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看不见的他   作者: 铁猹   简介:   天”的斗争,几十亿年来漫长的岁月,两百万年来从无到有的感情,一千年的追求,一百三十六年的隔阂,爱情和命运,利用和纯情,谁对谁错?   大概就是,天然呆切开其实是天然黑的爱情吧。 第1章 从梦开始   五橙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当时他正在做梦。   梦里,他在路上走,一个人。那条路熟悉的有些过分了,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天突然开始下雨,五橙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来越快,雨越来越大,雨水随着他的奔跑溅了起来,他能看到那些水花开在了他的脚边。   大雨倾盆。   眼前的场景在雨水的遮掩下变得模糊,一大团隐约不清的影子朝着他走了过来,有女孩子的笑声,还有清冷的,男子的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就不是他的了,或者是,他的心对他说,停住,不要动。   影子越来越近,声音也跟着清晰了起来。几个女孩子撑着小花伞簇成一团,笑声清朗。   被围在中间的却是一个青年,模样看着修长,穿着白衬衫,乌发及腰,走在女孩子的一个个小花伞的保护下。那人的头似乎向五橙这里微微偏了下,看了他一眼。   心脏,惊跳了一下。   真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五橙想……   不由自主的,他走上了前去。五橙仿佛听到自己下意识说了些什么,可雨声似乎太大了,或者因为是梦,他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那人打他面前直直地走了过去,像是没有看见他微伸的手,甚至可能连他的人都没有看到。   有女孩子的声音嗲嗲地笑着,“所以1882年你究竟在阿根廷干什么呢?”   然后是那青年低低的笑声,随后五橙的世界突然寂静无声,青年的嘴唇张合了几下,说了些什么,眼珠一转直勾勾地盯向了五橙。   1882年。阿根廷……   五橙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   他知道啊!他知道1882年在阿根廷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液像是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事情铺天盖地一样席卷了他的大脑,真相呼之欲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可他知道!那些曾经未知的东西都在悄然接近,好像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只要他伸手就能碰到它!   只要他伸手!   刺耳的铃声蓦地响起,五橙猛地惊醒。   ……是梦。   无力感和虚无感骤然袭来,他后仰瘫在床上,一身冷汗。懵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抓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   “哥,你现在是活着的么?你昨晚睡哪儿了啊?”   痞气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搞得五橙想破口大骂,但是怒意刚刚涌上来,脑袋就一阵刺痛,五橙揉着太阳穴,深呼吸了一下,“你还能顾及着我的死活,真是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嘛,哥,我昨晚不是太嗨了么,你到家了没?没出什么事吧?白天给你打好几遍电话你都不接。”   “到家了,……五为竹我告诉你,你再敢灌我酒我就锤爆你的狗头!”   “哎呦,哥你也太鸡贼了,不至于吧,你这不是好好的么,大男人怕个啥,行啦,你没事我就挂了,等会儿还有课呢。”   “等等!你……”五橙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被啪的一下挂掉了,五橙低低咒骂了一句,把手机摔到了床上。   去他的沙雕弟弟。   但是,为竹刚刚既然问他到没到家……那么,昨晚不是五为竹把自己送回来的,记忆里隐约有个人影,背着他往家里走,五橙昨晚被灌了太多酒,完全断片了,在他仅存的零星一点记忆片段里,冷清的马路边上,凌晨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和拉的长长的影子,那人背着他在路上走,身体很温暖。   也是,那种冷清的疏离的又让人安心的感觉不可能是五为竹那个不靠谱的小痞子,可不是五为竹,会是谁呢?   五橙无力地翻了一个身,随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那种感觉,像是刚刚梦里的人。   该怎么说……那人给他的熟悉感?1882年,阿根廷,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房间的窗帘拉的很严实,没有阳光钻进来,他一时失去了时间概念,五橙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屏幕,歪着脑袋去看时间,白底的壁纸,像是雪地里,上面有一棵橙子树。   大大的数字“7:37”,下面是日期,还有跟在后面的三个小字,中元节。   中元节?所以自己该不是真的被什么鬼背回来了吧?   为什么在鬼节自己还要跟着五为竹那个小屁孩去浪啊?这就遭报应了吧!   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回来,五橙简直后悔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捂着沉重的脑袋站了起来,随手从床上抓起一件外套披上,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想进卫生间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昨晚喝的大多了,宿醉的感觉真特么糟糕,凉水拍到脸上的清凉感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五橙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滴着水,但是说真的,他的模样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稚气些,少年气十足,眼睛里干干净净又朝气蓬勃,二十好几的人了倒像是只有十八九岁。   镜中的少年眨眨眼,眼珠向侧边瞥了一下,客厅的窗帘尚未拉开,镜子中,门外阴暗的角落里,孤孤单单的隐约有个人影。   他笑了笑,倒也没有在意。背自己回来的……就是这个吧?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脏东西。   有趣的东西总是多得很。   一番洗漱之后,五橙草草吃了点冰箱里扒拉出来的剩饭,就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他是插画师,刚毕业不久,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这两天寄出去几份简历,还在等待公司的回复,平日里就为一些联系上他的人供供稿子,赚点闲钱。   宿醉带来的头痛感还没完全消失,他今天也没心情吃饭,一整天就窝在椅子上画稿子,眼见着太阳从朝起到西落,金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出来,安静地在地板上流淌。   五橙隐隐有了些困意,他看了眼屏幕上的画,黑色长发的男子在漫天的白雪里,抬头仰望,身旁一棵光秃秃的橙树上,一个几近枯黑的橙子孤零零地挂在枝头,落上厚厚的积雪。   “哼。”没由来的,他冷哼一声,伸手按下了关机键,屏幕闪烁了几下,十几秒后,陷入漆黑。   “睡吧。”他嘟囔了一句。   其实一个人住都挺好,就是有点孤独,跟在家里不一样,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接,时间久了都养成了自言自语的毛病。   五橙倒也不怎么在意,把桌子上的东西随手往身边一拨拉,就趴了上去,安安静静地睡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一时间安静无比,除了他沉稳的呼吸声,再无声响。   夕阳渐落,屋里的光线愈加昏暗起来,电脑屏幕缄默而诚实地映出它所看见的,廉价的沙发,高高瘦瘦的落地灯,地上逐渐暗淡的流动的金子,和一个愈来愈接近的人影。   那人小心地拿过五橙的外套,轻柔地披到他身上,手指在触碰到他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时,猛地缩了回去,正欲抽手离开,右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屏幕里,五橙微微睁着眼,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嘴角却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容,“抓到你了。”   闻言,那人手一抖,眉眼里似乎有些无奈,“松开我。”   “昨晚你带我回来的?”   “嗯。”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鬼?中元节跟上我了?”   五橙眉眼弯弯,坐在转椅上转了个圈,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人。   “嗯?”那人像是有些诧异,反应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算,我一直都跟着你。”   “一直?”   “我是你的守护灵,一直都跟着你。”   “守护灵?”五橙看着那人清冷的脸上带出的一点笑意,咬了咬嘴唇,“守护灵啊——”   他拉长了尾音,干干净净的少年音带着未褪的稚气,他也没说信不信,就这样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那可真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嗯?”五橙站起身来,对上那人的眼睛。   五橙挺高,就是那张娃娃脸总显得他很小只一样。那人被他挡住了光,沉在阴影里,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却也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常西扬,我是常西扬,你的守护灵。”   五橙眨眨眼,凑他近了些,露出了点白得发亮的小牙,笑了起来,连带着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模样干净而美好,“西扬,既然你跟了我这么久,那你该知道我的副业吧?”   “嗯。”常西扬垂了垂眸,缓缓点了点头,“驱鬼师。”   是的,五橙天生像是有些能力,能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大了点他自己研究了点古籍,还真的琢磨出些驱鬼除灵的门道来,后来就暗地里做了驱鬼师,偶尔被人请去做做法事,这些他家里人都不知道。   也是他运气好,碰到的都是些灵力不怎么大的小鬼,少有些厉害的,也侥幸没受什么伤,也没遭报复,为此五橙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像是条锦鲤。   “可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守护灵?二十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现身了?”   常西扬抿着嘴不说话了,五橙笑起来,“我不会除你的,我先信你好啦。”   “谢谢。”   “谢什么?我倒是该谢你昨天把我带回来了,一个人住真的很孤独啊,只要有个陪伴不是人也没什么吧?何况,你这么好看。”   他说着,伸手抚上常西扬的脸,“你真的是鬼?你的体温比我都要高啊,我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以前除掉的那些都是冰冰凉凉的,摸着一点也不舒服。”   常西扬没有接话,他耳朵尖有点红,往后退了一步,偏头躲过了五橙的手,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要镇静太多了,让突然现身的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五橙没太在意他的躲闪,起身打开了灯,房间里一时光亮起来,灯光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你知道么,我早上梦到你了,是你故意入我的梦么?”   常西扬有些愕然,倒也不像是装的,他摇摇头,“我也是刚有实体不久。”   “这样。”五橙点点头,没再追着问下去。“昨天你给我熬了醒酒汤是么?”   既然真的是有个人,不对,有个鬼在照顾他,那么那些零星的片段也就是真的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点什么,昨天晚上他吐得昏天黑地,眼前有只素净的手,端着个小白瓷碗,往他面前送过来。   这鬼倒是细致。   “是。”常西扬也没否认,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五橙咬着嘴唇,冲着他笑,“那你一定也会做饭吧?”   “我一天没吃饭了,西扬。”五橙拖着尾音,可怜巴巴地去看他。   太过分了!这个人!哪有一见面就要不认识的鬼去给他做饭啊!得寸进尺!   常西扬的脸色黑了黑,随即利落地一个转身往厨房走,黑色长发在空中漂亮地甩了半个圈,完美地打在了五橙的脸上,堪比电视里洗发水的广告。   “鸡贼。”五橙小声诽谤。   “我听到了哦。”厨房半敞的门缝里伸出来一只锅铲,冲他摇晃了几下,大有威胁的意思。   五橙也不恼,乐呵呵地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靠着看电视。   常西扬的效率极高,也没过多久,他就端着菜上桌了。几盘家常菜,红红绿绿的倒的确很好看,五橙顺着香气火速冲到餐桌,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菜,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香气,笑容纯良地搓了搓手,“我好久没吃到这么棒的东西了,不过——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些菜?”他看了看表情瞬间僵硬的常西扬,了然。   冰箱里的惨淡模样他当然是清楚的,“你变出来的?”   “嗯。”   “还有这么便利的功能?”   “对。”   “我吃了不会有事情吧?”少年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纠结。   “不会。”   五橙满意地笑了起来,安心地往碗里夹了点菜。常西扬看那人动了筷子,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   “鬼也要吃饭的么?”五橙停下筷子,神色有些古怪。   “呃……”常西扬没说话,把自己眼前的那碗饭往五橙面前一推,“啪”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咀嚼,咽下刚刚那口饭。   “诶你别生气啊,我就问问嘛。”看那人动了气,他连忙把碗推回去,又笑盈盈地夹了块肉,“吃嘛,要我喂你么?”   常西扬扭过头,也没理他,五橙真就夹着肉送到西扬嘴边,“听话。你看你还什么都没跟我说,我除了知道你是我的守护灵,再就都不知道了,我遇到的那些鬼啊这种东西都神神秘秘的,不吃不喝就没日没夜的在飘着,你看……”   他声音里添了几分委屈,常西扬回头看他一眼,张嘴咬下了那块肉,耳朵尖悄悄的有点发粉。   看着那人喉结一动,咽了下去,五橙笑得谄媚,“好吃吧?”   常西扬没搭理他,五橙也不恼,提起筷子开始和食物奋战,吃得他一脸满足。   说真的,自从搬出家门之后,他就好久没吃过这样热气腾腾的好吃的饭了。   常西扬有些无奈,这人真的是饿坏了,跟小孩子一样完全不顾吃相,既然已经被看穿了他也不避讳了,手一挥凭空变出一杯水来给那人递过去,五橙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左手腾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常西扬看那人只顾着埋头吃,顾不上他,刚刚五橙又说了还完全不了解自己,只得自己开了口,“所以,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五橙眨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每个人都有守护灵。你的父母,你的弟弟都有。我身为你的守护灵,若是有害你之心,下一世便无法转世投胎,若是护你周全,顾你安康,下一世也能投一个好人家。”   五橙正拼命往嘴里塞着吃的,他点点头表示了解,常西扬无奈,继续说下去,“按常理来讲,你是看不到我的,但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逐渐有了实体……”   “唔……”五橙努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所以我能碰到你是么?”   “对。”   “别人也可以?”   “我不清楚。”   “这样。”他点点头,又继续吃起来。   “你就这样相信了?一点没疑问?”常西扬有点诧异,拜托,这个人的接受能力简直超乎他的想象啊。   “不相信又怎样,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也不会知道的。”五橙抬起眼,语气散漫,像只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常西扬略略垂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重新抬眸的时候,所有感情烟消云散。   他右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带着温度的光芒随着他的手停留在空中,在温暖的气息里,他把手伸进了那个正原地转动的小圈圈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嗯?”五橙淡定一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奇的神色,“这是什么?”   “看。”常西扬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香囊,蓝色的绸缎布料上镶着金丝,闪闪发着光,看起来精致小巧,十分可爱。   “这是你表达爱意的方式么?”   “这是给你的小福包,收好了,里面是平安符和一些安神的药草。”   自动无视了那人的骚话,他顿了顿,“我毕竟是你的守护灵,灵力多少还是有点的,我也自然不会害你的。”   五橙伸手接过那个小小的福包,常西扬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心,一时竟也没离开,反而有些留恋似地停留了几秒。   五橙笑,直接握住了那人的手,“想摸我就直说嘛,又不是不给你摸。”   常西扬惊得慌忙把手收了回去,脸上蓦地染上一层粉。   那小福包似乎真的有灵力,五橙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温暖的气息从指尖流传进身体里。   像是暖流,在信风的吹拂下,注进原本冰冷而深暗的海面。   波涛汹涌的蓝海平静了下来。 第2章 美人在侧   “哇!”他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这可真是……”   “你喜欢么?”西扬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光彩流溢着。   “怎么能不喜欢呢?”五橙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小福包,明明那么轻巧的小东西,却仿佛沉重万分,“这么珍贵……”   “珍贵?你知道是什么?”常西扬微微蹙眉。   “嗯?你不是说是平安符么?”五橙面上有些不解,随即又柔和下来,“不过……你送的东西,都很珍贵。”   “贫嘴。”西扬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漂亮的眼角微微荡起,有几分动人。   “天色晚了啊,你今晚怎么睡?”五橙又托着小福包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顿饭他吃得心满意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之后,五橙侧过身子来去问常西扬,“你看……我这屋子这么小,又只有一间卧房,不如……”   “这沙发真漂亮。”常西扬一脸赞叹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充满廉价感的小沙发,“睡起来一定很舒服。”   五橙嘴角勾了勾,也不拦他。“那我给你准备被子?”   “不用,我有。”   “你也是搬家过来了?”五橙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可以变出来,真方便啊。”   “呃……”这话让人怎么接?   五橙却也没觉得尴尬,又喝了口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西扬,谢谢你的晚饭。”说罢,起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常西扬伸手拽住他。   “玩手机?”   “你不收拾碗筷不洗碗?”   “如果它们与我有缘,会自己变干净的。”五橙抬起头,摆出刚毅脸。   “呃……”常西扬送他一个白眼,松开手放了那人。手一挥,桌面干干净净,焕然如新。   “牛逼啊!”五橙真心赞叹。有这样的小能手在,以后还做什么家务?   “呃……”常西扬不想搭理那人。   “你别说,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五橙去拉常西扬的手,“走,既然有人陪着了,我们看电影去。”   他带着那人回到客厅,从柜子里抱出一堆零食,美得不行,“鬼片看么?你怕鬼么?”   “啊??”常西扬坐在沙发上一脸震惊,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开口问一个鬼怕不怕鬼的?   “那些鬼可可怕了,跟你不一样,你比他们好看多了。”五橙看着常西扬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咬了咬嘴唇解释道,他把零食往茶几上一扔,关了灯,窝进沙发里,手机连上了电视,开始放恐怖片。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视屏幕投出冷冷的光,照在他们身上。   五橙抱着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时不时往常西扬嘴里塞一片,塞一片,靠近一点,再塞一片,靠得更近了一些,常西扬的目光从电视上转向了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五橙,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怕鬼?”   “开玩笑,我是驱鬼师诶。”五橙扭过头看他,语气夸张,“我怎么可能会怕鬼?”   电视里音效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五橙还强撑着笑容,露着他那口小白牙,蓝色的冷光映在常西扬清冷的脸上,仿佛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常西扬面无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电视屏幕,五橙下意识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一张扭曲狰狞的鬼脸骤然出现,那一瞬间几乎像是要从屏幕里冲出来张嘴咬住五橙的脸,“卧槽!”五橙尖叫起来,把手里的薯片一扔,钻进常西扬的怀里。   “喂……”常西扬有些无奈,低低地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去安抚那人,“不是不怕?”   “你……过分!”五橙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往常西扬的怀里又缩了缩。   常西扬伸手要把他提溜出来,五橙咬着嘴唇抓着常西扬的衣服不放手,“让我靠着你吧西扬,我真的害怕。”   “害怕还看恐怖片?”   “因为今晚有你陪着我啊。”五橙抱着那人一条胳膊,顺势靠在了他肩上,常西扬体温偏高,令人心安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料传了过去,让那少年模样的人无意识发出了一声尾音绵长的喟叹。   常西扬身子一顿,眼珠转过去,看着紧紧靠着自己的那个又开始咔嚓咔嚓嚼海苔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看电视。   “我们这样好像恋人哦。”看着电影里男女主角开始按照恐怖片的必备套路亲热起来,五橙脸在常西扬肩上蹭了蹭。   “你压到我头发了。”常西扬无动于衷,把那人的头托起来,拨开散落在肩上的长发。   “西扬你这样就很没趣了,你应该配合我。”   “我们才第一天见面,怎么配合?”   “你难道不是已经默默守护了我二十多年了么?我干什么你都看着我,你一定已经看过我洗澡的样子了!”   常西扬闻言猛地抽开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五橙失去依靠重心一偏身子就歪了下去,“我不是,我没有。”   “肯定有。”五橙笑嘻嘻地又凑到他身上,“你这么好看,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么?我也很好看啊。”   常西扬推开那人的脑袋,“别说话,看电影。”   五橙笑出了小酒窝,没再缠着那人,老老实实地往嘴里填芝士球,时不时身子一抖,吓得眼睛一闭,往那人身上缩得紧了点,倒也没再说什么骚话,做些过分的事。   电影结束的时候,里面的女主角死了,留下男主站在空空荡荡的平原上,正义终究战胜了邪恶,里面那只恶鬼也被打败了,结尾给了男主一个特写,他摘下卫衣的兜帽,脑袋后面,分明是那张恶鬼的脸。   “这个结局,真意外。”五橙有些懵,舔了舔手指上的调料,常西扬没做什么评价,轻轻推了推五橙的脑袋,“看完了就起来吧。”   “西扬头发下面是不是也藏着张脸?”   五橙抬起来,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摸他的后脑勺,他手指插进常西扬的发间,常西扬没躲开,“你不怕真的摸到一张?我可是真的鬼。”   “那我铁定要吓坏了……”五橙眉眼舒展开来,声音有些温柔,“你头发摸起来真舒服,头发养的真好。”   “天生的。”   “我好羡慕你。”   “你的脱发是没救了的。”   “去洗漱吧,早点睡。”   “嗯。”常西扬点点头,表示赞同。   “一起洗澡?嗯?”   常西扬瞥他一眼,起身去打开灯,五橙用手捂住了眼睛,去适应刺眼的光线,“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你不会害羞了吧?”   西扬没有说话,只是回应了他一个理智的微笑。五橙知趣地揉了揉脑袋,往浴室里走,常西扬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那人刚刚洒出来的薯片,耳朵尖通红。   一番洗漱过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五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那人的模样,啊啊,现代青少年的心就是这样被这些好看的人荼毒的啊。   他在床上烦躁地滚了两圈,第三圈才滚到一半的时候,他身子却突然顿住,几乎要笑出声。   三……   二……   一……   微弱的敲门声响起,沉默了几秒之后,是那人好听的声音,“我……能进来么?”   五橙用手指拉下自己疯狂乱特么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嗓,“进吧。”   门轻轻地开了,常西扬抱着枕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衬衫走了进来,他白花花的匀称的腿在夜里像发着光。   常西扬神情尴尬,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但是却完全编造不出来,五橙笑眯眯地坐起身子,替他开了口,“你之前都在我身边睡吧?”   “嗯。”   “睡沙发不习惯吧?”   “嗯。”   “那还等什么,过来吧。”他拍拍床,开心得不行。   常西扬迟疑了几秒,还是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发烫,幸好房间里漆黑一片,那人看不到。   五橙拉开被子,听着那人乖巧地钻进来,随着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身旁的床陷下去一块,常西扬极力缩在床边,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五橙眨眨眼,伸手一揽,常西扬惊呼一声,随即撞进了五橙温暖厚实的怀抱,少年的气息满满扑来。   “西扬,你身上可真暖和。”五橙用下巴蹭蹭那人的头发,抱得更紧了一点。   “松开。”   “我不。”   “把你的魔法棒收回去。”常西扬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啊??”愣了几秒,五橙才反应过来,笑得没了形,他喷洒的热气触碰到常西扬耳后敏感而柔软的皮肤,那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就软了几分。   他把脸凑过去,又冲着那人耳朵轻轻柔柔吹口气,“你知道么?小魔仙的魔法棒一旦伸出来,可就收不回去了。”   “那就拧断。”常西扬推了推他的胸口,有点无奈。   “我不碰你。”他哑着嗓子保证。   “嗯。”   “今晚。”   “喂!”西扬挣扎了两下想表示扛议,却被牢牢地扣在那人怀里,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了手覆上了那人的背。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触碰过活人了!   热度的传递,皮肤的纹理,跳动的心脏,接触时的心安……他舍不得放开。   刚刚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五橙身子贴着他,他内心其实已经要欣喜得不行了。   “你也放心我这样睡上来。”常西扬嘟囔了一句,像是有点不满。   “我又不吃亏。”   “你喜欢男人?”   “喜欢。”   “那女人呢?”   “好看的人我都喜欢。”五橙闭上眼,声音迷糊起来,好像快要睡过去。   “你倒一点没变。”   “还是你最好看。”他没着没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真的安稳睡了过去,留常西扬一个人在那独自炸开,这算什么?   最喜欢的意思么?他深呼吸了几下,平静下疯狂跳动着的心脏,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漫长黑夜里,常西扬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五橙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阳光从窗帘没关严的缝隙里钻过来,几缕照在常西扬的睡脸上,他的身体随着匀称的呼吸起伏着,纤细的,白皙的也富有力量的身体,包裹在白色的衬衫下,也在他的怀里。   五橙蓦地清醒过来。   这个人,在他的怀里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西扬柔和的睡脸,神色有些复杂。   他能想象到现在窗帘外面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下来,树叶在泛着光,小鸟啾啾地蹦蹦跳跳,早餐铺的带着香气的雾气笼罩住人们饥饿的蠢蠢欲动的肠胃,就好像常西扬现在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住自己……出于本能,他凑了过去,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常西扬的睫毛颤了两下,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啊,偷吻被发现了。   他也不尴尬,笑眯眯地又啄了上去,“再睡一会?嗯?”   常西扬还是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模样,也没他想象中那样炸了毛,反而甜甜蜜蜜地笑了笑,低低地叫了他的名字,尾音有点含糊,柔缓而绵长,然后又窝在他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呃……”小魔仙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收回他四十米的魔法棒。   这个人,犯规啊。   五橙小心翼翼地脱出身,生怕吵醒那人,再抱下去,他的魔法就该外泄了。   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常西扬快要从宽松衣服里露出的肩膀,然后转身,毫不迟疑地走进淋浴间,冲了个凉水澡。   夏天呦,燥啊。   冷却了小魔仙的魔力之后,五橙随手抓了把头发,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吃点什么啊。”   他嘴里嘟囔着,有点茫然地走在街上。他生的极为好看,路上行人不多,但见到他或多或少都会看他两眼,尤其是些小女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的还拿出手机红着脸偷偷拍他。   他是习惯了这些,不太在意,继续往早餐铺走,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人的模样,心里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搔了一下,蓦地一软。   “豆浆油条什么的吃么?”五橙进了早餐店,坐下,看着菜单喃喃自语。   “吃的。”那人乖巧地回答。   “卧槽!为什么你会在啊!”五橙受了惊吓,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他突然叫起来惹得周围的食客齐刷刷地看向他,其他人看不见常西扬,就看到五橙一个人自言自语,五橙有些尴尬地摇了摇手,低下头压着声音问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你不是还在睡觉?”   “我不能离开你超过五十米。”常西扬笑一笑,随口扯谎。   “那我岂不是很亏啊,肯定什么都被你看光了。”五橙眯起眼睛,语气里尽是遗憾。   “嗯——没法反驳。”常西扬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早上的阳光刚刚很好,不热烈却也有着足够的温柔,常西扬在这光下,神色认真而正经,及腰的长发乌黑柔顺,反着柔柔的光晕,洁白的衬衫在阳光里有点透明,带着点飘飘欲仙的气质,竟有些……像是个仙人。   “你啊。”五橙无奈,揉了揉那人的头发,他坐在角落,大家早上都吃得匆忙,没大有人再注意他这里了,“我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醒过来就有早饭吃,没料到反而把你带起来了。”   “谢谢你。”西扬低下头去道谢,声音小小的,只露出两只粉色的小耳朵尖。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打包回去。”五橙把菜单轻轻往前推了推,给那人看,常西扬细细看了眼,“要橙汁。”   “好,还吃什么?”   “其他跟你一样就好了。我不挑食的。”   “那我就随便点一些啦。”五橙点了不少东西,各式各样甜口咸口的都来了一些,他提着打包盒慢慢悠悠往回走,常西扬跟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今天天真的很好,空气很干净,天也蓝得透彻,路边的树一棵棵站得笔直,张扬地炫耀着它们发光一样的漂亮叶子,五橙偶尔偏头看一眼旁边的人,冲着他笑,露出小酒窝。   他笑得很好看,是绝大多数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少年模样,但是再好看的人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对旁边笑一下还不时说些什么就真的很诡异了好吧!   五橙咬着嘴唇,声音有点委屈,“你觉没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因为他们看不到我啊。”   “可我就是想和你说话嘛。”五橙叹口气,有些无奈。“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傻?”   “是这样没错。”常西扬诚恳地点点头表达赞同。   “这种时候请反驳我好么?”五橙气得要笑出来,瞪了瞪眼在常西扬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不过——我倒突然想起来个事。”   他收起笑意,深深地看进那人的眼睛,“1882年,阿根廷,你在干什么?”   “嗯?为什么这样说?”常西扬面上镇定,语气自然,眼睛里却明显有了点慌乱的意味。   “没什么,做了个梦而已。”五橙也不再追问,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吃过了早饭,五橙十分纠结地开始挑衣服,甚至还喷上了点平常不常用的男士香水。   平日里一贯放下来的刘海今天也被他梳了上去,抹了发胶露出额头,整个人都更精神硬气了些。   “怎样?我看起来如何?”一顿收拾之后,他看向常西扬,问得认真。   “自然是好看的。”常西扬顿了顿,“今天格外的好看。”他语气真诚得完全不像是在奉承,五橙脸皮也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是吧?无论何时我都是这么帅气啊。”他冲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露出一个颇为中二的笑容。   其实过于板正的正装和他略带稚气的脸还是有些违和的,总有些小孩子佯装成熟的模样,但是倒也是带着少年气的好看。   镜子中另一个人走上前来,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带。“看你,领带都还系不好。”常西扬小声地抱怨他。   西扬比他略矮一些,平日里披散的长发今天也低低地被束到了一侧,低下头的时候,头发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颈子,他的神情认真而专注,纤长的睫毛乖巧地轻颤着,那副虔诚的模样就好像他系的不是领带,而是什么格外神圣的东西。   也就是这一瞬间,五橙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他知道,他动心了。   西扬抬头,四目相对。   五橙笑了笑,低头吻上那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初次见面,就好像已相识多年。   “你知道么?”五橙在亲吻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道,“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嗯……那真是,很好。”常西扬攀附在那人身上,手臂紧紧缠着五橙的背,他吻得深情,像是溺水之人对珍贵的氧气的疯狂渴求,几乎要将自己嵌进那人身子里。   “西扬,西扬……”五橙极力地将自己从那片深情中脱身出来,“不行,我会忍不住的……还有应聘。”   “不要去了……”   “我真想把你囚禁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见你。”   “已经是了,不是么?”   “不行……别诱惑我了,西扬。”天知道这个昨天还一副清冷模样的谪仙今天怎么就摇身一变成这般勾人的妖精了。   常西扬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再抬起头,就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衣服都皱了。”常西扬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歉意,替他扣上扣子。   “没关系,换一套就好了。”五橙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比我印象中有自制力啊。”西扬重新拿过一套衣服,神色有些复杂。   “人总得成长。”五橙笑了笑,他说得无所谓,落到常西扬耳朵里就平添了几分深意。   “你真的只是我看到的样子么?”   “难道西扬你不是?”他反问,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常西扬递来的那一件。   “要迟到了……”也没在意常西扬的回答,他揉了揉那人的头发,“走吧。”   “嗯。” 第3章 成为智障   常西扬随他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却没系安全带。   “系上。”他朝那边努了一下嘴。   “摄像头照出来太诡异了……”常西扬摇摇头,“我今天也会尽量不和你说话的,你去应聘,别看起来……”   五橙知道他没说完的那截话,笑了笑,“我会注意的。”   一路无言。   H写字楼很快就到了,这里有一家很著名的杂志社,五橙应聘的是社里的插画师。   昨天杂志社那边打电话过来,说看了他的简历和以往的作品,对他抱有非常大的期待。   那是,有才华的金子一样的他怎么可能被毕业军大潮所埋没呢?五橙冲着常西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   “真是完美的八齿笑啊。”西扬赞叹道。   “其实你是个天然黑吧。”   一进门,凉气扑面涌来,和门外的热浪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乘电梯到了七楼,常西扬安安静静地跟随着,一言不发。   光洁的电梯壁亮得如明镜,五橙眉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自负而傲气的少年模样,一旁的常西扬低垂着头,映照在其中,却也只有五橙一人能看见。   到了杂志社里,每个人都忙碌万分,在秘书的指引下五橙被带到了主编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异常健壮的女人,那人抬头狠狠看了五橙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几下,“你就是五橙?”   “是的。”五橙笑容有些牵强,他开始慌了。   “真是长了张好看的脸。”   “谢谢您。”他嘴角抽了两下。   “你的画我看了,非常好啊!这么小就这样有才气,小伙子我很欣赏你啊!”女人虽然长得一脸凶相,语气却意外地真诚。   有戏啊,五橙心里隐约有了些喜意。   “但是呢,你看你这张小脸,这么好看,嗯?我们的工作压力又这么大,你会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啊。”主编双手托着下巴,说得诚恳,就是这道理……   “所以啊,小弟弟啊,我们收不了你啊。”她摇摇头,语气里尽是惋惜之情,眼珠悄悄往他身后瞥了一下。   “啊??”什么玩意儿?五橙一脸懵逼,这也太任性了吧!   他气得简直想撸起袖子把主编的粗眉摁在光亮的办公桌上摩擦几下,问个清楚。   常西扬却微微上前,挡住了他。“冷静点。”   这怎么冷静地下来?被常西扬一刺激,他反而更加激动,正欲伸手推开眼前的人,常西扬低低唤他,“橙橙,别闹了。”   “呃……”五橙默默放下手。   橙橙,听啊,多么熟悉的名字。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是么?五橙垂了垂眸,眸色黯淡。   常西扬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出门。   看着他离开,主编猛地松了口气。这家杂志社办社一百多年,却早就有传闻,每二十几年就有同一个异常好看的少年来应聘,更可怕的是那人身后,不知道跟着什么东西……   五橙低头沉默无言,常西扬只当他受了委屈闹小孩子脾气,回到车上,他凑过去亲亲那人,“她的守护神是一头母熊,我还没有和熊搏斗过。”西扬低垂着眉眼,摆出一副极力自责的模样。   五橙看看他,笑容有点古怪,“守护灵不都是人?””不,动物,植物,甚至是有灵气的小物件,都可以成为守护神。“他解释道。很健壮么?”   “嗯?什么?”西扬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是的,非常非常健壮。”   沉默了几秒,五橙笑出了声,也凑过去回应了一个吻。   “现在是要回家么?”唇齿相交,常西扬呼吸有些不稳。   “不。”他抬起身子,“其实还有一家杂志社给我打了电话……那家杂志社不大,我连名字都没怎么听过,但是给出的条件却意外地高。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去上班。”   “这?听起来有点……”西扬皱皱眉,“不会是骗子么?”   “是啊,我也很担心。”   “去看看吧,可能真的是看重你才气的贵人?”   五橙打上方向盘,调头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路途不算长,车子逐渐偏离了城市的繁华,开进了不知名的偏远的地方。   到了地方下了车,五橙抬头,几个显眼的大字招摇得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制杖杂志社”。   这个名字是认真的么?看着这个破败招牌上的字,五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要是进去,他才是真的智障了吧!   他利索地转身就要走,肩膀却被人一把抓住。他扭头看过去,一张笑意盈盈的老脸出现在眼前,“小橙啊,快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您是?”   “诶呀,看我这记性,都忘了你还不认识我,鄙人是制杖杂志社的社长,郝制杖。”   “呃……”他已经无力吐槽这个名字了。   “别理那个老家伙,他就是那样,人如其名。”就在这时,一个全身散着冷酷气息的人走出来站在社长旁边,“你好,五橙,我是这里的主编,江远淳。”   五橙伸出手和他相握,那人掌心发凉,另一只手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光泽有些暗淡,像是戴了很久了。   和那个社长的手上的,是一对啊。五橙眼睛一瞥,略略有了笑意。   这家杂志社真的是非常奇怪了。应该说,里面个个都是怪人。   社长,郝制杖,的确人如其名,也不知道有这样的社长,这家杂志社还能存活多久。   主编,江远淳,看似冷酷,其实好像更冷酷。里面的,编辑?   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刁风,如果能把手里那把时刻拿着的小刀放下的话,信他是个正常人。   弟弟刁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浑身散发荷尔蒙的夜店小王子。   这就是全部的人了?   社长看出他震惊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是的,我们虽然人少,但是我们志向高啊!”五橙无视掉社长一手伸向青天的白痴动作。   真的可以活下来么,制杖杂志社。   刁风转着小刀,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道,“我们社好歹也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了。”   ??五橙满脸怀疑地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破败的环境,有些纠地看向常西扬,西扬却难得了露出了一个十分快乐的笑容,“真是一家,很可爱的杂志社啊。”   好吧好吧,五橙,现在成为了制杖杂志社里一枚闪闪发光的新的智障。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看上去好像很喜欢他们啊。”回家的路上他随口问道。   “是的,都是非常可爱的人。”常西扬微微笑笑。   “你们认识?”   “不,只是大家都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让我非常怀念。”常西扬眸子低低垂下。   天边余霞成绮,红光温柔地洒向万物。五橙偏头看向西扬的眼睛,里面,是不属于他的柔情。   “这样啊——”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其实很好奇啊,社长那样的人,守护神会是什么?”   西扬转过头,看向窗外,“他呀,是一条很帅气的眼镜蛇。”他的影子倒映在车窗上,在漫天的红霞里,面容落寞。   五橙心中微微一颤。   常西扬,还有多少事情,是你不曾让我知道的。   奔波了一天,又遇到那么多的怪人,五橙身心俱疲,瘫倒在床上不想动弹。   常西扬凭空端出一杯热茶,径自送到那人嘴边,五橙微微起身,也没伸手去接,一脸满足地喝了几口。   西扬温柔笑笑,又手指灵巧地按上那人的肩膀,“啊——爽。”   五橙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西扬手上动作一顿,清冷的脸上瞬间变得粉红。   “怎么?”那人手撑着床半坐起来,凑近他,在耳边吹气,“小美人,把橙公子我伺候爽了,我可有重赏——”   常西扬霎时间羞得通红,愣在那里,一点反应没有。   “五橙你!”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起身,额头却猛地撞上五橙的头,砰的一下,五橙捂着头倒在床上,西扬也被他用手一带,就揽进了怀里。   他呼出的热气在五橙脖颈上,有点痒,软软的头发搔着那人的下巴,五橙又忍不住蹭了蹭。美人在怀,气氛一下暧昧起来。   “西扬?”   “嗯。”   “继续么?”   常西扬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也没再犹豫,他凑近那人的的唇瓣,看着五橙的脸,“你真的是成年了吧?”   “西扬……”五橙没理会他的沙雕问题,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尽是隐忍。   “橙橙。”常西扬声音小小的,去唤他的名字。   天色渐晚,一轮朗月越加明亮而清晰,清冷的月光映照进屋里,一片旖旎。   一切结束后,两人相拥在床上,呼吸缠绕。五橙胸膛滚烫,有力的心跳声传进常西扬的身体里。   “女人还是很好的。”没由来的,常西扬开了口。   “嗯?有你好么?”   “传宗接代什么的……至少。”   “你在意这些?”五橙眨眨眼,他有些意外。   “你不在意?”   “西扬,我也是会成长的啊。而且……你这话说出来可是会被别人骂的。”他叹口气,亲亲那人的额头。   “就算是现在,你也叫我捉摸不透。”   “我让你不心安了么?”   “不。”   只是面对你,我的私心里还是掺进了愧疚。常西扬永远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世上所有情绪他都无关痛痒,只要安静独守那人。   本该是这样。   “没有关系的,只要让你心安……”五橙站起身子,“我怎样都好。”   洗干净后,常西扬被重新抱回床上,他套了件五橙的衬衣,宽宽大大的遮着身子,随意窝在被子里。   他伸出一条腿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腰,“你还没吃饭呢。”   “不是已经吃过了?”五橙笑得单纯,抓住西扬的足尖,在他白皙的脚背上落下虔诚一吻。   常西扬的脸唰地就红了,一时也忘了挣开,就呆呆地看着那人眼睛里的笑意,沉溺在他柔和而甜蜜的目光里。   气氛一时又暧昧起来,五橙正要再说点什么,门外却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第4章 有客来访   五橙皱皱眉,连续的敲门声让他有点烦躁,他把西扬刚刚伸出来的腿重新塞回被子里,示意他等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开门。   “别敲了。”   对面却是越来越放肆,听起来还直接上脚踹了。这么欠揍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了,五橙气冲冲地猛地打开门,就看见五为竹那个臭小子一只脚还抬在空中没落下去,突然失去了门的支撑让他失了重心,打了个趔趄。   五橙双手抱臂,倚在墙边冷眼看着那人,“呦,我还以为你会给我跪下呢。”   “哥,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啊。”五为竹自知理亏,弯着身子一副谄媚样。   为竹比五橙小两岁,头发染得夸张带着点小痞子样,耳朵上扎着一个耳钉,平常在里一副又拽又酷炫的吊炸天的模样,其实性格骚包的不行。不过在外人眼里,比起五橙,还是他看起来更像是哥哥。   “呦——我说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啊,看来不是怒火是欲火啊——”   他暧昧地拉长嗓音,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哥哥,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看我,打扰你了不是?嫂子在屋里呢?”说着他就探头过来要往屋里看。   五橙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自己进来找啊。”   常西扬也跟了出来,冷冰冰地倚在沙发边上,盯着五为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不知道你里的那些追求者看见你的本性,会不会哭碎了心。”五橙一边招呼着他进来坐着,一边冷声嘲讽他。   为竹傻笑两声,一副痴呆的模样。“哥,你不是说每天往家里打一个电话么,你看你,这好几天了,一个也没打。妈不是担心么,让我来看看你。”他抱起一个抱枕晃荡着腿笑眯眯地看着五橙。   “这两天在找工作,太忙了就忘记了。”五橙抬头望天。   “哦,你找到了么?”   “嗯。”   “是啊?在哪呢,有时间我去参观参观啊。”他又没型地瘫在了沙发上。   “一家,挺普通的杂志社。”五橙摸摸鼻子,不太想说出那个丢脸的名字。   “哦?我还第一次听你这样形容东西。什么杂志社啊?”被五橙一说,他的兴趣反而被勾了起来。   看着为竹越来越大的笑容,五橙皱皱眉。“嗯,制杖杂志社。”   “什么?什么杂志社?智障杂志社??”   五为竹夸张地一手撑开在耳边,嘴角要咧到耳根了,“哈哈哈哥你认真的么?智障杂志社哈哈哈。”   这个白痴!   五橙不想再跟他扯皮,踢了他一脚,“你有事没事,你要就过来笑话我的话,赶紧走赶紧走。”   “别啊哥。你说我来都来了,肯定得有正事啊。”说完,他的笑容收了起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真是正事,关于你的,哥。很严肃。”   看到这个整天没个正形的白痴难得这么正经一会儿,五橙也不禁收敛了调笑的心情,坐到他的旁边。   常西扬安静地凑过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去吃饭吧。”西扬长发还略湿,乖巧的垂着,带着点洗发露的香气。   “真香啊,哥。”五为竹吸吸鼻子,感慨道。   “嗯?”五橙扭头看他,笑容微妙。   “不用吧,哥,这么小气。你饭菜都摆上桌了,留我吃个饭这么困难的么?”他伸出中指表达了一下鄙夷之情。   餐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还冒着热气,是常西扬刚刚端上去的,五橙摸摸肚子,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胃咕咕叫了起来。   五为竹笑意盈盈,“还不带我过去?一定要我这个客人这么不要脸地自己去么?”   五橙啐了他一下,“你本来就不要脸。”   为竹坐在餐桌边上大为赞叹,声音夸张得不行,“哥你确定没背着我找个嫂子?这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东西啊,太好吃了吧!”他脸埋在碗里,完全不顾吃相,倒果然是兄弟。   “你的正事,该不会就是过来吃饭吧?”五橙踢踢那人。   “哦对了对了,忘记了。”他一边努力地吞咽下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妈给你安排了个相亲,让你去见见人家小姑娘。听说条件可好了呢。”   “呃……”五橙一时哑然。   该来的总归要来啊,刚刚才说道女人好,这就来了。   “她不是从来不操心这些事么?”沉默了一会儿,五橙还是选择挣扎了一下。   “你搬出之后她就越来越担心你,见不到你嘛,看你哪里都不放心。对了她还说要不要我住进来帮衬帮衬你呢。”   “别,算我求您。”五橙扶额,“为竹,我不想去。”   “嗯?”   “相亲。我不去。”   “别啊,都安排好了,你不能放人家小姑娘鸽子吧?”   “我去给妈打电话说清楚。”   “你打电话她不更得唠死你?”为竹把埋在碗里的脑袋抬起来,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妈已经把你相亲的事情全权交给我啦,你就别再烦她老人家了。她可说了,以后再也不接你的电话了。”   “为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五橙神色认真起来。   “嗯?”   “是个男人。”   “呃……”五为竹睁大眼,懵住了。   这是,自;   这么直接?   “等等,等等?我刚刚,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哥你再说一遍?”他揉揉耳朵,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说,我喜欢……”   “okok,今晚太晚了,我先走了,明天下午三点M咖啡馆。就这样,求您,尊重一下女士吧。”   没等五橙说完,他就打断了下面的话,撂下了一句话就跑掉了。   这次没等五橙踢他出去,他自己砰地关上门,门外还又传来他欠揍的声音,“千万别爽约啊!”   五橙有些无语地看着夺门而出的某个人,不想说话。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他转过身子,常西扬已经坐回到沙发上,沉默地盯着他。   “别看我了,西扬,我不会去的。”他歪着头看着沙发上的人,咬了咬嘴唇,心累地叹口气,凑到那人身边去寻求安慰。   “怎么不去?我知道你需要找一个好姑娘,然后生健康的小孩子,养他成人,一家人和和睦睦,你的人生该是这样。”常西扬说得认真,却也像是有些赌气。   “别说了。我不想要别的人。”五橙把脑袋埋进那人的颈窝,蹭了蹭,“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明天和人家去说清楚吧。”常西扬眉眼柔和起来,摸了摸那个毛茸茸的发顶。   “嗯。”   “如果合适的话,我也不会拦你的,我祝福你们。我可以找到办法在你面前隐形的……我会尽量离你远一点……唔。”   五橙有点动了气,没让那人说完,带着几分粗暴地吻上了他,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再说话了。”   “你身体还受得住?”   事实证明,常西扬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所以现在嗓子哑到几乎要说不出话。   五橙心疼地亲亲了他的喉咙,“   “呃……”常西扬点点头,含糊地发出几个音回应着。   “喝点水吧。”五橙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温温热热的摸着挺舒服,“有力气坐起来么?”   西扬摇摇头,抬眼看他,煞是可怜。   五橙托着常西扬的腰把他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漫开一个笑容,“慢一点。嗯?”他小口小口地把蜂蜜水渡给那人,生怕他呛到。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常西扬嗓子湿润了些,感觉好了点。“你还真是喜欢这样给人喂水。”   “是么?我印象里倒是第一次。还要再喝一杯么?”   他摇摇头,“我好多了。橙橙,我有事要问你。”   “明天吧,好不好?你不能再说话了。”   常西扬指尖一道蓝光闪过,柔柔融进他的喉咙那边,“好了。”   “有这招怎么早不用。”五橙无奈。   他红了红耳朵,没有接话。   五橙自然知道那人的小心思,也不再拿他打趣,“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你搬出家里多久了?”   “半个月?”   “你有没有觉得,五为竹有点奇怪?”   “嗯?还好吧。”他揉揉下巴,想不到有什么。“他怎么了吗?”   “我也不确定。但我感觉,你家里可能还有些别的东西。”   “不是那几个守护灵?”   “不是,不一样的。”   “你也看不到它?”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护灵……”西扬笑容带着苦涩,“我原只想护你周全,但是,先不说一些法力强大的恶灵,世间多奇人,若有心术不正的人想加害于你,我怕也……”   “我这样平凡一人,与人无冤无仇,为何有人想加害于我?”   “世人心思难测,我又何尝得知……我会尽我所能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西扬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给你的小福包,你一定要戴在身上。橙橙。”他叹口气,唤了少年的名字。   五橙摸了摸口袋里鼓出来的小包包,有温暖的气息隔着布料从指间传来。   有很多事情是他未曾得知的。五橙知他性格恶劣,他猖狂,他任性,但当他不经意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才发现自己的软弱无力。   这边的人推挤着他,想他过线,那边的那个人,只他一个,却拼命阻拦,用单薄的身躯,在黑暗里,将自己护在光明的世界。   他心情沉重,却也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常西扬,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再清洗干净把那人抱回床上,已经挺晚了。   常西扬向着床外,背影单薄倔强。他们睡在一张小小的床上,却不知为何,仿佛相隔愈远。   五橙伸手搭在他散落的长发上,轻轻摩挲他的发尾,以求片刻的心安。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常西扬已经不见了。   五橙起身打开窗帘,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进来,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眼睛,固执地想看清外面的景色。   从高处看下,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辆车带着灰尘按着喇叭争先恐后,知了拼了命一样扯着嗓子直叫。他伸出手,看着阳光从指缝里溜出,留下扎眼的红色。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么?   常西扬,你是真实的么? 第5章 女子惊艳   走出房门,早餐摆在桌子上,常西扬在沙发上闭眼沉思。他也没去打扰,安静地坐过去吃早饭,橙汁,煎蛋,面包片,摆的也挺漂亮,让人食欲大开。五橙吃得十分满足。   良久,西扬睁开眼,摇了摇头。   “怎么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   “没有找到。”西扬看起来很疲惫,偏过头揉了揉太阳穴,五橙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去替那人继续揉着。   “是在这个房子里,还是我家里?”   “都有可能,但是那边也是,我找不到他,那人的法力比我高得多。”西扬闭上眼睛,任由那人按着。   “你,知道是谁?”   “也许吧……”他不言语了。常西扬现在阴郁沉默的模样,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五橙心疼却也不好多言,吃罢早餐后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随手画着稿子,西扬在房间里东敲敲西摸摸,两人倒也互不干扰,午饭时候也没怎么多言,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午饭过后,常西扬拿来一套西装,在五橙身上比划。   “可好看?”他问得认真。   “你这是做什么。”五橙声音有些干涩。   “你要去相亲啊,当然要好好收拾一下。”他也没再多说,又拿出一套,左右思量着。   “完美。”不久,他就收了手。   五橙照照镜子,镜中的人甚至有些不像他了。那人孤傲又意气风发,像是个贵族公子,满是贵气,也像个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一身傲骨。   镜中的人笑了一下,张扬肆意。   常西扬一怔,近乎着魔地呆呆地看着他,“这才像你。”   “真好看。”西扬眉眼弯弯,“怎么会有女子不动心呢?”   将近三点,五橙坐在咖啡馆里。   常西扬执意要到角落里去待着,被五橙固执地拽住,最后还是坐在了他旁边。   “你不怕被她看出来?”他现在就是一个隐形人的状态,别人虽然看不到但是平白无故多了个人,总该有感觉的。   “我更怕你不安心。”五橙侧头看他,眉眼里尽是柔情。   远远地有一位女性的身影朝这边过来,他与西扬对视一眼,转回头,摆出礼貌的笑容。   女子走来,令人惊艳。   她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星眉剑目,第一眼,只觉得美。   怎么会有如此这般人将娇美与英气结合的恰到好处,多一分都不行。   她优雅地落座,笑意吟吟。   “小公子可还好?”   五橙还没接话,常西扬猛地站了起来,他受了惊一样,双手狠狠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身体颤抖得厉害,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面女子一抖,像是被莫名其妙震起的桌子吓到了。   “地震了么?”她眉眼间有些迷茫。   “你一定……要再来一遍么?”常西扬声音尖利起来,但是那个女子却并不能听到。   五橙不知其中缘故,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西扬的衣服,“抱歉,是我刚刚碰到了桌子,吓到你了。”   他笑得疏远,单手在桌子下面拉着常西扬坐下,又轻轻揉着西扬的手心,刚刚那么用力地拍上桌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子倒也不在意,她笑笑,“叫我小千。”这人眼瞳秋水流淌,唇角含春,倒真是不可多得的绝色。   小千是一个极有才华的女子,出口成章,博识多才,偏偏这佳人又聪明的让人惊叹,她总是恰到好处,将人掌控却又让人心甘情愿。   其实五橙女人缘好得很,他也向来男女通吃,可惜今天五橙心不在焉,他一心惦记着身旁那个失魂落魄的小人,眼睛都要黏上去了。   小千漂亮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裂痕,她笑得牵强,“小公子这是完全对我没意思啊。”   五橙也不再遮掩,他抬起眼总算是正视了眼前的人,“小千姑娘,有些话我想我要和你说清楚,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要拒绝我?”女子笑了开来,打断了五橙的话。   小千声音干干脆脆,却也无故沾染了些危险的气息。   “是。”五橙也笑,“姑娘我跟您直说了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比我好看?”   “是,天下没有和他一般好看的人了。”五橙侧侧头,看着窗外的阳光,那人的头发在太阳下柔柔反着光,白色的衬衫映的他几近透明起来。   “你也不就是看中了一张皮相?”小千撇撇嘴,也放下的装出来的优雅矜持,显出本性。   “说的也是。”他笑了起来,上挑的眼角也微微垂下一个好看的角度,“但我想,除了那张脸,他的每一寸每一分,我也都珍贵得很。我不想失去他。”   “你倒是专情了。”小千神色古怪,深深看了他一样。   “姑娘好像了解我的样子?”   “得了吧,没那个福气。”她气鼓鼓地拿出手机,“联系方式给我。”   “嗯?这就算了吧。”   “我好歹也是个小姑娘,给我点面子不好么?我回去也得交差啊。”小千索性开始耍赖,在桌子底下鞋尖踢了踢五橙的腿。   “呃……”五橙一时无言,看着这个小泼妇完全抛弃了开始优雅的伪装,不禁内心感慨,接过手机留下自己的号码。   拿回了手机,小千皱皱眉,“绅士一般不都会送女生回家么?”   “如果你想要的话……”   “哼,猜到你肯定没什么绅士风度。不过——还是祝你和你家那位……”   她话像是没说完,低头点上支烟,只眼睛抬起来看了眼五橙,潇洒起身,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在咖啡厅里点烟真的没问题么?虽然是很帅啊。   五橙看着小千远去的背影,笑容微妙。   “你真的拒绝了她。”常西扬声音低低的,情绪不太高。   “嗯?怎么?我拒绝她,你怎么这么失落?”五橙眨眨眼,有点惊奇。他又去点了一杯橙汁,买了单,带着常西扬回到车上。   “我只是没料到。”   “西扬,我究竟为什么会给你留下那种花心又轻浮的印象啊。”五橙无奈,把橙汁塞到那人手上,启动了车。   “你是认真地喜欢我么?”常西扬啜了一口橙汁,声音没什么底气。   “常西扬……”五橙目视前方,也没去看他,“如果不是我现在在开车,我就把你按在这里狠狠地干。”   “呃……”常西扬没说话,打了个响指,下一秒,车就稳稳停在了地下车库里。   “呃……”五橙愣在那里,不可置信。   “别光说不做。”   这能忍?   不伸出我四十米的魔法棒,你就不知道小魔仙有多浪。   五橙笑容狰狞,扑了上去,“不准叫出声音。”   “我劝你善良。”   浪荡的结果就是,五橙拉着那人回到家的时候,常西扬已经步履虚浮,几乎要摔倒。   为什么不抱着他回去?拜托,抱着一团空气真的很诡异啊!   五橙伸手去揉他的腰,心疼地抱怨,“还敢再勾引我么?”   常西扬无力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去反驳他。   “还疼么?”五橙拉起那人的手,细细端详,又轻轻柔柔地亲了亲他的掌心,“白天怎么了?你和小千认识?发那么大脾气,把我心疼坏了。”   “没有……”   西扬不愿回答,他也不强迫,“有事情的话要和我说,嗯?”   “嗯。”常西扬闭上眼,承接那人落下的细碎的吻。   其实这真就是没用的客套话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瞒着对方的事情不比对方的少。   但是那又怎样,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就请让他们安稳的享受一下,这份甜蜜的时光吧。   毕竟,不能反驳的是,至少现在他们还是真诚的。   五橙工作上的画稿几天前就发给了杂志社那边,那边也用夸张的表情包表达了满意,所以大清早就接到杂志社的电话,他还是有点懵逼的。   “来社里一趟。”主编开门见山,冷冰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还在温暖被窝里迷糊的人瞬间被冻醒。   “稿子有哪里要改么?”他有点不爽。   “社里来了新人,过来见面。”撂下一句话,电话就被挂了。真是一句废话也没有啊。   常西扬也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往五橙怀里钻,“怎么了?”   “杂志社那边说要我过去一趟,好像来了新人。”   “啊??”常西扬明显一激灵清醒过来,“来了新人?”   “你倒是比我还在意。”五橙笑了他一句,坐起来身子,“还很早,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应该很快就回来。”   “我不能离开你超过四十米。”常西扬有些倔强地抬起脸看着那人。五橙肌肉紧实漂亮,他一时倒有些挪不开眼。   “是五十米。”那人笑得张狂,也不在意他的谎话,低下头深深吻了上去,“早安吻。”   “嗯。”常西扬脸微微发烫,还是抱紧了那人,加深了这个吻。   一番洗漱过后,又草草吃罢早饭,五橙堵在早高峰里,一脸怨气,“我讨厌上班。”   早知道这个杂志社会逼着他去社里上班,他就不去那里了。   常西扬看了看长龙一样缓慢蠕动的车队,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想瞬移过去么?”   “不了……”想起杂志社里那帮怪人,他宁愿堵在这里。   常西扬又点点头,他无聊得不行,随手变出几个橙子,安静地剥开,自己吃一瓣,给五橙喂一瓣。   吃了三个橙子,车队终于有了畅通的迹象,五橙长舒一口气,这种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不过,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副驾上那个继续啃着橙子的人,西扬的脸上没怎么有表情,随着咀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像个仓鼠。   “嗯?”常西扬抬眼看他,“怎么了?”   “没……”他摇摇头,“就是突然觉得,堵车也挺好的。”   “西扬?”五橙又叫他。   “嗯?”   “你喜欢脐橙么?”   “喜欢啊。”他对橙子爱得深沉,什么品种都喜欢。   “嗯……那今晚回去试试吧。”   “啊??”常西扬一脸懵逼。   这是,堵傻了么?   制杖杂志社。   简陋的大厅里,气氛却像过年一样,空气中的喜悦都要实体化了喂,来新人了这么高兴的么?那我算什么啊!   五橙的怨气也要实体化了。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在一堆长相养眼的怪人的簇拥下,还是难以掩盖自身的光芒。   他模样温和,眉眼略垂,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典型的翩翩公子样,而且这个人,闪亮的在发光啊!   看见五橙进来,他温润一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五橙脑子里,不由得浮出这么一句话。   “你好啊。”那人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他向着五橙打了声招呼,目光却像是落在了他身后。   五橙回以微笑,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遮住了身后的常西扬。 第6章 初见司颂   郝制杖社长跳出来,笑眯眯地揽过新来的那人的肩膀,介绍到,“小橙,这是司颂。你大概还不知道,说是新人,其实他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同伴。今天终于答应我,加入我们杂志社啦!鼓掌!”   噼里啪啦一阵掌声。   “他现在是社里的签约写手。”江远淳冷哼一声,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喜欢司颂。   “主编大人还是这么冷漠呢。”司颂笑笑,目光飘向五橙身后,“我的主业,是一名道士。你若是有什么特别的烦恼,可以来找我,我看你身边,有些别的东西啊。”   “司颂你又吓人啊……”社长一脸无奈地笑骂他一句,“小橙啊别听他瞎说,那是他职业病。来,小橙,过来看看这一期的杂志设计的怎样,给我们提点建议啊——”他说着就拉着五橙的胳膊要进他的办公室。   “这不是我的职责吧,社长。”五橙皱皱眉,想回绝。   腰间,却突然被一冰凉的尖锐物抵住了,他身形一滞。   刁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刁云则在转椅上转来转去,向他抛了个媚眼,“不听主编大人的话,可就再也逛不了夜店了哦——”   小刀又往前捅了一点,他背上一紧,乖乖随社长走了进去。   五橙被那帮人怼到电脑前面,对着杂志封面现场发表了一万字感想,简直欺人太甚!   腰上的小刀倒没什么,主编你是怎么从背后抽出一把刀的啊!你一直背着么!   五橙简直要哭下来,他急需去找常西扬寻求安慰。可这一回头,却空无一人。   西扬?   去哪里了……   五橙猛地站起身子,横在他脖颈上的刀慌忙躲闪,江远淳眼神一暗,“你找死么?”   “随你。”他没心情在意这些闲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出门寻去。   “他回来了么?”社长在后面嘀咕着什么,他却没有心思去听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常西扬。   没想到这个小破杂志社的面积比它看起来大多了,他近乎慌乱的在走廊里跑着,四下寻着,却发现走廊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这什么奇怪的结构!他暗自骂道。   慌忙之间,却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地方,原本老旧的墙壁缓慢地移开,一条装饰风格截然不同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他吓了一跳,细细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威胁力,才敢小心地走进去。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是昏暗。   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有几缕光线从门缝里透出。五橙放轻步子,小心地走过去,刚要按下门扶手,却听见里面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如果你要用强,我也没有办法……”   是西扬低低的啜泣声,五橙听力极好,但这时候却怎么也听得模糊,他心下一揪。   “家里的事情,是你么……”声音越来越低,他贴在门上,想听地更清楚一点。却听到另一个声音,“你的那位公子来了。”   不等他开门,门就突然急速打开,带出的风吹起他额边的碎发。   门内,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光景。   司颂从容地坐在沙发上,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橙公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西扬背对着他,跨坐在司颂的腿上,衣衫不整,大开的窗送来清风,西扬半长的发有发丝飘起。   他的背影颤抖得厉害。司颂扣在他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另一只手替他把散乱的碎发别在耳后。黑色皮质沙发上几枚散落的扣子格外显眼。   “常西扬?”五橙眯起眼睛,几乎要笑出来。   西扬最后还是转过身子,他眼眶发红,殷红的唇瓣和大敞开的衬衫领口内几点鲜红的吻痕,直直的扎进五橙眼里。   他自己的吻痕留在哪儿,他自然有数。   “不,不是这样的,橙橙你听我说……”常西扬慌乱挣扎着要从那人腿上下来。   “嗯?那你说,我听着。”他冷眼看着司颂一把西扬控制住,圈在怀里。   司颂皱皱眉,把西扬滑落的半边领口提上肩,伸手拿过沙发上搭着的西装外套裹在西扬颤抖的身上。“橙公子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么?”   “你抱着我的人,还说我过分?”   “你的人?他只是你的守护灵,不是你的男人。再说,橙公子不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司颂低头,眼底尽是柔情。   再抬头看向五橙的时候,眼中隐隐几分讥笑,“西扬怎么会成为你这样的人的守护灵?你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地方?”   西扬伸手推他,“别这样说……我不准你说他。”   “即使他是这样?”   “即使他是这样。”   “我知道了。”司颂把他抱到沙发上,扣住西服上面的两颗扣子,却倒还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你好自为之”。   五橙走过去扯下他的西服,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常西扬,把他拦腰抱起,转身出门。   常西扬很瘦,不是那种羸弱的瘦弱,是修长的骨架,覆着薄薄的匀称好看的肌肉,纤细,却又有力量。   他的好看,不像小千那样让人惊艳,也不是司颂那般温润却耀眼到闪出光来,他干净美好,是汩汩流动的泉水,是穿过竹林沾染薄雾湿气的风,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但现在,这泉,这风,这珠玉……   五橙低下头去看那人,却也没什么表情。   走廊的入口,杂志社的人聚在那里,却没人越过那条线。众人沉默,看他径直走过。   他停下步子,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你们一开始就能看见他,是不是?”没人回答。   何必问这多余的问题呢?   到家,五橙把人轻轻地放在床上,径自去拉上卧室的窗帘,窗帘的遮光性极好,原来热烈的阳光瞬间被挡住,房间里黑了下来。   “有什么要说的么?”他坐到床边,伸手擦去常西扬脸上的泪。   “刚刚不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么?嗯?”   他也不恼,语气温柔而镇静,像个在和心爱的玩具说话的小孩子,反而让常西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说么?那我来说?嗯?西扬?”   常西扬沉默,点了点头。   “他就是司颂是么?”   “回答我,西扬。”五橙松开那人的外套。   “是。”   “那你说,这段时间里,我们上过几次床?你数过么?”他理了理那人凌乱的头发,笑容纯良。   常西扬移开眼睛,缓缓摇头。   “回答我。”   “没有。”   “那你猜猜,我们上床的时候,你叫过几次他的名字?嗯?”他亲亲那个人因为恐惧而冰凉的唇,“你冷么,西扬?”   常西扬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五橙扯过被子,温柔地裹住那个颤抖着的小人,“那最后一个问题,嗯?西扬,你再猜一猜,你觉得你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多,还是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多?”   “不说话是么?”他低低笑出了声,“常西扬,你可知我有多爱你?嗯?我曾经太幼稚,我以为爱就是绝对的占有,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多深。不过……现在我倒不觉得自己以前是错的了。”   “我试着去温柔的爱你,但是我发现了,这不合适你。你不喜欢这样,我也不喜欢。对不对?”   他拽着常西扬的长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喜欢粗暴的,对不对?我说过,我真想把你囚禁起来,让我一个人看见你。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么?嗯?”   “橙公子……是你,对么?”常西扬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害怕得不行,却也觉得委屈。   “橙公子?你是在叫我么?对,你这样叫过我,西扬,我不过在这世间活了二十来年,但是,也足够了。”   他抵上那人的额头,“乖宝宝,西扬,听话。我不会再让别人看到你了。”   他是五橙无疑,也没有恢复橙公子的记忆……可是,现在的情形,常西扬的心沉了沉,他的日子,看来要不好过了啊。   五橙少年气的脸上,带着点无辜和纯良。   他解开皮带,后捆住常西扬脆弱的手腕,“不要动哦,西扬……”   他声音清亮而温柔,带着少年的干净美好,“乱动的话,就会像这样哦。”   五橙的手指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下,没等常西扬反应过来,咔嚓一声,他的右脚腕就被那人拧断,骨头断裂的那种剧痛直直扎进他身体里,他猛地闷哼一声,死死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疼么?”五橙有点心疼,轻轻擦去那不停颤抖着的人的额头上的冷汗,“那你要乖一点啊,不然会更疼的。”   常西扬抬眼白他一下,没有精力出声。他实在没想到,这人竟然能这么狠。   “不要这样看我啊,西扬,我很难过啊。等我出趟门好么?你好好睡一觉,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睡在床上了,好好享受吧。嗯?”   五橙低头亲亲那人模样好看的唇,阴暗的情绪在单纯的少年脸庞上格外不符,甚至狠厉得有几分瘆人,“记住这份痛,我给你的……等我回来。听话。”   他也没留恋,转身就走,仿佛常西扬已经真的是什么被囚禁起来的废子,而不是,昨天还和他温柔缠绵的爱人。   常西扬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和门落锁的声音,脚腕那里的剧痛让他几乎失了神志,他无力地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竟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处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身下不再是柔软的床,他躺在冷硬的地板上,什么衣服也没有,身子被硌得生疼,手还是被捆绑着,常西扬试着动了动另一只完好的脚,脚踝上却被什么沉重冰凉的东西箍住了……啊,铁链都被拿出来了,五橙是真的生气了。   他心里发出不妙的声音。   “别动。”房间里另一边,五橙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吓得他一哆嗦。   常西扬抬起头看过去,那边落着一盏昏暗的小灯,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却也单薄,照着五橙执笔的手,这人……在画画? 第7章 禁锢饲养   他听话地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再动作,心里却叽叽喳喳地叫开了锅。   五橙在画自己的,身子?全裸着的被绑起来的悲惨模样?这么黑他真的看得到我?这人怕不是心里有猫病?   沉默许久,他还是弱弱开了口,“橙……橙,你这样对眼睛不好。”他说的也是真心话,摸着黑画画,换他眼睛要瞎的。   五橙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就直直地落了下去,砸到了纸上,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发出“啪嗒”一声声响。   糟糕,自己要完。常西扬身子试图往后缩了缩。   五橙放下笔,按上台灯的开关,灯光明显亮了起来,整个屋子也添了一丝明晃晃的暖意。   常西扬看出这是哪里了,这是五橙的书房,现在看来……除了这个书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醒了?”五橙没什么表情,声音如常,也没在意画的事情,就好像常西扬只是午睡一觉起来,伸了个懒腰,像只餍足的猫。他是那个在旁边围观的小主人,心满意足的蹲在一旁。   “嗯。”   “还疼么?脚。”   “不……”常西扬试着动了动那只被折断的脚,“没什么感觉了。”也许五橙给他用了什么药?   他不知道,也可能是自己身体结构就是不太一样,他脚腕断的干脆利落,却也没什么筋骨相连的感觉,也不红不肿了,感觉……还不错?   “嗯,彻底废了,挺好。”   “呃……”好你妈。   五橙一步一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常西扬只得抬头,与那人相望。   皮鞋尖划过常西扬的脸庞,顺着他的身体向下,在胸口那边不轻不重地碾压了几下,常西扬缩起了身子,偏过头去,发出几声闷哼。   “你还挺享受。”五橙蹲下身子,拽着他的头发把常西扬的脸摆正。   常西扬没有接话,他的确是不紧张了。这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一百多年前,准确说的是一百三十六年前,橙公子也这样锁过他,只是那时橙公子尚且天真而真诚,真真正正是一个少年,爱他爱得全心全意,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也是那时,陷入极度的自我厌恶的常西扬,被橙公子牢牢扣在怀里,捧在手上,褪下伪装……橙公子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是真的考虑过溺死在橙公子的那片深情里。   “在想你的司颂?”五橙眯起眼睛,看着地上那个人明显思绪游离的脸。   “不。”他当然不敢。   “西扬……”五橙俯下身子,凑近那人,危险的气息迎面而来,常西扬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五橙动作顿住,蓦的笑开来,“连装一装都不肯了?”   “那副爱我的深情模样呢?现在不是你摆着身子来勾引我的时候了?嗯?自己满足了就要扔下我?”他勾起嘴角,“常西扬你的演技怎么这么好啊。”   五橙站起身子,没再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常西扬缩在地上,心沉了几分。跟上一次不一样,五橙看着自己的样子,毫无爱意。   五橙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端着什么,隐隐有食物的香气飘过来,常西扬饿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胃开始蠢蠢欲动地叫嚣起来。   “饿么?”五橙蹲下来看他,把盘子放到他面前。   “嗯。”他诚实地点点头。   “那就吃吧。”五橙摸摸他的头发,语气温柔。   “啊??”常西扬努力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怎么吃?”   他手没被解开,也没有餐具在旁边,这是要他……趴在地上直接上嘴?   “你说呢?”   “呃……”常西扬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不吃么?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啊。”五橙声音里透着惋惜,他还是第一次给那人做饭吃,“我原来想让你吃点东西有些力气,等会儿可能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可惜了……”他也不强迫那人,径自走到墙边取下来一只小鞭子。   黑色的长条短鞭,皮质很好,乌黑锃亮,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也丝毫不能遮掩它自带的那份寒气。   五橙隔空甩了个鞭花,皮鞭划过空气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让常西扬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能不能不用鞭子。”常西扬声音略微颤抖起来,他对这东西真没什么好印象。   “你害怕了?我也不喜欢用鞭,让我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是——还有什么更合适的么?”   鞭子的尖端顺着常西扬光洁的背往下滑,停留在腰部,“不然,我们试试?”   “呃……”他可以说不么?   “橙橙!求你,不要……”他看出那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开始慌张起来。   五橙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人努力抬起脸来乞求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宛若流着光,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身子来蹭上他的腿,那副讨好而卑微的姿态让五橙一阵不爽,五橙也没再和他耗着,抬手一甩,鞭子穿破空气,抽在那人的背上,只一下,西扬近乎尖利地叫出声,随即不受控制地抽泣起来,他身体缩成一团,肩膀抖得厉害。   五橙没怎么用力,那鞭痕也不过浅浅的一道,如果不是常西扬现在的模样实在是痛苦至极,他几乎要以为那人是装的了。   “喂……”五橙有些慌了,他知道那人对鞭子抵触,却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他扔下鞭子,蹲下去看那人,常西扬看起来真的很难过,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开来,五橙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地落下安慰的吻,西扬的嘴唇嗫嚅道,他凑过耳朵,听到那人低低的,嘶哑的,绝望的声音,常西扬说,“橙橙……你快走。”   五橙身形一滞,随即又平静下来。   他抱过常西扬,把他靠在墙边,自己坐在那人身边给他依靠着。   西扬的头无力地往下滑,他索性把那人揽进怀里,替他解开绑着手腕的绳子,又调整了看起来舒服一点的姿势。   锁链他没解开,他没打算放开这人,常西扬不是装的,他知道。但是他也没打算因此心软原谅他。   西扬已经昏了过去,看起来状态很糟糕,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或者突然挣扎起来,无意识的想要抬起身子逃脱。   后来他渐渐平稳了下来,梦呓一样嘟囔了一句话,五橙听力极好,他知道那人说的话,他说“司颂,救我。”五橙抬头看着天花板,目光空洞,呆呆发着愣。   常西扬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把五橙当做靠垫,舒服地靠在上面,顺便为自己光裸的身体汲取一点温暖。   他冷得不行,又往五橙怀里缩了缩,他刚刚做了很不好的梦,一些……很久远的回忆,也很糟糕,他不想再次面对的记忆。   五橙也随即睁开眼,醒了过来。他的姿势很别扭,整只胳膊都被靠得麻掉了,腰酸背痛。   常西扬缩成一团往他身上贴,他下意识想脱下自己的衬衫给那人盖上,手指按上扣子,顿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现在算是夏末,还没入秋,天气不算冷,可他还真是,对这人狠不下心啊。   “橙橙……”西扬见那人有了动作,抬起头,看着那人的眼睛。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有说过什么话。   五橙松开揽着他的手,没什么表情。抽过身子就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他腿坐得麻了,不受控制地坠了一下,五橙身子一软,隐隐要往下跌,随即又站了起来,稳住身形,身体僵硬地撑着往外走。他听到背后常西扬一声低低的惊呼,也没回头。   毕竟,真的很丢人。   常西扬靠在墙角,看着门被打开,光线透进来,那人走出去,又看着门被关上,房间又陷入昏暗。   鞭子啊……他自言自语。   那人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   封闭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光线暗淡的小灯常亮,他失去时间概念,浑浑噩噩,就等着五橙下一次进来。   他的手又被绑了回去,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五橙会定时进来给他送饭,还是那样孤零零一个盘子,没有餐具,他在这方面也刚得不行,饿到要死也没有去吃一口。   那人也会进来抓着他的头发,狠狠地进去,逼着他让他哭着喊着求那人,他的背在地板上磨得破了皮,地上不干净,也没清洗,隐隐有了发炎的迹象,身子一动,背上的皮肉就扯得生疼。   那里面,五橙也忍着没给他清洗,草草用手引出来就不再管。他是真的发了狠。   一来二去,常西扬身子终于吃不消了,他烧得厉害,躺在地上,失去了全部的气力,只能艰难地喘着气,动弹不得,他断掉的右脚软绵绵地垂着,原来秀美柔顺的长发也因为污垢和汗水而纠缠起来。五橙再一次看到这人,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房间门微开,一束光线照进来,五橙宛如下凡的天神,沐浴在柔和而圣洁的光亮里,常西扬隐约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只是一个意识模糊,一个,琢磨不透。   他沉默良久,解开那人的锁链和所有桎梏,打横抱起,他尽量小心地避开了常西扬背后的伤,但还是让那人疼得偏头紧闭上眼睛,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逃走?常西扬,常西扬你看着我!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不逃走?”   对那人而言,瞬移不过是一个响指的事情,身上的伤一道蓝光就抹平了。   “为什么留在这里?”