋就告辞了。   他回去拿了个行李,就去敲了对面的门,把毛豆和一些日常用品送过去,让岑南送他去高铁站。   上了车,他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并不怎么跟岑南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辣了,他耳朵烧得慌。   刚刚从老师家出来,罗文送他到门口,还不忘笑话他,“你下次再上门最好别是一个人,把对象带给我瞧瞧,不管是圆是扁,都得牵出来看看,丑媳妇还见公婆呢。”   梁沐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岑南一眼,岑南穿着灰色细纹衬衣,天热了,袖子半卷起来,露出结实有力的胳膊,戴着个黑色的腕表。   倒是不圆也不扁,还生得挺好看。   .   到了火车站,梁沐秋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就准备进站,出于礼貌,他还是对岑南挥了挥手,“过两天见。”   岑南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没资格要梁沐秋早点回来,也不能要求梁沐秋记得和他视频,他只能上前一步,把梁沐秋因为睡觉弄折的衣领轻轻翻好,抚平。   “我会给你发毛豆照片的,” 他轻声道,“你出门照顾好自己,注意天气。”   梁沐秋的脖子被他的手指拂过,无端地有点痒。   他后退一步,生硬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他就拉着行李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火车站大厅。   岑南却没有转身离开,就这样在后面望着他。   大厅外来来往往送别的人很多,客似云烟,梁沐秋连背影也出挑,拖着他的小皮箱走在人堆里,一点也不用怕找不着。   但正因为看得见,岑南才觉得这短短几步路格外漫长。   他忍不住想,当年梁沐秋送他去飞机场,大概也是用这样的心情望着他走远。   那时候他要去安检,回了头,望着离他有一段路的梁沐秋,在一片挥手的行人里,梁沐秋抱着外套,围着驼色的围巾,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他那时候才二十岁,一点也看不出成熟冷静,乖得不像话,连闹一闹也不会,只像个被遗弃在原地的小狗,可怜又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甚至想,别去了。   无非就是与父母闹僵,大不了搬出来独立。   美国有什么好,除了难吃的要死的中餐什么也没有,没有他养的小柯基,没有楼下的银杏树林,也没有他跟梁沐秋一块儿住的小公寓。   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梁沐秋。   可是飞机票已经在他手上,转学申请也已经办好,梁沐秋答应了等他回国,要他早点完成学业。   他想着他跟梁沐秋的未来,决定还是听梁沐秋的劝,转身上了飞机。   岑南靠在车门边上,点了根烟。   梁沐秋已经进了大厅,连背影都不见了。   他叼着烟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当年他离开,好像也就是这个时间。   大概是他站着的身影过于萧索,旁边一个也是来送行的哥们儿,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一看你就也是来送女友的吧,” 这人是个大大咧咧的自来熟,感叹道,“我也是,我来送我老婆,她要出差大半个月。我这还是新婚呢,真舍不得。她们倒好,走得潇洒。”   岑南瞄了旁边这人一眼,二十几岁的年纪,小寸头,长得挺阳光,比他还小一些。   他没纠正这人的错误,只是笑了笑,默认了。   但他心里颇有点羡慕。   这人是新婚。   多好,如此光明正大。   他在国外也能结婚,坐在芝加哥大学的图书馆里写课题的时候,他也曾计划过要带梁沐秋来领证。   .   梁沐秋要去的云州离滨城两个小时,到了地方,天已经黑了,他们要去采访的那个古村落算个风景区,派了接待人员来接他。   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编剧也差不多这个点到,三个人凑齐了,才出了火车站上车。   梁沐秋认识其中的那个女编剧,三十来岁,齐耳短发,穿着白 T 恤和牛仔裤,干净又利索,是他以前合作过的庄悦,两个人一上车便是一阵寒暄。   另一个叫洪朝的编剧他倒是不太熟,不过这人善谈,一路上倒也热闹。   他们这次来云州的古村采访,是剧协安排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就是希望编剧们参观后有些灵感,写点通稿,多帮着宣传。   梁沐秋是最不喜欢参加社交的,这次来也是被他老师罗文推荐来的,但来都来了,总不好丢了老师的面子,只能强撑着跟人往来应酬,好在在座的都算客气,没谁端着架子。   他们一群人先聚在一块儿吃了顿晚饭,就算是彼此认识了。   吃过晚饭,时间也不早了,今天也没安排什么活动,给他们分配了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梁沐秋跟洪朝分配到了一块儿。   虽然房间挺大,两张床分得也很开,但他不习惯跟不熟的人同住,多少有些尴尬,放下行李就借口出门逛逛。   这个古村落保存得挺好,虽说是风景区,却还没过度开发,所以游客也不算多,这里依山傍水的,一些小竹楼就沿着山依次排开,夜晚不像城市里霓虹闪烁,只有零星的暖色灯光一路点缀,空气也格外新鲜,远远能听见小院子里传来孩子的笑声。   梁沐秋找了个便利店,买了杯饮料,顺便跟老板聊天。   老板是本地人,听说他是来旅游的,倒是很热情,给他推荐了好几个地方。   “来我们这儿肯定要坐竹筏逛一逛的,看看好山好水,” 现在店里没人,老板干脆坐在旁边跟他聊天,“山神庙要去的了,庙旁边还有相思树,小年轻最喜欢这些传说了,喜欢木器金器也可以买点,不喜欢就算了,还有沱桥也可以去,桥边晚上好看,可以放灯。”   梁沐秋一一都记在了备忘录里。   他看着过于年轻了,老板知道他已经工作还是编剧,惊讶了一下。   “你看着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老板笑眯眯道,“她上大学,也喜欢旅游。”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店内来了客人,老板就走了。   梁沐秋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脚尖轻轻晃着,拿着随身带的笔和本子写着东西。   没多会儿,他的手机震了一下,点开一看,是岑南终于憋不住问他到了没。   梁沐秋一点也不惊讶,回了句,“到了。”   岑南又问了几句他住哪儿,累不累,当地温度怎样。   梁沐秋简短地回了几句,就不理他了,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他喝着热柠檬茶望着窗外,青石板路上有几个行人走过,是几个年轻男孩,看着像过来玩的学生,嘻嘻哈哈的,笑得肆无忌惮。   虽然刚才便利店老板夸他年轻,但梁沐秋心知肚明,他跟这些真正年轻的学生站在一起,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咬着吸管发呆,依稀记得自己当初也经常跟岑南出去玩儿,他不爱旅游,却也分人,被岑南牵着手,不管是山里还是海边,都市还是古镇,他好像哪里都可以去。   岑南一路规划好行程,他就负责跟着走。   坐在车上看山看水,岑南还笑他,说,“你就这么跟着我走,被我卖了还得帮我数钱。”   他坐在副驾上吃零食,满不在乎,“那正好,回头你还得赎。”   梁沐秋想,他当年怎么就那么自信呢,总觉得岑南不管跑去哪里,最后都翻不出他的掌心。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自信过了头。   他想到这儿又有些生气,恰好岑南又发消息过来,他拿起手机,微眯了下眼,准备让岑南知道一下什么叫喜怒无常。   他瞧了眼信息,发现即使没人理,岑南也挺会自娱自乐的,给他拍自己刚买的咖啡,说特别难喝,又说毛豆在路上遇见了一只小博美,非要追在人家屁股后头,害他被博美的主人拉着聊了好半天。   梁沐秋嘴角抽抽,故意问,“博美的主人好看吗,男的女的?”   那边回,“女的,不知道好不好看,没在意。”   教科书般的标准回答,梁沐秋想找茬都下不了嘴。   他翻个白眼,又从别的地方挑刺,“哪有傻子大晚上喝咖啡,等着失眠吧你。”   岑南也不恼,“没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不在身边,我总是失眠,习惯了。”   梁沐秋一怔。   他盯着那行字,深刻怀疑岑南被魂穿了。   当年他俩在一块儿,岑南对他好得像供着祖宗,但嘴上却不饶人,隔三差五也会气一气他,说句我爱你也像要了命,情话多是在床上,他都哭了才肯说点软话,仿佛一个惜字如金的蚌壳。   如今再遇,肉麻话倒是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这山间的夜晚明明一片清凉,他却觉得指尖发烫。   “谁管你。”   他打下这三个字,就迅速把手机推到了一边,掩耳盗铃一样不再看。   外头晚风幽幽,便利店门口的风铃在夜风中轻轻摇荡,发出悦耳的脆响。   梁沐秋又继续拿着笔写字,但他写着写着就发起了呆,等再回过神,就发现纸上不知不觉多了两个字。   岑南。   17 桥上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时间线,好多宝宝搞错了,岑南跟秋秋分手是他去国外一年后,打电话分的,出国的时候还没分呢,所以秋秋会送他,会等他回来 岑南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梁沐秋回酒店的时候,他的临时室友已经坐在了床上,戴一副黑框眼镜,拿着笔记本写稿子,哒哒哒的敲键盘声音,倒是让梁沐秋觉得亲切。   他轻手轻脚去洗漱,出来后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在床边,眼睛一拐,看见洪朝的被子上扔着一本书,叫《梦醒录》,作者是晏无河,不由多看了几眼。   洪朝正好把笔记本放到一边,见他目光看来,笑了笑,问,“你看过这书吗?”   梁沐秋点点头,说道,“这书的作者是我师兄。”   洪朝倒没想到这层,能让梁沐秋特地提,应该不是在学校里擦肩而过的关系。   果然,梁沐秋下一句便是,“那时候我们一个社团,师兄人很好,他那时候写的书就出版了好几本,分给我们还是签名版,让我们好好收藏,说指不定以后就升值了。大家周末去聚会,他跟另一个师兄总拼酒,喝醉了还要人家背回去。”   他说到这儿,轻轻笑起来,像是想起大学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说道,“出来工作以后才发现,发现还是学校里好,自在,朋友们也处的来。”   而工作后,虽然也有快乐的时候,却也往往伴随着是明枪暗箭,人心难测。   洪朝听得也笑起来,也挺赞同这话。   他比梁沐秋还大几岁,离大学时期更远,听他这样说倒是也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我大学是在平城戏剧大学读的,在学校里我是话剧社的,我跟那时候的女朋友也是在社团认识的,她演奥菲莉娅,我在台下看,觉得她真好看,想她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结果她真成了我女朋友。”   梁沐秋有些诧异。   今天跟洪朝接触,他觉得这人左右逢源,精明又圆滑,并没有什么不好,但也让人难以推心置腹,但是洪朝说这几句的时候,温和浅笑的样子,倒是冲淡了他身上的世故。   听故事是一个编剧的基本爱好,梁沐秋靠在床头,下意识问,“那后来呢?”   洪朝也没隐瞒,“没有后来,分了。她是我初恋,喜欢上她的时候我一穷二白。她家境比我好太多,父母不同意,我争取过,但是怎么办呢,让人家姑娘跟我吃苦么。只能分手了。”   梁沐秋一时没说话,这实在是个平平无奇的故事,世界上的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写成举报都嫌老套,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意难平。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说道,“可能就是缘分没到吧。”   洪朝听笑了,视线落在自己写了一半的稿子,他在写一个情人分合聚散的故事,所以今天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   他跟这位小梁编剧并不熟悉,但有时候正因为陌生才容易开口。   他低声道,“确实是缘分不够。我其实后来找过她,我那时候虽然不说飞黄腾达,倒也衣食无忧,可是我去找她,发现她结婚了。老公对她很好,她继续当话剧演员,过得很幸福。我当时想,她过得好,总比过得不好强。当时分开是我让她别等我,现在这样也挺好。”   梁沐秋仔细瞅了瞅洪朝的脸,只能算清秀端正,白天里总是热情洋溢,叫人看不出真实性格,现在这样淡淡说着话,倒是能瞧出他一点真心。   梁沐秋记得今天互相聊天的时候,洪朝自我介绍是单身,到现在也没成婚。   他忍不住道,“可也许当年你叫她等你,她也会等的。”   洪朝耸耸肩,在键盘上删改了一行字,“也许吧,但何必呢,为什么要耽误人家。如果其他人能让她过得好,她干嘛要耗在我身上。何况我现在也挺好的。”   他说得豁达又轻松,梁沐秋细想,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他把笔记本拿出来,顺着上次的文档继续整合资料。卧室内一时只能听见敲键盘的声音。   但他写了一会儿,身边的手机就又震了一下,是岑南跟他说晚安。   他低头望着岑南的名字,心想他要是和洪朝的初恋一样洒脱,现在少说也该换上七八个情人,也许有那一个合适的,会跟他共枕眠,就这样到白头。   .   休息了一整夜,第二天吃过早饭,行程都是安排好的,由接待人员带着他们沿规划的路线一路走过去,先去了当地的小博物馆,下午坐竹筏,慢悠悠沿着江看遍两间的景色,   梁沐秋虽然不爱运动,但这点路程倒也不累,还觉得挺有意思。旁边的女孩们要他帮忙拍几张照片,他也都笑着答应。   只是他拍照技术顶多算能看,几个女生编剧看见以后都乐了,说,“梁老师,光看您这照相技术,可真是直男摄影。”   梁沐秋抗议,“我努力过了好不好。”   好在几个人也不在乎,反正现在都有修图工具,回去修一修就得了。   她们把梁沐秋从位置上推起来,赶他,“你站过去,我们帮你拍几张,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技术。”   梁沐秋势单力薄,拒绝不得,叹口气,也不选姿势找背景,往栏杆边上一靠,抬头望那一棵相思树。   现在山间还雾气蒙蒙,不算明亮,光线却柔和,梁沐秋侧脸生得秀气,却又线条分明,抬起头的一刹那,眼睛里像有落日的余晖,那一棵相思树已有百年,枝繁叶茂 一根斜出来的枝叶正好在梁沐秋头顶,绯色的花坠在枝头,与他相互映衬。   庄悦咔擦按下了快门。   拍好后,她自己先端详一下,很是满意,夸道,“梁老师你可真是上镜,跟明星们比起来也不差嘛。”   梁沐秋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那可不敢比,人家的脸都是上保险的,我这脸大概也就自己看不腻,” 但他凑过去一看,也觉得不错,“是比我拍得好多了,你发我一下。”   庄悦答应了。   他们上了山,也不用都凑一块儿活动,几个编剧去买蜡染的布料,梁沐秋跟他的室友洪朝就坐在树下歇息,旁边有个卖木雕的小摊子,有个小狗雕得栩栩如生,他想到毛豆,就买了下来。   梁沐秋对着木雕拍了张照,下意识发给岑南,问他,“像不像毛豆?”   片刻后,岑南回了消息,却是护短得很,“毛豆比这可爱。”   并且附赠毛豆靓照一张,胖乎乎的柯基趴在岑南腿上打瞌睡,小狗脸放松憨直,看起来全然不想亲爹。   梁沐秋哑然失笑。   过了下午的行程,晚上还有篝火晚会,是跟当地的少数民族一起玩儿,要聚在一块儿跳舞。   这个就是梁沐秋的能力盲区,趁着大家没抓住他,先脚底抹油溜走了。   但他也没走远,就走到沱桥上,远远地拍着篝火晚会旁,载歌载舞的人群。   那边热闹非凡,沱桥上却安安静静,只有底下湍急的水流,在夜色中听来甚至有点萧瑟,像是一个没走稳,就会被卷入水中,再也见不到踪迹。   但梁沐秋倒不怕。   他点了支烟,扶在沱桥的栏杆上,想起白日里听到的传说,说一对兄妹在沱桥上走散了,多年后却又在沱桥上重聚,所以沱桥会保护所有失散的人。   这种传说到处都是,梁沐秋听得波澜不惊,但他低下头,摸到桥上栏杆斑驳的痕迹,心里又觉得,在这百年间,大概确实有不少人在这儿重逢。   他吐了口烟圈,听着远处传来的笑闹声,从今天拍的一堆照片里拍了几张,发在朋友圈里,也算完成任务。好歹出来采风,不发点什么,好像名不副实。   但他发出去没多久,岑南的电话就过来了,好像一直蹲守在手机旁边一样。   他懒洋洋接了起来,“喂?”   岑南没料到那边这么安静,顿了顿,“你那儿怎么没声音,不是在篝火晚会吗?”   “我玩了一会儿就走了,” 梁沐秋说道,“要是还在玩,你觉得我还有空接你电话吗?”   “那你在哪儿,回酒店了吗,” 岑南问,“今天好玩儿么?”   梁沐秋把烟从唇边移开,望着满天星斗,“还可以吧,星星比城市里亮的多。没回酒店,我在沱桥上自己走走。”   岑南却紧张起来,他是搜索过这边的地形和攻略的,“你去那儿干嘛,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见,桥上又滑。秋秋,去亮一点的地方。”   梁沐秋听得有些想笑。   他前几年出门找素材,去过不知道多少地方,遇上恶劣天气,也曾经怀疑自己会不会没命。   现在区区一座桥,岑南倒是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他一边往桥下走,一边跟岑南翻旧账,“你还说我,你自己没玩过极限运动?跟人飙摩托的事情你没干过?现在倒会教育我。”   “那是我的错,” 岑南倒是承认得很快,“以前年轻不知道惜命,我现在不会了。”   没劲,梁沐秋撇了撇嘴。   可他听见岑南又道,“我要是不好好活到七老八十,你跟别的小老头跑了怎么办?”   梁沐秋已经下了桥。   他望着夜色里幽幽的路灯,心想,我要跑早跑了。   但他嘴角又轻轻勾了一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快要走到大部分边上的时候,他听见岑南说,“秋秋,等你回来,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梁沐秋站住脚。   “我看见你发跟别人一起出去的照片,又羡慕,又觉得嫉妒。我知道我没说这话的资格,但看见他们都能站在你身边,陪你看山月星河,我就觉得嫉妒。”   梁沐秋手里的烟已经快熄灭了,橘红色的烟头却还在夜色中一明一灭。   他听得出来,岑南真的在嫉妒。   这个从少年时期起就是众人倾慕对象的岑南,总是矜贵高傲,像是对什么都胜券在握的岑南,在嫉妒。   他其实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的,但他沉默了两秒,却问道,“你先说去哪儿?”   岑南像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声音都惊喜起来,“去哪儿都行,做什么都好,只要你肯。”   梁沐秋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就回来再说,看我心情,看我有没有空。”   他挂了电话,出了这条曲折的小道,走进了灯火里。   篝火晚会已经快到尾声,他同行的编剧们都聚在河边,看见他,都招呼他过来。   梁沐秋走过去,手里被塞了一个河灯和一支笔。   他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洪朝回答他,“放河灯啊,你可以在上面写你的愿望。放河灯许愿而已,图个吉利。”   旁边一个年轻男生嘻嘻哈哈接话,“你写心上人名字也行。”   梁沐秋笑了笑,想看别人都写了什么,发现都是写得什么暴富,求脱单,万事如意。   但他拿着笔,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想写的,他对神佛之事,只能说尊敬,说不上深信,因而也没什么执念。   但他想了想,还是在河灯上唰唰写了两行字,然后找了个地方,由着这盏明黄色的河灯慢慢飘远。   18 耍流氓   来云州的第二天,梁沐秋他们起早去喝了这儿的早茶。   这家店门口就是个古树,他们也没进店内,就坐在外面的竹桌竹椅上,除了他们以外都是当地人,年纪都不小,用当地的方言互相聊天,在早晨听来热热闹闹的。   梁沐秋这一群人都是在都市里生活久了,这种雾蒙蒙的天慢悠悠喝着早茶反而难得。   就有编剧感慨,“赚够钱了真想早点退休,就到这些地方买个房子,喝点早茶,遛狗赏花的。现在一天天的,不是开会就写剧本,烦的很。”   其他人便笑起来,随意附和两句。   这种愿望说起来大家都有,但哪有这么容易从名利场脱身,要真心想隐居山水,这儿房价也不高,随时可以来,只是什么时候算是赚够呢。   梁沐秋吃了一个鲜果脆皮卷,倒是想起他老师了,罗文是个真正的潇洒人,明明还不到退休的年纪,说撤就撤了,郊区里买栋小房子,无子无女,养一院子花花草草画眉鸟,清净又自在。   他想着,等他老了,大概也会去过罗文这样的日子。   这一桌早茶挺有当地少数民族特色,用了不少新鲜蔬果,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却发现半小时前岑南给他发过消息。   照片上,毛豆死活蹭着一棵树桩不肯走,嗷嗷待哺地望着一个早点摊上的炸火腿。   岑南便跟他告状,“你一不在,毛豆就不听话。”   他那时候正出门,没看见消息。   过了二十分钟,岑南又发来一条消息。   “解决了。”   照片上毛豆已经埋头在饭盆里吃上了,比梁沐秋在的时候还丰富,雪花肥牛加水煮蛋还有块三文鱼,旁边还配着一小份鸡肉泥。   好家伙,梁沐秋心内轻嗤,毛豆估计觉得自己发达了,天上掉馅饼了。   他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别太惯着它,等它回来变挑食了我都和你算账。”   他自认为是心态平和地在回复,但落在旁人眼中,那低眉浅笑的样子,恰似情窦初开。   洪朝在旁看了他好几眼。   .   下午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五点多集合吃饭,然后就各自启程,被分别送往高铁站和飞机场了。   梁沐秋下午就逛了逛当地的山神庙,然后绕去了稍远的一条街,给妈妈外婆还有罗文宋唯买了点手工纪念品。   但他没想好要不要给岑南带。   他拿着一个银制的小茶壶,心想岑南什么也不缺,他也不是去了多遥远的地方,只是来少数民族村落采个风,实在也犯不着特意给岑南带一份。   但那小银制茶壶在他手里实在可爱。   梁沐秋想了想,还是付了钱。   他自己倒是什么也没买,还是庄悦她们买红豆手串买多了,硬往他手上挂了一串。   他肤色白,手指又根骨匀称,像上好的羊脂玉雕,被这红豆手串一映衬,有种说不出的艳丽。   搞得旁边几个女编剧盯着琢磨,总觉得自己像被比下去了。   而梁沐秋自己倒没感觉。   他看着这串红豆,想起岑南曾经送过他一串南红手串,颗颗饱满圆润,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就是看见了觉得合适就送了过来。   戴好以后,岑南捉着他的手腕细细轻吻,也不说话,就用一双如含烟雾的眼睛望着他,舌尖在他腕上轻轻描画……   梁沐秋咳嗽了一声,及时把自己从过去的记忆里抽回来,耳朵尖却有点红。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岑南那时候满脑子少儿不宜。   他刚和岑南在一块儿的时候,明明还是个青涩少年,亲一下都要害羞半天,后来跟岑南混久了,直接被这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后来那串南红去了哪儿呢。   梁沐秋站在桥上拍晚霞,依稀记得,似乎是在岑南离开以后,他就再也没戴过那件手串。   .   吃过晚饭,这次采风活动就画上了终止符,所有人一起拍了张大合照,就各奔东西。   梁沐秋最后还是跟洪朝和庄悦一起去的高铁站。   相处了两天,三个人也算熟络了一点,一路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很快。   十点二十分,梁沐秋拎着行李箱,又回到了滨城。   熙熙攘攘的高铁站里,他一眼就在站外等候的人群里看见了岑南。   只望了一眼,他心跳就像漏了一拍。   岑南一身白 T 恤和黑色长裤,头发没有规规矩矩地梳起来,散落在额前,手腕上一块黑色腕表,靠在柱子上等着人。   岁月也没在岑南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脱掉严肃的正装,退去冷峻的表情,现在的岑南,几乎跟大学也没什么两样。   梁沐秋没喊他,自己拖着行李箱走了过去。   当他们之间只剩下几步的时候,岑南发现了他,漫不经心的神色一下子转为温柔,走上前来。   梁沐秋刚想说话,让岑南帮他拿一下行李,他好空出手喝个水。   但他还没开口,岑南就俯下身来,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   熙熙攘攘的车站,人流如织,大家几乎都各忙各的,很多人都没注意到这个角落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岑南亲得蜻蜓点水,甚至能称得上礼貌。   但梁沐秋还是说话都差点结巴,“你干嘛?”   岑南直起身,接过梁沐秋手里的行李。   他回答得坦坦荡荡,供认不讳,“耍流氓。”   19 旧疤   流氓承认得太快,这一吻又说不上真刀实枪,也就是嘴唇碰了下脸颊。   梁沐秋一脸懵逼,想要发作也觉得大惊小怪,只能吃了这个暗亏,瞪了岑南一眼,上了车也不大舒坦,冲岑南哼了一下。   岑南却觉得挺有意思,被哼了一声也甘之如饴。   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梁沐秋才十八九岁,脸皮薄人也乖,被他在外面亲了后不好意思,就是这副模样。   出高铁站的一段路向来很堵,现在又是夜间,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状况比白天更为紧张,一连串的车排成了长龙,慢吞吞得像蚂蚁在爬。   梁沐秋在车上呆得无聊,把岑南的音乐给切了,换了电台听相声,听着听着,他自己就乐起来,也想不起片刻前的 “非礼” 了。   岑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听到梁沐秋噗嗤地笑起来,侧身看了他一眼。   因为山间较冷,梁沐秋穿的是件蓝色的小翻领衬衫,长袖,但是抬手间,素白的手腕边却露出一截红色,温润鲜艳,是一段红豆手串,绕了三匝,晃晃悠悠地垂在腕上。   他心里轻轻拧了一下,他记得自己也曾经给梁沐秋送过一串南红手链。   他送的时候心思不纯,所以如今看见类似的饰物出现在梁沐秋身上,心里就不由自主警惕三分。   .   到了御河花苑,梁沐秋自然是要去接毛豆的。   几天没见亲爹,毛豆屁颠屁颠从狗窝里跑出来迎接,嘴上还叼了个东西,讨好地往梁沐秋面前一放。   梁沐秋定睛一看,嚯,这不是岑南的马拉松奖牌吗,一点也没有应有的优待,被毛豆叼进窝里当玩具。   他一边撸着毛豆一边抬头看岑南。   岑南倒是淡定,“它喜欢,就给它玩了。”   毛豆见梁沐秋不收这个玩具,又开心地自己叼了起来到处跑。   它现在对岑南家已经很熟了,显然把这里也看成了自己的地盘,跳上矮沙发,自动扒拉了一个橘红色的小垫子,舒舒服服往上面一趟。   梁沐秋看得心情微妙,颇有种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跟前夫亲热的感觉。   而这个 “前夫” 还毫无所觉,进厨房洗了洗手,出来问他吃不吃夜宵。   “我做了虾粥,还有买的烤鸭卷,芋泥酥和凤爪,” 岑南温和望他,“你要不吃了再走。”   他刚刚去厨房把虾粥给加热了,梁沐秋就站在厨房边上,热气和香气隐隐约约飘散在空气里,勾得他意志也不怎么坚定。   本来今天晚饭吃得就早,现在也消化了个干净。   梁沐秋思索三秒,选择跟儿子一起投了敌,“吃。”   .   岑南便进厨房准备夜宵去了。   梁沐秋坐在座位上等着,非常有客人架子,完全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他来岑南公寓的次数其实不多,除了吃过一次饭,就是他醉酒被岑南带回来,压在床上亲吻的那次。自那之后,他送毛豆过来,也只踏足了玄关,并没有在这房子里好好待过。   但他现在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回忆起醉酒的那晚。   岑南压住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分明岑南才是占尽了优势,盯着他的眼神却像落败又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梁沐秋咳了咳嗓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脸热,一扭头又对上毛豆纯洁无辜的眼神,就更加燥得慌。   他往沙发里又坐了坐,靠在靠垫上玩手机,但总觉得靠垫后像有什么搁着他,伸手摸了一把,却摸出个盒子。   他并没有随便动人东西的癖好。   但这盖子实在不牢,他拿的姿势不太对,这盖子便松松地掉了下来,露出里面黑色的绒布和一支被精心保存的手表。   手表底下还压着一张卡片,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是梁沐秋自己的字。   他不由愣了一下。   这盒子里装的,是他送给岑南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是拿他参加的一个项目的全部收入买的,不算名贵,万把块钱,跟岑南动辄几千的衬衣比起来都有点寒酸。但却是当时他能给岑南的最好的。   岑南出生在冬天,他在下雪天把这支表从橱窗里买回来,一路从学校门口走到他们住的公寓,鞋子被雪水打湿了,却不觉得冷,只觉得高兴。   而等回了家,他带着一身寒气,扑进岑南热乎乎的怀里,迫不及待把这只表拿出来,像求婚一样,给岑南戴在了手上。   梁沐秋怔怔地望着盒子里这支手表。   从回来以后,他就没见岑南戴过,还以为是已经被岑南弄丢了,却不想被好好地收纳在盒子里,一看就是被精心护理过,有磨损使用的痕迹,却还是银光闪闪。   连他当年塞在盒子里的卡片都还在。   题字,“赠岑南”。   落款,“你老公”。   他那时候床上耍不了威风,就要嘴上占占便宜。   梁沐秋把这块表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说不出在想什么。   此刻岑南也收拾好了厨房,端着餐盘走到了客厅,刚一走进,就看见了梁沐秋手里的表。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餐盘放了下来,把上面的碗碟都在茶几上一字排开。   梁沐秋则把表收进了盒子里。   他手里被岑南塞了双筷子,他最喜欢的烤鸭卷也放在了他面前。   他喝了几口热粥,又吃了个鸭卷,还是没忍住说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个表扔了。”   岑南脸色不太好,“我为什么要扔它?”   梁沐秋又喝了口粥,“都分手了,留着旧东西也没意思,我又从来没见你戴过,当然以为你是找不到了。”   岑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戴,是因为怕弄丢。我在国外经常戴着,但是回国之前,有一天它表带突然断了,掉在了外面,我找了很久才找回来。后来就不敢戴了,只是偶尔送去维修和护理。”   梁沐秋一愣。   他抬头看岑南,岑南说得平静,漆黑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招架不住,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一块表都舍不得扔,丢了也要去找回来,那为什么把他扔在国内七年,却找都不找。   .   吃完夜宵。   梁沐秋在沙发上摊了一会儿,摸了摸小肚子,全当消食。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也没理由再在岑南这儿逗留了,但环顾一圈,毛豆却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他站起来,想去找毛豆,却不知道是不是腿脚发软,没站稳,往旁边栽了一下,正正好好,压在跟着起来的岑南身上。   两个人又一起栽在了沙发上。   梁沐秋好险拿胳膊撑住了,手掌撑在岑南两侧,才没有真的砸在岑南身上。   就是这姿势…… 颇有点暧昧。   他一只腿挤在岑南的膝盖中间,从背到腰连成一条曲线,手就撑在岑南脸的两边,手上的红豆手串在刚刚的动作里一通乱晃,跟岑南的脸也贴得很近,倒是衬得他面如白玉。   梁沐秋抿了抿唇,十分尴尬地想要起身,可是腿上刚一使力,腰上就多了只手,重重地一压,他不仅没站起来,还结结实实倒在了岑南身上。   从高中起,他就打不过岑南,先天的身体差距。   梁沐秋郁闷地抬头看了岑南一眼,岑南的胸肌够结实,他摔得倒是不怎么疼。   “你干嘛?”   岑南却捉起他的手放在脸侧,红豆手串映着细白的皮肤,说不出的好看剔透。   他问,“在车上我就想问了,这个手串是你自己买的吗?”   梁沐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不是,同行的编剧送的,买多了就给了我一串。”   岑南微妙地 “哦” 了一声,又问,“男的女的?”   这下梁沐秋可听明白了。   他稍稍使了点力,把手腕从岑南手里抽出来,支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岑南。   好歹是旧情人,最知道如何戳肺管子。   他对岑南一笑,“男的,就是跟我住在一个屋的那个编剧。”   他存心要气岑南,说完就准备开溜,但是逃跑慢了一步。   岑南一手按住他的背,颠倒了两人的位置,重重把他压在了身下,红豆手串就被岑南握在手间,一颗颗圆润硬实,硌着梁沐秋的皮肤。   而岑南低下头,吻住了梁沐秋的嘴唇。   和下午那个浅尝辄止的吻截然不同。   岑南撬开了他的牙关,用力吮着他的舌尖,两个人的身体摩擦在一起,岑南掌心的热度贴在他腰间。   梁沐秋被摸到腰上软处,像上岸的鱼一样弹了一下,却又被镇压下去。   客厅里只听见闷哼,唇齿交缠的水声,夹杂着手串晃动碰撞是沙沙声。   ……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沐秋才重新能自由呼吸。   他喘着气,胸口不断地起伏,脸被吻得红了,嘴唇也红。   他喘了会儿,哑着嗓子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想想还嫌不够,又加一句,“不要脸。”   岑南笑了一下。   他抬起梁沐秋的手,从指尖一路吻到手腕,眼睛却死死盯着梁沐秋,在他的腕上轻轻咬了一下。   不重。   但这股酥麻感却从手腕一路传到梁沐秋的心脏。   梁沐秋不争气地脸更红了。   他心知肚明,岑南在意的倒也不是手串,就是借题发挥。他被人劫了色,还是一天之内两次,本应该发一发火,震一震威风,可事实却是却像上了案板的鱼,被人吻得腿软。   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想到这儿,他忿忿地推开了岑南。   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大声喊毛豆的名字。   一阵哒哒哒的跑步声,短腿小柯基从卧室方向跑了过来,乖乖坐在他身前。   梁沐秋把毛豆抱了起来,不去看岑南,低声道,“我带毛豆回家了。”   岑南也没阻拦,却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梁沐秋身后。   明明再也没什么暧昧过界的动作,从客厅到玄关这一段路,梁沐秋却觉得脸上的热度一直没下来。   而在快要伸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却又突然顿住了,转身看了岑南一眼。   灯火下,岑南的还穿着松垮的白 T 恤,靠腰的地方却因为他刚刚的抓挠被弄皱了。   岑南问他,“怎么了?”   梁沐秋皱着眉,没有说话。   他刚刚跟岑南抱在一块儿,手指像是摸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只手抱着毛豆,一只手伸出去,撩开了岑南白 T 的衣角。   梁沐秋的指尖是柔软的,触碰到皮肉,却又有点微冷。   岑南下意识想躲,却又最终没躲。   衣角被撩开了,岑南的腹部皮肤都露了出来。   只见在靠近胯骨的地方,有道一掌长的伤疤,虽然愈合已久,还是显得狰狞。   20 春天了   作者有话说: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春光   梁沐秋盯着那道疤,说不上什么心情,一道经年的旧疤,早就已经愈合了,虽然看着狰狞,却也不至于要命,起码岑南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但他当年跟岑南相恋的时候,那一块皮肤却是好好的,他那时候色心不死,有事没事摸岑南的腰一把,试图说服他在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问。   岑南神色不变,“在美国出了个小车祸,走着路被车擦了一下。但不是大事,住了几天院就好了。”   梁沐秋抬了抬眉,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因为那伤口狭长锐利,边缘干净,不像擦伤,倒像刀伤。   岑南又道,“我现在身体很好,前阵子刚做了全身体检,你要看吗?”   梁沐秋才懒得看。   他想起这人刚才在沙发上轻轻松松制住自己,何止是身体还不错,简直是身强力壮。   他抱着毛豆转身就走。   岑南也没再挽留,就这样靠在门前望着梁沐秋走远。   眼看着梁沐秋要进家门,他突然抬高声音,喊了一句,“秋秋。”   梁沐秋转过身。   岑南站在门边,一身休闲装,脸庞皎白如玉,眼中带着一点笑意,漫不经心却又撩人。   “周末,跟我约会去好吗?”   梁沐秋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十八岁的夏天,岑南也是这样站在楼道里喊他,问他跟不跟自己约会。   梁沐秋抬了抬下巴,有点傲慢又有点神气,像是要把十八岁没能拿捏的气势都补回来。   他周末分明是有空的,却眯起眼道,“我考虑考虑。”   .   梁沐秋把毛豆扔回了它的小狗窝,自己去洗漱。   在外头住了几天,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但他奔波了一天,也许是被岑南那混蛋吓了一跳,现在反而不困了。   他拿过笔记本电脑,干脆把他已经剪辑好的,这几天在云州的古村落拍的片子上传到了 d 站。   审核需要一段时间。   他又发了条动态,是他自己拍的晚霞下的村庄。   发出去没多久,那个熟悉的橡树头像就在他评论区占据了前排,而私信里,南渡也戳了他一下。   “你是去旅游了吗?” 南渡问。   “出差。”   “挺漂亮的。”   梁沐秋跟他有来有往聊了几句,南渡说自己现在一个人在家,也没在工作,而是在看电影。   梁沐秋放在键盘上的手就顿了顿。   自从被岑南亲了以后,他就有点无所适从,想找人聊天。   与他隔着网线,素不相识的南渡显然是个好对象。   他咬了咬唇,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问个问题,你有对象吗?”   他说完又觉得冒昧,补充道,“我就是随便聊天,你不想说也可以。”   南渡却认真回答了。   “不算有,我有个很喜欢的人,他现在还没跟我在一起,是我单方面喜欢他。”   梁沐秋盯着那个 “他” 字,好半天回不过神。   不是吧,难道 gay 之间天然会彼此吸引吗,他怎么随便认识个网友也喜欢男人。   他试探性问道,“你是不是打错字了,是她吧?”   南渡却道,“没打错,我喜欢男人,你介意吗?”   梁沐秋怎么可能介意。   他立刻安慰对面放下心里包袱,“不介意,其实我也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估计也没料到这一波居然是互相出柜。   但梁沐秋却还挺高兴,性取向一致总会多点话题。   他又起了好奇,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次南渡回得很快,“是个特别好,又特别心软的人。”   “除了还不喜欢我,他在我眼里没有缺点。”   梁沐秋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南渡的照片,虽然不是惊才绝艳的长相,但也称得上清秀温和,他跟南渡聊天以来,能感觉到对方谈吐学识都不差。   就这样,南渡居然也追不到喜欢的对象。   他立刻同仇敌忾起来,“你挺好的,是对方不识抬举。”   南渡却立刻否认了,“不是,是我配不上他。”   梁沐秋傻眼了。   要不怎么说爱情让人盲目。   他可算看见了。   他正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回复,却看见南渡又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追到人。   梁沐秋更加犯了难,他没追过谁,就追过岑南。   但他跟岑南间的那层窗户纸薄得像蝉翼,别说捅了,呵口气就融化了。   梁沐秋回忆道,他那时候都干什么来着?   他好像经常黏着岑南去他家写作业,晚上找各种理由硬是留宿,厚着脸皮睡到了岑南被窝里。   他来了灵感,啪嗒啪嗒打字,“你想办法留宿,睡他被窝里去。”   南渡那边停顿了好一会儿,大概也被这厚脸皮震惊了。   梁沐秋脸也红了红,却倾心传授,“你别不信,很有用的,他对你但凡有点意思,都不会把你推出去。”   又是几秒的沉默,对面发来了三个字。   “我试试。”   梁沐秋满意了,也没问问南渡到底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就拿人家当了跟自己一样。   他充满斗志地给南渡加油打气,“加油!你可以的,拿下他!”   对面的人轻声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周五。   岑南厚着脸皮上门,拿出两张门票,邀请梁沐秋跟他约会。   梁沐秋矜持地接过来一看,却是野营营地的门票,倒是不远,就在郊区的绥山,松树林里。   春季很适合露营,不冷不热,只要别遇上暴雨,都算好天气。   他还挺想去的,最近正有这计划,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宋唯是个身娇肉贵的,打死不肯跟他进山,他找大学的室友老袁,老袁却要加班。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过岑南,怎么这人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拿捏得如此精准。   他狐疑地看着岑南,“你怎么想到喊我去野营的?”   岑南面色如常,“我听办公室的实习律师说这个营地不错,有个客户又恰好认识营地的老板,也推荐我去。”   梁沐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那两张营地的门票躺在他手心里,像只小猫尾巴,勾着他心痒。   其实岑南不是个合适的露营人选。   他们是还未复合的前任,说反目成仇,倒也没有,说亲近得把手言欢,更谈不上。   这样的关系,睡在一顶帐篷里,用脚趾头想也不太对劲。   可是岑南还在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大概是天热了,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锁骨和结实的胸口,梁沐秋忍不住就盯了几眼。   春天了,果然躁动。   梁沐秋沉痛地想。   他最终还是撇了撇嘴,“行吧,帐篷这些你准备。”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莫名想起他前几日给南渡的建议。   “追人?你睡他被窝里去啊。”   再看他面前得偿所愿,笑得很好看的岑南,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像进了什么坑。   21 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后天,也就是周六就要入 v 啦,到时候会双更!明天周五是正常更新哒,但因为我晚上有事,会中午十二点多更。   既然要去露营,先得把他俩的宝贝毛豆给安置了。   这点梁沐秋有经验,在开车去营地前,他指挥岑南绕道,去了相熟的那家宠物医院。   今天医院里人少,店内明亮空荡,前台的小姑娘和医生护士凑在一块儿看电视剧,被弱智桥段逗得前仰后合,吐槽道,“现在的编剧写电视能不能带点智商哈哈哈哈哈。”   梁编剧觉得自己膝盖无辜中枪。   他抱着毛豆走上来,笑眯眯道,“肖医生,我家毛豆又要麻烦你们照顾两天了。”   毛豆也熟悉这里了,乖乖趴在梁沐秋怀里,既不闹脾气也没有不适应,又黑又圆的眼睛湿润润的。   肖医生抬头看见梁沐秋,有点惊喜,他有一阵子没见到梁沐秋了,上一次还是梁沐秋送毛豆来做美容护理。   好歹也是他暗恋的对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舍五入,他都一个世纪没见过梁沐秋了。   但他刚笑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梁沐秋旁边走过来一个陌生的男人,高大,英俊,是和梁沐秋截然不同的类型,气质冷峻,望着梁沐秋的眼神却很温柔。   而他向毛豆伸出手,圆屁股的小柯基也就从梁沐秋怀里蹦哒过去了。   肖医生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充满审视地望着这个陌生男人。   而这个男人也恰好看他一眼,眼神一离开梁沐秋就变得冷淡,扫了他一秒,就不感兴趣地转开了。   梁沐秋完全没意识到肖医生心中的风起云涌,一边按惯例写寄宿卡,一边和前台妹妹聊天。   前台妹妹听到梁沐秋要去野营,羡慕地哇了一声。她托着下巴,望了望梁沐秋身边的岑南,笑着道,“你是跟这个帅哥去吗?”   梁沐秋看了岑南一眼,“嗯,就去两天,很快来接毛豆。”   岑南听到这儿,倒是露出了进宠物医院以来第一个笑容。   手续很快办好了,梁沐秋把毛豆交到了护士怀里,摸了摸毛豆的头,“乖,爸爸过两天来接你。”   毛豆舔了舔他手心,又冲岑南汪了一声。   岑南也拍了拍毛豆的背,“爸爸们度假去了,拜拜。”   非常没良心,完全没有对儿子的不舍,倒是有种父母终于把孩子扔进学校的如释重负。   梁沐秋白了他一眼,但是在岑南过来揽着他肩的时候也没拒绝,两个人相携走出了宠物医院。   而在他们身后,肖医生心碎了满地。   他耳朵没聋,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岑南说的是 “爸爸们。”   小护士跟前台都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 人家,真的挺配的。”   肖医生更悲愤了。   他也知道啊,要你们说!   .   出了宠物医院,岑南开着车一路往郊外去。他买了不少零食在车上,还没到营地,梁沐秋就咔擦咔擦啃起了薯片。   岑南叮嘱道,“少吃点,我带了不少食材,晚上给你做烧烤和小火锅。”   这听着还挺有诱惑力的。   梁沐秋权衡再三,终究是没吃第二包。   他们是在四点到达营地的,这个营地一共分为七个区域,他们是在靠湖的第六区。   现在已经有人在营地里扎起了帐篷,距离都不算近,稀稀疏疏的,帐篷是营地提供的,所以都是一种颜色,米黄色的帐篷点缀在青山绿水间,像一个个小蘑菇。   岑南也去领了帐篷,这个营地提供的帐篷质量还不错,他拿了工具,自觉开始搭建。   梁沐秋倒不太好意思游手好闲,蹭到旁边去想帮忙,但他常年宅家,以前也没什么露营的经验,笨手笨脚,差点砸到自己的手。   岑南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他把梁沐秋掌心翻开,拿湿巾擦了一下,“我快好了,你别弄了,帮忙去跟管理员领个露营灯和便携炉灶。”   梁沐秋自觉有了任务,放下工具,噔噔噔跑了。   搭好帐篷,梁沐秋又跟岑南一起去铺充气床垫和被子,里面还放了一盏小夜灯。岑南甚至还带了硫磺粉,往帐篷周围洒了一圈。   他对梁沐秋解释道,“以防有蜈蚣之类的。”   梁沐秋讨厌虫子,立刻指挥道,“多撒点。”   他们旁边帐篷是一对大学毕业来旅游的小情侣,正好在这儿观摩他们怎么搭帐篷,闻言充满渴求地看着岑南,眼巴巴问,“哥,我们能跟你买一点吗?我俩也怕虫。”   岑南撒完了,把袋子递给他俩,“直接拿去用吧。”   两个年轻人说了好几声谢谢。   梁沐秋望着这俩小年轻的背影,女孩走到一半就蹦到男孩的身上,他笑了笑,心想他难道七八年前也是这傻样吗?   再回头看见岑南,穿了一身黑色运动衫,低头收拾工具,明明也是年轻的脸,但沉默干活的样子却有种格外的成熟稳重。   .   忙活完基础建设,梁沐秋跟岑南去了湖边溜达,这片松树林里的湖泊不算大,在山野间却澄澈明净,像一块碧绿的宝石。岸边还系着小船,可以自己划船在水上游览。   岑南问梁沐秋要不要上去,梁沐秋望了望天色,“算了吧,马上天就黑了,待会儿都能看星星了。先看看做什么晚饭。”   他们已经领了便携炉灶,岑南又带了烧烤架和炭火,梁沐秋帮着打了个下手,等岑南开始做晚饭,他就一溜烟跑了,去隔壁串门去了。   这个营地里人也不少,有家庭为单位出来旅游的,有朋友结伴的,情侣也很多,梁沐秋笑起来很有亲和力,逛到哪儿都受欢迎。   有一对小情侣还带了口笛,现场给大家吹了一段,梁沐秋听不懂,但十分诚恳地跟着一起鼓掌。一群人闲话之间,聊起各自干什么的,梁沐秋笑一笑,自我介绍,“写剧本的,但不太出名。”   其他人也没追着问,只是笑着说,“那你来野营,是不是也能现场找点灵感?你有什么故事可以给我妈讲讲吗?”   梁沐秋一想,还真有。   他一屁股坐下,“我以前看过一个野营背景的恐怖小说,讲的是一群青年,来到山间小木屋野营,又一个个失踪的故事……”   他讲得绘声绘色,生动形象,现在天色又刚刚黑下来,营地里起了篝火,火焰燃烧枯枝的噼啪声加重了氛围感。   等岑南来找梁沐秋的时候,他面前的人已经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听得津津有味,眼睛发亮,另一拨早就害怕得躲远了,正坐在一块儿分零食。   岑南伸手捏住了梁沐秋的后颈,“吃饭了,该回去了。”   梁沐秋正讲到兴头上,还挺依依不舍。   那几个听他故事的更舍不得,招呼他之后记得再过来。   梁沐秋满口答应,岑南不由微妙地挑了挑眉。   好在梁沐秋想吃晚饭的心是真的,最终还是跟着走了,只是两人转过身,背后一个女生却喊了他们一下。   “帅哥,等等。”   梁沐秋回过头,迎面抛过来一盒糖果。   那对情侣冲他们笑,“我俩今天刚领证,来野营庆祝的,带了点喜糖,见者有份。”   梁沐秋低头望手心里的小盒子,很迷你的红色纸盒,却精巧好看。   他也笑起来,冲他们说道,“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围人都笑起来。   梁沐秋跟着岑南回了他们的帐篷,在路上就把那小盒子给拆了过来,里面只有几颗糖果,都是奶味儿的。   他自己喜欢吃牛奶味儿的糖,剥了个放进嘴里,又递给岑南一个,问,“吃吗?”   岑南是不喜欢吃糖的,他就是顺便问问。   但岑南却一反常态,“要的。”   他看岑南把奶糖放进了嘴里,奇怪道,“你不是最讨厌奶糖了吗?”   岑南确实不喜欢。   浓郁的奶味在嘴里弥漫开,甜得他想皱眉。   但他瞧了梁沐秋一眼,慢条斯理道,“想沾沾喜气。”   .   梁沐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岑南是什么意思,却也没说什么。他顶了下舌尖那颗奶糖,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是喜糖,确实格外甜。   两个人回到了帐篷前。   虽然设备简单,又是在野外,但岑南的手艺还是没有半分逊色。   烤了羊排,配上清爽的烤苹果,还煎了几块小牛肉,旁边的小炉灶上炖着个清汤的火锅,配菜整整齐齐码在旁边。   梁沐秋看得身心愉悦。   他坐在小矮凳上喝着汤,山间的气温偏低,即使是春日也有些微冷。喝着热乎乎的汤,咬着油脂丰富的烤肉,一抬头还能望见城市里见不到的星星,实在是种享受。   他抬头望了旁边的岑南一眼,大学的时候他是跟着这个人四处旅游,开着车满世界瞎跑。而现在,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边居然还是这个人。   他想起在云州的时候,他听同住的洪朝讲自己的初恋,他心里想,他要是像那姑娘一样洒脱,早该换过七八个情人。   可万事万物,说到最后,无非就是舍不得。   他爱过一个另他摧心断肠的爱人,此后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   就像现在,他侧头望着岑南,营地里的篝火照得这一片明亮温暖,岑南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有了温柔,时至今日,他望着岑南,都还会像十八岁一样怦然心动。   梁沐秋叹了口气,暗道一声冤孽。   他上辈子一定欠了岑南很多钱吧,这辈子才沦落至此。   他想想不太高兴,抬起下巴又指挥岑南,“我要吃火锅里的鱼丸和魔芋丝。”   岑南立刻服务到位,帮捞了一整碗,连佐料都给放好。   梁沐秋吸溜吃着魔芋丝,心想,总算岑南还有一点可取之处,起码做饭好吃。   22 帐内春   作者有话说:明天晚上九点就入 v 啦,双更~欢迎大家来康康   过了九点,大部分人都钻进了帐篷,有裹着毯子看星星的,也有三五成群玩牌玩游戏的。   梁沐秋也是裹着毯子看星星的,他坐在帐篷门口,大半个身子都探在帐篷外。   他点了支烟,跟岑南聊天,“我老家也能这样看到星星。”   他小时候不是在滨城长大的,在小学以前,他跟妈妈住在外婆的老家,那是一个小镇子,不算繁华,甚至有些闭塞,但附近的邻居都很亲切,隔壁店铺的米糕很好吃,晚上在院子里乘凉,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就像现在。   他说道,“现在这个季节,我家院子里的香椿会长新芽,我外婆很喜欢做香椿炒蛋,但我小时候总受不了那味道。”   如今长大了,倒是很难吃到了。外婆年纪大了,他跟妈妈都不让她做饭,请了个保姆,让她开开心心打牌逛街就好。   岑南心知他是想家,又知道梁沐秋脸皮薄,不一定愿意被揭穿,便说道,“你要是想吃,我知道一家私房菜有,可以带你去。”   梁沐秋噗嗤笑了一下,差点被烟呛到,摆摆手,“算了吧,也没多喜欢。”   他咳嗽了好几声,岑南轻轻帮他拍了拍背。   岑南盯着他手里一明一灭的烟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梁沐秋抽烟了,事实上梁沐秋不算有烟瘾,一直控制在少量的范围内,身上也干干净净,几乎闻不到烟味。   但他分明记得,大学的时候,梁沐秋一点烟也不会抽,偶尔看见他抽烟还要踹他,故意不让他亲。   他轻轻摸了下梁沐秋的耳朵,低声问,“之前一直没问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梁沐秋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相撞,答案分明已经在眼神里。   梁沐秋当然可以说假话,工作太忙,压力太大,跟同事学的。   但他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道,“你走以后,不知不觉就会了。”   烟酒不是好东西,他至今也没有沉溺在其中,但是岑南离开以后,他有段时间很好奇,是不是习惯酒精和烟可以短暂忘却岑南。   后来他发现这纯属做梦。   岑南比香烟和酒精更让人成瘾。   岑南在毯子底下轻轻握住了梁沐秋的手,手指插进梁沐秋的指缝里,指腹摩挲着他的指骨。   无论他说多少句对不起,在这个微冷的山间春夜,都显得单薄。   梁沐秋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扔进了垃圾桶里,“算了,别说这个。我看你对野营很熟悉,在国外有跟谁去过吗,同学还是同事?”   其实他还挺奇怪的,岑南回来以后像是跟美国断了一切联系,就像那边的七年不值得他分毫留恋,也没听岑南提起过哪个格外交好的朋友。   “没有,我都是一个人去的。” 岑南说道。   梁沐秋更奇怪了,“你在那儿总不会一个朋友也没有吧?”   岑南想了想,“有,但没有特别深入的,可以喝酒聚会,但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旅游。”   旅游总是要更亲密一点,不适合跟同事去。   他在科罗拉多州的雪山野营过,山间皑皑白雪,万物寂静的时候只有他还醒着,望着山野,像是只剩他一个人。   孤单是有的,但他也没什么不适应,遇见梁沐秋以前,跟梁沐秋分手以后,他似乎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把梁沐秋的手捉在唇边轻吻,睫毛低垂,“我那时候想,你要是在就好了。