少年提高了音量,声音急促,好像他是真的不明白。   可他怎会不知这不过是那人的苦肉计?   但是那又怎样,最后心疼的还不是他?后悔莫及的还不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走啊……”   常西扬烧得迷糊,隐约睁开眼睛看他,低低去唤他的名字,发出含糊的哀求,“不……不要走,别走……求你……橙橙,求你……”   五橙对上那双眼睛,愕然。   西扬的眼睛红肿得不行,眼里充了血,也覆着迷雾,遮盖他的心绪。   唯独那片依恋,那份深深的迷恋,在被触碰瞬间的心安,和……心甘臣服之情。   臣服?   这才是原因么?   撕开那人所有的伪装,却告诉他,那人早已臣服于橙公子?   笑话……   常西扬才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他把那人拉下凡尘,拽入泥潭中,予他污秽和不堪,是他弄脏了那个人,现在来告诉他,这人心甘匍匐于他身下,心甘仰望他,并当之为信仰?   常西扬是光,最微弱之时,也依旧引他憧憬,令他贪恋而痴狂。   却也只是,飞蛾扑火罢了。   不管那人有几分真心,又演了多少场戏,臣服也好,利用也好,他们从来不是平等的。   爱情是一场博弈,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第8章 岁月温凉   五橙抱着常西扬到浴缸里,浴缸不大,两个人甚至有点挤,但是他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进去。   西扬背后有伤,不能贴着浴缸壁,五橙就自己垫在他身后,把那人圈在怀里。   清水覆上伤口的时候,常西扬痛地身子一抽,背后几乎要烧起来,但那一阵过去之后,便好了很多。   他身子滚烫,手脚却异常冰凉,五橙小心翼翼地替他冲洗了伤口,又洗干净身子和头发,把他抱回床上,不断地揉搓他的手脚,直到原来冰凉的皮肤又重新带上温度。   看着怀里的人痛苦的模样,五橙简直后悔得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给西扬包扎了伤口,喂上了药,用酒精不停地去揉搓他的手心和脚心,最后连退烧栓剂都悄悄摸摸地塞了一个进去,常西扬的温度才终于稍稍降了一点下来。   五橙这才放下点心来,至少有好转的迹象了。常西扬守护灵的身份不说真假,但是旁人的确是看不到他的,这也送不进医院里,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常识和一颗祝福的心来为那人祈祷。   辣鸡!祝福你妈!为什么守护灵没有医院啊!   五橙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激动的心情。常西扬已经沉沉睡过去,现在是深夜两点,五橙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从正面抱住那个小火炉一样的人,轻轻落上去一个吻,叹了口气。   夜里他又给那人渡了几次水,量了几次体温,温度确实是慢慢降下来了。他舒了口气,这才敢稍稍睡一会儿。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常西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卧槽!   五橙身子抖了一下,连忙伸手指去探那人的鼻息,常西扬眼珠一转,冲他翻了个白眼。   “还好还好。”他松口气,又去摸摸那人的额头,烧基本快退了。   “五橙。”常西扬叫他,声音沙哑,神情古怪。   “嗯?怎么了?”   “西扬?”   沉默良久,常西扬终于开了口,“我的膀胱要炸了。”   “我不敢动。会漏。”   “呃……”五橙蹭蹭那人四百米长的钢铁材料的魔法棒,呆滞地点点头。   “抱我去洗手间好不好?求你。”常西扬看那人没反应,小声地添上两个字。反正这几天这两个字可没少说。   五橙勾起嘴角,也没抱那人,自己去洗手间拿了个小盆子回来,掀开被子放到床上。   “呃……”常西扬捂住脸,还能再丢人一点么?五橙的体贴在这时候简直就是羞耻的折磨啊!   五橙一本正经地替他摆好姿势,“我不看你。没关系。”   西扬抬眼望天,随着漫长的水流声,他丢光了一辈子的老脸。   他的身体是没人类那么脆弱。但是……这种生理需求什么的,他已经憋了好多天了。   “我去倒掉。”五橙摸摸那个人的脑袋。   他再回来的时候,端了杯水和一碗稀稀的粥,床上那个人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就露出一只红彤彤的耳朵尖。   他笑着趴上床,蹭蹭那人的耳朵,“没事啦,这很正常的。”   “嗯。”常西扬窝在被子里,闷闷地回应他。   “我早该带你去的。”   “不。”常西扬把头抬起来,红着脸看那人。五橙有考虑到这点,他在自己旁边放了一个小夜壶,但是常西扬的自尊心绝不允许他在那种地方……进行这些活动,所以现在,用了更丢脸的方式。   “你想要上厕所么?也好几天了。”五橙揉揉那人的肚子,扁扁的快凹进去了。   常西扬摇头,他太久没吃过饭了。   五橙亲亲他的下巴,把那人身子扶起来圈在怀里,垫着他的后背,“那喝点粥吧?慢点喝。”   “嗯。”   五橙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给他,他的胃里空空荡荡的,突然进了食物,反而刺激得胃抽搐起来,忍不住干呕。五橙心疼地给他揉着胃,不断安慰他。   “对不起。”常西扬眼角都难受得带上泪了,却突然开了口。   五橙愣住了,他有想过常西扬醒过来之后,场面会有多尴尬,也预想了种种场景,想了常西扬会怎么打他骂他,也可能再也不会理他了,甚至直接跑掉。   但是刚刚的乌龙开场真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常西扬会和他道歉。   一个被囚禁起来关了好多天,落得满身伤的人,会反过来和他道歉。   “错的人是我,你道什么歉啊。”他亲吻去那人眼角的泪水。   “我瞒了你很多事,那天,司颂的事情也是……”   “不要说了,西扬。”他打断常西扬的话,继续给他喂粥喝。   不是没有失望过,只是后来才发现,他没有资格失望。   他自知自己斤两,便足够他黯然后退了。   只是,他还是不想祝福他们。   “我和他没可能了。”   “这算是,给我的希望么?”五橙笑容苦涩,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出场顺序的确很重要啊。   一碗粥喂下去,常西扬的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五橙也不敢让他多吃,又喂了杯水,连带吃了药,这才抱着他躺下。   “你的伤,可以自己治一下么?那个,蓝光。”常西扬的右脚软软地歪在一边,背上也没好,他想着西扬可以自己治愈,就想给他个教训,疼一疼就好了,也狠心没管,没想到那人对自己的心也挺狠,硬撑着也不治。   常西扬眨眨眼,“我治不了。”他说的是实话,他没有治愈能力。   “那天,你的嗓子……”   “那是障眼法。”他低下头,也没敢去看五橙的眼睛。   “您杀了我吧。”   “我造了什么孽啊!”少年眼睛都直了,呆呆地在嘴里嘟囔着,茫然而无措。   常西扬连忙抱住那个愧疚到不行的人,“橙橙,我没怪你。”   “抱歉,抱歉……西扬……”   常西扬身子凑过来,抱得更紧一点,“会有人给我治疗的,现在我想睡一会儿。”   “嗯。”他亲亲西扬的额头,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给常西扬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我自知,不过是你漫长岁月里一路过的旅人。   却也曾想要,以深情与你共余生。   我们有缘分,可缘分只是缘分。   我也知,你只会让缘分作为缘分。   我不曾停下,却也无悔。   既然也没有被逼上绝路,常西扬,请让我继续爱你吧。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落日之时,常西扬尚在安睡,五橙额头凑过去抵住那人的,温度基本正常了。他眉眼舒展开来,眼里尽是缱绻柔情。   五橙匆匆去了趟超市,买了些食材,回来给常西扬煲鸡汤喝。   “你会煲鸡汤么?”他随口问道,厨房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问谁。   他偏过头看着那片空气,咬着嘴唇眨眨眼,“你可真没用。”   五橙打开手机去搜食谱,对着步骤一步一步地按着做,手机震动一下,来了消息,他看了眼屏幕,笑得轻蔑,单手回了几个字,又拿着手机往那边空气晃了晃,“看看,你的人。”   屏幕亮得晃人,桌上的一个杯子突然平白无故炸了开来,玻璃渣细细碎碎溅的到处都是。   五橙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右手臂上密密的细小的伤口,有血滴缓慢地流淌出来,“还好锅盖已经盖上了。”   他舒了口气,语气有些庆幸,没毁了这锅鸡汤,“不然……”   他眼珠往那边冷冷一瞥,清亮的声音也沉了下来,空气里发出一声爆破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着的惨叫,随即一切安静下来,仿佛无事发生。   “橙橙?”西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常西扬扶着墙,单脚跳着出来了,他就穿了件衬衫,扣子也没怎么扣,看起来是刚被吵醒了,担心出来查看情况的。   五橙连忙跑过去扶住那人,右手自然地背在身后,“怎么出来了?感觉好点了么?”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有事,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吵到你了?”   “可我听声音不像是……”   “外面太冷了,我抱你回床上,现在地上有玻璃渣,你再踩到了,嗯?我给你炖了鸡汤,再等一会儿就能喝了。”   五橙打断那人的话,左手单手抱起那人往房间走。他看起来是少年模样,力气可真是一点也不小。   “你的手,右手,怎么了?”常西扬又不傻,一眼看出来那人不对劲。   “没有……”他把人轻轻放到床上,“刚刚被玻璃渣扎到了,怕扎着你。”   “呃……”常西扬拉过五橙的右手臂,上面细小的玻璃渣一点也不少,他眯起眼睛,“你这是自己把胳膊往地上碾了么?”   五橙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带着点稚气,像个小孩子,“不小心摔倒了,刚好倒在那上面。”   “医药箱拿给我,我帮你处理一下。”常西扬有点心疼,抱怨那人的不小心。   “不用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等会自己挑出来就行。”   常西扬佯装生气地瞪起眼睛,五橙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你可真好。”   常西扬神色柔和下来,手指伸进五橙的发间,偏头回吻过去。   常西扬用镊子小心地夹出来碎玻璃,用酒精给那人消毒,“会有点点疼,你忍一忍。”   他拿棉棒小心地在伤口上面沾着,五橙嘶的倒吸了口凉气。   “好疼啊,西扬。”他低垂着眉眼,一副可怜的模样。   “让你那么不小心。”常西扬气鼓鼓地去说他,却还是心疼得不行。   “你帮我吹吹吧,好不好?”五橙眨眨眼睛,语气软糯下来。   “你是个小孩子么?”西扬揉上那人的脸,有些无奈,但也还是乖乖地去给那人吹胳膊。五橙眯起眼睛,看着常西扬的发顶。   “我突然觉得,我还能挣扎一会儿。”五橙突然冒出一句没着没落的话,让常西扬抬头去看他,“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舍不得放开你了。”   “你原来舍得?”   “一直舍不得。”他推倒那个人,俯下身子去亲他。   “喂,还没缠纱布。”   “不缠了,不要紧的。我就想要亲亲你,现在。”他手给常西扬垫着背,轻轻咬住那人薄薄的下嘴唇。   “你的汤,怎么样了?”   “艹。” 第9章 虚而不假   五橙连忙起身跑去厨房,地面的玻璃渣已经消失不见了。锅盖冒着热气快要跳起来,他急忙关掉火,打开盖子。还好,来的还不算晚。   五橙盛出一碗汤,汤色清亮,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里面带着一只小鸡腿,倒还算是好看。   “炖的有点老了……”五橙声音透着惋惜,“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西扬眼睛弯出漂亮的弧度,“一定很好吃。”   “我第一次炖鸡汤诶。”五橙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满脸期待。   “你好棒啊……”常西扬凑近他的耳朵,轻轻柔柔地吹口气,语气暧昧。   “我限你十秒内喝完这碗汤,然后。”他眸色一暗,霸道总裁上了身。   “我劝你善良。”   后来汤自然是喝了,十秒是不可能的,磨磨唧唧黏黏糊糊地喝完汤,给五橙上了药缠了纱布,五橙又给他榨了杯橙汁。   “喂我喝。”   “你身体……”   “你想哪里去了。”   “和你想的一样。”他吻上去,把橙汁渡给那人。   常西扬闭上眼睛,,,甜而酸涩的滋味,逐渐粗重的呼吸,和他自己常西扬已经失去了很多,曾经的爱人,曾经的身份,曾经瞳孔里住过的人。   很多事情不在于他想不想要,而是他能不能。   他不想失去,但是他不能不失去。   那么现在,他不想离开身上这个人了……可以么?   他从未对五橙说过爱,这个字太过于沉重,而他自私又轻薄。   他担不起。   “橙橙……你是认真的么?”   “我何曾待你不认真?”   他叹口气,抱得更紧。。”五橙摇摇头,亲上那人的肩。   “啊?”常西扬摸上五橙的后腰,掐了一把。   “像那人?”少年眨眨眼睛,笑了开来。   “您还是别说话了。”   结束之后,常西扬躺在五橙怀里,胡乱地亲着他。   “老实点。”五橙哑着嗓子喊,他的自制力可不好。   “嗯,果然我还是喜欢你凶一点。”   “你是个M啊!”五橙压着他的肩,笑着去,留下几个浅浅的齿痕。   身边突然传来两声震动声,五橙刚刚把手机顺手扔在床边了,西扬从来不会去看他的手机,他也不在意。   “不看么?”常西扬仰起脖子,露出更大面积的皮肤给那人。   “无关的人罢了。”   “嗯?”五橙这样一说,常西扬反而来了兴趣,他平时其实经常看到五橙拿着手机不知道打着什么字,他侧头伸手捞过手机,“那我看看。”   “别!”五橙眉头一皱,伸手要阻拦。   常西扬还第一次看他这般紧张,护住手机不给他,五橙手机没上锁,屏幕打开就是消息提示。   没有备注,名字就是小千。   常西扬瞳孔蓦的缩小,努力镇静地打开那条消息。   一张酥胸半露的照片。   一句话:小公子,我现在便来。   他手有点颤抖,手指顺着往上滑,一条条赤裸挑逗的话语,满屏都是。   屏幕亮得晃人,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太亮了。   “西扬!西扬,你听我说!”五橙看到常西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了,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要去解释。   常西扬眨眨眼,关掉屏幕,抬头看了五橙一眼,一句话没说,身形虚晃了两下,人就消失不见了。   五橙抓住那人的手瞬间抓了个空,他脱力瘫坐在床上,失了神智。   “原来,连响指都不用打么……”   外面天已经黑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就他一个人,寂静万分,情欲的味道也尚未散去。   “这可真是……玩脱了啊。”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语气无奈。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当你的非人类恋人连个响指都没打就消失不见了,作为一个人类,你是腿着去追他比较快还是驾着四轮坐骑去追比较快?   五橙深深叹口气,坐起身来打开手机,看了眼刚刚小千发来的消息,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偏头看过去。   “他去哪儿了?”常西扬善隐藏,他自己找可真的不容易了。   “杂志社。”低沉的女声响了起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突然现了身,神情冷漠。   “你倒是有实体了。”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也不在意被看光了,起身穿衣服。   “托你的福。”那天五橙的攻击虽然威力极大,但是他们力量同源,倒是有不少转化成她自己的,实力大增。   五橙不再管那个人,拿上钥匙匆匆出了门。夜里路上的车不多,他速度提到要飞起来,管他什么交通法规生命安全的了,现在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得过常西扬重要。   常西扬现在一只脚废了,发烧还没完全好,刚刚当了回小魔仙,身子也没清理,也不知道得有多不舒服。   五橙第一次觉得从家到杂志社的这段路,这么漫长。   路边的树影,缄默又黑成一团。他开了车窗,风呼啸而过,穿过他空洞的大脑。   也扯碎了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光阴。   汽车猛地刹住在杂志社门口,五橙跳下车,果然,还有灯亮着。大门没锁,他冲进那间开灯的房间,喊着西扬的名字。   打开房门,是西扬和司颂二人。   屋内只开了一盏小灯,灯光柔和也温暖。西扬身上穿着略大的衬衣,带着点湿气贴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他趴在司颂怀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泣。司颂拿着毛巾,在他头上温柔擦拭着。   他停在门口,却突然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灯光温柔,却没有照在他身上,心脏像是挨了一记闷拳。   他们看起来,多般配啊。   “橙公子真是有心了,能到这里来。”司颂头也不抬地嘲讽道。   “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还能有脸追过来。橙公子倒是一奇人。”   五橙一时无言。   他料到了小千跟司颂这边有所勾结,想顺着那人的思路演下去,和小千一直保持联系,完美的呈献给他们了一副渣男模样,谁想到,还没等着他把那两个人揪出来,自己先被带出来了。   这可怎么解释?   一招将计就计完全变质成了揭示他登徒子本性的自毁,这可真是,自己赶着跳进人家的陷阱里。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除了三人的呼吸声,和西扬低低的啜泣声,深夜里的这家杂志社,一片寂静。   但突然,有突兀的脚步声响起,一下一下,清脆尖锐。   何人?   黑暗里,一道红光凭空向五橙袭来。   他慌忙侧过身子,躲避攻击,跌撞进房间里。   一声鞭响!长鞭破开空气,来的迅疾且猛,蹭着他的耳边过去。   “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可让我好找啊,小公子。”小千原本可人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却变得狰狞了起来,   她拖着长鞭,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近五橙,随手甩了一个鞭花,鞭子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冒着红光直直的向他面门冲来,五橙大脑一片空白,没了行动。   就在这时,一缕柔和的蓝光从他口袋里钻了出来,五橙下意识的扭过身子想护住口袋里的东西,阻止蓝光的外泄,但那光瞬间扩大笼罩住他。   眼看红光与蓝光就要撞上,却传来一声大喝:“收手小千!”   长鞭猛地拐了个弯,几乎要蹭着五橙的眼睛过去,带过一阵疾风,气流冲起他额前的头发,没来得及收回的力度让鞭子重重地砸到了墙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墙壁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长疤。   五橙一时怔住,待他反应过来连忙要去看口袋里的东西。   蓝光越来越微弱,聚成了一缕要钻回口袋。   一阵旋风袭来,司颂冲到五橙面前,他手一挥,五橙口袋就破裂开来,有东西缓缓浮起飘向他。   “你不想他死?”小千一跺脚,鞭子指着五橙,尖声质问司颂。   刚刚那声阻拦竟是出自司颂之口!   西扬呢!   五橙扭过头去看向西扬,他安安静静的被放在床上,看着这边,眼睛甚至不眨一下。   他的脸颊上还有泪痕,睫毛上仍垂着泪珠,他却只是看着自己,不带一点感情。   “我自然是想……”司颂的声音里带着苦涩,“但是这……”他伸手托起那个漂浮物,是那个小福包!   最后那一缕蓝光飘飘悠悠地钻回了福包里,司颂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黑。   小千皱皱眉,没有言语。   司颂攥紧那个福包,走向床边。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让五橙顿时呆住了。那人竟然打了常西扬!   “你凭什么打他!”五橙声音里带了怒意。   司颂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在空中的手终究没有落下第二个耳光。   他缓慢地,抚上西扬的脸颊,轻轻摸着刚刚被打红的地方,一个鲜红的掌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考虑过你自己……”司颂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小千一拳捶在墙上,墙瞬间陷进去一个凹坑。她恨恨地看了五橙一眼,又不解气地踢了他一脚,尖锐的鞋跟撞击到腰上,让他闷哼一声,却没怎么觉得疼了。   “你说话啊!阿扬!你想我死是不是,你明明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如果小千的鞭子真的打了上去,一半的神力……”   司颂已完全失态,他疯狂摇着西扬的肩大声质问到,“一百三十六年难道还不够么!你一定要搭上自己的命吗!啊!你说话啊!”   “我自知,我现在只是一个没有资格的废人。”常西扬开口,声音干涩,“我也知道,你们的力量远超于我,但是除了你们,世间也没人能耐我何。也只有你们,会威胁到他……   一半的神力而已,我已经如此虚弱了,还有什么差别么?只要能护他周全……只要能护他周全,就足够了。”   五橙,懵住了。   他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常西扬还是愿意维护他。   “橙橙……想来也到时间了,有些事情,我该告诉你了”,西扬踌躇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这么多次了,我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司颂情绪稍微平静了些,从背后环住他,声音还是有些沙哑,“至少这次还有我和小千,不是么?”   小千冷哼一声,又踢了五橙一脚,“小公子,真拿自己当公子了?别在中间碍眼。”她朝沙发那边努了努嘴,五橙依言过去坐下。 第10章 梦回百年   “橙公子可知自己为何姓五(读音作si)?”司颂开口问道。   “随父姓。”   “没想过别的意思?”   五橙皱皱眉头,“数字?”   “是了。不过,我们还是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司颂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翩翩玉公子的温文尔雅。   “橙橙,你可信命?”   “也许是……信的吧。”五橙垂眸,目光有些黯然。   “那你可信造物主的存在?”   “也许。”   “那便好说了。“命”就我是接下来要说的“天”,而我,常西扬,还有司颂,小千,我们都是造物主的一部分。”   “像上帝那样的么?”   “六亿年时,地球进入古生代,你知道的吧,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司颂接过话去。   五橙点头,“寒武纪的时候,突然有大量无脊椎动物同时出现,科学家至今也没法解释原因。”   “科学家自然解释不了……”司颂笑道,“最早的生命体在前寒武纪的时候开始出现,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地球上的生命却极少。我们,就是最早的生命体。”   “微生物?”五橙有些愕然。   “不,我们在那之前。最开始我们只是一团虚无,却也的确是最初的生命。与此同时,地球开始形成自己的意识,就是“天”。我们与“天”同时出现,却不得不受制于“天”。”   “嗯?”他的目光迷茫起来。“哼,笨蛋。”小千冷哼一声……”地球最开始形成只是死寂的物质。   随着时间流逝,他活了过来,他有了自己的生命,有了自己的思想,我们就是他的生命,’天“就是他的思想。物质决定意识,你们人类不常这样说?地球寂寞太多年了,他总得需要点乐子。“   “是的,所以”天‘刚出现的时候,他也什么也不懂。而在他不断进化的漫长过程中,地球也随之发展了起来。   他最初,开始隐约有了创造生物的想法,我们就开始试着创造,这就是为什么前寒武纪有少量生命体存在的原因。   后来他思维越加清晰,我们的生命创造也就更加得心应手——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   “你们,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么?”他思维极其混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来。   “橙公子你的重点一直都这么偏啊……”司颂笑得温和,“我们最开始是没有形态的,只是在进化的不只是’天“我们也在进化,不断变得更高级,富有感情,形成性格,有独立的思想。而且你不觉得人的形状比较好看么?想当初,我也是过一只漂亮的”猴子‘啊。”   “你们的形态是能自己决定的?”五橙脸上少见的有了些惊奇的神色。   “我们会不断进化成’天“所认为的最高级的生物形态,模样嘛,看”天“的审美啊。如果我能自己决定的话,我一定要变成阿扬的样子。”   “别闹。”常西扬拍拍司颂抱在他胸前的手,“就是这样,如果有一天。”天’觉得人类长出三只手会更好,我们也会变成三只手,然后再创造三只手的人类来取代你们。”   “呃……”他试着想了一下常西扬三只手的样子,撇了撇嘴。   “还有哪里解释的不清楚么?”小千又踢了踢他,这次被他侧身闪了过去。   “那我,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和你们这些造物主扯上关系?”五橙眨眨眼睛,已然接受了这些荒诞的事实。   “你怎么是普通的人类呢?你可是一妙人啊,小公子。”小千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掉他。   西扬垂眸,“我有时,也不知道拥有越来越复杂的情感,究竟是好是坏。”   “1882年,我在阿根廷第一次见到你。你是贵族的公子,我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阿根廷……   你当时,鲜衣怒马,张扬肆意,如果当时我身带佩剑,我会立即抽出剑伏下腰,臣服于你。”   西扬回想起初见时的模样,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人类迷成这样。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比较复杂的事情……我被“天”惩罚了,失去了造物主的资格,连护你周全,也做不到了。“   “不知道你这个混蛋当初给阿扬下了什么迷魂药,他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然后,你这个渣滓!你竟然转头就抛弃了他!你当初干的那些恶心事我都不好意思说!”   小千越说越愤怒,手上的鞭子窜起了红光,狠狠甩在墙上。   “橙公子,不得不说,你当时做的事情真不是人做的。你伤极了阿扬的心。十九世纪末,“天”的思想正偏激易怒,我们自然也受了影响,阿扬崩溃了,闯下了祸事,殃及了很多无辜生灵。   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创造了轮回,创造了地狱,又创造了魂魄,赋予给活物。   但是,我们是脱离在轮回之外的,没有魂魄。说白了,我们只是最单纯的一团物质而已。   “天”罚,就是被“天”否定了。没有了“天”的承认,阿扬为此变得十分虚弱。”   司颂抱紧了常西扬,声音打着颤,“当初若不是为了保住你,阿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   “是我……是我私心太重了。橙橙,你说,你讨厌被人控制,可这一百三十六年来……”   常西扬红了眼眶,“当时“天”罚你,要你魂魄消散,连转世做人的机会也没有。我不能接受,带你走了……”   五橙叹了口气,模样一如当初少年。“那么,我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   “因为,就像这样……”常西扬话音刚落,五橙眼前就突然一黑。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西扬伸向他的手,和脸上滑下来的泪。   再睁开眼,常西扬已经不见。   他咬了咬嘴唇,又来了一次。   五橙看向四周,似曾相识。这是,他大学的图书馆!   这是他学校最老旧的一个图书馆,不知出于何原因,一直没有翻新。   所有人都在昏暗的灯光下,奋笔疾书。离开大学好久了,他有些好奇地走到一位同学身后,探下身子看他写的什么,那人也丝毫不介意背后站了人。   高数啊,真是让人怀念啊。看着演草纸上狂乱的字迹和熟悉的公式,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那本子。手指,在触上去的瞬间,却穿过了本子!   他吓得一抖,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那人的肩膀,又穿了过去。   果然,这些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五橙远离了那些鬼魂,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贴着墙边走,手臂穿过墙壁,看起来甚是诡异,他却觉得有点搞笑,起了玩心,继续沿着墙走,没曾想,突然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什么东西。   五橙抬眼一看,一个洗手池,学校里最普通的那种,很长很长的,铺着的陶瓷片碎裂开来,露出原来的水泥壁,像丑陋的疤痕。   这才是,原本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么?五橙摸摸它,有点亲切。   他伸出手打开龙头,水流清凉,顺着指尖渗出指缝,流过手心,沿着手腕滑下。   真是舒服。   他近乎贪婪的享受着水带出的凉意,却也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身体里丝丝缕缕的飘了出去。   像在初春到来时,融化的那块坚冰。   安静的,悄无声息的消亡……"嘿,小橙!”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是社长!   “好巧。”江远淳面无表情的假装表达惊喜。   “嗯,巧。”他回以礼貌的假笑。   “这水还是这么好啊。”郝制杖一脸满足。   “你们,不会专程过来玩水的吧?”五橙有些好奇。   “玩水?这个形容好可爱。不过,我们是来看你玩水的。”他手拍拍五橙的肩,五橙嫌弃地皱皱眉,“先走啦小橙!’“喔”。   二人刚走,一把银色的小刀飞来,贴着他脖颈,转了个弯原路返回,五橙再回头,是那对双胞胎。   刁风毫无歉意地说了声,“手滑"。刁云笑嘻嘻地从背后拥住他……”你可真淘气。“   他没理会那对奇葩。   “哥。”熟悉的声音响起。   “为竹?你怎么,也来这里?”   “我当然要来。”他叹了口气,眼神幽幽地看向五橙。“哥,我真嫉妒你。”   “嗯?”五橙不解。   “明明我是他的一部分……他的眼里却只有你一人。”他的语气里隐隐带了恨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为竹。”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五橙,“你的傲气呢?橙公子?他守了你这么多年不就是被你的傲气吸引?如今的你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他还爱你呢。你凭什么,还让他爱你?”为竹激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都开始嘶哑。   “抱歉啊,哥。我失态了。”没等五橙接话,他一脸苦涩地道了歉,转身离去。   五橙看了看手上尚在滴落的水珠,有些发愣。   只有他一人了。   他穿门而出,继续游荡。   没曾想,一出门,眼前的光景瞬间变换。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少年扬鞭策马而来,面如冠玉,红衣飞扬。   “驾!”听他声音甚是冷傲。他长鞭甩起,黑玉一样的长发丝丝缕缕随风飘起。   健壮的白马迎面冲来,五橙来不及躲闪,那骏马却载着那人,穿过了他的身体。冲起的气流带来强风,穿过他空洞的大脑,呼啸而过。   那人的面容……五橙想起了那日镜中的自己。   他低头,却见自己腿脚缥缈。   原来他一直在漂浮……原来,他才是鬼魂。   “少爷!您慢一些!”后面有仆人驾马匆匆跟随。   “走开!别来烦我!”少年不耐地开口,一手甩鞭,一手挽缰,骏马似流电,飞驰奔腾。   忽然视线中,闯进一身影,眼见要撞上,少年猛地拉起缰绳,转过方向,白马双蹄高高抬起,长啸一声,刹住步伐。   “敢挡本公子的路,你找死!”少年剑眉一皱,冷声喝道。   凭空冒出的那人险些被冲撞,跌倒在地。   “喂!你是何人?你,没死吧?”少年用马鞭指着那人,语气高冷,却掩不住几分担忧的意味。   地上那人没有言语,一手撑着地面想起来,却双腿一软,又跌了下去。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马上的少年,伸手把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清秀的面容。   常西扬! 第11章 闯下祸端   少年呆了一瞬,翻身跳下马去,一把抱起常西扬,扶他站稳。“世间竟有如此妙人……”他盯着西扬的脸,喃喃自语。   “这位公子,你先……松开我。”常西扬脸一红,挣开少年的手。   “你是何人?我看你面容不是这里的土著,也不是那些野蛮的毛猴子。倒像是我的同族。你怎么也会来这?”   常西扬有些呆愣,手上还呆呆地抓着一只橙子。刚刚摔倒时橙子摔落在地,原本饱满鲜艳的外皮,受了些损伤。   他穿着阿根廷传统的袍子,却也只穿了件袍子,露出半截修长纤细的腿,宽大衣袍下,他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柔弱。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受伤了么?“少年拿手在西扬面前晃了几下。常西扬,我叫常西扬。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看看西扬手中的橙子,笑容张扬,“叫我橙公子。”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您要是出什么事,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啊!”身后仆人匆匆追上,慌忙问道。   “你是何人!胆敢冲撞少爷!”他又看向西扬,破口大骂。   “退下去!丢人现眼!”少年呵斥道。   “你倒真是位公子。”西扬看着他笑。   “莫要羞人。”少年脸上微微发红。“我父亲被奸人陷害,那皇帝被一老女人控制,她又不辨是非,国家争乱不断,却只关心危及她统治的破事!父亲无奈,只得带我们全家随洋人远渡至这。”   说到这里,少年原本仿佛无虑的脸上,带了浓重的愁绪。“这边的人都说着叽里呱啦的奇怪的话,模样也都奇形怪状。不过至少,我不用扎那古怪的辫子了。”他摸摸西扬的脸,“我好久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人了。”   “橙……橙公子,别这样。”西扬挡开少年的手。   “我看你怎么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少年看着西扬露出的腿,皱皱眉,将外衫脱下,披在西扬身上,修长的腿在红纱掩映下,愈添诱惑。“你一定是被洋人强行掳来的,看中你美色!”他愤愤地说到……”你不要怕,西扬,我带你回家!“   少年抱起常西扬放于马上,又翻身而上,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策马远去。   画面一转,五橙已身处另一场景之中。   古香古色的房间布局,小却精致,在这异国他乡,实属不易。   少年吩咐下去熬了一碗安神汤,小心翼翼端到常西扬面前,“本次远渡近乎流亡,这药材实在不多,你莫要嫌弃”。   说着用勺子舀起一勺汤细细吹凉,送于那人唇边,“张口”。   常西扬依言,药汤甘甜微苦,很少喝中药的他微微皱眉,他并不喜欢这味道。   “怎么?”少年一脸关切。   “略略发苦,我……”常西扬垂眸,不忍拂了这人的好意。   少年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细细咂咂,“我倒觉得已经蛮甜的……”   他拿起旁边一碟蜜饯,“一口汤药,一颗蜜饯,可好?”   见西扬还是苦着脸不愿意,他拿着药碗灌了一口,揽过西扬便将唇覆了上去,药汤尽数渡入他口中。   常西扬眼眸微微睁大,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有些呆滞地机械咽下。   “可还苦?”少年挑眉。   “并不。”   “是吧,我说了这汤甜得很。”少年笑道,又吻上那人,一碗药汤不久就见了底。   常西扬两颊绯红,发丝有些凌乱,唇瓣殷红,低低喘着气。   少年眼底渐暗,伸手抚上那人的脸,嗓音沙哑,“西扬,你可真美。”他轻轻推倒那人,身子压了上去。   春色旖旎。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疯狂地索求着西扬。   带他骑马,在马背上抱住那人,蹭着他耳朵,“西扬,我……”   抱他洗澡,木桶里磨磨蹭蹭,“西扬……”   后来常西扬跟现在一样,也不经意间叫出了司颂的名字,橙公子少年天性,未谙世事,尚且不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占有欲极强,嫉妒心也大,西扬这般行为着实惹恼了他,他气得把那人锁在了床上。   橙公子爱得热烈,他像是烈火,耀眼夺目却也能灼伤人,索性天性是好的,没有过多的难为常西扬,只是单纯地想把他禁锢起来,像是小孩子紧紧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娃娃,甚至不想给别人看。   但如此这般不分昼夜的索求饶是常西扬也是受不住了,终于病倒,高烧不退,热得像个小火炉,一呼一吸都要烫人。   “怎会这样……”少年心疼地贴着西扬的额头,“你好烫啊,西扬……”   他的手冰凉,伸进那人的衣摆,想为他降温,最后却还是慢慢滑了下去。   西扬自是无奈,却还是不忍心拒绝少年。一番云雨过后,身体烧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老管家得知这情况,实在看不下去了,阻止了少年变身疯狂的泰迪。   “少爷您若是真心爱西扬公子,就不会置他的身体于不顾。”老人虽已年迈,心却如明镜,他叹口气,苦苦相劝。   少年这才不大情愿地停下了像泰迪看齐的步伐。   这点伤病自然不会对常西扬有什么伤害,但这烧也的的确确是发了起来,他有时也烧得迷迷糊糊,现在又假作人类身份,只得躺在床上安心养病。   而少年,美人在侧却不能抱,内心苦闷,狠狠亲他一口,掖了掖被角,便出门骑马奔驰,发泄情感。   五橙面无表情地跟着少年飘了出去。他知道后面的事情,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回忆,却偏偏被逼着一次又一次的回想,第六次了啊这是,每一次都是往他心尖尖上插一把刀,让他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自己当初怎么伤害常西扬的,是怎么背叛他的,是怎么逼着常西扬失了控,来壮大自己实力的。   ……可他不想再看了。   他已经后悔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悔过。天下苍生与他毫无干系,他只觉得对不起那个人。   他的爱人。   他的,常西扬。   没有再给他停留的时候,画面又是一个变换,他已经来到了一片草原。   少年策马,在草原上兜兜转转。因为是偷偷窜逃而来,他们只得在这处人烟较少的地方落了脚,修了房子。   没有多少有趣的地方可去,附近的景色翻来覆去也就这样,父亲为了生计随洋人不知去了哪里,很少回来。   能说话的人除了几个随从,其他人都语言不通。如此的生活让少年甚是苦闷,除了每日出来骑马奔驰,他再找不到发泄情感的途径了。   阿根廷多小矮马,这匹白马还是他实在舍不得,带上船来的。但今天,他可又看见了一匹高大的骏马。   马上那人的身形还看得不清,但那匹乌黑的骏马,身形健壮,匀称有力,奔跑起来身姿矫健,煞是让人羡慕。   少年远远地冲那人赞赏道:“好马!”他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能听懂。   那人听到少年的话,反而一拉缰绳扭头向他这方向来。少年定睛一看,竟是一女子!那女子英气逼人却又带着无形的妩媚,真是惊为天人。   “你不是这里的人?”女子开了口,声音如明珠,清朗动人。   “自然不是。”少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哦?你倒是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人。”女子笑了笑。   “我便是我,哪里需要像是别人?”   “果然,一样的猖狂。我欣赏你!我是小千,公子如何称呼?”   “名字不过一个称谓,有何重要?”少年挑眉。   “说得好!那我就叫你小公子罢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来寻人,小公子可有见过一男子?气质极佳,面容如你我相似。”说着她叹口气,眉目之间有些忧愁。   “那人与你是何关系?叫什么名字?”脑海里浮现出西扬清秀的面容,他不禁有些疑惑。   “是我的哥哥……”小千眼睛一转,“他名常西扬”。   “你的哥哥么?这荒蛮之地,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族,没有见过你的哥哥。”   少年一脸惋惜,“姑娘你一人到这种地方,胆子倒也大得很,这天色将晚,不知姑娘借宿何地?若不嫌弃,我家中还有空余的厢房。”   “你我萍水相逢,这般麻烦你,怕是不太好吧?”小千犹豫。   “何来的话?在这异族他乡能遇到姑娘,是我的福分。”说罢他就示意小千跟上,扬鞭离去。   “呃……”小千无奈跟了上去,眉眼里,藏着几分怀念。   少年心知西扬正在他床上静养,又被铁链锁了起来,安心将小千带到远离主卧的一个客房,也不担心二人相见。   他早就听闻人肉做汤可以大补,常西扬现在身子虚弱,一般的人橙公子也看不上眼,总觉得称不上他的西扬,这可女子……   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嫣然一笑,也是倾国倾城。虽然据小千说她和常西扬是兄妹关系,但是若是为了西扬的身子……他才不在意这些。   他沉思良久,还是找了最不上流的方式——下药。   依旧是一碗安神汤,但是却多了一些致人昏迷的药粉。他一脸关切之情地端来,叮嘱小千喝下,面上正直淡定,毫无慌张之色。   小千对中药的认识比西扬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浅尝一口,就觉出不对劲。   她观察敏锐远超常人,硬是看出了少年眼底隐藏至深的一抹暗色,反正药物什么的对她没有什么作用,面上无恙,心里却决定将计就计。   她只当这人,是贪图她美色,动了色心。   聊了会天,橙公子不时一脸期待地假意关心,“姑娘长途跋涉,身体又娇弱,没有不适么?若是乏了,就睡一觉吧。”   小千心中轻蔑。这少年长得一副好皮相,初见时又意气风发,张扬而傲气,想不到心里却想着干这些肮脏的勾当。   白白瞎了她的欣赏之情,竟然还感到怀念,真是对曾经那人的玷污。   脾气向来火爆的她,脸色一冷,刚要伸手去拿缠在腰间的长鞭,门就被人突然推开!   门外,是神色复杂的常西扬! 第12章 接受天罚   “橙橙……”常西扬试探性地开了口。   “呃……”也不知常西扬是怎么解开锁链桎梏的,但被心中所念之人突然抓包,橙公子一时慌了神。   他很快冷静下来,想起常西扬面容迷离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心中又动了气。   不如,给他个教训。   “我听闻你回来……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常西扬见那人并不回应,只当他是默认。   甚至都不愿意解释啊,他的那颗沉甸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小千心中不解,但听着常西扬的话,又看着西扬身满身薄薄衣物遮不住的欢爱的痕迹,自己的伙伴脸色苍白,高烧未退身子都站得无力,心下了然,怒火就要发作。这个衣冠禽兽!   “橙橙是因为我生病了不能陪你……所以你才带她回来么?你不会丢下我一人的是吧?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啊。”常西扬笑容凄凉,声音有些颤抖。   少年佯装不耐,“算什么?我们不过相识几天,连相熟也算不上,欢爱也是你情我愿,我何时强迫过你?你不是也有意中人了?”   常西扬一脸不可置信,大睁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一眨眼,就顺着脸颊滑落。   他颤抖的左手手背上,还留着深深的牙印,那是昨晚与少年疯狂之时,为了止住自己溢出的呻吟,却不忍去咬伤少年肩膀,只得狠狠咬在了自己手上。   少年声音没怎么有底气,他看着那人的悲痛模样也心疼得不行,但他也还是发了狠话,“西扬,你的确很好看,让我着迷。但你是个男人啊!如果有小千这样的女子为我传宗接代,我要你还有何用呢?”   身后的小千当即压制不住怒火,扬起鞭子就往少年身上打去,这样的混蛋,必须要他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长鞭闪着红光穿破空气就直直地冲向少年后背,橙公子着实没料到小千会来这招,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常西扬冲过来,推开少年正面挨下了这一鞭!   “西扬!”男女的惊呼声同时传来。   小千把鞭子一扔,接住常西扬摇摇欲坠的身体,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可我……见不得他受伤……”常西扬神色迷茫,已有些意识不清。   西扬善攻击,却不善防御,为弥补这一点,他的隐藏能力异常厉害,但性格原因也让他很少会主动攻击人,所以即使是造物主们也基本上不知道他攻击力极强。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定会主动攻击以与小千相抗,或者完美地闪避。   可常西扬不能,他的性格限制了他的能力,抵御力又薄弱的他在那一瞬间,唯一想到的能护住橙公子的办法,就是自己挡上去。   他与小千皆是同时出世,感情深厚,虽擅长领域各有不同,但是也实力相当,没什么强弱之分。   小千这一鞭几乎没有保留力道,她是真的愤怒之极才对人类下此狠手。   而常西扬,没有魂魄,这一鞭打的他身形一虚晃,几乎要身体消散。   少年在一旁面色大惊,刚刚……发生了什么?   常西扬替他挡了鞭子?   因为自己……一时的气话?让那女人动了气,伤了西扬?   蜿蜒的鞭伤贯彻常西扬前胸,翻开的皮肉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失了力,挨着小千滑落了下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加之少年冷漠的话语所带来的伤害,常西扬,崩溃了。   他终于丧失了理智,“天”的偏激思想此刻几乎控制了他。   常西扬跪倒在地,痛苦地俯下身去,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   柔和的蓝光水波一样慢慢荡漾开来,最后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涌向四面八方。   少年愣住了,他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穿梭而过,身体却并未收到什么影响。   他不知道的是,常西扬造物主的力量,正袭击着世界各处的山神河伯,一时间高山崩塌,洪水泛滥,生灵涂炭。   邪灵鬼魅没有了山水自然的束缚,趁机作祟,危害人间,多少无辜百姓丧生于此。   他听力极好,自然听到了常西扬嘴里低声叨念的话,他说,橙橙,你快走。   “阿扬!”就在这时,因为担心常西扬久久未归而出来寻找的司颂,闻讯而来。   他看见西扬痛苦的神情,眼眶一红,冲过来抱住了常西扬。   他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西扬颤抖的后背,他的手在触及西扬前胸的时候,猛然发现那道狰狞的伤口!   司颂的手指停在空中,指尖颤抖,像是无法相信,又像是,心痛万分。   他沉默下来,抱住西扬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抚摸。他语气温柔:“没事了阿扬,没事了,司颂来陪你了,马上就不疼了,没事了,乖,阿扬……”   他一边安慰着,身体一边散出柔和的白光,将常西扬轻轻的包裹,缠绕于西扬伤口上诡异的红色也开始缓缓流进司颂的身体里。   司颂的脸猛然变得煞白,他双唇紧闭,额角的青筋暴露出,狰狞的跳动着。   但是他的手,依然温柔又有力的抱着怀中那人,他在那人耳边轻声唤到,“阿扬,不要怕,司颂陪着你,没事了阿扬……”   爱一个人便宁愿与他分担痛苦么?   五橙看看自己飘渺的腿脚,又看看那个少年瘫坐在那里,面容呆滞,他的眼神里有害怕,有惊慌,有不知所措,更多的,还是悔恨。   这便是,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了啊。   他除了给西扬带去悲痛与灾祸,再没有任何用处了。   常西扬痛苦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僵直的背部也软了许多,无力地靠在司颂的怀里。   他胸口外翻的皮肉开始缓慢地愈合,红光减弱,眼神里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司颂,我干了什么……”他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清,“没有,阿扬,你什么也没有做,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陪着你。”   “这样啊,我失控了。司颂,我害死了多少生灵……”   “那不是你的错,阿扬……不是你的错。”他看着有眼泪从西扬眼里流出,心疼地亲吻落下的泪水,他轻柔的吻上常西扬颤抖着的睫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常西扬,你闯祸了,回去受罚吧。”   那人声音冷酷,“我现在要去处理你造的祸事……”可江远淳的面色,却是掩盖不住的心疼,“我们会尽力挽回局面的,你莫要自责。”   说罢,黑光穿进西扬司颂二人身体,再出来时,已变得隐隐的暗红。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少年,眼底有一丝隐忍的怒意。   “照顾好他……”江远淳拍了拍司颂的肩,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有江远淳分担去大部分痛苦,司颂脸色轻松了许多。他冷静下来,稍稍用力将西扬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他低头吻了一下西扬光洁的额头,恢复了平常温润的模样。   他笑了笑,看着全程石化的小千,“你还要傻站多久?”   说着向少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带上他走,该来的事情,总是逃避不了的。”   三人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急速升往空中的路上,少年因为常人的身体,无法适应陡然变化的气压,一时缺氧,难受至极。扶着他的小千虽然感受到了,却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常西扬却忍不住了。他犹豫再三,看见少年痛苦的模样,还是满心不忍,轻轻挣开司颂的怀抱,他身体依旧虚弱得甚至无法使用法力,只得用手轻抚上少年的脸颊,将唇覆了上去,给他渡入空气。   司颂脸色一黑,长臂一揽把西扬重新紧紧抱在怀里,顺手在摇摇欲坠的少年的面前一抹,少年这才得以大口的喘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没过多久便到达了天际,三人的面色凝重了下来。小千把人一扔,少年便跌落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常西扬,你可知你犯下了大错?”远远的有声音飘来,却不知从何处。   他威严却又慈祥,像是在四面八方,又像是在更高的地方。   “西扬甘愿受罚。”   “人间的事情已有江远淳他们去了。”那声音又传来,“我自是知道事情的原委。此事你自然有错,却也不都在于你。你不该沉溺于情色,更不该与一男子!甚至为了一人的感情,伤害了万千生灵!”   西扬眼眶一红,泪水就涌了出来,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不能控制住。   “天”此时的思想,是及其不认同同性相爱的,即使到了百年之后,他稍微宽容了一点,但对人类传统的反同思想,也只是在慢慢地转变。   不是不知道,这天际之上,造物主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同于一般,但“天”与造物主向来是平等地位,虽然造物主有时不得不受制于“天”,所以对他们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为了一凡间男子,闹到这种地步。属实过分!   “你不许再到人间与人类有接触了。至于那人,他才是罪魁祸首,罚他脱离轮回之外,灵魂消散,不得转世!”   “消散?”常西扬懵在那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重复了一遍,橙公子必须消散?   这个傲气而美好的少年,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不……不!不可以!你可以罚我!但是你不能这样对他!求你……别这样对他,求你……”常西扬又近乎失控。他不准,有人伤害那人丝毫!他不准!   “常西扬!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天”的声音里带了怒意。   “西扬自然知道!这罚,我替他受可好?让我消散,放他去轮回!求你!”常西扬声嘶力竭,眼里的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阿扬!你认真的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司颂拉住他,不敢相信。   “我自然知道!”   “即使他是这样?”   “即使他是这样!”   “好,好。你好自为之。"常西扬没有再多言,抱起受惊的少年,消失于天际。   画面一转,常西扬独自抱着那少年,垂泪。   他最后一次轻轻地吻上去。“你知道的,我爱你。”接着,他手缓慢地挥过,像是不舍,又因为虚弱。   少年的身体逐渐缩小,到儿童的时候,到半大的小孩子,最后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哇哇地啼哭着。   几丝柔和的蓝光飘出西扬体内,幻化成人形。橙公子的父母,为竹,郝制杖江远淳刁风刁云!皆是现在的模样。却唯独没有司颂和小千。   他叮嘱了变幻出来的人几句,神情复杂,最后隐而不见。他犯了大错,又违背了天的惩罚,现在“天”已经不承认他造物主的身份了,他本就因为鞭伤而实力大减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橙公子已经被从轮回中剔去,一旦死亡,就灰飞烟灭,永无转世机会。   那他能做的,就只有保住少年的灵魂,为他重塑肉胎,为他创造亲人,创造学校,创造工作的环境。   用谎言包裹住他,在他想起事情真相之后,再重新来过,消除记忆,用微弱的法术模糊他的认知……   以橙做名,以数为姓。   二十多年一世,一百三十六年来,皆是如此。   今世,唤做五橙。 第13章 为竹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一团缥缈的蓝色光芒。   我旁边的男子,表情哀愁。我似乎就是这个人的灵力凝成的。   我看着他,真是一个好看的人。可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在过我身上,他痴痴地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着他的大眼珠滴滴地转,看着他发出咯咯的笑声,他温柔的笑,眼底却仍是哀愁。   男子和我说,“你是为竹,以数字为姓氏,随那人的每一世变更……”   他抱起那个小娃娃,“他是橙橙,是我的……爱人。今世以一为姓,你是他的弟弟,我会模糊他的记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与他的年龄差……   你要好好待他,我创造出你的意义就是为了给他一个美好的家庭,让他像个普通又幸福一样的人生活,让他,作为一个哥哥而有所担当……”   他垂眸,低低叹了口气,“我现在身体很是虚弱,法力微弱,要恢复法力,我不能随时现身,但我会时刻在他身边。”   时刻在他身边……么?明明也是在我身边呢。   即使他看不到你,即使他一无所知,即使看着你的爱人和别的人谈恋爱,和别人相伴一生,也可以么?   第五世时,五橙时常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梦,1882年的阿根廷,我低头夹菜的手一抖,饭菜就掉落下来,我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嘲笑他,心里却复杂万分。这一世,又快要结束了吧。   那人,又要出现了。   果不其然,五橙搬出家后,我踹门拜访,那人倚在沙发边上冷冷地看着我,我心中苦涩,却只能假装看不到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向那人好看的身影飘去。   什么时候,他才能用看橙公子那样温柔又依恋的表情看我一眼呢?   我爱他……   我知道,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灵力凝结而成的,一个有灵魂有思想的,假人。   我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生死簿上没有我的姓名,只要他想,我就烟消云散,世间再无为竹一人。   但是我爱他。   就算他的目光永远停留在那人的身上,就算那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我也是,我的目光也永远停留在常西扬的身上,哪怕常西扬从来没有在意过我。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是他的一部分,却不只是他的一部分了。   第五世的时候,有一清俊男子找上我来,不知为何,西扬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说他叫司颂。他说他深爱西扬,从诞生起,到现在,到以后,永远深爱西扬。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承认我爱上了常西扬这个创造了我的人。   司颂说,西扬的身体曾经遭受过巨大创伤,现在的灵力虽然略有恢复仍远远不及以前,所以他可以轻易入侵进来,可以在不让常西扬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抱住他,亲亲他的脸颊,嗅嗅他的发梢,看着他流下泪来。   我很少见男子会落泪,我想司颂一定也是一个很少落泪的人,可他却偷偷看着西扬,哭了好几次。就好像常西扬在橙公子身边一样。   司颂的一丝灵力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极力反抗,我不能不忠主,司颂笑着看着我,你不想橙公子死掉么?   我没有说话。   从此,我成了司颂的耳目。   其实我知道,如果我哥哥真的死掉了,我也会随即消失,我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如果我哥哥死掉了,西扬会很难过很难过,我可能也会有一点,毕竟我已经当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橙公子的弟弟。如果我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会是个很可爱的哥哥。   其实西扬还不知道的是,家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在他的控制以外。   接受了司颂的灵力,我才发现,家里始终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高高瘦瘦,神情孤傲,仿佛一个幻影。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五橙,看着常西扬,看着我。   司颂走的时候,走过去想拍拍那人,他的手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他们好像认识,又好像是陌生人。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我只在乎常西扬和五橙。在乎五橙,也是因为常西扬。   那是我的主人。   也是我的爱人。   这就是我,本不应该存在的,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的,爱情。 第14章 这是爱情   司颂深爱常西扬。   在他开始懂得何为爱之时,他便知道了,他爱常西扬。   这其实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因为他爱常西扬,而常西扬并不爱他。或者说,西扬对司颂的感情,与司颂对那人的,不一样。   常西扬是那朵高岭之花,司颂是心甘情愿匍匐在山脚下仰望他的人。   司颂有着他人没有的感知能力,能通过触碰生灵或者物件来看到在它的视角里曾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读心。   可是唯独对常西扬不行。这让他有点慌张,他永远不能参透常西扬,但是西扬又是那么的干净,把所有的心思都清清楚楚的摆在他面前,对他说,来吧,来看我吧,我都给你看。   常西扬干净得让他如此心安。   一百三十年前,常西扬在阿根廷发现了一种很特殊的橙子,是出乎他们创造之外的特别的惊喜。   西扬一向喜欢这些,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阿根廷,但却久久未归。   常西扬善隐藏,这是他天生的能力,就好像他对司颂的感知免疫一样,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能找到他。   虽然大多时候他是无意识的,不自觉地就让人难以找到他的位置。   司颂自然知道常西扬身为造物主,没有人能奈他何,但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去寻找的小千也没有传回消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了界去找他们。   在阿根廷的一片草原上,他蹲下,用手触碰土地,松软的泥土带着微凉的湿意,眼前迅速闪现出常西扬与橙公子初识的画面。   常西扬他温顺,却从不代表他服从。但是……那人现在明显动了情的模样……   司颂的心里,宛如被狠狠捶了一拳。   再往下,画面里小千与那少年遇见,跟着他走了……糟糕,司颂心下一惊,这个人,不善!   司颂顺着刚刚画面里的方向急急追去,却看到远处一座华国古风的建筑里,传来蓝光。   柔和的蓝光荡着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散开,这是常西扬的能力,他从来没有这样释放过能力,这样大面积的攻击,如果不是他愤怒到极致,就是他……崩溃了!   在冲进蓝光发源地的一瞬间,他的手指触碰到门口,瞬间了然。   常西扬被那少年按在地上的画面……那禽兽往小千碗里偷放了药的画面……   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惹得小千发了怒,常西扬却替他挡下了鞭子的……画面。   常西扬跪坐在地上,痛苦地发出低吼,他目光茫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司颂冲上去抱住他,西扬单薄的后背颤抖的厉害,胸前的鞭伤,面目狰狞,散着诡异的红色。   看啊!这是他深爱的那个人!   司颂深爱的,多触碰一下都好像在玷污他的干净温柔的常西扬,现在缩在司颂的怀里,满身欢爱的痕迹,痛苦地颤抖着,他的烧还未褪下,身子烫得吓人,几乎要灼伤了司颂冰凉的心。   想出口安慰,自己却忍不住先红了眼眶。但是司颂不会,他也不能。   他是常西扬唯一的依靠。   他把灵力探进那人的伤口里,治愈,是司颂作为造物主的另一个能力,但与其说是治愈,不如说是转移,他可以把别人的部分痛苦或其他感觉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替那人分担。   小千身为制裁者,武力高强,她一鞭的威力可想而知,但当司颂真实感受到常西扬的痛苦时,他才知道,那人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这才是一半的疼痛,他却也几乎难以忍受,但是看着常西扬稍微轻松一点的脸,司颂恨不得把所有痛苦都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索幸有江远淳的到来,江远淳的治愈能力,是真的治愈,但是常西扬伤得太重,即使是他也不能全部恢复。   身上的痛苦大部分都随着他的灵力在身体里的游走而消散,司颂长舒了一口气,看看怀里的人,常西扬的面色也稍微红润了些。   江远淳和他们皆是从诞生起就在一起的伙伴,和郝制杖,刁风刁云他们一样,更像是家人。造物主们各自分工明确,也相互守护,相互依赖。   司颂努力冷静下了来,抱起常西扬,看着他虚弱的面容,心疼地亲亲他的额头,“我们走吧。我会陪着你。”   常西扬没有闪躲,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你还要傻站多久?”看着小千傻愣愣的模样,司颂彻底冷静下来,笑道。   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小千都不会伤害常西扬,小千擅长武力,是“天”的制裁者,或者说,行刑者。   她深知自己力量的可怖,武力与暴力不同,武力是针对已暴露出来的力量、采取相应的制衡方式,以达到制止消停暴力的结果,她是理性的,在大部分情况下。   若不是这个少年……司颂微微蹙了蹙眉,努力平息下心中又涌起的怒意。“带上他走,该来的事情,总是逃避不了的。”   阿扬,我自然,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15章 小千   别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凶悍无情的女子,我不懂情爱。却没有人知道,我也曾有过爱人。   我的爱人,在诞生之初就在我身边,初成人形时,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说,嗨,她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她一定是还不会说话,我心里暗想。   当初的我还不知道,何为爱。我只是单纯地想在她身边待着,想看着她,想让她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缠着她,秋烟,你笑一笑嘛,笑一笑好不好,秋烟,你看看我好不好。   她抬头,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我想,秋烟可能是不喜欢我的。   但是有一天,她随手推到了一座山,山下居民无一幸免,可我知道,因为之前我说了一句,这座山长得真没有美感。   “天”的思想,在不断进化。没有绝对完美的事物,就算是地球的思想也一样,再美好的东西也有阴暗的背面,秋烟,就是最受“天”黑暗的思想影响的那个人。   我们都这样想。   在她一次次的冷漠的闯下大祸之后,“天”也暴怒了。   他说,你真是一个恶人。   然后世间再无秋烟这人。   她烟消云散,散灭之前,她的眼睛,还盯在我的身上,我听到了世间最美好最温柔的声音,她说,小千……   她伤害过无数生灵,我还是爱她。人类存亡与我无关,我从来都是这么自私,死掉了再创造就好了。可秋烟,只有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在每个人所擅长的独特的领域,秋烟的是,预知。   她知道那些灾祸之事,所以在它还是美好事物之时,就一个人默默无言地摧毁了它。   她也许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从不曾接近于我,不曾给我过希望。   她孤傲清冷,却让人心疼。   我试过去爱江远淳,他冷漠的样子与秋烟十分之相像,在我厚着脸皮缠上去的时候,郝制杖笑眯眯地揽过那个人,他问我,替代品,就可以让你满意了么?   我没有言语。   自然不能满意。   秋烟只是秋烟。   后来的某天,西扬在阿根廷发现一种新的橙子品种,那是在我们的创造之外的,意外的惊喜。可他,却久久未归。   我去寻他之时,却偶遇一少年。少年鲜衣怒马,一身傲气,唯独没有那身清冷的气质,却还是,让我一怔。   秋烟……   再后来,知道那小公子的真实模样,看到西扬被伤的遍体鳞伤!   这人与我的秋烟没有一点相像之处!我的秋烟……我的秋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我克制不住愤怒,一鞭甩了过去,却不曾想到,西扬替那少年挡住了……   之后,西扬离开了我们,带着少年不知去了哪里。失去了我的爱人,又亲手伤害了我的朋友,一百多年来,我每日郁郁寡欢。   直到那天,月色清冷,远处仍有炊烟缓缓升起,秋风萧瑟,像那人一样孤傲。   “小千……”   我一怔,回头,是那人,缥缈的影子。   造物主是地球的生命,是生命的本源,也是生命的根本。就算灰飞烟灭,也会一点一点的,重新凝结起来……   一百多年,秋烟……又见到你了啊。   她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冷冷清清,我却觉得如此心安。   她替我去了西扬身边,我的爱人回来了。接下来,我要我的朋友,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16章 绝不放手   上升的过程,司颂紧紧地抱着怀里那人,常西扬却推了推他的手,挣扎着要下去,“怎么了?”   司颂凑过去轻声问他,常西扬摇摇头,没有言语,眉头紧蹙着,从小千身上要把那晕晕乎乎的人接过去,眼看着他好看的唇都贴上去了,司颂心里一阵醋意,冷哼一声,重新把常西扬揽进怀里,不情愿地给那人甩过去一个舒缓的法术。   “你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司颂有些不满地抱怨。   “司颂……别这样。”常西扬皱皱眉头,“你知道的,我们……”   “别说。阿扬,不要说。”他低下声音,宛若乞求。   后来的事情,他不愿再回忆了。   司颂知道,常西扬温顺,不代表他服从。从常西扬抱起那个伤害他的人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就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常西扬倔强的背影,是对这个世界的抗拒。   既然常西扬抗拒他,宁愿和那个混蛋厮守一生,他何必讨人嫌地凑上去?当时的司颂,这样想的。   后来他就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说出了那句,“你好自为之”。他后悔在常西扬柔弱的肩膀不得不应对与“天”为敌的压力的时候没有站在他身旁,他后悔当时没有直截了当的让那人死,即使常西扬恨他一生,他后悔让常西扬一个人去了阿根廷,那是一切的开端,他最后悔……   后悔没有早一点向常西扬表明心意,给了那人伤害阿扬的机会。   他不会再松开常西扬了。   不会再松开他的手,不会再让那对纤细的肩膀独自承受压力,不会让他单薄的后背无助地颤抖……   司颂会抱住他,握住他的手,扣住他好看的手指,安抚他颤抖的后背,把那人嵌进他的怀里,融到他的身体里……   阿扬……   百年来,不仅是司颂,小千也总是愁眉不展。可最近些年,她突然又开朗了起来,像是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原来,秋烟和常西扬都在的时候。   司颂眉眼弯弯,“小千,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小千抱胸瑟瑟发抖,仿佛他对她不轨。   “哦?是么?”他笑容灿烂的伸出手,往她肩膀上搭去。“那我自己看好了,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偷窥别人的隐私……”   “不……”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现在告诉你为时尚早……我也不愿意看你伤心。”   “是阿扬的事情吧。你找到他了。”司颂异常地冷静,看着她飘忽的眼神,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会伤心呢?阿扬,他怎么了。”   “他……唉,我跟你说了吧。”小千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还不知道,秋烟回来了。”   小千的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他自然理解,如果常西扬回来了,他的喜悦又怎么会藏得住?   “那真是太好了。”他衷心地感慨。   “你也知道,秋烟她其实有的是预知能力,她找到了阿扬的位置,守在他身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阿扬已经非常虚弱了。秋烟在他身边,他甚至都感受不到……”   小千的眼睛里,开始蒙上了水汽,她吸吸鼻子,做了一个深呼吸,来压制悲伤的情绪。   “是么?”司颂笑容苦涩,“秋烟她,没有多说什么?阿扬以后的事情……什么的。”   “你知道的,她不会多说的。”   “是,她从不多说……不过她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是说,你们。”他笑笑,“如果阿扬也能回来就好了,我可真羡慕你。”   “他会回来了!西扬会回来的,我知道!”   “秋烟这么说的?”司颂眯起眼睛,有点紧张。   “倒也不是……但她没有否认。”小千刚刚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蔫头蔫脑的像个战败的小公鸡。   “那我还是有希望的是吧。”他摸摸她的头顶,这个小丫头,永远藏不住情绪,“把西扬的位置给我吧,我想去看看他。你知道的,我……很想他。我也不会再放开他了。”   华国……   一栋普通的建筑,却隐隐散着常人难以看到的蓝色光芒,这是常西扬的灵力。   司颂轻轻触摸墙壁,熟悉的灵力温柔地流动过指尖,带着点暖意,像常西扬一样,总是热乎乎的蓝色的小太阳。   司颂隐起身形,像小千所说的,常西扬看不到他。他有点难过,又有点庆幸。   穿过墙壁,像是十几岁模样的橙公子与一个被唤作五为竹的少年正有说有笑,常西扬坐在他们对面,眼睛注视着五橙,眼睛只注视着五橙。   他现在瘦弱不堪,灵力微弱,那原本明亮又令人心安的漂亮眼睛,都失去了光泽一样,黯淡无光。   值得么?   为了这样一个人?   一百多年?   为了这样一个平庸懦弱的人?   你真的还爱他么?司颂想问常西扬,你真的只是爱着这样一个平庸的自私自利的人么?   还是你不甘心?不甘心放手,不甘心当初那个吸引你的满身傲气的贵族公子从此消失?   可是亲手磨去他满身傲气的,把他变成普通人的,不也是你么?阿扬……   这一百多年来的坚守,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也这才发现,他永远不能参透常西扬的心。   但司颂替常西扬不甘心。他不愿常西扬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司颂也为自己不甘心。他不愿,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是被这样一个混蛋抢走的。   看出了五为竹面对五橙时,眼底那丝隐藏的厌恶,还有他不经意瞥向常西扬时眼底的深情。司颂心下了然。橙公子,你到真是不招人喜欢啊。   在常西扬消失休养的时候,他找到了五为竹,“你不想他死?”司颂笑得温和,一如最初的翩翩君子。   五为竹没有言语。但司颂知道,他已经是自己的眼睛了。司颂注了一丝灵力在他身上,这些都不是常西扬能够察觉到的。   秋烟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她身形还有些缥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实。司颂试着去拍拍她的肩膀,却触碰不到她。   “已经很好了。”他真心地感慨道。   秋烟随意倚在墙边,目光像是往他这边偏了偏,“你要有祸事了。”   司颂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笑了笑,“福祸总是相依,不是么?”反正,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秋烟没再看他,却也应了一声,“嗯。”   司颂没有悄悄地抱住阿扬,也没有偷偷红了眼眶。   常西扬是他的人。早晚会是。   司颂会光明正大的抱住他,亲吻他。告诉他,常西扬,我爱你。   一晃过去几年,常西扬还是现了身。等了二十多年,他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的橙公子在一起了。   司颂看着掌心的纹络,有些发愣。   “所以你要怎么办?”五为竹抱着胸,冷声问道。   “像以前一样!”一个身影突然灵巧地出现,带着一阵疾风冲了下来,小千英气的脸上,满是自信。   “我不想,再伤害他。”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秋烟这样说么?”司颂眯起双眼,问她。   “她一直都是我们的朋友,不是么?这是你的祸端的开始,也是阿扬的解放。”小千垂眸。   “那便是好事。”他笑一下,“为竹,安排一下。”   小千妩媚一笑,向他抛了个媚眼,“司颂,我美么?”   “和橙公子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   司颂没再插手小千那边的事情。她撩人的套路多的是。倒是常西扬创造的那个杂志社……他有些兴趣。   里面的人皆是昔日的伙伴。好吧,假的昔日的伙伴,不同在于,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背负造物主的使命,只要每天摸摸鱼,耍耍宝,幸福平淡。   还有的话,大概就是郝制杖和江远淳不再是天界上关系躲躲藏藏的样子了,他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在常西扬虚幻的世界里,成了眷属。   常西扬,你也什么都明白的,不是么?   那么我呢?我对你的心意,你又何必当做不知呢。   破解常西扬的法术易如反掌。司颂在杂志社成员的簇拥下,倒有点像真的都是他们。   可是啊,阿扬,如果这是你对天界思念的慰藉,为何没有我的身影?   创造一个司颂在你的身边,让你这么痛苦么?   那么小千呢?因为她曾经吸引了橙公子的目光,你是恨她的么?   他不信……   大门推开,橙公子神情复杂地走进来,身后是常西扬。看见司颂,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有,怀念。   “你好啊。”阿扬。司颂温柔地笑一笑,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到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司颂使了个眼色,橙公子就被那帮小伙伴拉走了,至于中途伸出来的刁风的小刀和江远淳的刀,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常西扬有些犹豫,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跟上去。   司颂笑着走过去抱住他,“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好久不见,阿扬。”   “好久不见,司颂。”   “我们要在这里站着叙旧么?”他松开那人,温柔地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可天知道他内心几乎要冲动地推倒这个人,狠狠地吻他,质问他,逼着他说“我爱你”。   但是那只会伤害到常西扬。司颂不愿伤害常西扬。   常西扬踌躇,还是带着司颂走到一条隐秘的走廊。他按下机关,大门敞开,豁然开朗。   “一点没变啊,你的风格。”司颂看看蓝白色调的装饰,像回到了天界常西扬尚在的时候。他的房间永远是这样干净明亮,和他的人一样。   “你怎么会找来?”常西扬看他。   “我想你。”他笑道。   “我们一百三十六年没有见面了。你从不曾想过我么?”   “我自然……会的。”常西扬有些激动,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常西扬?”司颂的声音冷了几分,西扬的话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不满和委屈,““天”从一开始就给你留了退路,即使你反抗了他,你说你没有退路?只要你放开橙公子!你……”   “别说了!不要说了司颂。不要说了。”常西扬的声音颤抖起来,无助又让他心疼。   “你也是想我的不是么?”他手一挥,指着墙上显现出来的画像,“看着我,阿扬。你告诉我,你是想我的不是么?”   “不……司颂,你知道的,你和小千,是我最好的朋友。”常西扬极力躲开他的视线,想挣开他的桎梏。   “最好的朋友?”司颂笑出了声,“阿扬,我可没有把你当朋友。”   司颂把人强硬地压了下去,常西扬黑色的长发柔顺地铺散在沙发上。   “我也不想当你的朋友。”他双手撑在那人肩旁,压下身子,狠狠地吻上西扬没有血色的唇瓣。 第17章 希望之火   常西扬慌忙想推开身上的人。   “常西扬,你不知道么?”司颂扯开他的领口,白衬衣脆弱的扣子应声掉了几颗。   “司颂!松开我!”   “不会了……我永远不会再松开你了。阿扬。”司颂抬眼看着他,发出暧昧的吞咽声。   粉色从脸颊蔓延到他的耳根,他挣扎的动作明显微弱了起来,有泪水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打湿纤长的睫毛,一滴一滴的顺着脸滑到胸前。   司颂停下亲吻的动作,心疼地抱起那人,放在自己的腿上,“别哭了。我不该那么粗暴的……”他吻掉那人的泪珠,常西扬趴在他肩上低低啜泣。   “司颂……你不该出现的……为什么要让我再见到你?”   门外传来橙公子的气息,司颂没有心情理会。但是常西扬,已经虚弱到连这也感受不到了。   “我知道你现在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如果你要用强,我也没有办法……”   司颂紧紧抱住他,安抚他抽动的肩膀,“我不会再强迫你了……不会了。阿扬……我真的很想你。”   “司颂……”常西扬重新抬头看他,“你告诉我,橙橙家里的,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是……你的橙公子来了。”他没有放低音量。伸手一挥,大门敞开。   门外,是一脸惊愕的橙公子。   看着五橙错愕的表情,司颂内心格外舒畅。常西扬在他腿上,低着头,身形颤抖。   司颂替他理了理被吹乱的发。至于五橙在那边喊了些什么,司颂是根本不在意的。   但不在意不代表听不到,五橙语气刺耳难听,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多数情况下司颂脾气都算是很好,但是对某些人,却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厌恶和嘲讽。   “橙公子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么?”   他圈住怀里那人,替常西扬提起从肩头滑落的半边衬衣,想遮住白皙皮肤上好看的吻痕。   衬衣的扣子刚刚被他扯了下来,领口不免大开……真是惹人遐想的美好春光。   常西扬的眼睛还垂着泪。这一点也不好,他以前蜜糖一样甜美的,又掺着薄荷糖浆的清亮的干净的眼瞳,不应该带着这样忧伤的神色。   眼泪不应该属于他,司颂的阿扬,是带着蜂蜜甜腻笑容的美好少年。   “别哭了,阿扬。我舍不得你哭。”司颂拿起刚刚脱下的西装外套,把怀里的人裹紧,在他耳边轻轻地哄着。   “你抱着我的人,还说我过分?”橙公子尖锐的少年音甚是刺耳。   “你的人?他只是你的守护灵,不是你的男人,橙公子不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   司颂低下头,有点想笑,他顺着常西扬的思路,替他圆谎。   不过,“阿扬怎么会成为你这样的人的守护灵?你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地方?”   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忍不住开口讥讽。橙公子和小千密切的联系他是知道的,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脸孔真是令人厌恶。   他也不甘心。   “别这样……司颂,我不准你这样说他。”常西扬推了推司颂的手臂,声音不大,像是很坚定。但司颂已经听出来了,那份坚定里的动摇。   这是好事不是么?对他来说。   司颂笑一下,还是问西扬,“即使他是这样?”   “即使他是这样。”   阿扬,你察觉到了么?你当初的义无反顾,当初的坚定不移,你坚持的道路都在缓慢的消散。一百三十六年的折磨,你终于是经不住了。   “我知道了。”司颂把常西扬轻轻地放在沙发上,扣上外套上面的两颗扣子,遮住露出的一片柔软。“你好自为之。”   五橙走过来不满地撞开他,粗暴地把司颂的外套扯了下去,盖上他自己的。   常西扬有些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司颂轻轻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却也没有掩盖面上受伤的神情。   果然,常西扬的脸色更愧疚了一点。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司颂收敛起那副无辜又脆弱的表情,扯开一个笑。   阿扬,你看你啊。   司颂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风有些大。   他捡起常西扬落在沙发上的扣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墙上的画像,被吹得稍稍翻起。   他看过去,小千发丝飘逸,依着骏马,英气而妩媚,一旁是一袭白衣的自己,竹林青翠,古琴悠扬。   这是很久以前,他们三人去华国出游时的场景了。   司颂怎么会记不得那时,下午阳光正好,空气都懒洋洋的,他俯在八仙桌上小憩,风暖暖的。   当时的他还是长发,常西扬用手指缠绕他的发梢,司颂听见小鸟的啾啾声,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发丝蹭过耳朵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听见世上最温柔最动听的话语,他听见常西扬说,司颂,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常西扬永远也不知道,在他手指触摸上来的时候司颂就醒了,他不知道司颂听到了他的告白。   如果没有这句话撑着,如果没有这句话给他最后的底气……司颂早就放弃常西扬了。   他是自私的。   他不是为了一个人去追求没有希望的爱情。   司颂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黑暗深渊里的那点萤火,从最开始,他就是有希望的。   他没有再呆在阿扬的房间里。   司颂问郝制杖借了一个小房间,他们有时加班会住在这里,像一套小单身公寓一样的地方。虽然他对他们是否真的会加班抱有怀疑态度。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夜色渐深,杂志社的人早就打卡下班了。司颂闲来无事,窝在床上把玩那几粒小扣子。   窗外是安静的街道,这里地处偏远,行人不多,只有几盏路灯缄默的站在那里,散着暖黄色的光辉。   一阵空气穿破的声音突然出现,司颂人一惊,警惕的看向四周。   常西扬身影一闪,光裸着身体,凭空出现。见到司颂错愕的脸,什么也没有说,他似乎是没站稳,身子一跌往下倒去,被司颂连忙伸手接住。   “阿扬?”司颂手指有些颤抖,摸上他冰凉的皮肤。小太阳一样的常西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凉了?   司颂拽过被子,想紧紧把那人包起来,常西扬挣扎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两只眼睛红肿着,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   司颂身形一滞,一时间心疼得无法呼吸。“阿扬?”   他目光向下看去,白皙的颈子,前胸,大腿,到处都是错综的吻痕,淤青。   他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像是有千万根针狠狠地扎上他心头。让他受尽折磨,难以忍受。   对,你看,这就是他最宝贝的那个人。他司颂,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阿扬……”司颂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生涩沙哑,“我抱你去洗澡。”   常西扬顺从地靠在他身上,腰肢软得厉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司颂轻柔地抱起他来,走进浴室,褪去上衣,让那人靠在自己身上。   司颂眼底发暗,摸上常西扬的脚踝,给他治疗,……真疼啊,阿扬。   常西扬的胴体,和司颂想象中的一样美好。干净的,温柔的少年曲线,司颂为他仔细地冲洗,却不带一丝情欲。   常西扬是那朵高岭之花,司颂是心甘情愿伏在山脚下的人。   他是那样神圣而圣洁,司颂不忍亵渎,却被其他人玷污了。   常西扬脆弱地颤抖着,肩膀抽动着,身体在温热的水的包裹下,还是异常的冰冷。   司颂试着把手指伸向他身后的时候,他身体明显抗拒地抖动了一下,“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清理一下。”司颂喉咙像是肿了一样,艰难地说出来零星的话语。   西扬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常西扬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司颂的后背。   “我后悔了。司颂。”他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得厉害。他哭了太久了。   “他……一点也没变。”   “我原以为他会变的……他没有。”   “你是知道的吧……小千的事情。小千和他……”   “你们赢了。”   “你是对的。”   “我可能没有那么爱他了……我只是,不甘心。”   司颂没有说话,也没有感到一丝的喜悦。司颂知道,常西扬被伤害了太久了,太久了。   他被冰封在最高的那座雪山上,强迫自己用火热的心去融化坚冰,现在他失败了。   用了一百三十六年,他失败了。他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司颂又怎么会有欣喜之情呢?他怎么能有? 第18章 它的出逃   “什么也不要想了,好不好?阿扬,我陪着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   司颂变出一张浴巾,裹住怀里的人,常西扬自觉地抱住司颂刚刚脱下来的衬衣,乖巧顺从。   把人抱上床之后,常西扬穿上司颂的衣服,任凭他给自己擦拭头发。   “你想好了么?”司颂随意问道。   “嗯。”   “其实你不用……你该给自己一些缓冲时间的。”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执念,怎么会那么容易放下。   “嗯。谢谢。”   “跟我谢什么?嗯?”司颂笑了笑,亲亲他的额头。常西扬刚刚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瞬间崩溃了,他抽泣着,极力想忍回泪水,但越是这样,泪水越止不住的往下流。“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住。”   “没事的,阿扬。哭出来吧。你受了太多委屈了。哭出来就好了。”司颂拉起他的手,放在胸前。   可司颂又何尝不委屈呢?他又怎么能委屈呢?司颂爱这个人。   司颂波澜不惊的心为他波动,为他颤抖,暴风雨的袭来或者暴虐的雪崩,八月的烈日和春天的暖阳,都是因为这个人。   心疼他的是司颂,愤怒到极致的也是司颂。   曾经看着他断然离开的是司颂,后来,甚至扬手打了他的也是司颂。   对,司颂打了常西扬。   在后来五橙追到房间里,小千执鞭而来的时候。   小千的鞭子转眼就要落下,五橙的身上却散出来淡蓝色的光芒。司颂再熟悉不过的,淡蓝色的光芒。常西扬的灵力。   接过那个有常西扬一半灵力的福包的时候,司颂才知道,冰封自己心的不只是常西扬,也是他。   常西扬又何尝不是一块冰块呢?司颂融化了他,也碎了自己的心。   以前司颂想,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冬日饮雪水吧。   现在他知道了,他什么也不想说。   他平静下来,随意坐在床上,把玩着阿扬整齐的发尾。   “橙橙……”阿扬开口唤道,“有些事情我该告诉你了……”   他看起来还是带着难解的忧愁,司颂抱住他,“还有我和小千,不是么?”   小千粗暴地把五橙赶到沙发上的时候,五橙茫然无措的慌乱样子竟然让他有点想发笑。   解释的过程很是漫长,都是因为五橙太笨了,理解的这么慢。   不是因为他,不想去回忆那段难熬的岁月。   他携一腔孤勇,在黑暗里逃亡。   像溺水之人,寻找救命的那块浮木。司颂握紧常西扬的手,那人的手指恢复了温暖,曲线之干净美好,轻轻拭去司颂手心里的冷汗。   常西扬伸手抽离橙公子的灵魂时,手指还是颤抖得厉害。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泪水砸到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没有事的……我只是,舍不得。你知道的,太久了……”他模糊地低声喃喃。   司颂站起身走过去,五橙的身体瘫在沙发上,双眼空洞无神。   他伸手,灵力包裹住那具毫无生机的近乎一具尸体的人,橙公子缓慢变小,容貌越发年轻,最后变回幼年状态,温顺地,无害地趴在那里,安静的呼吸。   “喂!司颂!你……”小千惊呼。“你干什么!”   “再来一世又何妨?”司颂瞥向瘫坐在地上的常西扬,“他舍不得,就再来一次。放他灵魂去净化吧。”   “我会为你唱赞美诗的。”常西扬眼睛里似乎有了光。   “那我得创造出一个上帝了。”可他的光,熄灭了。   像有什么,入侵了进来。   丝丝缕缕的缠绕,堵住我的咽喉,让他不能呼吸,黏黏糊糊,固执地,缓慢地流动着,钻进他的血管,粘稠的,黑暗的。   晕倒前的前一刻,他知道,不仅是入侵,也有东西被剥离了。   有进就有出不是么?   它走了,一根一根的被剥离出去,像是散落的毛线衣。   “司颂!”有人在惊叫。   可他好累。   什么也不想管了。   让我当只猫吧。司颂想……   毛线团也挺好的。   我携一腔孤勇,在黑暗里逃亡。   浮木腐朽,沉入水中。蛛丝断裂,稻草成灰。   没有什么可救赎的了。   晚安…… 第19章 无主之物   “要变天了。”秋烟站在山巅,隐没在茫茫的雾气之中。   “倒也不坏。”她低低笑出声。   “你知道我是谁。”   秋烟偏过头,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觉得你是个人?”   “我是世间之物么?”   “自然。不过,不该是这样。”   “我以为你话很少。”   秋烟凉薄的目光瞥过来,带着明显的玩味,“别说的,好像你知道我一样。”   “我该去哪儿?”   “去你来的地方。”她不再理会我,消失在雾气里。   我漂浮于湖面之上,俯下身子,去看水里的影子。‘   空空荡荡。   我回到司颂的身边。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昏迷在床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常西扬趴在床边,握着司颂的手,疲惫地睡了过去。   阳光正好,带着暖意,却也有些遥不可及的恍惚感。司颂眼眸动了动,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你醒啦!”常西扬感知到颤动,忙抬起身,看见司颂睁开双眼,不由得惊喜。   “你是?”司颂一脸茫然,有些犹豫地问道。   “司……颂?”常西扬呆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你……”   “阿扬,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床上那人笑出声,一把摸在常西扬柔顺的头发上,把他揉地毛茸茸的。   “喂!司颂!你怎么这样!”常西扬反应过来,也笑了出来,他擦擦眼角,“你真的吓到我了。”   “我的演技很好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突然就昏倒了,已经好几天了。”常西扬凑得近一点,摸上那人有些消瘦的脸庞。   “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司颂温柔地舒展开眉目,“不过我也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就像睡了一个很舒服的午觉。很满足。”   “司颂……”常西扬看着那人好看的眉眼,他眼底是舒缓的风,是明媚的光,是最温和的那一块玉,毫无瑕疵的,通透的,纯粹到人心里。他轻声唤到那人名字,进到那人怀里。   “阿扬?”   “别动,抱着我,一会儿就好。”   司颂收紧手臂,漂亮的瞳孔里是常西扬看不到的,隐藏在最下面的阴霾。   后来的几天一切如常,好像。常西扬没有在六橙身边待着,他陪着司颂,形影不离。   两个人就像回到了最初在天界的状态,最好的朋友,隐隐的暧昧,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直到一天夜里,熟睡的司颂突然不安稳起来,他眉头紧紧皱起,身体不受控制的抽动,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常西扬被惊醒,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司颂,司颂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常西扬摇晃着那人的身体,试图叫醒他。   “你说什么?”他凑近那人的嘴唇,听见无力地低促地喘息,和不成句的细碎的话,“血,给我……血。”   常西扬吓得几乎要惊叫出来。   “喂,司颂,你别吓我啊。”他有些焦急地晃着司颂的肩膀。   黑夜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冷冷地打下来,屋里的一切稍显明亮。   司颂突然睁开眼,好看的眼眸悠悠地透着紫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的人看着。   “血……”他按捺不住了,作势要扑过来,常西扬慌忙躲开,然后稳住司颂的身形。   “你不要慌,我给你,不要急好不好,你这样我很害怕。”西扬的声音颤抖起来,拨开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露出脆弱的脖颈。   “血……”司颂也毫不客气,似乎被嗜血的欲望控制住了,失去了理智,他倾身上前,把嘴唇凑在那块白皙柔软的皮肤上,尖利的牙毫不怜惜的刺了下去,“嗯……”   常西扬痛地闷哼了一声,头微微扬起,他凑得更近,方便司颂饮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司颂需要他。其他的,日后再说。   随着血液的吞咽,司颂的眼睛逐渐清明起来,紫色褪去,吮吸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柔。   他停下来,舔了舔残余的血迹,有些抱歉的抬起头看着西扬苍白的脸。   “阿扬……抱歉。”   “你恢复意识了?”常西扬声音喜悦又带着焦虑,“你怎么了,司颂。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也不知道。”司颂听起来有些无措,低着头盯着西扬脖颈上那两个明显的小圆孔,血还没完全止住,缓慢地涌出来,清冷月色下,红与白的鲜明对比,煞是扎眼。   “其实从醒来,我就开始觉得我的身体不太对劲。我说不上来是哪里,但是……这两天,我突然开始渴望血,它看起来那么甜美,我以为我能抑制住,没想到……”   “刚刚做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梦,一个很黑暗,很血腥的梦……我杀了你,阿扬,我梦见我杀了你和橙公子……”   司颂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身体剧烈抽动着,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别想了!不要想了!那只是梦不是么!不要怕,司颂,别怕。”   常西扬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安抚他的后背,拭去司颂额角的冷汗,“没事了,只是梦。没事了。”   司颂脱了力,无力地靠在常西扬身上,身上涔涔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带着寒意,丝丝缕缕地抽离着司颂身体里的暖热。   好冷……就好像常西扬抱起橙公子下界的那一天,那人走地决绝,只留他一人。   “司颂,你刚刚眼睛里,是紫色的光……”见司颂冷静了下来,·常西扬有些犹豫地开口。   “紫色?你是说?”   “只有秋烟一个人的能力是紫色的吧,但是秋烟她……”失去朋友的痛他至今还记得清晰,大家都是一路走来的伙伴,但她已经不在了。   “不,阿扬,你大概还不知道,秋烟回来了,但是还没有完全凝成形。”   “她回来了!啊天啊,我竟然还不知道……只是太好了,太好了。小千一定高兴坏了。”   “是啊,她可高兴了。”司颂眼眸流转,“阿扬,倒是你,你的确什么都懂啊。何苦当做不知我心意呢?那日出游,你所说的话,也并非出于真心的么?我可是当真了啊,这么多年,一直当真了。”   “你听到了?”常西扬脸上蓦的红起来,“你为何不曾告诉于我!”   “告诉你了,你会羞得不行吧,就像现在这样。”司颂凑近那人,语气有些调笑。   “我不知怎么和你说……”常西扬闭上眼睛,眉头微蹙,叹了口气,仿佛万般无奈,“有些事情,我没有和你讲过,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向来是有自己的原因的,我知道,如果现在不合适说,等时机到了再告诉我也无妨,你不用勉强自己。”   司颂有些心疼地抚平怀中人眉间浅浅的沟壑,“明日我会去秋烟那里询问清楚,你大可安心。”   “我也去。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倒也是想她。”   “好。接着睡吧,阿扬。嗯?”他低下头亲亲那人的额头,重新盖上被子躺下。   “我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司颂。”黑夜里,西扬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星光。   第二日……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天边紫色瑞云层层叠叠,紫气蒸腾,烟气缭绕,缠着花白的雾气,有些恼人。   “紫烟向来是祥瑞之兆……”秋烟坐在崖边的树枝上,缓缓吐出烟圈,声音低沉沙哑,悠悠开口,“我却像是众人眼里的祸端。”   “别这样说,秋烟。你知道,我很想你。”西扬向来心疼眼前这人。   “西扬,好久不见。”秋烟身影闪现,来到他面前,难得露出一个带着明显善意的笑容。   “只有遇上阿扬,你的话才会多起来。”司颂笑起来,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人畜无害,甚是温和。   秋烟目光瞥向他,收起笑容,“已经开始了。”   “什么?”司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但是,饮血这里,可以克制么?”他有些歉意地看向西扬脖子上的伤口。   秋烟也扫过去一眼,“唯有三杯浊酒,一枕酣眠。”   “是……你曾经对我说的那事么?”西扬有些紧张,局促地开口问道。   “你们也互相隐瞒着么?”秋烟勾起嘴角,带了点笑意,“倒是有趣。既然来了,事情都说开吧。喝茶么?”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香茶袅袅,汤色清亮。   “长话短说吧,说话很累的。”秋烟揉揉太阳穴,模样有些疲惫。   “你们若在一起,是会有祸事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劫,却是必然的。”   “秋烟早就看出来这,很久之前她告诉了我,她看出了我的心意。我对你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司颂眼底愁绪流转。   “你自是极好的。我也很喜欢。可若我们在一起给你带去祸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伤了你,也伤了我,不如早早了断,可我……偏生断不了。   我那日对你所言,只是想亲口告诉你,却不想你听到,我只是,想断了我的念想,和予你的心意道个别。橙公子是我预料之外的事,但轰轰烈烈的爱,有时也是良药,不是么?” 第20章 执戈或花   “一百三十六年来,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阿扬当真觉得我会因为避了祸事而无所忧愁了么?   我也不信,你为他守护百余年间,是心甘情愿的,无怨无悔的。   阿扬,你认定的事情总是不会改变的,你有时固执得厉害。但是,在橙公子那里,你动摇的倒是很早。”   “你当时就看出来了吧,是,我动摇了。我的确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逃避和你的关联。   我对他,不仅是对他人的不甘心,也有空耗了这么多年,最后伤痕累累的回来,再去伤你……结局并没有变,却兜兜转转。”   “到了第六世……不也还是让他到了第六世?”   “他有用。”秋烟冷冷接过话。“还不能死。”   “你这也早早告诉阿扬了?”   “嗯。”   “秋烟你,啊说真的……”司颂语气无奈,“做独醒人,真的很辛苦吧。”   “在我眼里,你还不算智障。”秋烟知道那人的潜台词,也自然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感受,而不好直说。“紫色是我的能力没错,不过也不只是我的能力。”   “什么意思?”西扬锁眉,有些不解,“还有隐藏的造物主?”   秋烟缓缓地,咽下一口烟气,“你们之前觉得倒也没错,我的确是最受“天”负面情绪的影响的那个人,只是这“天”,却不是你们认知里的那个了。”   “第二个“天”?!”   “他的负面情绪可一点都不少,这么久远的积累……就像是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人格一样,只是更黑暗,一直被压制着。”   ““天”也有能力?他不只是思想?”   “你以为你失去了他的承认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虚弱?他的惩罚可不仅是通过小千这一个“行刑人”吧。   他的能力是没有颜色的,我们看不到,不代表他没有,他有呢,却也不是说他常用。”   “你竟然还会这样表达。”司颂有点惊奇,“不过也就是说,另一个“天”的能力是紫色的,与你一样。”   “是了。”   “他也有实体么?”   “我不知。”   “说真的,秋烟,我觉得我这么久以来,从有了交流能力,就都没听过你说这么多话。”   “很累的。”   “这么久的时间里,不说话不会寂寞么?”   “为今天攒力气。”秋烟白了司颂一眼,语气里带了点不满。   “司颂……”西扬知道司颂的话不该说,摇了摇他的肩膀。   “所以,我的身体变化,跟另一个“天”有关,是么?”   “嗯。我会和你讲,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东西,不便多言。”   “自然。”   “你怕是,被那个“天”,入侵了。”   “入侵?”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秋烟……我会变成无情之人么……”   “也许。”   “没有办法?”   “总会有的。”   ““天”也没有办法么?”   “他怕是,也并非那么容易。”   “我看出来了……”司颂突然笑了起来,眼底荡起波浪,像是大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他像是遇到什么真正好笑的事情,身心愉悦,““天”罚你,不过是奈何不了他的另一面,泄愤于你身上罢了。”   “有人执戈,有人种花。”秋烟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是了是了,所有人都在光明一面,但总得有人支撑黑暗不是?”   司颂原来是想打个玩笑话,但是说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句玩笑有多么令人心酸。   秋烟没有再言语,沉默地,狠狠抽了一口烟,拿着烟斗的好看的手指,微微颤抖。   树枝低垂,遮住春末开始迅速热烈起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圆且白的光点落了一地,秋烟坐在阴影里,树叶遮挡了原本应落在她身上的阳光。   没有人愿意,和世界相抗拒。   总是得有人执戈的。   不管花有多美。   “回去吧。”秋烟冷漠送了客。   “今日的茶真好。”常西扬对着她笑。   二人身影消失不见。我悠悠飘到她身边。   “站在黑暗里,却只顾得偷窥光明。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闭嘴。”她冷眼看我。   我安静闭嘴离开。   ……   “阿扬……抱歉,那种感觉……”又来了。嗜血的感觉,又来了。   甜美的,血液的气息,在身旁的人身上流转,鲜红的,温暖的,流动着的。   常西扬没有犹豫,松开衣领的扣子,昨天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   他听到吮吸的声音,吞咽的声音,低低的呼吸声,喉咙里含糊不清的,暧昧的低喘。   谁闭上了眼睛,谁又流下了泪。   等了几亿年却也不长的时光。   迈过一百三十六年的绝对不短的隔阂。   没有芙蓉暖帐,春宵,倒是还很长。   非礼勿视的事情,我是不会看的。   但我的心,似乎在随何人颤抖着,热烈的,温柔的。   如果我有心的话。   “阿扬……”司颂的嗓音低哑,带着未消的情意。   “嗯。我在。”他低低应着,因为害羞,也因为失了力气。   怀里的人摇头,亲亲他的锁骨,“你好温柔。”常西扬涨红了脸,羞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我舍不得。你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司颂温柔得像是对待最珍视的宝贝,但他不就是么?常西扬从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所以伤的也就越深。   你站在那人心尖上跳舞,还穿着钉鞋蹦跳,那人还小心翼翼的护着你,忍着痛,双手颤抖着也护着你,生怕你掉下来。   伤的怎能不深?   但你每跳一步就拿尖刀子往自己心尖尖上也捅一刀,你也痛,你也在哭泣,每一步你也是一汪鲜亮的血。   谁能怪谁?   谁又是错的?   没有人该被责怪。   你讲但凭天意,却也说人定胜天。   人类屈服和激进的一套都搬了来。   没有用……   天公那般高。   两个天公呢?   造物主又何尝不是渺小的。   花是好看,也不总能种的出来。   都是可怜人罢了。   “阿扬,我以后……”   “不要说,司颂。不要说了。你爱我。”   “嗯。我爱你。”   哪有什么无情之人。   不过是被什么脏了心。   在漫长的岁月的等待里,又丢了些什么。   司颂深爱常西扬。   从诞生之初,直到现在,以及遥远的也近在咫尺的将来。   他深爱阿扬。   本来是这样的。   故事从一开始就该是美好的。   还要有一个值得配得上它的美好的结尾。   过程,就算漫长且煎熬,道阻且跻,也相当值得。   不过是,心意相通的两人,谁会忘记谁,谁忘记了承诺,忘记了坚守的心意。   而已……   岁月如流,一切像是从未更变,唯有四季流转。   明月皎洁,星光璀璨,夏花遍野。不消红烛,闲云归后,月在庭花旧阑角。   司颂常西扬二人围桌饮酒赏月。   司颂的状态很好,嗜血的欲望弱了些,偶尔昏睡,其他尚安。   “今晚月色真好。”常西扬抬头看着那轮明月,由衷赞叹道。   月色清亮,给他披上薄纱,他干净的眼神应着月光,亮得灼人。   像是要消失在月色里了一样……司颂的心里突然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他无端地感到一阵愤怒和惶恐,好像那个人真的已经离开他了一样,他慌张,他无措,他开始发脾气,摔了酒杯,大声地质问,让那人害怕的发抖,让那人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常西扬?嗯?”他眯起眼睛,狠狠钳住那人单薄的肩膀,眸色幽暗。   “司颂……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常西扬害怕起来,他第一次见司颂这般的模样。   “喝醉?阿扬,你想灌醉我然后离开是么?”他身上明明酒气极浅,毫无醉意。却又偏偏像是醉得失了理智。   “没有,怎么会……司颂,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看着我,我在你身边啊,司颂!”   常西扬着急了,那人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他挣脱不开,也怕伤了那人,司颂却丝毫不领情,凑近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上去,血流如注,常西扬痛地低声叫了出来。   “吃掉你……你就是我的了,对不对?”他低笑两声,又咬了上去。   “司颂!你清醒点!求你清醒过来!”常西扬实在无助,几乎哭了出来。   他看出来了,司颂是认真的,不是什么暧昧的情话,是真的吃掉,连骨带肉,拆之入腹,不得不对他用法力了么?   常西扬身上蓝光渐起,司颂手指一痛,急忙松手。   只一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清泪尚在流淌,他白皙的脖颈上两个狰狞的伤口,明显的牙印,破开的皮肉,前胸满是鲜血。还有他,颤抖的身体,眼底的恐惧,和抗拒。   “阿……扬?”这是,我做的?司颂伸出手,想去摸一下他的脸,西扬畏惧地退后,避开了他的触碰。   “阿扬?阿扬对不起,对不起,阿扬没事了,是我,司颂。我刚刚,刚刚……对不起阿扬……”   他慌张地握住常西扬的手,不停地道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失去了控制。   “阿扬,对,我给你疗伤,给你疗伤。不要怕,不要怕阿扬,马上就不疼了。我给你疗伤。”他嘴里喃喃不清,像是又失了理智,有点疯癫。   常西扬被司颂紧紧地抱在怀里,白光覆盖在他的伤口上,他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是否在慢慢减轻,像是失了痛觉,他有些呆滞的任凭司颂抱着。   他脑袋里混乱不清,他想思考,可是像是所有神经都突然断开,他一片模糊,该想什么?   该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他要怎么办?他不知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司颂刚刚失控的样子,他是认真的想让自己死掉,这让他……让他畏惧。让他刚刚,甚至想逃离。   这就是……秋烟曾经警告自己的事情么? 第21章 当时旧香   “司颂?”是他在说话么?他听见自己开了口。   “阿扬,是我,我在。你还疼么?我抱你回屋好不好?”   “好啊。我们,回屋。”他僵硬地,扯开一个笑。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   这只是开始。   司颂逐渐转变成,另一个人。他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人。让他害怕的,人。   那人会狠狠地质问他,辱骂他。把他粗暴地按在墙上,毫不怜地饮血。   把他绑在床上,一连几天,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只一个人细致的照顾,也会不顾他对鞭子的抵触,一次又一次让他陷入绝望和悲痛之中。   他每疯狂一阵,就会突然惊醒,不知所措地不安的道歉,疗伤,流泪。   只是这疯狂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是好几天。好在,他没有威胁到常西扬的性命,也没有不顾西扬的意志,去强行抱他。   或者说,他是想,但每一次进入之前,他就会僵硬的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得暴躁地摔去东西,抵消怒气。   常西扬知道,那是司颂潜意识里的,克制。   他在橙公子身上也曾受尽伤害,不只是心理上,更多是身体上。   橙公子只在乎他的身体,疯狂的索求让他现在对造爱之事,都有些抵触。   但司颂是温柔的,从来不强迫他,听着他的意愿。司颂是知道的,这是他能给常西扬最大的保护,和最少的伤害。   这是被刻进骨子里的执着。   司颂越来越少会唤着他的名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温柔越来越少。   开始带着茫然。他会突然看着自己,久久地发呆。直到有一天,司颂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说,公子,你是?   你听到了么?   司颂看着常西扬说,你是谁啊。   他没有暴躁,没有失控。   他恢复了那个翩翩玉公子的模样。温润如玉。   耀眼的发出光芒。   如此美好。   但是,他看着满身伤痕的,带着泪痕的,声音沙哑的常西扬,用温柔地带着关心和疑惑的声音说,你是谁啊。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常西扬笑了出来,他说,这位公子,我迷路了啊。   他迷路了,真的。   在他无尽的生命里,在爱这条曲折的路上,他终于是,失了方向。   他的爱人,放开了他的手。   司颂面色温和,眼底却暗暗有些警惕。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这天界岂是谁想上来就能上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司颂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这人黑色长发,身上诸多伤痕,多是淤青,脖颈上也是,勒痕,未愈合的伤痂,倒像是……长期的暴力导致的。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哪里?请问,公子如何称谓?”   常西扬的眼睛里带着一抹苦涩,看起来的确像是失忆的人面对未知境况无措的感情。   一个被虐待的失忆的人。   司颂皱皱眉头,走上前去伸手搭上那人的肩膀,“哦?这样么?我是司颂,我看你身上都是伤,失忆前大概受了不少苦啊,真是辛苦了。”   没有,什么也感知不到。这是第一次!他的感知不起作用了!他有点慌张,但是也激起了他的兴趣。   这人,有点意思。   至于身份什么的,他是并不在意的。只是若是什么存了恶意的人,就不太好办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   “抱歉,我……”   “哦哦,对,我忘了你失忆了。这里是我家,在天界岛上,也没什么名气,就是我家族的一块地产而已。这边偏远得很,我想你一定是被什么人带到这里了。”司颂微微一笑,安抚那个人。   常西扬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处境。   但是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他倒是有些过于冷静了。只是因为性格看似沉稳的原因么?   一个普通人类而已,司颂对人这种生物倒也没什么怜惜之情,死了再造就好了,但是平白无故的杀生,倒也不是他的性格所为。   但若他不是人类,是个邪灵之类的……先观察一下再另做打算吧。   看出那人没什么恶意,司颂稍微放心下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人,但是现在倒也不急了。   对自己能力免疫的生物,他还是第一次见,以前可只有……有谁?像是有什么名字呼啸而过,他刚刚想的是谁?头有点痛,他坐回沙发上,这才又仔细地观察一下那人。   长得很好看。第一眼就这个感觉,没有办法,好看就是好看,像自己理想型的那种。   或者说,看起来就是自己理想型的完美代表。穿着一件略大的衬衫,倒是有点像自己的衣服,下身就光裸着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衣服的下摆巧妙地遮挡住了不该露出来的地方。   “抱歉,您能给我找一件裤子穿么?”   看着司颂目光打量过自己的下半身,常西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基本就没穿衣服啊,有点尴尬地开口问道。   司颂抬起手来,正要一挥手拿出来件裤子,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表明造物主的身份,空中的手戛然一收,尴尬地抬在那里。   “耶!”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的他的尴尬,那个人出乎意料地抬起手跟自己击了一个掌?啊大哥虽然你可能是好心,但是更尴尬了啊!   “啊……那个,这位公子,我这边暂时没有新的衣服,我的裤子,洗干净了的,你先凑合地穿一下吧,内裤就先忍一忍吧,穿我的对你也不太尊重。   等会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在你规划好接下来的事之前,先住在我这边吧。   等你恢复一点,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你,司颂公子。”那个人接过牛仔裤,眉眼弯弯,甚是好看。   司颂转身回避,不让身后的人尴尬。   “叫我司颂就好,你看,你现在忘记了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身后传过来,司颂有点苦恼地皱皱眉。   “司颂……”那人有些郑重的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随后有些随意地笑了一声,“司颂你给我起一个名字,可好?”   “嗯?嗯……叫你阿扬好不好?”   “阿扬?”那人语气像是愣了一下,司颂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然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   “为什么叫阿扬呢?”那人有点好奇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到你就突然想这样叫你了。可能是,你给我的印象和这个名字很符合吧。”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阿扬眼角荡出愉悦的弧度,看起来像是真心的感谢。   “嗯,阿扬。”   不知道为什么,双方接受这名字都特别快。司颂觉得自己念出来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顺口,那么熟悉,就好像那人本该就叫这个名字一样,他念他名字时,带着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深情。   阿扬也是,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这个新名字,回应的时候一点也不犹豫,干脆利落,是对空白的记忆选择迅速的接受现实的一切来保护自己,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二人真的有缘分?   天意啊,司颂有点想笑,真是讽刺啊。   “阿扬,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头疼之类的不适感?”司颂看着阿扬的干净的眼神,有点不忍心。   “我只觉得身体有些虚弱,其他都还好。”他说的是事实,这些天被司颂折腾的,极大地耗费了他的体力,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好好睡一觉,恢复恢复精神。   “你看起来身体状态的确不是很好,先好好睡一觉吧。这是我的床,你莫要嫌弃,客房我还没有收拾出来,等晚些再说吧。”司颂看起来极其温和,模样让人非常心安。   如果我是一个失忆的人,绝对会无条件的信任他了。常西扬心里暗暗想到。虽然现在也是,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睡吧,阿扬。”司颂退出房间,关上灯,轻轻地带上了门。   房间厚重的窗帘都拉得严严的,带着丝绒哑光的质感,遮住了外面热烈的阳光,电灯关掉之后,房间里还有几点微弱的摇晃着的烛光在闪烁,这是前两天司颂突然来的小情趣。   在昏黑的房间里,柔和的橘黄的光线带着丝暖意,让他现在冰冷的身体,感觉有点温暖了。   烛光摇曳,常西扬褪下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边,浑身光裸地钻进司颂的被子里,他真的好累。   司颂的味道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钻出来,缠绕着他,又热烈地涌来。   “司颂……”常西扬把脸埋在枕头里,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像是有些委屈,他单薄的肩膀,颤抖起来。   常西扬不喜欢哭泣,但是这一百多年间,他哭泣的次数一点也不少。   真是没用。他暗自想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司颂的味道让他心安,他平静下来,大脑昏昏沉沉,逐渐失去了意识。   门外,司颂背靠着墙,他背着光,站在阴影里,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渐入午后,司颂敲敲门,没有反应。等了一会,轻轻地推开了门。   屋里光线昏黄,这蜡烛……为什么要点上蜡烛来着?司颂眯起眼睛,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那个人睡得香甜。   阿扬没穿衣服,光裸的后背露在被子外面,头发散落在一边,漂亮的瘦削的蝴蝶骨上覆着薄薄的皮肉,他脸大半埋在枕头里,呼吸安稳平静。   真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啊。 第22章 戏剧之王   司颂神色复杂,他对自己的性取向非常清楚,也从来不排斥。   他喜欢男人,尤其是,看起来像是床上这个人一样的,男人。   这个第一次躺在陌生男人床上,就脱得干干净净的人,是无心的?   还是有意的?真是有意思,自己这是被好看的皮囊迷了心了么?   他有些想伸手触碰那人,但只是缩了缩手指,握成了一个拳。   他喜欢男人,可阿扬不一定啊。如果发现自己是一个同性恋,他会不会……厌恶自己?   但我为什么,要害怕被一个普通的人类厌恶?   床上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侧了侧身子,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缓缓醒来。   “嗯……司颂。”他睁眼看见床边站着的人,迷迷糊糊地叫了他名字。过了几秒钟,猛然清醒!   “司颂!”常西扬惊坐起来,看着那人站在床边,神情复杂。   “你醒了啊。”司颂低头,语气有些意味不明。阿扬坐在床上,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他没穿衣服,起身的时候被子都堆到了腿上,完整地露出漂亮的上半身。   伤痕,淤青,果然,一点也不比想象的少。   ……吻痕。细小的鞭伤。捆绑的痕迹。   司颂眸色渐暗,是性,奴?   许是他的目光太露骨,阿扬有些尴尬地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公……公子,抱歉啊我,我睡觉不太喜欢穿衣服,你看这……”   司颂配合地背过身子,没有言语。   阿扬刚要穿上衬衣,一个女声凭空传来,“司颂!”小千毫不犹豫粗暴地推门进来。   “啊,我打扰你们了不是?”她看见西扬裸着身子一脸尴尬地拿着衣服,暧昧地挤挤眼睛。   “小千!你别误会。我跟阿扬没什么。”   “误会?司颂你……”小千话还没说完,瞥见西扬拿手指悄悄地点点自己的脑袋,然后小幅度地摆摆手。   “你说的对!我一定是误会你了,你这么正直!”小千瞬间意会,改过话来。就是心里,有些心酸。   失忆了,么?   终究逃不过么?   西扬,会多伤心。   “小千?你怎么这么奇怪?”   “奇怪?哪有啦。这是?”她装作好奇地看向床上的人。西扬已经快速地套上了白衬衫。   “他是阿扬。他失忆了。阿扬只是我暂时这般称呼他。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我房间了。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啊,当然不认识啊。”小千连忙摆手。“你好啊,阿扬。”她有些生硬地打了个招呼。   西扬点点头,“你好,小千姑娘。”   “那便奇怪了。我们这天界……岛上……”他看着小千打了个眼色,小千点点头,“外人轻易不能进来,若不是你带来的……”他锁眉。   “啊!是秋烟!人是秋烟带来的!”   “秋烟?她什么时候会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了?我去问问她。”   “不用!你知道的,秋烟……是我的女朋友。”小千有些羞涩,“她跟我说了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呢,她预感到了!这个人。”她语气一惊一乍,像是接下里就能说段相声。   “嗯?然后呢?这个人怎么了。”   “不,她就是预感到了这个人,所以给你带回来了。他肯定得跟你有点关系,或者……曾经跟你有什么关系,但是你忘记了。”   曾经?倒也不是不可能。几十亿年的漫长岁月里,他见过太多生灵,说不定曾经相识的某个人转世投胎到此,但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倒说得过去那股没由来的熟悉感。   “那他是什么人,我总得清楚吧。平白扔来一个人,这……”   “天机不可泄露。”小千学着秋烟那副神秘冷漠的样子,“但他对你不会有威胁的,司颂……”   她突然正色,“我们的生命是……很长的。这么久的时间里,忘记一些事情是难免的……所以,你不要害怕。”   “你这是何意?”司颂不解。   小千眼神飘过西扬,她是说给西扬听的,她知道他现在一定不安又害怕,但是所有的朋友都在他身边,都会守护着他。   他现在住回天界,“天”也完全没说什么,只当做无事发生。   “嘿嘿,我就是想模仿一下我女朋友,像不像?虽然她的话不会很么多,但是神似啊!”   小千回到原来大大咧咧的样子,她现在像是个双面间谍,她有点想笑,但声音里却又快带上了哭腔,这两个人,都叫人心疼得紧。   “如果秋烟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来和你说的。所以,你不要去打扰我们甜甜蜜蜜的生活啊!”   “秋烟终于,被你玷污了么。”司颂无力吐槽,这个人秀恩爱秀的太过分了!   “去去去,我们是融合。”   “呃……”司颂挥手示意小千快滚。   他看着小千离去的背影,嘴角还噙着没散去的笑意。   而身后的常西扬,笑容苦涩。   常西扬穿戴整齐站起来,顺手平整了床面。   倒是个细致的人。司颂暗自心道。   “真抱歉,这样麻烦您。”阿扬有些歉意地笑笑。   “别这样说,相识便是缘分啊。走,我领你去客房。”司颂转身,等阿扬跟上。   他们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司颂打开门,蓝白风格的装饰,轻快明亮。   常西扬一愣,他料到司颂会造一个客房出来,却没想到这风格……这般像自己的。这算什么,记忆中的弥留之物么?   可为什么,唯独不能留下自己呢。   他面上却毫无表现,露出略微欣喜的表情,“哇,想不到,这客房也这般好看。”   “哪里住的不舒服就和我说,我找人来给你换。”看着阿扬满意的样子,司颂暗暗点头。他的直觉很准啊,这人果然喜欢这样的风格。   “不用了,我看这边很完美了。谢谢你,公子。”   “叫我司颂。”   “是了,司颂。”阿扬眉眼舒展开。   “你现在身体好些了么?阿扬,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医院?要……出岛么?”阿扬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安。   常西扬在天界上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知道这里有医院?   出岛是不可能的,司颂还存有疑心,不能放自己出去,那就是……他上午造出来一个医院吧。   这医生,若是司颂的灵力凝成的,那他可就蒙混不过去了啊,他现在的实力远不如司颂,肯定会被发现。   不过司颂应该不会为了这一时的检查,费劲凝一个人出来吧?   他暗自祈祷,带着些侥幸,跟上了那人。   “不用,岛上有我家的私人医生。我担心你身体,要做的检查用到的仪器也比较复杂,去医院比搬着仪器上门要方便的多。”司颂回头解释道。   “嗯,有道理。”   “那,走吧?”   西扬随司颂上车,常西扬偏过脸去,他要憋不住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司颂开车。   “你,没事吧?”司颂一脸关切。   “没有,我看看风景。”西扬正色。   “这岛不大,很快就到了。”   “好。”常西扬的肩膀微微颤抖。   医院里,常西扬有点懵。   造一个医院是不麻烦,但这些医务人员,不都是他的小伙伴们?   不是假的人,是货真价实的造物主们。   江远淳酷酷的脸上竟然甩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色,着实有些诡异。   郝制杖你不要再色眯眯地盯着江远淳看了啊,虽然他穿白大褂是很好看啦。   刁风刁云你们兄弟二人穿着护士装看上去是好正经的样子,但是男扮女装真的可以么?当男护士不好么?我看上去那么瞎么?   常西扬在心里疯狂吐槽。不过,看来小千都已经和他们说明情况了。   司颂的眼睛也略微抽搐了一下。   他真是太相信这帮人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我是郝制杖,主要负责你这次的体检,因为检查的项目比较细,所以江医生和刁式兄弟回来辅助我们,毕竟我们是司式的私人医生,所以人手没有那么多。”   郝制杖笑眯眯地,眼角荡着细细的笑纹,到莫名有些深情的意味。   “好,麻烦您了。”常西扬假装严肃。   但是,救命啊,他忍不住。   西扬偏头捂住嘴,咳嗽几声,肩膀颤抖地厉害,脸都咳得有些发红。   “喂,你没事吧!医生,他是不是生病了。”司颂担地的上前查看。   “咳咳,有没有生病,我检查一下就知道了。”郝制杖眼睛彻底眯成一条缝了,拜托,他也很想笑啊。   郝制杖精通医术,司颂对这点甚是放心。   “来来来,先从基础的测起,过来量一下身高体重,司颂公子,检查的时间不算短,你不如去坐着休息一下,或者买点食物,检查完可能天就黑了,阿扬先生一套下来也是很累的,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听郝制杖这么一说,司颂才猛然想起,阿扬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不过,有些检查项目是需要空腹的,现在就很方便。”江远淳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安慰那人,虽然他平常看起来和司颂不大对盘。   “那我……去买点东西,阿扬,我再给你买些衣服,等检查完了,我便来接你。”   “好的,谢谢你。”西扬笑开来,神色干净美好。   司颂哪里需要买东西,但他呆在那里,快要演不下去了。这帮不靠谱的人,整成这样,不知道阿扬会不会起疑心。   现在,去秋烟那里看看好了。破坏一下小千的甜蜜生活,他感到十分开心。   而冒牌医院那边,司颂一走,戴着口罩神情扭曲的刁云就抑制不住地蹲到了地上,发出堪称凄厉的笑声,刁风嫌弃地踢了踢他。   江远淳摘下口罩,看着消瘦许多的常西扬,当年西扬出事的时候,他是亲眼目睹了他的绝望,现在好不容易脱离那边,和司颂相好,又出了这样的事。   “没事的。”他揉揉常西扬的头发。   “没事的。”西扬露出笑容。   像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又像树叶摇晃,带着一树的圆圆银光,所有的不安,委屈和痛苦,消失殆尽。他还有这么多的朋友啊。   “好久不见了,大家。” 第23章 萤火须臾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做身体检查啊。”司颂不在,大家不用跟演技奋斗,都放松了许多。常西扬看着一个个模样各异设备,不禁有些感慨。   “嘿嘿嘿,谁做过啊。不过我还是挺想知道,我们的身体跟普通人类的数据差多少。说不定还真能检查出来你有什么大毛病啊哈哈哈。”郝制杖挤眉弄眼一点没正经样。   江远淳踢了一脚他的屁股,“正经一点。”   “嘿嘿,老婆生气了。”   江远淳面上一黑,抬起脚又要踹上去,郝制杖灵活地躲开了。“哼,老狐狸。”他低声骂到。   “真好啊,你们。”常西扬躺在床上,撩开衣服,任凭刁云拿着各种仪器对他动手动脚。   他是真心感慨的。江远淳郝制杖两个人,没有像他曾经造出来的那假人一样,带上意义完整的戒指,但是他们现在的感情,看来已经完全不需要戒指就可以彰显了。   “才没有!”江远淳红着脸反驳,郝制杖则是依旧是笑眯眯地模样,只是背后偷偷给西扬竖了一个大拇指。   郝制杖这人,虽然大家都差不多同时诞生,没有什么年龄的差别,但他的外表稍显老气,看起来比江远淳大了那么几岁,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有多精明呢。   这么些人里,他的水最深了。常西扬清楚地记得,司颂曾经感知了一次这个老狐狸,之后沉默了好几天,一句话没有说过。后来再问,他也丝毫不提及。   真是,耐人寻味啊。   而江远淳看着冷冰冰,实则单纯而善良,心里软得不行,在郝制杖的重重套路里,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但好在,大家都是真心的。这就够了。   “西扬,你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将死之人看到天国的美好神情。”刁风转着小刀,看着明显走神的常西扬。   “身为祝福者,你不可以对我说几句好话么?”常西扬无语。   “美好二字不算祝福么?”   “但我也不想当将死之人好么!”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凶了。”刁风有点委屈。   刁云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研究不透的奇怪玩意儿,转身去看他的哥哥。   喂喂,病人还躺在这里啊。不要放弃病人跑去谈恋爱啊。不是说好的兄弟情么!   常西扬觉得心很累。太久的苦闷生活,把他从一个冷清沉稳的少年变成了热爱吐槽的大叔。   “所以,人类的医院里现在都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仪器么?”西扬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精通医学的郝医生开始介绍不同的仪器的功能,“你正在做的是腹部B超,主要检查肝、胆、胰、脾、肾、输尿管、膀胱、前列腺等脏器?还有彩超是负责检查心脏血管及浅表器官等。等会去做心电图再检查检查心脏,再采集尿液样本……”   “好的好的,郝医生,您尽情检查我就好了,这些就不用再说了。”常西扬及时打住他那张停不下来的嘴。   “当然,不光是身体上,精神层面我们也是要重视滴。”   “如果我的数据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司颂会不会能看出来?”   郝制杖甩给他一个你傻啊的表情,“改一改嘛。”   “哦。”   经过并不算漫长但是在常西扬眼里异常漫长的时间,大大小小的检查总算全部做完,郝制杖看了看一页页的检验单,大手一挥,不知道篡改了什么数据。   反正司颂来领人的时候,大家已经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作为摆设的手术台旁,喝茶胡侃。   不像在人间,每个人多少还顾忌着点造物主的身份,端端架子,在自己人面前,几十亿年啦,大家都知根知底,没有什么可装的。   “检查完了?”司颂探出脑袋,看看热闹的屋子,“看样子你们相处的很好嘛。”   “嘿,吃的!”刁云眼尖的看着他手上的袋子。   “这是给阿扬的,你们的自己做去。”司颂赶走这个冲过来的大野猪,刁云灵巧地勾过袋子,嘴里还不饶人,“骗人吧,西扬哪里吃的了这么多,明明就是给我们带的,还不直说,死傲娇。”   “西扬?”司颂一愣。   “呃……”刁云一时发蒙,接不上话。叫他多嘴。   “我们给阿扬起的新名字,很合适他吧?”刁风微微一笑,沉稳回应。   果然有大哥气派,刁云冲他抛过去一个表达感激的媚眼,嗯,真是非常复杂的表情呢。   “是和他气质满相符的。”司颂呆呆地点点头,怎么这帮人,现在和阿扬的关系比他都要好得多一样。   “所以,医生?阿扬他的身体……”   “司颂,和我来。”郝制杖收起狐狸脸,正色道,他的长相其实很不赖,只是平时一刻不落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忽略他那张好看的脸,嗯,好看的老脸。   “怎么?他的情况很糟糕么?”跟着转进另一间房间的时候,司颂不免紧张起来。   “倒也不算很糟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体呢基本健康,有轻微的营养不良,身体曾经受过一段时间的虐待,这倒没什么,修养几天就好,但是他现在处于完全失忆的状态,他对自己的身份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最重要的是,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是过往的事可能……   并不太好,他的心理受过伤害,所以他虽然自己没有发觉,但是其实内心是很脆弱敏感的,他的失忆,也可能身体为了自我保护而刻意抵触那些黑暗的回忆。”   说到这里,郝制杖叹了口气,“总之,是个苦命的人啊,你若与他相处,要注意分寸啊。”   “呃……”司颂沉默。他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我的能力对他没用,这可能检查出来原因?”   “这我就无能为力了。你好好对他吧,虽然是个普通人类,但是和我们也多少是有缘啊。”   “是了。我会好好待他的。作为朋友。”   郝制杖没有吐槽朋友两个字,他看着司颂神情寞落地离开,神色复杂。   “就你能扯,唬人的本事一套套的。”江远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语气冰冷地吐槽。   “你怎知我就是在唬人?”老狐狸转过头,依旧没恢复笑容。   “莫非……”江远淳有些紧张起来。   “你说,我们的身体数据和普通人类不太一样我是相信的,但是精神上,也会不一样么?人类心理学的指标能用来评判我们么?”   “呃……”江远淳没有作答,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却也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他们造物主,活蹦乱跳了几十亿年,没有人专门做出来什么评价身体或者心理的标准。   或者说,他们不需要。没有这个需求。但是这一刻,郝制杖突然开始思考,或许造物主也同样需要些他们曾经忽视的东西。   希望,是他多想。   在司颂随郝制杖进屋时,看着郝制杖蓦然沉下的脸色,常西扬都不禁紧张起来。   他真的有什么绝症了?刁云一边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郝制杖的演技你又不是不知道,放人类里绝对是影帝啊。”   刁风小刀灵活地转着,削去芒果皮,留下一块玫瑰花一样的果肉,送到西扬手上。   “哇!”常西扬惊叹。   “哥!你好偏心!为什么我没有小花花!”   刁风随手抓起带着残余果肉的芒果皮扔在刁云面前。好吧,果然堆成了花的模样。金灿灿的,倒有些热烈而明媚的美感。   就是没啥用,刁云撇撇嘴。   司颂走出来,脸上的阴霾消失不见,换上温和的笑容。   “阿扬,回家吧。”   回家……么?多好的一个词啊,家。即使我是陌生人,那里也可以算是我的家么?   真是……常西扬有些发愣,有点苦涩,也有点感动,他说不出来。   “阿扬?”司颂在他面前摆摆手,有些奇怪。“你还好么?一定累坏了吧,我带你回去休息,可好?”   常西扬抬头,猛然撞进那片浅色的琉璃一样的深海,温柔的,破碎的光,是沉进海里的碎片。   他微微一笑,倒有了些勾人的风情,“您可真是一位极好的人啊。”   二人走后,刁云靠在刁风肩上,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吃着那人喂来的芒果。   “西扬以前有这么……”他想不出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咬了咬嘴唇。   刁风摇了摇头,抹去他嘴角要流下来的果肉汁水,“我们的高岭之花,走下地了。”   那边兄弟二人腻腻乎乎,这边司颂驾驶着车,眼睛不自觉看向常西扬。   “看你刚刚没有怎样吃东西吧,回去我给你做点吃的,你再好好睡一觉。”   司颂的声音遇到常西扬的时候,总是带着点不自知的讨好的意味。   身体的本能。   在漫天红霞里,车缓缓地开着。常西扬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司颂看出来阿扬被这落日深深吸引着,有意开得慢了些,反正这路上也没有其他人。   天界的时间转换和人间无差,从早至晚,一天又一天。只是这边极高,离得那些星体近了不少,日月星辰也都更清晰了不少。   那红色的落日比人间明显大了不少,阿扬没问,他也不用刻意的解释。   红霞堆积在山上,鲜红,也夺人。太阳一点一点被高山吞咽时候,带着点决别的意味,也有点难舍难分的黏腻,落日鎏金。   他太久没见过这天界的日落了,常西扬知道,那山上有秋烟的居所,平日里总是深邃幽静的深山在此刻,也在落日的余晖里变得柔和而有暖意,和她的人一样。很少有人能触到她心底那片柔软之地。   司颂自然不知道阿扬此刻心里所想,他只看见那薄薄的金色落在阿扬长相清冷的脸上,显得有些温软,司颂想起刚刚在医院里,那人近乎妩媚的笑意,心中一动。   妖精。他无端想起这两个字。   有一些未知的情愫开始无端地在心里蔓延,疯狂地滋长,几乎要漫溢出来,这算什么?爱?   有点疼痛,在胸口左边的那块位置,有什么在剧烈地跳动着。   鼓点一样,他想听首爵士了。人类还是有创造出一些让他欣赏的东西。 第24章 他是妖精   “司颂?”常西扬侧过头来,看着那个突然停下车,也并不言语的人。   他逆过光来,五官沉在阴影里,他似乎还在说什么,但司颂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能听到寂静的世界里,他的心跳声,阿扬的心跳声。   他着迷地看着那两片薄薄的,颜色清浅的一张一合的唇瓣,不受控制地,越凑越近,他想为他染上一点红色。   司颂突然怔怔地凑近,吻上他的时候,常西扬是真的懵住了。   湿那人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掌,他眼睛里湿润起来,因为一些久违的未经情事的欲望,他和司颂至今也只欢好过一次而已,更因为那人的表现,让他满怀期待,心生感动。   司颂,你恢复了么?他是清醒的,在温柔的缠绵里,他心念的爱人可能回来了不是么?   但司颂,看到阿扬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和要落下的泪水,心里一惊,猛然松手!   他干了什么!   果然……么?看着猛然惊醒的司颂,西扬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他不禁垂眸,有些失望。怎会有那么容易啊。   常西扬含着泪水,低头不语,司颂只觉得刚刚一定是吓坏他了。   很厌恶吧,被陌生的男人突然亲吻……他这是怎么了?   沉溺于好看的皮相,这样和橙……橙,什么?   谁?一个没由来的浮现在脑海里的名字呼之欲出,却也只是堪堪地卡在那里,念不出来。   夕阳已落尽,光亮褪去,天色昏暗起来,沉沉的灰色压下,有些压抑和冷漠。   “抱歉,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太美了,不,这是我的问题……”   他手足无措,异常慌乱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我会尽早安排你离开的……你不要害怕了,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伤害你了。”   常西扬没有再说话。司颂也只当他是默认。   车子重新开动,一路无言。   曾否把须臾萤火熔成恒久想念。   曾否有星点热雪落到你的心尖?   萤火和星光,烈日下的黄色沙漠,暴雨肆虐的雨林,清风伴竹林,蔚蓝深海,茫茫山间,都曾有你的身影。   其实也有我的,不是么?   你不记得罢了。   也是……   罢了……   二人到了家里,司颂情绪始终不太对,常西扬也没再提及刚才的事情,只当没发生过。   “阿扬,我去做几道菜,你稍等一会儿。”他的声音闷闷的,又像是有些委屈,就是不知道是对谁。   “好的。”常西扬做乖巧状,进到他自己的房间里。   司颂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厨房里切切剁剁,菜刀碰上砧板的声音一点也不小,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变出来什么好看的菜品,这是他很少地几次下厨。   希望不要做得太糟糕。他只是想显得正常一点,不引人怀疑。   毕竟凭空变出来的东西太显眼了,而且……太没有诚意了。   我刚刚真是傻透了,像个情窦初开的人类傻小子。他有点赌气的想,又像是强迫人的恶霸,阿扬的身体受过伤害,一定对这很敏感。他垂头丧气地又努力想让自己打起精神。   拜托,起码不要做得太糟糕。   而另一边,客房里的常西扬窝在床上,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他听得见那边传来的各种碰撞声,切菜声,热油沸起的声音,他有点想笑,司颂基本上没有亲自下过厨,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边手忙脚乱的身影。   但是,一想起刚刚在车上,那个吻。他又有些懊恼。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他明显是以为我害怕了。   怎么会呢?   我怎么会害怕他……   可是要怎么说?嗨,司颂,没关系我也喜欢男人?还是,嘿,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小伙伴?   啊该死,他狠狠地撞了两下脑袋,扑在柔软厚实的枕头里,陷了进去。   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司颂现在对他一无所知。他实在是个好人。虽然这个好人刚刚强吻了一个相识不到几天的男人。   其实他的脑子里有闪过橙公子,但是他刻意地忽视掉这个名字,不去想他。   这个糟糕的人类少年是他当年犯下的错误,他以为橙公子是一座桥,支撑他走过和司颂的那条无法弥补的鸿沟,但是无法弥补就是无法弥补,橙公子只是他走过的最大的一条弯路,他兜兜转转一百来年,最后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司颂,不偏不倚地沿着最后一点点的正路,走到他面前,带着满身伤痕,带着委屈和不甘心,还有他不知道的那么点戾气。   他又不傻。他当然也感觉到了为竹对他的心意。那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在自己的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为竹是自己的一部分灵力凝成的,换句话说,他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自己赋了他灵魂。   重新造一个人太消耗体力了,为竹有无数个,但是那个灵魂只有一个。这里还牵连着橙公子的记忆,太麻烦了。   为竹看向橙公子的时候,眼睛里隐藏的恶意他自然是看的到的,原因不用多问,他不想解释这些误会。   他对橙公子没有为竹想象中的那样深爱。   他凝望着橙公子的身影时,脑海里的人,眼里浮出的泪,都是因为司颂,都是为了他一人。   每一点都是。   当然为竹不这样想。他只是觉得嫉妒。   没什么,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灵力虽然虚弱,但是司颂的灵力入侵为竹身体的时候,他还是感受的到的。   他默不作声。   其实心里,说真的,一百多年来第一次又再次的感受到何为欢喜。   那人还是在意我。他暗自想到。   秋烟的隐藏是他的确不知道的,那人本就神秘,当时又身形缥缈,他虚弱至极,感觉不到。但是其他的事情,常西扬心里从来都是清亮的。   他当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害。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有多复杂,有多少黑暗的龌龊的小心思在那些潮湿的黏糊糊的角落里蠕动。   高岭之花?   不存在的。   那个清高的智障一样的高岭之花其实脆弱又无知,他是自己甘心走下地的。   那种众人记忆里的清冷形象,就被永远的封锁在这具身体里好了。   他突然有些恶毒的想到。   冰块一样的常西扬不能够得到司颂。那么,越是勾人的,便越有希望。   不是么?   门外的人似乎停留了很久。西扬低笑,在被子里打了一个滚。   怎么还不进来?他有些不耐烦了。   良久,才终于有敲门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过来。   他勾起嘴角,没有回应。快速脱掉牛仔裤,只穿着件白衬衫和有点松垮的纯棉内裤,然后半包进被子里,假装熟睡。   “阿扬?”司颂小声问道,他又敲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   睡着了么?要不要,叫他起来?   司颂有些苦恼,最后还是轻轻按下了门把手。   房门悄然打开,司颂轻悄悄地走进来,蓝白条纹的蓬松被子里,阿扬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睡在里面,他睡得很熟,可能因为有些热,匀称白皙的腿有一只完全伸到被子外面了,衬衣也微微撩开,隐约露出些柔软的细腻的皮肤,他半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半抱着被子,又无意识的蹭一蹭。   乌黑入墨的发丝铺开,衬的人愈发的白,脸颊也睡得有些粉红……我在?干什么?   司颂猛然惊醒,他又一次因为这幅皮相发了呆。   这可真是,糟糕啊。司颂苦笑。自己是要沦陷了么?   “阿扬?醒一醒,你要吃点东西再接着睡么?我给你去放洗澡水,要么?”   他甚至没敢再上去,生怕克制不住自己这不争气的想触碰上去的手,只得隔着点距离轻轻呼唤。   常西扬揉了揉眼睛,喉咙里低低地含糊不清的应了几声,有些迷糊地睁开眼,“嗯?司颂?”   他的声音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有点沙哑,带着朦胧的不经意的性感。   看他,睡得像一个小迷糊虫。司颂觉得心里被一根羽毛轻轻柔柔地撩拨了一下,搔得他有点发痒。 第25章 客心流水   “嗯……我又睡过去了,饭已经做好了么?”   西扬半醒地坐起来,有些随意地揉了揉头发,衬衣压得有点发皱,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颂……”阿扬又无意识的低声呢喃了一句,唤着他的名字。   “嗯,我在。”司颂的声音里布满了柔情,他开始发觉了何为甜蜜,不受控制的,这种美妙的感觉像糖水一样突然灌进他的心里,一点点填满,蜜糖一样的,甜腻的,柔软的,轻盈的,飘飘忽忽也亮晶晶的,塞在他空虚的心里。   像是,填补了什么原来所失去的。   常西扬完全清醒过来,有些窘迫地看着床前的发着光一样的人和自己凌乱的姿态。   他悄悄地扯过被子,想遮住自己,又怕被发现,动作不敢太大。   “我去帮你拿衣服过来。”司颂体贴地开了口,转身到衣柜那边,拿了件平整熨帖的衬衫,粉白色的,柔和而清亮。   阿扬感激地接过去,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司颂下意识想转身回避,阿扬笑了笑,“都是男人,你害什么羞啊。”   闻言,司颂倒也不好闪躲了,装作大方的样子站在那里,却总觉得身上哪里都别扭,怎么站都难受,他不在意的看向四周,目光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往阿扬那边瞥去。   太煎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嘴上在说些什么,扯过来了哪几句废话。   常西扬低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他嘴上胡乱应着司颂的话,心里却有些想发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资本。他扣子解得缓慢而不刻意,随着衣物的掉落,光裸的皮肤也随之露出,他微微侧身,露出最优美的那侧曲线。   薄薄的肌肉漂亮的覆盖在修长的骨架上,他生的一副好皮相,神色之干净美好,却又偏生带出浅浅的勾人的笑意,尖尖的下巴,闪着光泽的锁骨,无不诠释着何为色气。   这种不经意的诱惑之处,让司颂这温润的公子,都不禁沉迷于阿扬漂亮的身体。   尤其是,这是他失忆前的深爱的人。脑子不好用了,身体不也留存着记忆?   眼睛都听话的知道该往哪看。   别挣扎了。   西扬套上衬衣,浅浅的粉色,他倒是没怎么穿过这样的颜色。   但是,看起来应该还不赖。   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司颂怔了怔,平白想起这句诗。   “明日,带你去看荷花吧。”司颂开了口。   “好啊。”西扬穿好了裤子,站起身来,整理着凌乱的头发,满心欢喜地应道。   白天西扬检查身体的时候,司颂去了秋烟那边。   黏在她身边的小千一看到司颂的身影,就不满地抱怨道,“跟你说不要来打扰我的甜蜜生活了,真是的,哼,小麻烦精。”   司颂才不管这,他看着满脸不爽的小千,突然觉得浑身舒畅。   他暧昧地瞥过秋烟锁骨那里小小的吻痕,倒也没多说什么。   秋烟不自然地提了提衣领,宽大的几层套衣只能堪堪的遮住,又滑落下来,她也索性放弃了。   “怎样?”还是第一次,秋烟的语气里带了点不爽的意味。   “人真是你带来的?”   “是。”好了好了,义务背锅的秋烟小姐等会要捏碎小千的小皮鞭。   “他究竟是何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秋烟没有说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眼神里意味不明。   “你不会也要对我讲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吧?”司颂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完全不了解状况的感觉。   “他和你有缘。”秋烟缓缓吐出烟气,“你早晚会知。”   “那……”   “一切自有定数。”她打断那人的问题。语气有些冷淡下来。   倒还真是,不受欢迎啊。   司颂笑笑,道了声谢,也没有太在意。   身边空落落的,秋烟那尊大佛都被小千感化了,自己为何还孤身一人呢?   他想到了那个叫阿扬的人。   一切自有定数……么?   看着司颂远去的背影,秋烟叹了口气。   圆谎好累,背锅好累,说话好累。   小千抱着断成几节的长鞭,流下了少女珍贵的泪水。   坐在餐桌旁,常西扬神色有些微妙。   这是他第一次吃司颂做的饭。怎么说,以前他也为自己下过一次厨,但是卖相……   非常非常让人不放心,最后还是司颂及时地彻底销毁了那些饭菜,之后也再没有勇气试过下厨了。   现在,看着还算……意外的好?   他在华国连着呆了很多年,对中餐还是比较习惯的。   “我不擅长做饭,应该……不会有毒,吧。”司颂紧张地搓搓手。   常西扬几乎要笑出声,他绷住肌肉,阻止笑声的泄露。再抬起眼,波澜无惊。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他的筷子加起来一块绿得发亮,看起来和人类的电视广告里一样假得让人垂涎欲滴的芦笋,犹犹豫豫地放进嘴里,……   嗯,果然外表不可信啊不可信,说不定上次倒掉的那些反而是好吃的?   看着阿扬有些僵硬地咀嚼动作,司颂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做饭水平,他端起盘子想要倒掉,“别吃了,我去买一点。”   “为什么?”阿扬拦下他的手,两只手端着盘子稳稳地放回桌面,“其实味道还好啊。而且不还有别的菜?这个红烧肉看起来也很不错啊。”   他手一点也不抖地夹起来一块,填进嘴里,微笑地看着那人。   无人知晓的影帝完美的表演出来虽然你的菜很难吃我一点也吃不下但是我还是要假装我可以吃的样子来鼓励你同时彰显我善解人意体贴的性格的恋人种子选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的确让司颂感动到了。   自己倒真是个演员,常西扬有点苦涩。怕这假装失忆的人比司颂那个真失忆的人还要像。   真是,入戏太深么?   其实不光是演技,演技再好的演员,最打动的人的地方也是真情流露的那一瞬。   常西扬咽下嘴里的食物,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糟糕,他想到,是不算好吃,但是下咽没有问题,当初司颂第一次下厨的时候,常西扬是后悔的,当时一口也没有吃,肯定是十分打击司颂的那片好意。   “真的很不错,谢谢你,司颂。”常西扬抬起头,看向那人眼中破碎的海面。他是真心的说出这句话的,司颂,真的很谢谢你。   从缓慢的进化出感情,丝丝缕缕的感受到万物的涌动,到后来,每一点细小的情绪的骚动,司颂,我都围绕着你。   光与尘凝固,世界万籁俱寂,我的呼吸之间,只为你。   只为你一人。   那么现在,你也是么?   阿扬吃得很用心,司颂看着他安静地细细地咀嚼吞咽着,一言不发。   真的是偶然么?你突然的闯进来,在我漫长而无惊的生命里。   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又引得山洪来。   经久的失落与孤独,欣然化开。   好吧,阿扬。我是在意你的。   非常在意。   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各执心思。   何时才能心意相通呢?   影怯灯孤,供断有情愁。   两间房内,两张床上,两个心念着对方的人,注定无眠。   第二日,是个晴天。   七月流火,夏天的尽头,天气已然转凉,天界自是比人间更早感受到这份凉意。   所以常西扬看到这片大半依然盛开的美艳的荷花池,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人不怕引我猜忌么?   “翠盖华章?”   “很像了是吧,只是这池更耐寒。客心流水,我培育了挺久。”   “美人梳妆也不过是这样了吧?”常西扬放眼望去,一池绿意袭入眼中,浅粉深红或鹅黄或嫩绿又明晃晃地招摇着,撩拨着你,勾得人心里发痒。   “哪里能与你相比?”司颂靠在池边围栏上,目光看向他,深情而灼灼。   “司颂……”常西扬忍不住唤到。他的爱人在眼前,他在荷花池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好,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的雨点。   “下雨了。”他推一推那个还在发愣的人,“司颂,要避一避雨么?我们没有伞。”   “啊?啊好好好避雨。”司颂反应过来,尴尬地拉着阿扬跑到池边的凉亭里。   雨还不大,天界四季和人间一样流转,自然也会有风雨雷电。   只是少……   若问起为什么?刁云啊你这个小混蛋,连着这么多天的晴天,偏偏今天下雨?   刁云掌管天气,人间的天气由他掌管,而这天界的天气则是随他心情而变化。   平日里总是一副没心没肺喜欢沾花惹草的刁云公子,现在为什么伤心了!   天界另一端,因为在人间跟小花精讨问撩哥套路被刁风抓包误会的刁云,抹着眼泪,打了个喷嚏。   为什么我都这么伤心了,还有人骂我。   他委屈的往刁风的怀里更使劲的缩了缩。 第26章 问花知否   而凉亭那边,司颂常西扬两人就略略尴尬了。   衣服被打湿了一点,粘在身上并不舒服。常西扬用手拽着发尾甩了甩,他的长发现在一定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真是糟糕透了。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狼狈啊。   印象里,这是他第二次淋雨。   第一次,那就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暂居在华国?大唐盛世,人类少有这么繁荣的国家,他满怀好奇地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   偶尔感受一下人类的生活环境,体验并不糟糕。他喜欢这种挖宝一样的未知感。也是那时,他从秋烟那边,听闻了消息。   “你确定么?”秋烟眯起眼睛,像极了只慵懒的猫。   “我不能害他。”他声音清冷,又有些陌生。   “随你便是,你安心就好。我不会让你们死的太惨。”秋烟勾起嘴角,挑起他的下巴,吐出一口烟气。   “命数是定的,所有的劫都逃不掉。但我也可以告诉你,结局是好的。”   “你有算过自己么?”他看进秋烟深沉的眼眸,里面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冷冷的自己。   “我会陪你们到最后的。”   “你答应我了。”   “从不失信。”   他不能和司颂在一起,永远也不能。   红线牵于两人之手,他执一端,司颂,在那头。   以前是他无声地迫切地渴望着司颂拿起那边红线,一步一步走向他。   现在,他却要亲手剪断这线了。   这边站着的不只是常西扬,还有他身后阴恻无尽的祸端。   逃不掉的,只是时间的长短。秋烟这样说道。   那我,便自己放弃好了。   像这雨,他站在雨中,却没有伞。   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人类的话,会有人撑伞给他吧。   司颂,你会笑话我吧?   身为造物主,却连把伞都不愿变出来了,甘心淋雨。   他站在司颂的府邸门外,他们自然没有住在一起。他想抬手敲门,去借一把伞,然后门开了,司颂会一脸诧异的盯着他,会慌乱地变出毛巾变出纸伞,护着他进屋,再帮他擦干淋湿的头发,他会一边擦拭一边笑话他,怎么傻到连伞都不打,再给他递上一杯暖姜茶,可能还会小心翼翼地把他圈在怀里,却假装满不在乎地告诉他,这是恢复温暖最好的办法。   真傻,真是傻透了。   他笑了笑,这样想到。   但他抬起的手没有落下去,没有敲门,门没有开,也没有司颂。   他安静地离开了。   那天的雨很大,他淋了雨,走在雨里,是没有流下一滴泪的。   真的……   第二日,便放了晴。   他与司颂小千约在竹林,也是这样的八仙桌,这样的凉亭。   他看着司颂毫无防备的睡颜,司颂的眼角微微下垂,角度甚是漂亮,差一分都没有这般的温润美好。   他最后还是悄悄地,看着那人,他听见自己说,司颂,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这是我的第一次告白,也是最后一次。   从今往后的常西扬,不会再喜欢司颂了。他没有说出来,司颂也不会知道。   和翠盖华章一样,常西扬是司颂琢磨不透的。他永远也不能参透一点,即使耗尽真意。   尽管他曾经以为他是完全了解那人的。   常西扬离开天界后,司颂种下这一池荷花。   他没有说谎,这真的是他培育出来的。翠盖华章不耐寒,但是常西扬不一样,他站在那高高的山巅,清清冷冷,似玉如冰。   只是你的心也和冰一样狠么?   抛下我一个,当初的那句喜欢……我为了这两个字,追了你一千多年也不够么?   从大唐盛世,到唐朝衰落,华国战乱四起,历经了多少朝代,最后在大清的手里衰败下来。   沧海而桑田。   真心二字不足以比过相识几天的橙公子……么?   当时的司颂,每日站在池边,望着满池怒放的客心流水,呆呆发愣。   我的真意,试问花知否?   雨不大……   倒是惹人心绪。   常西扬把头发撩到耳后,“很狼狈吧,我现在这样。”他的声音里像是带了些歉意,虽然不知道为谁而抱歉。   “怎么会。”司颂笑一笑,帮那人理了理头发。   “司颂,你有意中人了么?”阿扬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有了啊。”   “你喜欢男人的,是吧?”   “嗯。”   “那我看起来怎样?”   “呃……”常西扬单手托着腮看着对面那人,那人明显是被吓到了。   “很……不错。”   “哦?那和你的意中人相比呢?”无辜的语气,像是真的只是单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阿扬。”   “嗯?”   司颂不再说话,他低着头像在挣扎什么,几度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嗯?司颂?”常西扬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那人,他随意倚在桌边,低头看向司颂,“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么?”   司颂抬头,眸色渐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向来清醒。”常西扬俯下身子,把嘴唇凑了过去。   雨还在下。   清冷的,落下。溅起小小的水花,带着冰凉的湿意。   他们交换了一个并不热烈的吻。   却像是冰天雪地里两个相拥取暖的人,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的温度。   “我不觉得……我错了。”常西扬在间隙里,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说道。   我从来不觉得,我错了。   尤其是在爱你这件事情上。   司颂手指探入阿扬微湿的衣服里,揽过那人的腰,一把拽到自己的腿上。“可以么?”他抵着阿扬的额头,嗓音沙哑地问着。   “为什么不呢?”常西扬笑起来,单手解开自己衬衣的扣子。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嗯?是么?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沉稳冷静,会害羞,很干净。”   “你是说我现在不干净?”他的声音随司颂的动作颤抖起来。   “当然不是,只是,这感觉不太一样。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嗯……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都喜欢。就是觉得不像你。”   西扬低声笑出来,“我们不过认识几天。”   “只是感觉。”他又低下头去吻了吻那个因为疼痛而脸色瞬间苍白的人。   一点也不温柔。   常西扬有些分神。他的动作和以前一样,却也不是温柔。   因为没有爱么?   他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常西扬却感受不到那人的爱意。   是这样的么?   秋烟所说的,你缺失的。   是爱么?   “你还有力气分神?”司颂假装不满。   “你是爱我的么?”   “呃……”司颂没有回答。他不知道。   “没关系,我爱你。喂你别停啊。”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花却无言语。   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   常西扬扣上衬衫的扣子,虽然司颂尽量用手臂给他垫着了,但是后背还是在桌子上磨得有点破皮了,现在随着动作倒还真有点疼,也勾起点以前的不算好的回忆。   再看着那个人浑身舒爽的样子,常西扬不爽地踢了踢他的脚尖。   “回去给你上药,听话。”司颂揉了揉西扬的后背,语气有点讨好。   “你现在像是甜嘴哄小蜜的无良人类老板。”常西扬噘着嘴不满地推了推他的胸膛,“我也像是为了钱去上你床出卖身体的蠢货。”他又有些低落地补上一句。   “别这样说。”   “但是你不爱我。”常西扬把脸埋到手掌中,“啊天啊,我现在又像是抱怨自己得不到爱的蠢货……好吧我已经是了。这不应该。”   “是不应该。你不是蠢货,我也是爱你的。”   西扬坐直身体,一脸惊讶地看着司颂,“我以前可不觉得你也可以毫不犹豫的随口扯谎。” 第27章 神明供奉   “我没有说谎。再说我们不是只认识几天?”他搬过来阿扬的话,反问道。   “啊,你说得对,是感觉。”   “可你没有把我放到心里,我感觉的到。你不爱我。”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可能是不爱你,或者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啊再具体一点,我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我打赌,我是喜欢你的阿扬,真的,我很喜欢你。你的模样很讨我喜欢,然后性格也是,刚刚我们还……嗯,所以你看,我很喜欢你,如果你需要我负责的话,我也会……”   “你有没有发现你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渣男理论?”   常西扬打断那个慌乱地努力地琢磨着措辞的人。他抱住他的头,看着那双瞥向右边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看着我,嘿,司颂,看着我。”   “好像是的,你说得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我的确是个大渣男。”司颂对上常西扬的眼睛,有些沮丧。   “不,你是对的。司颂,我想你不是不爱我,你是不能,不会爱我。”   “阿扬,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么?”   “瞧你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你难道是什么奇怪的神明?嗯?”他眯起眼睛,笑道。   “如果我真的是神明呢?你会供奉我么?”   “那我也一定和你一样,我也是神明。”他语气笃定,让司颂没由来的心尖一颤。   就好像,刚才那人说了一句,我站在你身边啊一样。   “那便很好。”   “是啊,会很好。”   “阿扬,回家吧。雨停了。”   “嗯。”   事实证明,司颂这个大猪蹄子,还是非常脆弱的。刚刚还强硬得不行,回到家就整个人飘飘忽忽了。   常西扬拽住那个走路都踉踉跄跄的人的手,果然,烫得吓人。常西扬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怎么这样烫?”   “我好像发烧了?”   且不说是造物主,一个普通的人类男子,也不会因为淋了一点点的小雨就发烧吧,“要发烧也应该是我烧起来啊。”   常西扬小声地抱怨道,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满,却也难掩他的心疼。   “麻烦你了。”司颂傻兮兮地笑。   “睡吧。”他低头亲亲那人发烫的额头,“我给你煮点粥。”   “陪着我不好么?”   “等会来喂你吃粥好不好?然后吃上药,我就陪着你睡觉。嗯?好不好?”   他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哄着小孩子,看着司颂委委屈屈点点头,他无奈地笑一笑。   面上装的轻松,心里却早已沉到底。   这人不是装的,司颂也不是那种幼稚到会装病的人。但是……小雨而已。   这跟雨没有关系,是司颂自己的身体的原因,发烧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那么司颂,你在抵御着什么呢?   是什么,闯进你的身体,又逼迫着你,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常西扬在厨房安安静静地淘米。   司颂在房间里烧得迷迷糊糊。   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他冷得牙齿打颤,翻了两次身更加不舒服了,像小孩子一样的赌气蹬了两下床,阿扬却也没有来看看他。   “阿扬!”他扯着嗓子喊,没有人回应。   “阿扬!阿扬阿扬!!”司颂慌张地又大声喊了几声,阿扬还是没有进来,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子,推开门走到门外。   世界在晃,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人影。   “阿扬!”为什么……不在。   常西扬对他的感情免疫,但他感知不了常西扬不代表不能通过别的东西看到他的踪迹,司颂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狠狠撞到了墙上,他努力稳住身形不摔倒,手掌触摸墙壁……阿扬,出门了?   怎么会出去了?   这里是天界,他能去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我骗了他?   司颂一身冷汗,一阵眩晕逼迫着他靠着墙慢慢滑下了身体,蹲在地上,“阿扬……”他闭上眼睛,强忍住呕吐感。   好冷……   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离开……   “司颂?你怎么在这里!”常西扬凭空出现,一声惊呼。   “阿扬!阿扬!你去哪里了!”司颂连忙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抱住那个人,却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常西扬连忙走过来接住那个摇摇欲坠的人,他衣服压得都是褶皱,扣子也掉了一颗,胸口隐隐露出一些暧昧的痕迹,“阿扬?”司颂扯开那人的领口,果然!   “你去干什么了!你去了哪里!这是和谁!”司颂拽住他的衣领质问道。   “我没有出去!这是……是以前留下来的,你看,我给你做了粥啊,司颂,你看,粥。”   他连忙转身把粥端了出来,精致的小碗里,白粥上铺着一层细细的肉丝,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煞是好看……如果不是,整碗粥都包裹在淡淡的蓝色灵力里的话。   “你是什么人!你也是造物主对不对!你说啊,你也是造物主,你去见谁了?橙公子!你去和他上床了!然后变出一碗粥来敷衍我是不是!常西扬你说话!”   司颂有些歇斯底里地嘶吼道,他愤怒到红了眼睛,抓着那人的手也狠狠地陷到了皮肉里。   “被你发现了啊。”常西扬无辜惊慌的脸冷淡了下来,扯开一个冷冷的笑,他眼睛里却还是风情万种,煞是勾人,“你知道了我是谁,我与橙公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怎么办好呢?不如……杀了你吧。”   他猛然凑近,笑容诡异近乎狰狞,眼瞳里,是司颂惊恐的脸。   “啊啊啊!”司颂痛苦地惊叫出声,猛然清醒!   ……是梦。   “司颂!你怎么了!”门被猛地推开,阿扬慌张地闯进来,扑到床边。   “怎么了司颂,做噩梦了么?还是不舒服?”   他看见那人脆弱的坐在床上,面色惨白,浑身冷汗,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还陷在噩梦之中。   “阿……扬?”司颂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他,“阿扬?”   “是我,我在,没事了,听话,没事了,阿扬陪着你不是么?”他连忙抱住那个颤抖的人,低声哄道。   “是你?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造物主对不对!你是个骗子!”   司颂突然变了脸色,他急促地喘着粗气,声音尖利起来,他扯开常西扬的衬衫,“果然,你趁我生病和别人去上床!和谁!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听到了!我也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你是不是还要在粥里下毒谋害我!你这个毒心肠的恶人!”   “你在说什么!司颂你在说什么啊!这,这些痕迹难道不是刚才在荷花池那边,你自己留下的么?   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司颂,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你看,梦已经醒来了对不对,你看看我,我是阿扬啊,我给你做了粥,你怕有毒我就喝给你看,好不好?   你先冷静下来。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先帮你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擦擦身子,再把粥端进来好不好?嗯?”   司颂的情绪平静下来,他低垂着头,不作反应。看到这默许的意思,常西扬叹了口气,他解开司颂衣服的扣子,把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脱了下来,司颂的身体比他健壮得多,肌肉也完美的漂亮,宽阔的胸膛上还有自己白天留下来的点点小红痕。   但他现在可没有那个去欣赏艺术品的心思了,司颂的状态很糟糕。   他把衣服随意折了两下,“我去给你拿一条毛巾,等我一会好不好?”司颂缓慢地点点头。 第28章 小幼稚鬼   他用热水泡了泡毛巾,拧的半干,这些事情都得亲手去做,如果靠灵力变出来,常人看不出来,司颂身为造物主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灵力的痕迹?   “听话,司颂。我现在给你擦擦身子好不好,都是汗你会不舒服的。”   他用还热热的毛巾擦去司颂脸上的汗,又顺着向下,擦过脖颈,轻柔地擦着裸露的上身。   “现在,我要给你盖上被子了。你身上有点湿,受凉会加重病情的,好么?”   得到司颂的认同,他又轻轻地拽过被子,包裹住那个有些呆呆的人。   “我去把粥给你端过来,应该凉得差不多了,我喂你吃一点好不好?你放心,我会先吃给你看,确保我没有下毒。可以么?司颂?”   “好。”   “真乖。”常西扬亲亲他发烫的额头,转过身要出门。   猛地,衣服被拽住了。他回头,司颂抬着头看他,“我等你。”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会超级超级快就回来,不要害怕,好不好,乖哦。”司颂闻言乖巧地松开手,像一个小孩子。   常西扬冲出门外端起温的刚好的粥,又冲了进来。   “你看,我很快吧?我不会走掉的。那我先喝一口给你看啊,你看,啊——很好吃诶。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司颂点头。   西扬笑一笑,走到床边,一口一口的去喂那个生病的小儿童。   “好吃吧?”   “嗯。”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没有离开过了吧?嗯?”   司颂抬头,这碗粥的确没有灵力的痕迹,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多的造物主,阿扬胸前的吻痕的确也是他咬出来的……   自己真是做梦做傻了,白天阿扬提到过他也会和自己一样是神明的事情,果然还是不经意有点在意么,在梦里他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还有一个别的男人,真是……   贪嗔痴慢疑,沉浮苦海,五毒俱全。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沙哑,缓缓开口。   “半个多小时?喝完粥再睡一会吧,我陪着你。”   “嗯,我要抱着你。我不管。”   “好啊,你到真像个小孩子。”常西扬无奈地笑一笑,收起吃干净的碗,“我现在去把碗放到水池里,再给你倒一杯水,可好?”   “别再羞我了……我已经清醒过来了,阿扬。”司颂羞耻地把脸埋到被子里,闷闷地开口。   常西扬笑出声,走出门外,没有让那人看到碗底闪着淡蓝色光泽的药渣。   家里没有药,天界岛上也买不到,他若是凭空变出来,司颂会看到痕迹,只有悄悄地掺到粥里,……好累啊。   他端着水回去的时候,司颂正拼命地和自己的裤子搏斗。   “我要先出去,假装没看到么?”他忍着笑问道。   “不要笑了。”司颂没有力气,裤腿死死的卡在脚踝上拽不下去,他越烦躁越是只有蛮力硬拽,常西扬走过来帮他把顽强的裤子脱了下来。   “好了,喝点水吧。再好好睡一觉,醒来可能烧就退了。”   司颂小口小口地咽下水,掀开被子,示意常西扬进来。   西扬乖巧地褪去衣物,钻进被窝。   “阿扬,我好累。”   “好累就睡吧。我不走。”   “不要走。”   “不走。乖。”   司颂把那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把头埋在阿扬的颈窝,一动也不动。   很快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司颂的体温还是高的吓人,滚烫的贴着西扬的身上。   常西扬抱着那个小火炉,还是十分担心他的状态。刚刚都烧迷糊了,吃过了药,醒来还是退不下去,就得塞栓剂试一试了……要命,他竟然开始有点期待了。   真是太糟糕了,自己。他在心里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而忏悔。   司颂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头发蹭的他有点发痒。他安安静静乖巧的模样,真是脆弱又让人心疼。   你是软肋,也是曾经支撑我生活的全部底气……   所以,司颂,快好起来吧。   好么?   一觉醒来,又是悠悠黄昏。   常西扬看到司颂安静温和的睡脸,有些发愣。   我知道……我知道他醒来会怎样。   他会忘记我。   再一次……   没由来的,他有了这般的预感。   常西扬伸手,拂去司颂脸上几根淘气的头发,他不知道了,自己还有没有信心去重新再演一遍失忆者……他几乎是要放弃了。   可是,司颂,在你等我的一千多年中,在我下界的一百三十多年里,你是怎么熬过这些希望渺茫又伤你至极的悲惨岁月呢?   他知道,司颂不会说的。司颂只会温柔的笑一笑,亲亲他,告诉他,我爱你。   假装没有委屈,收起曾经的期待。只要最后能够等到你,就足够了。   那么司颂……这一次,便换我来深爱你。   司颂悠然醒来,目光却茫然。   他打量一下四周,陌生的房间,床边坐着一个青年,正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期待。   这是……想要我说点什么么?   说什么呢?我不觉得,我是知道现在的状况的。   “嗨……”他沙哑地开了口,“抱歉,我想我可能有点问题……你能告诉我我是谁么?”   常西扬几乎要笑出来,事实上他的确这样做了。   一种没由来的愤怒和无助铺上了他的心,这算什么?   忘了他还不够,现在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么?那个“天”,这是你的乐趣么?   真是一个,让人费解的恶趣味啊。   面对那人突然露出的奇怪的笑容,司颂感到有些慌张,“喂,你没事吧。”那个青年笑得讽刺而凄凉,让他不自觉地有些心疼。   “司颂,你是司颂。”常西扬的笑容收敛起来,保持在了一个温柔的甜美的角度上,他漂亮的眼睛好看地微微眯了起来,带着点无措和青涩,“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恋人。”   他像是害羞得不行,羞涩地低下了头,却也抬着眼悄悄地瞄着司颂的反应。   “我们是……恋人?抱歉,我现在好像忘记了些东西。”   “不,不要道歉,你只是生了病……过几天一定会好起来的,司颂!”那人慌张起来,连忙安慰他。倒真的是一副担心而心疼的模样。   “没关系的,既然我们是恋人……那么我的小可爱,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司颂温柔地看着那个人。   青年脸上蓦的发了红,“常西扬,你喜欢叫我阿扬。”   这个不是装出来了,常西扬是真的红了脸,他没想到司颂哑着嗓子叫自己……   小可爱这种羞耻的名字的时候,他感到莫名的心动,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情窦初开的人类,面对自己的恋人,沉浸在那种水波微荡的恋爱感里。   真是,甜蜜的让他有些激动了。   “阿扬?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那么阿扬,可以跟我说说我的具体情况么?或者,我们之间的。”   司颂看出来这个人对他的喜欢之情已经要溢了出来,比起恋人,更像个小迷弟,这样的人很容易就能获得有用的信息吧,看着也不像会说谎的人,常西扬的眼睛,真诚也带着点少年气的固执。   可自己,虽然隐隐觉得这人熟悉且心安,却唯独没有恋人的感觉,真的是恋人么?还是……这个人我不曾深爱。   倒像是个骗情的骗子。   看来自己失忆前不是什么好人啊,他这样想到。   “我以前是个很孤僻的人么?看起来我都没有什么朋友……连探望的人都没有。”司颂垂眸,有些失落。   “没有的事情,我不是来探望你了么?”常西扬急急地开了口反驳。 第29章 青涩恋情   “你当然不是朋友……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不是么?阿扬?不要说探望,显得我们很生疏。不过……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么?真是可惜。”他拉起常西扬的手,深情地看向他的眼中。   常西扬无言,他实在是羞得不行。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失忆之后,变得这么撩人!   虽然他知道,司颂只是下意识的找最有效的方式来获取信息,突破口当然是自己扮演的这个小男友。   但是……以前的温和如玉的司颂,他是做梦也想象不出来会有这种自带深情浪漫脸的情话小王子属性。   一把年纪的老人了,偏偏在小孩子的爱情里折了腰。   “我去把大家叫过来!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乱跑!”最后,他选择了落荒而逃。   真是,幼稚也甜蜜。   司颂惊讶地看着阿扬逃了出去,随后无奈地笑着摇头。这种纯情青涩的男孩子,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会选择。但是……倒是格外的有趣。   常西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要逃跑啊!他真为自己羞耻,真的是入戏太深了么?   他找到一脸甜蜜模样竟然破天荒在动手缝制衣服的小千,说了事情的原委。   二人分别去找其他造物主,最后一帮人踏进了司颂的房间里。   “呃……”司颂看着这些同时出现的奇怪的人,有些无语。   不用真的都找来吧?   这些人看着就摸不透啊,怎么往下演啊!   我以前为什么会交这些看着就很不好对付的朋友啊!   司颂打量过去,笑眯眯的狐狸男,冷的结冰背着长刀的人,黏在一起的散发荷尔蒙和飞速转小刀的双胞胎,腰里别着鞭子的暴力女……还是我家阿扬最可爱了。   看出了司颂深深的嫌弃,众人:不爽。可以打他么?   “司颂,大家都很担心你的,听到你醒过来了,就立刻赶过来看你了。”   常西扬握住司颂的手,“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会陪着你。”   “阿扬……你真好。”司颂一副感动的模样,情不自禁把唇凑了上去,吻了吻他的小男朋友。   “啊??”众人沉默。   叫我们过来是来看你们秀恩爱的么!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脑子被小千的鞭子砸了么!人设都崩了啊崩了啊!   常西扬捂脸羞涩,被……被当众吻了。   天啊,谁来拯救一下他自甘堕落的少女心啊。   司颂温柔凝望他的小男友,真是可爱啊。   门外,秋烟靠着墙壁,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不进去?”我好奇。   秋烟侧过脸来,冷冷地打量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没有。”   “不要装了啊喂!你就是忘了我是谁!我不就这么久没出过场么!你就忘记我了!过分!”   “呃……”秋烟努力地屏住嫌弃的脸,安慰我,“没有关系,你也活不了多长了。”   “谢谢你的安慰啊!我宁愿多活一点时间啊,上帝视角太完美了啊,所有人都自带心理描写啊!我舍不得走啊!”   秋烟瞥过来,一副你是个傻子么的眼神。   我安静闭嘴。   算了,继续看戏吧。   我仰头,憋回去自己的泪。   送走那帮奇怪的人,司颂心累的瘫在床上。   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那帮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话说了不少,却像串通好了一样,对自己的身份一句不提。   常西扬那边也是,一到这些关键的问题,就羞得不能言语。   好在最后有一个大佬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冷冷得扔下了一句,“没有几天你就恢复了。”并且一个手势,就把那波奇葩领走了。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倒是的确不担心了。   无所谓了,反正也不像是会耽误什么的样子。就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个赖在身边的小男友吧。   司颂化身大尾巴狼,摸着下巴,盯上了瑟瑟发抖的阿扬。   另一边,众人刚刚的智障模样消失不见。   郝制杖收起了笑容,“秋烟,常西扬是怎么回事。”   秋烟懒懒地瞥过去,“与你何干?”   “现在不应该更关心司颂么?”小千弱弱地插了嘴。   “像你所说,司颂失忆是’天‘的入侵所致,我们虽没有办法,你家那位就不一定了吧……但是,西扬现在明显不对劲。不……不是现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郝制杖眸色深沉,转向小千。   “他不是……为了配合司颂,演出来的么?”   “你还记得一千年前的常西扬是什么样子么?”   “呃……”小千被灌了铅的脑袋一片模糊。   “或者,你印象里的常西扬是什么样的?”   “冷静,沉稳,面瘫,干净……卧槽!