有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很漂亮,想带你去看一看。”   梁沐秋没有把手抽回来,他被被岑南吻过的地方却一片滚烫。   .   十一点多,梁沐秋跟岑南去营地的搭建的洗手间洗漱后,就钻进了帐篷里,准备睡觉。   虽然营地的地面凹凸冷硬,但是他们买的充气床垫质量还不错,躺上去还挺舒服,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毯,在山间也不觉得冷。   但是梁沐秋还是睡不着,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认床,帐篷里漆黑一片,他在心里数了一百零八只鸭子,还是毫无睡意,终于忍不住骚扰枕边人。   他拿食指轻轻去挠岑南的掌心,低声问,“你睡着没有?”   岑南闭着眼,“没有。”   梁沐秋便来劲了,他跟岑南七年没同床了,身体却好像自带着记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把脚架在了岑南的小腿上。   他兴致满满地建议道,“你是不是也睡不着,那我给你讲恐怖故事吧,就是我下午讲的那个,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很多内容是我自己编的。”   岑南不得不睁开了眼。   他扭头看着梁沐秋,仿佛又看见了之前无数个被梁沐秋作妖没睡好的夜晚。   梁沐秋眨眨眼,一脸无辜,“要不你跟我讲也行,你好歹是个律师,知道不少奇怪案子吧,有没有什么惊天大盗,雌雄双煞之类的,正好给我当当素材。”   岑南一点都不想讲。   他是来约会的,春山绿水,夜色微寒,心上人就睡在枕边,谁要煞风景去讲犯罪事件。   他眼神沉了沉。   梁沐秋就不想一想,他又不是第一次野营,也早就习惯了生硬冰冷的环境,又为什么到现在也难以入眠。   还不是因为枕边人就是心上人。   这一方狭窄的帐篷,两个人挤在一张气垫床上,翻个身都会碰见彼此,外边又安静沉寂,像是与世隔绝的小岛,只剩下他跟梁沐秋两个人。   偏偏梁沐秋还不懂得危险,眼巴巴看他,拿食指挠着他的掌心,像野惯了的小猫进了家门,被娇养得忘记了戒心。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突然间发难,一伸手便将侧身的梁沐秋推回了床垫上,梁沐秋还蒙着,他便翻身而起,被子拱起一个弧度,他双手撑在梁沐秋两侧。   梁沐秋后知后觉,说话都结巴,“你,你干嘛,这可是帐篷……”   岑南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睡不着,不如做点别的。”   说完,也不管梁沐秋什么反应,便低下头,吻住了那一双片刻前还喋喋不休的双唇。攻入牙关,叼住唇尖,挑逗,引诱,缠绵又凶狠。   这是野外,四舍五入,也算幕天席地。   景色这般好,清风明月。   一顶帐篷下,他们却是在偷偷交缠。   梁沐秋一开始还推拒,却又不敢动静太大,这帐篷可不隔音,但是吻着吻着,他便沦陷在这个深吻里。   岑南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眼皮上,他的手也被岑南扣着,十指相扣,连指尖都是一阵酥麻。   过了好一阵子,岑南才松开他。   梁沐秋半天才反应过来,晕晕乎乎的,气都势撑不起来,嗓音低哑含糊,“你又不经我同意…… 就亲我。”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小声。   岑南俯视着他,视线在他微肿的唇上停住,倒是虚心改正,询问道,“那你让我亲吗?”   让吗?   梁沐秋被亲得人都迷糊了,视线盯着岑南滚动的喉结,迟疑着,轻轻 “嗯” 了一声。   岑南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爱怜地摸了摸梁沐秋的鬓角,像天底下最温柔的爱人,问道,“秋秋,这应该是我回国后,咱们第一次约会吧。”   梁沐秋迷糊点头。   岑南说,“那得,留点不一样的。”   梁沐秋没听懂,疑惑地歪了下头,但很快他就明白岑南是什么意思了。   岑南的吻轻柔地落下来,由唇一路向下,吮住了他的喉结,又咬了他的锁骨。   而后,岑南抬头看了他一眼,钻进了被子里。   梁沐秋惊叫了一声,又怕被别人听见,死死地咬住嘴唇。   他压着声音,语句却说不连续,“岑南,别…… 你疯了吗……”   岑南却充耳不闻。   他当然没疯。   他有多爱眼前这个人,爱到连他自己都心惊,寒来暑往,七个春秋流转,全靠着对梁沐秋的思念才支撑下来。   他早就不太正常,却还要在梁沐秋面前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   ……   狭窄的帐篷里,只能听见梁沐秋一个人的低喘,他怕惊醒别人,只能咬住手背,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沐秋才又短促地叫了一声。   被子被掀开,岑南重新低头望着他,一张脸如雕如刻,黑暗中也轮廓完美。   “秋秋……” 他叫了一声。   梁沐秋闭着眼,像条上岸的鱼一样一动不动,装死。   岑南笑了一声,给梁沐秋整理好衣服,盖上毯子,自己出去了。   一直到他走后,梁沐秋才敢睁开眼。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脸,烫得像要烧起来。   戒指   等岑南刷完牙回来,帐篷里已经恢复了安静,梁沐秋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没再说什么刺激梁沐秋,躺到另一半的床上,却轻轻抱住了梁沐秋,低声道,“睡吧。”   梁沐秋气得在被子里磨牙,把他撩拨得不上不下,现在倒喊他睡觉。   这山间明明景色无边,硬生生被岑南给变成了春色无边。   他翻来覆去,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刚才还要精神。过了好半天,他才用胳膊肘撞了岑南一下,憋出一句,“那什么……”   岑南“嗯?”了一声。   梁沐秋犹豫了一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平时,真没那么快。”   岑南一愣,随即笑起来,笑得胸腔在震,即使刻意闷在被子里,一抖一抖的肩膀也格外明显。   梁沐秋更郁闷了,恶狠狠在被子下踹了他一脚,“再笑把你扔出去!”   一夜过去。   虽然晚上并没有能睡好,但梁沐秋还是顽强地爬起来看了日出。   他坐在帐篷前的简易小桌旁,喝着营地提供的咖啡和早餐,头发四处连翘,身上裹着一件小薄毯子,乍一看像个蛋壳里刚孵出来的小鸡崽。   岑南去拿了水果回来,在桌子旁坐下,端起咖啡也喝了一口。   梁沐秋一看见他,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记性还没那么差劲,半夜发生的事情早上就忘了,他不想看岑南,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粘在岑南的嘴唇上,抿着咖啡杯的边缘,色泽偏淡,唇形却优美。   他脑子里跑过了一堆不能播的东西。   岑南明知道梁沐秋在想什么,却故意冲他一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梁沐秋又唰得把头转了过去。   他咬着烤土司,清晨的凉风吹过脸颊,让发热的大脑也镇静了一些。营地里现在都是早起看日出的人,走来走去,笑着聊天。   他当然知道昨夜的事,完全是你情我愿,或者说是岑南一厢情愿,可他却莫名不敢与岑南对视,一望见岑南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就耳朵发烫。   他忧郁地想,当了七年和尚果真不行,这么点手段就让他方寸大乱。   但他想归想,眼睛却坚决不往岑南身上看。   岑南闷笑了一声他搅了搅咖啡,低声说,“你害羞什么,我又没有要你负责,也没有要你还债。”   梁沐秋一钩就上当,噌得转过头来,“什么还债?我又没强迫你,你自己……那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眼睛乌溜溜地乱看。   岑南点头,肯定道,“对,是我愿意的,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想,我说过的,你可以对我做一切事。”   他笑得温柔,“想要更多也行,我随时候命。”   梁沐秋差点把咖啡泼身上,唰得把手从岑南手中抽出来,把脸埋在杯子里喝咖啡。   过了几秒,他才小声道,“不要脸。”   岑南神色愉悦,“你说得对。”   两人说话间,日出已经开始了。   春日的太阳,光芒万丈,在这山林却有别样的柔和。照亮了沉睡一夜的松林,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晨曦中都如同一个刚醒的梦。   营地里安静了几分,大家都看着眼前这一轮日出,带了相机的都在拍照,摄影,空气里是烤面包咖啡和煎蛋的香气,又让这副盛景多了点烟火气。   梁沐秋在太阳的沐浴下,吃掉了最后一口煎蛋,吃完觉得不太够,又把盘子往岑南面前一推,“还要。”   吃过早饭,营地里又开始分散活动。   昨天没能划船游湖,今天被梁沐秋赶上了,早晨的人景色也好,在船上吹着小风,虽然冷了点,却还是挺美的。   岑南给他戴了帽子,怕他冻着。   梁沐秋摸了摸那针织帽,不太满意,“这有损我英俊的容貌吧。”   岑南当着船夫,认真划桨,格外走心地哄道,“不会,你戴什么都好看。”   梁沐秋听得顺耳,却又觉得这姓岑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吃过午饭,梁沐秋就跟岑南去和营地里认识的人打扑克去了,一边打一边继续讲昨晚的恐怖故事。   别人以为他一心二用,肯定是输的多。不想他跟岑南大学时候便是赌桌双煞,赢得宿舍楼里都没人愿意同桌,一边说杀人魔如何把主角们逼近木屋,一边唰得出掉了手中的牌。   他得瑟地把牌扔下了,笑得十分欠打,“哎呀,看来是运气好。”   其他人纷纷觉得手有点痒。   就这样玩到了下午,梁沐秋和岑南就差不多要返程了。   这两天的露营不算长,也说不上多么特别,滨城的近郊多得是这样的营地。   但是梁沐秋拍了不少照片,有林间景色的,也有他跟岑南的合照,既然都出来玩了,他也没这么矫情,还不愿意跟岑南多拍几张照。   他挑了两张风景照,发在了朋友圈里,没一会儿就有人陆陆续续点赞,其中居然还有跟他只是一面之缘的那位秦九涯,夸他拍摄角度好。   他跟这人见面是在宋唯公司的派对上,之后聊了几次,多是谈电影,倒也能勉强算熟人。   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复,宋唯的点赞又冒出来了。   发小间说话自然没什么迂回的,宋唯点完赞,又私信他,“你啥时候去野营的啊,怎么没找我?”   梁沐秋理直气壮:“上次咱俩旅游回来,你不是说打死也不上山了吗?你说你脚底板都快磨破了,山里蚊子多虫子多,你一个小白菜受不住摧残。”   宋唯无话反驳,这确实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   但他又敏锐地从那没有人的风景照里意识到了什么,要是跟朋友同事去,梁沐秋向来喜欢发大合照。   他八卦地问:“那你是跟谁去的啊?哪个小妖精,能顶替了我的身份。”   梁沐秋往旁边的“小妖精”看了一眼,186,自小练散打,能打十个宋唯。   他要是实话实说,宋唯绝对今天就冲他房子里来,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宋唯解释这件事,只能含糊过去,“和一个新遇见的朋友。你不认识。”   宋唯发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善解人意道,“孩子大了,有秘密了,约会都不告诉爸爸了。”   “滚。”   宋唯也不恼:“你要是有情况了,大胆上,别害羞。爸爸我其实很欣慰啊,这么多年了,你这个白菜终于知道自己找猪了。”   梁沐秋盯着这句话,颇有点心虚。   他心里琢磨着,他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宋唯,他跟岑南这拉拉扯扯,藕断丝连,也已经是事实。   尤其是昨天还被岑南给服务了一下,凡夫俗子,一旦有了点见不得光的私情,占了几分便宜,这心总是要软上一软。   所以他今天对岑南就格外和颜悦色。   梁沐秋手放在唇边咳了一下,转头去看窗外的湖光山色,他老师说的没错,春天到了,果真是要凡心妄动。   他俩回来以后,先去宠物医院接了毛豆。   岑南律所里有事情,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梁沐秋在家休息了一会儿,陪毛豆玩了会儿抛球的游戏,才又出门去跟他手上项目的那俩合作编剧,也就是他的师弟师妹碰面。   虽然一直有视频会议沟通进度,安排工作,但他还是时不时要跟这两人见个面,把关一下,顺便进行一下头脑风暴,看能不能碰撞出点新创意。   但他一坐下来,师妹黄雅琼就看着他笑,“梁哥,人家写剧本都是熬憔悴了,你怎么还越来越容光焕发了,好像还比上次胖了一点。”   梁沐秋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吧,我觉得我没变胖啊。”   黄雅琼支着下巴,“不是说有赘肉的意思,是觉得你看着挺滋润,心情也很好的样子,光彩照人的。”   梁沐秋不说话了,被岑南隔三差五地投喂,能不滋润么。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聊工作了,到了快饭点的时候,梁沐秋收到岑南的消息,说他今天要加班。   梁沐秋撇了撇嘴,心想报备什么呢,他俩既没同居,也没搭伙吃饭。   但他手上却诚实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既然岑南加班,梁沐秋自然是要请师弟师妹吃饭的,两个人也不跟他客气,兴致勃勃地打开app搜索,最后去了一个新开的商场。   吃完饭,三个人便在商场一层散伙,梁沐秋闲着也没事,干脆在商场里走了走,他妈妈的生日快到了,他寻思着给母上大人买个镯子。   他走进珠宝店里,店员很热情,把镯子都从锁好的柜子里拿出来,任他挑选。   梁沐秋虽然是个审美还不错的gay,对着一堆似乎大同小异的金色镯子也看不出区别,只听店员积极介绍这是如意莲花,那是百鸟朝凤。   他听得心不在焉,眼睛转了转,视线却落在了旁边柜子里的一对婚戒上。   那是一对玫瑰金的婚戒,男戒要宽大一些,设计得简洁利落,中间嵌了一颗黄钻。   他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店员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问,“先生是也想看婚戒吗?那是我们今年推出的新款,卖得很好,您要是喜欢可以试戴一下。”   梁沐秋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了,”他又看了看面前几个金镯子,挑了个最顺眼的,“麻烦帮我把这个镯子包一下,我送人的。”   他拎着购物袋进了家门,把买好的镯子放进了书房的收纳柜里。这个收纳柜一直是被他用来收珠宝的,里头放着一些参加晚宴会用的袖口胸针之类的,而在收纳柜的最下面一层,却单独放着一个小盒子,墨蓝色丝绒的,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梁沐秋几乎不打开收纳柜的最后一层,但今天他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柜子。   他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特别定制的,两枚男士的求婚戒指,也是玫瑰金的,线条简洁利落,中间嵌着一颗黄钻,在灯下熠熠生辉。   这是他买来向岑南求婚的戒指。   在岑南出国的三个月后。   但很可惜,没能送出去。   梁沐秋盯着戒指发了会儿呆,其实要不是今天恰好在店内看见相似的款式,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这对戒指了。   他也曾一度想把这对戒指丢掉,最终却没有舍得。   他一直觉得这双戒指像他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是他一腔真心被人摔碎在了地上,明月落进沟渠,沾了一身泥泞。   但如今,他再把这对戒指放在掌心,曾经的痛苦却像是隔了一层水雾,他还是没有释怀,但却也没有当初那么撕心裂肺。   秋秋:我平时真不快!   情之所钟   从营地回来后,一连几天,岑南都被律所给栓住了,下班到家的时间往往是半夜,有一天干脆通宵,只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会儿,跟梁沐秋的联系也多半是电话骚扰。   梁沐秋一开始还落个清净,但连着几天没见岑南,又回到了靠外卖过活,一个人吃完三餐的日子,他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所以当岑南一周后暂时得以从律所脱身,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梁沐秋想了想,没拒绝。   但是岑南那儿还有一点工作没处理完,他问梁沐秋,“你要先来我公司吗?我刚才车还出了点小问题,开不了,可能需要你开车。”   梁沐秋转悠了下钢笔,“行吧。”   开车加入下班大军的时候,梁沐秋琢磨着,自己跟当年去接参加竞赛的岑南回家,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多月前,岑南要是敢和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会被一脚踹远。   他细想,总觉得自己像被岑南温水煮青蛙了。   可是想归想,他开车的速度却不慢,六点一刻到达了岑南的律所底下。他还没来过岑南的律所,跟前台说了岑南的名字,就被请了进去。   这律所中等规模,现在远不到律师们能下班的时候,里面人还很多,梁沐秋一走进去,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他顿时又有点后悔,尤其是他看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岑南。   但他却看见了另一个熟人——任启涵。   他跟这位任师兄也好些年没见了,任启涵本来在跟一个实习律师说话,抬头看见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惊喜地笑起来。   “梁沐秋,”他径直走过来,热情地抱了梁沐秋一下,“好多年不见了呀。”   他还像当年在学校里,揉了揉梁沐秋的头发。   梁沐秋有点不好意思,叫了声“师兄”,听得任启涵老怀甚慰,毕竟岑南那王八蛋就从来不叫。   他看着梁沐秋,很快意识到他是来找谁的,笑了笑,“你是来等岑南的吧,先进休息室吧,岑南现在还在跟客户谈话。”   梁沐秋乖乖地跟了过去,他坐上沙发,对任启涵道,“师兄你有事儿就先去忙吧,我在这儿等就行。”   “没事儿,”任启涵泡了两杯茶,“我今天没什么事情,咱俩也好久没见了,我一直想请你吃个饭,岑南那混账东西死活不让。”   梁沐秋不解,“为什么?”   任启涵摸了摸脸,“他大概是觉得我过于英俊,不肯让我比下去。”   梁沐秋噗嗤一声笑出来,等任启涵看过来,又立刻同仇敌忾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等岑南结束跟客户的谈话,找到休息室里,看见的就是任启涵揽着梁沐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还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给梁沐秋看什么。   他立刻黑了脸,一点也不给上司面子,啪得用文件卷成筒,把任启涵的手拍了下来。   任启涵“嘶”了一声,“岑南,你简直是目无法纪,”又转头跟梁沐秋告状,“你瞧瞧,这小肚鸡肠的男人。沐秋啊,你脾气这么好,可不能给他拿捏了。”   言谈间,俨然已经觉得他们是一对。   岑南镇定自若,梁沐秋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当年在学校里,他俩恋爱没避着任启涵,后来分手,离别,如今又磕磕碰碰地再续,任启涵也都是知道的。   梁沐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无人注意他这点羞赧,岑南面无表情地跟任启涵抬杠,说完,又换了副脸孔面对梁沐秋,“等久了吧,走吧,我们吃饭去。”   任启涵本来想蹭顿饭,但是接受到岑南像冰刀一样的视线只能作罢,他也识趣,没再瞎掺和,只是一路把梁沐秋送到电梯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道,“以后常来,师兄请你吃饭。”   梁沐秋笑着说好。   他对任启涵其实一直还挺有好感的,豪爽,明快,毕业断了联系,一是因为不同专业,二是他看见任启涵,总难免想起岑南。   进了电梯,岑南按了下行键,犹豫地问,“任启涵……没跟你瞎说什么吧?”   他倒不是不相信任启涵的为人,他是不相信任启涵那张四处跑火车的嘴。   梁沐秋抬了抬眉,揶揄道,“你指望他跟我说什么?说你最近接了个离婚案子,客户是个大美女,还对你有意思?”   这确实是任启涵告诉他的。   刚才岑南也就是在跟这位客户商谈,大概是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有些久,那客户的香水味又太浓,他在岑南身上甚至闻到了一点女士香水的味道。   这让他无端有些不悦,像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了。   岑南失笑。   他最近确实遇上了这桩桃花官司,按理说刚从失败婚姻里挣脱的女人应该无心恋爱的,但这位客户也是个洒脱明艳的性格,离婚对她似乎就是眨个眼皮的事情,扔了就扔了,转头就开始约他吃饭。   但他很显然拒绝了。   他望着梁沐秋,“我早就拒绝人家了,于公于私,我跟她都不可能。那位客户对我也不是多么认真,没再追求。我到底喜欢谁,你应该最清楚。”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梁沐秋倒不好意思刁难了,别的不说,他对岑南这点基础信任还是有的。   其实像岑南这样的人,一直是有狂蜂浪蝶想招一招他的,容色出众的人天生能得到更多的喜爱,所以既容易激起别人的占有欲,也容易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   但岑南却是另一个极端,他并非感情上的洁癖,对别人的私生活也从无贬低,他只是单纯地对人不感兴趣。抛开与梁沐秋在一起的那两年,他都像一棵世外的竹子,清冷疏淡,没什么烟火气。   刚才任启涵也是这样跟他说的。   任启涵并非在背后偷偷说岑南坏话,反而是暗地里给他求情。   任启涵说,岑南自打进了律师,想要号码的,递名片的,那就从来没少过,但他一直都是拒绝,问多了就会直接说已婚,跟太太十分恩爱。   “当初在学校,追他的男人女人都有,他下了课就走人,问就是有爱人在等,”任启涵笑笑,“我也不是非要给他说好话,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是没跟你重遇的时候,他跟一台机器似的,只会工作,遇见你,他才活了起来。”   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梁沐秋找到了自己的车,问岑南想去哪儿吃。   “我都行,”他笑笑,“我对滨城没有你熟,你决定吧。”   梁沐秋想了想,“那去吃泰国菜吧,我突然想吃泰式咖喱。”   今天是周末,吃饭的人有点多,他们稍微排了会儿队才进去,吃完饭本来应该各回各家,但是在抵达十一层的时候,岑南却轻轻拉住了他。   “要来我家喝酒吗?”他问,“我卧室里刚买了一套影音设备,正好试试好不好用。”   他说得坦荡,眼神真挚。   梁沐秋要不是知道对面这人一肚子坏水,没准就真给他骗过去了。   他看了眼自家大门,离他只有几步远,抬一抬脚就能跨过去。但也许是刚才车内太闷了,又或者是这阳台上晚风太柔了,他伸手扯了扯衣领,低声说了句,“行吧。”   岑南又笑起来。   他在别人面前总是不多笑,唯独在梁沐秋面前,这笑容便不值钱了,要多少给多少。   梁沐秋给他笑得头晕眼花,心里头因为自己被牵着走而产生的不甘,也淡了几分。   他突然想起自己十八岁是怎么发现自己爱上岑南的,就是因为他那时候总希望岑南多笑一笑。   入v双更达成!挨个么么哒!   情书   岑南虽然好几天没在家怎么住,屋子里却不乱,家政阿姨也许是刚来打扫过,花瓶里还放了一丛新鲜的马蹄兰。   梁沐秋上次进岑南的卧室,还是他去宋唯公司的派对,喝醉了酒,进不了家门,被岑南带回了卧室照顾,也是那一次,他被岑南压在床上亲吻,岑南向他乞求一个复合的机会。   如今又进来,梁沐秋坐在地毯上,稍微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要看电影,屋子里关着灯,只有屏幕散发出的光亮,显得朦朦胧胧。   他们看的还是老电影——《情书》。   新出的电影梁沐秋都喜欢去电影院看,这种怀旧的电影,他才喜欢坐在昏暗的屋里欣赏。   岑南从厨房拿了一托盘小吃过来,当作下酒菜,然后在梁沐秋身边坐下,两个人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   梁沐秋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   他以前看过《情书》,但是已经过了好些年,他都快不记得剧情了,柏原崇干净秀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穿着深色的校服,在阳光下看书。   他本着一个基佬的审美,挑了挑眉,“校园电影的男主就是得找这种演员。好看得有说服力。”   岑南问,“你喜欢他?”   “说不上吧,”梁沐秋想了想,“我觉得脸好看,但不了解,我比较喜欢容玉晨和林思。”   他说的这两人,一个是今年的金雨奖影帝,一个是连任了三届的视帝,都是有口皆碑的演技派,容玉晨美得有种妖气,而林思倒是一向走沉稳路线。   岑南不太关注娱乐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两人是谁。他笑了笑,说道,“花心,明明大学的时候你还喜欢周楚,我还熬夜陪你去看他的演唱会。”   梁沐秋已经快忘了周楚这人谁了,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这是他大学时期很红的一个男团门面担当,他当初就是个颜狗,谁长得好看喜欢谁,还买了一堆周楚的商务和周边。   岑南眼看着他往墙上贴海报,醋得脸都黑了。   但后来周楚隐退了,他也就慢慢忘记了这人。   梁沐秋也笑了笑,年少时候,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今天看你好看,明天看他风流,但是时过境迁,他自己半只脚踏入娱乐圈里,倒是再没了当初的劲头。   他耸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三分钟热度。”   他活到现在,最坚持的事情,除了写作,也就只有爱着岑南这一件事了。   他撅了下嘴,看着电影里彼此暗恋,却又没有挑明的男藤井树和女藤井树,突然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跟那个男藤井树挺像的。”   岑南诧异地看过来,他扫了眼屏幕,“哪儿像?”   梁沐秋抱着酒杯,他已经喝了快半杯,红酒不会让他醉得很快,却有种熏熏然。   他低声道,“不是说长相,你们长得当然不一样,但是这副闷骚的样子,死都不肯说喜欢,只会搞暗恋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他侧头看了岑南一样,在一片昏暗里,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   他俩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跟岑南恋爱以后,岑南才坦白,说自己在转学的那一天,看见坐在窗边的梁沐秋,就一见钟情。   告白的人是梁沐秋。   先动心的却是岑南。   他那时候性取向刚刚觉醒,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来到滨城,本来以为又是无聊如死水一样的一年,可是当他走进高三的那座教室,五十来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他却一眼看见坐在窗边倒数第三排的梁沐秋,脸庞明净如玉,白色的衬衣,黑色的柔软短发,很乖,眼神却活泼灵动,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像三月里的枝上柳绵,又轻又软,随风飘进了岑南心里。   岑南慢慢笑起来。   他握住了梁沐秋,“对,是我先喜欢你的。”   他那时候坐在梁沐秋隔壁桌,被梁沐秋的活泼与温柔打动,视线一直下意识地追随着对方,看他与别人说话便生气,见女生给梁沐秋告白也恼怒。干醋吃了一堆,高中生梁沐秋却毫无所觉。   梁沐秋啧了一声,心思也不在电影上了。   他说岑南,“你说你是不是闷骚,喜欢我又不开口,如果我没有跟你告白,我们不就也像电影里一样错过了。”   他想到这儿还挺得意,自认为非常勇敢。   他又道,“跟你说个事情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告白吗?”   岑南也不看电影了,似笑非笑地看他,“为什么?”   梁沐秋洋洋得意,“因为你在图书馆偷亲我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在他跟岑南告白之前,他也曾经摇摆不定,在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同性还是个天大的事情,告白失败了还不是最可怕的,岑南如果从此与他形同陌路,才是最致命的。   可是在某个周日傍晚,图书馆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趴在桌子上休息,岑南过来喊他,他不想起,就继续装睡,也有点想耍赖的意思。   然而岑南却没有在喊他,而是凝视了他许久,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说不清这个吻的意思,震惊之下,他甚至觉得这只是自己还没清醒,做的一个梦。   但就是这个吻,促使他破釜沉舟地跟岑南告了白,哪怕真的形同陌路,他也认了。   梁沐秋冲岑南抬了下眉,“你想不到吧,我没告诉过你。”   岑南只是笑,他长得清俊端庄,如果不是平日里太过冷硬,光看外表,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   但这个“谦谦君子”,握住梁沐秋的手,在手里摩挲,低声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梁沐秋喝着酒,眼睛湿漉漉的,唇角带着笑,“想跟我说你爱我爱得发疯吗?”   “其实图书馆那天,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梁沐秋傻了。   他端着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南。   “你知道我醒着,那你还……”他说到这儿,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你故意的。”   岑南点了点头,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十八岁的梁沐秋是真的好骗,像个在陷阱旁蹦来蹦去的大白兔子,自以为聪明地试探着他的底线,却不知道他已经在陷阱旁蹲守了多久。   他慢慢地凑近,漆黑的眼睛盯着梁沐秋,“我确实是故意的,很多事情都是我故意的,把我们两个锁上的更衣室,你漏气的轮胎,喝你的牛奶,都是为了让你习惯我,喜欢我。我在图书馆亲你,是想试探你对我到了哪一步,如果你不反感,我就要跟你告白了。”   梁沐秋嘴都微微张开了。   这些事儿岑南可从来没跟他说过。   那他还告白个什么劲啊,感情是自投罗网。   “卧槽……”他后退一步,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可怕,“你那时候才几岁啊,就这么心机深沉了。”   岑南却不以为意。   他一步步逼近梁沐秋,手按住梁沐秋的肩膀,轻轻一推,两个人就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岑南盯着梁沐秋,“耍心机怎么了,只要能得到你,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骨子里的占有欲,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初现端倪,仅是听见隔壁有女生跟梁沐秋谈笑风生,他的脸都能冷若冰霜。   梁沐秋缩了缩脖子,“岑南,你有没有觉得你有点变态。”   岑南笑了下,他在梁沐秋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纯情的吻,像极了学校里情窦初开的时候。   “怎么会呢,”他眼神无辜地看着梁沐秋,“心机也要看对谁,只要你喜欢我,我就飞不出你手掌心。”   他抓着梁沐秋的手,从指尖一路往下吻。   梁沐秋又啧了一声。   人活了这么些年,除了岁数还是长了点别的东西的。   虽然岑南现在一股子绿茶的味道,但他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他忧郁地望着岑南,“恭喜你,把你在我心里最后一点纯洁破坏掉了。”   他今年28了,不管七年里如何恼怒岑南这王八蛋,回忆起十八岁的岑南,却总有点白月光的意思,总觉得当初的还在高中的岑南,还不像日后皮厚心黑,还是朵清纯的小白花,人像他的白衬衫一样干净,安静,不多话,甚至有点生涩,连告白也不敢,全靠他力挽狂澜。   如今可好,白月光滤镜一朝破碎,去他妈的小白花,这原来是朵天生的黑心莲。   梁沐秋越想越气,上下瞄着岑南,蠢蠢欲动,想着从哪儿踹一脚合适。   岑南却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俯下身,又叼住了他的嘴唇。   亲吻也是会上瘾的。   梁沐秋上一次跟岑南在这个卧室里亲吻,还是苦涩的,夹着眼泪和反抗的,如今却只是象征性挠了岑南一下,就沉醉在了这个吻里。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厮磨,勾缠,呼吸都逐渐变重。   电影里在放什么已经没有人看了,最著名的催泪桥段也无人问津。   梁沐秋晕晕乎乎的。   他以前就很喜欢岑南的吻,这大概也是岑南故意的,总会在做爱前,长时间地吻他,安抚他。   他轻轻哼了一声,像撒娇。   岑南松开他,手却还流连在他的唇瓣上,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只剩下低低的喘息。   梁沐秋心说不好,再亲下去要出事了。   他早就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高中生,两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在卧室里滚成一团,不擦枪走火都不正常。   但他还不想睡岑南。   岑贵妃想侍寝,也得看皇上乐不乐意。   在岑南又想来吻他的时候,梁沐秋推开了岑南。   他低声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嘿嘿,岑贵妃没睡着~   安眠药   岑南当然不愿意放他走。   梁沐秋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从少年时期起,一被凶狠的亲吻就会像只掀翻肚皮的猫,眼睛湿漉漉的,雾气一样迷蒙,喉咙里发出撒娇一样的轻哼,嘴唇红得有些肿,眼神却乖巧无辜。   天真地勾着岑南发疯,也让像在美梦中沉醉不醒。   岑南没有很快让开,他的力气比梁沐秋大得多,沉沉地压下来,把梁沐秋圈在怀里,梁沐秋就是想逃也逃不了。   梁沐秋推了两下,推不动。   “岑南,”他急了,叫着岑南的名字,眼神都有点慌乱,“你松开我。”   野营帐篷里已经够违规的了,现在这算什么事儿。   岑南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的体力当然足以碾压梁沐秋,他可以轻轻松松制住梁沐秋,但梁沐秋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他不甘心地在梁沐秋的下巴上咬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压住梁沐秋的手。   梁沐秋立刻像兔子一样蹿起来。   他在地毯上站直,慌乱地理了理乱掉的衣服和头发,也不敢看岑南,咳嗽了一声,“时间不早了,电影也结束了,我要回去睡了。”   岑南也从地毯上站起来,“我送你。”   梁沐秋心里想,就这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又不会天降陨石,有什么好十八相送的。   可他抿了抿嘴唇,也没阻止。   但是他站起来还有点腿软,在快走出岑南卧室的时候,被地毯边缘的一个凸起给绊了一下。   岑南手疾眼快地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腰,但是他的手在空中无意识抓了一下,带倒了旁边书架上的一个医药箱,重重地砸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咕噜咕噜全都滚出来了。   梁沐秋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站稳,“抱歉……”   他低头想捡,岑南却拦住了他。   “没事,”岑南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力,稍微一侧身,挡住了地上那堆花花绿绿的药,“我待会儿自己收拾就行,走吧。”   梁沐秋也没坚持,顺着岑南的力道被拉出来房间。   但是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望了地上那堆药一眼。   岑南只把他送到了门边。   在梁沐秋换鞋的时候,岑南问:“我明天还可以找你吗?”   梁沐秋蹦哒了一下,穿好鞋,扯了扯嘴角,“我说不你就会不来吗?”   岑南笑眯眯的:“不会,我会坚持敲门。”   那不就得了。   梁沐秋懒得跟他掰扯,敷衍地挥了下手,“好了,我走了。”   但他还没转身,岑南就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又啾得亲了一下,“晚安。”   梁沐秋已经被亲得波澜不惊了。   他抬眼看了面前的岑南,在玄关的灯下,长身玉立,面如冠玉,还是英俊得无可挑剔,但比起刚出国那时候,好像要消瘦一点。   他想了想,在出门前,还是没忍住问:“你现在经常失眠吗?”   岑南脸色不变,“你为什么这么问?”   梁沐秋背靠在门上,双腿微屈,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岑南,“我刚刚在你的药箱里面,好像看见了地西泮片。”   虽然刚才屋子里还很暗,但是惊鸿一瞥,他却看清楚了这个药瓶。   他在岑南离开以后也曾经成夜失眠,短暂吃过一段时间的安眠药调整。地西泮片已经算比较强效的安眠药了,除了失眠也可以镇静抗焦虑,并不会轻易给轻度失眠的人服用。   他自己是没吃过的。   他微微地皱起了眉,“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工作很苦吗,还是,在国外太累了?”   岑南笑了下,“我之前一段时间失眠是很严重,律师本来压力就大,十个有九个精神有毛病,我还算好的。尤其回国后,又遇见你,我已经很久没吃了。不信我拿给你看,那个药瓶里还有很多。”   梁沐秋将信将疑。   他当然知道律师压力大,编剧里面焦虑失眠的也不在少数,他自己刚进工作那两年,一度给压力搞得快自闭了。后来上手了,才自己慢慢调节过来。   他想了想,还是相信了岑南的解释。   “如果你一直睡不好,精神紧张,还是要去医院看一下,”他严肃地望着岑南,凶巴巴的,“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可以胡来。我们编剧里头好几个都定期去心理医生那儿做咨询的……”   岑南神色温柔地望着他。   嘴硬心软,简直是梁沐秋最好的写照。   梁沐秋吧啦吧啦说了好几句,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管太多,咳嗽了一声,停住了。   岑南认真点头,“我知道,但是自从跟你见面,我已经好多了,晚上睡觉也不常醒了。”   梁沐秋撇嘴,“我又不是安眠药成精。”   但既然岑南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好再教育的。   他拧开了岑南家的门把手,闪身出门,“拜拜。”   一溜烟就跑了。   砰一下,大门被合上了。   岑南在玄关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卧室。   卧室里,电影已经结束了,屏幕上在播放片尾曲。   因为没有了梁沐秋,这间宽大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旷寥落,说不出的冷清。   卧室里还没有开灯,依旧是一片昏暗。   岑南慢慢蹲下身,捡起了散落了一地的药物,这个其实并不是他的常用药箱,除了地西泮片,里头只有一些碘伏酒精感冒药之类的。   就算被梁沐秋挨个检查,也不会怎样。   他真正不想被看见的东西,其实全都放在柜子里,锁上了。   岑南把那个小小的安眠药瓶子握住手里,盯了一会儿,眼神一瞬间有点冷。   他像是又回到了下着雪的芝加哥,医院里冷冷清清,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窗外的树叶都干枯了,而他站在窗边,盯着快掉落的叶子,一动不动。   感恩节快到了。   每个美国人都在彼此祝贺,医生护士也善意地跟他说开心一点,这是一个好日子,适合家人团聚。而他冷淡地点头,心领了,他削着苹果想梁沐秋在干什么呢,有人给他削苹果吗,他这么笨,切水果都要切到手,现在谁在照顾他?   他一点也不想过这该死的感恩节,这节日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想回去陪梁沐秋过冬至。   岑南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回过神。   这已经不是美国,也不是芝加哥,他回来了,回到了滨城。   梁沐秋就在他隔壁,他想给梁沐秋削苹果随时可以,以后的冬至他们也都能一起过。   他想到这儿,脸色终于缓了缓,不再冷得骇人,站起身把药箱放在了书架上。   今天晚了一点,不好意思~(是因为手被烫了,不啊偷懒QAQ)   野男人   隔了一条走廊,梁沐秋洗完澡,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小时,横竖睡不着。   刚才他一溜烟从岑南家里走了,找的理由是该回去睡了,可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眼睛一闭,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岑南在他面前放大的脸,淡色的嘴唇,高挺的鼻子,睫毛轻轻地眨着,像是要拂在他脸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脸有点红。   他又想起前些天在野营的帐篷里,岑南低着头,他的手指抓着身下的床垫,又慌张,又不由自主地沉溺在欢愉。   梁沐秋把脸缩在被子里,心想吃太多年素果真不行。   其实他真不算重欲的人。   刚跟岑南分手的那两年,他完全没心思找对象,别说谈恋爱了,看别人出双入对他都觉得烦。   中间一两年他倒是缓过来些,也想过不如重新开始,天下之大,帅哥这么多,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岑南更好看,更适合他的。   ……结果他还真就没找到。   所以后来他也放弃了,心想就这么过吧,人生除了情情爱爱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可如今倒好。   岑南怕不是个妖精,他就算真的入了寺庙,一心青灯古佛,也得被岑南勾回来。跟岑南重逢也没两个月,他这七情六欲就陡然复苏了。   最近有事没事,他就想到一些十八禁的地方去。   梁沐秋盯着天花板,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又有点后悔没让岑贵妃侍寝。   岑南别的不说,起码床上技术还是不错的。   之后一连几天,梁沐秋都没拒绝跟岑南吃饭。   他俩工作都比较忙,也没空天天出去约会,多半是岑南来他家做顿饭,晚饭后却也不走,反而把笔记本搬到了他家。   梁沐秋坐在沙发上写剧本,岑南就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办公,两人也算互不打扰。   岑南第一回带笔记本来的时候,梁沐秋还挑了挑眉,心想这位倒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但是他也没赶客,放纵了岑南在他家客厅里安营扎寨。   他客厅里的那个花瓶也被岑南放进了新的玫瑰,深紫红色的皇家胭脂,像瓶中的淑女。   等到忙完工作,有时候岑南会陪他看一会儿剧,或者玩几把游戏。   出国几年,岑南对现在的游戏都不怎么熟,上手的时候有些生疏了,看出来不怎么玩了,被他嘲笑了好一会儿。   他抬眉看岑南,“就说你老了,都跟不上年轻人了。”   岑南微微一笑,没有反驳,他一刀解决面前的刺客,结束了游戏。   他放下手柄,明明比梁沐秋高,却压低背脊,用下目线看梁沐秋,抬头去轻啄梁沐秋的嘴唇。   “我确实没有二十岁年轻了。”他轻声道,“你别嫌弃我。”   他抬眼看梁沐秋,因为放低了身段,从下往上看着梁沐秋,那双素来冷淡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凌厉,反而柔软多情,像蓄着一汪水,似乎是害怕被遗弃的宠物,在博得一点宠爱。   梁沐秋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的,却还是被看得心尖一苏,说话都软了几分。   “少胡说八道,你要是算老了那我怎么办,我也二十八,你嫌我老?”梁沐秋说道。   岑南笑了,摇了摇头,把他搂进怀里。   “不,配我刚刚好。”   岑南在梁沐秋家留到十点半才走。   他最近一直试图留宿,但梁沐秋没让他得逞。   两个人在玄关磨磨蹭蹭,倒有点像当年要去不同的教学楼上课,不得不分开。   梁沐秋想到这儿,不由噗嗤笑了一下。   岑南疑惑地看他,“笑什么?”   梁沐秋抱着手臂,“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大学里,有一次我跟你在教学楼下接吻,被你教授看见了,把老先生吓得杯子都碎了。”   岑南也记得这事情。   他回忆道,“我后来还赔了他一个,那是孟教授吧,教我选修课的。拉着我讲了半小时同志健康知识,还要我注意身体,不要乱来。”   梁沐秋捂脸,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他后来在学校见到这位孟教授都是躲着走的,但是老教授倒是挺开明,每次还笑眯眯跟他打招呼。   他不大想回忆这种黑历史,把岑南往外赶,“好了,你快点回去,早点睡觉,准时上班,不然我可给任启涵告状了。”   岑南不情不愿,“你跟他关系倒是好。”   两个人说话间,梁沐秋的手机响了,但因为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谁也没听见,响了三十秒又自己挂断了。   梁沐秋拧开自己家大门,请岑南滚蛋。   岑南也不挣扎了,只是问,“你明天想吃什么,咖喱饭吃吗?”   “吃。”梁沐秋也不挑剔,“要牛肉的。”   岑南笑了笑,没再试图拖延,“那我先走了。”   梁沐秋敷衍地摆手。   但下一秒,他们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砰得一声。   梁沐秋吓了一跳,岑南下意识把他揽进了自己怀里。   两个人一起往外面看。   只见走廊上,跟门隔了两三米的地方,站着个穿着灰色套头衫的人,不算高,浅棕色的头发,长得很秀气,正满脸震惊地盯着他俩。   在他旁边,是个掉在地上的箱子。   刚才砰得一声就是那箱子传来的。   虽然七年没见,但岑南还不至于忘记这人是谁——梁沐秋的死党,宋唯。   岑南皱了皱眉,不明白深更半夜的,宋唯怎么会突然造访。   他低头看了梁沐秋一眼,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呆住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宋唯站在走廊上,望着眼前贴在一块儿的两人,抬起手,手指都哆嗦了。   他两分钟前就站在这儿了,给梁沐秋打电话没人接,看见门开了正高兴呢,却猝不及防看见了岑南这张脸。   这比恐怖片还刺激。   尤其是梁沐秋还被岑南拉在怀里。   这一副画面,除了狗男男三个字,他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学,梁沐秋和岑南在他面前不要脸地秀恩爱。   宋唯只觉得自己头都晕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哆哆嗦嗦指着岑南,声音都抖了,问:“梁沐秋,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下,这个野男人是怎么回事?”   这口气跟捉奸似的。   岑南微妙地皱了皱眉,看着宋唯的眼神也有点不善。   他还没有忘记,他跟梁沐秋重逢第一天,宋唯就在手机里让梁沐秋装对象。   但梁沐秋却唰得把岑南推到了一边,一个健步就冲上去握住了宋唯的手,“你冷静点,我可以解释,真的。”   宋唯皮笑肉不笑,“那你说啊,我听着呢。”   梁沐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从何说起。   非要说,大概就是他色迷心窍,意志不坚定,被岑南又啃了回头草。   虽然还没完全啃上。   他气势一下子低落下来,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宋唯的眼睛。   岑南却从后面走了过来,把梁沐秋拉到了自己身边,与宋唯面对面。   宋唯盯着岑南这张脸,心里只能浮出两个字——“渣男”。   他虽然打不过岑南,但气势不能输,挺了挺胸膛,大声“哼”了一声。   岑南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他只是望着宋唯,解释道,“我现在是秋秋的邻居,就住在他的对面。”   宋唯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沐秋。   岑南都住到对面来了,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梁沐秋这小叛徒!   梁沐秋迅速低头看地板。   但很快,他就听见了更让他爆炸的消息。   岑南看了梁沐秋一眼,冷静道,“至于我为什么现在还在秋秋家里,是因为我在追求他,希望他能跟我复合。”   砰。   宋唯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晕过去。   宋唯给岑南的备注:“惊天大绿茶”。(上一章有宝宝猜岑南得癌症了,捐肾了,得治不好的病了,噗,咱就是说真不至于,我就是想心狠我也会为秋秋的性福考虑)   必修课   梁沐秋也没想到宋唯这么晚会来。   眼看着宋唯给岑南气得七窍生烟,一副随时要崩溃的样子,他赶紧推了推岑南的背,低声道,“你先回去,我跟宋唯说点事情。”   岑南不愿意动。   他低头望着梁沐秋,现在夜色正浓,走廊上只有一盏摇摆的吊灯,熏染出一片暖色的光晕,梁沐秋站在他身前,皮肤在灯下像描了一层金粉,眼睛很亮,嘴唇也是粉的,看上去温柔又无害。   片刻之前,他还吻过这双嘴唇。   亲吻的时候,他几乎要觉得梁沐秋是属于他的。了   但现在,梁沐秋说要跟宋唯谈谈,他不动脑子都能猜出来宋唯会说什么,无非是要梁沐秋离开他,要梁沐秋记得他曾经的背叛,不要昏了头跟他在一起。   岑南抿了抿唇,脸色很不好看。   他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镇定自若,他怕梁沐秋真的会被动摇。但他又不能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口,因为宋唯说得都是对的。   他不配梁沐秋原谅。   这让他身上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眼里有种不易察觉的痛苦。   而梁沐秋还不明白岑南为什么一动不动。   他看了一眼旁边快气哭的宋唯,死党跟前任,他还是先哄死党吧。   他又拍了一下岑南的手臂,“你别添乱了,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快回你家。”   岑南的睫毛眨了眨,明天这两个字,奇迹般地让他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用力地握了下梁沐秋的手,“那就明天再见。”   然后他就像被驯服的野兽,乖乖地听从梁沐秋的指令,转身离开了。   经过宋唯身边的时候,他视线往下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宋唯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一直到确认岑南进了家门,梁沐秋才松了口气,但是再看看他面前的宋唯,他又开始头疼。   他从瞒着宋唯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现在是他被清算的时候了。   他往里让了一步,对宋唯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别在走廊站着了。”   说完,他打开鞋柜,扔了一双拖鞋下来,是宋唯喜欢的米黄色。   宋唯还沉着脸,拎上脚边的箱子走了进来。   两个人谁都没先说话。   宋唯在沙发上坐着,梁沐秋去厨房打开冰箱,探头问了一句,“你要喝可乐还是橙汁,还是茶?”   宋唯郁闷地看着他,心想他现在最需要的手几瓶酒。   但他权衡了下,还是说,“可乐。”   梁沐秋带着两听冰可乐回来了,往宋唯前推了一罐。   他自己也揭开拉环,喝了一口,问,“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宋唯踢了一脚身边的箱子,“我拿到了你上次拜托我的资料书,正好路过你家楼下,所以想给你送来。”   他像这样突然造访,其实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十来年的朋友了,他对梁沐秋家里熟悉得像在自己家,以前也经常在梁沐秋这儿住。   他今天会这个时候来,也是因为知道梁沐秋不会这么早睡。没想到却撞上了岑南跟梁沐秋在门前抱成一团,还发现了岑南就住在梁沐秋家对面。   想到这儿,他又开始觉得胃疼。   最近几个月,他自己私生活和工作也都有点事情,跟梁沐秋约得也没这么勤了,所以才一不小心给岑南钻了空子。   他还以为酒吧里那次见面以后,岑南跟梁沐秋就再无联系。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不可置信地望着梁沐秋,“你上一次去野营,不会也是跟岑南吧?”   梁沐秋摸了摸鼻子,心虚得不敢看宋唯,“是他。”   咔哒一声,宋唯捏扁了手上的可乐罐子,脸都扭曲了。   他都不需要梁沐秋坦白交代,就能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岑南这不要脸的搬到了梁沐秋家对面,两个人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日久生情,把梁沐秋又骗上手了。   宋唯痛心疾首。   他问梁沐秋,“你是不是疯了,你又跟他搅一块儿去了。你忘了他当时怎么跟你分手的,你自己当时是怎样难受的吗?你哭着抱着我,醉了喊他名字的时候你忘了吗?”   他说得自己先伤心起来。   当初梁沐秋被岑南分了手,他一直陪在梁沐秋身边眼睁睁看过梁沐秋有多痛苦。   最害怕的时候,他片刻不离地陪着梁沐秋上课,吃饭,去医院,生怕梁沐秋昏在哪个街头。   他那时候在医院看梁沐秋输点滴,电视上在放狗血韩剧,女主失忆了,忘记了自己的未婚夫。他盯着电视,看着旁边累得睡过去的梁沐秋,心里巴不得梁沐秋撞个头失个忆,彻底忘记有岑南这个人。   可如今倒好,七年了,梁沐秋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又跟岑南搅一块儿去了。   宋唯眼圈都红了。   他天生脾气软,发火也硬气不起来,鼻尖也红红的,他看着梁沐秋,“你到底哪里想不开,天底下男人死光了吗,追你的人这么多,哪个不比岑南好,你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他抛弃你第一次,他就不会抛弃你第二次吗?你上次跟他分手快丢了半条命,你这次准备把另外半条也搭进去吗?你是不是……”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偏向一边,咬住了嘴唇,像是怕自己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梁沐秋安静地坐在对面。   他知道宋唯说得没错。   他也觉得难堪,这些过去又被翻出来,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但宋唯说得每一句话,他都曾经对自己说过,可是没有用。   在酒吧里见到岑南的那一刻,打火机的火焰照亮了岑南的眉眼,他看清了岑南的脸,那一刻起,这些话就都失效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得都对,我也都明白。但我爱他。”   说一千道一万,再多的真理,抵不过一句,我爱他。   梁沐秋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是很冷静的,岑南回过以后,他没跟岑南说过一句爱,但是在宋唯面前,他承认了。   他看见宋唯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但他打断了,“你想劝我的话,我早就劝过自己千万遍了,如果有用,你今天就不会看见岑南了。”   他写过这么多个本子,写男欢女爱,情浓情淡,到头来全都是空的,帮不到自己一星半点。爱情本就是飞蛾扑火,是明知不可为,却还闭着眼往下跳。   他说,“我到现在也没有原谅他抛弃我,我有时候一闭眼,做梦都还能梦见他不要我,我梦见他上了飞机,我在后面哭着喊他,他连头都不回。我梦见他跟阮竹仙结婚了,请柬寄到我家,所有人都在说恭喜,没人记得他是我曾经的爱人。离开他以后我有多痛苦,你是知道的,但是跟岑南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快乐。包括现在。”   在岑南没有和他说分手之前,他每一天都很幸福。   情侣之间也许总有争吵,感情也会趋于平淡,但是他跟岑南没有,他每一天在岑南身边醒来,都还像告白那天一样爱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道,“你说得没错,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但他们都不是我要的。我如果有别的选择,这七年我早该开始新生活了。”   他抬头望了宋唯一眼。   宋唯怔怔地看着他。   他笑了下,有种无可奈何,“宋唯,你以为我不想爱上别人吗?”   他又不是没试过。   可他做不到。   岑南对他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门必修课。   梁沐秋说完后,客厅里又陷入了死寂。   宋唯大概是想骂他又开不了口,像是自己被人辜负了,扁着嘴哭,一抽一抽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梁沐秋叹了口气,坐旁边去给宋唯递纸巾。   宋唯什么都好,平时看上去也挺左喃鳳右逢源的一个人,就是情绪一激动,实在是能哭。   当年他跟岑南分手后,宋唯就哭得比他还厉害,如今他跟岑南重逢,又是宋唯哭得像个喷水壶。   他只能哄,“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绝症了呢,再说了,现在岑南我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我虽然倒了七年霉,现在也算风水轮流转。”   宋唯用红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你拉倒吧。那你让他拿个刀捅自己看看,狗血文追妻还要进个icu呢!”   梁沐秋啧了一下,“法治社会了,你能不能少说点血呼啦擦的东西,他要是一刀把自己捅坏了,我还要照顾病人。”   宋唯又想骂他。   但是哭了一场,跟梁沐秋东拉西扯几句,他心情倒是镇定多了。   他也听出来了,梁沐秋就是想在岑南身上吊死,救不了,没治了,等死吧。   他擦了擦鼻子,问梁沐秋,“那你跟他现在算怎么回事,就这么复合了?”   梁沐秋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他在追我,我还没想答应。”   宋唯充满狐疑地看着他。   梁沐秋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我被他丢下七年,我还不能作一作么,这么快答应他我多没面子。”   宋唯心里嘀咕,你现在也没多有面子。   但他还是不刺激梁沐秋了,盘腿坐在沙发上,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当炮友?”   梁沐秋一噎。   炮什么友,还不如炮友呢,他跟岑南现在就像小白菜一样清白。   他靠在沙发上,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其实我最耿耿于怀的,是我以为他跟阮竹仙订了婚,我以为他在国外爱上了别人,移情别恋也好,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也好,总归是背叛了我。可是现在这是一桩误会,他没有跟阮竹仙在一起。”梁沐秋咬了咬嘴唇,迟疑道,“既然他没有爱上别人,那我不相信他当年会因为定居国外就跟我分手。我总觉得有别的原因。”   他其实不相信,他真的爱错了人。   既然连阮竹仙都是假的,那当年岑南跟他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的。   宋唯瞅了瞅他,“那他跟你解释了吗?”   梁沐秋盯着桌上的玫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说,“我现在还不想听。你应该很清楚,只要岑南给我一个理由,不论多么蹩脚,只要他说他也有苦衷,我就会原谅他。可我自从遇见他,我已经够没原则了,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再往哪儿退。他有再多的理由,我这七年也不能像没发生一样过去,我没空去心疼他。”   梁沐秋又喝了口可乐,“所以我现在不想听,等什么时候,我看见他不再患得患失,不再耿耿于怀,我再听他解释。”   咱们秋秋心里其实都有数~   谈心   这一晚上,宋唯也没走,直接在梁沐秋家住下了,他在梁沐秋家留宿多了,睡衣什么的都有。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梁沐秋只有基础保湿的护肤品,别说面膜了,连瓶精华都没有。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个gay。   宋唯瞪着他光秃秃的洗手台,充满纳闷地看着梁沐秋白里透红的小脸,心想基因就这么神奇?   他见过梁沐秋妈妈,也是出众的好相貌,皮肤透得像在发光,气质优雅从容,梁沐秋这张脸完全遗传自她。   梁沐秋已经爬上床了,宋唯从浴室里出来,没去客房,而是往梁沐秋床上一坐,指了指自己哭肿的眼睛,“我明天可怎么见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甩了呢。”   梁沐秋乐了。   他没怎么哭,就是眼眶湿了湿,一双眼睛还和平常一样明亮透净。   他伸手碰了碰宋唯的眼皮,还有点发烫,“你说你,又不是你前任回国,你至于吗。我去冰箱给你拿个冰的东西,你冷敷半小时。”   说完,他就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个不锈钢冰块,包在纸巾里,递给宋唯。   宋唯就躺在他旁边冰敷。   他们高中时候经常这样睡在一起,那时候宋唯跟梁沐秋家离得很近,放了学经常互相串门,天色晚了就直接留宿。   成年后倒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宋唯也是这样想的。   他冷敷着眼皮无聊,又不能看手机。   他拿起一个不锈钢冰块,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梁沐秋。   梁沐秋穿着睡衣,深红色,脸庞柔白,五官俊秀,哪怕是拿个笔记本在干活,也像杂志封模特一样好看。   他跟梁沐秋当了十来年的朋友,连梁沐秋几岁换的牙都知道,这些年梁沐秋虽然深居简出,一心工作,但是这么水灵灵一颗白菜,多得是野猪想拱。   不曾想,最后却还是便宜了岑南。   他真是唏嘘不已。   梁沐秋剧本改得好好的,被宋唯的视线看得发毛,侧过头看他一眼,“看什么呢?”   宋唯摇了摇头,识趣地没说,“没什么。”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一件事,犹豫地咬了咬嘴唇。   片刻后,他想了想,还是戳了戳梁沐秋。   “其实,我有个事儿没告诉过你。”   梁沐秋视线还在电脑上,头也不抬,“什么事?”   宋唯撅了下嘴,“你别跟我生气啊,就是,大概三四年前吧,岑南好像回来找过你一次。”   梁沐秋敲着键盘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宋唯,“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唯把冰块从脸上拿下来了,他眼皮已经不怎么肿了,他的眼睛是那种无害的下垂眼,此刻却有点心虚,“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那时候你正好接了一个项目,跟你导师去外地了。你那时候也没搬家,还住在咱们学校旁边的玉兰公寓,你记得吗?”   梁沐秋当然记得。   他留在本校读了研,虽然跟岑南分了手,他却一直没搬出他跟岑南一起租的那座公寓,像被遗弃了的宠物,还守着旧巢,巴望着抛弃他的那个人会回来。   一直到研究生毕业,工作,他才买了现在这个住宅。   “那你是在哪儿看见他的?”他问。   “就是玉兰公寓楼下。”   那天,宋唯正好跟同事去唱ktv,回来的时候都是凌晨了,正好路过他们大学附近,他同事突然想买饮料,他就把车停在了玉兰公寓的路边。   他在车里玩手机,也没注意周围,还是他同事上了车,颇为激动地跟他说,刚才在便利店外面看见了个帅哥。   他好奇地顺着同事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确实是个帅哥,还是个让他咬牙切齿的熟人。   他一个激灵,还当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死盯了几眼。   没错,就是岑南。   直到现在,宋唯也依旧记得那天的场景。   “他就站在公寓楼下,一直抬头往楼上看,我觉着吧,他就是在看你住的那一层楼,但是你当时出差,里面一片漆黑。岑南当时挺瘦的,瘦得很厉害,当时气温还有点冷,他穿得挺少,一直咳嗽。”   看着还有点招人心疼。   起码他旁边的女同事唏嘘不已,已经脑补了一通跟女朋友吵架又深夜来求和好的深情戏码。   而他当时心里怒火中烧,心想屁个深情,这就是个天字第一号渣男。   宋唯想到这儿,又偷偷打量着梁沐秋的表情。   这件事他憋了好几年了,本来都快忘了,也就是今天看见岑南才想起来。   梁沐秋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又问,“那你跟岑南说什么了吗?”   宋唯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我同事还在我车上,我送她回了家,然后我才调头又去了玉兰公寓,其实我是想去骂他的,但等我再过去的时候,岑南已经不在楼下了。”   宋唯眼巴巴看着梁沐秋,“我那时候对他也没好印象,以为他是有了阮竹仙还惦记你。所以你出差回来,我也没说。对不起。”   他要早知道梁沐秋现在还跟岑南搅和在一起,还不如早点坦白呢。   梁沐秋倒是被他逗笑了。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他自己没找我。”他顺手撸了一把宋唯的头发,“他要是那时候想联系,他总能有办法。是他自己没有找。”   宋唯一想也是,负罪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也不敷眼睛了,把冰块彻底拿了下来,人往被子里钻了钻,“我也看不懂你跟岑南这弯来绕去的,但这七八年的,你们好像都放不下对方。”   他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也拦不住你跟他在一起了,我没辙了,祝你俩百年好合吧。他要是敢再辜负你,我拿刀砍了他。”   他说完,眼皮已经撑不住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梁沐秋也是服了,这睡眠质量是真好。   他帮宋唯拉了拉被子,又重新开始看剧本。   但他写着写着,又忍不住停下敲键盘的手,望着文档上一排排的字,微微出神。   宋唯不知道的是。   并不止是岑南曾经守在过他的公寓楼下。   他曾经也去过岑南在美国的公寓,像一个孤魂野鬼,守在那扇窗下。   但是就像岑南没有等到他一样,他也没有等到岑南。   第二天,宋唯要早起上班,一通忙活,把梁沐秋也给吵醒了。   他看着宋唯鸡飞狗跳地做早饭,喝牛奶,心里再一次感慨还好他不用上班打卡。   他睡眼惺忪地咬着煎蛋,对宋唯道,“你最近有空吗?”   宋唯还在争分夺秒往嘴里塞三明治,声音含含糊糊,“有,干嘛?”   “找个都有空的时间,你,我,还有岑南吃个饭吧。”梁沐秋说道,“反正以后你们也得经常碰面。”   宋唯差点没给噎住。   但他望了望梁沐秋故作无辜的眼睛,还是妥协了,“行。”   吃完早饭,宋唯就匆匆上班去了。   梁沐秋穿着睡衣把他送出门。   而等宋唯前脚刚走,仅仅隔了几秒,对面的大门就也跟着打开了。   岑南西装革履地从门内走出来,烟灰色的衬衣,领带一丝不苟,脸上还架了副低度数的眼镜。   衣冠禽兽。   梁沐秋脑海里只能想起这几个字。   要不说岑南居心不良呢,住在对门就是方便,上个班都能碰到。   他像小流氓一样冲岑南吹了下口哨,“早啊,帅哥。”   岑南也快步了过来,“早。”   他低头在梁沐秋嘴上亲了一下。   松开后,他抹了下梁沐秋的唇角,低声道,“你吃番茄酱了。”   梁沐秋龇牙,“我还吃了煎蛋和牛奶,怎么,不喜欢吗?那有本事你别亲。”   “不,我很乐意,”岑南又在他唇边啵了一下,“但我快迟到了。”   他不怎么情愿地松开了抱着梁沐秋腰的手,走去了电梯旁边。   他回过头望了梁沐秋一眼,晨光里,梁沐秋穿着睡衣,懒洋洋地望着他,脸上还带着睡出来的印子,头发也四处乱翘。   明明梁沐秋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做,但他辗转了一晚上的焦躁却被抚平了。   因为他知道梁沐秋没有想离开他。   不管宋唯昨晚跟梁沐秋交流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劝梁沐秋放弃。   他的秋秋都没有不要他。   我还在码字,想两更的,不过下面一章今晚应该出不来了……   秋宝   岑南坐着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他跟宋唯是前后脚走的,宋唯这人磨磨蹭蹭,在电梯前接了个电话,跟新来的小助理说了下今天会议的资料在哪儿。   等他再一抬头。   电梯门开,岑南衣冠楚楚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唇角带笑,似乎心情还不错。   但是两个人视线一撞,岑南嘴角的笑就收敛了。   宋唯把手机收回了口袋,他注意到岑南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衬衣上,他在梁沐秋那儿有洗漱用品,但是换洗衣服不全,这件衬衣就是从梁沐秋衣柜里拿的。   他还是不太待见岑南,绷着嘴角不想说话。   岑南却先开了口,“早上好。昨天晚上我态度不太好,也没跟你打招呼,向你道歉。”   宋唯瞪大了眼,眨了眨,心想天上下红雨了,岑南什么时候这么知书达礼过。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咬了咬嘴唇,点头,“你也,早上好。”   其实要论态度,他昨晚比岑南还暴躁,既然岑南递了台阶,他也没道理去跟人对着干,毕竟中间还夹了个梁沐秋。   但他俩是真正意义上多年不见的同学,彼此也没什么话说,问了好之后就彻底无话。   岑南也没寒暄的意思,径直往自己的车那儿走。   宋唯的车停在他旁边一排,经过岑南身边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   “那什么,”他清了清嗓子,“你也许觉得我是个外人,但对我来说,沐秋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俩有什么恩恩怨怨,确实轮不到我来管。但是……”他停顿了下,挺轻地说了句,“你对他好点吧。”   岑南的手放在车把手上,转头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不出喜怒。   宋唯叹了口气,也挺无奈的,“梁沐秋他就是个傻子,不然也不会等你七年的,你既然又来招他,就别再对不起他。他再心软,再爱你,你也不能总逮着他欺负。”   他说完,近乎固执地盯着岑南。   岑南不习惯给梁沐秋以外的人承诺,他一向惜字如金,但是对宋唯这一席话,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的。”   他拉开了车门,转过头又看了宋唯一眼,“多谢你这些年陪他。真的。”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宋唯陪在身边,梁沐秋在他刚离开的几年,怕是会更难熬,所以他对宋唯并不是没有感激。   宋唯轻哼了一声,“我陪我自己的发小,轮不着你谢。”   说完,迈开步走了。   两个人开着车,各自离开了停车场,并且很默契的,谁也没把这番对话告诉梁沐秋。   一个礼拜后坐下来聚餐,也是客客气气的。   梁沐秋瞅着他俩,心里还挺美,觉得自己果然是个调节气氛的小天才。   他们吃得是火锅,趁着宋唯去拿调料,梁沐秋望着他的背影,本着发小的情谊,还挺关心宋唯感情生活,他偷偷摸摸问岑南:“你们律所有没有年轻帅哥啊,要180以上的,阳光又温柔的,宋唯就喜欢这种。他成天泡在时尚圈里,都跟小妖精一样,跟他不合适。”   岑南认真想了想,“180的有,但体重也180。”   梁沐秋瞬间失去兴趣,“那还是让宋唯在妖精堆里泡着吧。”   吃过这顿聚餐没几天,梁沐秋又要出差了。   他去年写的一个电影剧本,今年终于要启动了,导演在圈内还是年轻,得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跟他也是熟人,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来跟组一个月,有些场景需要现场调整,有编剧在会方便一点。   梁沐秋想想,答应了。   其实他一般不跟组,但是这个本子他也挺上心的,还挺想去看一看拍摄现场。   他在岑南来他家的时候说了这件事情,两个人正在玩象棋,岑南一点不带让着他,把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梁沐秋盯着棋局眉头紧缩,顺口说道,“我下周出差,去雁都,我之前有个本子《寄生》卖了出去,快开拍了,我得跟组一个月。”   他说完抬头看了岑南一眼,果不其然,见岑南皱着眉,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从前就没出息得很,也怪岑南长得太好看,他一见岑南露出点委屈的样子,就心疼得不知怎么是好。   但这是已经商议好的事情,又是工作,他也不能真当纣王,为博美人一笑昏了头。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别绷着脸了,撒娇也没用,你要是能请假,我倒是可以带你一块儿去。”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岑南的律所不比他轻松,前几天岑南基本都加班到半夜。   岑南也没说什么,一举吃掉了他的帅。   “你输了。”岑南手指摁在棋子上,白皙如玉,漂亮得像尊玉雕。   梁沐秋撇了撇嘴,心里颇为哀怨。   他的象棋就是岑南教的,下不过老师也正常。   岑南现在什么都顺着他,棋盘上却不肯让他半步,就喜欢看他跳脚。   梁沐秋撅了下嘴,“你等着,玩游戏的时候,我让你叫爸爸。”   岑南镇定自若,“那等你赢了再说。”   他把棋盘收拾好,随口逗梁沐秋,“刚刚我们也没说赌注,现在你输了,我该怎么罚你?”   梁沐秋睁圆了眼睛,隐约意识到他好像坑了自己。   他飞快道,“我才不叫你。”   岑南嘴角勾了勾,“我也没在床上之外听你叫爸爸的爱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在庭上陈述己方证据一样正经,但他端着张禁欲的脸说这话,倒是有种别样的色气。   梁沐秋差点被水呛住。   而岑南望了望梁沐秋,倒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道,“你叫声哥哥吧。”   梁沐秋不大肯,别扭地瞪着岑南。   岑南哄他,“以前又不是没叫过。”   这一句话倒是把两个人的记忆都勾了起来。   梁沐秋确实叫过不少声。   岑南比梁沐秋大几个月,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高三的时候,梁沐秋经常玩得忘了写作业,为了抄岑南答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小狗一样趴在岑南胳膊上叫哥哥,眼睛水汪汪的,比毛豆萌多了。   岑南当时也才十八岁,怎么招架得住这个,表面镇定端方,其实早就偷偷红了耳朵。   也就梁沐秋傻,从来没发现。   如今叫着他“哥哥”的少年人早就长大了,变成坐在他对面的漂亮青年,不再轻易撒娇,也不再总是围着他转。   这都只能怪他自己。   而梁沐秋想起的却是另一桩事,他叫岑南哥哥的次数早就多的数不过来了,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俩私下相处的时候,岑南有时候叫他秋秋,有时候叫他宝宝。   说来很肉麻,也压根不像从岑南这种冷淡矜贵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但他难过的时候,要找岑南撒娇安慰的时候,岑南都会这样叫他。   但是在遇见岑南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爱撒娇的性格,他跟着妈妈和外婆长大,早早就学会了独立,因为要足够坚强才能人家里人少操心。   唯独岑南,明明看着不像个温柔的人,却纵容了他所有小脾气,跟他说想偷懒也可以。   他一时间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心底像压了一颗话梅,是酸的,又是甜的。   而岑南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离开了,轻轻一抱,把他抱进了怀里,两个人换了个位置,梁沐秋坐到了岑南腿上,与岑南面对面。   二十八岁的岑南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青涩,更为英俊冷肃,也更为有魅力。   他轻轻蹭了下梁沐秋的额头,像是恳求,“叫我一声吧,秋秋。”   梁沐秋犹豫了一下。   他都这么大了,早就没以前这么厚脸皮了。   但是岑南怀抱太舒服了,几乎要让他忘了这么多的离别。   就好像岑南只是出了一次远门,回来后又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   他揪着岑南的衣襟,最终还是迟疑着,小声叫了一句,“南哥。”   他十八岁就这样叫岑南。   带着少年人的热切和依赖。   岑南抱紧了他,手扣着他的肩,像有人会把他抢走。   两个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隔了半晌,岑南才很轻地吻了一下梁沐秋。   “我在呢,秋宝。”   我们秋秋忘不了岑南,除了他太帅,也因为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岑南真的很好~(今天应该还有一更,不过比较晚,你们明天看哈)   来电(二更)   虽说梁沐秋还挺想岑南跟他一块儿去雁都,但他也就想想,没放在心上。   所以当岑南真的从任启涵那儿抠出了假期,可以跟他同行的时候,他内心里充满了狐疑。   岑南把行李都整理好了,对他解释,“我刚结束一个案子,跟任启涵告了假,回来再接新的。而且现在律所里拿的出手的律师也不止我一个,没道理就盯着我剥削。”   至于任启涵气得吱儿哇叫,骂他有同性没人性,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了。   梁沐秋咔擦咔擦咬着苹果,虽然总觉得他说得太轻飘飘了。   但这反正也不归他管,他也没在意。   岑南正在连他的行李也一并整理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里面多是T恤和衬衫,都被一一叠好放整齐,洗漱用品,常备药物也都在内侧打包。   梁沐秋乐得当甩手掌柜,啃着苹果看岑南忙碌,活像地主在压榨长工。   但是“长工”清点完箱内的东西,又了站起来,径直去了梁沐秋卧室。   梁沐秋纳闷了,明明他该拿的都拿出来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岑南拎着一盒内裤走了出来,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下,一脸镇定地塞进了行李箱。   梁沐秋差点跳起来,“谁让你帮我整理这个!”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说得直白点,当年恋爱的时候,他身上哪一寸当年没被岑南吻过,侵占过,连脚踝都被岑南留下过暧昧的红痕。   但是一别多年,他这脸皮也给时间磨薄了。   但现在看岑南神态自若地把内裤放好,他像个被烤熟的红薯,七窍生烟。   “我自己会整理,”他气急败坏道,“再不行我还能去那儿买,你给我放下!”   岑南理都不理,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又不是没看过,”岑南淡定道,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下梁沐秋下半身,他嘴角勾了一下,眉眼里带了点玩味,一下子就很气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尺寸也没变。”   梁沐秋:“……”   他真想把苹果核砸岑南脸上。   眼看着梁沐秋真的要炸毛了,岑南也见好就收,没再逗他,确认没有缺少东西后,他就把行李箱盖了起来。   “好了,都收好了,不碰了。”他随口哄梁沐秋,把箱子推到梁沐秋边上,以表清白。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也不算早了,明天他跟梁沐秋说早班的飞机,七点就要起床。   就冲梁沐秋这样,今晚也不会欢迎他留下,他识趣地站了起来,说道:“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别赖床,我七点半就来敲门。”   梁沐秋还气鼓鼓的,言简意赅送他俩字,“快滚。”   岑南失笑,走上前摸揉了梁沐秋的头一下,还顺便把他啃完的苹果核拿走了。   第二天,不出乎岑南的预料,梁沐秋起床果然艰难。   平时恨不得睡到中午才起的人,一直到吃了早饭坐在车上也两眼犯困,梁沐秋脖子上套着个飞机枕,哈欠一声接一声,他也没硬撑,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半小时。   他放下遮阳板,对岑南说:“到地方再喊我。”   岑南“嗯”了一声,调低了车内的轻音乐。   梁沐秋一觉睡了个足,到了机场后,托运行李,安检,所有手续都办好后,他们离登机还多了半个多小时。   他俩在贵宾室坐了会儿,梁沐秋跟导演早就说过了他带个朋友去,他没费心思解释岑南的身份,只说是朋友恰好也去雁都出差。   导演也不介意,反正岑南也不是长期待这儿,更何况是梁沐秋这个编剧的熟人,也不会干扰剧组进度。   他说道,“等你们下飞机,我接你们吃个饭,正好男一男二也今天到,反正大家都不认识,一起吃个晚饭熟悉下。”   梁沐秋大致看过几个主演的剧照,但这剧他不是做主的人,也只是过个目而已。   他也没在意,“行,那晚上见。”   他收起手机,又喝了口咖啡,问岑南:“晚上我跟导演吃饭,这人其实你认识,刘峰韬,以前咱们隔壁荣影的,比我们高几届,有印象吗?”   岑南倒也记得,因为他们跟荣影一向算友好交流,关系不错,刘峰韬在那几届比较活跃,梁沐秋大二就跟这人合作过,但他跟刘峰韬没怎么碰过面。   他点了点头。   梁沐秋又道,“他请我们吃饭,不是什么大的饭局,剧组吃饭在明天,就咱们,还有两个主演,你去吗?”   岑南其实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   但他更不喜欢把梁沐秋放到他眼皮底下外的地方去。   他吹了吹咖啡,“去。”   这便是敲定了。   梁沐秋又低头看手机。   岑南在旁边看他跟人聊工作。   从前在学校里,梁沐秋就跟着老师接项目了,但是那时候他还是一股学生气,总有点青涩和面嫩,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变成这副在职场里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是两种不一样的魅力,也都招人喜欢。   但这也再一次提醒岑南,他到底错过了梁沐秋多少年。   他喝了口咖啡,他喝的是清咖,稍微有点苦。   过了几分钟,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梁沐秋明明在跟人聊微信,却下意识往旁边扫了眼,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妈。   岑南皱了皱眉。   他往梁沐秋看了一眼,又松开了眉头,面色平静道,“我出去接个电话,待会儿就回来。”   梁沐秋有点诧异,点了点头。   岑南走到休息室外,才摁下了按钮。   电话拨通,那边却没有什么声音,反而是一片沉默。   岑南也不意外,过了几秒,他先开口,“妈,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有点疏离。   电话那边的人也察觉到了。   顾锦绣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她平复了下心情才说道,“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看看你,我给自己的儿子打个电话,应该也不算为过吧。”   岑南“嗯”了一声,没接话。   顾锦绣等了两秒,没等到搭腔,只能又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顺利吗,你回国也半年了吧,工作还好吗?”   “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岑南靠在墙壁上,听见他妈这样故作镇定的声音还有点想笑。   他知道他妈真正想问的恐怕不是工作。   果然,在迟疑了几秒后。   顾锦绣又道,“那,你跟那个人,见上面了吗?”   岑南望了留在室内的梁沐秋一眼。   梁沐秋已经放下了手机,在翻看旁边的一本杂志。   休息室内阳光明亮,他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水洗的牛仔裤,脸庞明净白皙,头发在阳光里泛着点金棕色,柔软,发尾稍微乱翘。   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是岑南心中全部的美好,是抚慰他所有情绪的镇定剂。   “我见到他了,”岑南说道,“虽然你可能不在意,但他叫梁沐秋。”   他顿了顿,又说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和以前一样心软,等了我七年。但就算我这样对他,他都舍不得报复我。”   顾锦绣的呼吸急促起来。   “岑南……”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有点痛苦,“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岑南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离开梁沐秋之后,感情就像被封锁在了冰层之下,没什么起伏。   但不管他用什么方式说话,顾锦绣都不会爱听,他心知肚明。   “你还有别的要问吗?”他态度称得上平和,“没有我就先挂了。马上我要陪梁沐秋出差,快登机了。”   顾锦绣没再说什么。   她啪得挂了电话。   仓促的一声切断,像一个呼啸而来的巴掌。   岑南把手机放了下来,他站在休息室外,脸色有一瞬间极为古怪,说不上阴鸷,但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但这仅仅是几秒,当他再转身回休息室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平常的样子,见梁沐秋看他还笑了下,“怎么了?”   梁沐秋摇了摇头。   他正在剥松子,见岑南回来,分了他一小捧。   虽然岑南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他总觉得刚才岑南看见来电的样子怪怪的。   他试探着问,“刚刚是你妈妈吗?她找你有事吗?”   岑南“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帮梁沐秋剥起了松子,“她没什么事情,就是问我在做什么,工作顺利吗,你知道的,我爸妈都是律师,所以对工作关心一点。”   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   梁沐秋犹豫地看了岑南两眼,从他跟岑南重逢以后,他就没看见岑南回去见过父母,而岑南爸妈也几乎不和他通话。   这事情说来不太正常,但岑南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跟父母感情本来就很一般。   还在大学的时候,岑南就是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回家,有一年元旦甚至还跟着他去了他老家。   所以细究下来,岑南对人父母态度冷淡也不奇怪。   他瞧了瞧岑南轮廓立体的侧脸,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恰好此刻他们的航班要检票了。   岑南站起来,向他伸手,“走吧。”   梁沐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噌得也站了起来。   我终于补上了,晚安~   轻佻   雁都和滨城距离颇远,早上的飞机,下午两点才落地。   梁沐秋在颠簸的飞机上没睡着,但是也算闭目养神,下了飞机还挺精神。   他们两个人拿了行李出机场,走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喊梁沐秋的名字。   梁沐秋回过头一看,刘峰韬站在一辆牧马人旁边冲他们挥手,还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平平无奇的脸,寸头,眼睛却很亮,笑起来很开朗。   梁沐秋快步走上前,跟人拥抱了一下。   刘峰韬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见你还是一年前,你小子好像养胖了点。”   梁沐秋也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倒是没变。”   两个人相视一笑,打过招呼,岑南也带着两个行李箱走了过来。   梁沐秋介绍道,“岑南,我朋友,这次跟我一块儿来得。”   刘峰韬不认得岑南。   他当初在学校时隐约知道梁沐秋有过对象,却没见过,跟岑南也对不上号,只当是梁沐秋的好兄弟。   他热情地握了握岑南的手,“你好,我是刘峰韬,来了都是朋友,别客气,有什么事就找我。”   岑南也笑了下,“多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三个人上了车,岑南坐在后座,安静地听梁沐秋跟刘峰韬一路唠嗑。   自从工作以后,刘峰韬跟梁沐秋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但是两个人一直没断过联系,关系保持得很好。   刘峰韬在跟梁沐秋说马上要开机的《寄生》。   他乐呵道,“咱们投资也不大,跟人家那种大制作没法比,好在小成本也有小成本的办法。我找的两个主演都是新人,但是挺有灵气的,年纪也轻,一个19一个20,演少年人正好。”   梁沐秋看过主演的照片,外形没话说,一个白净清秀,一个眼睛里透着股野性,符合他剧本的设定。   他的这个剧本算是双男主,主角是在城中村长大的两个少年,一个叫陈明生,是家里落魄后搬来此处的优等生,一个叫许杰,是这里土生土长,学得一手坑蒙拐骗的小混混。   两个人就住在一栋楼,门对门,却格格不入得像在两个世界。   刘峰韬打着方向盘开过一个街口,望了梁沐秋一眼,“但要我说,长得还不如你二十岁水灵,小梁你就是无心演艺圈,不然就你这个脸,给我当男主角多好。”   这话刘峰韬以前就说过,在学校就想忽悠梁沐秋给他当宣传片男主演。   “拉倒吧,演技这碗饭你当谁都能吃吗,”梁沐秋打了个哈欠,“我演电线杆子还差不多。”   刘峰韬一乐,“你又不是没拍过。我们以前小组作业,拍个二十分钟的短片,不就你当男二号吗,当时几个妹子可喜欢死你了。那视频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梁沐秋无语,“我在里面不就是个花瓶嘛。再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留的,当传家宝吗?”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大学的东西越要存着,是我青春的纪念。”   岑南本来一直很安静地待在后面,也不插话,听到这儿身体稍微前倾,问刘峰韬,“刘先生,这视频能发我一份吗,我还没见过秋秋演戏。”   他叫梁沐秋叫得亲昵,一声秋秋像含在舌尖又滚落,带着点不自觉的溺爱。   刘峰韬下意识觉得有点怪怪的,作为一个资深直男,总觉得不太得劲。但他也没多想,笑了一声,“别叫刘先生,太客气了,叫我峰韬就行。视频我回去找找,之后发给你。”   岑南达成所愿,唇角弯了一弯,“谢谢。”   梁沐秋不干了,“你俩问过我意见没啊,不许给,侵犯我肖像权!”   但刘峰韬跟岑南都装没听见,刘峰韬已经在给岑南报自己的微信号了。   岑南虽然不爱跟人打交道,却并非不会,他希望自己讨人喜欢的时候,总能让别人觉得他亲切有礼。   刘峰韬跟他闲聊几句,从川藏线骑行聊到宋代的汝窑,岑南都能接上话,可谓相谈甚欢。   等到下车的时候,刘峰韬已经拍着岑南的肩膀,豪迈道,“兄弟咱俩很投缘啊,下次我去滨城,一定找你俩。”   岑南微微一笑,“欢迎。”   梁沐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看看,又一个被岑南忽悠瘸的,要不说律师嘴皮子利索呢。   因为梁沐秋需要跟组,他的酒店跟剧组也在一块儿,刘峰韬陪着他们去了六楼,知道他们舟车劳顿,也没多打扰,只是说道,“晚上七点吃饭,在凯悦楼,定了个包间,301,你俩都记得来啊。”   梁沐秋已经往床上一蹦,躺了下来,挥了挥手,“知道了,不会迟到的。”   说完,刘峰韬便走了。   岑南锁上了屋门,咔哒一声,这间卧室便只剩下梁沐秋和岑南两个人。   梁沐秋本来还好端端在床上躺着。   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要跟岑南在一间房里过上四天,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在彼此眼皮子底下。   上回野营也就一天,而且一切从简。   而这回住在酒店,四舍五入,就是同居。   他突然间清醒了,刷得抬头看岑南。   岑南正在解衣服,他穿得休闲衬衣,没系领带,修长如玉的手指快速地解开扣子,露出平直的锁骨,锻炼得当的胸肌,肩膀也结实有力,再配上那张禁欲系的脸……   梁沐秋噌得从床上坐起来,视线明明克制不住地往岑南胸口钻,嘴上却说道,“你干嘛,脱什么衣服,能不能讲点廉耻?”   岑南莫名地抬了抬眉,“我出了点汗,还不能换件衬衫吗?”   他说完,扯开了最后一颗扣子,灰色的衬衫敞在身上,露出曲线分明的腹肌,人鱼线一路向下,结实却又不夸张。   梁沐秋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岑南却像是没注意,自顾自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脱掉了身上这件,换上。   全程都很利索,人也是背对着梁沐秋的。   梁沐秋不客气地把他从上看到下,喉结忍不住跟着滚了滚。   等岑南再转过来的时候,梁沐秋已经此物无银三百两地把脸看向了窗外,耳朵却可疑地红了,像颗樱桃。   他心想,要了命了。   这到底是考验谁的意志力啊。   这么具英俊漂亮的肉体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晃,他就算是入定高僧也得破了这戒。   岑南扣上袖上的扣子,视线在梁沐秋的耳朵上停了停,嘴角翘了一下。   他故意道,“可以转过来了,我换好了。”   梁沐秋不动,嘴硬道,“我又不在乎,我就是喜欢看窗外的风景。”   岑南也不介意他嘴硬。   他绕到了梁沐秋的床边,挡住了梁沐秋看着窗外的视线,然后抓起梁沐秋的手放在自己腹肌上,“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看。”   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夏天的衬衣本就轻薄,皮肤的热度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腹肌手感着实不错。   梁沐秋的意志力也就支撑了一秒,爪子不客气地摸了一把,抬着下巴,口是心非,“得瑟什么,你也就一般般吧。”   岑南闷笑一声,弯下腰,凑近,贴着梁沐秋的耳朵,“梁先生说的是,我还会继续努力。”   这话说的,不像个仪表堂堂的律师,倒像哪个会所的头牌牛郎。   梁沐秋的耳朵唰得更红了。   来啦,虽然晚了点   年少情深   六点半的时候,岑南和梁沐秋准时出了酒店,打了一辆车去约定的餐厅。   凯悦楼离酒店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一路上,梁沐秋都支着下巴望着窗外。   他上次来雁都是大四的事情了,一转眼五年过去,他对这儿更不熟悉,但是每个城市的高楼大厦都差不多,钢筋铁骨,冰冷又熟悉。   唯一稍显人情味的,是这一整条街上的法国梧桐,在接近夏日的时分,愈发宽大肥厚,枝冠延伸出来,像一顶遮天的伞,只留下一条稀稀疏疏的缝,露出傍晚的天空。   梁沐秋不由想起他跟岑南住过的公寓,那在大学旁边的玉兰公寓,街道旁也是一片的法国梧桐,春天会有飞絮,有点烦人,却也有点好看。   他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等过岑南下课,也曾经在夜晚的路灯下与岑南接过吻。   那片公寓旁经常有野猫,春天猫儿叫得大声,在树旁边打闹,岑南亲完他还不算完,捏着他的后颈,让他瞧那在旁边翻滚肚皮的小白猫,低声道,“看见那猫了吗,你在床上就跟它一样。”   时隔七八年,梁沐秋想起这事儿都还是臊得慌,眼神跟小刀子一样刮了岑南一下,更坚决地扭了过去。   岑南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着他了。   到了凯悦楼,刘峰韬已经坐在里面,他女朋友也在,是个和气的圆脸姑娘,叫汪霓,跟刘峰韬坐一起,还有点夫妻相。   岑南和梁沐秋到了以后,那两个年轻的主演就到了,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一些,果真是年轻,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坐下来后安静不多话,比同龄人要稳重,但一看就跟满桌快三十的成年人格格不入。   梁沐秋这顿饭,除了是跟刘峰韬联络感情,也就是想提前看看这两个主演。   这两个少年人在戏里占了最重的戏份,梁沐秋作为编剧,虽然当初没有过多参与选角,对他俩还是挺上心的。   如今一见,不得不承认刘峰韬眼光不错。   演优等生陈明生的那个,一看就矜贵文雅,素白干净的脸,不笑就显得清冷。旁边演小混混许杰的,生得很英俊,皮肤微黑,哪怕言谈间挺有礼貌,整个人也有种藏不住的野性与傲气。   关键两人还很熟悉,一所学校出来的朋友,默契度比别的新人演员要高不少,倒是省去了磨合熟悉的步骤。   但外形符合了,瞧着也挺有灵气,不到正式拍摄,一切都说不准,尤其是这两个孩子都还只是影视学院的大一学生。   梁沐秋犯了职业病,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这两个少年人,他不笑的时候还挺有气场,像个精明的宝石商人在琢磨两块原石,不带感情地度量,把别人看得都紧张了。   刘峰韬笑了笑,从旁调和,跟这两个主演介绍梁沐秋,“这就是梁老师,咱们编剧,你们要是有什么剧情上吃不透的,随时都可以来问他,不用害怕,梁老师其实好脾气的很。”   那两个人连忙点头,客气地叫编剧,按照酒桌规矩想敬酒。   梁沐秋被逗笑了,连连摆手,“不用客气,之后还要相处一个月呢。”   他瞧着两个男孩子面前放的啤酒,招来服务员,说道,“把他们的酒撤了吧,小孩子别喝酒,换成果汁吧。以后喝酒的机会有的是,今天就算了。”   岑南在旁边听得唇角弯了一弯。   曾经他也是这样对着梁沐秋说的,在高中毕业的同学聚会上,他抢了梁沐秋面前的啤酒,换成了一杯柠檬茶,对他说小孩子别喝酒,不然醉了还要他背回去。   时过境迁,竟然也轮到梁沐秋对后辈们说这话了。   明明他自己当年也是个安静内敛的年轻学生,现在却也成了体贴周到的长辈,照顾起了别人。   岑南笑了笑,剥好了虾,放进了梁沐秋碗里。   他拿起湿毛巾擦手,一抬眼,恰好看见那演许杰的男孩,也剥了个虾放进“陈明生”的碗里。   岑南不由挑了挑眉,眼下,梁沐秋跟刘峰韬在说话,刘峰韬的女朋友在看手机,除了他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那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小动作被发现了,相视一笑,眉眼里透着股自己才懂得情愫,胳膊碰着胳膊,椅子都比别人要近上几分。   岑南哑然失笑,心想果真是小孩子,少年情深,明晃晃得刺着人眼,却还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又或者根本没想过掩饰,总以为天高海阔,爱得昏了头,哪顾得上旁人眼光。   他悄无声息地移开了视线,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想起了哪一时刻的自己。   这一顿饭吃到九点半。   散伙的时候,外头已经月明星稀,刘峰韬本来想送梁沐秋和岑南,梁沐秋却摆了摆手,指着旁边两个主演,“送他们就行,我想走走,散会儿步,走累了我再打车。”   刘峰韬一想也行。   他招呼那两个主演上车,对梁沐秋说道,“那你注意安全,回去早点睡,别太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梁沐秋一笑,“啰嗦,刘妈妈你怎么还是这么操心。”   刘峰韬猝不及防被叫了当年外号,拍着车门,“别乱叫!好心当驴肝肺了。”   他旁边的女朋友倒是噗嗤一笑。   梁沐秋跳上路边台阶,得意道,“我夸你南諷韣镓心细呢,好了,你也回去吧,明天见。”   几个人挥了挥手作别,那辆牧马人就开走了。   路边只剩岑南跟梁沐秋两人。   现在天色也不算太晚,走在人行道上,路两边还挺热闹,梁沐秋虽然刚吃了晚饭,见到路边的凉粉又有点馋,还是买了一碗。   他吃这些零嘴的样子一直很可爱,岑南望着他,眼神比他想象中还要温柔似水。   走到半道上,他想起刚才饭桌上的事情,问梁沐秋,“你刚刚看出来没,你那两个主演,关系不太一般。拍摄的时候多注意点,少年人谈恋爱容易闹脾气,别耽误你们拍摄。”   梁沐秋有点茫然,一时还没意识到是哪种“不一般”,等到触及岑南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心里还不大相信。   “不能吧,他俩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好兄弟,亲近点也很正常,”他今晚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刘峰韬聊电影,也没太注意那俩孩子,“哪有这么巧,一个剧组这么多gay。”   岑南嫌他迟钝,“好兄弟?你见过帮剥虾,擦手,一顿饭频频看对方,下楼梯还偷偷牵手的兄弟?”   梁沐秋呆了一呆,他委实没注意到。   “那我还真得注意点,”他琢磨道,“让他们演兄弟,演家人,别给我演过了火,回头过不了审。”   说完,把手里的小碗往垃圾桶一扔,习惯了一样冲岑南摊开手。   岑南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梁沐秋擦手。   他听见梁沐秋说,“你倒是心细,我们光顾着吃饭聊天,也没注意那两个小孩子。”   岑南闻言,抬头望了梁沐秋一眼。   “我不是心细,是因为那许杰看陈明生的眼神,就像我当年看你。”   那藏不住的热切眼神,轻轻撞在一起的胳膊,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勾了下小拇指。   哪一桩,哪一件。   不是当年他对梁沐秋做过的。   更过分的都有。   时光荏苒,他早就过了十八岁,但他望着对面那两个年轻的男生,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梁沐秋愣了一愣,也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岑南。   岑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其实有点嫉妒他们。”   梁沐秋咬了咬嘴唇,心里不是一点不明白,嘴上却问,“嫉妒什么,两个年轻学生有什么要你嫉妒的?”   岑南笑了笑,“我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心里酸。”   其实这两个年轻人有过的,他跟梁沐秋也曾经都有。   那满怀热切的爱,他跟梁沐秋不仅不输,还要更甚。   但还是嫉妒。   也许是嫉妒他们还如此无知无畏,没被现实磨弯过背脊,没被逼到过悬崖却又无处下坠。   岑南叹了口气,他轻轻把梁沐秋抱进了怀里。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他们搂在一起,仿佛不是在雁都,而是在当年的玉兰公寓旁边。   梁沐秋敷衍地挣扎了一下,就任由岑南抱着了。   他听见岑南说,“我有时候确实羡慕那些十八九岁的学生,但要让我选,我还是会选现在。因为只有现在,我才能更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情。”   也爱我想爱的人。   梁沐秋从他怀里抬起头,分明岑南后半句没说,但他却在一瞬间心领神会。   还是学生的时候,确实心中无畏,好像什么也不怕,等到真的进入社会,才能明白处处是峭壁悬崖。   他难得没跟岑南唱反调,静静地让岑南抱了会儿,直到身边的过路人眼含诧异地看过来,梁沐秋才经不住面薄,轻轻推了下岑南。   “别磨蹭了,回酒店吧。”他低声道。   岑南也没坚持,顺从地松开了手。   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路上,脚下踩着梧桐的叶子,两道影子本来还隔了点距离,但不知不觉,就又贴到了一起。   小情人   回到酒店,梁沐秋迫不及待想洗个澡。   刚才一路散步回来,他微微出了点汗,头发都贴在后颈。   但他拿了睡袍进浴室,却发现淋浴头坏了,不出水,他哪怕开到最大,也只是滴滴答答。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下,还是一样的结果,只能拿着浴袍出来,对岑南说,“咱们可能需要让前台换房间,浴室的淋浴头坏了。”   这倒也不是个大事儿,就是麻烦了点。   梁沐秋跟客房服务打电话的时候,岑南顺手把他们的行李又整理了一下,方便待会儿移走。   客房服务生来得很快,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检查过浴室的情况以后,止不住道歉。   梁沐秋也没想为难人,“没事,换个房间就行,时间不早了,我要早些睡了。”   但那个高马尾的服务员却面露迟疑,“先生,我们现在只剩下一间江景套房了,跟您这间一个楼层,配置也一样。但那是个大床房,不知道您介意吗?”   梁沐秋瞬间领悟了。   他住的这一层总共就几个套房,他这间是双床,隔壁却是大床,也就是他得跟岑南同床共枕。   他飞快地扫了岑南一眼。   岑南直挺挺站在那儿,脸色没什么变化,也看了他一眼,说不出在想什么。   他有点犹豫,“没有别的房间吗,规格差一点也行。”   两个服务员很为难,“最近是旺季,剩下的就是一个单间了,住不了两个人。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两个小姑娘皱着脸,大概也是刚毕业,脸嫩生生的。   梁沐秋要真铁了心想解决,也可以去联系别的酒店,但是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心想矫情什么呢。   他跟岑南又不是没一张床上躺过,野营也睡过一顶帐篷,现在为一张床闹别扭,多少有点小家子气。   “那就这样吧,”他开了口,“麻烦换那个江景房吧。”   两个客房服务员都松了口气,立刻说好。   十分钟后,梁沐秋跟岑南换去了隔壁的6003。   这个套房比他们之前住的那个景色要开阔一些,落地窗外就是松云江,如今是晚上,江上依旧星火点点。客厅衣帽室都有,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卧室就一张大床。   梁沐秋在室内扫了一眼,望见瓶中的玫瑰花,很怀疑这其实是蜜月套房。   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住都住了。   他拿起浴袍,重新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响着,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传到岑南的耳边。   这水声像扰人清修的杂音,何况岑南本就不是个参禅的僧人。   他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介绍风光的地理杂志,但杂志上的湖光山色都入不得他的眼,他的眼前水波一样,晃晃悠悠浮现出梁沐秋的那双唇,饱满,柔软,沾了水珠,从唇珠一路滑到锁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沐秋洗完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岑南从沙发上抬起头,看似平静地望过去。   梁沐秋在吹头发,夏天的睡袍本就轻薄,柔软的丝质,晃晃悠悠的一条腰带,轻易勾勒出一把细腰。睡袍不算短,只露出两截细白的手腕和脚踝,但就是这样吝啬展露的一点皮肤,反而有种端庄的美感,撩拨人一探究竟。   岑南的视线落在梁沐秋的后颈上,被深蓝色的丝绸衬着,柔白的一截细颈,像天鹅一样,脆弱又漂亮。   他曾经很多次地摩挲过,在那新雪一样的皮肤上落下齿痕。   此时梁沐秋若是回头,应该会被岑南的眼神吓到,在灯光昏暗的室内,那是像捕猎者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   但梁沐秋没有,他低着头,挖了点面霜,粗糙地糊在脸上,嘴里还在催岑南,“你也快点儿洗澡,别磨蹭,待会儿打扰我睡觉。”   岑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在梁沐秋的背影上又勾连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杂志去了浴室。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真跟岑南睡在一张床上,梁沐秋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屋子里的灯大多都熄灭了,只留下桌上一盏小小的暖灯,气氛一旦黑沉下去,别的五感就会变得格外敏感。   梁沐秋就能闻见岑南的洗发水味道,不是酒店准备的,是他自己的,清新的柑橘味道,混着一点苦橙的气息,是一种和岑南平时不太像的明朗香气。   梁沐秋自己身上也是这股味道。   他用的也是岑南的洗发水。   两个人中间虽然隔着点距离,身上的香气却在空气里缠绵勾连。   