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啊!是我记忆出现偏差了么!”   秋烟看了一眼自己抓狂的恋人,嘴角抽了两下,真是没眼看。   “阿烟……你告诉我,西扬是不是真的也有问题。”小千泪眼汪汪看过去。   “别这样叫我。”秋烟嫌弃地推开小千凑上来的脸。   “阿烟……告诉我啊,西扬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都没发现他变了……嘤嘤嘤。”   “啊够了……”秋烟用烟斗狠狠地砸了小千的脑袋,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家恋人捂着脑袋默默流泪。   “你们知道吧,人类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那是什么?”   “人格分裂。他是多重人格症,是么?”郝制杖面色凝重。   秋烟点头,“人类是这样归类的。”   “果然么……”之前的判断是对的,郝制杖上一次在给常西扬检查的时候,就有发现他的精神方面,并不算稳定,只是还不能确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千的脸黑了下来,最好的朋友生了病,她却从来不知道……小千你可真是,西扬的好朋友啊。   秋烟看着那个满是自责的人,想出口安慰,但是事实总是如此,不是么?她定定地看去小千的眼睛,声音残酷,“华国出游”。   “是了……他当时很不对劲,但是我……却没有在意,如果我多问他一句,多关心一点,是不是就会好了?秋烟,他是不是就不会的这样的病?”   “他命中有劫。”   “可有办法?”江远淳接了口。不只是小千,所有人都在自责。   西扬从来都是他们的朋友。   “人类的药物有用么?”郝制杖也问。   “虽是相近,但我们和人类毕竟有不同……这是心病,常西扬不过是经受不住打击,创造了另一个人格来为了保护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装出……”   “为什么华国出游的时候他会受打击!”小千打断了秋烟的话。   “因为我。我告诉了他,他和司颂注定有劫,无解的……”秋烟扯出笑容,面色残酷,“你要是恨我也无妨,这事本就因缘与我。”   “呃……”小千沉默,隐隐有了怒色。   这就对了,恨我便好,这才是这个世界对我该有的态度。   她与他们从一开始,立场就不同。蜗居在黑暗的世界里,却妄图偷窥那边世界的光明。那个小东西说的一点也不错。   自己……真是感受到了一点爱意,就开始贪婪地妄想全部了。   可怜……   “你在说什么啊!秋烟……”小千肩膀颤抖,抬起头时已然满是泪水,“我为什么要恨你啊!西扬和司颂之间的劫,是本就注定的不是么!你只是说出了真相不是么!   西扬也是你的朋友,你也自然是盼着他会更好,不是么……   你在说什么啊,没有人会恨你,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我们,我们大家都已经失去了你一次,秋烟,我们都很喜欢你……没有人会恨你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第30章 以毒攻毒   小千放弃地蹲到了地上,埋头大哭了起来,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宣泄自己的感情。   她看起来总是没心没肺,像是不懂情为何物之人,但是她也是有爱人的能力啊,她总是隐忍着,秋烟消散也好。   西扬下界也好,她痛苦,却只是压在心里,她郁郁寡欢,却不曾与他人说过,她不想展现出来自己脆弱的一面。   小千,是天界的行刑者,是独立的,坚强的,刀枪不入的顶天立地的不近人情的战士。   这样才对不是么?   但是秋烟,你凭什么这样自卑?你凭什么无视大家对你的爱,只一味地把自己关在黑暗里?   你与那边的世界有分不开的联系,这是注定的,但是却不代表你的心也生在黑暗之中啊。   明明……你也是爱着我们的。   不是么?   秋烟沉默,她拉起那个哭泣的少女,扣到了自己怀里,小千比她高,现在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窝在她身上平息哭泣。   没有办法,秋烟是“那边”的人,她和这些象征着光明一样的造物主,最初就不是一类人,他们立场不一样,所维护的“天”也不一样。   小千这个幼稚的姑娘,……真得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么?真得是所爱之人都是爱着自己的么?   对不起,于她而言,是的。   这人肆无忌惮地入侵了秋烟的心,用炙热滚烫的感情把秋烟从冰封而黑暗的世界里拉扯出来,给她温暖如春。   秋烟没有多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单单揉了揉那人的头发,冷静开了口。“他是可以治愈的……有药,但需要药引。”   “是什么?”刁风接话。   “橙公子的灵魂。”   “啊?”众人大惊。这什么奇怪的药引。这玩意能治人格分裂?   “是司颂,你知道的……以毒攻毒。司颂好了,常西扬自然也会好起来。橙公子是司颂的心结,但是西扬的心结,是司颂。”   “只要带着橙公子的灵魂来就可以了么?”江远淳语气有些急迫。   “橙公子……真的只是普通的人类么?”郝制杖若有所思。   “不。他是沉睡的邪灵,橙公子不过是一个肉身罢了,至于他的意图……我是不知了。”   “是真的不知?”郝制杖又眯起眼睛,跟以前笑眯眯的模样不一样,他现在看起来十分危险,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秋烟冷冷地瞥了他一样,没有回答。她又看向江远淳,“取了灵魂便好……带上西扬。”   “为何带他?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在可怜他么?橙公子有值得你可怜的地方?”   “去便是了。”秋烟不再言语,揪起怀里装死的人,冷冷转身离开。   死傲娇。刁云暗自嘀咕。   郝制杖看了一眼一脸决绝的江远淳,跟了上去。   “你不用这么一副要赴死的壮烈模样吧。”   “闭嘴。”江远淳冷声哼道。   “他们不会有事情的……若是有事,秋烟会这样轻松么?”   “哼,就你明白。”   “安心吧。都会好好的。”   “但愿如此。”江远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郝制杖动作顿了顿,摸上那人软软的头发,“远淳。”   “嗯?”江远淳下意识侧头去看他,面容带着点乖巧。   “我可以……插嘴么?”   “嗯?什么?”   郝制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解开了裤链。   “呃……”江远淳懵了三秒钟,“噌”的一下抽出来背上的刀,脸黑得像锅底,“尽管来试试。”   一番打闹之后,郝制杖江远淳二人再回到司颂房间,看到的就是那两个人窝在一起睡得甜甜蜜蜜。   “要不要叫醒他。”江远淳黑着脸纠结。   “再等等吧,这幅样子真是有趣到舍不得打扰。”   司颂悄然睁开眼,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把你的小男友借给我们吧。”郝制杖笑眯眯地开口。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瞒着我些什么,但是,姑且信你好了。阿扬说你们是我的朋友,那便是了。”   司颂低下头,亲了亲窝在怀里的小男友,他虽然刚醒的时候没什么爱意的感觉,但一旦相处开来,就深刻地意识到了,常西扬,一定曾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真的不曾深爱。   “自然。”   “阿扬……”司颂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阿扬,醒一醒,有人来找你了。”   常西扬悠悠转醒,他是真的睡过去了,窝在司颂的身边,睡得非常安心。   “嗯?来找我?”他揉揉眼睛,看向床边,就看到郝制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江远淳尴尬地把目光移在别处,刻意不去看他。   “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片刻之后,三人出发。   “去哪里?”常西扬不解。   “去华国。”   “华国?”跟华国扯上联系的……只有那个人了吧。   “为什么要见他?”   “取他灵魂,那是司颂的药引。”   “呃……”这便是秋烟曾经要求他留下橙公子的原因么?   那是秋烟消亡的前几天,她突然找了上来,却也只匆匆留下一句话。“你会遇到一人……保全他,日后有大用。”   所以当初常西扬才会在接受“天”的惩罚时那般决绝。   在司颂面前,想要下定决心消散那人的时候,才会那般犹豫。   橙公子,不能舍弃。   现在看来,当初听从秋烟的话是对的。   幸好……留下了他。   六橙家中。   江远淳一句话没有多说,直接上手要剥离出他的灵魂。他的手却愣在了空中,神情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了?”郝制杖有点担心。   “取不出来。”   “怎么会?”   “我不知道……”江远淳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西扬,你之前是怎么取他灵魂出来净化的?”   “嗯?就很普通的,和你一样啊。”他说着,自己伸出手要去剥离,却没料到,蓦地被六橙在空中轻轻松松地拦下了手臂。   只轻轻一拽,他就被那人带进了怀里。   “若不是我心甘情愿,你怎能那么轻易取出我的灵魂?西扬。”   他声音轻轻柔柔,带着笑意,依旧是那副傲气的少年模样。   三人皆是大惊。   他们隐去了身形,六橙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应该是看不到他们的。   但是现在他的表现,已经完全不是当时那个无知的橙公子了吧。   六橙把怀里的人紧紧扣住,不给他挣脱的机会,目光在另外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真没想到,见到本尊了。”   制杖杂志社一直是他这六世的工作的地方,社长和主编两人他甚是熟悉了,虽然曾经江远淳来下达“天”的指令时橙公子是见过他的。但是,还真是鲜有的机会啊。   “你们当真是情侣?”六橙笑得纯良。   “橙公子的记忆看来是恢复了啊。”郝制杖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不曾缺失,不过是为了配合西扬罢了。”他说着,拽着常西扬的头发强迫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他看着那双满是慌乱的漂亮的眼睛,无谓地笑了笑,“这一世你不在我身边啊……嗯?这么久没见,想我了么?”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常西扬唇色清浅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看这阵势,不像是来单纯净化灵魂的。怎么,找到我的有用之处了?嗯?”   常西扬偏过头去想躲开他不断落下来的吻,六橙笑,“这么讨厌我么?那每一次还都装作那么喜欢我的模样,嗯?西扬,和我上床的时候你不也是第一次么?就那样给我了,你也舍得?”   “够了!”江远淳冷声喝道,打断了他越来越露骨的话。   常西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橙公子何尝不是他的心结?   秋烟要他留下,便留下。   可只是秋烟的关系么? 第31章 六橙之言   常西扬,或者说,现在的常西扬不过是那个清冷脆弱的人所创造出来的保护罩,他性格多变,却也只是为了时刻保全自己,他不想再受到一点伤害了。   那人是受到了保护,却也被深深地关进了这副本该由他控制的躯体里。   新出现的这个常西扬,承接了那人的记忆,也替那人,放弃了对司颂的爱。   但怎么会成功呢?他也只是,假装不曾爱过,可曾经的深爱,怎能轻易放下?   假装自己不爱司颂,假装自己倾心于他人,假装自己爱的热烈,甘心献出身体,假装自己……不在乎那人的挽留和悲伤。   对橙公子,他不可能毫无感觉,只是喜欢的清浅,却也会为那人热烈,他自以为是出于欣赏而生出的好感,但是又不可反驳的是,在他几乎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司颂的时候,橙公子是他所有的依靠和寄托。   熟悉也单薄。   毕竟,他不是司颂。   外表,性格,声音,没有一点与司颂相像,连替代品也算不上。   只是单纯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寄托痛苦的途径,却不曾料到,这人,会去伤他。   算了,自己也不是真诚的人,何必要求别人呢?   “你一开始就清楚,是不是?”常西扬偏过头来,盯着六橙的眼睛。   橙公子生的极为好看,让人几乎不能拒绝,不然当初常西扬也不会那么快就选择了他。   “西扬,你果真不记得我了。”那人却深深叹了口气,甚至带了点少见的伤感的意味。   “记得?我为何……”常西扬显然有些惊讶,橙公子的话像是他们早就认识,甚至是早于阿根廷初识之前。   “你还记得,小橙子么?”   “小……橙子?”   常西扬喜欢吃橙子,那是让人满心愉悦的水果。他想起在阿根廷和橙公子相遇,他便是拿着一个橙子,一脸茫然的模样。   再往前,他定居的地方都是有一颗橙子树的,他总会亲手栽种一棵。   他想起来那个突然消失的漂亮的橙子,想起来那个毛茸茸的小兔子,也想起了曾经一脸天真地问自己会不会和他交,配的小娃娃……   这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一点点的找了回来,拼凑出完整的回忆,常西扬失笑,“我竟没想到,我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   难怪橙公子身上,总是给他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再久又如何?你也不曾看过我。”橙公子神色淡然,仿佛已然放下往事,却与他的少年模样甚是违和。   曾经的期待和委屈都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人家,甚至都不知道。   一次又一次的被误解,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欲望,解释又有何用?徒劳而已。   多可笑啊。   我自己……   “所以,你们来取我灵魂是为何?”橙公子眨眨眼睛,开了口。   “司颂生病了。”   “生病?”橙公子笑了起来,他抹了抹眼角,像是刚刚笑出了泪,“我在你眼里的价值不过是做为治愈情人的药啊。真是……西扬你真的很厉害。”   “呃……”常西扬沉默,他无法辩解。这的确是事实。   “可以再抱我一下么?”橙公子收起笑意,低头看着这个他追随了一生的人。   常西扬点头。   那人是邪灵,灵魂,就是他的全部了。不能说是没有愧疚的,不管怎么说,要自己亲眼看着橙公子消亡,他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悲伤。   甚至无关情爱。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橙公子与他,都已经纠缠了许多年。   橙公子比他高,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他听得见,那人的心跳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来吧,西扬。”橙公子嗓音柔和,“足够了。”   少年眉眼弯弯,微笑着迎接着西扬伸过去的手,像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在路上看到你,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你们笑笑,又道了别。   风轻云淡。   如果我的身份不是邪灵,而是与你平等,如果你我初识早于司颂。那么,请你告诉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是我。   我爱你……   以我的生命起誓。   橙公子的灵魂聚成一点,缓慢地,飘浮到了西扬手心,正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模样。   江远淳走过去把那人扣在怀里,“别让司颂看到了你这副样子。”   “谢谢,谢谢你。”常西扬紧紧握着那个轻飘飘的小光点,泣不成声。   他算计了很多东西,演了很多场戏,却唯独漏过了这份真意。   那人诚心诚意地铺展开自己,努力地开着花朵,结出最甜美的果实,放下所有的傲气和自负,卑微到尘埃里,抬头仰望他,那人拼命地对他说,来看看我吧,你看,我真的很好。   所以,请来看看我吧,但他看不见,他偏偏就看不见,看不到那人的心意,看不到那人捧出的一颗炙热的,滚烫的心。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他为那人惋惜,也为那人不甘。   但是,橙公子,你真的很好了。   真的很好。   真的……   常西扬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光点收进小瓶子里,放在胸前的口袋,他抱起橙公子毫无生气的尚且带着温度的身体,轻柔地为他平整了下衣服上的褶皱,“我想厚葬他。”   “依你心意。”江远淳自知,这份感情,他是没有资格作何评论的。   “是秋烟让你带上我的吧?”   “嗯。”   “她总是懂人的。”   “嗯。”   “走吧。我的爱人,还在等我。”   “嗯。”   故事的结尾总是要这样,有的人走掉了,有的人却要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不会忘记的。   橙公子的灵魂为药引,药方,是我的一片真情。   所以,司颂,你该想起来了。   常西扬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一觉,梦里你走了,但我想,只要我醒过来,你肯定还是在的。”司颂抬着脸看着他笑,“你看,果然,你还在。”   “我不会走的,永远不会了。”   “阿扬,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爱你。”   “我回来了,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常西扬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司颂的眼睛,那人温柔地注视着他,却像是最锋利的刀,一层一层地割开他的伪装,看透他那颗肮脏不堪的心。   “你也早就知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他脆弱又懦弱,连直视自己,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他是个懦夫,是废物!所以他需要我!”   “对啊,常西扬就是个懦夫,他连喜欢我这件事情都不敢承认,连做自己都不敢。”   “你还是想要他么,要那个懦夫?”   “但他是我最爱的那个人,不是么?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他所独自承担的悲伤,如果我早一点给他支持,告诉他,没关系啊,我也爱你,如果我早一点和他表白,和他互通心意。   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了,他是不是就不会伤心到把自己硬生生演成了另一个人,来假装他很坚强?”   “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是他!我不是那个懦弱的常西扬!” 第32章 橙公子   邪灵啊……   本就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肮脏的东西。   我就是这污秽之物。却偏偏,又爱上了那最神圣的人。   造物主么?   常西扬……你愿意,看我一眼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就出现了。诞生于这世间,还未具形态,便看到了那人。   他安静而干净,眉眼如画,素衣黑发。   只一眼,便是终生。   以生命起誓。   邪灵本是危害世间之物,所到之处,战乱纷起,生灵涂炭,我却对这些都失了兴趣,邪恶也好,祸事也罢,我都不在乎了。   我想要的,就只有那个人。   后来,我日渐壮大起来,开始有了实体,最开始只是植物,我知道那人喜欢橙子,便小心地溜上了天界,挂在了他的橙子树上,没有人发现我……   一定是我修为太低,甚至不能引人注意,但这样才好,我可以偷偷的,在他身边。   我变得好看而甜美,就希望那人能来摸摸我。甚至……吃掉我都好,我会满足到疯掉的。但是,好几年了,为什么唯独遗漏我呢?   后来,他来摘了我,我满心欢喜,却发现,我被那人送了出去。   是情人啊。   造物主的感情进化地这样缓慢么?连感情都不自知。   再后来,我可以化为动物,做一个小野兔,在他身边蹭蹭求得片刻的触碰。   什么时候,你才能发现我的那些小心思呢?   他抱我回了家,也在我面前,和那人接了吻。   明明连爱情为何都不知……这是本能么?你们倒真是天生的相配。   我幻化无数形态,以求在他身边。   直到那次,阿根廷……   那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触碰他,拥抱他,亲吻他,抚摸他……占有他。   他是我的人了。   他的颤抖,他的好听的低喘,他眼神里的迷离,都只属于我一人。   干干净净的,常西扬,被我弄脏了啊。多好啊,一切都那么好……   如果不是他还是叫出了那人的名字的话……是叫司颂对么?   大概是由爱生恨吧,我委屈,也愤怒。   常西扬,我要你在我身边,却不想你假装出深爱我的模样,我是替代品么?或许连替代品也算不上……   得不到,便毁了你罢。我承认,我这样想过,却也立即为自己的恶毒而心惊。   可让我意料不到的,我最终还是引他崩溃了,灵力失控时,山川崩离,江海倾泻,万千污秽之物逃离了束缚,挣脱了出来,而我实力大增。   大不了……与“天”一战。我这样想到,只要能护住那个人。护住他……   我不会死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我知道。   与天地幻化而出无关,我的靠山……比那大得多。   所以西扬出来替我担罪,带我下界的时候,我茫然而激动,我知道,他不爱我,但是他愿意保全我,利用也好心计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   足够了……   一百三十多年,我独占了他一百三十多年了。   足够了。真的……   装疯卖傻也没事,他眼里不曾有我也没事。   没关系,我爱他。   这就够了。 第33章 一切回归   “所以,你还在害怕什么啊!阿扬,我们的劫已经过去了不是么?我爱你啊,你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假装了,都过去了,没关系了啊。   我知道的,不是什么解离症,你只是太害怕了,太害怕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让你受了太多伤,不会再这样了,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不会再让你哭泣,你不需要心计,不需要演戏,你就只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常西扬就可以,所有的事情都有我在,我陪着你,我保护你,你是高岭之花,我就是心甘情愿伏在山脚下仰望你的人,像以前一样,好么?所以,阿扬,回来吧。”   “你又怎知道我曾经干干净净?”常西扬好看的脸上,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常西扬已经活得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他自己。   他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忘记了自己曾经单纯而圣洁,他为了迎合别人而终于下了地,不断改变着自己。   在他得知自己与司颂永无可能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开始了巧妙而剧烈的转变,最终质变的那一刻,就是华国出游,他告白出口的那一刻,真的,就那一瞬间,常西扬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身为造物主,创造了人类,看着他们成双成对彼此相爱,可他自己呢?   他甚至不能成全他的爱情,他的归宿在哪儿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得不到所爱之人呢?   圣洁的单纯的常西扬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错,只他一人的。   如果他不是这样冷冷清清的性格,如果他有着更能吸引司颂的模样,如果他不是常西扬,如果他不是造物主的话……   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和他所深爱的人成为眷属?   也就是那时,常西扬变了。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如果自己再媚一点……如果自己换成别人的样子……如果那个常西扬死掉就好了呢……   所幸,后来的他遇到了橙公子,那人倔强又傲气,却也真诚而温柔,那人把自己的一颗诚心赤裸裸的摆给他看,用自己的深沉的浓稠的也令人熨帖的爱包裹住常西扬。   也是那人,把常西扬从深深的自我厌恶感中解救出来,少年纤细却也有力的手伸于深渊之中,伸向绝望的无助的常西扬。   那人也曾是他的光啊,是他的救赎。   常西扬亲眼看着橙公子从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变成翩翩少年郎,他不也是突然才有一天发现,啊,他长大了啊。   人都一样啊,他身边的人又何尝不是?他们也活得太久了。   漫长岁月里,常西扬是在那无尽路途上缄默的树。没有人在那一刻就会发现自己的伙伴,自己的爱人变了模样,只是在漫长岁月里后来的某一天,才惊觉,常西扬曾经不是这样啊。   橙公子所爱的人变了模样,但他爱的只是那个冷冷清清的记忆里的常西扬么?   只是那个神圣的不可亵玩的诚挚亲吻尚是个小光点的他的常西扬么?   自然不是,他爱的是那个完完整整的常西扬,是那人的全部,不管常西扬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完完全全的接受,哪怕被利用,哪怕他只是备胎,哪怕他放下尊严放下一身傲气卑微到泥土里。   没错,常西扬是双标的,他对橙公子不曾全心全意,却也不能接受那人对他一丝一毫的背叛。这些,橙公子他都接受。   因为他深爱那人。   可司颂不一样,他也爱常西扬,但他想要的终究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常西扬,没有心机的近乎神圣的常西扬,尽管西扬是为了他变了模样。   想要自己的爱人回归正途有错么?他就是希望那人回到最初的模样有错么?   没有,当然没有。最终抱得美人归的还不是司颂?   橙公子的力量再强大,他再拼命再无私,也不过是常西扬漫长岁月里的一个旅人罢了,哪怕他穷尽一生,不过也只是让常西扬知道,啊,我知道这个人。   没用的,在后来的某一天会再忘记的,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啊,他改变不了的,哪怕他是“天”,都没有用的。   也许是爱的力量真的可以胜于天公?   也许是橙公子一开始就自卑而脆弱,在常西扬做出选择前的那一刻,他就黯然退出了……说不清的,有些事情。   司颂早已知道这些,他温柔的眸子带上沉重的忧愁,破碎的海面蔚蓝也深沉,“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爱了你多少年了啊。在我生命初成形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了。   你受了那么大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躲着你的保护之下,你让我,怎么甘心啊。”   “我该如何放心你?”   “像这样,可不可以?”司颂凑过身子,偏过头,吻了上去,“听得到么?我的心跳。”   他握着常西扬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这里一直是你的。从以前,到现在,再到无尽的未来,都是你一人的。我的心脏,只为你跳动。”   “司颂……”西扬的掌心柔软而温暖,他脸有些发红,   “嘘——别说话了。”司颂欺身把西扬压在身下,看着那人清冷的脸霎时间又红了几分,他温柔一笑。   “阿扬,欢迎回来。”   看着那两个人,我慌忙逃开。   再重复一遍,非礼勿视的事情我是不会看的!   但是……为什么我还存在着啊?   我怒气冲冲地飘到秋烟所住的山上,看着她猛地推开缠在她身上的小千。   “活着不好么?”她声音低到了零点,冰冷地,盯着我。   “啊?小烟,你在和谁说话?”小千看着我的方向,一脸茫然。   “所以我为什么还活着啊!虽然我没有脑子,但是我也知道啊,我就是司颂的真意吧!   他体内的“天”的力量被赶走了吧!有进就有出吧!我当初被挤了出来,现在怎么回不去了啊!啊啊啊!”   “够了,闭嘴!”秋烟发了狠,声音都暴躁了起来,“灵魂为药引,西扬的真意为药方,还不够么填满他身体里的空缺么!橙公子对西扬的真意不也都填充进去了么?这么多东西都转化成他自己的了,还不够?”   “但是……但是他们都不是我啊!我才是司颂的真意吧!”   “上帝视角没意思了?”   “不。”   “飘着不开心了?”   “没有。”   “想死?”   “打扰了,告辞。”   “快滚。”   恋爱中的女人,超级可怕啊!   哼,老女人,凶巴巴,过分。   不过,留我一条不知道是什么的命,也挺好的。   说不定哪天,我也就成了精,有了实体,也能找到个爱人去嗯嗯哼哼。   ……   天啊我在说什么鬼话!   算了算了,安心看戏吧看戏吧。   ……   还是好想谈恋爱。   委屈巴巴嘤嘤嘤。   我哭着跑过常西扬家门口的橙树下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清朗的笑声隐隐传来……错觉?   我转回身,看着那棵安静的橙树,开着白色的好看的花,花瓣纤细而柔软,在风里轻轻颤动。   我知道,橙公子现在就躺在这棵树下。   常西扬自己为他洗净了身子,为他穿上了阿根廷相遇时少年张扬而夺目的红衣,为他摆了一个祥和的和他不安稳的性格一点也不相符的……   最安稳的姿势,少年熟睡了一样,双手交叠在胸前,好像下一秒胸口就会重新起伏,就开始平稳地呼吸,睁开他漂亮的眼睛。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隐隐泛着光亮,上面的纹路是常西扬自己刻的,皆是记忆里他们相处的零星片段,却也都是发自内心的认真回忆的,每一刀都很真诚,我看着他不眠不休刻了两天两夜,少年的身体被法力保存的很好,丝毫没有毁坏,现在他就睡在厚重而柔软的毯子上,还有一片的橙花,棺材落盖的那一瞬间,橙公子白皙的脸随着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而陷入阴沉之中,司颂用手遮住了常西扬的眼睛,“别看了。”   “呃……”常西扬轻轻移开司颂的手,没有说话,眼睛勾勾地看着那副棺材,很久。   他想过很久把橙公子葬在哪里,最后目光却看向了门口的橙树,当初少年还是个小橙子的时候,在枝头挂着过的橙树,树很好,枝叶繁茂,树枝也很有光泽,非常漂亮,但是据司颂说,这么多年了,再没有结出过一只那么漂亮而完美的橙子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橙公子的一生,我甚至不知道该把他归到好人还是坏人一栏里,好吧他其实也不是人,他可能只是个不那么敬业的邪灵,为了爱情忘记了自己毁灭世界的使命,我也没当过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很多事情都很复杂。   但是……嗯,你们也知道,我没有脑子,我是想不明白的。   我转回身的时候,风很好,天气也很好,余光里仿佛有人影站在橙树下,张扬肆意,我猛地回头,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树橙花在风里寂静地盛开着。 第1章 君王归来   我,对,还是我,司颂的真意。   被无视的飘来飘去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形态的东西。   最近好和平啊。除了来回看看各路神仙们秀恩爱,就是被迫(并不)听着他们嗯嗯啊啊的不可描述的声音,幻想一下自己的美好未来。   然后,直到有一天……   当我在秋烟的山上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觉得我不存在的嘴巴张的有鸡蛋那么大了!   卧!槽!啊!这难道不是!那个连灵魂都被吃掉了的橙公子么!   我真的是,惊了啊!   现在一脸风轻云淡的仿佛无事发生的坐在那里谈笑的脸又嫩又好看的人!套着白色厚卫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的!就是他啊!   橙公子回来了啊!那个邪灵回来了!真的是,棺材板都压不住!诈尸了啊喂!   我在空中凝滞了几秒,转身就要逃走,不料橙公子眼珠往这边瞥了一下,下一刻我就被那人抓在了手里。   ……完蛋了。   顾不上刚刚的震惊感了,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不可描述的一生要结束了。   “物似主人形,一点没错。”橙公子撇撇嘴,无比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跟他一样恶心。”   “您看,我这么不招您喜欢,松开我可好?再脏了您的手。”我试图摆出谄媚的表情,虽然并不知道我有没有脸。   橙公子眉眼弯弯,眼里带着点无辜,“那我干脆,捏死你好不好?”   不好啊!   妈耶这个人是魔鬼啊!妈妈救我啊!   我求助地看向一旁安安静静作乖巧状的秋烟,她怜悯的对上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那时只当她狠心,却不曾知道在秋烟受天罚破散之际,是被橙公子救了回去。   小千猜测的造物主永不会消亡是错的,“天”可没有那么傻。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安静的被橙公子托在手上,以一个光点的模样,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又有了缥缈的身形。   橙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多可笑。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我不知道来自何处。或者,是秋烟,还是橙公子。   “哦?这是你的世界?”橙公子声音拉得很长,带着调笑的意味,和揭露人家小秘密的得意,“想不到,你倒是有趣。”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世界,尖尖耳朵的精灵飞来飞去,萤火虫,纺织娘,野蔷薇紫罗兰,茴香盛开的水滩,“人类窥探过这里?”橙公子眯起眼睛,“还是你肯以人类的文学以原型?”   秋烟不说话。她这时有手掌大小,身子隐隐约约不太成形。   “有趣。”橙公子也不恼,笑呵呵的随手捏着手里的小人,“这几个人,眼熟啊,不像是你世界里的?嗯?”   一行四人发色各异的少年们也像是初来这边,叽叽喳喳满眼好奇,“让我想想,另一个平行世界?嗯?郝制杖,是么?对,我想起来了。你们一个个的真的好闲啊。”   他眨眨眼睛,“你们让平时世界的时间超前那么多真的好么?既然这样,我们让事情更有趣一点吧,你说怎样?”   他也不等秋烟回答,径自开始了他的游戏。少年们因为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开始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个罪魁祸首却笑嘻嘻地晃着腿捏着秋烟看戏。   秋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郝制杖世界里跑出来的小孩子和自己世界里的精灵们受罪。   “不有趣么?你看,他多伤心啊。”橙公子凑近,压着嗓子带着笑意,指着那个银发银眸的悲伤的小人,乐得不行。   “呃……”秋烟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吧,你们造物主,在我手上,和这些小人一样脆弱。”   “嗯。”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西扬会放弃我去爱一个脆弱的小东西呢?嗯?”   橙公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发愣。常西扬尚在安睡,他虚弱至极,感受不到橙公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里的另一幅面孔,也自然不知他以为逝去的伙伴,其实就是在他身边悄然恢复如初。   “他的演技那么拙劣,我都不忍心戳穿他。不过……他利用我的时候利用的好开心啊。”   “出场顺序很重要的。”   “就算是我,也有很多事情做不到啊……”他叹了口气。   身为“天”又如何?在常西扬的面前,他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   秋烟没有再言语,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知道橙公子被人误会的极深。   她也曾想问,为什么不解释?但她没有问出口,她何尝不理解这种心情?   和所爱的人处于对立两面,橙公子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希望的……就像她自己,灰飞烟灭。   常西扬下界在阿根廷和橙公子相遇,甚至把自己完全呈现给他,这是事实,但是常西扬利用橙公子也是事实,一个是想有所寄托同时又出于私心刺激爱人的造物主,一个是单恋已久终于抱得美人归的邪灵。   不,应该说是她的力量之源——另一个“天”。如何取舍?谁对谁错?   “上帝视角?嗯?”干干净净的少年音突然出现,打断了我的出神。   我猛地惊醒,橙公子眼睛里带着冷意,直直盯着我,“我觉得我更讨厌你了。”   他手上用了力气,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捏住虚无缥缈的我的,毕竟秋烟也只能看到我而不能触碰,但是不得不说,真的好疼啊!这个混蛋力气怎么这么大!要死了要死了!   我奋力挣扎想挣脱出去,却被牢牢套住,痛苦不断加剧,在我已经放弃挣扎安心等死的时候,到达破散极限的一瞬间,那人却突然松了力气,随手把我丢了出去。   我,活下来了?   “无趣。”橙公子语气里带着点无聊和厌烦,像是因为我放弃了挣扎而让他失去了乐趣,我心里却猛地松了口气,这种大生大死的感觉可真特么的刺激。   “你的女人呢?”橙公子不再看我,扭头问秋烟。   秋烟沉默两秒钟,“不能来。”   “预知可真无趣,我又不会拿她怎样,不就是吓唬过我还踢了我几脚么。”   少年随口抱怨道,他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像是在说什么幼稚园小孩子的打闹一样平淡。   “那你过来吧。”他抬起眼,目光灼灼。   秋烟倒也没有犹豫,直直走过来,冷眼看着橙公子伸手在自己的胸前拧了一下,力气之大让她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都狠狠扭曲了一下。   “变个脸总会吧?秋烟——”少年拖长了尾音,几乎要含着点未散的稚气,说出的话却冰冰冷冷让人心寒,“变成西扬的样子吧,嗯?”   他手一扯,秋烟的衣服就尽数散开,她倔强地站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左边的小点点刚刚被拧的红肿起来,煞是可怜。   “这也碍眼,身子也变过去。”少年眯了眯眼,声音真是带了几分嫌弃。   沉默几秒,秋烟身上紫气缭绕,烟雾散尽之时,模样已然变换成了常西扬。   她安静走近橙公子,身子贴了上去。橙公子手顺着她的胸前摸上侧腰,秋烟身子颤了一下,凑得更近。她坐在橙公子的腿上,任凭那人的手不断向下。   橙公子手却突然一顿,冷哼了一下,“恶心。”他皱起眉头推开了身上的人,抬脚踢上面前那人的胸口,秋烟踉跄两下,模样蓦的变了回来,她站稳了身形,用被撕开的衣服裹住自己的身体。   “我要西扬。”橙公子眯起眼,“或者要你的女人死,你随意。”   毫不犹豫,一缕紫气从她身体流出,一个小人凭空站了出来。   常西扬赤裸着身子,无辜而茫然的看着她,她皱皱眉,还是指着橙公子开了口,“你男人。”   常西扬转头看他,橙公子身上的戾气收敛起来,霎时间眉眼里都是柔情。   他脱下自己的卫衣,赤裸着上身,轻柔地给面前的人穿上,手指顺便在西扬的后腰上点了一下,“倒是真的很。不过,这里该有颗小痣,嗯?”   秋烟依言在那人身上化出颗红点。   “我是谁?”   “你是,常西扬。”   “你……是我的男人?”   “我是你的……王。”   “王?”常西扬有些发愣,他初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很陌生。   橙公子没再回答他,打横抱起西扬,“我要一个家。”他是对秋烟说的,收敛起戾气的橙公子不过是个过分好看的少年,眉眼弯弯看起来脾气也好得很,虽然秋烟知道那人发狠的模样。   “秋烟?”橙公子笑意深了几分。   “在哪儿?”   “你这就挺好,天界啊,我很久没来过了。”   秋烟也不含糊,紫气聚集,丝缕成形,一座建筑凭空出现,橙公子低头亲亲怀里的人,“西扬,我们有家了。”   看着那二人进了房子,关上了门。我连忙冲了过去,秋烟身体无力地滑下,瘫坐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秋烟摇摇头,没有再理会我。   橙公子摸上她的身体的时候,她厌恶,却也没有那么厌恶。   她知道橙公子只是透过她的身子去寻找常西扬,常西扬的模样,常西扬的身体,她感受的到橙公子手心里的热度,那人手掌上微微跳动的细小的血管,微凉的干净的指尖,橙公子一时迷茫而贪恋的目光,那人的深情啊……   橙公子救过她的命,橙公子是她的力量之源,秋烟对橙公子的感情微妙至极,他们才该是同一立场上的人。   按理说,秋烟该与他最是亲近,所以她也更能感受的到,那人苍凉的卑微的,让人心疼的深情。   对于常西扬的深情。   自己的气息遮掩不住,所以橙公子才那样恼怒。她幻化出的那个常西扬,该是与那人一模一样的才是。   但是你会满足么?橙公子?   在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身上,贪恋的,也厌恶着的你,会满足么? 第2章 他们的家   这建筑和常西扬在华国给他幻化的那个家丝毫不差,唯独淡蓝色的灵力变成了流淌的紫色。橙公子进了屋,轻轻地笑,“我甚至有点想念为竹了。”   “为竹是谁?”   “我的弟弟,那人给我的。”   “那人又是谁?”   “那人……是我的爱人。”   “那我呢?”   “你就是他,现在,你就是我的爱人。”橙公子把他放在床上,身子随之压了上去,落上轻柔的吻。   常西扬有些迷茫,身体本能地有些抗拒那人的动作,橙公子眸色一暗,“不要拒绝我,西扬。”   “你要做什么?”   “让你成为我的人。”   “不是已经是了么?”   “那就,更深刻一点吧。”   常西扬不再抗拒,他的思维渐渐清晰,既然他的创造者已经把自己给了身上这人,那他就会乖乖的听那人的话。   他不过初到人世,对情事一无所知,那份茫然而青涩的模样让橙公子的记忆一下被拉回了一百三十六年前。   他怎么能忘记呢?西扬第一次委身于他的时候?   那时的橙公子动了情,推倒了常西扬的时候,却也温柔而小心翼翼,常西扬明显是懵了的。   他到那时也未尝过情事,不过和司颂接过两个青涩的吻,虽然性格是变化了,但是遇到这种事还是慌得不知所措。   刚刚橙公子给他渡药的时候他就已经慌了神。现在,这个少年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这种姿势他自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橙公子吻了下来,少年清爽的气息和那份甜蜜而真诚的深情把他紧紧围绕住。   他失了力气,脑海里浮过司颂的面容,常西扬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少年指尖干净而略带凉意,拂过他滚烫的皮肤时,身子不禁地颤动。   少年手再往下伸的时候,常西扬声音颤抖而沙哑,“不要。”   橙公子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安抚那个被吓坏了的人。“好好好,不要,我不动你了,西扬。没事了,我不动了。”他去亲亲那人的唇,柔声安慰道。   橙公子自然是想要那人的,他心心念念多少年的人现在就躺在他身下!可他不能,西扬不愿意,他不会强要。   “不要……”   “不要,乖,睡觉吧,我不动你。”橙公子咬了咬下嘴唇,神情隐忍,却也果断地收回手,只单单抱住,不做其他。   少年温暖的体温,宽厚的怀抱,让失落已久的常西扬心尖尖颤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在刚刚初识时,第一眼,他便对他有些喜欢了,谈不上一见钟情,那是一种打心眼里愿意与他亲近的好感,甚至是……羡慕。   他和司颂是不可能的……司颂,也不在意他,不会在意他和谁在一起的……   既然没有结果的,既然永远都没有可能了。那么,常西扬,换一个人去深爱,你做得到么?   常西扬抬起头,去向那人索吻。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他的身子染了层粉,他听到自己说,橙公子,给我。   是的,橙公子没有强要他,他的第一次,是自己献出去的。心甘情愿,却也不是心甘情愿。   少年毫无技巧,青涩而生疏,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人是谁,最后喊出来的,不还是那人的名字?   司颂,司颂……不要再缠着我了啊。   橙公子至今也记得那时西扬眼眶发了红,泪水滴答滴答地淌进他散落着的乌黑的长发里,那时西扬的颤抖,他的逐渐急促的呼吸,他不受控制夹上自己腰的双腿,他殷红的唇,他嘴里低低唤着司颂的名字。   橙公子笑容苦涩,却也没再作何反应。但是后来他食髓知味,对这事几乎上了瘾,那人还是叫着司颂的名字就真的是惹恼了他。   明知自己卑微得不行,最开始甚至只是想远远地看看那人,碰碰他,就满足得不行,可在得到他的第一次,他的欲望和贪婪之心就膨胀开来,他想,也许,常西扬可以是他的……常西扬本该就是他的……   他已经得到了常西扬的身子,那么接下来,他也可以得到常西扬的心……   常西扬不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是和自己一样污浊的肮脏的……同类,这样就好了。   其实他想的也不错,毕竟那时的常西扬的心早已经不是干干净净的了。   常西扬是自己跳进这泥潭里的。   身下人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隐忍地低低喊了一声,猛地把橙公子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他刚刚走了神,手上力道没轻没重,似乎弄疼了这人。   “抱歉。”他低下头安慰性地亲亲那人。   “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   “我该怎么叫你的名字?”   “叫我,橙橙。”   “橙橙,好疼。”   “没有关系,很快就不疼了。”   那人的神情和常西扬一样,却哪里也不一样,橙公子知道,身下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不是司颂的,身下人眼里有的只是自己,不是司颂。   所以他和他的西扬不一样。   这算什么?自己想要的不就是全心全意的只心念着自己的常西扬么?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个替代品,是个冒牌货,是个彻彻底底的假人。   他起了身,尚沉浸在情欲里的那人不知所措,“橙橙?”   “我累了。”   “嗯。”   不一样,替代品,他还是不满足。   多可笑啊。   “橙橙,我该做什么?在我们的家里。”那人坐起了身子,无力地靠在床头。   “呃……”橙公子沉默。做什么?常西扬从来不会问自己他应该做什么,常西扬只会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告诉还是个小豆丁的他,你应该去……   所以橙公子不知道,他和他的西扬没有家,那个小小的出租房里他们同居过,但不是家,家是心系着对方的人所连接而形成的,常西扬心里念得不是他,所以那里不是他的家。   常西扬的家,在天界,在华国,在任何地方,任何有司颂的地方,都是他的家。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他沉默良久,闷声回了一句。少年神情暗淡,失去了和他相配的光彩。   这个常西扬没有造物主的能力,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这是他和那个真的常西扬第二个不一样的地方。   他迷茫的点点头,试图去理解那人的话。   橙公子不知道去了何方,他趴在床上,刚刚那人躺在这里,枕被上还沾着那人的气息,他埋进去,深深吸气,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被抛弃了,被抛弃在自己和那人的家里。   