梁沐秋心不在焉地看着腿上的剧本,其实压根没看进去几个字   他知道岑南在旁边看他大四拍的视频。   刘峰韬这不仗义的,今天在吃饭的时候,真把他从前拍的那个短视频发到了岑南的手机上。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岑南一点正事不干,用一种研究法律条文的专注看着这则短视频。   梁沐秋自己都快不记得这短视频拍了什么,虽然岑南调小了声音,但还是有点外放的响动传来,勾的他有些好奇,又有点羞耻。   他自己大四是个什么德行,他还是有印象的,拍个短片也不会突然变身影帝,只会尴尬得脚趾扣地。   他想到这儿又有点幽怨,颇为不善地盯着岑南,心想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吧。   大概是他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岑南从那视频上抬起了眼,侧头问他,“干嘛盯着我,你也想看吗?”   梁沐秋当然不想。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岑南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腰,稍微一用力,梁沐秋就被整个拖了过来,撞进了岑南的怀里。   岑南胸肌够结实,倒是不怎么疼。   但梁沐秋整个栽进别人怀里,嘴唇差点贴到岑南的锁骨。   他背脊都僵了一僵。   但岑南像是没注意到,把他圈在怀里,手指轻点他的肩头,让他噤声。   “好像要到你出场了。”岑南说。   梁沐秋狐疑地把眼神落在了视频上,他这时候倒是想起了一点短片的剧情,当时反正只是个作业,可以随便自由发挥。   他们就拍得比较奔放,拍了一个黑帮女大佬和小警察的故事,相爱相杀。   听着挺带感的,但梁沐秋没演那个小警察。   他演男二,黑帮女大佬的小情人。   岑南啊,亲妈也只能给你帮到这儿了~   撩拨   想起了这一茬,梁沐秋的神色不由变得有些古怪。   但岑南的手机与他并非心有灵犀,丝毫不听指挥,一点也没有自觉卡顿黑屏。   过了女大佬和小警察的对手戏,就轮到了梁沐秋出场。   他那时候才不到二十二,眉目青涩,却像珍珠一样漂亮,透白,干净,透着一种惹人怜惜的粉,既然演小情人,故意穿了件有些透明的白衬衫,扣子只扣了一半,黑色的长裤倒是正经,却又松松垮垮,露出一截柔白的腰线。   这段戏是女大佬为了刺激小警察,特意叫来了自己养过的小情人,当着小警察的面调情。   他们一群人是拍学生作业,老师也开明,并不拘束,他们就胡天胡地,剧情撒野般奔腾,怎么刺激怎么来。   梁沐秋在戏里分明是该主动勾引女大佬的。   但他那年才二十几岁,只勾引过一个男人,姓岑名南。如今要他去诱惑女人,他压根不会,规规矩矩躺在贵妃榻上,榻上的羊毛毯是白的,他也是白的,珍珠掉进了雪堆里。他有点放不开,低眉敛目,不像女大佬养的小妖精,倒像被抢回的战利品,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少爷,如今当了帐中欢。   六年过去,现今二十八的梁沐秋脸皮还有点薄,看着短视频里的自己,多少有点羞耻,伸手去挡,“有什么好看的,跳了也不影响剧情。”   但他的手刚碰到手机,就被岑南给攥住了。   岑南低头看他一眼,眼中情绪不明,看不出喜怒,“别捣乱,我还挺想看的。”   岑南把他的手按在了掌心下,却又不安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似有似无地摩挲。   而在短视频里,那女大佬也欺身上前,坐在贵妃榻上,像弹奏钢琴一样挑逗着自己的情人,手指如蜻蜓点水般略过,意思是有了,但却没有碰到实处。   他们当年都还是学生,也没谁是专业的,笑场都不知几次。这种“调戏”的情节,人家女生也不追求职业精神,大部分都是虚着来,主要靠借位。   寻常得不值一提。   但落在岑南眼中却不是这样。   他看见梁沐秋舒展身体躺在榻上,像森林里一只无辜的鹿,漂亮得不可思议,谁都想捕获他。   这是他见过的梁沐秋。   因为这时候,梁沐秋已经和他分开一年多了。   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梁沐秋的所有美好温润都与他无关,却被别人尽收眼底。   这是他罪有应得。   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嫉妒。   他垂下眼,勾着梁沐秋腰的那只手在腰线上轻轻摩挲。   他像是好奇,语气平静地问,“你们这场戏拍了挺久吧。”   梁沐秋不大敢看屏幕,脑子却没多想,还认真回忆了下,“也不长,就一两小时吧。”   岑南眼神沉了沉。   “这个戏很难拍吧,她是怎么碰你的,这样吗?”岑南的手摸着梁沐秋的腰线,又从腰线一路向上,探进了他的睡袍里。   这下子傻子都明白什么意思了。   梁沐秋呆了一呆,没料到岑南这样光明正大耍流氓。   手机倒在了一边,柔软的被子上滚了几下,翻了个面,只能听见细微的声音,看不见画面。   而岑南翻了个身,被子被他的背拱起一个弧度,他一只手撑在梁沐秋身侧,另一只手捉着梁沐秋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   他侧脸很锋利,雕塑般的曲线,一双眼却像含着水雾,又像藏着火,紧紧地勾在梁沐秋身上。   他问,“告诉我,她这样碰你了吗?”   他一边问,嘴唇沿着梁沐秋的手腕一路向上。   轻若羽毛的吻。   只贴着皮肤轻轻擦过,要说色y实在说不上,但要说清纯,却又实在如燎原之火。   尤其岑南的眼睛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梁沐秋。   他的眼睛一直生得好看,看似冷淡疏离,痴痴望着人的时候,却也多情,诉不尽的话似乎都藏在眼睛里,落成梁沐秋的一双倒影。   终于,岑南的嘴唇贴过锁骨,贴过颈侧,又轻轻落在了梁沐秋的下巴上。   却偏偏不去吻梁沐秋的嘴唇。   他们两人现在贴得很近了,四目相对,鼻尖相抵,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却只在嘴唇间留了窄窄一道缝。   梁沐秋的脸已经红成了桃粉,心如擂鼓。   不论是十八岁还是现在,他遇上岑南都容易昏头转向。   大四拍戏的时候,那演大佬的女生跟他拍戏的时候都很轻松,他面对镜头紧张,面对那女生却没有害羞。   他对她故作的撩拨连一丝心动都没有。   可是岑南的手指只是轻轻按上他的嘴唇,略带粗糙的指腹揉着他的唇瓣,像揉捏一只丰润多汁的蜜桃,他就不自觉软了腰,脑子都成了浆糊,像春天里化开的一江水,婉转流淌。   他并非不能抗拒诱惑。   他只是抗拒不了岑南。   岑南的手指沿着他的唇缝擦过,用了一点力,眼神幽深得可怕,像暴君,也像情人。   他哑着声音问,“秋宝,乖,告诉我,她都碰了你哪些地方?”   梁沐秋说不出来。   隔了六年的事情,谁还记得许多。   他心里隐约记得答案,其实是哪儿都没碰,人家女孩子面皮也薄,摸了摸去也都是衣服。   哪像岑南这样不客气,专挑着皮肉去碰。   可他只是抿了抿嘴唇,唇珠碰到了岑南的指甲尖。   岑南声音更嘶哑,“那就是哪儿都碰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抽离了自己的手指,稍微往前一倾,嘴唇就吻住了梁沐秋。   他哪里需要答案。   他不需要。   他只是借题发挥,吻一吻梁沐秋,吻他失落多年的爱人,他现在就像欲壑难填的凶兽,要不断地去跟梁沐秋索取,才能平息半分这分离多年的空洞。   他的舌尖探进了梁沐秋的牙关,缠着那一点舌尖,咬得很重,像撕了衣冠楚楚的皮相,露出里面凶蛮的野兽。   梁沐秋吃痛,嘶了一声,但他却没有叫停。   他睁着眼睛看岑南,手指轻轻抵住了岑南的耳下,那里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当年与他拍过这支短片的人,除了刘峰韬他都记不住脸了,即使刚才重温,也仅能唤醒片刻的记忆。   可是这么多年。   他却连岑南耳下一颗痣都没忘过。   他如果真的想阻止岑南,他现在就可以开口。   但夜色温柔,卧室里昏暗低沉,柑橘香在温暖的被子里蒸腾,变成一种暧昧的引子。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论勾引,还是要看岑贵妃的   值得   这一觉睡得昏沉。   岑南虽没能把梁沐秋连皮带骨地吃入腹中,却也像吮一颗糖果,把他连指尖都尝了个透。   一室昏暗,厚实的遮光窗帘拉着,外面分明已天光大亮,晨光却透不进来,像一片与世隔绝的孤岛。   是岑南先醒,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打量梁沐秋。   他身上的睡袍早就散得不成样子了,深蓝的丝绸睡袍被揉皱,弄脏,露出大半个背和肩头,玉白的皮肤和深红的吻痕,像玫瑰开在雪地里。   岑南看得心头微热。   他伸手轻抚梁沐秋的头发。   在芝加哥的时候,他无数次梦到这样的早晨,梦见梁沐秋跟他从未分离,每个早晨他都在梁沐秋身边醒来。   这梦太美,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可他醒来后,要面对的只有纯白的墙壁,他床头柜上的药片和他奶奶最新的医疗方案。   芝加哥这个地方其实也不算坏,他对城市一向没什么感情。   这里有他念书的法学院,有密歇根湖,有码头公园,有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冬天的时候会下雪,比滨城那稀薄的雪花好看。   但偏偏没有梁沐秋。   这就像一座孤城。   岑南把梁沐秋的指尖贴在了嘴唇上,眼神里多了一种幽深的痛苦,梦做得太多了,即使梁沐秋就在他身边,他也总怕自己下一秒就要醒来。   他不肯放弃,不肯认命的这七年,所求不过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   他又亲了一下梁沐秋的嘴唇。   在梁沐秋还没醒的时候,像偷得一颗迟来七年的心。   十点多,梁沐秋才醒了过来。   他费力地睁着眼皮,身上虽然不像散了架那么严重,不少地方却也隐隐作痛。   他眨了眨眼,等看清身边岑南的脸,才想起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他意志不坚定,又上了岑南的当。   他也没多懊恼,做都做了,自己愿意的,推卸责任也没用,他只是趴在枕头上,半梦半醒地看着岑南,哑着嗓子骂了一句,“混蛋。”   说不上凶,晨醒后声音沙哑,带了点不可言说的颤音,倒像撒娇。   起码岑南听得身心愉悦。   他笑了笑,随意地靠在床头,白色的被子堆在腰上,露出结实赤裸的上半身,头发有些凌乱,褪去了平时的一丝不苟,反而有一种餍足后的性感。   他不在意道,“你不就喜欢我混蛋。”   梁沐秋嗤笑一声,“谁喜欢你,少给自己贴金。”   他又翻了个身,这样的早晨,经常是什么也不想做,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摸索着拿到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10:40。   他痛苦地哼了一声,“今天还有开机宴。”   他不算社恐,但也没多热爱社交,这样的场合还是希望能免则免。   从前他经常避开开机宴,但是这次他都来跟组了,躲也躲不掉。   他瞥了旁边的岑南一眼,知道岑南大概也不会掺和,推了推他,说道,“晚上我得跟剧组去酒店,你自己凑合吧。”   岑南的手指梳理着他的短发,“嗯”了一声。   梁沐秋一只胳膊挡在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自己是来这儿工作的实感。   他身边跟着个岑南,经常给他种错觉,仿佛他是来度假的。   岑南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色令智昏。   开机宴后,剧组就正式进入拍摄了。   因为是城中村背景,剧组在城中村租了几层老旧的楼房,分别用作拍摄和化妆室休息区。   梁沐秋作为编剧,自然是要跟刘峰韬一起镇守片场的,他本来想让岑南自个儿在雁都转转,好歹也是个旅游城市,但岑南压根不感兴趣。   他跟刘峰韬在摄像机后讨论细节,岑南就在旁边拿笔记本做自己的事情。   倒也和谐。   刘峰韬一个大好直男,过了两天却也琢磨出一点不对,娱乐圈里灯火酒绿,他泡在里面,虽然为人正派,但什么没见过,何况他早知梁沐秋取向。   这黏黏糊糊的劲儿,他要还以为岑南跟梁沐秋是好友,那就纯属眼瞎。   岑南点了下午茶请全剧组,给梁沐秋的那份要特殊些,除了咖啡点心还捎带一份糖果,像拿梁沐秋当小孩子哄。   刘峰韬啧啧两声,脸上带着讨嫌的笑,也不明说,对梁沐秋道,“岑兄弟可真贴心,我这个导演不仅不用出血还能跟着你沾光。我看他对你跟前跟后,助理都用不上了。我家小圆怎么就不这样对我呢。”   小圆就是他女朋友小名。   梁沐秋喝着冰博克拿铁,淡淡扫他一眼,“就冲你这烦人劲,小圆也不该搭理你。”   刘峰韬满不在乎,笑得一股打趣的劲儿,“当初在学校我好像就听过岑南的大名,却也没见过,还当是你好兄弟。感情瞎得是我。”   梁沐秋不接话,这打趣的事情,越说越没完,但他眉宇间却不见一点生气的样子,只是低头看分镜,像认真工作。   刘峰韬也知道梁沐秋脸皮薄,见好就收。   但他抬头望了岑南一眼,又说了一句,“其实岑南看着不错,哥哥我在娱乐圈泡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他一抬手,指了指正在对戏研究剧本的两个主演,“让他俩演兄弟情深,也要演出一种拿对方当生活支柱,当世界上最重要人的情意。但新人演技还没磨得好,他们演出来的,不及岑南望你的十分之一。”   梁沐秋握着纸杯的手稍稍收紧。   冰拿铁在唇上一碰,冷得人清醒。   他眼神瞥了岑南一眼,岑南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但身上却像安了感应器一样,他看了没两秒,岑南就也转过了头,视线相撞,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现在还没开拍,片场一阵嘈杂忙乱。   但这样互相望着,却好像很安静。   梁沐秋收回了眼。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轻飘飘说道,吐字却清晰,“那是因为我值得。”   他懒得去细算这些年,但他当得起岑南所有爱。   刘峰韬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冲梁沐秋一伸拇指。   “说得好。”   好没眼色   吃过下午茶,休息了一会儿,还要继续拍戏。   跟早上的不一样,现在拍的是第三十场,拍小混混许杰跟优等生陈明生第一次破冰。   这时候许杰跟陈明生关系还不好。   许杰因为打工地方的纠纷,跟人打架,他没什么大事,脸上却青了一块,回来怕奶奶看见,坐在楼梯口抽烟。   月光从破旧的楼梯窗里照进来,玻璃碎了一角,乳白色的光落在他的肩上,这个少年人的脸上有种不合时宜的麻木,像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而陈明生下了晚自习回来,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书包却脏乱不堪。   他本该从许杰旁边目不斜视地路过,就像从前一样。   但是今天他在学校过得很压抑,回去又要面妈妈的哭声,他看见许杰这样坐在地上,突然有了一瞬间微妙的羡慕。   两个少年,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互看了一眼。   许杰指间拿着根烟,陈明生手里拿了瓶牛奶,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陈明生却突然往前递了那瓶牛奶,“可以跟你换根烟吗?”   许杰大概也是没听过这么邪门的要求。   他抬了抬眼皮,看着这个一贯循规蹈矩,与这个落魄不堪的城中村毫不匹配的优等生。   过了会儿,他同意了。   一瓶牛奶换一根烟。   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陈明生搬到这里两个月以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坐在一起。   陈明生根本不会抽烟,被呛得咳嗽,许杰也不教他,冷眼旁观,却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梁沐秋还挺喜欢这场戏的。   这是陈明生和许杰两条平行线相交的开始。   他躺在躺椅上,像个大爷,听着刘峰韬给那俩主演讲戏,低着头,不厚道地闷笑。   他知道这两个主演的关系,刘峰韬还不知道,痛心疾首道,“你俩能不能收敛点,我知道你们是好兄弟,青梅竹马好得穿一条裤子,但是你俩现在演的还是陌生人,甚至互相看不顺眼。别总看着对方就想笑,凶一点,冷漠一点!让你们演对头不是演情人!”   梁沐秋听得噗嗤一笑,促狭地看那两个孩子红了脸。   刘峰韬这个粗神经男人,一旦开机心里就只有他的戏,六亲不认,说话也耿直,完全不带怀柔的。   可他偏偏说中了对面两个男孩子的心虚之处,连那个有点酷酷的“许杰”都尴尬地低头。   他不由更乐了。   要不说成年人坏呢,他过了校园里小鹿乱撞的时候,在大染缸里泡了几年,脸皮也变厚了,刘峰韬调侃他,他都不带眨眼的。   如今看着这两个少年脸红,他心里觉得格外有趣。   热闹看了一会儿,眼见着刘峰韬都把人骂得快钻地里去了,他站起来,递给刘峰韬一瓶水,让他去旁边歇一会儿,自己给两个主演讲戏。   两个年轻人,其实都是天之骄子,家境良好,一路成绩优异,刚进大学没多久,就要演主角。演的却是两个压抑的,落魄的,对未来有一股执拗却又茫然的少年,一时找不到感觉也是正常。   梁沐秋自己是编剧,细细把人物心里又分析了一遍,他说正事的时候不爱笑,明明也不算很高,却有种压迫感。   哪怕心里挺喜欢这两个年轻人,指点起人,他也不留情面。   他淡淡说道,“你们别心气这么高,影视圈里有天赋的也不少,跳出这个圈子,天才更多。你们演不出那种落魄,被压弯脊梁却又不甘,那是因为你们还没遇见不拿你们当回事儿的。但你们离开学校就会明白的,你们还不算个角儿。别人可以对你客气,那是他们有教养,但这个社会跟城中村没有区别,比你位高权重的人想轻贱你,你又怎么反抗?”   刘峰韬是激情昂扬地骂人,梁沐秋就是冷淡地戳人心窝子。   他拿着剧本戳了戳“许杰”的胸口,“你想让人瞧得起你,就只能比别人更强,但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许杰,拿你一千多的零工工资,还是拿你奶奶的低保,你出去送货都被人给脸色,想找个工作你也没文凭。你凭什么弯不下脊梁?”   他自始至终叫得是剧中的名字。   一旦开拍,这场上就只剩下“许杰”和“陈明生”。   两个主演被他说得有些面红耳赤,却也没反驳,反而低着头思索。   刘峰韬去了梁沐秋的位置上,喝着饮料吃着零食,看梁沐秋指点后辈,权当放松。   他旁边的位置上自然是是岑南。   岑南最近拾起来雅兴,梁沐秋在片场有工作也不是总有空理他,他就随手揣了个速写本,画着梁沐秋的侧影。   刘峰韬瞄了一眼,是有专业底子的,这位岑兄弟也是个风雅人,明明是个靠唇枪舌剑吃饭的律师,琴棋书画却样样都沾了点。   他没见过岑南画别的,但那一打的梁沐秋却都抓住了神韵,笔下流淌的仿佛不是线条,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人鲜明的爱意。   刘峰韬脑子里窜过这句话,自己先被恶心了个够呛。   他甩甩头,跟岑南聊天,“你是不是没怎么见过沐秋训人?他脾气好,但工作时就不是这样了,眼里揉不得沙子。”   岑南说道,“是没怎么见过。”   他缺失了梁沐秋从校园到社会的这一段时光,又怎么可能见证梁沐秋的转变。   刘峰韬笑了笑,“他以前倒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在学校就接外快,跟着老师干活,但毕竟还是学生。他刚出来工作的时候,还有点嫩生生的,胆子大,做事情认真,但是被逗两句就不好意思,也不会对人太严厉。有一回吧,他被项目负责人给批评了,心里难受,自己拎着酒喝了个半醉,在公司楼道里睡了一夜。”   岑南睫毛抖动了一下,他从没听梁沐秋说过这些事。   但他可以想象,孤身一人打拼的梁沐秋,是怎样落寞地坐在楼道里,难过得无人可诉,只能靠喝酒缓解。   “那后来呢?”他轻声问。   “没啥啊,喝点酒醉一场,第二天感冒了,还不是要爬起来干活,”刘峰韬就没拿这当回事,行业里这都是常态,梁沐秋有他那个护短的老师罗文,已经算走得顺了,“干完就积累一次经验,经验积累多了,吃了几次亏,就成现在的梁编剧了。”   他笑了一笑,“说起来,梁沐秋还是挺幸运的,我也是。”   岑南却没接话。   他当然知道梁沐秋和刘峰韬都实属幸运,在影视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没吃过大亏,还小有成就,已经是甩开别人八条街。   但最亲近的人,却还是会心疼他长大的每一个瞬间。   现在的梁沐秋很从容,事业有成,遇事纹丝不乱,站在哪儿都引人注目,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梁沐秋不是一朝变成这样的。   梁沐秋十八九岁的时候,笑起来比天上的云还要软,不想写作业的时候也会耍赖,勾着他的袖子求他给个答案。   他那时候望着梁沐秋的笑脸,满心只想把这个人抱入怀中,藏起来,风雨不侵。   可后来,他不仅没能当梁沐秋的城墙,反而还在梁沐秋的二十岁给了他迎头痛击。   岑南想到这儿就觉得胸口有些闷。   但他却又想多听刘峰韬说一些,说说他所不知道的梁沐秋。   他给刘峰韬递了一支烟,两个人一个捧着咖啡一个叼着烟,刘峰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把他知道的,梁沐秋这几年的生活工作抖了个底掉。   梁沐秋讲完戏就回来了,“许杰”被他扒皮抽骨教育一顿,“陈明生”也没逃过。   但是讲戏只能是讲,到底开窍几分,就看演员自身的造化了。   他坐回自己的躺椅上,见岑南画了他刚刚的样子,仔细端详了下,一抬眉,“画这个干嘛,我看着凶巴巴的,像教导主任。”   岑南盖上速写本,“不像,像漂亮的老师,被训了也甘心。我还怕那俩小子光顾着看你,没听见几个字。”   梁沐秋白他一眼,嫌他夸张。   他又不是块金砖,走哪儿都有人惦记。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峰韬跟梁沐秋的轮番轰炸起了作用,再拍的时候,“许杰”跟“陈明生”明显比开始沉浸了不少。   镜头后的人都盯着他们。   最后又拍了两次,过了。   梁沐秋心里也松了口气,一块石头落了地,演员不怕新,就怕不开窍。   他就算不是这部戏的投资人,也希望这戏能好好地呈现出来。   趁着中场休息,他问岑南,“晚上咱们去哪儿吃饭?”   因为岑南在,他这几天都不准备跟剧组吃饭,和岑南一起去探探当地的小吃店也挺有意思。   岑南打开手机,让他看他筛选的几家,选出一个。   刘峰韬从他俩旁边路过,看见两颗亲亲密密又凑在一起的脑袋,心里直嫌牙酸。   他碰了碰梁沐秋,“你别忙着走啊,再留一会儿,待会儿男三过来,他先来剧组打个招呼,你跟人见见面。”   男三饰演的是长大后的陈明生。   这个角色最早定的是个中年演员赵荣,但是后来遇上档期冲突,连着换了两个,开拍前才又定下来。   这事儿不归梁沐秋管,他还不知道这新的男三是谁。   说话间,刘峰韬的手机响了起来。   刘峰韬低头一看,“哟,到了。”   说着,他就起身接人去了。   梁沐秋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还在跟岑南商量晚上吃什么,但是等刘峰韬把人带进来,他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刘峰韬身后跟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身休闲装,眉目疏朗,气质温和,不算顶级的英俊,但是笑起来却很勾人。   梁沐秋认得他。   演员温炀,三十二岁,书香门第出身,本来是美院的毕业生,二十六岁被张鹤导演看上意外出道,演技不俗,但是对娱乐圈全当副业,很少接片子,合眼缘的才接。   要说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是他老师曾经介绍给他,相亲失败的对象。   梁沐秋望着对面的温炀,脑海里只能想到他前两天的一句吐槽。   “这剧组哪儿这么多gay。”   谁能想到,这剧组真踏马这么多gay!   刘峰韬还在热情地介绍,“这是咱们编剧,梁沐秋,温炀你应该知道,沐秋,这是温炀,咱们男三,请到他可花了我好一段功夫。”   梁沐秋幽幽地望了眼一无所知的刘峰韬。   呵,这剧组硕果仅存的直男,真是好没眼色。   小刘,秋秋心里骂你呢(顺便画个重点,是相亲失败~)   会疯   温炀显然不会记不得梁沐秋,他还没这么健忘。   但他跟梁沐秋又不是什么怨侣,相亲而已,没什么要避嫌的,何况最后也没成。所以他看了剧本挺感兴趣,刘峰韬又一力邀请,他就接了。   如今在片场跟梁沐秋遇上,他也早有心理准备,落落大方地冲着梁沐秋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了,沐秋,没想到咱们还有机会合作。”   梁沐秋稍微有些尴尬,却也不至于回避,笑了一下,也握上去,“好久不见,温炀。”   说不上亲热,但还算亲切。   他俩本身都受过罗文的教导,梁沐秋是罗文关门弟子,而温炀是罗文曾经的邻居孙子,跟罗文学过书法。   罗文年纪大了爱牵红线,瞧着这俩小年轻都不错,年纪不小了却都单着,一颗媒婆心便蠢蠢欲动,后来两人没能成,他还叹息了好久。   要是让罗文知道,他俩现在在一个剧组,少不得要拍掌说一句“缘分”。   刘峰韬倒是从两个人的握手和氛围里瞧出了一点微妙,他左看右看,问道,“你俩,认识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又收获了梁沐秋一个白眼。   岑南站在梁沐秋旁边,通过观察梁沐秋的神情,也察觉出了什么。   温炀耸耸肩,他生性随和,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顶多是有点丢面子。   他笑了笑,随口说了原因,“说了你别笑话我,我跟小梁先生差点当了对象。他老师罗文介绍我俩认识,想撮合我们,”他冲梁沐秋眨眨眼,性子好的人总习惯给别人面子,“梁编剧很有趣,人也好,但可惜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我俩没来电。”   这话说得客气有礼,夸了梁沐秋一笔。   但是梁沐秋几乎下意识感觉到岑南的气压低了一低,他侧头望了岑南一眼,果不其然,岑南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明显不善。   而温炀也注意到岑南这号人,高大威严,却不是哪个面熟的演员,他笑着问刘峰韬,“这位是?”   刘峰韬也没想到,他找个男三,跟梁沐秋还能有这段曲折。   他尴尬地看了岑南一眼,一时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嗯,这是岑南,他是梁沐秋的……”   他拿不准该说朋友还是恋人。   说恋人,梁沐秋又没明着认过。   其实这连梁沐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介绍,说朋友最方便,但要这样……   他飞快地扫了岑南一眼,觉得岑南多少会有点伤心。   可没想到岑南自己接了话。   “我是秋秋的朋友,是他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他冷淡客气地对温炀点头,“你好,初次见面。”   温炀微妙地看了看对面这个男人。   他又不傻,娱乐圈里待了几年,什么人没见过,当然瞧得出岑南看他眼神不善。   不过既然是梁沐秋的朋友,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应该也不多。   他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话,场面就有点冷场。   几个人面面相觑,刘峰韬比不过这群身高腿长的男人,成了里头最矮的,本来也挺结实的,给夹在中间,却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他连忙从中周旋,“温炀,来,还没带你再认认咱们其他演员,我们去打个招呼。沐秋,你跟岑南不是还有事吗,先走吧。”   梁沐秋应了,跟在场的人都打了个招呼,“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岑南跟梁沐秋一起离开了,与温炀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却轻轻扫了温炀一眼,透着股藏在眼底的戾气。   温炀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也架不住别人这种眼神看他,立刻也挑衅地瞪了回去。   梁沐秋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他背后的机锋。   出了片场,他开着车,找到了他们吃晚饭的餐厅。   是在桐壶巷的一个老宅庭院里,门口的树下挂着一个木刻的招牌,要不是剧组里的本地人推荐,他俩还找不到。   这家店不愧是开了十多年,招牌菜很有特色,却又家常,吃得人熨帖舒适。   但岑南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柔和的灯光照在他一双眼上,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有些冰冷。   来了雁都以后,他心情一直不错,他难得有这样的几天假,全天候地跟在梁沐秋身边,让他心内有种久违的平静。   他从来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给梁沐秋。   他很清楚,他的心理并不正常,恨不得梁沐秋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分一秒都不离开。   最好是造座金笼,门是敞开的,梁沐秋却自愿身在其中。   他当然明白这是痴心妄想,是不正常的占有欲。   可就这短暂几天,当作他梦想成真,也未尝不可。   但刚才在片场看见温炀,却像把他短暂的欢愉划开了一道口子。   连温炀微笑的样子都好像在提醒他,他不是梁沐秋誓死不渝的伴侣,而是一半还没拼凑完整的镜子。   梁沐秋对他心软,却不代表他可以得意忘形。   岑南想到这儿,低头喝了口梅子酒,睫毛微垂,看不清眼神,周身却透着一股阴郁。   梁沐秋在对面瞧得分明。   他平时随口说一句话,岑南都放在心上,专注又认真,但他刚才叫了岑南几次,岑南却频频出神,甚至还没听见。   他心里清楚是为什么。   自打温炀出现,岑南就一直这种低气压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他不悦地把茶杯定在桌上,瓷杯底部和木桌碰出声响。   “你摆着张脸给谁看呢,从片场出来你就一直这样阴沉沉的,”梁沐秋没好气说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就因为温炀是我以前的相亲对象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跟温炀相亲的那个下午。   因为是老师给他介绍的对象,他实在拒绝不了,就答应了。   再加上温炀各方面条件不错,是当时老师热情做媒的里面最优秀的一个,长相性格都挑不出毛病,他心里想,不如试试。   他何必要在岑南身上吊着,大好年华,他不多爱几个人,也是浪费。   可就是温炀,样样出色的温炀,让他意识到,不是对的那个人,他真的动不了心。   温炀哪儿都很好,见面的时候一点也不沉闷,甚至提前做功课陪他去看他喜欢的话剧,说话也风趣,为人妥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有一点被他打动。   可他偏偏是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坐在温炀对面频频走神,不自觉地想起岑南,想那个曾经在露台上吻他的人,现在在大洋彼岸过着怎样的生活。   所以他刚才见到温炀才这么尴尬。   让他难堪的不是跟温炀相过亲,是那个让他认清自己的下午。   偏偏搅得他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还在对面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梁沐秋心想,得亏他现在修炼到家,要换作前两年,他非得把茶杯里的水都泼岑南一脸。   他顺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岑南,“你是在跟我吃醋吗?”   岑南却没有回答。   吃醋,这两个字根本不足以概括他的心理。   他心里真正翻涌的想法要是说出来,没准现在就会把梁沐秋吓得离他而去。   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梁沐秋嗤笑了一声。   他问,“你是不是管太多了?当年是你跟我分手的,你有什么资格吃醋啊,我别说今天有一个相亲对象,我就算交了三条街的男朋友,都跟你没关系。”   岑南浑身僵住了。   他抬起眼,一双漆黑幽深的眼,形状美得无可挑剔,像一泓湖水,里面明明白白写着痛苦。   梁沐秋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他分明是占据了道德高点,他有千百句话可以来伤害岑南,他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资格。   这七年间的日夜挣扎,辗转反侧,都是岑南赐予他的。   只要他想,他能把岑南的心也放在地上碾碎,践踏,直到这个人体无完肤。   但他看着岑南的眼睛,又说不下去。   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刚上来的那道豆花糕也冷了下去,没人动。   梁沐秋扯了扯领口,点了根烟,他望着岑南这副痛苦的样子,更多是无可奈何。   他问,“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那要是我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这句话比什么都让岑南痛苦。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并不是真的在介意温炀,只是看见温炀,就像看见了他一直萦绕的那个噩梦——他终于回国了,但梁沐秋已经有了别人。   在这七年间,他待在异国,无数次想过,梁沐秋可能已经牵住了别人的手。   他不愿意放弃梁沐秋也只是他一厢情愿。   梁沐秋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已经白皙干净,看不出曾经的伤痕累累。   “我不知道,”他轻声道,脸上面无表情,“会疯吧。”   梁沐秋手里的烟抖下了一截烟灰,掉在了瓷制的杯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岑南说出这句话以后,他心口突然抖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岑南有点偏执,哪怕表面再冷静,心里也像藏着一股疯劲。   他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心里觉得自己真的上辈子欠了岑南的。   “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最好给我记住了,”梁沐秋声音冷淡,“我这七年从来没有在等你,被你扔了我还要给你当备胎,你做梦。我相过几次亲,追我的人多得我都记不住,可能没你优秀,但起码他们不会让我伤心。我随时都可以挑一个喜结连理。”   “但我没有。”   他望着岑南的眼睛,像把自己的心又一次剖出来给这人看。   “不是因为我想不开,而是因为我不爱他们。”   岑南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光亮。   他直直地望着梁沐秋,像沙漠里干涸的旅人看着唯一的泉眼。   梁沐秋被他瞧得都瘆得慌,像给什么猛兽盯住了。   他移开了视线,不跟岑南对视。   这庭院里种着芍药,月色下葳蕤摇曳,漂亮得像白玉雕成,按次摆放在墙下,如舞女的裙。   梁沐秋又轻声道,“这世上从来没什么如果,只有结果。结果就是,你虽然是个混账,但运气却还不错,现在还能跟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今天好累噢,改文的时候差点没睡过去。(顺便求一波海星和评论~(?ó﹏ò?)   动情   岑南认真地听完了梁沐秋的话。   短短一分钟,他的心像被梁沐秋捏在了手心,被梁沐秋带到了高处,又轻飘飘地松手,一路下坠。   但坠到最后,这颗心却没有掉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被包进了温热的水里。   他想,他这辈子的运气,大抵都用在了遇见梁沐秋上。   即使他卑劣,刻薄,是个混蛋,但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梁沐秋总还是会对他心软。   他的秋秋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梁沐秋还是选择了他。   他其实有好多话想和梁沐秋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望着梁沐秋,刚才还瘆人得紧,现在却又像含了一汪水,映着月光,照着一腔爱意分明。   “你说得对,”他乖乖认了错,“是我太小心眼,我知道我没资格过问,也不应该吃醋。”   “我只是……”他抿了抿唇,“忍不住。”   这话说的,倒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梁沐秋在心里骂道,黑心莲又来装小白花了。   但是黑心莲长得实在好看,尤其是这样眉眼温柔,又略带忧郁地望着他,真像个安静乖巧的月下美人。   梁沐秋不得不把头扭到了一边,咳嗽了一声,“别叽叽歪歪了,快吃饭,菜都冷了。”   岑南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但他早没心思吃饭,心里想的全是怎样吃梁沐秋。   好在剩下的最后一道菜就是个饭后的甜羹,三两下就吃完了。   回酒店的路上,岑南在允许的范围内,将车速开到了最快。   梁沐秋一开始还纳闷,心想难不成岑南心里还还有气吗,全撒在开车上了?   但是等到进了门,他被岑南抵在门上亲得气喘吁吁,他就知道了,岑南不是有气,而是有情。   梁沐秋被吻得话都说不出来,喉结上下滚动,手背抵在唇上,不让自己的声音太难堪。   他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扣子,柔软的布料被揉成一团,扔在了沙发上,又滑到了地上。   屋子里还没开灯,窗帘也关着,黑压压一片,什么都朦朦胧胧,但又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   起码他低头的时候,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岑南的牙齿叼着他的拉链。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   这样清贵斯文的一张脸,从年少时起就是无数人的梦中情人,禁欲又冷淡,像青竹一样干净挺拔,似乎连笑一下都是奢侈。   此时却半跪在他身前。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抬起,露出一双清光潋滟的眼睛,近乎痴迷地望着他。   梁沐秋心头一热,想起当年在学校的图书馆,岑南在书架的最后骗他亲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从来冷漠矜贵的人,动起情,才更招人。   他骂了句脏话,不受控制地抓紧了岑南的衣服。   “你就会勾引人,”他低声道,说不清是埋怨还是鼓励,“国外的法学院就教你这个吗?”   岑南闷笑了笑,眼睛弯了一弯,全当夸奖。   两个人一路从客厅里厮混到床上。   梁沐秋不松口,岑南就不做到最后一步,像是这时候又捡起了礼义廉耻,当个谦谦君子。   梁沐秋被吊得不上不下,灵魂都像飘在了半空中,却又拉不下脸自己开口,望着岑南的眼神简直怨念。   但他又挑不出岑南什么错。   刚刚抱着他去浴室洗过澡以后,岑南又在给他剪指甲,温柔细致,仿佛卖身给了梁沐秋,要尽心尽力伺候好这位老爷。   梁沐秋手生得也好看,码字拿笔的手,却没磨出什么老茧,十指修长,白玉一样润泽。   他躺在床上,斜着眼看岑南,洗完澡后,岑南换了睡袍,深灰色的丝绸,腰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那上面还有他挠出来的印子,头发吹得半干,没有白日的严肃规整,反而有些凌乱不羁的性感。   梁沐秋懒洋洋笑了一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像个律师。”   岑南看他,“那像什么?”   他要看岑南一眼,故意道,“像会所的少爷,”他瞅瞅岑南的脸,“看你这姿色,说不成还能混个头牌。”   岑南也笑了笑,他收拾掉膝上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又躺回了梁沐秋的身边。   他拉着梁沐秋的指尖亲了亲,问道,“那梁先生要包下我吗,我很听话的。”   梁沐秋心想,你还来劲了。   但这也算个情趣,满足了梁先生某些不可言说的恶趣味,他上下扫了岑南一眼,眼神轻佻,问道,“那你多少钱一夜,太贵我可包不起,我们小编剧很清贫的。”   岑南已经凑过来吻他的眉心。   “不贵,”因为亲吻,岑南的声音有点模糊,“我自荐枕席,愿散家财,求梁先生一睡。”   这迷魂汤灌得实在好听。   梁沐秋被亲得又有点腰软,勉强才说了一句,“谁稀罕。”   但他心里也很有点不想早朝的意思。   去什么片场,讨论什么剧。   是岑贵妃他不好睡吗。   但他也就是想想。   第二天十点,梁沐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还是出现在了片场。   岑南自然也跟过来了,他一改前几天的随性,收拾得休闲却精致,像个开屏的公孔雀,大马金刀地往他旁边一坐。   温炀大概是昨天被刘峰韬科普了一番,今天瞧着他俩的眼神,显然是已经回过味了,颇有点瞧好戏的意思。   梁沐秋虽然现在脸皮厚了,被前相亲对象这样打量,也有点不好意思。   趁着岑南出去接电话,温炀就端着个小马扎坐来了梁沐秋旁边。   “梁编剧,”他一只手支着下巴,明明是个很有魅力的成年男人,含笑看人的时候竟有点天真,“你那时候就是因为他拒绝我吗?”   他问得直白,梁沐秋倒一时不知道怎么找借口。   他当时确实跟温炀交过底,因为不想有牵扯,也不想温炀误会,他坦白地说是自己还没从过去的感情里走出来。   如今被人问到面前,他也只能认了。   “嗯,是他。”梁沐秋说道。   温炀笑了笑,“被你拒绝了,我可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一见这位岑先生,我才明白了,原来我就不是你的那盘菜。”   梁沐秋一晒。   这种场面话,他当然不会信,温炀当时对他顶多算不反感,可以再接触。   果然,没多久,温炀眼睛转了转,又八卦道,“梁编剧,你俩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他脾气好凶,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受欺负吧。”   梁沐秋转了下手上的钢笔。   “凶?”他问温炀,“你觉得他凶吗?”   温炀点头,“他看我那样子,可不像个善茬,善妒的男人最恐怖了。”   梁沐秋没说话。   说来别人大概不会信,他跟岑南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比较“凶”的那个。年少时候吵架,他急起来能在家里摔碗砸杯子,但岑南从来不会,自制力好得吓人,再生气也顶多咬着牙不说话。   就是之后可能全在床上讨回来。   梁沐秋笑了笑,轻声道,“他不敢跟我发火的。”   这句话倒是让温炀好奇心又起来了。   虽然看着不像,其实他挺爱听八卦的。   但是梁沐秋明显不会再往下说了,他顿时抓心挠肝的。   而岑南一回来,就看见温炀坐在梁沐秋旁边,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很融洽。   他脸色一沉,却又很快收敛了,坐回了梁沐秋旁边,对温炀笑笑,“你们在说什么,我能听听吗?”   温炀被他笑得背后发毛。   他最不耐烦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了。   聊了没几分钟,他就找了个借口去找刘峰韬了。   等温炀走了,梁沐秋拿着剧本轻轻砸了岑南一下。   “小心眼。”他说道。   岑南浑不在意,仗着片场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在桌下偷偷牵住了梁沐秋的手,像在十八岁时候的课堂。   “我就是小心眼。”他供认不讳。   温炀在不远处,猝不及防看见了这一幕,咖啡在嘴里都不香了。   他看了看对面和女朋友通话的刘峰韬一眼,更忧郁了。   好烦啊,为什么全世界都欺负他没对象。   岑贵妃觉得自己最近侍寝有功,离立后应该不远了   班花   梁沐秋喝完咖啡,低头看了眼手机。   号。   今天其实已经是岑南在雁都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中午,岑南就要飞回滨城。   刘峰韬也知道,他倒是好心,吃过午饭,他跑来问梁沐秋要不要放半天假,陪岑南出去走走。   “雁都景点这么多,去哪儿都行,你俩也算来一趟。再说你是编剧,又不是我手下的人,也不用每天都来这么勤快,我也没奖金给你。”刘峰韬笑道。   梁沐秋摇了摇头,“用不着,我俩又不是年轻小情侣,去哪儿都要留点纪念。没这么腻歪。他跟我来得时候就知道我是来工作的。”   要说旅游,他跟岑南两个人大江南北什么地方没去过,再壮阔的景色也不稀奇了,岑南特地请了假跟过来,要的不过是在他身边,地点是海滨还是片场,那都不重要。   刘峰韬摸了摸头发,“这话说的,就算老夫老妻也要约会的,”他又顿了顿,语气莫测,“不过你俩也差不多把片场当蜜月了。”   明明岑南跟梁沐秋并不像那对二十岁的主演一样,情动情浓都写在脸上,黏黏糊糊的不愿意分开,但两人一抬头,一对视,却自有一种默契和情愫。   他这几天观察下来,明明自己也有女朋友,却总觉得被塞了一嘴狗粮。   梁沐秋瞥他一眼,“胡说八道。”   刘峰韬不服气,“你别不承认呐,岑南明天要走了吧,我看你今天一天兴致都不高。舍不得你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天早上你也别来了,去机场送送人家。”   说完,刘峰韬就背着手走开了,自认为通情达理,对梁沐秋不可谓不体贴。   梁沐秋在他背后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恰恰是因为不想送岑南去机场,才会这么心烦意乱。   梁沐秋坐回了岑南旁边。   今天他们换了拍摄地点,不在城中村了,而是在海边的一所学校。   天是特地赶的阴天,山雨欲来的样子,却又没真的下雨。   要拍的这场戏,是陈明生在学校里第一次和人打架,因为学校的小混混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他爸妈,他虽然看着白白净净,骨子里却不服软,直接跟人扭打起来。   但他没什么打架经验,三两下就给人摁到了地上。   恰好许杰来找他,看见他被人欺负,扔了包就直接上来帮他干架,成功把陈明生给拖了出来。   陈明生被打得膝盖破了,许杰就背着他走在路灯下,公路不远处就是海风。   咸腥的海风吹在两人身上,陈明生丧气沉沉地趴在许杰背上,问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这两幕都要在今天拍完,从早上拍到晚上,对两个主演来说也算吃力,在拍摄前,还像考试临场抱佛脚一样在背台词。   这座校园很漂亮,周末,被他们借来拍摄,学校里也没学生,红砖的墙,绿树成荫,但因为是阴天,显得有些阴沉。   许杰和陈明生在榕树下对词,对着对着又笑起来,一个白色的校服和长裤,干净又整洁,一个是松松垮垮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头发乱七八糟,手臂上还有刺青,凑在一块儿却还挺登对。   梁沐秋拿他俩当连续剧看,侧头对岑南说,“我这个本子被他俩拍得,好好的兄弟情都暧昧起来了,观众也不是瞎子,到时候上映,岂不是要说我挂羊头卖狗肉?”   岑南对这俩小情侣没兴趣,再甜也比不过十七八岁的梁沐秋。   他在旁边研究梁沐秋的剧本,对梁沐秋这句话持有保留意见。   就梁沐秋写出来的这双男主戏,说是兄弟,那确实也是,可是那种互相纠缠的寄生关系,两个落魄少年因为失去了家人而互相取暖,他怎么瞧都瞧出一股年少的情愫。   他合上了剧本。   现在两个主演在走戏,他望着陈明生身上的白色校服,有一瞬间想起了十八岁的梁沐秋。   他们高中的夏季校服也是白色的,衬衫和红黑斜纹的领带,下身是黑色的长裤,梁沐秋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白净清瘦,穿着这一身,唇红齿白,很秀气,被班上的同学开玩笑叫“班花”。   男生女生都这样叫。   梁沐秋也好脾气,阻止不了就把脸往书里一蒙,假装听不见。   他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梁沐秋纳闷地抬头,“你笑什么?”   岑南也不隐瞒,“我想起你高中被叫班花的事情。”   梁沐秋都快忘记这段陈年往事了,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他好歹是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高中被叫班花,多少是不好意思的。   他无语道,“那都是高中闹着玩的,有什么好记住的。”   岑南唇角含笑,“我那时候只觉得你实至名归,班上女生都没你好看,一群毛头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得了吧,”梁沐秋说道,“咱们班真班花不是葛盈盈吗,她后来还跟你表白来着。”   想起这事儿,梁沐秋还觉得有点好笑,他当初真是傻乎乎的。   葛盈盈表白的时候,他就在楼上看着,就跟今天拍摄一样,葛盈盈把岑南喊到了树下,大大方方说了喜欢,问岑南愿不愿意,一点也不在乎周围人听不听见。   虽然他们学校校风开明,升学率也高,因此不怎么管学生谈恋爱,但葛盈盈这样的还是属于活泼又胆大。   他在楼上盯紧了岑南的脸,隔的太远,他只能看见岑南清俊的脸,看不清岑南说什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岑南答应她,那他可就失恋了。   后来虽然岑南拒绝了葛盈盈,但他有一阵子还是非常地嫉妒她。   他并非讨厌葛盈盈。   他只是十分羡慕,她是个女生,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喜欢。   梁沐秋从回忆里收回神,却发现岑南皱着眉,很奇怪地看他,问,“葛盈盈是谁,我们班有这人吗?”   梁沐秋愣住了。   “葛盈盈呐,文娱委员,合唱团的,腰细腿长,”他比划道,“她就坐你前面两排,总找你说话,不过你不怎么搭理她。”   岑南又想了一会儿,最终摇头,“还是不记得。”   高三找他告白的人不少,但他一个都没能记住脸。   他那时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捕捉梁沐秋身上了,根本无法分给其他人。   梁沐秋盯着岑南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也是没想到。   他耿耿于怀过的女生,隔了快十年,他还记得清楚地那女孩的模样,好看,活泼,唱歌好听,性格也开朗几乎,挑不出什么错。   可是到了岑南这里,却只剩下一句,“这谁?”   他哑然失笑。   “不记得就算了,不重要。”   他抬起头望着准备拍摄的两个主演,白衫,乌发,少年人眼神清亮,在榕树下彼此对望,即使阴天也是一道好风景。   写完太困了……明天我再起来修文吧   海边   这一拍戏就拍到了晚上。   梁沐秋跟着盯了一个白天,晚上却没他什么事了。   经过几天的磨练,两个年轻演员的资质便有些显露出来了,虽然说不好以后能走多远,但是这部电影里还是及格了,能瞧得出一点灵气。   现在是副导在跟两个演员对戏,马上要演许杰背着陈明生走在校园那一场。   梁沐秋瞧着两个演员灰头土脸的样子,偏过头跟岑南笑了一句,“看来许杰跟陈明生身手都不如你,你从前打架可不会这么狼狈。”   刘峰韬闻言抬起头,挺惊讶地望着一脸斯文清冷的岑南,“岑兄弟以前也会打架吗?不太像啊,他一看就是个好学生啊,哪像我们这么皮。”   梁沐秋嗤笑了一声。   好学生不假,下手黑却也不假。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面白心黑吗,说得就是他,”梁沐秋道,“他以前是学散打的,打过的架比你打过的篮球赛都多。”   偏偏他一开始还不知道。   有一次岑南因为顺手帮了个小姑娘跟隔壁职高起了冲突,他一打五把人给揍服了,脸上却多了道血口子。   但那根本不是别人打的,是岑南自己不小心蹭到了石墙。   他看见了,还以为岑南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伤,心疼得半死,岑南趁机要他亲,他就亲了,要摸摸他,他也让了。   等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知道,这人身上连块破皮都没有。   白糟蹋他一腔柔情。   刘峰韬挺稀奇地看着岑南,嘀咕道,“人不可貌相啊。”   岑南神色平淡,由得梁沐秋编排。   梁沐秋跟刘峰韬又聊了会儿明天的片场安排,就跟岑南一起离开了片场。   因为岑南明天不会来片场了,他跟这几天熟悉的几人都打了声招呼,临走还不忘请全剧组一顿外卖。   至于温炀,他倒也没小心眼扣押那一份,只是临走还要冷冰冰看人一眼,想到这人要跟梁沐秋共事一个月,他就醋海翻涌。   但这不能让梁沐秋知道,所以他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刘峰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见了兄弟,欢迎你再来探班,你在这儿,我们伙食都能跟着涨一涨。”   岑南也笑笑,“一定。”   出了片场,岑南跟梁沐秋却也没去什么特别预约的餐厅,就在海边找了家临海的排挡。   这边虽然临海,却不是什么开发的优美景点,都是本地人来。   海边放着一溜串的木桌,每个桌上一盏油灯,上的菜都是刚打捞的海鲜,简单烹煮就上桌,吃得就是一份鲜甜。   梁沐秋喜欢吃烤大虾,自己却不爱剥,岑南就给他一个个剥好,弹钢琴下棋的一双手,做起这种细活也快,没多久就给梁沐秋摆好了一碟。   排挡的老板把烤鱿鱼送上桌,看见岑南这么细致地照顾梁沐秋,愣了一下,随即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擅自做了判断,问,“你俩是不是兄弟啊,我一看就像。”   梁沐秋跟岑南都是一怔。   岑南看了梁沐秋一眼,倒是笑起来,应了老板的话,“对。你看我们哪个是哥哥?”   老板不假思索,“那肯定是你啊,你弟弟一看就面嫩。”   说完,老板就又去招呼其他桌了。   岑南收回视线,冲对面的梁沐秋说道,“听见了吗,弟弟,说咱俩有夫妻相。”   这不要脸的。   梁沐秋虾也不吃了,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吃过晚饭,他们也没有回酒店,就着夜色,在沙滩上散步。   现在还是饭点,沙滩上并没有什么人,这边的沙子也不是多么细软,反而夹着粗糙的玻璃和石子,一片黑蒙蒙里,也看不清海水是否清澈,只能闻见咸腥湿润的海风,扑在脸上,在靠近夏日的时分,倒有点冷。   梁沐秋一直低着头走路,也不说话,像是要在沙子里找珍珠。   从刚才吃完饭,他就一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明天岑南就要走了,之后将近一个月,他跟岑南都不会见面。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重逢之后,岑南跟他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之前去云州,是他出差,岑南留在滨城等他,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像从前每一次出差一样。   可是明天,却是岑南要离开他了。   就像七年前一样。   梁沐秋站住了脚步,幽幽地望着远方的海浪,这片安静的海滩上,海浪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问岑南,“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十五。”   梁沐秋又不说话了,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虽然沙滩上昏暗,但是也有几盏路灯,岑南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清楚看出梁沐秋脸上的不悦,清秀的侧脸紧绷着,嘴唇也紧抿着。   他这时还不知道梁沐秋在想什么,只以为是梁沐秋不想他走。   他伸手摸了摸梁沐秋柔软的发顶,“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梁沐秋还是没说话,抬眼看他,昏黄路灯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形状漂亮,眼尾稍稍飞起,蒙着水雾一样清透。   岑南其实也不想走。   分开七年的后遗症,他比梁沐秋还要严重。   他想了想任启涵那张暴躁的脸,但仅过了两秒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你要来送我吗?”他问,“你要是真的不想我走,我也可以再留下几天。”   但梁沐秋却摇了摇头。   他挥开了岑南的手。   “我不想送你去机场,”他望着岑南的眼睛,“七年前我送过你了,然后你再没回来。”   他其实并不是想跟岑南翻旧账。   这几天他过得也很开心,像得了一个假期,短暂忘记这么多年的分离,他跟岑南又回到了从前。   但马上岑南要走了。   他这几年的噩梦就又翻滚而来,即使他想假装不在意也做不到。   当年他满怀不舍地把岑南送去了机场,走的时候,岑南说暑假就会回来看他,他心里是不舍得的,但还是说好。   那是岑南第一次跟他分开这么远。   四个月。   他以为这已经长到无可想象,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   没想到最后是七年。   梁沐秋鼻子有点酸,他转开了视线,望着不远处的海浪线。   他想尽量轻松地说,但声音却还有点抖,“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机场,出门我都坐高铁,因为我一进机场,就想起你在机场里跟我告别,你转过身走了,我以为你会回来,但你没有。”   “现在也一样,”他说,“我总觉得我把你送机场,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沐秋眨了眨眼睛,眼眶一阵发酸。   他想,破镜重圆大概就是他们这样。   镜子合上了。   还跟从前一样光华璀璨,雕龙刻凤,他们心里也都还有着对方。   但是这分别造成的裂痕,却永远会留在哪儿。   没有什么巧夺天工的匠人,能让它真正完好如初。   他又抬头望着岑南,眼中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厌倦,他也不想被困在过去里,但这怎么是他说算了就算了的。   岑南脸上没了笑意,在这个陌生的海滩,路灯下,岑南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沉痛和酸楚,望着他的眼神如山雨欲来前的海。   梁沐秋叹了口气,抹了把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南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他也没反抗。   岑南的怀里很暖,在这个微凉的海滩上,他贴着岑南的胸膛,能清楚地感觉到岑南胸口的温度和心跳。   “对不起,”岑南吻了吻他的发顶,“对不起。”   其实道歉没有用。   但是此时此刻,除了道歉,他也没有什么能给梁沐秋的了。   久别的痛苦,到最后也只能由时间来抚平,可这到底需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那你要我留下吗?其实事务所那边,我不回去,任启涵也不能拿我怎样。”   他这倒也不是谎话。   他是任启涵的合伙人,勤奋工作是他本分,但是他真撂挑子也没人有办法,毕竟这律所的起步资金有一半都是他的。   梁沐秋本来还沉浸在情绪里,听到这句话却有点无语。   他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岑南。   他倒是没想到,以前冷静克制公私分明的人,现在也会昏了头,工作都不要了。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感慨自己魅力有所提升,还是说岑南如今也成了傻逼。   “你有病啊,”他不客气地骂道,眼神冷冷,“我又不是就这一次工作,以后我出差的次数还多着,你是要辞职给我当跟班吗?”   他想想,又补充一句,“你想当我也不给你开工资。”   岑南失笑。   “没关系,”他亲了亲梁沐秋的眉心,“我不要工资。”   人一旦被逼到过悬崖,经历过濒死,反而容易想开。   他如果现在落魄,给不了梁沐秋好的生活,他会更急于成功一点。   但是他如今名下的资产,养他的秋秋,大概还是绰绰有余。   “那我也不要。”梁沐秋推开他。   他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是留下一点泪痕,被海风吹得还有些疼。   他对岑南说道,“你走吧,就算没有今天,以后我们也早晚有需要分开的时候。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克服不了,还要矫情,那我们也没必要在一起了。我还没这么脆弱。”   破镜不能恢复如新,但可以在裂缝上种满玫瑰。   “我爱你”   梁沐秋本来是没准备送岑南去机场的。   他能接受岑南离开是一回事,亲眼再看着他走却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这天早上八点不到,他就醒了,明明昨晚两点多才睡,现在却格外清醒。   他躺在枕头上,看着岑南在昏暗的室内低头扣着袖口,侧脸英俊,线条流畅,还没扣好的衣领半敞着,露出锁骨上他前天咬的一个齿痕。   过去两天,颜色已经淡了,暗浅红色,要说的浪漫点,就像一朵半开的玫瑰,也像给岑南盖了个戳。   梁沐秋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不容拒绝的口气,“等我下,我送你去机场。”   岑南一怔,转过脸看他。   梁沐秋坐在床边,柔软凌乱的白色被子堆叠在腰际,细白的小腿晃在床边,没什么表情,一股刚起床满肚子起床气的样子。   从私心里,他希望梁沐秋别去。   被七年前分离折磨的,并非只有梁沐秋一人。   但他看了梁沐秋一会儿,没有反驳,“好。”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早饭,梁沐秋给刘峰韬打了个电话,把人家的车给征用了。   他不太习惯刘峰韬的车,一开始开得有点磕磕绊绊,好在还是顺利在十点前抵达了机场。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车内放的是歌都是刘峰韬喜欢的,梁沐秋没怎么听过,他昨晚本就没怎么睡好,又听这歌吱吱呀呀吵得人心烦,他啪得一下就关了。   到了机场,停车,拿行李。   梁沐秋本来是不用下来的,但他还是拔了车钥匙,一路把岑南送到了航站楼。   每个城市的机场似乎都长得差不多。   雁都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柱子,地板是灰色,耳边是各种人声嘈杂,有笑着道别的朋友,也有恋恋不舍的恋人。   梁沐秋已经走到了安检口。   再往前,他也送不了了。   梁沐秋站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望着前面的安检口微微有些出神。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送别岑南。不同的是,他当时整个人都扒在岑南怀里不肯下来,不怕别人看,也不怕别人笑,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打湿了岑南的毛衣。   那是冬天,窗外严寒萧瑟,机场内却温暖如春。   他拿岑南的围巾擦眼泪,嘀嘀咕咕威胁岑南,让他去了国外也得老实点,别看见金发帅哥就被勾了魂,等到回来,要记得要给他带玫瑰。   他满心以为,岑南一定回来。   岑南无可奈何,抱着他说好。   而如今是夏天,一转眼,七个春秋过去了。   机场里天光明亮,他比二十岁又长高了一点,他望着岑南,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手,帮岑南理了下翻折的衬衫。   “我就送到这儿了,快进去吧,”他云淡风轻道,“一路平安,到了记得说一声。”   像在跟朋友告别,平淡又寻常。   但岑南却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梁沐秋怔了怔,却也没挣脱。   这航站楼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没有谁会注意这一个小角落。   岑南抱住了梁沐秋,手掌摩挲着梁沐秋一双蝴蝶骨,觉得他真是瘦。   他离开的那一年,梁沐秋好像没有这么瘦,才二十岁的梁沐秋,被他养了一个冬天,脸上还带着点圆润,看他的眼神明亮又充满依赖,乖得连闹脾气都不会。   他的下巴在梁沐秋发顶轻轻蹭了蹭。   “雁都到滨城很快的,也就两三小时,飞机上我会买wifi,你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不会一去不回,也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岑南把梁沐秋抱得更紧了点,“再信我一次。”   梁沐秋没说话,只觉得眼眶微热。   他揪着岑南的衬衣,本来熨帖平整的布料都被他弄皱了。   还有半小时就要检票了,他也不能再耽搁。   但他抱着梁沐秋又道,“我会在御河花苑等你回家。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我有个礼物想给你。”   梁沐秋嘴唇动了动。   他想问什么,又最终没问,不冷不热道,“什么礼物,离我生日可还有一阵子。”   岑南却不告诉他,“先不说了,当给你的儿童节礼物吧。”   都二十八的人了,还儿童节,笑话谁呢。   梁沐秋踹了他一脚。   他彻底脱离了岑南的怀抱,眉眼冷淡,“别再废话了,万一耽误登机没赶上,我也不会收留你。”   岑南又看了他一会儿。   “你在雁都好好照顾自己,”岑南最后还是没忍住说这些陈词滥调,“别仗着天热就开整夜空调,三餐定时吃,晚上少熬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梁沐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点了点头,送了岑南临别语,“知道了,滚吧。”   岑南无奈地笑了下。   他这次是真的走了,亲了亲梁沐秋的额头,转身走了。   他走的是vip通道,此刻那儿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岑南一路走过去,背影挺拔,清瘦修长,像古书里的一页墨竹。   梁沐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岑南的背影,在他眼中,逐渐和七年前融合在了一起。   七年以前,他好像也是站在这样的位置,看着岑南离开自己。   他今天一定要来,就是因为不想自己被这段过去困住,不然说出去都好笑,有人怕幽闭空间,有人怕深海,有人怕雷电。   但轮到他,怎么就成了怕机场和送别。   多没面子。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真的看着岑南不见,他还是觉得心口喘不上气。   人潮海海,他又一次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梁沐秋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这七年的分别和辗转不眠,像一枚嵌入心脏的子弹,时间久了,结痂生疤,却又每隔一阵子就会发作,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但好像还从没有一天,能痛得过今天。   他艰难地收回了视线,不再当一座石雕,转过身离开。   但是就在他快要出航站楼的时候,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岑南发的短信。   短信很简短,就只有一句话。   “我爱你,七年前和现在都是。”   没头没尾,既不煽情也不动听,梁沐秋身为编剧,都想亲自上阵帮忙修改。   但他盯着这句话许久,眼眶一直发酸。   一滴泪落在屏幕上,弄花了那个“爱”字。   “真没出息。”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把手机收回了口袋,继续往外走。   外头艳阳高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阮竹仙   飞机起飞,窗外的景色从开阔的飞机坪换成了苍茫蓝天。   岑南单手撑着头,视线越过遮阳板的半道缝往下看。这飞机底下,缩小了的城市就是雁都,一个跟他并无特殊缘分的,但因为梁沐秋在这儿,他心里已经升腾起不舍的情绪。   人都是贪心的。   在美国的时候,能握一握梁沐秋的手他也觉得满足,被困在方寸之地无从逃脱的时候,他能听见关于梁沐秋的只言片语也觉得安慰。   可如今与梁沐秋重逢,握了手,尝过了唇,也抵足交欢过,他却又有了更多欲求。   他也知道自己贪得无厌。   可他又想,他膨胀的欲望,分明是梁沐秋一手纵容起来的。   落地滨城后,岑南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梁沐秋打了电话。   他还没出机场,还在等候自己的行李箱。   而梁沐秋已经身在片场里,忙着跟刘峰韬商量有段戏要不要改动,压根顾不上理他。   但梁沐秋还是分了点心神给岑南。   不可否认,当听到电话那头,岑南的声音,他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岑南没有消失不见。   “我待会儿去接毛豆,”岑南说道,“我们走了这几天,估计把它委屈坏了。”   梁沐秋喝了口气泡水,“那倒也未必,不用把你儿子想得太孝顺,它在宠物医院待习惯了,好吃好喝伺候着,没准乐不思蜀。”   岑南笑一声,“外头再好,也得跟我回家。”   这话有点一语双关。   梁沐秋轻轻挑了下眉,没揭穿。   岑南下飞机是有人接的,任启涵派了律所的司机过来,一直到岑南上车,两个人才放下手机。   梁沐秋挂了电话,继续琢磨剧本,一抬头却看见刘峰韬和温炀两张揶揄的脸。   温炀最近喜欢上吃本地一家的冰粉,一点也没有粉丝眼中的男神模样,穿着件宽大的T恤,头上扎了个小揪揪,捧着个小碗坐在小马扎上,笑眯眯道,“梁老师跟岑律所感情可真好。”   梁沐秋跟他这几天也混熟了,这厮远没有表面上温和亲切,当初相亲的时候,两人都是客套,装得一副谦谦君子。   他一听就知道下面不会是好话。   果不其然,温炀慢悠悠又道,“就是不知道岑律师怎么放心,有我这么个情敌在片场,梁老师又这么才貌双全的,岑律师还不要焦虑得天天失眠。”   梁沐秋眉梢都不带动一下,平静道,“咱俩要出事早出事了,还等现在。”   温炀一愣,随即大笑,“我现在倒觉得梁编你是个妙人了。”   梁沐秋一歪头,“那你原来觉得我是什么?”   温炀也不怕得罪他,说了实话,“我原先觉得你无趣,虽然跟我喝了茶吃了饭,笑起来却没温度,并不把我放心上。我这人也傲的很,你眼里看不见我,那我又何必追你。”   梁沐秋一笑。   温炀这话也没冤枉他。他那时候确实心思全不在温炀身上,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刘峰韬听了一耳朵这俩gay叽叽歪歪,说得都是他个粗神经不能理解的东西。   这剧组留给直男的空可真是在太小了。   他拿剧本在掌心拍了一下,提醒道,“两位,别聊天了,该干活了。温炀马上就是你的戏了,你要是没事做,去给咱小演员辅导辅导。”   岑南去宠物医院接了毛豆。   毛豆现在两边住着,岑南家里关于狗狗的窝和用品也一应俱全,他给毛豆喂了一个罐头,增进了下父子感情。   但他摸了摸毛豆,发现它在宠物医院果然待得身心滋润,一点没瘦,还是胖乎乎,吃着零食头也不抬,视亲爹如无物。   岑南录了几个短视频,准备晚上发给梁沐秋,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几天没回来,家里的模样没怎么变,桌上也没落灰,就是冷冷清清,阳台上的花草都显得落寞了,没有人气。   岑南拿出手机,又看了看梁沐秋的微信头像。   梁沐秋的头像是一个手写的“梁”字,跟他年岁不符,似乎有种老派的冷淡正经。   剧组里不少人打趣过,说梁老师光看头像,还以为上了年纪又严肃端方,没想到见到本尊,这样好看又和气。   他们大概以为这个“梁”字是梁沐秋随便找的。   但只有岑南知道,当初在大学,他曾经握着梁沐秋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练自己的名字。   最终梁沐秋还是没习得一手好字,但“梁沐秋”三个字,却写得跟岑南有八分相似。   他也知道梁沐秋现在还在忙,所以没准备打扰,只是翻了翻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但是翻了没几条,他的手机却跳出一个来电。   屏幕上是他熟悉的三个字——阮竹仙。   岑南怔了怔,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他跟阮竹仙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从小就是各干各的,非必要不联系。   不仅是他对阮竹仙没意思,阮竹仙也对他不来电。   只是两人性格三观相合,又一起被家里为难催婚,反而成了一对患难知交。   但他想起刚回国的时候,梁沐秋误会他跟阮竹仙是一对,莫名有种庆幸,还好现在不是在片场,否则他非得被梁沐秋三堂会审。   他摁了接听键。   “喂,岑南,好久没联系了,”阮竹仙那边是凌晨,却还有敲键盘的声音,“你在干嘛呢?”   “在家,”岑南言简意赅,“刚出差回来。”   他想了想阮竹仙上一次找他,是项目上有个事情找他当法律顾问,这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他很客气也很自觉地问,“你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你看法律条文,还是有什么官司吗?”   阮竹仙在对面噗嗤笑了一声,“我找你也不都是公事吧,你这反应,搞得我跟地主似的,总压榨你个长工。我就不能是关心下发小吗?”   岑南心如止水,“我觉得你没有这么充沛的情感。”   阮竹仙大笑。   “我还真就要关心一下,好一阵子没顾上你了,你回国后都适应吗,追上梁沐秋没啊?”   提起梁沐秋,岑南神色软了下来,“还没,不过快了。”   阮竹仙挺惊讶,岑南不说谎,他既然说快了,那就证明跟梁沐秋有重大进展。   她不由啧啧称奇。   毕竟要让她跟梁沐秋换一下,设身处地,岑南坟头草都该三米高了。   不过她还是挺为岑南高兴的,“那就好,你多哄哄人家,对他好点,别不解风情。”   东拉西扯聊了几句。   阮竹仙才说了正题,“我过俩月可能要回国内一趟,能回来一个月。我爸妈非要我当说客,让我喊你跟你爸妈吃顿饭。先说好,我可不准备当这个恶人,也没说服你的意思。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想去就算了。但咱俩总是老交情了,可以约个饭吧,你把梁沐秋带上,我也想见见他。”   岑南听到这里,心里也没什么感觉。   他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我就算愿意吃这个饭,我爸妈都不会愿意。”   这话说不上自嘲,却冷冰冰的。   阮竹仙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岑南家这一摊子烂账,她也算亲历者,所以对于岑南这句话,她也无法反驳。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会劝你跟家里重归于好,你大可以放心。”   岑南唇角勾了下,“我知道,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客气话就别说了,以后万一我找你打官司,给我打八折就行,”阮竹仙道,“或者你给我想个办法,让我免于家里催婚吧,我快烦死了。老娘躲在美国都免不了相亲。”   说到催婚,岑南又想起一件事。   他垂下眼,问道,“问你个事情,你知道你和我出国后,学校里有传闻,说我们两个已经订婚了吗?”   “啊?”阮竹仙整个愣住了,“我跟你,开什么玩笑。”   “是梁沐秋问我的,”岑南说起这件事,眼神愈发冷,“在我出国后,这个消息应该是人尽皆知了,传到了梁沐秋耳朵里。他以为我跟他分手是我爱上了你。”   阮竹仙“嘶”了一声,光是听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岑南这种硬骨头,还是留给梁沐秋这个勇士吧。   她说,“我对天发誓,这事跟我可没关系。”   “我知道。”   岑南说完这句话后,电话两端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他们心知肚明,谁会做这事情。   当初他们刚出国,两边的父母确实像疯了一样希望促成他们结婚,只是他俩都不愿意,但凡有一个人妥协,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阮竹仙也不想再谈这糟心事。   “不说这个了,你跟梁沐秋解释清楚了吧,我可不想好端端被小三,”她故作轻松道,“我好歹也跟他相处了段时间,从感情上我还挺喜欢他的,等我回国见了面,可不希望他讨厌我。”   “他不是这样的人,不会讨厌你的,”岑南轻声道,然后又换了一种稍微郑重的语气,“但你想跟他见面可以,别乱说话。”   阮竹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意识到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你还没什么都没告诉他吗?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吗?”   岑南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说,”他反问阮竹仙,“要他可怜我,还是要他体验我的痛苦。”   “但是……”   “没有但是,他现在很好,我也挺好,”岑南冷淡道,“我该告诉他的,我自己会说,不该说的,我希望你也能做到一个字不提。否则咱们就别见面了。”   阮竹仙咬紧了牙关,有点想抽他。   岑南是个好人。   但不近人情的时候,也真的像个混蛋。   她知道岑南这话不是开玩笑,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了,“知道了,不会说的。”   挂断电话后,岑南望着对面的墙壁出了会儿神。   回到梁沐秋身边以后,他几乎很少回忆起美国发生的一切。   梁沐秋像一剂治愈他的良药,可以抚平他所有痛苦和不甘。   但是跟阮竹仙通完话以后,他却像有片刻回到了曾经的小房间,白色的墙,白色的窗。   他想起散在水池里的药,想起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奶奶的手,想起美国那片树林里的墓碑。   他的腹部抽痛起来,作呕的欲望冲到了喉咙。   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壁纸上梁沐秋的笑脸,最终把心底晦暗的情绪压了下去。   秋秋以为的阮竹仙:温柔可爱的小仙女。   实际上的阮竹仙:金刚芭比,小时候跟岑南抢书打得头破血流。   草莓雪糕   岑南只在雁都陪组了四五天,他在的时候,梁沐秋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等他一走,这日子倒像是陡然落寞下来。   有时候梁沐秋想转头说句话,才陡然意识到岑南已经回去了。   偏偏还有对小情侣在他面前整天晃。   那对年轻主演真是不拿剧组当外人,估计也就他们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全剧组上上下下,连灯光师道具师都瞧出一点猫腻。   但是年轻男孩子谈恋爱,谈得又这么纯情可爱,谁也不去戳破,只当作不知道。   梁沐秋对他俩秀恩爱的行为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作为一个即将迈向中年的人多少有点受刺激,索性不看了。   他最近已经闲下来了,他虽然来跟组了,剧本却也没有太多需要改动的地方,剧本之外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操心。   而岑南回了滨城后,被任启涵火速抓了壮丁,知道梁沐秋现在出差,任启涵甚至是大喜过望,非常没有人性地对岑南说,“那你就别回去了,睡在律所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家里没人等。”   就为这最后一句话,岑南差点没当场跟任启涵动手。   他把这话原封不动搬给梁沐秋的时候,梁沐秋也没多同情,老神在在,堪称郎心似铁。   但他又慢悠悠纠正了下,“他说得确实不对,你要是住在律所,那不是要饿着我家毛豆。”   岑南沉默两秒,大概是切身认识到了什么叫人不如狗。   但是抱怨归抱怨,回去后的一个礼拜,他都没什么空来骚扰梁沐秋,只能趁着晚饭或者午休打来电话。   梁沐秋嘴上不说,心里却也觉得空落落的。   以至于他无事可做,开始琢磨新剧本。   因为故事还没有成型,他只是拿个本子和钢笔写点零散的灵感,用的钢笔就是岑南送他的那支FerraridaVarese,贝母笔身,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很漂亮。   温炀是个识货的,瞧了这笔一眼,夸道,“这笔不错,挺好看的。”   这年头还喜欢用钢笔写字的人不多,梁沐秋衬衫干净,长裤熨帖笔直,即使是坐在简易小桌上也清俊端秀。   温炀忍不住想,虽说他跟梁沐秋并没看对眼,但光看外表,这位梁先生倒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惜,便宜了岑南。   大概是第一天见面就气场不合,他和岑南堪称相看两烦。   偏偏梁沐秋在想事情,听见他的话,顺嘴答了一句,“嗯,岑南送的。”   温炀“啧”了一声,觉得他就多余问。   他在片场内也无聊,一转头又看见那俩主演在树下眉目传情,隔壁的化妆师跟统筹小哥眉来眼去,连场务都在跟女朋友打电话,显得他如此格格不入。   他今年三十有二,虽然也谈过几次对象,但都无疾而终,一转眼都单身三四年了。   大概是过了三十有点想成家立业了,被这充满春天气息的片场一刺激,他居然也有点想恋爱。   他便又去骚扰梁沐秋,“梁编,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年满十八岁,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温柔可爱的男孩子给我介绍一下?封顶至四十岁,再大我们可能就不合适了。”   梁沐秋差点笑出来。   这算什么事,温炀好歹以前也跟他相过亲,现在却找他做起媒了。   但他对此也没意见,收了本子,问道,“你在娱乐圈内,要什么样的没有,还用我帮你介绍。”   温炀苦着脸,“我如果跟圈内合得来,我还用得着问你么。”   也是。   梁沐秋想了想,看了看温炀这张很有魅力的脸,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打开微信,翻出了宋唯的朋友圈。   宋唯最新的照片是最近的聚会,一群人拍了个合影,都是俊男美女,神色放松慵懒,宋唯虽然不是里面最抢眼的,却足够温柔可爱,穿着个莫兰迪粉的衬衣,笑意盈盈。   “非要说的话,有一个,”梁沐秋道,“我死党,宋唯,完美符合标准,就是也不知道他看不看的上你。”   这话纯粹是给宋唯找场子。   就以梁沐秋对宋唯的了解,温炀这一款的帅哥,他是再顺眼不过。   但温炀的视线却直接跳过了宋唯,落在了宋唯身后的某个角落。   “这是谁啊?”温炀指着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因为那人站得太远,面容有些模糊,气质却绝佳,“他也是你朋友吗?”   梁沐秋盯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   不是别人。   正是他之前去宋唯公司派对遇上的秦九涯。   梁沐秋白他一眼,知道这人没看上宋唯,相中秦九涯了。   “不太熟,宋唯朋友。”他收回手机,“这媒我可做不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温炀就当真沉思去了,一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像害了相思病。   晚上梁沐秋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了岑南,顺便抱怨温炀是不是瞎,宋唯哪儿不好了,秦九涯虽然长得美,但跟温柔可爱可不沾边。   可见温炀纯属胡说八道。   岑南好声好气地安慰他,俨然是个温柔解意的小白莲,一起痛斥那姓温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但他心里却十足赞成这门亲事。   梁沐秋心思粗,完全瞧不出谁对他有意思,但是他跟梁沐秋腻在一起也有两个月了,这秦九涯隔三差五给梁沐秋发消息,聊聊书谈谈风月的,俨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这人估计也瞧出梁沐秋真没想法,从来不越线,搞得他的傻秋秋一直觉得这人算个相谈甚欢的朋友。   他在旁边看着自然更不会点破,心里却早就酿起了陈年老醋。   如今听见那姓温的祸害居然对另一个祸害感兴趣,岑南面无表情地想,真是妙极,最好直接送入洞房,三年抱俩,少来跟梁沐秋勾勾搭搭。   “别管他们了,那姓温的本就没眼光,”岑南说道,“你在那儿还好吗,有想我吗?”   这句话,明显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但凡知情识趣点的,都要说一句情话。   但梁沐秋偏偏要做那不解风月的,口是心非,“好得很,你不在旁边,我发现床都大了许多,晚上睡觉没人和我抢被子。”   岑南笑了笑,并不当真。   “可我却想你,”他低声说道,在安静的卧室内,听来温柔缱绻,“本来住在隔壁还不觉得,跟你在一间卧室一起住了几天,回来却觉得家里和床上都太空了。”   这话说得。   梁沐秋脸红了红,也有点想起来岑南跟他在这张床上干过什么好事。   岑南不死心,又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梁沐秋闭了闭眼,靠在床头。   其实还是有这么点想的。   原先岑南在国外,他再想念岑南,也无处可恋,渐渐就也习惯了。   如今跟岑南重逢,曾经的情绪都像死灰复燃,他像一截枯木,春雨里被淋透,慢慢又复苏过来。   但他还是没说,只是悠悠道,“今天在片场还看见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刘峰韬买了几个冰棍分给片场,演许杰的那主演却非要去咬陈明生手里那个。真拿我们当瞎子呢。”   岑南听得一笑,“别笑话人家,你以前没抢过我手里的冰淇淋吗,奶茶也轮不到我喝,都被你拿走了。”   梁沐秋脸上也浮现点笑意,“你又不爱吃甜的,明明就是故意买给我,偏要我去抢。”   而他明明知道,却还如了岑南的意。   说不上是谁在勾引谁,就这样互相推拉,猜对方对自己有没有心思,却又没人捅破。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像是想起了盛夏里的那些日子。   片刻后,岑南轻声说了句,“你喜欢草莓味儿的雪糕,不喜欢芒果的。门后那家奶茶店你最喜欢喝薄荷奶绿,偏偏就那个卖得快,我还要早点帮你买。”   梁沐秋笑了一声。   他想,他跟岑南大概就是这点难舍难分。   在岑南离开他之前,岑南都是个绝佳的男友,随便扒拉出一片回忆都是好的,甜的。没有让他有过片刻的后悔。   甚至分开后,让他再选,他还是会闭着眼往里跳。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梁沐秋没跟岑南聊太久,就觉得困了。   但是他是跟岑南说着话,不知不觉睡着了。   岑南在那边看资料,突然发现梁沐秋没再接话,往旁边一看,只见视频里梁沐秋已经睡着了。   梁沐秋没睡枕头,枕在柔软的白色被子上,头发稍微有些长了,乌发如缎,落在珍珠一样白皙润泽的脸侧。   他长得很秀气,眉眼都精致,一睡着就收敛起了平日里的气势,像是小了好几岁。   岑南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下的工作,盯着梁沐秋的睡颜。   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触碰不到,但就这样望着梁沐秋,他心里也是安定的,像无根的浮萍终于有了归宿。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了心神,继续做自己的工作,但他的视频电话却一直没有关,让梁沐秋在这个漫漫长夜一直陪着他。   但一直不关的后果就是,梁沐秋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在片场全靠充电宝撑着。   他今天还在琢磨自己的新剧本。   温炀在琢磨他对人是不是一见钟情了,该不该去追。   刘峰韬琢磨底下一场戏怎么拍才能情绪更动人。   大家都有事情做,其乐融融。   到了下午,却有外卖小哥抱着一个保温箱进来,送来一大堆雪糕和冰奶茶。   刘峰韬还在问谁这么大方,又请全剧组吃东西。   外卖小哥清点完东西,把单子一递,随口道,“一位岑先生点的,要是满意麻烦五星好评。”   这下,所有视线又集中到梁沐秋身上。   梁沐秋走过去,对外卖小哥说了谢谢,佯装没看见刘峰韬揶揄的样子。   “让岑南多出点血没事,”他说道,“给大家分了吧。”   刘峰韬已经懒得客气了。   当初他追女友,也没少请女朋友闺蜜吃饭,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在自己兄弟身上享受到这待遇。   就是他一边往外拿一边奇怪,“怎么雪糕都是草莓的,奶茶也都是薄荷奶绿,没别的花样了。”   梁沐秋已经拆了一个,咬一口,草莓和牛奶的味道,混着丝丝的凉意在嘴里漫开。   他看傻子一样看了刘峰韬一眼,拎着自己那份走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少罗嗦。”他理直气壮道。   想要多多的海星和评论~   小坏蛋   《寄生》这部电影整体工期也不算长。   接下来的大半月里,剧组里戏份少的几位配角都结束了戏份,陆陆续续走人了。   剧组内的拍摄有条不紊,大家磨合了这么久,也都处出了默契,所以比梁沐秋预期的早一点,他都没在雁都待满一个月,就可以回去了。   ,再过两天,就是儿童节。   梁沐秋盯着手机上的飞机票,心想,岑南走的时候,抱着他说等他回来,要送他一份儿童节礼物,但按照原先的计划,他应该是过了六一才回来。   可没想到几经更改,兜兜转转,这日子居然真的撞上了。   梁沐秋离开剧组时很安静。   他又不是演员,没必要安排一场杀青仪式,只是跟几个主创打了招呼,又给全剧组点了份宵夜,自己拎上箱子走了。   刘峰韬让副导演看着现场,专程拨出半天送他去机场。   温炀也特地来送他。   这让梁沐秋觉得,自己人缘似乎还不错。   温炀跟他混了大半月也处出了点感情,当初两人碰面,彼此都端着,最近相处下来,却发现当朋友挺不错的,是个敞亮人。   他一想到之后在片场没人陪自己插科打诨,还有点不舍。   但他说出的话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还在惦记秦九涯,趴在车边问梁沐秋,“你走了谁给我牵桥搭线呢,那位秦九涯大美人真的这么难见吗,你就不能给我引荐一下。”   梁沐秋当着他的面关上了车门,冷漠异常。   “开车吧,甭理他,”他对旁边的刘峰韬说道,“再晚我就赶不上飞机了。”   气得温炀在外面直跳脚。   但是等车开出一段时间,温炀已经到了片场,却发现梁沐秋却把秦先生的联系方式,和他的一点工作介绍都发了过来。   附带留言,“已得秦先生首肯,你别光嚷嚷,拿出点本事。”   梁沐秋跟刘峰韬已经开到了半路。   大概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这道路还不算拥堵,刘峰韬难得不放他那些吱吱呀呀的歌,放了一首柔顺婉转的女声,温柔地唱着情诗。   这是首老歌。   刘峰韬问道,“你还记得么,咱们学校有次举办联合歌手大赛,我上去唱的就是这个。”   梁沐秋一笑,“怎么不记得,你唱得跑调到八百里外,还死活不下来。”   那时候他们都才二十出头,刘峰韬,他,几个相熟的同学,明明不是一个学校,却也经常凑在一起,他虽然失去岑南,却不至于荒废学业与事业,在外面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拼事业,哪怕拿出手的东西都还很青涩,却也耗尽了心神。   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他跟刘峰韬算是走得比较幸运的,各自在事业上也算小有成就。   再回头想起当时碰得头破血流,总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刘峰韬望着前方,跟他轻声说,“咱们这部电影,虽然投资不是最多的,但我可真希望它出息点,给我带个有点份量的奖回来。”   梁沐秋一怔,侧过头看他。   刘峰韬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寸头,看上去落在人堆里都找不到。   但他说起电影,眼中里是有光的,那张普通的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说,“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混得不错,以前也拿了两个奖,但你就是圈内的,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水得很,”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拍了不少片子,这次是我执导最用心的一次,你的本子我也喜欢,咱们这对老战友又凑到一起,就希望能给我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问梁沐秋,“你也想的,对吧?”   梁沐秋笑了笑,对事业有点抱负的人,谁不想。   但他大概是随了他老师罗文,对很多事情都随缘,罗文跟他说过,写本子拿奖,名利双收自然最好,谁都喜欢。   但要你自己先喜欢,罗文拍着他的肩,你自己满意了,才不辜负你付出的心血。   他写到今天的故事,有不少也是接了别人的委托,但是他真正以自己为主导写出去的剧本,都是他喜欢的。   所以他反而很满足了。   他轻轻锤了刘峰韬的肩膀一下,“那就靠你了,刘导,带我鸡犬升天,得个最佳编剧。”   刘峰韬白他一眼,“我还想拿个最佳导演呢。”   两个人一路说笑,很快也就到了目的地。   刘峰韬把梁沐秋送进机场,下车的时候,他拍了拍梁沐秋的肩膀,“帮我跟岑南问一声好。”   俨然是拿岑南和梁沐秋当了一家子。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你11月给我空出来,我跟小圆准备那时候举行婚礼,你要来当伴郎,把岑南也带上。”   梁沐秋看他,眼中含笑,“这是定下来了,你以前不是说要当个野马跑在大草原吗,三十五之前都不会结婚?”   刘峰韬摸了摸脑袋,“这不是遇到对的人了么,那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既然立了业,也可以考虑成家了。”   梁沐秋心头一动。   他笑了笑,诚恳道,“那,恭喜你终身有靠。”   飞机起飞前,梁沐秋给岑南发了条消息,说他三小时后落地滨城。   昨晚睡前,岑南就说好了今天要来接他。   关掉手机后,梁沐秋戴着丝绸眼罩,躺在座位上假寐。   他想起了他那对没送出去的戒指,两枚男士戒指,他特地订做的。   当初想跟岑南求婚的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没成熟也没立业,却还是一腔热忱,认定了岑南就是他要的那个人,想要跟岑南绑定一生一世。   最后戒指没能送出去。   如今星移斗转,岑南迟来了一步,却还是回了他身边,而他也到了正当最好的时候,事业有成,身家颇丰,容貌也还未减损,依旧能称得上一句玉树临风。   但他却全然失却了当年的勇气和无惧。   现在要他跟岑南开口求婚,大概除非把他扔进海里,他为了小命可以考虑考虑。   梁沐秋戴着眼罩,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一双薄唇,唇角轻轻勾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瞻前顾后。   受过一次伤,就好像刻进了dna里,成了一种本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但话是这么说。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滨城。   梁沐秋拎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一眼看见了等候在外的岑南,一片灰扑扑的人群中,岑南的美貌真是闪闪发光,通身的矜贵,气质绝佳,叫人觉得有这样的人垂青,也是种本事。   梁沐秋瞌睡都给震没了。   果真是小别胜新婚。   大半月没见,岑贵妃怎么还能美出了新高度。   岑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自觉地接过行李箱,“累不累?”   梁沐秋摇了摇头。   上次他从云州回来,刚一出车站,岑南就亲了他一下,对他耍了个流氓。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的,一直到开车离开机场,驶上公路,岑南都规规矩矩,只顾着跟他聊一些家常琐碎。   梁沐秋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左手换到右手,等得颇为不耐烦,觉得岑南好不识相。   终于,在路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   他平静道,“岑南。”   “嗯?”   “把嘴闭上。”   岑南怔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梁沐秋,茫然地转过来。   梁沐秋则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心里嘀咕这也不扣分吧,算了,扣也是扣岑南的。   然后他直起身,越过座椅,捧住岑南的脸,贴上了那双阔别已久的唇。   唇是软的,吻是热的。   红绿灯倒数了最后五秒。   梁沐秋轻轻地松开,从下往上看着岑南,水润清透的一双眼,唇色却红,眼角和鼻尖都带着点粉,像个活色生香的妖精。   岑南还气息不稳,他却毫不留恋地抽身了。   “好好开车。”他说道,坐回位置上,扣上安全带,拧开一瓶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眼神平静,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   岑南心跳都快了几分,被撩拨得像是又变回了莽撞的少年时候,几乎想不顾理智去缠着梁沐秋继续。   但红绿灯已经跳成了绿灯,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他什么也做不了。   再看看梁沐秋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无奈地笑了下,发动车,加入了车流之中。   真是个小坏蛋,他眼神柔软地看了梁沐秋一眼,却坏得这样让他喜欢。   不是只有岑贵妃会勾引人,秋秋也会得很,全看他想不想   喜欢就好   一进家门,梁沐秋就被岑南抵在门上,将刚才车里的撩拨和无情,连本带息地讨了回来。   行李箱还寥落地立在旁边,素色的门,泛着温润光泽的皮箱,侧边被剧组的女孩贴了贴纸,是漂亮的绣球花与玫瑰。   那玫瑰融在光里,颤巍巍地半开,被辗转研磨,红色愈深愈浓,淌下一点甜蜜的花汁。   梁沐秋被吻得气喘吁吁,两颊也泛起了粉,一双眼睛也像清晨的海面,一片雾气阑珊。   分开的间隙里,他的背靠在门上,明明才被吻得丢盔弃甲,现在却一派淡然洒脱,膝盖抵在岑南腿间,细长的手指攀上岑南的衣扣,故意慢吞吞地解开。   “别动,”他低声警告岑南,声音有点哑,“我得先检查检查。”   岑南手放在他腰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也哑着声问,“查什么?”   梁沐秋笑了下,手指轻轻拨开岑南的衣衫。   客厅的窗帘拉着,中间却没合拢,透过一层纱帘,阳光也变得暧昧温吞,因为是夏日的午后,温度并不低,刚换的墨绿色沙发也被染了一层金色。   在这种气氛里,梁沐秋的手指偏偏带了一点凉意,贴着岑南胸口的肌肤。   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扯着岑南的衣服,一把将他拉向自己。   “当然是检查你在家,乖不乖。”   说完,他轻轻抬起头,咬住了岑南的喉结,吮了一下。   温热的舌尖,软而湿润,从喉结这样敏感的位置擦过,个中滋味,只有被撩拨挑逗的人自己明白。   岑南眼色一沉,这可不能怪他,是梁沐秋先动的手。   他放在梁沐秋腰际的手陡然收紧,另一只手往下,抄起梁沐秋的腿弯,打横就把人抱了起来。   直直朝卧室里走。   梁沐秋明知故问,“你干嘛去啊,我好不容易回来,不应该先睡一觉么。”   岑南瞥他一眼,浓黑的眼睛,长得过分的睫毛,本应该是波澜不惊的山岚深湖,现在却藏着惊涛骇浪,薄唇里吐出粗蛮的两个字。   “干你。”   客厅的挂钟自打进了梁沐秋的大门,便像个安分守己的摆件,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但它还是一如既往滴答滴答走着。   客厅的光线由明转暗,一转眼便溜走许多时候。   梁沐秋趴在蓝白的枕头上,背上是细密的汗,上好的瓷器一样无暇,却累得像个小乌龟一样,一动不动。   他撩人是一把好手,灭火却不怎样。   尤其是坐了这么久飞机,又不像岑南热爱健身,体力不支,被岑南抱上床没多久就翻脸了,踹了岑南一脚,像只娇生惯养又坏脾气的猫,声音嘶哑地骂岑南,“滚下去。”   岑南只吃了个半饱,却拿他没办法,拿粗糙的指腹摸了摸他的脸侧,轻声道,“还是这么娇气。”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跟梁沐秋的第一次,梁沐秋才刚过十八岁,清透得像湖水里捞上来得莲子,被他连哄带骗抱进怀里,明明一开始还像个小色鬼,没多久就不干了,闹着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   岑南想起这事情,忍不住笑了笑。   梁沐秋眼睛抬起一道缝,颇为不解,觉得这人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岑南也躺下来,拿薄被把梁沐秋卷进自己怀里,屋里开了空调,温度偏低,这样凑在一起正好。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他轻轻拍拍梁沐秋的背,“早起坐飞机,又一路赶车,我待会儿晚饭叫你。”   梁沐秋还真有点困了。   他昨夜没睡好,虽然飞机上补了会儿,但刚才一通折腾又累了。   他想了想,“行吧,我先睡会儿。你记得喊我。”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在雁都的酒店里,他总是失眠,如今躺在岑南怀里,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却有种久违的平静。   他甚至无意识在岑南怀里蹭了蹭。   岑南望着他的睡颜好一会儿,嘴唇轻轻贴住他的额头,像盖上一个信戳。   梁沐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他打着哈欠,穿好居家服出来的时候,岑南已经在做晚饭,毛豆也在他客厅里撒欢,叼着个狗骨头跑来跑去,傻得一如既往。   梁沐秋陪毛豆玩了一会儿,就进了厨房,下巴搭在岑南肩上,往锅里看。   今天的晚饭是炖牛肉和蒜香鸡翅,配一个薄皮素煎包,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岑南就是这点知情识趣,全做他爱吃的。   岑南先夹了一个素煎包喂到他嘴里,又把那盘蒜香鸡翅递给他,“先去吃吧,牛肉待会儿就好。”   有了吃的,梁沐秋立马抱着盆跑了,跑得毫不留恋。   但他坐在餐桌旁边,嘴里叼着鸡翅,隔着玻璃门欣赏宽肩窄腰的美男给他做饭,心里倒不能说一点不快乐。   吃晚饭的时候,梁沐秋倒是想起一件事,在桌子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岑南。   “你不是说我回来,要送我礼物吗,”他理直气壮地昂了下巴,“礼物呢?”   岑南帮他舀了一碗牛肉汤,“这不是还没到儿童节嘛,等收拾好再给你。”   梁沐秋有些无语。   他今年二十有八,居然还真要收儿童节礼物,说出去似乎有一点丢人。   岑南的用词也让他有些奇怪,什么礼物还用得着收拾。   他狐疑地看了岑南一眼。   岑南却像打定主意不松口,对他笑了笑,“反正过两天就知道,你不喜欢也不能退了。”   梁沐秋撇撇嘴。   不告诉就不告诉,他也不问了。   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梁沐秋又去拜访了他老师。   距离他上次来也有段时间了,罗文对他吹胡子瞪眼,说他这个徒弟果真不孝,都忘记他师父了。   梁沐秋坐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陪罗文一起喝茶,骂不还口。等罗文骂够了,才把自己从雁都买到的一对成色不错的文玩核桃递上去。   “嚯,”罗文细细瞧了瞧那对核桃,“倒是学会贿赂师长。”   梁沐秋吹了吹茶,“哪能啊,发自内心孝敬您,就您这一个师父,不对您好也没别的选择了。”   罗文听得顺耳,露出点笑意,训归训,他对梁沐秋也还是样样满意的。   梁沐秋并不是他弟子里走得最远,成就最高的那一个,却是最得他喜欢的那一个,因为这小子脾性有点像他年轻时候,为人洒脱,心善,不计较得失,却也拿得起放得下。   缘分大抵如此。   他没有孩子,并不觉得后悔,但是无形中又确实对梁沐秋有一分偏爱。   午饭自然是在罗文这儿吃的,在饭桌上,梁沐秋跟老师提起自己想组建工作室的事情。   他有这想法也半年了,却到最近才下定决心,马上他也三十了,似乎可以再为自己做点什么,开启新的版图。   只是一个工作室,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行,此后还有一堆批文手续,忙起来也需要一段日子。   从此之后,他就不是一人单打独斗,却也肩负了更多责任。   罗文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睨他一眼,“怕什么,搞砸了还有你师父。当我这半辈子白混的。”   梁沐秋却不当真,“老搁你翅膀下面多丢面子,说起来像我还没长大一样。”   “那你要怎的?”罗文挑眉,“别人巴不得有我这师父呢。”   这倒是。   梁沐秋一直觉得,摊上罗文当老师,算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他还是嘚瑟地冲罗文一笑,“我当然还想再闯出点名堂,也许等哪天别人提起你,介绍词就变成了,这是梁沐秋的老师。”   罗文哑然失笑。   他一巴掌拍了拍梁沐秋的背,“臭小子。”但他又按了下梁沐秋的肩膀,“那就好好干。”   为着工作室的事情,梁沐秋在老师这儿聊到晚上,罗文本来要留他吃晚饭,他却摆摆手,自己拿了包出去。   “不了,”他一边换鞋一边解释道,“家里有人等我。”   岑南今天也约了他吃晚饭。   罗文听得纳闷,本来还没理解,看见梁沐秋的神情却反应过来。   是了,他这宝贝徒弟春天里开窍了来着。   他有点惊讶,笑得格外亲切,“还是上回那个,追你的?”   梁沐秋点点头,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他拿了东西,站在玄关,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却又停下来,转头望着罗文。   “老师,等我跟他真的定下来,我带他来,跟你吃顿饭,还希望你别嫌弃,”他笑了笑,“我跟他其实认识很多年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兜兜转转,辜负你这么多年替我牵桥搭线的美意,我还是想选这个人。”   罗文对梁沐秋的感情,一向是只负责介绍,从不插手。   他从梁沐秋的话里隐约意识到什么。   他知道梁沐秋大学曾经颓然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他跟梁沐秋还不像后来如此亲近,了解不多,只知道个大概。   但在玄关昏黄的灯光下,他像每个慈爱宽和的父亲一样,对梁沐秋笑了笑。   他还是那句话,“这有什么,你喜欢就好。”   他一手照看的孩子,无论是事业也好,感情也好,他都希望他们平安顺意。   宝贝们冬至快乐~   跟我回家   梁沐秋抬头望着自己的老师,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罗文对他笑笑,拍了下他的头。   “你比老师运气好,还能找到你愿意结伴的人,”罗文声音温和道,“老师我年轻的时候爱过很多人,分手的原因也五花八门,最后发现还是一个人自在。”   他想了想,又道,“人生长的很,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发现少年意气,一时的爱恨都不是很打紧,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不后悔。只要是你不后悔的事情你就都可以做,比如去开工作室,比如去谈一场恋爱。”   梁沐秋听进去了。   他对罗文笑了笑,他父亲去世得早,跟着外婆和妈妈长大也很幸福,从来没觉得自己缺过什么。   但罗文对他,又确实如师如父。   他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偏爱,但他的行为却又总是在阐述这件事。   他不知道为何鼻子有点酸,低声说了一句,“我记住了,谢谢老师。”   罗文拍了他的背,“那就走吧,别耽搁了,不是有人在等吗?”   梁沐秋离开了罗文的家。   院子的门一关上,这座清幽的小院连同温暖的灯光都被一并关在了身后。   但门下那支摇曳的廊灯,还是幽幽照着他前行的路。   他开车回了家,把刚才老师给他的几本书都放去了书房。   而等他把书放好,他又重新跨出家门,走过短短的一条走廊,按响了岑南的家门。   三声过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岑南一看就是刚从厨房里过来,一身居家服出现在门后,一看见他,本来还冷冰冰的脸立刻笑起来,“回来了?”   梁沐秋不自觉也笑了笑,“嗯,回来了。”   吃过晚饭,梁沐秋被岑南缠了几下,就也睡在了他这儿。   因为他偶尔留宿,岑南这儿有全套他的用品。   连睡衣都是情侣款。   第二天,梁沐秋出门跟人谈工作,聊得事情多了,倒是忘记了今天是六月一号,也想不起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一直到他跟这次的合作方从咖啡馆走出来,接到岑南的电话,他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他跟合作方已经道过别,站在路边,低头看了眼手表,直接道,“那你来接我吧,我在致和街,十字路口边上,有个咖啡馆,我就在门口。”   岑南一早就开车出来,知道他在这儿跟人谈生意,特地停在附近的停车场等候,很快就开到了梁沐秋面前。   梁沐秋上了车,扣安全带的时候还笑话他,“你搞什么,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他也就下飞机那会儿好奇了一下,聊了一天的工作,他脑子里都被项目给占满了,没精力去思索别的。   开车的路上他还在跟人发微信。   但他如果留意,就会发现岑南的侧脸却难得有点紧绷。   开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岑南低声问梁沐秋,“工作结束了,你应该没别的安排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梁沐秋随意地点点头,都凭他安排,“我没事了。”   这就是答应了。   岑南从余光里看了梁沐秋一眼,梁沐秋今天穿了一件亚麻的上衣,白色的宽松长裤,整个人舒适又温柔,有种亲切又无害的气质。   但他望着这样的梁沐秋,却陡然生出一种面临人生考卷的紧张,他向来被认为从容不迫,天塌下来都不改其色,又属实心思深沉,不然也不会当年骗得梁沐秋先告白。   可在这傍晚时分,载着他心爱的人去往远方,他却像个旷课已久的学生,头一次担心自己的考卷会不及格。   梁沐秋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辆车在开往哪里。   等他跟人发完微信,才从手机上抬起头,往两边一扫,发现路两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正经过一片银杏林。   他望着银杏林里的店铺,街角的花园,还有若隐若现的学校后门,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猛地转过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他刚才并没有留心岑南的话,只当岑南是要去商场。可现在这窗外的景色,却显然是一片他已经很久没踏足的地方。   岑南抿了下唇,难得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分明太浅。   他按了下喇叭,示意前面的车让个道,然后低声道,“你不是已经认出来了吗?”   他把车稳稳地停进了车位,而在车位的不远处,是一座已经有些老旧的公寓,公寓楼下左边有家便利店,这么多年还开着。   这片区域住的学生很多,现在正是下课的时候,年轻的男孩女孩牵着手从他们车前路过,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开朗又明媚。   梁沐秋怎么会不认得这是哪儿。   玉兰公寓,他跟岑南住了两年的地方,也是他跟岑南第一个“家”。   这名字从前还被他吐槽过俗气,说不是花就是草,索性里面装修管理都安稳妥当,楼下便利店的烤包子味道也不错,算是平息了他那一点小小的不满。   而岑南走了以后,好几年了,他还一直住在这儿,没换过地址,嘴上说是住习惯了,懒得搬,但到底是为什么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怕岑南回来找不到他。   可他等了好久,岑南都没有回来。   他认命了,搬了出来,再也没有回过这片地方,偶尔开车走过这里,都会刻意不去看,不想起就不会痛,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可现在岑南却又把他带到了这里。   他仰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栋公寓,问岑南,“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岑南没回答,解开了安全带,又下车,绕到另一边,替他打开了车门。   “先下车再说吧。”岑南对他伸出手,像要邀请他去赴一场晚宴。   梁沐秋不太想下来。   他自认为已经算宽容豁达,他对岑南爱得坦荡,过去七年确实铭心刻骨,他却也不想时时刻刻计较,如果他真的陷在怨恨里走不出来,那他根本不会与岑南在一起。   可如今这样故地重游,却好像又勾起了他心底的陈年旧伤,还没走近,心房就隐隐作痛。   但岑南固执地伸着手,掌心白皙干净,语气近乎乞求,“你先下来好吗?”   梁沐秋想了想,还是把手搭了上去,从车上走了下来。   玉兰公寓变化不多,跟他两年前搬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甚至连楼下的保安都是同一个。   进了电梯,电梯三面都是镜子,照出两张神色莫测的脸。   梁沐秋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   他跟岑南住在这儿的时候,电梯里是没镜子的,年轻人搞对象总是天雷勾地火,一言不合就想亲亲抱抱,也就是电梯里有监控,不敢闹得过分,但是他经常靠着靠着就倒在了岑南怀里。   可如今他们再一起站在这儿,却是两个沉默的成年人,再如何看着年轻,皮囊下也是个与当初截然不同的人了。   电梯停在了七楼。   梁沐秋一点不意外,他跟岑南当初就住在706。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一起走出去,楼道里是白森森的灯,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公寓门前。   从看见门牌号起,梁沐秋的心跳声就快得不像自己的了。   他再装得如何不在意从前,也是假的,就在这扇门后,他跟岑南度过了许多好时光。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有多爱岑南。   可他也是在这里,接到了岑南跟他分手的电话。   他忍不住眼眶发酸,险些要掉下泪来,急忙把头偏过去,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他不禁低声责怪岑南,“故地重游你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   但他却没得到回答。   再一转头,却发现岑南的脸色像是比他还苍白,眼睛像一片阴沉的湖,哀恸得难以言说。   岑南像是下意识对他笑了下,笑得却不好看,“我在国外经常梦见这儿,梦见我跟你还住在这个公寓里,早上我要去给你买豆花和油条,晚上跟你一起去溜毛豆,期末考试周你不许我在家里发出声音,影响你复习就对我扔东西。”   岑南说到这儿停了下。   他脸上的肌肉像是抽搐了一下,咬紧牙关才能不泄露出情绪。   可是他声音还是不易察觉地抖了下,“梦得多了,几乎要分不清哪边是现实。但我在芝加哥的房子跟这里一点都不像,我想布置得像一点,可是连格局都不同。”   这座靠近学校的公寓并没有什么特别,在这个繁华的滨城,普通得随处可见。   但这里住着他的心上人。   被他丢下的爱人。   岑南沉默了会儿,楼道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只能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岑南把另一只握成拳的手伸到了梁沐秋的面前,摊开,掌心里是一把钥匙。   古铜色的钥匙,上面扣着一个毛绒绒的柯基屁股,跟岑南的气质简直格格不入。   梁沐秋却只是看一眼,就觉得鼻子一酸。   那个钥匙扣,是他当初强迫岑南挂上的。   七年了,这座城市都变得面目全非,这个可笑的钥匙扣跟着岑南漂洋过海,辗转过多少地方,居然还保存完好。   但最可笑的还不是这个。   可笑的是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挂件,就放在他房子的收纳盒里,七年里他无数次想扔了算了,却还是没下得去手。   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人到底出于什么感情才会连这些细小的东西都悉心保管。   梁沐秋偏了下头,不想让岑南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他真是不明白,一个廉价可笑的钥匙扣都还悉心留着的人,到底怎么做到把他抛下七年?   他听见岑南的声音已然失了平时的风度,不再冷静,不再临危不乱,像在他面前又变回了当初十八岁的少年。   岑南抖着声音问,“秋秋,你能跟我回家吗?”   梁沐秋的眼睛眨了眨,一滴泪还是从脸颊边滚了下来,滚烫。   下一章就要打开一些七年间的回忆杀~   他依然爱他   梁沐秋最终从岑南手中接过来那个钥匙。   毛绒绒的柯基屁股钥匙扣在这些年间似乎变得有些僵硬,他握在手里,打开了公寓的门。   现在天色还未暗,客厅里遮光窗帘没有拉上,室内一片明亮,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梁沐秋有一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当初他从这里搬走的时候,公寓里的东西很多被他扔了,他听房东说,这里很快有下一任住客,是几个和他一样的学生,他们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这间房子。   这间公寓本该面目全非。   但是当他打开门,里面却是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那个“家”,是七年前,他和岑南一起住的那个家。   米色的壁纸,深色的复古家居,黑色的窗户边框下是一只深棕色的玻璃边柜,里面放着梁沐秋喜欢的瓷器和杯子。   沙发前有块毛绒绒的白色地毯,冬天躺在这里会觉得温暖,旁边的书架上有个金色的玻璃盒子,里面乱放着一些零碎的东西,耳机,钱包和糖果。   书架旁边是一盆龟背竹,当年他养什么都活不长,也就这盆龟背竹侥幸生存。   梁沐秋不由失语。   岑南走了以后,他已经逐渐改变了家里的布局,他以为他自己已经快忘记他们最初的“家”是什么样子了。   但是等看见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一分一秒都没有忘。   岑南的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带着他往里走,玄关的鞋柜都跟当年一模一样,打开以后里面是普通的灰色与黑色的拖鞋,但谁都看得出是成对的,就像这屋子里所有用品一样,都是双人份。   换双鞋,他牵着梁沐秋的手往里走,低声道,“这房子是我去年委托任启涵帮我拿下的,我那时候还不方便回来,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买下来以后,里面很多地方已经变了,我又重新装修了一遍,这些家具,你用的茶具,摆饰,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样的。昨天我请人又打扫了一遍,还算干净。”   他买下这间房的时候还在美国,只能委托装修公司,他负责远程审核,对所有细节都吹毛求疵,坚决要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对面的公司大概被他折磨得快崩溃了,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连浴室的瓷砖花纹都非要指定,要不是他给的报酬足够丰厚,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最后结束工程的时候,对方连笑都勉强,一定没少在心里骂他是个傻逼甲方。   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能确定梁沐秋还会接受他。   他那时候就知道梁沐秋没有再交往别人,可那有怎样也许他一回国就会被梁沐秋判定死刑。   他辛苦地搭建这里,找出一切细节来保证这里恢复如初,只是为了给自己造一个巢。   倦鸟归巢。   即使梁沐秋真的不再爱他。   他也有一个欺骗自己的归处。   但万幸,今天回到这里的是两个人。   梁沐秋推开了客厅里的窗户,现在刚到傍晚,天色还未黑透,落日的余晖满洒了整片公寓,像一层淡金色的浮粉,从窗户里看过去,能看见他跟岑南的大学。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故地重游,心痛是有的,但又不完全是心痛,像凝固冰冷的血液又重新流动,途径心脏,刺激了心脏的起伏。   他望着楼下的那片银杏林,秋天的时候,这里会变成金黄色,他们当初选这个公寓,除了离得近,也是因为风景好。   他还记得卧室里有个小阳台,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坐那儿喝咖啡,岑南在他对面看厚得要死的法律条文,不耐烦的时候眉头会皱在一起,烦躁地按着钢笔。   他突然回头问岑南,“卧室里那个小圆桌你怎么找的?那是我跟你是一起从中古店买回来的,应该没有第二件。”   而在岑南离开的那一年,那个小圆桌突然毫无征兆地坏了一条腿,被他无可奈何地丢去了废品回收处。   岑南沉默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没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买了一个很像的。”他低声道,“不仔细看,就还像原来那个。”   梁沐秋微垂了下睫毛。   很像,但终究不是跟原来一样。   他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在这个小公寓里走了一圈。   厨房是簇新的,反正他们以前也不怎么开火,书房里空空荡荡,还没塞满凌乱的书,也没扔上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打印资料,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最先看见的就是墙上的拼贴画,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画框装饰了空白的墙面,里面还藏着几张他跟岑南的相片。   梁沐秋站住,凝神细瞧。   有他们十九岁去海岛旅游的,有他跟岑南去爬山的,有他二十岁生日喝醉了,不管不顾抱着岑南热吻的。   卧室里阳台上的拉门半开着,晚风徐徐吹入,梁沐秋柔软的额发也跟着微微扶动,他今天一身都是白色,站在这个深色调的卧室里,像珍珠一样柔白温润。   岑南站在他身边,望着这面墙,深埋在心的遗憾在这一刻又卷土重来。   他低声说,“可惜,没有留下你二十一到现在的照片。”   他比梁沐秋大几个月,严格来说,梁沐秋还没有满二十八周岁。   他错过了他的秋秋好多年,像是一眨眼,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梁沐秋抬手拂过最近的一张相片,那是岑南出国前他们拍的,照片上面他笑得阳光灿烂,全然不知道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他眼眶依旧是有些红,但没有哭,转头看着岑南的时候甚至略带无奈地笑了下。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是干嘛的,”他问,“总不会真的要来和我回忆往昔吧?”   岑南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比梁沐秋先踏进这个公寓数次,适应得很好,他可以理智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慢平静地将自己想说的话一一道来。   冰箱里有香槟和蛋糕,书房里藏着玫瑰花,就在这卧室里,也有几柜子漂洋过海带回来的礼物。   他准备了许多事项,想跟梁沐秋告白。   但他此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比高中还要紧张。   他想了很久,僵硬地抬手,帮梁沐秋擦了擦濡湿的眼角,低声道歉,“对不起,本来没想把你弄哭的。”   这话说得。   梁沐秋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天岑南也说过这话,在床上。   他没忍住瞪了岑南一眼。   岑南的手指没有离开梁沐秋的皮肤,他轻轻摩挲了下梁沐秋的脸侧,心跳快到不可思议。   在落日的余光中,晚霞瑰丽得像水中化开的彩墨,他望着梁沐秋的眼睛,最终选择了直说,轻声道,“我把你带到这儿,其实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重新开始?”   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梁沐秋听见这句话还是怔住了。   也对,他跟岑南还不算正式在一起,他那一点别扭的自尊心阻止了他松口。   但很快,更叫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见岑南努力对他笑了一下,却没有成功,而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山谷里的雾岚一样冷淡飘渺,现在却一片赤红,眼尾却滚出了一颗泪。   他不知道岑南的眼泪是不是和他一样滚烫。   但那滴泪砸下来的时候,他心头像被砸了一个细碎的裂口。   他听见岑南说,“我知道破镜难重圆,是我把你丢下七年,我跟你分手,十八岁的时候我跟你发誓,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等你大学毕业,我会跟你结婚。可是最后我食言了。我明知道你会伤心,明知道你在国内有多痛苦,但我还是丢下了你。”   岑南说到这里,喉头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却还指望梁沐秋宽恕他。   他是天下最卑劣无耻的小人,却要向他的神求一道怜悯。   他深吸了口气,偏过脸,眼泪却还是从眼眶里滚出,心口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这七年里,被送去抢救的时候都没交过疼。   仅有的两次落泪,一次是奶奶过世,一次是跟梁沐秋分手。   两个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如今是第三次。   他强压住情绪,又看向梁沐秋,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爱人,他的骨,他的魂,他世间唯一渴求。   他轻声说,“我不是个好人,秋秋,我知道我对你不公平,但却还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十八岁的时候是你跟我告白的,问我喜不喜欢你,如今十年过去了,这次换我表白。”   他对着梁沐秋笑了笑,虽然脸上泪痕未干,笑起来的样子却好像跟十八岁也没太大差别。   还是英俊疏朗,有种少年意气。   他低下头,在这天色将暮未暮时分,吻住了梁沐秋。   这个吻掺杂了一点苦涩,被眼泪弄得有些湿,只是唇瓣相贴,却纯情又柔软。   就像梁沐秋对他告白的那个夏天。   十年过去,白云苍狗,他依然爱他。   49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岑南的原则大概就是……… 绝不卖惨,刀架脖子上都不说的那种。   “你还愿意再跟我在一起吗,秋秋?”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南松开了他,贴着梁沐秋的额头,鼻尖亲昵地碰在一起,又轻声问了一遍。   梁沐秋的手抓着岑南的衬衣,抓得太用力了,衬衫上的扣子都摇摇欲坠,最后断裂在他掌心里。   梁沐秋出神地望着那颗扣子。   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里盛行一种电视剧里学来风潮,跟喜欢的人要校服上第二颗扣子,因为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颗扣子摘下来,递到别人手中,就是一句无声的告白。   岑南对这种傻里傻气的活动嗤之以鼻,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女生上来问他索要,他也只是冷淡地说一句,“不给。”   梁沐秋蠢蠢欲动也想要,却又不敢开口。   但他没想到,最后是他的扣子先不见了。   他拍完毕业照就把校服外套脱了,随手放在座位上,结果只是过了一个中午,那上面的第二颗扣子就不翼而飞。   他一直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直到他跟岑南同居,某个下午,他在岑南放手表袖扣的盒子里,见到了那枚平平无奇的白色扣子,被一根红线穿着,郑重其事地放在一堆昂贵的珠宝中央。   梁沐秋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他抬头望着岑南,手心里拿着他刚拽下来的衬衣扣子,低声问岑南,“你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年你偷了我的校服扣子?”   岑南花了几秒才意识到梁沐秋在问什么,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它还在吗?”   岑南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被问了一道性命攸关的题,一旦回答得不好,他就会被梁沐秋扫地出门。   但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在。”   甚至就在这个屋子里。   他迟疑地看了梁沐秋一眼,他现在一步都不想离开梁沐秋身边,像是怕这个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快步走到了床头柜边,拉开了第三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然后递到了梁沐秋眼前,打开。   本应该躺着珠宝的地方,是一枚廉价的,掉在地上都没人捡的扣子。   梁沐秋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真是,败给岑南了。   本来是无意想起的东西,居然也能这样恰好地出现在这个卧室里,出现在岑南跟他告白的时候。   这大概就是命运。   他栽在岑南手里,也不算冤。   “我可以答应你,” 梁沐秋抹了把脸,手背上沾着眼泪,冰凉,“但我觉得你还欠我个解释。”   他眼睛通红地望着岑南。   这一刻他不像置身在这个阔别已久的卧室,而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的滨城机场。   从那一天起,他心头就像开了一个伤口,再也没好过。   岑南回国以后,他跟这人拥抱,亲吻,却避之不谈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不想听岑南解释,因为他太疼了,他疼得没有办法去顾及岑南。   但现在,在这间卧室里,他觉得他可以听一听了。   他轻声问:“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有多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却最终没落下来,就这样隔着一层水雾,痛苦地望着岑南。   他在质问七年前的那个人。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机场,回来后,一切就天翻地覆。   岑南不是他的了。   当年的爱和承诺,似乎也变成了一地烟灰,轻飘飘地散了。   .   岑南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跟梁沐秋终究避免不了要面对这个问题,但他脸色苍白地盯着梁沐秋,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是说那间关着他的小房间,说无止境的逼问,还是说他腹部的伤。   又或者说他在芝加哥的冬天,在病房里,握着他奶奶的手,镇定自若地撒谎,说自己无心恋爱,可他心里却在反驳,不,我有爱人了,他叫梁沐秋,是个很讨喜的男孩。   太多事情了。   却好像没有一桩是可以告诉梁沐秋的。   他在梁沐秋的视线里别开了脸,侧脸紧绷,咬紧了牙关。   这副样子梁沐秋很熟悉。   有什么话是岑南不愿说出口的时候,他就这样。   梁沐秋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倒也没有逼他,只是低下头,低声道,“你知道吗,我去美国找过你。”   岑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梁沐秋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起这事,太难堪也太痛苦了。   但是他现在还是说了,“那是你跟我分手的半年后,我买了去美国的机票,去了你跟我说过的学生公寓。我不知道你住在哪一个房间,你没跟我说过,我就在楼下等。好多的学生进进出出,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树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你有没有搬家,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后来我一直等到天黑了,都没有等到你。”   天黑了,他站在树下就更不起眼,谁都不会留意有个异乡人在这里苦等,就为了见一见抛弃他的爱人。   他吸了下鼻子,强迫自己声音不要发抖,“我没有等到你,但我看见了阮竹仙,她从那栋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很多东西。就是那一刻,我没法再坚持了。”   他抬头看了岑南一眼。   那明明也是夏天,但在看见阮竹仙的一瞬间,他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现在他知道了,阮竹仙跟岑南并没有在一起,可是当初的他并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得美国,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飞机上,空姐几次三番从他身边经过,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因为他看着实在太狼狈了,他像一个颓然的瘾君子,眼睛通红,头发蓬乱,嘴唇干裂,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   岑南把他生命的一半都带走了。   但他始终摇着头,拒绝了空姐的好意。   空姐没办法,给他倒了杯水,同情又轻柔地拍了拍他,“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回忆起那一天,梁沐秋依旧心如刀割,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但他含着泪,还是对岑南笑了笑,把这一页轻飘飘揭过了,“你看你,让我这么痛苦,却连个解释都不告诉我。”   这句话几乎击穿了岑南的心脏。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地望着梁沐秋,“我不是……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梁沐秋坐在床上,被子被他弄乱了,像一个临时的巢穴,他就是窝在里面的一只小鸟。   岑南站在他对面,靠着墙,短暂地忘记了绅士风度,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唇间。   他需要尼古丁让自己镇定,好将这七年缓缓道来,但在开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干涩。   “我去国外之前,并不知道我会跟你分开。本来我只想出国交换半年,但我父母却跟我争吵,希望我直接转去芝加哥大学。我们吵得很严重,他们态度也很坚决,已经到了我不去就要跟我断绝关系的地步。当时你劝我不要跟他们闹到不可收场,等我读完大学还可以回来,两年也很快的。”   梁沐秋迟疑着点头,他当然记得,他们当时就怀疑岑南父母会不会知道什么,但是岑南的爸妈又绝口不提,只在乎学业。   既然岑南本来就准备交换,他想想,还是让岑南去了,他当时很自信他跟岑南的感情不会被异国影响。   岑南面无表情道,“所以我去了,我也以为两年很快,两年后,我拿到学位证书,积攒下原始资金,还能带你去美国结个婚。但我没想到,我一落地美国,没两个月,他们就开始逼我跟你分手。在我出国前,他们已经知道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是个同性恋,想用分开我们的方式让我们断绝来往。”   岑南说到这儿的时候,胃里抽搐了一下,烟草的味道呛入气管,让他咳嗽了几声。   他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泪意,只有一种陷入过去的冰冷。   他说得很平淡,梁沐秋的心却陡然沉了一下,想到了别的地方,他近乎惊慌地去拉岑南,把他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吗?”   岑南垂下了眼,眼前一晃而过白色的墙,他手心里花花绿绿的药片,还有一把沾着血的刀。   “没有,” 他语气平平道,反过来拍了拍梁沐秋的手背,像是安慰,“同性恋在国外合法,他们能做什么。但是看我跟你一直不分手,他们找了人监视我,怕我回国找你,那一整年都过得很糟糕,我骂了这辈子最多的脏话。”   他的拇指摩挲着梁沐秋的侧脸,让他轻轻抬起头,眼神从冰冷中又复苏了一点。   他望着梁沐秋,甚至笑了一笑,“但那时候也不是一点没盼头。我总想着,等我拿到毕业证我就远走高飞。你要是喜欢美国,我们就在那儿住几年,你不喜欢,我们直接回国,从此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岑家谁爱要谁要,以后我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   梁沐秋被这句话逗笑了,眼眶还红着,嘴角又忍不住往上扬了一下,嗔怪地看了岑南一眼。   虽然岑南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知道那一年,肯定不是岑南说得这样轻松。   他攥着岑南的手,犹豫地问,“那后来呢…… 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后来。   这两个字真是不中听。   岑南沉默了一会儿,用最克制的语气说出了原因。   “后来,我奶奶得了结肠癌,中晚期。”   梁沐秋愣住了。   岑南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这件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故事,我奶奶得了结肠癌,来美国治疗,她情况不太好,刚来就去抢救了。在 icu 外面,我爸问我,要你还是要我奶奶。如果选择你,等奶奶出了急救室,我就去跪在我奶奶面前,去跟得了癌症的奶奶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从此跟岑家毫无关系,他至死都不会让我这个不孝子再跟奶奶见上一面,如果奶奶出事,他连奶奶最后葬在哪里都不会告诉我。而如果我选择奶奶,我立刻就要跟你分手。”   那条白色的走廊,急救室外的灯几乎是他一生的噩梦。   冬天到了,芝加哥下雪了,他曾经想要带梁沐秋来芝加哥看密歇根湖。   可他没等来梁沐秋,而是在芝加哥跟梁沐秋分了手,甚至没能当面,只有一通电话。   他听见梁沐秋哭了。   他最爱的人,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在电话那头求他别不要他。   他那一刻真切地体验到了五脏六腑都在痛的感觉,心脏像是被捣烂了,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身后就是奶奶的病房。   他的奶奶曾经有过一个哥哥,在几十年前因为爱上一个男人从家私奔了,从此再无消息。他奶奶一直回避这件事,假装没有这个哥哥,但她却在意识不清醒地时候还在喊着哥哥的名字,求他回来。   他做不到跟刚刚从死亡关头回来的她说,我也爱上了一个男孩,要为他抛弃一切。   他可以不要岑家,但他不能抛弃他仅有的,生命垂危的亲人。   他没得选。   而现在他奶奶已经长眠地下,他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滨城。   岑南伸手摸了摸梁沐秋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秋秋和当年好像没怎么变,还是这样温柔,这样心软。   可他已经支离破碎了。   他站在梁沐秋面前,早就面目全非,不再是梁沐秋当初爱过的人。   “对不起,” 他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对梁沐秋说道,“我没有选择你。”   50 抱抱我   作者有话说:我以后再也不在重要的地方停更了,今天复健那叫一个痛苦。但不管怎样,我们岑贵妃今天终于封后了,上位成功~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你。   这句话不论出现在什么时刻,都带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味道,被放弃的那个人被宣告了结局,万般抱歉也弥补不了曾经的遗憾。   但梁沐秋望着岑南,却下意识地握紧了岑南的手。   他想起在岑南 ins 上看过的那座墓园,空无一人的寂寥树林中,白色的大理石墓碑下,长眠着一手抚养岑南长大的亲人。   他几乎想不出岑南那时候该有多痛苦。   放弃了他才换得的亲人,可是到头来岑南又得到了什么,亲人和爱人,他谁也没留住。   他孤单单一个人去了美国,最后也是孤单单一个人回来,芝加哥什么也没给他,只留了一地的狼藉。   梁沐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茫然得甚至不知道该去怨恨谁。   他不是没有想过岑南抛弃他的理由,也不是没有猜到其中有岑南家庭的阻隔,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掺杂着岑南至亲的死亡。   这七年,他辗转反侧想求一个答案。   他始终不信自己爱错了人,可他又得不到一个解脱,只能自欺欺人地去遗忘。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   但这个答案太沉重了,显得他跟岑南这些情爱纠葛都变得轻淡了。   他最终只能低声问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有这么多不得已,为什么偏偏要瞒着我。   他的声音有点抖,“你告诉我,我可以等,我可以陪你,你不能出柜我不在乎,回不了国我就等你,见不得光也无所谓,岑南,我不在乎!”   这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像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他真的不在乎,只要眼前这个人还是他的,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不怕。   可岑南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岑南一手给他安排好了结局,说了最绝情的话,给了他最冷淡的分手,放他天高海阔,去开始新的人生。   他喃喃道,“我到现在都记得,你跟我分手的时候说的话,让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不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可是岑南…… 你为什么不想想,没有你,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   岑南手里的烟烧到了末尾,几乎有些烫手,但他却毫无感觉。   梁沐秋今天每一句话都像子弹打在他心上,而他无言以对。   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守着刚刚动完手术的奶奶,看着年轻的情侣从医院的花园经过,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是梁沐秋在这儿就好了。   他偷偷带秋秋去教堂结婚,只有天知地知神父知,他们就当一对野鸳鸯。   他也知道,如果他跟梁沐秋说了他面临的一切,他的傻秋秋会毫无保留地等着他,漂洋过海来见他,心甘情愿当他见不得光的恋人,黑暗中偷得一吻就满足。   但是梁沐秋为什么要陪他过这样的生活?   梁沐秋那一年才二十岁,漂亮,天赋高,讨人喜欢,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的是人想要追求他,照顾他,把他捧到天上。   而他什么都给不了。   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连自己都厌恶,形销骨立又死气沉沉,早就不是梁沐秋爱着的样子。   梁沐秋跟他在一起,除了他父母的针对,什么也得不到。   他那时候一无所有,把梁沐秋偷来结婚很容易,但这之后呢,他拿什么去护住他,他那对功成名就的父母,在国内想要拿捏一个还在读书的梁沐秋,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所以他想,就当一次好人,干脆放手,让梁沐秋去走没有他的康庄大道。   可惜,他失败了。   六年过去,梁沐秋谁也没有选。   无数个日夜,他通过任启涵打探到梁沐秋的一点消息,知道梁沐秋依旧是形单影只,没有爱上任何人,他心里分明在卑劣地窃喜。   到头来,他还是当不了君子。   就连现在也一样。   岑南抽了最后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确实让他清醒了不少,然后他扔掉了手中的烟,烟头落进了小南瓜样式的烟灰缸里,这也是当年梁沐秋选的。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单膝半跪在地上,仿佛是一个求婚的姿势。   他望着梁沐秋的视线也从俯视变成了仰视。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什么都瞒着你,如果我知道你最终等来的还是我,那我早在六年前就该把你偷去芝加哥结婚,” 岑南握住了梁沐秋的手,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的错误,“我是个独裁者,胆小鬼,自以为是,不顾你的意见,自顾自替你安排了结局,却没有问你要不要接受。”   梁沐秋懵懵地看着岑南,心里觉得他是不是突然发了疯。   岑南当然没有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问梁沐秋,“秋秋,我有很多很多缺点,我不够好,我身上发生过很多糟糕的事情,我也不再是你十八岁时候爱的那个人了。你还会要我吗?”   要这样差劲的,几乎死过一回的我。   梁沐秋被问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要吗?   他也在问自己。   他怔怔地望着岑南,这个人他从十八岁爱到如今,他来这世上也不过二十八年,半生都用来与他纠缠不清了。   如果是刚分手的第一年,岑南这样问他,他一定会把岑南的真心放地上狠狠碾碎。   分手第二年,他一定会痛快地让岑南滚。   第三年,他会矜持很久才答应。   而如今,自他们在机场一别,已经七个年头。   他只想要岑南回来。   他没有下一个七年可以浪费了。   .   思索了许久,梁沐秋说,“我不会原谅你,你太讨厌了。”   岑南愣住了,心脏连着指尖都抽痛起来。   但他很快听见了下一句。   “但如果你说爱我,我可以回你一句,我也爱你。”   梁沐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维持了这么久的,强迫自己保持的镇静还是摔了个粉碎。   他又变成了当年在学校里,怀着满腔爱意,急急忙忙抓住岑南衣角的高中生。   当初离开的时候,岑南说回来要送他玫瑰,玫瑰他收了,这个迟到已久的人也该属于他了。   他在床上冲岑南张开了手,看岑南还愣在那儿,他委屈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还不抱我?”   抱抱我,隔着这漫长的七年,抱抱我吧。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但只要你爱我,我们可以一笔勾销。   岑南如梦初醒,死死地抱住了他。   “我爱你。” 他哑着嗓子说道,“我爱你,你要听多少遍我都会说,说一辈子,说到下辈子。”   51 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说:秋秋:我才是一家之主(严肃脸)   梁沐秋被岑南抱在膝上,哭得有点缺氧,眼睫毛湿漉漉的,本来就温润无害的一双眼,现在就更像小狗。   除了岑南跟他分手的时候,他这辈子再没这么丢脸过,他想想又不太甘心,锤了岑南一下。   岑南低声哄他,捧起他泪痕斑驳的脸,吻着他的眼下,叫他 “宝宝”。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让你这样难过。” 岑南今天一直在道歉。   他这辈子说过的抱歉也许都没今天加起来多,当年这么多人想要他低头,想他承认自己错了,但他永远只是冷淡地望一眼,一身傲骨,连半句软话都不会说。   唯独对着梁沐秋服软,他心甘情愿。   梁沐秋现在就是真要他命,他大概都会立完遗嘱表示遵命。   然而梁沐秋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咕哝道,“少哄我,你再让我难过,我就阉了你。”   岑南哑然失笑,“换一个吧,命可以给你,这可不能开玩笑。”   梁沐秋又哼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许久。   卧室里的香薰蜡烛没有点燃,但空气里还是一股佛手柑的气息,在夏日里绵长悠远。   梁沐秋把玩着岑南刚才拿出来的那颗扣子,他高中毕业被岑南偷走的那颗,心里盘算着以后拿它做个装饰,就摆在卧室。好歹也是颗漂洋过海的扣子,作为爱情的见证被藏了十年,还算有纪念意义。   而岑南一直在骚扰他,亲着他的嘴唇,耳朵,鼻尖,亲得梁沐秋恼羞成怒。   “你够了啊,” 梁沐秋推他,训道,“耍流氓还没完了,再亲我嘴都肿了。”   岑南只能遗憾地停止了性骚扰。   但他望着梁沐秋,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此刻眼神藏着怎样的爱意,平时冰冷的眼睛如春雪消融,化成了滔天洪水。   他不自觉地在笑,像得了天大的好事,成了全世界的幸运儿。   他又蹭了一下梁沐秋的额头,像突然收了野性和獠牙,变成卧在膝下的大型犬,温顺又黏人。   “总觉得还像做梦一样。” 他喃喃道,“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如果是梦,干脆让他长睡不醒好了。   这话听着有些可怜,梁沐秋本来想刺他两句清醒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教育男朋友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他抿了抿嘴唇,决定不跟岑南计较,摸了摸肚子,拱了下岑南,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岑南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还预约了餐厅。   本来他想跟梁沐秋告白后,   但是再看看梁沐秋桃子一样的眼睛,他被拽掉了扣子的衬衫,估计梁沐秋不会愿意外出。   他温声道,“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我预约了 cirton 的晚餐,虽然已经过了时间,不过去还是能吃上。”   梁沐秋摇头,坚决不干,“我这副样子出去多丢人。”   岑南就知道,但他快速地又亲了梁沐秋一下,“我觉得你这样也很好看。”   梁沐秋充满嫌弃地把他脸推开,“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是,你新上任的男朋友厨艺还不错,可以给你做顿简单的晚饭。”   .   岑南十分庆幸,前两天又一次验收房间的时候,他补满了冰箱,虽然来不及做什么大餐,一顿晚饭还是绰绰有余。   他把冰箱里的食材拿给梁沐秋看,“意面还是咖喱饭?”   “意面。”   “还要什么?”   梁沐秋挑挑拣拣,点菜,“盐焗鸡翅,牛肋条,还要土豆沙拉。”   岑南遵命,熟练地从门后拿了个黑色的围裙,抄起菜刀,一秒钟变身家庭主夫,还抽空叮嘱梁沐秋,“离锅远点,起油的时候别溅到你。”   梁沐秋敷衍地嗯了一声,欣赏了下岑南做菜的侧影,觉得自己新上任的男友好 tm 帅。   他微微有点出神。   其实不止岑南觉得像做梦,他也觉得,有时候会有种没有脚踏实地的虚浮感,想着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岑南根本没有回国,还在芝加哥,而他躺在自己的卧室里,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他忍不住也伸手去戳戳岑南,又捏捏他手臂上的肌肉。   是热的,肌肉也很有力。   岑南放慢切菜的手,抬头看梁沐秋,“怎么了?”   梁沐秋摇摇头,不说。   但他在厨房里游手好闲,没多久就想起另一桩事,又戳戳岑南的腰,开始兴师问罪。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在你公寓楼下会看见阮竹仙,她难道也住那儿吗,” 梁沐秋当初二十岁的时候很大度,对往岑南身上扑的莺莺燕燕都很宽容,反正人是他的了,但他现在改了主意,即使知道岑南跟阮竹仙清清白白也要凭空找醋吃,“你最好老实交代。”   岑南纯粹是忘了这件事。   “她应该是去帮我拿东西的,” 岑南坦白道,“我后面搬家了,搬去了北部的一个小别墅,方便照顾奶奶,但是公寓有半年还没退租,我分不开身的时候,她帮我去过一两次。”   没想到就这么巧,让梁沐秋撞上了。   岑南望着案板上四分五裂的胡萝卜,心口其实也一团郁气,人生里有时候就是充满了阴差阳错,如果当时他跟梁沐秋碰见了,也许今天又是另一番情景。   但人生里没有如果。   而梁沐秋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听见岑南说照顾奶奶,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奶奶…… 最后是因为生病去世的吗?”   岑南点了点头。   “癌症最后还是恶化了,那几年里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动了手术也挽救不了,” 他说道,“所以最后走的时候她很平静。”   梁沐秋稍稍放心,看来岑南奶奶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他和岑南的事情,病情恶化。   但他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就听见岑南说,“不过在她走之前的一个月,有天晚上,她突然问我是不是爱上了一个男孩。”   梁沐秋愣住了,脸都白了几分,“那你说什么了?”   岑南用肥皂洗了手,擦干,转身摸了下他的头。   “不用这么害怕,” 岑南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笑了下,“我跟她承认了,她知道是你,反而放心了许多。”   在生命的最后,他以为完全不能接受同性恋爱的奶奶,戴着眼镜端详着梁沐秋的照片,最终只是笑了笑,说这孩子她见过,当年就看着很讨喜。   然后他奶奶跟他说起那个私奔的哥哥,说他其实已经去世了,私奔后的第十六年,客死异乡,所以她才从来不提。   “但我总想着,他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非常,非常开心,” 岑奶奶低声念叨,“他在家并不高兴,让他娶林五小姐的时候,他也这样难过。也许对他来说,那十六年,比他循规蹈矩的前半生都要有意思。”   岑南轻轻抱住了梁沐秋。   隔着这漫长的时间,他不像那位素未谋面的舅祖父这样不幸,他还有很长的时间跟自己的爱人相守。   他低声道,“奶奶跟我说,其实她来国外的一两年后就察觉到了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只是不愿意拆穿,但是最后她想通了,喜欢谁都没有关系,问心无愧就好,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再见你一面,拜托你多包涵我。”   梁沐秋怔住了。   他抬头望着岑南,岑南对他笑了笑,神色舒展,不像在说假话。   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不太记得岑南奶奶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他没有想到,在岑南的那个家中,是这个最年长的老人,给了岑南理解。   他也反身抱住了岑南,抱得很用力。   “我会的,” 他靠着岑南,像十八岁表白时候那样许誓,“我答应过的,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幸福。”   他跟岑南分开的时候,他也一无所有。   即使追到了太平洋彼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给岑南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仅有许多许多的爱,他还拥有了二十岁没有的事业和财力,即使有天岑南一穷二白,他还是会要他,然后照顾他一辈子。   岑南睫毛眨了眨,低低 “嗯” 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梁沐秋都会给他幸福。   52 共白头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用秋秋骂岑南的话当标题的——“你变态啊!”   梁沐秋和岑南今天没再回去,就住在了公寓里,反正东西也是一应俱全,他们出门之前给毛豆放好了狗粮和清水,不愁把它饿到。   梁沐秋拉开卧室的衣柜,不仅发现了睡衣,还看见了整整齐齐两盒内裤,拎起左边那盒,正好是他的尺寸。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岑南一眼,“你多少沾点变态。”   岑南冷静地翻旧账,“你大学的内裤就是我买的,还非要说我给你买小了。”   梁沐秋踹了他一脚,抱着睡衣去浴室了。   .   夜幕四合,时隔七年,两个人又躺在了这间卧室里,躺在了这张床上。   这感觉很微妙。   很熟悉,又有点新奇。   梁编剧琢磨了下,按照他平时写的剧本套路,觉得还有点像新婚夜,洞房花烛。   他不由笑了一下。   岑南把他揽进怀里,问,“笑什么?”   “想到咱俩刚搬进来的那一天,我从高中生变成大学生,把全副家当都搬了进来,” 梁沐秋眼中也含着笑意,“我记得我带过来一套音响,是我拿高中奖学金买的,当时就放在书房里。你带过来好几个单反,后来也没见你怎么用,第二年全被我低价处理给学弟了。”   他想了想,又在被子里踹了岑南一脚,“铺张浪费,从小就是。”   他说这话是有依据的,在高中岑南就显露了骄奢淫逸的作风,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   想来小时候也绝不会艰苦朴素。   岑南轻轻松松按住了他的腰,“可我后来不是把财政都给你管了吗,炒股的钱,理财产品,奖学金,课外项目的工资,全上交了,就差连烟钱都没了。”   梁沐秋一想也是,又笑起来。   因为晚上哭太久,即使刚才岑南拿冰块给他冰敷过,他的眼皮还有点肿。   但是从晚饭开始,他一直在笑。   这么多年他好像很少这样开心过。   虽然他过得很不错,工作上节节高升,亲朋好友一直陪在身边,兴趣爱好也不少,有闲有钱,没什么不如意。   可是没有岑南,他的快乐好像缺失了一角,像一张拼图永远少了一块,只有他自己知道遗落在了哪里。   只有到如今,他跟岑南将哽在心中的这段过去剖开,将最晦暗的那段碎片用清水洗净,又拼上,他才觉得自己变得完整。   他忍不住勾住了岑南的脖子,像以前一样躲进他怀里,鼻尖亲昵又依赖地蹭着岑南的脖子。   刚才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香槟,岑南说是本来想用来跟他告白的,他多喝了点,本来觉得没什么,现在被子里暖融融的,喝下去的酒精却像热气一样折腾上脸。   梁沐秋两边脸颊都是粉的,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燥的,那双唇向来柔软,玫瑰一样红,唇线很漂亮,笑着的时候尤其勾人。   他望着岑南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像是真的醉了,有点黏人。   岑南本来就不想当正人君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嘴唇,问他,“你记得原来刚搬家的时候,你买了一条细绒毯子回来,非说是波西米亚风格吗?”   梁沐秋现在脑子里有点混乱,“不,不记得了。”   岑南有点不满意,“怎么会不记得,” 他稍稍凑近,与梁沐秋鼻尖相对 ,声线喑哑低沉,“你跟我搬进新家的第一次,不就是在那条毯子上做的吗?”   他说着,咬了梁沐秋的下唇,舌尖从唇边一扫而过。   梁沐秋脑子里轰了一下,本能地觉得有点危险,身子也往后退。   他可想起来了,不怪他不记得,被他俩胡搞了一次那条毯子就废了,趁着天色黑,他赶岑南去扔的。   眼看着岑南神色危险,他赶忙阻止,“你可别想重温,我现在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   他现在可不是青春洋溢的二十岁,还能在冰冷的地板上再滚一夜。   岑南却还是不管不顾,凑过来吻他的嘴唇,岑南亲人的时候总有点粗暴,君子的皮囊到了床上就绷不住,恶劣地喜欢看他哭,要他求饶,连亲吻都透着一股凶劲。   他的手按着梁沐秋的腰,手指挑开睡裤的边缘,伸进去,划过细白的背,腰线,又一路向下。   梁沐秋觉得自己像一块柔软的面团,被岑南揉捏成了各种形状,掌心的温度太热,他几乎要被烫得化开。   等岑南的吻落在他耳边的时候,他呼吸都不匀了,气喘吁吁地抓着岑南的衣襟,含蓄提醒道,“没,没带工具,。”   他今天坐上岑南车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这出。   没想到岑南吻着他的脖子,抬头望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有的,在你手边的床头柜里。”   梁沐秋:“……”   岑南厚颜无耻道,“都把这间公寓复刻了,肯定要和当年一模一样。”   当初他们床头柜里可塞着不少五花八门的东西,年轻气盛的大学生,比春天里的猫还经不起撩拨。   梁沐秋终于忍无可忍,骂道:“你变态啊!”   .   但是现在说变态也晚了,早在十年前能逃的时候 他就没能清醒,晕头转向栽进了圈套里。   浅色的丝绸睡衣从床沿上落到地板上,揉成凌乱的一团。   一只素白的手抓住了床的边缘,绷直又收紧,指甲盖圆润饱满,因为用力泛着白,指关节反而透着粉,像胭脂化在了白色的雪上。   手心里被汗浸湿了,细长的手指攥紧了床单,因为太用力,深蓝色的丝绸在指缝中若隐若现,像起伏的山峦。   屋子里很暗,却留着一盏床头灯,彩绘的花卉形状,照出一室的迷离醉人。   墙上有交缠的影子,融在一起,像一滴水遇上另一滴水。   不知过了多久,床边的那只手才陡然松懈,从床边垂落下来。   修长白皙的手臂,衬着深色的被单,白玉一样精雕细琢,只是手腕上吻痕斑斑,桃花一样的颜色,暧昧又令人羞恼。   但细长的手指全然没了力气,无力地垂着,连指尖都透着团粉,像是被人在唇间含弄轻咬过。   梁沐秋已经累得睡着了。   卧室里的窗帘拉着,中间却留了一道缝,可以望见星斗满天。   在这星光里,岑南低头望着梁沐秋。   他捏着梁沐秋的右手,手指从他的无名指上划过,又十指相扣。他的手比梁沐秋稍大一圈,正好团团包住。   他想起在芝加哥,他奶奶在人生的最后,记忆已经不太好,神志也不清醒,一遍又一遍给他讲,她当年与爷爷相遇的故事。   本是华裔的爷爷因为偶然回了一次中国,爱上了当年才十八岁的她,冒冒失失地买了束花环手串上前送她,从此就在这片淌着他血脉的土地上定居了。   她满怀幸福地说,“他个假洋鬼子一点也不懂诗,念来念去也就那几句,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可是她的爱人没跟她携手白头,在二十年前就丢下她撒手人寰,留她一个人在人间雪满白头。   所以她又抬头望过来,“岑南,你要跟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岑南垂下眼,在梁沐秋的手指上又亲了一下。   他会的。   53 讨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应该要晚一点,本来昨天写好了 1700 结果又废了 QAQ   因为前一晚闹太过了,第二天梁沐秋又是到中午才醒,岑南作息倒是一直很规律,却也陪着他一起赖床。   梁沐秋醒过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忘了这不是自己的卧室,望着天花板还在想这花色不太对,看见旁边的岑南才想起来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摸额头,睫毛眨了眨,哑着嗓子对岑南说了句,“早。”   岑南一直在等他醒,侧躺着,半支着身体看着他,被子从他身上滑倒了大半,白皙的皮肤和肌肉在阳光下都漂亮得没有瑕疵,一双深色的眼睛在阳光中几乎成了温暖的琥珀色。   “早。” 岑南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mon amour。”   梁沐秋听懂了,笑了下,“怪肉麻的。”   岑南又吻了吻他的眉心,“我一个法国同学教我的,说我一看就沉默笨拙,不会讨女人喜欢,才会单身这么久。”   梁沐秋噗嗤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好奇道,“那你怎么说的?”   岑南的手指在他发梢绕了绕,“我说我不需要讨女人喜欢,我只想讨一个男孩欢心。然后那个同学愣了下,说这很酷,隔了一周,全班都知道我在为一个遥远的未婚夫守身如玉。”   岑南想起这事情也有点无语,不知道他那个法国同学如何添油加醋,又发挥了怎样的想象力,导致他同学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甚至有女生深表同情地拍着他的背,说我支持你。   “法国佬八卦起来,也是够嘴碎的。” 岑南没好气地说道。   梁沐秋却笑得停不下来。   他把脑袋往岑南掌心里蹭了蹭,像个打滚的猫,他又问,“你在国外跟他们处的好吗,你的同学或者校友,有经常出去玩吗?”   他之前总是逃避般不愿听岑南国外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却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其实猜测岑南在国外的生活不会太丰富多彩,这个人对他不感兴趣的事情都很冷淡,尤其是又要照顾奶奶又要完成学业,还承受着与他分开后的种种,应该没什么心思社交玩乐。   但他又希望岑南过得好一点。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他希望岑南并不总是痛苦。   岑南想了想,“不算熟,我不怎么参加他们的派对,不过有几个人因为小组作业来过我家,吃过我奶奶做的晚饭以后就总想来蹭吃。后来我跟他们去爬过山,也被邀请了去过他们的周末派对,但很无聊,就是喝酒跳舞让然后鬼叫,有人跟我拼酒,但最后他趴下来了。”   他还因此赢得了一百美金,出门后就顺手给了慈善商店。   他是提前离开的,那天是冬天,芝加哥下了雪,因为放假,整个校园都安静无声,空白得像另一个世界。   他走在学校的路上,走出去很远才想起那天是中国的冬至。   最终他去买了袋汤圆,梁沐秋是南方人,冬至喜欢吃汤圆,他买了梁沐秋喜欢吃的芝麻和豆沙馅,白白胖胖的汤圆煮在牛奶里,吃一口能甜得人发晕。   他从来不喜欢吃甜食,但那天他吃了一整碗。   他低头望了梁沐秋一眼,这个人现在乖乖躺在他怀里,像一只对他露着肚皮的小猫,连爪子都软绵绵的。   他握住梁沐秋的手亲了下,突然问,“你现在冬至还吃汤圆吗?”   梁沐秋 “啊?” 了一下,没跟上岑南的思路,但还是顺着回答了,“不太吃了,一个人在外面也记不得什么节气,以前都是我妈给我煮。”   他看了一眼岑南,“还有就是你煮的。”   大一大二的时候,岑南都给他煮过汤圆,他到现在还记得,岑南有次买错了是花生馅的,把他气得鼓着脸好久,心不甘情不愿吃了两颗。   他想到这儿,依旧很记仇地看着岑南。   岑南显然也记得,摸了摸他的眉心,哄道,“今年给你煮豆沙的。”   梁沐秋又很没出息地被一秒哄好了。   .   两个人在床上一直睡到下午一点,岑南随便煎了个牛排当午饭。   吃完饭,岑南把昨天没派得上用场的几柜子礼物都搬了出来,洋洋洒洒占据了客厅,铺满了一张地毯,看得梁沐秋频频挑眉。   这些东西五花八门,从矿石到球鞋,从耳钉到已经是旧款的游戏机,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梁沐秋拿起一个威尼斯面具,打量了半晌,虽然这面具描金镀银的很好看,但谁拿这些东西告白啊。   “你这都是要送我的吗?” 他把面具罩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好看吗?”   “好看。” 岑南真诚道。   他随便拿了个矿石在手上,翻过来,底下写着 “2017 年 3 月”。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我看见了,觉得你会喜欢就顺手买了下来,” 他说道,“等到回国的时候才发现有这么多,攒了两个行李箱。”   他又拿起一对菱形的钻石耳钉,比在梁沐秋的耳边,笑了笑,“很适合你。”   梁沐秋已经放下了那个面具,露出清俊漂亮的脸。   他望着这铺了满地的礼物,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问道,“我有一年的圣诞节,突然收到了一份海外的礼物,是个胡桃夹子的音乐盒,是匿名的,从国外转寄来。”   他那时候还在读研,送到公寓楼下,他看见是陌生快递并不想收,快递员说是有人加钱要求加快送来,还有张贺卡。   他拿着摇晃了半天,确定不是危险物品才收下,又去看贺卡,结果上面也只有一句话——“Merry Christmas.”   打印的字体,叫人分辨不出笔迹,宋唯后来说肯定是某个爱慕他的人,这种情况又不少见,反正追梁沐秋的人从来没少过。   可他当时看着那个精巧的胡桃夹子音乐盒,却莫名觉得,那像是岑南送的。   他们一起看过胡桃夹子的音乐剧,他很喜欢,还买了收藏版的绘本。   “那是你送的吗?” 他问。   岑南没否认,“是的。” 那确实是他送的,赶在了圣诞节之前。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梁沐秋盯着他,不太理解,“其他的都不寄回来,只把那个送我当圣诞礼物,它有什么特殊吗?”   “没有,就是件普通礼物,” 岑南把另一只嵌着蓝宝石的手环往梁沐秋手上扣,“只是我买下它的那天,格外想你。”   想得太厉害了,却又不能回来,所以连礼物也没法落款。   不敢每年都送,因为太容易被猜到了,只能假装成一个陌生的追求者,偶然送了一份惊喜。   他送给梁沐秋的时候,其实设想过可能会被丢掉,但梁沐秋居然真的收下了,这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梁沐秋抿了下唇。   那个胡桃夹子的音乐盒被他留在了老家,用一个玻璃罩子精心保管。   他看了看这满地的礼物,像是岑南的七年都跟着这些礼物一起被安放在了这间公寓里。   整整七年,即使他们未曾相见,岑南的生活里也全是他的痕迹。   他心想,法国佬眼光也不怎么准,这叫哪门子的沉默笨拙,明明就很会讨人喜欢。   54 男朋友(二更)   作者有话说:啊,搞定第二章了,睡觉去了我   因为还有毛豆在家,他们没有在玉兰公寓继续住下去,那几箱子礼物,梁沐秋也没拿走,只把那副耳钉戴上了,反正以后还会常来。   当公寓的大门关上,梁沐秋盯着门边被人贴的小广告还有点恍惚,人生里大概真的有世外桃源情结,在这公寓里住了两天,确实让他有种恍惚,总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   如今被关在门外,才觉得一梦方醒。   岑南看他不动,问道,“怎么了?”   梁沐秋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们又坐电梯出了公寓,他们昨天坐电梯上来的时候,岑南还在处心积虑想怎么告白,今天再进去,就已经是情侣了。   出了公寓,梁沐秋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杯奶茶,这家店是岑南走后才开的,老板是个扎着小揪揪马尾的年轻人,跟梁沐秋很熟,梁沐秋搬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盒草莓。   现在又看见他,老板有些惊喜,“小梁啊,好久没来了。”   梁沐秋笑了笑,“赵老板,好久没见。”   他趴在柜台上研究新品,岑南却在看奶茶店那一墙的贴纸和照片。   在一堆小小的拍立得照片里,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梁沐秋,穿着焦糖色的毛衣,咬着奶茶的吸管,坐在窗边,他看上去要清瘦不少,头发也没剪,盖过了耳后,眼睛明亮温润。   他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梁沐秋,看见旁边的墙上写着日期——2019 年. 秋。   梁沐秋,他的秋秋就是出生在秋天,才会取了这个名字。   他想起这件事,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   梁沐秋看了半天菜单,最终点了一杯 “金玉乌龙”,老板指了下岑南,“你朋友喝什么?”   “他不喝奶茶,” 梁沐秋说道,“不用管他。”   老板就开始在操作台上做起了梁沐秋那杯,顺便聊天,“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个朋友,长得蛮帅,我要是看过应该会有印象。”   梁沐秋坐在高脚椅上,晃了晃小腿,扭头看岑南一眼又扭过来,说道,“因为他不是我朋友。”   老板 “啊?” 了一声。   梁沐秋笑眯眯道,“他是我对象。”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往已经做好的奶茶上又加了块巧克力。   “送块巧克力,甜蜜又开怀,” 他拍了拍梁沐秋的肩膀,“难怪你之前不谈恋爱,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兄弟。”   梁沐秋乐了,“你还挺对称。”   岑南听见这边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梁沐秋跟老板都在笑,见他看过来,笑得更大声了,却谁都不告诉他在说些什么。   .   在一起后没几天,岑南就厚着脸皮,搬进了梁沐秋家里。   他坦白道,对门那房子,就是为了追梁沐秋才买的,如今人都追到手了,这房子也就失去价值了,一个人住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梁沐秋心想,怎么的,我家就特别有意思吗,是比你家多个泳池还是多个天台啊?   但他却也默许了岑南把行李往自己家搬。   宋唯知道这件事后,隔着电话就把他骂了一顿,“梁沐秋你能不能矜持点,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进了家门!男人不能惯,不给他点颜色他会开染房。”   梁沐秋乐了,盘腿坐在沙发上问,“那你说要怎么办?”   宋唯一时语塞,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想了想,“起码也让他求你个几次……”   梁沐秋噗嗤笑了出来,“你当演电视剧么。”   他把手机放在免提上,端着桌上的芋圆牛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我们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了,还要演点你爱我我不爱你的戏码,如果我没放下当年的事,我根本就不会答应他。那既然放下了,还折腾什么,我只想过点安生日子。现在这样就挺好。熬夜写完剧本有人给我做夜宵,周末有人陪我去超市,晚上还能一起去溜毛豆。”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毛豆蹭蹭蹭从角落里跑过来,上了沙发,窝在了梁沐秋旁边。   梁沐秋揉了揉狗儿子的脑袋,问道,“毛豆你也觉得双亲家庭比较好,对吧?”   毛豆 “嗷呜” 了一嗓子。   宋唯在对面翻了个白眼。   “就你想得开,” 宋唯别扭道,想想不服气,又道,“那我去你家蹭睡还有没有位置了?”   “怎么没有,你来找我,我就把岑南赶对面去,” 梁沐秋撸着毛豆,给宋唯顺毛,“他地位怎么都高不过你,还要排在毛豆后面。”   宋唯舒坦了,“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宋唯没一会儿就开始兴高采烈跟他分享八卦,说他们公司总监劈腿了秘书,但是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女朋友也把他绿了。   说到这儿,他咂摸一下,“还不如你跟岑南呢。”   梁沐秋乐了,抱着毛豆笑倒在沙发上。   .   梁沐秋确实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没得到一个结果的时候,日子总像有个地方打了结,拧巴着。   但现在结已经解开了,他也快三十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是真的只想跟岑南好好过日子。   他最近忙着准备组建工作室,到处忙着看房子,办理注册手续,招兵买马,日子过得十分忙碌,工作爱情两不耽误。   岑南现在倒是消极工作,尽量抽时间陪他,大有在家里当家庭煮夫的架势,气得任启涵在律所里跳脚。   但因为岑南给律所出了一半资,任启涵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趁着梁沐秋来接岑南下班,抓着他诉苦,说那个勤奋刻苦的岑南真的存在过吗?   “这已婚男人怎么能如此没有斗志,” 任启涵痛苦不已,“脑子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梁沐秋听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往正在给助理交代工作的岑南身上看。   因为今天有出庭,岑南穿的正装,西装笔挺,英俊斯文,脸上戴了一副低度数的眼镜,说工作的时候侧脸严肃认真,显得更加英俊冷感。   要不怎么说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呢。   梁沐秋现在的心情,就像十八岁在台下看岑南参加辩论赛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心里头的小桃花开了一片又一片。   他模模糊糊听见任启涵又说了什么,下意识敷衍,“是吗,那他工作时是很有魅力啊……”   任启涵:“………”   他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自找苦吃,抱怨无人同情就算了,还被塞了一嘴狗粮。   .   岑南很快跟助理交代完了事情,快步走来,跟梁沐秋一起离开。   “走吧,吃饭去,” 岑南揽住了梁沐秋的肩,“等久了吧。”   梁沐秋对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密还有点不好意思,离他们近的几个实习生和律师频频往这儿看。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任启涵十分想挤进他们的二人世界里,但因为约了客户吃饭,不得不遗憾放弃。   望着这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他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看着怎么还有点羡慕。”   .   梁沐秋跟岑南吃完饭又去看电影。   看得是影后周茹的新片,演的是一位民国古董商的女儿,为了保护一件珍贵的古董瓷器在乱世里辗转,最后跟爱人分手,孤身一人留在了家乡。   电影拍得不错,梁沐秋看得挺投入,几个故事转折处理得也很好,看得他直接掏出手机当初做笔记,岑南在旁边注意到了,哑然失笑。   他们坐的是最后面的情侣座。   左右两边的小年轻都抱在一块儿你侬我侬,梁沐秋不仅不在乎他,还在跟手机难舍难分。   他不太甘心,手指悄悄越过中间那条线,勾住梁沐秋的手腕轻轻挠了挠。   梁沐秋却不为所动,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别闹。”   勾引失败。   美色 pk 工作,失败。   岑南只能又规规矩矩坐在了座位上。   等到电影散场,已经是十一点了,梁沐秋还沉浸在刚刚的电影里,心里头模模糊糊有了点别的灵感。   岑南知道他在想事情,也不去打扰他,安静地开车。   等到快进家门的时候,梁沐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才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本来还有点不高兴,但是掏出来一看,发现是 “太后大人”,立刻变换了态度。   “喂,妈,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他笑眯眯问道,“想我了吗?”   岑南听见这句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看了梁沐秋一眼。   梁沐秋却没注意到,听着他妈数落他不知道看手机,明明发了微信也没回,老老实实地挨训。   55 不薄   作者有话说:每天取标题我都很痛苦,觉得自己文思匮乏   梁沐秋的妈妈其实也不是特地来训他,只是刚才给儿子发了微信,梁沐秋没回,作为母亲有点胡思乱想,非要问清楚他在哪儿。   如今听梁沐秋活蹦乱跳的,她也舒了口气,训了两句就算了。   她问梁沐秋,“马上也要中秋了,你今年还回来吗?你生日也快到了啊,最近忙不忙?”   梁沐秋就是在中秋前出生的。   以为他都是能有空就会回去的,他跟他妈还有外婆感情很好,长时间不见也会想念。   但是今年……   他瞥了眼旁边的岑南,心里倒是有点踌躇,不知道拿这刚上任的男朋友怎么办。   “再说吧,应该会回,只要没工作,” 他没把话说太死,“我给外婆买的鱼肝油收到没,还有给你买的胸针,应该寄到家了吧。”   梁玉在那边笑起来,“收到了,你眼光还不错,我戴出去别人都夸好看。”   梁沐秋嘴甜道,“那是因为你好看,衬得住。”   母子俩互相吹捧了会儿,梁玉知道儿子最近一切顺利也就不多问了,她还要去看电视剧呢,没空跟这小兔崽子啰嗦了。   “你回来前记得告诉我。” 说完这话,她就挂了电话。   梁沐秋收起手机,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摇了摇头,顺口跟岑南吐槽,“我妈退休后这生活越来越丰富了,跳舞画画养花的,还有一堆老头追她,我是越来越没地位。”   岑南 “嗯” 了一声,“那是好事。”   他说得很平静,但梁沐秋却敏锐地听出了岑南情绪不高,奇怪地望过去。   “怎么了,” 他瞧着岑南,“怎么突然兴致不高的样子?”   岑南本来想矢口否认,但是刚要开口,却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你妈妈和外婆,知道你和我的事情吗?”   他自己出柜的过程太过惨烈了,至今想起来都是一场噩梦,回国后他一心扑在梁沐秋身上,好不容易得了他的首肯,但是刚才听见梁沐秋跟他妈妈的电话,他才陡然间从跟梁沐秋复合的美好里回过神,想起梁沐秋身后也有一个家庭。   梁沐秋跟妈妈还有外婆的感情,远比他和父母要深得多。   此时车已经开进了他们住的区域,岑南转了下方向盘,斟酌后开口,“如果不知道就算了,也别说了,徒增伤心。”   梁沐秋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那你怎么办,” 他问,“你准备当我外面的小情人,逢年过节我都找理由搪塞我妈,一直拖到我年纪大了,再跟我妈说我是不婚主义?”   岑南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别影响你们家庭关系就好。”   梁沐秋真是快给他气笑了。   看岑南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俨然觉得给他当个没名没分的对象不是个问题。   他想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有种不自觉的心酸。   要是在当年,岑南不会说这话的,岑南跟他恋爱的时候,表面冷淡清贵,骨子里却也是孔雀开屏,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梁沐秋的心上人,谁都别想来跟他抢。   可如今岑南却一退再退,不需要被他家里人认可,也不需要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只要这份感情还在就行。   被风霜敲打过,人的要求总是会一降再降。   梁沐秋捏了捏眉心,“你说晚了,我已经出柜了。”   车子已经缓缓开入了地下车库,岑南正在停车,差点把刹车踩错,车都往前冲了一下。   梁沐秋 “嘶” 了一声,“你干嘛?”   岑南把车停住,解开了安全带望着梁沐秋,皱着眉问,“你刚才说什么,你出柜了?”   梁沐秋呼了口气,额前的碎发都被吹起来一点,这事情说起来也有点丢人,他的出柜经历倒也不能算艰苦,但他哭得天崩地裂的,十分没出息,面子里子是都丢干净了,把他妈气得三天没理他。   “我说,我已经出柜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扭头看着岑南,有点无奈地笑了下,“就是你跟我分手的那一年。”   他当时都去定求婚戒指了,当然是想要跟这人天长地久,也想把他介绍给家里人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岑南倒先和他分手了。   也真是人生无常。   岑南怔住了,神色说不出的复杂,“你怎么……”   但他又住口了,隐约猜到梁沐秋出柜的原因。   果然,梁沐秋说道,“你跟我分手,我大半年都恢复不过来,回家也失魂落魄的,被我妈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我索性承认了。”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他也觉得很混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记得每天都死气沉沉的。   其实他也可以不承认的,可以假装自己被一个女孩儿抛弃了,他妈也许还同情他几分。   但他又觉得这种谎有什么意思,他爱的就是岑南,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即使失恋了,他也不可能去找女生恋爱,那对谁都是种伤害。   他妈一开始并不能接受,差点要第一次动手揍他,但是左思右想又没舍得,自己坐在外面哭了一天,还是同意了。   他唏嘘道,“我那时候也是挺傻的,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倒出柜了,早知道还不如早点说算了。”   岑南说不出话,胃里像掉了粒火种,灼烧得心口都在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梁沐秋也在为他对抗世界,但他最终辜负了这份心意。   梁沐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弹了一下岑南的眉心。   “别哭丧着脸,” 他笑了笑,“我又不后悔,就算没有你,我也早晚得说,我天生喜欢男人,改不了。”   他也解了安全带,拍了拍岑南的肩,“别纠结这些事了,回家吧。”   他推开了车门,蹦哒下了车,伸了个懒腰又转身说道,“快点儿,别磨蹭了,我想吃夜宵。”   岑南在座位上静默了几秒,也下来了,他走到梁沐秋身边,牵着手往电梯口走。   梁沐秋的手比他小一点,也软,但因为经常握着钢笔,指腹有一层薄茧。   他牵着这只手,心想老天待他也不算薄,有梁沐秋这样的爱人,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可以一笔勾销。   .   回到家,岑南打开冰箱门,跟梁沐秋报菜单,“有排骨粥,小笼包,面条,披萨,你吃哪个?”   梁沐秋趴在旁边看了会儿,嘴还挺叼,“要排骨粥,还想要吃你上次做的那个土豆蛋饼。”   岑南刮了他鼻子一下,“知道了。”   岑南在厨房做蛋饼的时候,梁沐秋就在旁边捧着热好的排骨粥,先喝了一小碗。   他一边吃夜宵一边跟岑南聊天,刚才既然提起了父母这个话题,他犹豫了下,问岑南道,“你跟你父母,有想过怎么办吗?”   岑南不明白,“什么怎么办?”   梁沐秋发愁地撅了下嘴唇,他倒不是想要岑南跟父母和好,在他的立场上,他也没多待见岑南父母。   但他也记得,在岑南没跟父母闹崩以前,岑南的父母虽然和岑南不够亲密,但对这个儿子也是引以为傲的,如果不是岑南爱上了他,也许岑南一辈子都是父母心里优秀出色的儿子。   他也不知道岑南对父母,是不是还有一丝感情。   他叹了口气,“你跟他们难道就一辈子不见面了吗?”   “也许吧,” 岑南往锅里洒了点葱花,手上动作没停,声音却森冷,“他们也未必多想见我,可能巴不得我不存在。”   梁沐秋的勺子顿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岑南关于父母的那部分,似乎还藏着什么。   就好像岑南很清楚,他的父母对他有多恨之入骨。   他心头突然很难受,一跳一跳的,他珍惜的,深爱的人,被父母这样弃如敝履。   他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顺其自然吧。”   正好锅里的蛋饼做好了,他立马眼巴巴端了个盘子递过去,等着岑南给他盛。   他看着像个冬天找松果的小松鼠,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蛋饼上。   岑南被可爱得一塌糊涂,摁着他在厨房亲了许多下。   梁沐秋奋力反抗,“不行,粥和蛋饼要冷了…… 岑南你踏马给我松手!”   56 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啦!大家新年快乐呀!爱你们~   夏天的尾巴过得总是很快,梁沐秋忙着成立新工作室的事情,一转眼就入了秋。   他最终在靠近市区的地方租了个写字楼办公,地方不算大,但是也干净整洁,落地窗外就是郁郁葱葱梧桐树,看着宽阔优美,干活累了还能在窗边赏个景。   虽说梁沐秋觉得自己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但一次性交出去一年租金,他还是心痛得脸都皱起来了,长吁短叹,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地主家都没余粮了。   岑南陪他来选地址的,两个人一起坐在空空荡荡的工作室里,他专心又认真地听梁沐秋画大饼,听梁沐秋说以后的种种安排,看梁沐秋挥斥方遒地站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像一位老农民看着即将收割的韭菜。   见梁沐秋交完钱又心痛,他弹了下梁沐秋的耳朵,“都说了让你拿我那间房当办公室,你又不干。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梁沐秋忧郁地看了岑南一眼,“我才不要把工作室放在家对面,公私不分,感觉我永远在上班。”   “再说了,” 他抿了下嘴,嘀咕道,“我才不要当你包养的小白脸。”   岑南失笑。   虽然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了,但是金钱上,梁沐秋还是跟他各自经济独立。   他倒是眼巴巴地想把身家往上送,梁沐秋却看都不看一眼,全然是不稀罕。   他也没办法,只能给梁老爷捏捏肩捶捶背,缓解一下梁沐秋这几天跑东跑西的疲惫。   梁沐秋还挺舒坦,跟小猫一样昂着头,指挥他,“往左边捏一点,轻点儿。”   .   梁沐秋最终还是敲定了这块办公室,新加入的几个编剧他也有了大概人选,大多是跟他一学校毕业的师弟师妹,最近都忙着在跟人沟通。   一切都很顺利。   决定好工作室名字的那天,梁沐秋坐在阳台上和岑南喝酒,他喝得已经有点多了,超过了平时的量,岑南想拦着他一点,却被他拍开。   他撅着嘴,不自觉地撒娇,“我难得喝,你还管着我。”   岑南抵抗不了这个,从以前梁沐秋就知道怎样治他。   他的手不自觉从酒瓶上松开,却又不放心,强调道,“那把这瓶喝完,就不要再喝了,喝多了明天又头晕。”   梁沐秋才不管,挑衅般又喝了一大口。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秋天的月光似乎格外明朗,他脸颊红扑扑地看着岑南,“你知道我工作室叫什么吗?”   岑南摇了摇头,这些天梁沐秋一直对他保密。   梁沐秋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轻声道,“叫,南林知秋。”   其实他也可以不用取这个拗口的名字,就叫梁沐秋工作室还方便好记,有利于打出名气。   可是他在夜深人静,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想把岑南纳入他的人生中。   岑南错过了他从校园走向社会的这些年,但今后的日子,他不想岑南再错过了。   他大概是真过了年轻时只想轰轰烈烈的时候,虽然他还远未到衰老的年纪,但是跟岑南一场恋爱已经熬干了他所有心血。   他曾经有很多冒险的梦,幻想过他与岑南的许多不平凡经历。   但他现在却觉得,每天清晨醒来,能看见岑南在他身边,就是好的。   他们十八岁的恋爱是夏日的情书,梅子冻一样酸甜清凉,如今的爱情却像秋天收藏的果实,到冬天酿成一杯酒,适合坐在暖炉边啜饮。并不是诗和远方才浪漫,人间烟火也别有滋味。   梁沐秋用杯子轻轻碰着岑南的杯子,玻璃和冰块一起撞出轻轻的脆响,他低声问,“你觉得好听吗?”   岑南握住了他的手,手指正好按在他的脉搏上,那里连接着梁沐秋的心脏。   从以前他就觉得,梁沐秋的心一定特别明净。   梁沐秋总是宽容,温和,像月光下的湖,干净又明亮。   “特别好听,” 岑南说道,“我特别喜欢。”   .   中秋的时候,梁沐秋还是把岑南带了回去。   为了以防把他妈妈和外婆吓到,他趁着岑南不在家,提前跟妈妈通了视频电话。   梁玉正在侍弄花草,听见儿子说有对象了,也波澜不惊,作为一个接受儿子出柜好几年的开明家长,她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你早该找对象了,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说出去都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生得多寒碜呢,” 梁玉吐槽道,但又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打听道,“你这对象,是圆是扁啊?好看吗,做什么工作的,多大,多高,我见过吗?”   俨然是副要查户口本的架势。   梁沐秋说,“你见过的,还是原来那个。”   梁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听梁沐秋又道,“我现在的对象,还是岑南。”   梁玉手里的喷壶啪嗒掉在了地上,她本来在给一盆秋海棠浇水,手一抖,直接把开得正好的花都给薅下来了。   梁沐秋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   当初他太难过了,躲回了家里,像在外面受了伤的小怪兽躲回了巢穴里。   所以他妈妈看见了他的所有痛苦和煎熬。   他无奈地喊了一声,“妈,你听我说……”   梁玉却厉声问,“说什么,说你怎么这样没出息,兜兜转转还是栽人家手里是不是?你从小就不知道记仇啊,人家欺负你,你还不在乎,三岁看老一点没错……”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哽咽起来,“给你算命说你情路坎坷,我还不信,我想我把你生得这样好,又聪明懂事,你怎么会不顺,可原来真的不顺。”   她一哭,梁沐秋就没辙。   他妈妈其实是个很开朗又温和的人,让她伤心,他实属不孝。   他哄了许久,从岑南回国讲起,讲到岑南在国外的经历,再讲到岑南现在对他的好。   梁玉虎着脸,但是还是听进去了。   梁沐秋对她说,“你不是对我说,只要找个对我好的人就行吗?可是妈,对我好的人有的是,可是我只爱这一个人。在遇见他之后,我真的爱不了其他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眼眶红着,隔着手机屏幕与梁玉女士对望。   母子俩容貌相似,梁玉虽然老去了,却还是有年轻时候的风韵。   两个人彼此看着,像隔着时间在照镜子。   梁玉被他说得心里哽得慌,这倒霉孩子是她养大的,她怎么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但就因为她知道,她才明白,自己其实拦不住梁沐秋。   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岑南要是真的辜负他,他倒也抽射离开了,可是既然没有,他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她啪得挂了视频,理都不带理梁沐秋的。   但是两天后,她还是给梁沐秋发了短信。   “中秋把你那对象带回来,他对你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我总要过过目。”   梁沐秋如蒙大赦,一溜烟去拿给岑南看。   岑南正在工作,本来好好地打字,听梁沐秋说完,脸上一片空白,手上打出了一串乱码。   他对于 “向家长出柜” 这事有着浓重的心理阴影,即使理智上知道梁沐秋的父母跟他父母不一样,但心理上却总像应激反应一样,害怕梁沐秋会把他当年的事情再经历一遍。   但梁沐秋已经高兴地爬上了他的膝盖,坐在他怀里,光着脚,对他说,“你看,我就知道我妈能想通。”   岑南望着手机屏幕上那短短几行字,又看着梁沐秋的笑脸,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梁沐秋拿胳膊拱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沉默许久,才说了声好。   不管这次会发生什么,起码他会在梁沐秋身边。   他不会让梁沐秋遭受半点伤害。   .   但是出乎岑南预料的,梁沐秋的妈妈和外婆都没有为难他们。   梁沐秋的外婆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穿着旗袍坐在摇椅上,看见梁沐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他一见到,就觉得这个老太太和自己奶奶有点像。   外婆叫着梁沐秋小名,声音温柔,转头看见他,怔了怔,却也笑了笑,“这就是小岑吧,长得不错,精神。”   岑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难得有些局促,放下应酬中的世故与风度,认真叫了一句,“奶奶好。”   梁沐秋的妈,梁玉女士就没有这般好脾气,梁沐秋蹭到她身边只得了一个白眼,但是对着岑南这位客人,她却还是维持了礼貌,对于岑南带来的礼物也没有扔出家门。   晚饭的时候,梁沐秋是饭桌上最活跃的人,叽叽喳喳汇报自己最近的工作近况,但他还没说几句,梁玉就一拍筷子,“闭嘴,吃饭,就你有嘴。”   梁沐秋就给吓噤声了。   外婆急忙去拍女儿,“你凶什么,明天中秋了,今天又是秋秋生日,你怎么这样。”   梁玉绷着脸不说话。   岑南心知不受待见的是自己,却也没办法替梁沐秋挡这一通数落,在饭桌下轻轻捏了捏梁沐秋的手。   晚饭后,趁着梁沐秋跟外婆去院子里聊天,岑南主动去找了还在厨房的梁女士。   他主动走到梁玉旁边,帮着切水果。   “阿姨,” 他客客气气地叫他,很多年没跟长辈打交道了,他说话都变得字斟句酌,“我知道您对我很不满意,我也没什么能证明自己的。”   梁玉在旁边咔擦剁了个苹果。   “我也不想为自己辩白,但以后的日子,我都会跟秋秋好好过,我知道他喜欢吃的东西,知道他容易受凉肚子疼,知道他对芒果过敏起疹子要当心点,也知道他习惯熬夜要多注意催他早睡。” 岑南说着这些琐事,眼神里浮现出一点笑意,他以前不是个耐心的人,但是照顾梁沐秋让他很幸福。   梁玉切苹果的手停了下来,侧脸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国外这些年,从来没有忘记他,我知道我没什么能给他的,所以虽然他不在乎,可是我的遗嘱里,他是唯一指定继承人。他如果想结婚,我可以带他去国外,想在国内,我会跟他签意定监护。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配得上他……” 岑南顿了顿,“但我爱他。”   我爱你三个字,谁都可以说,廉价得像漂浮在空中的气泡。   但除了这句话,他再不知道用什么更能表达自己。   梁玉沉默许久,水果刀几起几落,最后重重钉在案板上。   “别说这些虚的了,年轻时候爱得轰轰烈烈的多了,老了还是相看两厌,” 梁玉抬起手,绾了绾自己耳边的碎发,“我儿子喜欢你,我拦不住,也不想当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别欺负他。这孩子傻,死心眼,认准了就会对你一心一意地好。如果有一天你不爱他,那也要好聚好散。”   她就这个要求。   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未来充满担忧,又无可奈何的妥协。   岑南望着她,发现她和梁沐秋的模样是真的很像,尤其是眼睛,皎皎如明月。   “我记住了,” 岑南说道,郑重道,“但不会有那一天。”   .   梁沐秋陪外婆在院子里聊天,还拿着扇子给外婆赶蚊子,顺便诉苦,他这个情路怎么如此坎坷,他妈这么爱他,怎么就不能给儿子一点小小的支持呢。   外婆老神在在,眯着眼睛道,“你还不知道你妈,刀子嘴豆腐心,怕什么。”   梁沐秋心想,要真是这么容易就好了。   但是很快,他就看见他妈跟岑南一前一后出来了,岑南手里端着两盘水果,放在了石桌上,四个人可以一边吃水果一边赏月。   梁沐秋震惊地看见,岑南插了块苹果递给他妈,他妈犹豫了下,居然接了。   他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随后喜不自胜地看着岑南。   岑南也望着他,笑了笑,在石桌下又一次轻轻勾住了梁沐秋的小拇指。   他并不像梁沐秋这样精通文学,惯会写文弄墨,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无端想起一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当年课桌下拉了勾,牵过手,梁沐秋就合该成为他的爱人。   梁沐秋的外婆坐在旁边,清楚看见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小动作,但她自认是个老花眼,淡定地移开了视线。   今天月光这般好,马上就是中秋了,阖家团圆的日子,现在一家四口坐着赏月,有什么不好,谁没事去当那不识趣的老古董。   57 足风流   作者有话说:越靠近完结我这心就越野,简直要飞起来,就像当年巴望放暑假~(求求评论和海星呀)   回卧室睡觉前,梁沐秋收到了他今年的生日礼物。   梁玉女生和外婆已经懒得思考了,给他塞了两个大红包,就让他可以谢恩了。   梁沐秋撒娇,“你们怎么对在外漂泊的崽这么不上心?”   梁玉一牙签戳在哈密瓜上,冷飕飕道,“我没揍你就是对你上心了。”   梁沐秋立刻乖觉地闭嘴了。   他又伸过头去看岑南送什么,全家他就剩这一个可以欺负的人了。   岑南本来想等回房间再送的,但是现在被这样盯着,又不得不拿出来。梁沐秋本来也没在意,随意地接过来,以为又是个耳钉袖扣什么的,结果打开一看,里面掉出个车钥匙。   梁沐秋拎起来一看,眼珠子差点黏上面,眨巴了两下,有点傻乎乎地问,“你送我车钥匙干嘛?是给我个模型吗?”   那是个法拉利的车钥匙。   岑南差点笑出来,“我送你模型干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款式吗,上次夸颜色和车身线条都好看。正好你的车也开了好些年,还是刚毕业买的,不如换一个吧。”   梁沐秋继续眨巴眼睛,脑子还有点宕机。   他最近刚接受自己荷包已经有点扁了的这个事实,岑南这个土豪突然就来包养他了。   他下意识觉得有点烫手,但是岑南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他又不忍心拒绝,只能左右为难。   两个人互相对视,落在梁玉眼里,没瞧出为难,倒是看出含情脉脉。   她虽然对车没研究,不代表不认识车标,狠狠呼出一口气,一句 “败家子” 就在嘴边了,但岑南不是她亲生的崽,她骂不了,只能指桑骂槐说梁沐秋,“你看看你,出去几年更不知道过日子,一点都不知道为以后打算。”   梁沐秋攥着法拉利钥匙,被骂得心甘情愿,连连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总算外婆法外开恩,让他俩快去睡觉,别在屋子外耽搁了,梁沐秋才拉着岑南迅速开溜,到了卧室里,门关上,他才往岑南身上一扑,坐在岑南腰上,把人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说,“老实交代,你哪来这么多钱,虽然玉兰公寓地段不贵吧,但也不是超市里的大白菜,你又给我买法拉利,你是有多少钱可以嚯嚯。”   他想了想,又拍了岑南的腰一把,“听见我妈说你没,一点不会过日子。”   岑南托着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多少,权当梁沐秋是在关心自己,心里还有点高兴。   “不用担心我,我这几年也没什么花销,存了不少,奶奶走的时候,把她和爷爷在海外的财产也留给我了,” 岑南说到这儿,对梁沐秋笑了笑,“她说,虽然见不到你,但奶奶该给孙媳妇的见面礼要给你,还让我不能亏待你。我听她话。”   梁沐秋又掐了他一下,“你才是媳妇儿。”   岑南不跟他争嘴上的便宜,手掌摸上梁沐秋的细腰,又低声问,“那这车你喜欢吗?等回去你就能看见它。”   梁沐秋很想违心地说不喜欢。   但他现在心都飞过去了,前阵子还垂涎三尺的车,现在就属于他了。   可他本来的目标是去养岑南,早日成为家里的主心骨,让岑南当好小白脸就行,怎么现在离目标越来越远了。   他脸颊鼓了鼓,戳着岑南,抱怨道,“绕了一圈,你怎么还是个富二代啊。”   他都没能支愣起几天。   当年搞对象就是,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男朋友是个富 n 代的事实,他刚才还说错了,岑南家从曾祖父那辈就在国外发财了。   岑南捉住他的手指,放唇边亲了亲,“怎么会,我现在人都是你的,我有的也都是你的,你才是当家的。”   梁沐秋才不信,但是又被哄得眉开眼笑,凑下来跟岑南亲亲。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一会儿,在衬衫和毛衣都快被扒光了的时候,梁沐秋才求饶,“别闹了,我还没洗澡呢,” 他气喘吁吁的,嘴唇和鼻尖都是粉的,“快放我下去。”   岑南掐着他的腰,看着梁沐秋汗湿的鬓角,眼神沉沉如窗外的夜。   “不脏。” 他低声道,手指解开了梁沐秋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空气有些温凉,梁沐秋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岑南倒是更兴味盎然了,手指像弹奏钢琴一样在梁沐秋身上抚摸,素白的肌肤,新雪一样细腻柔滑,比用昂贵护肤品保养出的都要完美。   岑南低头,轻轻咬下去,含含糊糊道,“你看,这不是很干净吗?”   梁沐秋咬着手背,眼睛也红了,隔了好一会儿,他喉咙里溢出好几声模糊的呻吟。   最终他忍无可忍,打了岑南肩膀一下,“要做快做,别磨蹭,有完没完了。”   岑南抬头看他,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遵命。”   .   这一通折腾,梁沐秋再洗完澡被岑南抱回床上,时间都已经快十二点了,窗外的小野猫都没力气叫了,早就回窝睡觉了。   梁沐秋躺在床上,觉得此刻的自己堪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毕竟不是谁都跟岑南这个牲口似的。   岑南倒是心满意足,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窗边挂着一副画,是江南水雾里的杏花,杏花底下是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回眸望着桥上的少年郎。   外婆这座房子是个老院子,江南水乡里的青瓦白墙,他又低头看梁沐秋,素白的脸,眉毛不浓不淡,眼睛很亮,像蓄着一汪月光。   他想,大概就是从小在这气韵优雅的水乡里长大,梁沐秋才会长得如此灵动,漂亮得在众人里如此出挑。   他见过梁沐秋小时候的照片,从前高中恋爱的时候就见过,刚才外婆也拿了相册给他看,梁沐秋小时候也十分可爱,糯米团子一样,脸蛋圆嘟嘟,嘴唇也粉。到了十四五岁,他却突然抽高拔长,在这江南小镇里出落成俊秀清澈的少年人,好看得叫人心生怜爱。   起码岑南就看得满腔温柔。   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问梁沐秋,“你说,我要是在你小时候遇见你会怎样,我也许来这里旅游,从桥上经过,看见你站在杏花树下,我们是不是会早一点认识?”   梁沐秋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快要睡觉了,闻言嗤笑一声,“才不会呢,我小时候最烦你这种,严肃正经的好学生,只会让我多挨打。”   但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知道。   要是十四五岁的岑南从桥上经过,他在杏花树下抬头望见,只怕也是一见钟情,正所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稍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在昏黄的灯光里看着岑南,抬手摸了下岑南的脸颊,低声道,“也不一定要年少相遇,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在我身边就好。   岑南一怔,随即捉住梁沐秋的手,在掌心蹭了下,“你说得对。”   .   梁沐秋和岑南在家一共待了三天,第四天就被耐心耗尽的梁玉女士踹出家门,让他们滚回滨城。   走的时候,附赠外婆做的果子若干,让当路上干粮。   梁沐秋真是唏嘘不已,这母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出来也是淅淅沥沥的,从来不会涓涓不断。   但不管怎样,家里这一关算是过了,岑南如今也是有名有分,过年带回去也不怕被从家谱出名了。   梁沐秋回了滨城继续忙工作,开着岑南给买的新车,觉得自己果真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家庭美满,春风得意,俨然是成功男人中的典型代表。   但好像是为了让他的得意再添一笔,隔了俩月,他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寄生》杀青后,也不知道刘峰韬拜的哪路神佛显灵了,用最快速度过了审,定档年底,因为是小制作,没能抢到春节档,但是在年底反而也没什么竞争压力。   梁沐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工作室装修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站在落地窗前,差点要不稳重地蹦一蹦,才能表达高兴。   天气已经见冷了,他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薄雾。   他听见刘峰韬在电话那头说,“恭喜你,也恭喜我,能上映就是成功了第一步。”   梁沐秋笑了笑,也说道,“恭喜我们。”   58 你好厉害   作者有话说:乖乖~   虽然已经看过了首映式,但是《寄生》正式上映的第一天,梁沐秋还是买了票,和岑南一起去看。   电影院就在家附近的商业中心,两个人都没开车,散步过去,现在正是圣诞节,路上的行人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打扮得很漂亮,有些女孩头上还戴着可爱的小发箍,成群结队走在一起,脸蛋冻的有点红,毛绒绒的领子裹着一张小小的脸。   梁沐秋和岑南都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勾出腰窄腿长的好身材,唯一的区别就是梁沐秋戴了一个墨绿色的围巾,上面还被他工作室的小姑娘别了一个松鼠胸针。   从身后看,梁沐秋稍微纤细些,但是跟岑南一眼潇洒挺拔,两个人的背影很般配。   电影院旁边有卖圣诞热酒的,梁沐秋看见,问岑南要不要,岑南摇了头,他就给自己买了一杯。   朗姆酒和鲜奶油的味道在口腔里混合,梁沐秋嘴边沾了一圈白沫,岑南明明对这种一股奶油味儿的酒不感兴趣,但是梁沐秋往他嘴边递的时候,还是低头喝了一口。   “好喝吗?” 梁沐秋问道,他倒是喜欢,又埋头喝了一大口,“你在国外应该喝过不少吧,到处都有卖。”   岑南牵着他往里走,“派对上很多,我不太喜欢,但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你的口味,” 他看了梁沐秋一眼,取笑道,“小孩子一样,只会喝小甜酒。”   梁沐秋挠了他一下。   两个人手牵手走进了放映厅,电影还没有开始,里面还灯光大亮,梁沐秋买的票在最后排,坐下来没多久,灯光就暗了下来,一片幽暗中,片头开始播放。   这是岑南第一次跟梁沐秋一起看,梁沐秋自己编剧的电影。   在国外的那些年,他一直关注着梁沐秋所出的所有作品,最开始只是一些小短片,逐渐有了梁沐秋参与的网剧,再后来,一些电视剧的尾巴上也跟着梁沐秋的名字。   他离开美国前,看的梁沐秋最后一个作品,是他写得网络电影——《初雪》。   这部电影为梁沐秋拿了个不大不小的新人奖,他后来看了许多影评,查了不少资料,了解这部电影的一切,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几乎能背出每一句台词。   也许梁沐秋在这浩浩宇宙中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但对他却是整个世界。因为这部电影,他隔着大洋彼岸,终于又看见了关于梁沐秋的一则采访。   他驻足在下着雪的芝加哥,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小小的梁沐秋,笑得这样腼腆,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成年人了,露出这样的笑容,让采访的记者都眼神怜爱了起来。   那个冬天大概和今天一样冷,但他站在雪地里忘记了快点走去停车场,细雪堆在肩上,又化成雪水,他却毫无所觉,把那短短一分钟的采访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他跟梁沐秋终于又坐在一起,看着这部倾注了梁沐秋心血的《寄生》。   生长在城中村的两个少年,好学生陈明生和坏学生许杰,本来只是住在隔壁不对付的邻居,却阴差阳错一起失去了自己仅有的亲人,相依为命。   小混混许杰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生活没有给过他多少温暖,只让他学会了盗窃,撒谎,赌钱,但他在这样的磕磕绊绊里,却供着陈明生读书,一路读进大学,又读进研究生,后来陈明生毕业,拿了心仪的 offer,买了房,买了车,跟许杰一起回了城中村,重走年少的路。   三十几岁的陈明生和许杰,并肩站在当年的旧屋面前,伸出手拉开门锁,哐当一声,因为老旧腐朽,门锁掉在了地上,他们相视一笑,像又变回了当初并肩而立的少年人。   然后镜头一转,同个场景,同样的旧屋面前,只站着三十五岁的陈明生,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许杰早就死了。   死在了从少年变成青年的二十岁,因为打工份数太多,积劳成疾,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了,抢救无效。   他最后的一笔赔偿款,留到了陈明生手里,成了陈明生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那个陪着陈明生一路走到三十五的许杰,只是陈明生幻想里的人,他没有疯,他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一直到回到这个城中村,这个老屋,他才承认这是假的。   扮演三十五岁陈明生的是温炀,即使不喜欢温炀,岑南也不得不承认他演技的精湛,他在镜头里不再是个容貌漂亮讨喜的男人,因为妆造变得普通了许多,平凡得与灰扑扑的背景几乎融在一起,他看着镜头,眼神麻木,没有一丝表情,但谁都能感到这张皮相下的波涛汹涌。   故事的最后,陈明生去当初的面铺吃了碗面,过了十几年,最简单的清汤面也涨价到了十块,他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吃面一边看许杰的日记。   他十几岁的时候一直不知道许杰为什么对他这样好,在他亲妈都不要他以后,办理完奶奶殡葬的许杰却接他来了自己家。   而等许杰去世后,他知道了答案,从日记本里。   因为他的父亲,一个人民警察,当初抓住了在街头偷钱包的许杰,没有骂他打他,而是带回警局里给了一顿晚饭,又给这个孩子披了一件大衣,但是没多久,许杰替街头的其他混混放风,听说斗殴里死了一个警察,是被混混们失手捅死的。   那个警察就是陈明生的父亲。   陈明生父亲死的时候,许杰裹着他送的大衣,在给那些捅死他的犯罪们放风,替他们通风报信。   镜头扫过许杰跌跌撞撞走在路上的身影,一转眼,又变成在灯下翻着日记本的陈明生。   十五岁和三十五岁,隔着二十年浩瀚烟海。   陈明生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又家中欠债,才和母亲来了城中村的,他从那间狭小的屋子里走出来,白色的校服,警惕的脸,与这个灰暗的城中村格格不入,仅一个照面,许杰就认出了他是谁。   此后二十年,陈明生都像寄生在他身上的一根藤蔓,靠他供养,付出,茁壮成长,重回了他本该有的光明未来。   但许杰自己却写道:“我不知道我生来是干嘛的,父母不要我,奶奶死了,学校也不收我。如果没有陈明生,我可能也就像其他人一样,混在街头,斗殴,犯罪,死在路上或者监狱里。我没本事,我没人看得起,但我供出了一个站在太阳下的人。”   陈明生是站在阳光里的人,是他所有美好的期待,是他没得到过的,幻想中的自己。   .   电影定格在了孤身一人在路边抽烟的陈明生身上,他是好学生,抽烟是许杰教他的。   他现在学会了,却还是被烟呛得咳嗽。   海风呼啸,依稀和十几年前一样,但是再没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人站在他身边,跟他说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电影落幕。   片尾曲在放映厅里回响,片尾的名单滚动而过。   编剧后面跟着三个字,“梁沐秋”。   梁沐秋望着自己的名字,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看自己的作品,他却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得了小红花,很神气地指给岑南看,“你看,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当初在学校里,他拍出第一个短片就是和岑南一起看的,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跟岑南坐在了一起。   他像个急于讨夸奖的孩子,要岑南看一看他,看岑南不在的日子,他变得多优秀。   而岑南也一如他所愿。   在放映厅灯光亮起来的刹那,岑南抱住了他,轻吻他的鬓角,“乖乖,你好厉害。”   梁沐秋鼻子一酸。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被人肯定,终于闯出一点名气,又或者被退回来稿件,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委屈。   这么多个日夜,他和岑南都不在彼此身边。   不仅是岑南没能一直望着他,他也错过了岑南好多好多年。   他一边嫌弃岑南肉麻,一边也不管放映厅里有没有人看他们,也抱住了岑南,他吸了下鼻子,又像小孩子一样肯定道,“就是,我超厉害的。”   59 小傻子   看完电影出来,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滨城不算是多雪的城市,虽然每年总会有那么几场,却难以堆积出厚厚的雪层,薄薄地铺在地上,天一亮就都化了。   梁沐秋和岑南牵着手往家走,因为已经过了十二点,这附近的人少了很多,但是街口还有人在卖毛绒绒的发箍,是小狐狸耳朵的样子。   岑南路过看了几眼,买了一个。   梁沐秋本来还在看热闹,不知道岑南买这做什么,结果转身岑南就戴在了梁沐秋脑袋上,还往后退了一步,欣赏两秒,“不错。”   梁沐秋皱着脸,不敢想自己是什么样子,小姑娘戴着这种发箍叫可爱,他一个大男人也戴,就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他想伸手拿下来,岑南却不让,捉住他的双手,“好看的。”   确实是好看的。   梁沐秋本来就是美人脸,又生得干净秀气,戴着这种毛绒绒的小耳朵虽然不像十七八岁时候一样懵懂,却也有种狐狸的慵懒和乖巧。   岑南说,“你记不记得,大学里有一年你去参加文院的圣诞晚会,就被人捉着戴了小猫耳朵。”   他那天正好有事,梁沐秋自己先去的,等他去到圣诞舞会的时候,梁沐秋已经惨遭毒手,戴着小猫耳朵被众人团团围住在中间拍照,女生们忍不住摸摸他的耳朵又捏捏他的脸,笑成一片俨然拿他当个吉祥物。   梁沐秋那天穿得又乖,白色的毛绒外套,领子上一圈毛也是白绒绒的,被团团围住,真是可怜又无助。   等岑南到了,黑着脸把梁沐秋从人堆里抱出来,梁沐秋才算得到解脱,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然而岑南那天并不是生气。他也觉得梁沐秋可爱得不行,但他小气得很,不愿意让别人对这样可爱的梁沐秋摸来动去。   他抬起手贴了贴梁沐秋的脸颊,“你现在跟大学一样可爱。”   梁沐秋不记得了,大学里发生过太多事情,而他也毕业好几年,这些细枝末节就像水中花镜中月,都散成了一团雾。   但他却记住了别的。   他记得大学里跟岑南出去看电影,也是冬天,过了十二点多,他那天穿得鞋子有点小,走路走得脚疼,岑南一路把他背到了玉兰公寓楼下。   那时候他十九岁。   他眼睛转了转,说道,“你要我戴着也行,我累了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   他坏心地看了岑南的腰一眼,“不过你要是背不动了,我也不强求。年纪大了,不比小伙子。”   岑南挑了挑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挑衅,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梁沐秋的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去了给我等着。”   说完,在梁沐秋面前转过身,半弯下来,露出宽阔的后背,“上来吧。”   梁沐秋嘿嘿笑了一下,左右也四下无人,直接蹦哒上了岑南的背。   岑南稳稳地把他背了起来,还在路灯下转了一圈,吓唬他,梁沐秋头埋在岑南肩上,一直忍不住笑,骂道,“幼不幼稚。”   当然幼稚,但爱情就是让人不自觉变得幼稚。   在外面需要永远风度翩翩,成熟稳重,从不肯开口示弱,但回到心爱的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卸下心防,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这里离他们家也不远,岑南觉得这条路好像没走多久就到了头。   天上还下着薄雪,梁沐秋趴在他背上也不老实,伸手去接飘下来的雪花,看着在掌心化开,然后拿手去贴岑南的脖子。   岑南无奈,“再闹当心掉下去。”   梁沐秋才不怕,俯下身搂着岑南的脖子,觉得自己安全得很。   快进住宅区的时候,梁沐秋想想还是要脸,又从岑南身上下来了,不然要是碰上个邻居什么的,他这张老脸就丢到西伯利亚去了。   岑南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揶揄地看他一眼。   两个人手牵手回了公寓,在楼下的时候,梁沐秋从扶手上捏了一把雪,攒成一个小雪人,放到了台阶边,然后才跟着岑南上去。   而他俩谁都没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是外地的车牌,在这下着雪的冬夜,也不知道停驻了多久。   如果岑南不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梁沐秋身上,稍微抬起头,也许就会注意到,那车里坐着的,是他的父母。   .   顾锦绣坐在后座上,望着已经重新恢复平静的公寓楼下,她的儿子和那个叫梁沐秋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   她在这儿等了几个小时,才看见他们回来,但是最终她也没有走上前,就这样在车内望了短暂的几分钟,仿佛他们不是母子,而是一对生疏的陌路人。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她的人生里一直鲜花锦簇,万事顺她心意,但是过去这些年,她才恍然发现有些事情是她做不了主的。   就像岑南,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这个儿子,他要爱谁,她花费了再多年也无法改变。   除了在这个名为梁沐秋的年轻人身边,她再也没有见岑南笑得这样温柔过。   她垂了下眼,明明车内不冷,她却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平淡道,“他还真喜欢那个孩子。”   前排坐的是她的丈夫,岑南的父亲。   岑远霄有一张和岑南颇为相似的脸,只是岑南融合了母亲五官的秀雅,要比他更为斯文俊秀,但是父子俩的轮廓却相似。   即使年过五十,岑远霄也看着英俊儒雅,可是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他听见妻子的声音,沉默了良久,才吐出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被别人捏在掌心里。”   顾锦绣皱了皱眉,却也没特意去反驳他。   她在后座上,抱着双臂,披肩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显得格外消瘦。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刚刚见了和他们几乎决裂的儿子,但她和丈夫天性里似乎缺少那种慈爱悲悯的东西,至今也说不出什么愿意与儿子妥协的话。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岑南刚才的样子,从路灯下走过来,伸手拂去梁沐秋头发上的细雪,跟在国外的样子天壤之别,像无心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为了一个人学会了七情六欲。   她自嘲地笑了下,也不知道她和岑远霄怎么生得出这种情种。   雪粒夹在风中,敲打着窗户,她低声道,“走吧,他也不会再下来了,再不走,他说不定就从窗边看见这辆车了。”   岑远霄眉心皱在一起,出神地望着窗外。   岑南小时候,他也是抱在怀里疼爱过的,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满怀骄傲,在摇篮旁盯着他的睡脸,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   可到最后,就落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脸紧绷着,不知道应该责怪谁,责怪这个名为梁沐秋的年轻人出现,打乱了岑南的所有大好人生,还是责怪他在和岑南的争斗里,把这个儿子越推越远。   到如今,岑南已经不会回头了。   他在风雪中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巢穴,有人会等他回家。   岑远霄轻嗤了一声,发动了车,对妻子低声道,“他们两个男人,能在一起多长久,那梁沐秋就会跟他过到老吗。”   顾锦绣没有回答。   梁沐秋会不会跟岑南过到老,她不知道,但她想起六年多前的芝加哥,感恩节要到了,岑南刚被他们从那个 “疗养院” 接回来,形销骨立,神色却不变,还跟从前一样倔,决不肯低头。   她望着岑南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儿子从此不会属于他们了。   没多久,这辆黑色的车,就如来时一样消失在了车道的尽头,只在一地白雪上留下两道车辙,天一亮就会消失不见。   .   梁沐秋对楼下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开开心心地跟岑南回了家,睡前拥有了一场高质量的性生活,累是累了点,人还是挺滋润的。   睡觉前,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心想如今他好像再没有什么不满足了。他的爱人,他的家人都在他身边,每一天都是温柔的,明亮的。   岑南被他吵得睡不着,正想看他作什么妖,他突然又爬起来,趴在岑南胸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岑南,“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   岑南摸着他的头发,“为什么?”   “不为什么,” 梁沐秋在岑南心口蹭了蹭,“就是觉得这样很好,一想到以后的几十年都像今天一样好,我就特别开心。”   那七年确实让他痛苦,但这七年虽然很长,和一生比起来却很短,他和岑南的相守还不算太晚。   岑南能明白梁沐秋话语里未尽的意思,忍不住在心里轻轻说了句,小傻子。   这么心软,又这么容易满足,可不就是个小傻子。   .   年底总是比平日里繁忙得多,圣诞节后,岑南连着加班好多天,梁沐秋也白天也经常待在工作室里 他的工作室已经挂牌营业了,带着团队的小编剧们一起做剧本,除此以外也经常开会头脑风暴,看能不能碰出点什么点子。   而在元旦刚过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年中就飞回来,却被公司拖住的阮竹仙,终于拎着两只小行李箱,踏上了滨城的土地。   60 叫嫂子   作者有话说:阮竹仙:嫂子! 秋秋:……(脸红红去掏红包)   梁沐秋和阮竹仙也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几乎要忘记了她的模样,只隐约记得是个高挑的漂亮姑娘,人如其名,高冷仙气。   所以当他和岑南一起走入餐厅包间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来这个一身灰色风衣,烫着波浪卷,眉眼妩媚,气场却强势的女人是阮竹仙。   但是岑南显然认得,跟阮竹仙打了个招呼,“抱歉,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阮竹仙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才到五分钟。”   她充满兴味地把视线落在梁沐秋身上。   岑南揽着梁沐秋,对她说道,“来叫嫂子,叫哥也行,梁沐秋,你认得的。”   梁沐秋没有想到上来是这个介绍,愣在当场,不可思议地看着岑南。   但阮竹仙却当真笑眯眯叫了一声,“嫂子好,我想跟你见面好久了,都怪岑南小气,连个视频都不给我看。”   梁沐秋从脖子红到耳朵根,掐了岑南一把,结结巴巴回道,“你,你好,好久不见了。”   阮竹仙笑得更温柔了,从对面移到了梁沐秋旁边,夸起了梁沐秋今天的香水和围巾,又说自己刚去看了梁沐秋编剧的《寄生》。   “你这电影真的挺好看的,跟我一块儿去的女生都哭了,之后还得找你签个名,以后我还能炫耀一下,我还有个文化人当朋友。”   阮竹仙说着,撑着头看他,笑盈盈的,她这样一个媚眼如丝的美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看着风情万种。   美人不分性别,梁沐秋就算是个弯的,也能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撩人魅力,脸都被盯得红了,一直有点害羞,连声道不至于。   岑南在跟服务员点菜,皱着眉,频频回头,总觉得阮竹仙像在翘他墙角。   大概是有这插曲,整顿饭梁沐秋都格外害羞。   他虽然对阮竹仙和岑南有过误会,但是一直对这女孩儿挺有好感的,因为在学校的时候,阮竹仙跟他接触虽然不多,态度却很好,一直笑盈盈的。   这也导致他一直认为阮竹仙是个温柔淑女。   如今他才发现,这就是个错觉。   因为待会儿梁沐秋负责开车,阮竹仙和岑南就拼起了酒,这位女战士上来就否决了个啤酒的建议,“喝什么啤的,在国外都喝够了,还得是白酒。”   梁沐秋睁大眼睛,看看岑南,又看看阮竹仙。   岑南却显然知道她什么脾气,“喝什么,茅台?算给你接风洗尘,今天我请。”   阮竹仙嘿嘿一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梁沐秋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俩一杯又一杯,阮竹仙大概是喝高兴了,拉着他的手不放,从岑南三岁跌坑里讲到高一被追他的女生堵在巷子口,将岑南丢人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岑南瞪她也没辙。   “他还把你藏得可紧,大学里我就知道你俩好上了,但他警告我离你远点,少惦记他老婆。” 阮竹仙一拍大腿,“我像是这种人么!”   岑南冷冷看她,“你高三见了梁沐秋一次,就跟我说,他长得一看就像你未来对象。”   阮竹仙 “啧” 了一声,“你这个男人怎么小肚鸡肠,我打个嘴炮怎么了。”   两个人眼看着又杠起来,梁沐秋只能假装没听见,安心喝汤。   青梅竹马,听着多美好朦胧的词,怎么到了阮竹仙和岑南这儿就这么鸡飞狗跳。   这两人光顾着喝酒,压根没怎么吃菜,这满桌都是梁沐秋爱吃的,他就跟个小松鼠一样,这边吃一点,那边吃一点,没多久就肚皮溜圆。   阮竹仙从余光里看见他捂着嘴,偷偷打了个饱嗝,被可爱得忍俊不禁。   从前在国外,她望着岑南如此痛苦,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梁沐秋如此执着,她不是个沉溺爱情的人,自然明白不了这种飞蛾扑火的执着。   但如今,她确实明白了一点,因为除了梁沐秋身边,岑南的那颗心再无处安放。   他现在比起美国的那六七年,真的要生动很多。   她举起酒杯,对岑南和梁沐秋说道,“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恭喜你们,终于修成正果。”   她犹豫了下,稍微收敛了点笑意,看了眼岑南,又看向梁沐秋,“虽然由我说这话可能不太对,但是岑南在国外那些年真的不容易,如今他回了你身边,也算是有了归处。我作为朋友没什么可说的,祝愿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她对着梁沐秋笑了笑,酒杯往前,想跟梁沐秋碰个杯。   梁沐秋赶紧也端起杯子,“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能喝酒,用橙汁代替了。”   两个人的杯子碰了碰。   阮竹仙也算岑南半个 “娘家人” 了,岑南的父母,岑南自己不松口,梁沐秋也不会去碰面,奶奶又去世了,真要算起来,阮竹仙这个青梅已经是和岑南关系很近的了。   梁沐秋虽然没喝酒,脸却也被暖气蒸得有点红,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好好对他的。”   阮竹仙先是一愣,随后才理解了梁沐秋的意思,大笑。   “好,” 她眼神温柔地看着梁沐秋,“那岑南就交给你了。”   岑南在一旁难得没计较阮竹仙占自己便宜,冒充家长,相反,他也跟阮竹仙又碰了碰酒杯,说了一句,“多谢。”   至于谢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   一顿饭吃到十点,梁沐秋先去开车,留阮竹仙和岑南站在门口。   外头空气凉,吹得人因为酒精而微醺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阮竹仙拢着自己的围巾,看见岑南点了根烟,伸手过去,“给我也来一根。”   岑南便给了她一支。   阮竹仙心里装着事,吸了口烟,尼古丁的味道她并不太喜欢,有时候却能让她清醒点。   刚才梁沐秋在,她有些话不能说,如今只剩她和岑南了,她才转身问道,“你跟梁沐秋…… 说了你在国外发生的事情么?刚才吃饭,我听他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你们分开的理由。你告诉他了?”   岑南没看她,“嗯” 了一声,“说过了。”   阮竹仙却又问,“你真的都告诉他了吗,你是说了你爸妈用奶奶威胁你了,还是说你被关在疗养院里,感恩节因为被刀捅伤送去医院抢救,还是说你……” 说你看了多久的心理医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了,眼神沉沉,有种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跟岑南再是吵吵闹闹,互相损来损去,也是从小长大的朋友,所以当她知道岑南身上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她直接难受得哭了出来。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曾经是她对于岑南的所有概括,但是失去了爱人,又被禁锢在了国外的岑南,不再骄傲肆意,而像一颗骤然失去了感情的橡树,孤独地伫立在荒野里。   她叹了口气,拨了拨长发,心里头也乱糟糟的。   岑南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他转头望着阮竹仙,虽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还是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好了。回到他身边的,是个正常的我。”   阮竹仙一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岑南打断了她,“我也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没必要。秋秋他已经原谅我了,我们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他没必要再知道了,徒增烦恼。”   岑南抬起头,望着餐厅门边一摇一晃的两盏红色小灯笼,他在芝加哥的小别墅,新年也会挂这样的小灯笼,是他奶奶挂上去的,说这样会有点年味。   如今又是一年快过去了。   “我不想他难过,” 岑南望着阮竹仙,“多余的事情没必要再提了,结局已经改变不了,他知道了又能怎样。”   阮竹仙还想说什么,但是梁沐秋已经开着车过来了。   梁沐秋降下车窗,望着台阶上的两人,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但他也没多想,冲着他们招手,“快点上车。”   两个人互看一眼,谁都没再说话,坐到了车上。   梁沐秋先把阮竹仙送到酒店。   下车的时候,阮竹仙已经又神色如常,走到驾驶座边上,俯下身,手搭在车窗边,笑盈盈道,“今天很高兴跟你见面,有机会的话,希望在我回国外前,还能跟你聚会。”   她的发梢轻轻从梁沐秋手背上擦过,妩媚的眼,即使只是笑着看人,也缱绻又多情。   妖孽啊,梁沐秋心想,好在他喜欢男人,不然谁挡得住,女生都得被这种女人撩走。   “有机会我一定去。” 他对阮竹仙笑笑。   阮竹仙直起身,对着岑南也挥了挥手,转过身回了酒店,她的背影高挑又利落,走在人群里也很晃眼。   梁沐秋调转了车头,从另一头开出去,开往他和岑南的家。   一路上,岑南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梁沐秋的声音在车内回响。   梁沐秋有点奇怪,担忧地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不会是酒喝多了头疼吧。”   岑南本想摇头,但是又停住了,顺着 “嗯” 了一声,“不是头疼,有点头晕而已。”   梁沐秋信以为真,“那你把座位放平,躺一会儿吧,到家我喊你。”   岑南依言躺下,闭上了眼睛,外面风声大作,一月的天气,阴冷又刺骨,车内却温暖平静,梁沐秋轻声哼着歌,哼得奇奇怪怪,却也挺好听,让人心情不自觉平静下来。   61 两封信   作者有话说:先发一章。不想让大家久等,先睡吧,还有一章我来得及就今天发,来不及也会并到明天的更新里,不会溜掉的。   回去后,梁沐秋本想着岑南喝了酒,催他早点睡,但岑南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窗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   梁沐秋今天穿的红色毛衣,衬得皮肤像牛奶一样,毛衣一点一点被卷起来,露出雪白的背,贴在微冷的玻璃上,让人情不自禁战栗,细声哼着,却又夹杂着细碎湿润的亲吻。   前几天刚买的白色地毯又给弄脏了,月光透过纱帘落下来,却干净得像水一样。   梁沐秋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喉咙干涩,嘴唇几乎要咬出血,他总觉得岑南今天似乎格外用力,脱掉了君子的假象,骨子里的暴戾只在床上点燃。   他忍不住呜咽了几声,眼神像被碾碎的月光,说不清是欢愉还是痛苦。   岑南又凑过来吻他,像在亲吻一朵玫瑰,充满怜惜和安抚,仿佛片刻前失控的人不是他。   “你有时候简直像双重人格,” 梁沐秋累得瘫倒在地毯上,忍不住低声抱怨,“平常都装得像个君子,一到床上就像个野兽。”   他的声音沙哑,嘴唇红得妩媚,眼神也柔软,抱怨的话也说得像情话。   岑南坐在他身边,手指剥开他汗湿的额发,“只对你这样。”   梁沐秋笑了一下。   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地毯上拥抱了一会儿,修长光洁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皮肉相贴,连心跳声似乎都同步了。   .   眼看着梁沐秋有点瞌睡了,岑南才把他抱起来去洗澡,用毯子卷起来,塞进了被子里。   梁沐秋没多久就睡着了,岑南盯着他,脑子里很俗地想着,他像天使一样无害。   今天跟阮竹仙分开前,阮竹仙问他有没有把所有事情对梁沐秋坦白,他明白阮竹仙的意思,他的这位青梅一直认为爱人之间不该隐瞒,尤其是梁沐秋这样的人,知道事实以后一定对他百般温存,照顾他,安抚他,有助于他心理的稳定。   可他不觉得。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难改变,说出来也是徒增伤感,梁沐秋现在这样躺在他身边,素净的脸毫无阴霾,这样就很好。   虽然警告过阮竹仙不要去跟梁沐秋胡说,但此后的几天,岑南还是有点提防着阮竹仙会不会单独约梁沐秋见面。   但是阮竹仙没几天就回豫州去陪父母了,压根不在滨城了,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位跟他从小长大,算是君子之交,惺惺相惜的青梅,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违背了他的意愿。   新年的前一周,阮竹仙又回了滨城一次,单独约梁沐秋在咖啡馆的包间见面。   要让阮竹仙自己说,她本来也不想淌这出浑水。   跟岑南作对也不是什么愉快体验,弄哭梁沐秋就更不是,只是一堆烫手山芋落在她手上,她也是进退两难。   在梁沐秋还没来的时候,阮竹仙喝着咖啡,望着窗外朗朗日光,心情也不怎么好。   一直到梁沐秋推开包间的门走进来,两个人目光相撞,她才下意识笑了下。   梁沐秋戴了个软帽,外面风刮得有些厉害,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他还不知道阮竹仙要跟他说什么,摘了帽子,揉了把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阮竹仙轻轻摇了摇头。   看见梁沐秋此刻柔和明朗的脸,她觉着自己五脏六腑更难受了。   她想岑南的亲妈,她叫着顾阿姨的人,还真是给了她一份 “好差事”,偏偏顾锦绣夫妇对岑南这个儿子极尽冷酷,对她这个世交的女儿,却实打实地给过帮助,所以利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这让她既心存芥蒂,又不得不顺了顾锦绣的意。   她望着梁沐秋的眼睛,心里实在觉得抱歉。   .   梁沐秋坐了下来,跟阮竹仙各点了一份咖啡和甜点,这地方是他选的,他还给阮竹仙安利了这边的提拉米苏,说很好吃。   阮竹仙有点心不在焉,顺便也点了一份。   梁沐秋觉得阮竹仙的态度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是哪里,让他有点惴惴不安的。   等到侍者把咖啡和甜点送上来,他才问道,“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告诉岑南,” 他想了想,开玩笑道,“别是坏事吧,岑南醋劲可大了,我可不想晚上睡客房。”   虽然岑南多半不敢。   他端起摩卡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巧克力香气让人在冬天也觉得舒服。   直到此刻,他脸上都还是笑着的。   而阮竹仙在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我今天其实是受人所托,想给你送点东西。”   梁沐秋有些诧异地抬头,“给我的?”   他想不出来,除了岑南,谁还会通过阮竹仙给他东西。   阮竹仙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个盒子,当着梁沐秋的面打开,紫檀木的盒子,里头放着一块白玉雕成的玉牌手串,但是不知道被谁摔碎了,四分五裂,又用黄金镶嵌着补起来,而在这条手串旁边,还压着几张零零散散的照片,是岑南跟梁沐秋的旧照,是他们还风平浪静的二十岁,在岑南去美国之前拍的。   梁沐秋的眼神变了。   屋子里热气融融,他却从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让人情不自禁背脊有点凉。   他又喝了一口摩卡,也不笑了,望着那副白玉手串,那是他外婆给他的东西,老人家给儿孙祈福的,他送岑南去美国之前,把这个手串挂在了岑南手上,说保佑他平平安安。   “不过你回来还要还我,” 他当时这样笑着说,“不然我可不好跟外婆交待。”   可后来岑南没有回来。   七年后岑南再出现的时候,他送给岑南的手表还在,这副手串却不见了。   他心里不是没有在意过,没有刻意去问,分离太久,岑南又经历这么多事情,问了也是平添烦恼。   阮竹仙把小盒子推给他。   梁沐秋艰难地问道,“是谁让你把这个给我的?”   阮竹仙心里叹了口气,她其实也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我阿姨,顾锦绣,” 她直说了名字,“也就是岑南的妈妈。”   “她不想出面,所以想拜托我跟你说些事情,也托我给你和岑南带封信。”   阮竹仙的手伸进了盒子里,从照片下抽出了两封信,老派的作风,说起来真不像顾锦绣会做的事情。   她这辈子对儿子大多是严厉而冷静的,到最后决裂了,却写了两封亲手信。   父母与孩子走到这一步,也实在是情分两清。   “上面那封是给你的,底下是给你和岑南的,” 阮竹仙无奈道,“我只负责带话,但你看完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62 你赢了(二更)   作者有话说:二更还是补上了~收工,晚安   梁沐秋一直知道岑南在国外过得不好。   被迫跟他分手,一边完成学业一边照顾生命垂危的亲人,最后又在国外送走自己的奶奶,无论怎么想,这都说不上很好的生活。   但是在打开顾锦绣的那封信前,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糟。   以至于他觉得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片锋利的刀片,割破他的喉咙,又一路向下,洞穿了他的心脏,淌出汩汩的鲜血。   顾锦绣在信中,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告诉了他,岑南去国外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落地美国开始,岑南就被他父母派去的人监控了,所谓的转学到国外,不过是他父母知道自己儿子爱上一个男人后采取的迂回措施。   最开始,他父母并不拿岑南这段感情当回事,年轻人图新鲜,分开没多久感情就会变淡。   可是转眼大半年过去,岑远霄却发现自己儿子非但没有冷却的意思,还在策划带着在国内的小情人来国外结婚。   荒唐。   他们把他送到国外,是要断了他的念想,他倒好,在父母铺垫的路上越走越偏,还绝不回头。   最后他们让岑南自己选,是要这个家庭,要他未来的康庄大道,还是要梁沐秋。   岑南选了梁沐秋。   “…… 我至今对他都很失望,他真的不像我和岑远霄的儿子,这样软弱多情,难成大事。   但他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爱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相处的,又是怎样在一起的,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不相信我儿子会因为某个人这样疯狂。   我们觉得这种疯狂是错的,只是昙花一现的新鲜感,纠正就好。   我跟他父亲,把岑南送进了一家教会背景的疗养院,以为能换来一个回到正轨的儿子,但是最终失败了。   感恩节之前,我接他出来,最后一次想跟他好好谈谈,但是他却把水果刀塞进了他父亲手里。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我生下了他,我认为我爱他,但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怎么就和我们不死不休?   我至今都记得他对我说,让我们狠心点,干脆弄死他,否则他但凡有口气在,都会回到你身边。   然后我就真的在医院里陪他度过了一个新年。   他父亲把水果刀刺偏了,但是要再深一点,就会伤及内脏,世界上也就没岑南了。   他对我们最后的一点情分,大概就是对警察撒了谎,说是意外受伤。”   写到这里,顾锦绣大概也是心绪不稳,下笔的字都有些抖。   但她又这样冷静从容,叫人从文字里猜不出她的想法。   她写道,“其实那个时候我非常憎恨你,梁沐秋,我觉得你夺走了我的儿子,没有你,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岑南的奶奶都去世了,他也完成了学业,工作出色,待人接物都很得体。他和我曾经的期望几乎一模一样,只除了还是爱你。   我真的很诧异,但也不得不承认,你赢了。”   梁沐秋读到这里,几乎要控制不住把信撕碎。   你赢了。   他跟岑南所有痛苦,在这张信纸上,居然就化作了三个字,“你赢了”。   他的爱人,他的岑南,像被人当作了一桩胜利品。   轻贱又不值一提。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因为脸色太扭曲,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阮竹仙在对面看得心惊肉跳。   这样的表情她太熟悉了,这么多年,她很多次在岑南脸上看见过。   她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只能无措地捏着咖啡杯,却也不喝,只是焦虑地摩挲着杯沿。   片刻后,她听见梁沐秋问,“这信上说的疗养院,是什么地方?”   她心里一紧,抬眼望去,恰好梁沐秋也望过来,视线相撞的一瞬,她几乎以为坐在对面的人是岑南,充满压迫和阴冷,像她见过无数次那样。   阮竹仙叹了口气,“你自己也猜到了,就算是国外,也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尤其他父母又有权有势,在哪里都吃得开,说是教会背景的疗养院,其实……”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忍,她那时候在另一所学校求学,根本不知道岑南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再见到他,只觉得他很瘦,很消沉,他后来跟我聊过一点,说那里更多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不想让梁沐秋太痛苦,“精神类的折磨。”   梁沐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但用上折磨两字,又该是多糟糕。   信还没有读完,但他已经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了,这果然是冬天,冷得刺骨,连心脏都像冻住了。   他把脸转过去,不去看阮竹仙,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一个小时前从家里离开的时候,他还跟岑南吻别,岑南去律所,他来见阮竹仙。   那时候他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会这么狼狈。   他以为这七年已经够让他心痛了。   他以为在玉兰公寓里,他和岑南坦诚相见了,以后的人生都不会有痛苦了。   可原来最痛苦的事情,在这儿等着他。   他望着窗外的日光,耀眼得刺目,刺得他眼睛都在疼。人长大了大概就剩这点好,即使是这样崩溃的时候,他也比二十岁要冷静。   “他父母真是蠢,” 他没有看着阮竹仙,冷冰冰说道,“他们何必为难岑南,他们应该找我,威胁我,告诉我岑南的困境和痛苦,我再不情愿也会和岑南分手。”   因为他舍不得岑南痛苦。   就像岑南舍不得他一样。   他太爱岑南,岑南就是皱皱眉他都觉得心疼,在他二十岁的时候,要他为岑南去死都可以。   可他最珍惜的这个人,居然就这样被人踩到了淤泥里,变得满身脏污。   梁沐秋面色麻木地看着窗外,手里还握着那封信,他心想,他要在当场,只怕会失去理智,夺了水果刀捅进岑南父亲的心脏。   可惜他不在。   阮竹仙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她也爱过人,分过手,但从来没像梁沐秋和岑南这样伤筋动骨。   其实这六年里,她回国探亲的时候,特意来看过梁沐秋好几次,都是帮岑南看的。   等到回了美国,她会细细跟岑南描述梁沐秋的现状,说一切他打听的消息。   岑南每一句话都听得很认真,脸上露出短暂的满足,像是从细枝末节里窥探到了梁沐秋的生活,但随后又是无尽的冷淡与麻木。   她在对面望着,心里觉得岑南有点可怜。   她以前一直觉得岑南很厉害,聪明冷静,强势铁血,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会自己顶着的人。   可那时候她看着岑南,却觉得他像一个流离失所的野兽。   因为这世上仅有的两个爱着他的人,一个即将死别,一个已经生离。   他在哪儿都没了归处。   .   梁沐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强撑起一口气,继续看顾锦绣接下来的话。   然而顾锦绣大概也跟他无话可说,短短的几行字交待了岑南剩下的几年。   “大概在美国第二年还是第三年,他心理出现了问题,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他很积极地在治疗,并没有让自己沉湎于悲痛,怕回去见你的时候,你嫌他是个病人,他想在你面前当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阴郁的疯子。这治疗一直持续到他奶奶去世后。   你看,你真的把我的儿子变得真是面目全非,我以为他永远会骄傲自信,可他居然也会怕人不要他。   我和岑远霄,与岑南,与你都不能和解了。我很清楚,岑南不会再回头了,他不会再需要我们,但我跟他父亲就他这一个儿子,另一封信请你交给岑南,上面交待了我们财产的安排,在我们百年后家业依旧会属于他,遗嘱上永远是他的名字。   我们能给他的也就这么多了。   梁沐秋,我自知我与你别说是情分,只怕已经算仇人,但到了这时候,我也不想再说意气用事的话。   对不起你的是我和岑南的父亲,岑南没有做任何错事,他一直爱你。   如果不是他奶奶的意外,其实他已经赢了,他宁可死,躺在医院里都不肯低头,我们也无计可施。但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他奶奶的意外让我们又拿捏了他这么多年。   所以还请你不要抛弃他。   即使有一天你不再爱他,厌倦他了,也请你给他一条后路,因为他除了你,一无所有。   这便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   感谢你还愿意看到这里。”   连书信的最后,顾锦绣对于一个自己憎恨的人,都客气礼貌,她交待着对岑南的安排,冷静又冷酷,像在对接公事,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她像一个上司,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却唯独不像一个母亲。   而岑南的父亲,则吝啬到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像用行动表明,他跟岑南情分已断。   梁沐秋看完就把信撕了。   他撕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手上却将这封信撕得不能再碎,就像要把谁挫骨扬灰。   碎片沸沸扬扬落在桌上,有几片飘进了杯子里。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摩卡的巧克力气息在冬天的气温凝结了,窗外却日光正好。   而他的爱人,还在律所里处理公事,等着他回来一起共进晚餐。   63 恩赐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应该就完结啦!   阮竹仙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   她来之前,是有许多话想要对梁沐秋说的,关于岑南国外那七年,关于他的父母,关于他曾经预订过的教堂。   但是现在真的面对面坐着了,她却发现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   梁沐秋在对面抹了把脸,他到这个时候还勉强维持了冷静,再抬眼的时候,眼眶虽然是红的,神情却不算狼狈,只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他们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他问道,“就这一个盒子吗?”   阮竹仙点了点头,她把那个盒子往梁沐秋那儿推了推,斟酌道,“你的玉牌,是在他们跟岑南发生争执的时候弄碎的,伯父那时候差点刺伤了岑南,恰好这个玉牌放在他口袋里,才偏了下角度。”   后来的很多年,连她也常常会迷信地想,是不是冥冥之中,梁沐秋保护了岑南。   即使被分隔两地,即使无从得知对方的消息,梁沐秋临别前塞过来的祈福玉牌,却阴差阳错为岑南挡了一灾。   “照片本来不止这么多,” 她又犹豫着说道,“但是大部分都被烧了,就剩下这些了。”   梁沐秋把东西拿了出来,把盒子扔到了一边,他连这个盛着玉牌和照片的盒子都嫌脏。   他把东西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妥帖地安置好,然后郑重地对阮竹仙说道,“谢谢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请你尽管开口。”   虽然阮竹仙没说什么,但他能猜出来,以阮竹仙和岑南的关系,加之阮竹仙对他亲近的态度,她在国外应该没少帮助岑南。   对于真心喜爱岑南的人,他都心怀感激。   阮竹仙连连摇头,“说不上,岑南也帮了我很多。”   梁沐秋努力对她笑了一下。   其实他应该再说些什么,不应该这么失礼,可他心里太难过了,那封被撕碎的信像利箭哽在他心头,让他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心口疼。   他站了起来,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今天真的多谢你。以后有机会…… 再请你来我们家做客。”   他望了阮竹仙一眼,从进来这个咖啡店,打开那封信以后,他就像一件支离破碎的瓷器,充满了易碎感,唯独在提到 “我们家” 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眼神里有了一瞬的光亮。   阮竹仙叹息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等到梁沐秋离开后,她一个人在这包厢里坐了许久。   刚才梁沐秋离开的时候,她眼睁睁望着梁沐秋满脸苍白,不用想也知道精神不太好,她其实很想跟上去,又怕招人烦。   她头疼地敲了敲脑袋,认命地摸出手机,去给岑南通风报信,预感到自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   岑南接到阮竹仙的电话,都顾不上骂她。   当听到梁沐秋已经看完信,他手上的钢笔都掉在了地毯上,贱了一地的墨水。   “之后再跟你算账。” 他挂了电话,急匆匆走到任启涵的办公室里,“我临时有事得回去一趟,有工作你跟我助理对接。”   说完,也不等任启涵同意,就直直走出了门。   任启涵本来在喝奶茶,都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看见他的金牌律师又摔门走人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岂有此理……”   可惜岑南完全没有听见。   岑南第一次觉得有点慌,站在电梯口等待得时候也焦灼不安。   他要是知道今天梁沐秋会跟阮竹仙偷偷见面,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梁沐秋一步,但现在再说也晚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梁沐秋。   他刚才打了梁沐秋的电话,没人接,虽然这是大半天,梁沐秋又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可他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害怕。   电梯下行到了一楼,岑南快步冲出了写字楼,准备去停车场。   可他刚走出几步却顿住了。   就在他的面前,写字楼正对面的那棵橡树下,梁沐秋站在哪里,哭得眼睛红红的,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子,孤立无援地望着他。   岑南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棵橡树,跟他在美国那个别墅里的橡树很像。他在国外的时候,听隔壁邻居奶奶聊过很多次,橡树寓意亘古不变的爱情,赐予有情人祝福,那时候他总希望梁沐秋在他身边,在这座小小的别墅里,坐在橡树下,望着他笑。   如今梁沐秋站在那棵橡树下,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像是回到了芝加哥,回到了他跟梁沐秋人生的另一条轨道上。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芝加哥的风雪,滨城的绿叶成荫的夏天,高中里躲着雨的走廊,图书馆里偷来的第一个吻……   世界在此刻变得格外安静,只有橡树沙沙轻摇的声音,像爱神的窃窃私语。   他把梁沐秋抱进了怀里,让梁沐秋把脸埋在自己肩上,泪水很快弄湿了他的西装。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想好了要怎样去安抚自己的爱人,但在这一刻,在梁沐秋的眼泪里,这一切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轻轻说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小笨蛋啊?脸都哭花了。”   梁沐秋哭得更厉害了。   明明是心疼岑南,明明在阮竹仙面前他还能当个冷静从容的成年人,但到了岑南面前,他却像是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   他刚才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开车去哪里,心里并没有一个目的地,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岑南办公室楼下。   他想见岑南。   在这种心痛到无法言喻的时候,他只想要岑南抱抱他。   “对不起……” 他呜咽着对岑南说,“对不起,我没有发现,那个时候,你跟我说你要去参加什么训练营,我就,我就信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话都说不完整。   他刚才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岑南被关在疗养院里受折磨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拼凑起了所有时间线,终于想起在那一年的冬末,岑南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之后要去参加一个类似冬令营的活动,不带手机进山,会有很久没法不能联系他。   他那时候跟老师在外地工作,居然也就信了,只是每天自顾自地给岑南发今天的见闻。   一个月后,岑南也没跟他视频和通话,只有零星的几张照片,再后来,就是岑南跟他分手的时候了。   如今回忆起来,那时候在手机对面给他发消息的人,根本不会是岑南。   他抱着岑南,手抓着岑南的肩膀,抖得不成样子,如果他那个时候,他再早一点去国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 他泣不成声,“我为什么…… 没有去。”   岑南轻轻拍着梁沐秋的背。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橡树,这棵树在冬日里已经失去了夏日的苍翠,但是没关系,等到春天,枝上又会发出新芽。   他的父母没有跟他道歉,给过他伤害的那些人都没有道歉,他苦等七年的爱人却在说对不起,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来找他。   岑南捧起梁沐秋的脸。   梁沐秋哭得太厉害了,鼻尖眼睛都红彤彤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肿得厉害,实在说不上好看。   岑南却觉得他格外可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秋秋,这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不管那段时光有多不堪,都已经过去了,就像你对我说的,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结果就是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还爱着我。”   如果不是梁沐秋一直爱着他,也许他都撑不下这七年的生离。   他在国外通过许多蛛丝马迹窥探着梁沐秋的生活,幻想着梁沐秋在做什么,自私地窃喜着梁沐秋始终一个人,他就这样熬了一年又一年。   即使奶奶没有去世,在完成学业后,等到他奶奶身体稳定,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来。   因为他的秋秋还在等他。   他不能再辜负这个人。   他拨开了梁沐秋脸颊上黏着的发丝,低声道,“秋秋,不要道歉,如果连你都有错,那我应该算罪无可恕了。”   “你很了不起,你救了我。”   他是坠入苦海的囚徒,本来应该被压入万丈深渊,但是因为梁沐秋,他才又从深渊里一点点爬了出来。   发现自己抑郁症的时候他很慌乱,他怕他回梁沐秋身边的时候太难看,已经不是梁沐秋爱着的那个人了。   可是那只是病中的胡思乱想。   现在他知道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贫穷富贵,风光还是落魄,他的秋秋始终会对他张开双手。   他辜负他这七年,梁沐秋也不过讨了一个拥抱,就与他一笔勾销。   “不要哭,” 他对着梁沐秋笑了笑,给这个小哭猫擦了擦花掉的脸,“真的都过去了,我已经不痛了。”   从回到梁沐秋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心口那道经年的伤就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陈年旧痕,再也不会痛了。   64 年年如此(end)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儿就完结啦,开心!番外大概也就两三章吧,会把一些剩下的东西,比如马甲,比如梁沐秋的那对戒指交待一下,谢谢大家陪岑南和秋秋走到这里,爱你们~最后再求个 “收藏作......   因为岑南光明正大地早退,梁沐秋跟他一块儿回了家,坐在铺着毛毯和软垫的飘窗上,他跟岑南一起看了顾锦绣转交的第二封信。   即使是在给儿子的信中,顾锦绣也没留下什么温情的话,只是冷漠地交待了财产继承的事情,还指点了一下同为律师的岑南,该利用的人脉要用起来,不必因为跟父母生疏,把可以利用的资源都推之门外。   只有在信的最末,她说了一句,“我最近常想起你才出生的时候,那时候刚下了冬天里第一场雪,我也还年轻,抱着你看窗外的梅花。那时候我决计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和你形同陌路。”   梁沐秋看得直想翻白眼,连句道歉都没有,至死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岑南却没有心绪起伏,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早有领悟,也不指望他们在分别后突然醒悟。   他甚至还安慰了一下梁沐秋,“其实他们虽然不是合格的父母,却也还不算最坏的父母,说想弄死我又下不去手,在医院里还哭了几场。”   只可惜,哭完什么也没改变。   他也没有了余力去恨他们,在这方面他跟他的父母还是有一点微妙相似的,对于不在意的人连产生情绪都觉得是种浪费。   所以他对他们也只剩下冷淡。   他反手也把信给撕了,对梁沐秋说道,“其实他俩也才五十,想什么财产继承太早了,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生个二胎,弥补下遗憾。”   梁沐秋噗嗤一下又差点笑出来。   他眼睛还肿着,眼周红了一圈,看着分外可怜。   在这日光融融的下午,他转过头去跟岑南接吻,好像怎么都亲不够。   岑南知道他的不安,像对待小猫咪一样抚摸着梁沐秋的后背。   “放心好了,我不会再消失不见。” 他轻声对梁沐秋说道。   .   一转眼,年底就过去了,新年快来了。   岑南虽然被父母扫地出门,但是他有梁沐秋,所以新年来临,他收拾好行李,跟着梁沐秋一起踏上了回老家的归程。   梁玉女士与外婆依旧精神矍铄,梁女士新订做了一件旗袍,大红色,配着梁沐秋买的翡翠,美滋滋地展示给俩儿子看,她天生的好容貌,气质优雅,不发脾气不怼人的时候甚至有点清冷,罩着毛绒绒的披肩,当真像旧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人。   梁沐秋和岑南立刻鼓掌,坚决拍好梁玉女士的马屁。   梁沐秋说道,“您这出去,还不得迷死十里八街的男人,不是我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后爹回来,我这个儿子很开明的,绝对不拦着你找第二春。”   梁女士哼了一声,转身赏他一个暴栗,“我要想找,还轮得到你拦着。”   她这敲得有点疼,梁沐秋额头都红了一小块,嘶了一声,岑南不敢说丈母娘不是,却又有点心疼,趁着梁玉去跟外婆说话,伸手给揉了揉。   梁玉用余光看见了,被腻歪得够呛,伸手赶他们两个,“你们俩自个儿玩去吧,我陪你外婆待会儿逛街去,晚上咱们再会和。”   梁沐秋如蒙大赦,拉着岑南就往外走。   .   这个小镇子上年味很浓,处处都是大红色的福字,行人挤挤挨挨塞满了不大的广场。   梁沐秋跟岑南穿着情侣款的驼色大衣,手牵手走在石板路上。   广场旁边的小摊子上在卖糯米糕,淋着白糖,还有咸口的,撒的是梅干菜,梁沐秋买了一份拼接的,跟岑南分着吃。   他们出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做,家里临近新年什么都安排好了,出门的时候梁玉交待他们买点对联回去,梁沐秋在小摊贩上看了半晌,都不怎么满意,大言不惭道,“还不如我写的呢。”   全然忘了自己是什么狗刨字。   但他说归说,还是买了好几副拎在手里,算是回去交差。   他们晚上踏进门的时候,院子的梅花枝子上已经挂了红色的小灯笼,胖乎乎的,在冷风中尤为可爱。   梁玉跟外婆也在做饭,岑南看见了,撸起袖子过去帮忙,梁玉本来以为他跟梁沐秋一样毛手毛脚,却发现手脚利落,一看就是常进厨房的,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再回头看一下在厨房外啃油炸小麻花的梁沐秋,梁玉微妙地 “啧” 了一声,真是人比得扔,瞧瞧她家这个游手好闲的,也不是没教过梁沐秋做饭,无奈一放出去就生活不规律,什么技能都迅速退化。   她打量着岑南,这儿媳妇她原先也不太想要,但是观察下来,倒还不错,长得帅工作好家产颇丰,最重要的是疼梁沐秋,虽说性别有点不对,但也不算个大事儿。   她把八宝饭扔进蒸笼,转头给岑南塞了一盘水果,“好了,厨房也没什么要忙,年夜饭大多是从酒店里订的,把几个菜热一下就能上桌了,陪秋秋去吧。”   岑南接过水果,又帮她把桌面收拾了一下才走。   梁玉心里威严点头,很好,是个齐整人,跟梁沐秋这个小邋遢鬼挺般配。   而等一家人团坐着吃了晚饭,一边剥瓜子看电视一边等十二点的时候,梁玉拿出两个红包,分给岑南和梁沐秋,“一人一个,收着吧。”   岑南自从十二岁以后都再没收到红包,一时间有点懵,梁沐秋倒是收习惯了,麻溜地拿过来,连着岑南的那一份,“谢谢妈。”   然后又拱拱旁边愣住的岑南。   岑南迟疑地,诚心诚意地说道,“谢谢阿姨。”   梁玉却不是很满意,吃着瓜子看过来,纳闷道,“你不改口吗?”   岑南一时还没明白。   梁沐秋紧急从桌子底下踩他一脚,“叫妈。”   岑南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他拐跑了梁沐秋,在他给了梁沐秋这样漫长又煎熬的岁月以后,梁沐秋的家人还愿意接受他到这一步。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叫了一声,“妈,谢谢。”   梁玉满意了,很好,这个家她威严犹在。   旁边的外婆也笑眯眯的,她倒不需要让人改口,岑南一直跟着梁沐秋叫外婆。   .   一家人守岁到了十二点,就各回房间去了。   梁沐秋晚上喝了点米酒,一点儿不醉,但是脸颊却粉盈盈的,嘴唇也红润,穿着白色毛衣,耳朵上戴着刚买的一个红宝石耳钉,衬得人格外好看,如珠似玉,眼波流转。   岑南抱着他去洗澡,洗着洗着手就不怎么安分,但浴室里没有暖气,他们也不敢怎么胡闹,又迅速一起窝在了被子里,老旧的木床上,两个人被外婆找人做的厚实被子压着,外头气温微低,里面却热气熏人。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也不急着在开年第一天做什么,但是两个成年男人实在没有多纯洁,下流话一句又一句,挑逗又撩人。   梁沐秋气息都喘了几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在被子里摸了摸岑南的腹肌,翻身骑上去,把岑南的手压在自己腰间。   岑南明知故问,“干什么?”   梁沐秋腰晃了一下,直白道,“快点儿,打个新年第一炮。”   岑南听命。   于是新年第一天,刚过十二点,两个人就压抑又放肆地打了一炮。   .   结束后,岑南搂着梁沐秋,两个人身上都汗津津的,梁沐秋嘀咕道,“澡白洗了,待会儿还得洗一次。”   岑南闷笑一声,这也算他干的好事,他亲了亲梁沐秋,哄道,“我帮你洗。”   梁沐秋撅了撅嘴,并不怎么相信,就怕洗着洗着又来一发。   两个人安静地抱在一块儿,这个房间的摆设还和上次来一模一样,对面挂着那幅杏花与少女的画,外面远远传来炮竹声,新的一年又到了。   岑南想,从前不管在他家里,还是在国外,他好像都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新年。   在国外最后一个新年的时候,他奶奶身体又恶化了,在医院里抓着他的手,含糊不清说,“南南,你可怎么办……”   她始终不放心,怕自己走了以后,她这个冷清冷心的孙子,就再没了一个家。   但如今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岑南吻了下梁沐秋的鬓角,有人又给了他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归处。   他有了爱人,也有了新的家人,不再是天地里无牵无绊的一个人。   他突然心头有点酸楚,抱紧了梁沐秋,埋首在他肩上。   而梁沐秋像是心有所觉,转过头来看着他。   梁沐秋轻轻抬起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你去见见你奶奶吧。”   在这种一家团圆的时候,他知道岑南也会想起自己仅有的亲人。   他跟岑南的奶奶只见过几面,但他也想跟她说,他会好好照顾岑南,请她放心。   岑南低声说,“好。”   外头的炮竹声似乎渐渐停歇了,除旧迎新,天边虽然还一片浓黑,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天亮。   梁沐秋凑过去,咬了下岑南的下巴,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新年快乐,” 他微笑道,“新的一年,我还是很爱你。”   岑南也笑了,在梁沐秋的嘴唇上也亲了一下,“新年快乐,我也爱你。”   他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此后年年如此,朝夕共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