橙公子没再动过他的身子,他们像热恋的恋人一样一起吃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相拥而眠,但那人总是用沉默对待自己的索吻,在自己凑着身体贴上那人的时候,他也是轻轻地把自己抱得远一点,一言不发。   那天,橙公子安静地执笔挥磨,他就在那人身边看着,画上的人是自己,素衣长发,神情淡漠也疏离,是自己,也不像自己。   他知道了,为什么橙公子说他现在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橙公子的爱人从来就不是他。   窗外有隐约的声音,像是没听过的人的声音,秋烟的山上来了客人。   橙公子执笔的手一顿,瞳孔蓦的收缩了一下,啪的放下笔,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他拉住那个背影决绝的少年,仿佛这人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滚回床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来。”橙公子扭过头,他背着光,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常西扬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脸,松开了抓着他的衣袖的手。   橙公子出门的时候,阳光刚刚好,热烈也不刺眼,他的阿扬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站在离着司颂很近很近的地方。   “橙橙?”看到他的时候,常西扬明显是惊了,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再熟悉不过的,记忆里的常西扬。   “西扬,好久不见。”少年眼瞳干净而真诚,却没有了当初热烈地扑上那人的勇气。   常西扬又是当初的那个常西扬了,可他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橙公子了。   西扬淡漠的脸上带了情绪,不能忽略的是,他的确是很惊喜。   常西扬想起来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是看着这人长大的,心境回归当初,感情也单纯了许多。   他的确不明白橙公子如今为何还能站在他的面前,但是随他呢?只要他回来了不就很好么?   这个穿着牛仔服牛仔裤的少年,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比起成熟的衬衫,橙公子还是更适合这些青春一些的衣服。   橙公子也的确厌倦了衬衫,板板正正的白衬衫西装外套和领带,就跟那个一脸正经的司颂一样招人厌恶。   常西扬心里颤了颤,没由来的想起一个词,弟弟。   橙公子有时候真的很像是他的兄弟,他们都是自然诞生于世间之物,没有兄弟姐妹,常西扬有一众的伙伴,可橙公子,只有西扬一人。   他是亏欠那人的,即使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也是自己取了那人的灵魂,来治愈自己的爱人。   他明明是那人全部的依靠了。   常西扬难得的抿开一个笑,向少年走过去。   身后的司颂也还是温润从容的模样,并没有做什么阻拦。他永远不会原谅橙公子,但是不代表他会始终仇恨那人。   西扬略略抬头,橙公子比他高,他只能抬头看着那人漂亮的眼睛。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我真没想到。”   “那副棺材,我讨去了。”   “这可真好。”常西扬眼眸微微弯了弯,真心地笑了起来……   是啊,重新见到你的感觉,真好。橙公子也弯了眉眼,一如当初少年模样。   “你现在,在这里住?”常西扬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虽然没搞清橙公子怎么就和秋烟扯上了关系,他也没在意,眼睛直直地往那边望。   “要进去坐坐么?”   常西扬点点头,眼里有点期待。   这个他曾经为橙公子亲手幻化的建筑,现在一模一样地又出现了。   和橙公子一起生活的时光现在看来,其实也很美好,那人待自己诚心诚意,也认认真真。   他安安静静地跟随那人往房子走,司颂和秋烟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房间里隐约传来一声爆破声,和那日他高烧以为是幻听的那声声响一样,他有点奇怪,没太在意,却不知道背后的秋烟身子一抖。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声音?橙公子的惩罚,向来都狠厉而决绝。 第3章 他的游戏   四人进了客厅,橙公子端来茶和水果,他自然地剥开一个橙子,递到那人手上。   常西扬低声道了谢,接了过来。他已经习惯了橙公子这些好意。   司颂和秋烟没怎么说话,全程也就橙公子和常西扬聊得还算开心,他们没有人提及少年死而复生的事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中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那些背叛和误会,他们只是在原野上相熟的好友,一个淡漠,一个傲气,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暗恋着另一人。   送西扬和司颂走后,秋烟面无表情,“我不信你。”   橙公子纯真的笑容垮了下来,他有些沮丧,不是阴沉不是狠厉的表情,也不是傲气而自负的模样,少年难得地表现出他软弱的不知所措的一面,他看起来有些难过,“我也不信我自己。”   秋烟叹了口气,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少年,“不去看看那人?”   “呃……”橙公子咬了咬嘴唇,突然有点想逃避的欲望。   最后橙公子还是打开了卧室的门,他刚刚下手一点不轻,不过好处是那人乖乖的没发出一点声音,没让常西扬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人赤着身体,蜷缩在床上,动弹都很痛苦,橙公子的攻击让他近乎窒息,他仰起头艰难地呼吸着,怀里紧紧抱着橙公子那件曾经亲手套在他身上的白色卫衣。   卫衣布料柔软而厚实,带着橙公子的气息,让他有一丝的心安。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橙公子的脚步声,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啊。”   “嗯。”   “是你的常西扬来了么?”   “是啊。”   “我怎样,才能更像他一点呢?”   “睡吧。”橙公子垂了垂眸,捂住那人的眼睛,那人依言闭上眼睛。   “橙橙。”   “嗯?”   “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呃……”橙公子沉默。   “可以亲亲我么?”那人又睁开眼睛,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橙公子俯下身子,抱起那个蜷缩着的小人,轻轻柔柔地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   “谢谢你。橙橙。”那人的声音愈加微弱,呼吸缓慢地停了下来。   橙公子抬起身子,看着床上安静的如同熟睡的人,那人身子缓慢消散,一点一点的,化为紫色的星点,最后凝聚成一缕紫光,绕着他转了一圈,似是最后的告别。   紫光飞出门外,重回秋烟身上。   秋烟冷冷地站在门外,看着那个少年跪在床边,脸埋进手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不管怎样,看着和常西扬一模一样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消散,他都觉得揪心而疼痛,当初常西扬被他囚禁起来,烧的厉害,也是这样蜷缩着等着他,等他来看自己,用那双乞求地渴望的眼睛深深凝望着他。   况且……即使那人不是他的西扬,也是一个一心一意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人,唯一一个。   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流下眼泪。   秋烟一言不发,走上前来把少年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来,扔到床上。   她用被子裹住橙公子,自己从外面抱住他,里面的人缩进她的怀里,身子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压抑着的啜泣声。   橙公子做过很多错事,闯了很多祸事,玩过很多不合时宜的过分的恶作剧,也受过很多委屈,被人误解也好,得不到爱也好,甚至连死亡都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但是拜托,他可是“天”啊,那个和另一个“天”实力相当的最强的力量啊,他怎么会和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懦弱地哭下来呢?   他怎么可以?   秋烟纤细的手臂又收的更紧了些,她垂眸,她理解橙公子,他们二人在很多意义上,都是一类人。   秋烟被橙公子救回之后性格更加阴沉,而自己所创造的精灵世界,寄托着自己对光明世界所有美好希冀和幻想的世界被橙公子的恶作剧搞得乌烟瘴气的时候,即使会被橙公子惩罚,她最后还是拼了命地挽回了那个世界的结局,救回了从郝制杖所创造的世界里跑出的几个小人。   橙公子第一次见她那般拼命而激动的模样,他没有惩罚她,反而是秋烟,脱了力瘫坐在地上,先是痴痴地笑,随后又慢慢地,慢慢地,流出了泪。   她哭得无助而绝望,在“天”的绝对势力面前她不过是弱小的蝼蚁,但是比起这份渺小,真正让她委屈的是被误解的无奈,和不愿辩解的无力。   那也是秋烟平生第一次哭,压抑太久的情感像汹涌的洪水,冲破了脆弱的岸堤,洪水倾泻,势不可挡。   她压抑了太久了,也顾不上还是在橙公子面前,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那时的橙公子一言不发,少年收起了平日里轻薄的笑意,把她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整个蒙住。   秋烟哭得不能自己,少年也不恼,也不劝她,安安静静地抱住了她,任凭她去哭。   待她最后哭够了,声音都哑了,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也只是把被子一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睡够了就起来吧。”   他只字未提秋烟的哭泣,当时也是,至今都是,没有拿这事取笑过她,一次也没有提及。   秋烟那时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橙公子也会有压制不住自己的那天,他们是一类人,也正是因为如此相似,才可以聚在一起各自舔舐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伤口。   所以她丝毫不意外少年会哭成这样,她学着当初橙公子的模样,在少年哭声渐渐微弱而平静后,掀开被子,对上那双悲伤的沉重的眸子,“睡够了就起来吧。”   少年做了几个深呼吸,压制住自己尚在颤抖的身体,他缓缓地坐起身来,再抬头看向秋烟的时候,表情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傲气。他勾勾嘴角,笑得轻狂,“自然。”   一切恍若无事发生,他不过是睡了一个满足的觉。只是睡得眼睛都红肿了些。   初冬的阳光尚好,午后的空气都慵懒起来,所有一切都沉浸在柔和的寒意里,却也多少带着点暖。   “很无聊啦。”少年缩在毛绒绒的厚卫衣里,不满地抱怨着。   “你想怎样?”秋烟抱着胸,手里拿着烟斗,冷冷睥睨。   “你还记得郝制杖创造的平行世界么?”橙公子漫开一个笑意,纯良而真诚。   秋烟当然记得,那个平行世界和自己的精灵世界一样,时间超前于这个主世界很多,里面的人个个眸色发色各异,也有人族妖族之分,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平行世界,竟然在他们未知的情况下,有着一条连接的道路。   那几个小人就是顺着那条路跑到她世界里来的。   “社长和主编大人在里面玩的很开心诶。”郝制杖和江远淳的确是起了玩心,在那个世界里扮演妖界的王与后,玩地不亦乐乎,时间长了甚至真有些感情了。   “呃……”秋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你的世界也很有意思。”   “呃……”艹,她好像知道了。   少年眨眨眼,声音清朗略带稚气,“我也想要啊,秋烟。”   “呃……”果然。   秋烟是有预知能力,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知道下一秒的事情,那样她会被烦死的。   就比如对上橙公子这样行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全凭心情的任性的人,她对他行动的预测,直觉多于预知。   “要怎样?”   “我啊,还是不甘心呢。说什么都还想要试一次。”   秋烟眯了眯眼睛,“没有司颂的世界?”   “为什么没有他呢?”橙公子纯良的笑意变得讽刺,他漫不经心地低着头玩着手指,好看的脸上添了几分阴霾,“没有他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要的是,西扬在他面前选择我啊。”   “你是想报复他么。”   “我想证明给我自己看,常西扬可以没有司颂,但他不能没有橙公子。”少年抬起头来,眉眼里认真而坚定。   秋烟突然失笑,橙公子这副神情让她想起人类少年在革命运动里,义愤填膺,壮志豪情,置家国之大事为己任,她甚至还想到战士们上战场前决绝而悲壮的模样。   当然,她绝对没有嘲笑的意味。她是敬重这些人的,虽然只是最渺小的人类,却也是有不屈的精神。   她笑的是,她知道橙公子根本就没想过他会赢,他早就认清了自己的结局,他说的没错,他还是不甘心。   像明知道自己会战死沙场的战士,还是甘心情愿的投入到没有获胜希望的战争里。   “你笑什么?”橙公子明显恼了。   “你该放下你自己了。”   “可我连西扬也放不下,谈何放下我自己。”他收敛起情绪,低低垂了眸。   “你想要怎样的?”秋烟叹了口气,点燃烟斗里的烟丝,她深深吸了一口,又轻飘飘地吐了出来,“平行世界太大了,耗时良久,不如用些我更擅长的?”   “嗯?”   “游戏之境。可好?”   “你随我去么?”   “自然。”   “一切依你。”   “你倒是放心我,在我的游戏里,就算是你也会被困住的。”秋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人连些要求都不提。   “你不会的。”少年摇了摇头,他的神色干净而美好,秋烟对上那人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珠,带出了点笑意,是的,她不会的。   在橙公子面前,她渺小而卑微,她的力量不足以对那人有任何伤害,既然如此,何必耍些小伎俩来试图撼动那人呢?   游戏之境,秋烟独有的能力,她与其他造物主终究有许多隔阂,这些能力也不为人所知,她可以制造出一个完全虚拟的空间,和平行空间不一样,她的精灵世界是新创造出来的时空,而游戏之境,是在原有的时空里进行更改,对她来说更简单,也更容易控制,不会受其他突发因素的干扰,而是完完全全的可受她控制。   是她的游戏。   也是橙公子的游戏。   “玩的大点,嗯?”少年挑了挑眉,声音期待。   “想要谁?”   “主编大人和社长就不错,你的女人呢?”   “不能带她。”   橙公子笑了一声,也没强求。那个没头脑的暴力女是秋烟的软肋,他自是知道。   “她只是情绪易冲动。”秋烟皱皱眉头,替小千辩解。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读心?”少年面上有点惊奇,他以为这是司颂独有的能力。   “呃……”秋烟没接话,她不能读心,她只是清楚地知道小千在橙公子心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虽然……她不能否认橙公子精辟的形容。 第4章 一掷千金   “秋烟……”橙公子微微垂了头,声音似乎没有几分底气,“我会怎样?”   “微妙。”秋烟想了想,作此评价。   “听你这样说,我反而有点期待了。”他眨眨眼睛,“开始么?”   “要和他们……”秋烟皱皱眉,刚刚开了口,就被那人打断。   “不要。”   “呃……”她也没再犹豫,站定姿势,垂眸凝气,一时间紫气翻腾,隐约有些什么东西缓慢出现成型,最终具现。   眼前的场景蓦的变了模样,江河奔腾,远山连绵,这竟是已经进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以我秋烟为名,在此设下游戏之境,缔结誓约,强制人物参加,洗去人物记忆,剥离神格,以人类身份存在,贪嗔痴慢疑,赋以五火游戏人生。以任一游戏角色死亡为条件,强制终止游戏。”   秋烟单膝跪地,语气虔诚,随她话语,这境内的一切愈发清晰出来。   鸟叫,花的香气,树叶的纹理,阳光的暖意,皆如同真实之物。   “开!”秋烟一声低呵,橙公子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此一刻,是一个游戏的开始,也是人类命运新篇章的开端。   秋烟已然知道结局,正如她对橙公子所言,微妙二字足以概括。   我犹豫了几分,还是轻飘飘地凑到沉默着的那人面前,“我能进去么?”   秋烟瞥了我一眼,也没说话,身影一个虚晃,消失不见,连带着我,真正的进到了游戏之中。   金环帝国。   当今君主贤明果决,权略善战,帝国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一片盛世之景。   当朝大将江远淳骁勇坚韧,赤胆忠心,平定边疆和谐安定,并无纷乱。   按帝国旧例,皇帝即位之时,两位王爷就理应改姓,誓与皇族一脉脱离关系,虽地位权势不变,只是以避夺位之嫌,二王爷随了母性,从此改名司颂。   小王爷任性难测,民间名声向来不好,蔑视这老旧的避嫌制度,刨了姓氏,单单称为橙公子。这之后,他的原名反而成了大忌,无人敢提及。   小王爷好美色,喜玩乐,性格轻浮,从小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也无人能奈这小霸王怎样。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青楼和南风馆,他都是常客。   这日,纷韬阁放出消息,清倌常西扬竞价破瓜之夜,从此踏入红倌之列。   此言一出,京城一时沸腾开来,多少贵族权臣跃跃欲试,预备千金以换美人初夜。   这常西扬也是个苦命的公子,自小家境殷实,常父在朝中担任重职,却被奸人诡计所陷害,被先皇抄了家,常父当即被斩首,大小家眷颠沛流离,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强壮的男子被发配边疆,年轻女眷充了官妓,尚为年幼的独子常西扬被纷韬阁主怜惜,收养来成为清倌。   自此,从翩翩贵公子一夜沦为风尘中人。当然这些也都是坊间传闻,当年事实究竟如此也没人数的清楚。   常西扬模样清清冷冷,冰肌雪骨,谪仙一样带着疏离的圣洁感,他自小被阁主像亲生骨肉一样照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养于风尘之所却丝毫没沾染一点风尘气,真当应了那句话,出淤泥而不染。   西扬为报养育之恩在这阁中当了清倌,却也从未和恩客独处,不过是一个台子,一张古琴,随手一抚便有无数才子赐予重金以换美人一笑,比起红倌里的头牌,身子干干净净的他才是这阁里真真正正的摇钱树。   这仙人一样的常西扬要踏入红倌之列?橙公子都为之震惊。   橙公子喜美色却也不是主动之人,即使在床笫之上也是懒洋洋躺在那里等美人的服侍,所以他对清倌向来没兴趣,不过是在台下看那人弹过几首曲,姿色虽是动人,冷冷冰冰的样子却也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趣,但若是这破瓜之夜……小王爷心中一动,当即唤下人抬轿,去了这纷韬阁。   小王爷身份金贵,位于雅阁,斜斜靠在软座上,看其他小倌弹曲,咿咿呀呀唱着什么,他心中不耐,皱皱眉头,“怎么还不开始?”   “小王爷少安毋躁……”远远地一谄媚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再一刻钟,西扬换好衣服立即开始。”   “阁主呢?”橙公子面色不耐,看着那弓着腰走进的人。   “父亲大人前日突发急病,不幸逝世,这纷韬阁,从此由我来接手。”那人假惺惺用袖口抹抹眼角,声音掺着几分悲恸。   橙公子点点头,不为所动。这些事与他无关,他也不需要操心,倒是那常西扬,没了老阁主的庇佑,立刻就被这新任阁主洛阳拿去换了更高的利益。   倒是可悲。   洛阳是老阁主的独子,生的算一副好皮相,眉眼一动也有几分勾人,如不是阁主而是一个红倌的话,橙公子也不排斥和这人度一夜春宵。   洛阳也是从小集宠爱为一身的公子,少时因为常西扬被接到了阁中,父亲对他的关注总觉得少了几分,偏偏那常西扬又天资极高,性格也算安静沉稳,从不招惹祸端,深得老阁主喜欢。   西扬年少他几岁,这久而久之,他对常西扬的感情就变了味。   本来父亲突然多了一个养子就让他甚为不满,后来嫉妒之情愈加明显,甚至也扭曲而出了些占有那人的欲望。   在一场纷乱之下,常西扬到底保住了清白,老阁主一气之下急火攻心撒手人寰,他满心复杂接手了这纷韬阁,就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高高在上毫无自知之明的假仙人给拉下凡尘,看他堕入污泥之中,以解愤恨之情。   小王爷权势大性格又差,平常人家哪里敢惹他,若真是他看中的人,即使再有不甘也只能乖乖拱手奉上。   不过,今日也不一样了……且不说小王爷能否看得上常西扬,就是真看上了,也不一定抱的到手。今日,向来低调的二王爷可是也来了。   洛阳微微一笑,不管哪位王爷,他纷韬阁都一点不亏,就可惜便宜了那常西扬,从此攀上富贵枝。   “你笑什么?”橙公子略略不爽。   “小人只是没想到二位王爷会同时光临我这纷韬阁,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我二哥也来了?”橙公子面色惊奇,司颂那伪君子终于是揭了面皮肯来这风流之所了?   二王爷向来以正人君子自居,看不上自己这浪荡模样。橙公子撇撇嘴,决不能让那人竟到常西扬。   倒不是他有多中意常西扬,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司颂称心。   洛阳作揖告辞,橙公子呷了口茶,神色也不动,没头没脑地低吟了一句,“去看看那人在干什么。”服侍在侧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橙公子也没去管她们,喝了杯茶,一张纸条轻飘飘落下,他伸手接过来,上面四个小字,“一面之缘”。   橙公子不动声色把纸条收到袖子里,一抬眼就看见常西扬一身繁琐喜服,抱着琴终于走了出来。   那人高高绾着冠发,发丝柔顺似流水,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色也带了几分粉意,不像之前那样疏离得让人难以接近了。   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合适他啊,橙公子眯了眯眼睛,这样想到。   常西扬朝着众人微微颔首,便坐下抚琴。他漂亮的指尖干干净净,模样认真也带了几分柔和,琴声如行云流水,令人叹服。   可橙公子此时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那人的琴艺上了,他现在只想着今夜那谪仙面色潮红身形颤抖着扭动腰肢讨好自己的样子。   一曲奏完,常西扬起身做了个礼,洛阳笑意盈盈地上了台,说些啰嗦的客套话,大概是新任阁主之喜和无可奈何送西扬成为红倌之愧疚,没一句真话。   常西扬垂着头,站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今夜竞的不是他的破瓜之夜,而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人的。   小王爷听够了那些废话,却也多少知道这些场合这种东西不可避免的,闭着眼强耐着性子等着。   他靠着垫子,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过去,才听见洛阳一句,竞价开始。   他蓦的睁开眼,来了精神。   橙公子不是第一次来竞价了,之前也有不少清倌卖这夜,他对这流程熟得很。   倒是有意思的是,别的权贵们自持身份都是有仆人代着叫价,可他偏不,身边不喜仆人跟随,也没人见过小王爷身边有什么贴身随从之类的,他偏偏要自己喊,橙公子年龄不大,声音尚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清清亮亮的少年音在这风月场所辨识度极高,一听他声音,大多就没人敢接着往下叫价了。   所以今夜他一声“八百两”喊出来的时候,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橙公子满意点头,和他想象中一样,却不料,一声温和的男声跟着传了出来,“一千两。”   橙公子皱眉,这听着就恼人的温柔嗓子不就是他那个伪君子二哥?   橙公子习惯了一掷千金的快感,但说是这样说,这千金哪能随随便便的掷?   他再没数对金钱还是有点概念的,这一两是多少?   寻常人家一年省吃俭用也顶多能攒出十几两白银,他八百两已经是极高的价格了,其他南风馆里的头牌价格再高也没有能拍上这个价格的。   所以司颂声音一出,原本寂静的场子一时沸腾起来,一是为这千金价格之高,也是为第一次有人敢出来和小王爷叫板。   惊着的不仅是在场的各位看众,常西扬也着着实实的惊着了,他抬起头看向那边雅阁,司颂端坐于此,凝眸远远看着他,一脸的柔情。西扬慌忙低回头去,露出两个红红的耳朵尖。   橙公子眯起眼睛,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值得让他自认君子的二哥放下名声来南风馆买一小倌的初夜?一面之缘能让连笑都没怎么露过的谪仙红了脸?   可那人给他的消息不应当有错才对……难道这常西扬也不过只是端着仙人姿态,实则攀附权贵的俗人?   “二哥也愿意为了一风尘男子掷千金了?”   橙公子笑得纯良,看去斜对面的雅阁。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骚动,向来低调的二王爷竟然来了南风馆,还亲自叫价?   “如是有缘之人,何必在意他的身份?”司颂温润如玉,声音温柔得让人满心熨帖。   “一千二百两。”少年恼了,赌气一样的又升了价格,司颂也无奈了,再叫下去就太不值当了。   “罢了罢了,看来本王和这仙人无缘啊。”他笑一笑,也没有太在意。   小王爷站起身子,冷哼了一声,甩甩袖子,上台横抱起常西扬,在小仆指引下入了房。 第5章 周公之礼   橙公子把怀里的人放在床上,眸色暗了暗,“喜服脱了,碍眼。”   其实小王爷对待美人向来脾气不算差,有时也算得上怜惜了,但是刚刚被司颂一搅和搞得他心情极度不爽,常西扬大红的喜服更是让他倍感暴躁。   常西扬沉默了几秒,顺从地脱下喜服。他单单穿了喜服,里面连亵衣也没有,衣服一脱光裸的身子就露了出来,空气微凉,他打了个颤。   橙公子也没想到这纷韬阁里的人没让那人穿亵衣,他只是单纯看着大红烦躁,这样一弄就好像他是什么急色之人一样。   橙公子撇撇嘴,脱掉自己的外衫扔到那人身上,自己气冲冲地坐到桌子旁边连喝了两杯茶,他今晚着实没什么心情。常西扬捧着衣服有些诧异,也还是乖巧地穿上了。   但这千金也掷了,美人也在旁了,就这样什么也不做,让他怎么甘心?   小王爷拍拍大腿,唤那人,“过来。”   常西扬却没动,坐在床上直直看着自己,把他盯得发毛。   “常西扬,你在看什么?”少年提高了音量,把那神游的人唤醒。   “你好小啊。”西扬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口。小王爷不过十八九岁,自己比那人年长了好几岁了,虽说自己今晚被卖给了那人,但是对着这样一个少年他到没有了要献身的紧张感了,甚至……有点想笑?   他说的单纯,但是落到橙公子耳朵里这话可就是真变了味,他游戏于花丛之间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第一次!被人说小!   小?这能忍?   你特么看都还没看就说小?   小王爷生气了,他是真的恼了,本来今晚心情就糟糕,被常西扬一句话彻彻底底地点炸了,他脸色蓦地一沉,也顾不上什么对美人的怜惜之情了,站起身子来向常西扬走过去。   常西扬:“??”   他没想到怎么就惹恼了那个小王爷。但那一刻,一声惨叫传遍了整个纷韬阁。   纷韬阁开了几十年,第一次有这样惨绝人寰的叫声。   门外候着的一排打手一个激灵,就要往里闯,“小王爷,您没事吧!”   没办法,橙公子的声音辨识度太高了,一听就是他的叫声,他咬着牙朝外吼道,“滚!不准进来!”   妈的,现在房顶上那个人估计内心都笑得打跌了。橙公子疼得失了力,脸色惨白地靠着床边滑了下去,他看出来了,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会!   真的!什么也不会!完全没经验!平日里那些清倌破瓜之夜,有哪个真的是干干净净一张白纸?   常西扬沉默,看着少年痛苦的神色,他慌得失去思考能力。脑子里就三个字,闯祸了。   其实他咬得不重,真的不重,再是身体的本能也不能发狠咬啊,但是小王爷从小到大蜜罐里惯出来的人,一丁点苦没受过,连手指估计都没受过这样的痛。橙公子对疼痛的忍受力几乎为零。   他靠在床边喘着气,汗都出来一点了,花了那么多钱,抱来了个木头,还是什么都不会的木头,他觉得委屈得不行,眼睛红了一点,隐隐的有泪水就要在眼眶里打转。   常西扬蹲下身子去要给那人揉一揉以示安慰,少年别过身子不给他碰,西扬无奈,这人小孩子心性,现在闹得就好像是自己强逼着要他身子一样。   西扬凑过去抱起小王爷,把他放上了床,少年气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赌气不去理他。   常西扬下床熄了蜡烛,摸着黑爬回床上,铺开被子,把自己挤到少年的怀里。   “对不起。”他埋在那人怀里,声音小小的。   橙公子冷哼一声,不接他的话。   “我这次小心点,好不好?”常西扬声音里带了几分哄诱的意味,他性格清冷,但绝不是什么冷漠之人,这阁中人多浪荡而贪利,他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久而久之也就给人留下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印象。   对上橙公子这样的小孩子一样的人,他反而心头一软,跟那天洛阳试图强要他时他的抗拒之情是不一样的,反正自己早已踏入风尘,清白什么的只是一时的,早晚也会失了,常西扬看得很开,之前有幸得老阁主庇佑,他才可以暂得一方净土,这人在自己身上投了重金,给他是理所应当的。   “你不去当你的仙人了?”少年还在赌气,闷闷地嘲讽他。   “呃……”仙人?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是这样的形象了?   他顿了顿,试图去弥补自己的过错,一个大力让少年身子一抖,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揪了出来。   “够了。”小王爷彻底放弃了,背过身子去闭上眼睛。   常西扬沉默,心情有些沉重,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啊。虽然那人没强要他,但是自己连衣服都脱了躺在人家怀里,小王爷就花了一千二百两来单纯让他陪着睡觉?   好歹在纷韬阁里待了十几年,常西扬多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虽然身份不见的光彩,但是工作被嫌弃了,还是挺让人难过的。   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低低叹了口气。下一秒,橙公子却转过身子来重新抱住他,猛地被揽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西扬睁开眼睛,眼里带了点光彩。   橙公子把被子往上揪了揪,确认常西扬的身子没露在外面,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当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真的,心很累。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的时候,天竟然还早得很。小王爷过惯了浪荡生活,哪天夜里不是奋战到半夜,有时候甚至将近天明,再累地睡过去,睡到下午,昼夜颠倒是常态,这罕见地早起一回他着实不适应。   他垂眸看看怀里的人,常西扬尚在安睡。西扬睡相很好,乖巧地抱着自己也不乱动,呼吸轻轻浅浅地触及他胸口。   他其实心里是有几分不对味的,毕竟花了大价钱,昨晚就搞出那么一场乌龙,什么便宜没占到,他实在不甘心。   不过他也想开了,常西扬这么干净的身子在南风馆里着实少见,那人没沾染风尘气自己当是高兴才对,技巧什么的,自己一点一点教给他就好,他想好了,去把常西扬从阁里买下来,放家里养着,不过依洛阳的个性,这种断了他财路的生意那人估计不可能做,不行就让常西扬继续当清倌养着,给自己守着身子。   虽然昨晚那人真的惹恼了自己,但是他对常西扬的印象,并不差。   小王爷眨了眨眼睛,在那人额头上亲了一下,决定继续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时辰已经不算早了,橙公子揉揉眼睛,就看见常西扬睁着眼勾勾看着自己。   他适应了这人的眼神,也看出来常西扬的迟钝了,不太在意,手指插进西扬的发间,凑过嘴唇去吻他,“早安吻。”   他先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人的唇瓣,看到常西扬白皙的脸蓦的染了层粉,笑了开来,吻得更深了一点,他吻得温柔,甚至带着那么点深情,和他一贯敷衍的吻完全不一样。   他有意引导那人,常西扬也不傻,学着橙公子的样子去回吻,似乎有些动情。   小王爷内心要感动地哭下来了,他总算重新找回了点男人的感觉。   昨晚简直就是人生耻辱啊耻辱。   而另一边,洛阳又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心情复杂,按理说这买了一夜就是一夜,过了时辰就该赶人了,但是人家是小王爷,能赶?   而且昨晚橙公子那声惨叫让他甚是在意,据外面候着的人说,一整夜房间里都非常平静,再没有一点动静。   所以,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又差千青去房间外偷偷听了听,千青回来诚实报道,“小王爷和西扬少爷尚在歇息。”   “呃……”洛阳没说话,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心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他对常西扬不满,也对常西扬有着点占有欲,那人昨夜让他赚了千金他自是高兴,但是一想到那个清清冷冷的人在别人身下承欢,他心里都不太对滋味。   这个点了还跟小王爷窝在一起,那拼死拒绝了自己的仙人不过也是个攀附权贵内心浪荡的婊子罢了。   橙公子压住那人又亲了两口,起了身子,“没有来服侍的丫鬟?”   西扬眯了眯眼睛,到有些慵懒,他还以为橙公子会做到最后的。   “我不习惯丫鬟服侍……”他也坐起了身子,“需要的话我服侍你起床。”   “你难道原来打算让本王自己起来?”   少年端起了王爷架子,声音带着傲气,刚起床嗓子还有点哑,甚是好听。   常西扬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二十出头的健全青年,他欲望不深但不代表没有,许多年里被隐藏起来的小心思终是被那人勾了起来。   他对上橙公子漂亮的眼睛,耳朵尖尖有点点红,神色倒也自然从容,“可以……教给我么?”   小王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常西扬在说什么。但是,这人到底为什么可以一脸正义理直气壮的要求这些事情啊!   床笫之事什么时候是这么圣洁的事情了么!还是,床笫之事一直都很……圣洁么?   那他这么多年来每晚的浪荡究竟算是什么啊!好吧,他承认……   花天酒地也好,纵情欢歌也罢,不过是想填补一下,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填补一下他的空虚,他虚妄的没有意义的人生。   可他还是那样空虚,有时候小王爷觉得自己很孤独,可转念一想,孤独也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迫切地接近所有人,却也远远地又推开他们,也许他想要的只是一点爱?   是了,他想要爱,非常想要,渴望,嫉妒,他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是爱他的,他那个极度渴求着爱的自己又是那么的卑微,让人恶心。   小王爷心思乱成一团,一时间竟有些慌张了。常西扬自然不明白少年的突然纠结,只当那人单纯嫌弃自己,也不再做纠缠,垂了垂眸,乖乖地站起来要去找衣服穿。   没想到他刚下了床站到地上,就被少年一把拉回了怀里,小王爷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服侍我起来。”   “自然。”   “然后,去收拾东西。”   “嗯?”   “收拾东西,跟我走。”   “啊??”常西扬一时懵逼,这人要把自己带走?   “去哪里?”   “橙王府。” 第6章 强抢民男   常西扬给那人穿了衣服,又打来了水,取了青盐和澡豆服侍他洗漱。   现在小王爷懒懒坐在铜镜前倚靠着身后的人,看他给自己绾发。   “你不用么?绾起来。”小王爷看了眼镜子中的人,问道。   “我习惯这样了。”   “嗯。”小王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也觉得昨天竞价时那人头发高高束起反而不如现在披散着好看。   小王爷锦衣华服,一身贵气,双眼微微上挑,眉目流转之间是不可抹消的仿佛睥睨天下的傲气。   常西扬愣了愣神,不得不说,橙公子真的有一副与生俱来的令人心甘臣服的气场。   “你在看什么?”小王爷见那人又走了神,有点不满。   “你可真好看。”常西扬抿开一个笑,连带着眼角都微微荡漾开来。   像是料峭冬雪初融,隐约春意外泄,少年这样想到。他好看的脸似乎泛起了点红,神色不自然地咬了咬嘴唇,小王爷冷哼了一声,就是声音不大有底气,“那还用你说。”   常西扬继续笑,这人跟个小孩子一样。   “给你。”小王爷取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常西扬的手上。   “嗯?”西扬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饕餮纹饰的白玉剔透灵动,不说玉,光那金丝线结成的穗子就足够说明这玉佩的价值不菲了。“这怎么使得!”常西扬连忙把玉佩塞回那人手里。   小王爷撇了撇嘴,微微俯下身子把玉佩系在西扬的盘带上,“好好戴着。”   “太珍贵了。”   “这种东西我多的是。”少年语气不屑。   常西扬当然知道小王爷从来不缺美玉,但就算是他和小王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那人腰间的玉佩也总是这一块,不曾变过。   “谢谢你,小王爷。”他抬起头看进少年的眼睛,语气真诚。   “不要这样叫我……”少年眉头微微蹙起,“我有名字。”   “橙公子。”   少年继续皱眉,似乎还是有些不满,咬了咬嘴唇却也没再说什么。   常西扬想了想,唤他,“橙橙?”   少年唰的红了脸,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也不说话。   “去哪里?橙橙?”常西扬被拽地突然,险些失了重心,他下意识地去问那人,少年停住步伐,顿了两秒,猛地转回了身子,低下头去吻他。   “嗯?”   “闭嘴。”   “呃……”常西扬摸不透那人在想什么,像是生气了?又像是,害羞?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素来听闻的小王爷荒,淫无度残暴不堪的传闻,大概是传的过分了。   这人到底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而已,只不过从小被宠的过了些。   倒也还算可爱。   “我们要去哪里?”他抬起眼眸,眼里湿漉漉的,几乎像是个小鹿。   “去见洛阳。”少年揽紧了他的腰,又凑上去亲了一口,才放开他。   “啊??”常西扬惊到了,“你真的要带我走?”他以为是那人一时的玩笑话。   他在这纷韬阁里呆了十几年,也算是他从小到大成长起来的家了,老阁主虽已西去,但是就这样离开,他还是不舍的。   更何况,洛阳怎么可能会放自己走?   那天洛阳把自己压在床上的时候,眼神里的阴暗和贪婪让他害怕,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年长他几岁的兄弟,对他不只是表面上单纯的讨厌,而是一些更深更复杂的情愫。   “自然。”橙公子回头看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往外走。门口候着的小仆好歹等这两个人出来了,但一看他们这样,也不好上去问候,反而是橙公子走过去问他,“你们阁主呢?”   “阁主正在内阁歇息呢。”   橙公子点点头,“带我过去。”   阁内,洛阳正斜斜倚靠在软榻上抽着水烟,正吞云吐雾着,远远看见小王爷往这边过来,连忙要起身行礼,但是待那两人走近,他这定睛一看,先不说两人牵着的手,常西扬腰间那颗扎眼的玉佩……   这可的确是小王爷的贴身之物啊,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那小诨王有多珍惜这块玉佩?   洛阳眸色蓦地沉了几分,却反而也收起了慌乱,从容了起来。   他大概知道橙公子是过来干什么的了,但他绝对……绝对不会把常西扬放走,常西扬不能离开纷韬阁,也不能离开他。   他施施行了个礼,眼眸流转开来,“小王爷昨个夜里歇息的可好?”   “尚可。”少年点点头。   “那西扬,可让王爷满意?”他嘴角勾起来,眼睛暧昧地瞥过去,却也没见到常西扬身子上有什么痕迹。   橙公子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眼中霎时间柔和了几分。“这个人,我要带走。”   清亮的少年音,坚定而温柔,让常西扬没来由的心尖一颤。   而洛阳那边,说是不震惊也是假的。毕竟自己想着跟橙公子亲口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小王爷是什么样的人?风流放荡,游戏人间。身边睡过无数的美人,却没有一天是重样的。从来没有人有幸得到小王爷的第二次宠幸。   常西扬……倒真是个例外。   洛阳眼睛眯了眯,“小王爷难道不知道您昨晚拍的只是破瓜之夜的价格?”   “把西扬带走要多少钱?”   “我纷韬阁绝不会卖了常西扬的。”   “如果我执意要买呢?”   “那就请小王爷,杀了我洛阳,破了我这纷韬阁吧。”   少年也不恼,还是一脸纯良的笑容。“那就是我不带走,让他继续做一个清倌,好好养在这只阁中,怎样?”   “清倌成红倌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清倌清倌便是清白尚且还在,如今常西扬清白已失是满城尽知的事情,小王爷莫要毁我纷韬阁的名誉。”洛阳直起了身板,声音也不自觉得厉害了几分。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怎么表现出情绪,洛阳心中略带喜意,这一局他怕不是赌对了!   他料到这天子脚下,小王爷再任性也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洛阳的行为也正正当当有理有据,丝毫不理亏。   若是小王爷真的要强行带走那人,凭纷韬阁的名气,也足够小王爷被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楼跟南风馆拒之门外了。   小王爷再不明事理,也该能权衡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当的。   少年的手抚上常西扬的发尾,像是在无意识的摩挲。“西扬跟纷韬阁可有契约?”   他问得不经意,声音散漫神色淡漠,洛阳却着实惊了,哪里有契约?   常西扬是以养子身份收养来的,清倌也是他自愿做的,老阁主怎么可能让他签下卖身契?   看洛阳神色明显变化了,橙公子也没做什么反应,“还是不放人?”   “纷韬阁早有规矩,入了阁十年以上便相当于签了契约,成了纷韬阁的人了。”洛阳不甘心,强硬地还想挣扎一下。   少年点头,了然。   他扣着常西扬的后脑把那人按在自己的颈窝,轻轻摸了摸那人柔顺的头发,“听话,闭眼。”   常西扬一脸懵逼,但还是顺从的照做了。他闭着眼睛被人扣在怀里,除了扑面而来的少年的气息,陷入黑暗之中的他也格外在意身边的动静,洛阳的呼吸似乎粗重了起来,隐约间他似乎听见那人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惨叫,常西扬猛地挣开橙公子的怀抱,转身去看!   “洛阳?”洛阳被人割了喉,脖子上血汪汪地往下淌血,那人还没完全断气,艰难地想呼吸着,喉管那边冒出粉色的细小的泡沫,洛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缓慢地,缓慢地滑下了身子,跌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在常西扬的身上!   那双不甘的,怨恨的眼睛,那双不舍却也在阴暗之下透着爱意的……眼睛。   “洛阳!”常西扬嘶吼起来,他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那人是他的兄弟啊!就算是陌生人被人割了喉他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洛阳了无生机的身体缠在血里,死死地扎进常西扬的眼睛里!   “你……你怎么可以!”西扬红了眼睛,抓住少年的肩膀去质问他,却粗粗地喘了两口气,脸色一白,身子跌了下去。   再睁开眼,已经不知道是几点,橙公子抱着他在床上正睡得安稳。   常西扬第一眼就看见少年单纯的睡脸,可他知道,这个人,这个看着单纯无害的人是怎么丝毫不眨眼的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脖子的!   “松开我!”常西扬身子一阵战栗,猛地推开橙公子,缩到了墙角。   橙公子被他这么一推,不可避免地醒了过来,他一脸懵逼,又必然带着点王爷脾气,被人硬生生扰了清梦让他非常非常不爽,“你在搞什么啊。”   少年眉头皱起来,看着那个靠着墙身子缩成一团的人,提高了音量。   “洛阳,你杀了洛阳为什么还好像无事发生一样!他是个人啊!是我的哥哥啊!”常西扬悲恸地低低哭起来,告官?   拜托,那人可是小王爷,哪里能告的动?   他是为了把自己带走才杀了洛阳的,这事……因自己而起,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自己才是真正害死洛阳的人! 第7章 腐草为萤   “西扬,你怎么了?喂!”小王爷心下不爽,但看着常西扬因悲伤和恐惧而痛苦脆弱的模样,也不免有些怜惜,努力压下脾气,去凑过去问他,不料常西扬这么抵触他的触碰,努力地往后缩起身子,“不……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常西扬?”少年终于恼了,把不断抗拒着的人用力一拽就拉回了怀里,狠狠压在床上,跨坐在他身上控制住他,“常西扬,你究竟想干什么?嗯?”   “你这个杀人犯!松开我!别碰我!”   “啊?”小王爷懵逼了,“什么?杀人犯?常西扬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呃……”少年的神情理直气壮也带着点茫然,那双琉璃一样干净而清澈的眼眸让常西扬也一时失了底气,“白天……白天,你领着我去找洛阳赎身,他不答应,你便杀了他!”   “啊??”小王爷愣了愣,蓦的笑了起来,带出两个酒窝,一副孩子气的纯真,他看起来很是快活,少年压下身子去亲亲常西扬的耳垂,尾音绵长,“西扬,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嗯?”   “噩梦?”那些真实的血淋淋的画面,难道真的是他的梦?   这一刻常西扬的确是希望这是一个梦,至少,洛阳还活着。   “西扬,你这个小笨蛋……”少年眉眼柔和起来,在常西扬身上覆上吻,“白天带着你去找洛阳,路上你就突然晕倒了,吓坏我了,嗯?”   少年搂住常西扬的腰,手指在侧腰那块柔软细腻的皮肤上流连,“你的身体怎么这么虚弱啊,我昨晚什么都没对你做你就这样了,我要是真的做了点什么,岂不是真的要成杀人犯了?我找大夫给你开了服调养的药方,嗯?以后每天都要喝药的,知道了么?”   少年语气轻柔而诱惑,带着点蛊惑的力量,让常西扬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身子凑得更近了点。   “可洛阳?”   “你晕倒了我就抱你回房了,洛阳那边我去谈了,他的确是不同意,但我也不能强迫他不是么?   他最后同意了让你继续在阁里养着,西扬,你虽然是红倌了,但你不准去接客,听到了么?”   少年咬他的耳垂,气息勾得他酥酥麻麻的,有些茫然,“你只能为我一人守着身子,嗯?西扬?我不准别人碰你,听到了么?”   常西扬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时觉得身体软弱无力,几乎要陷进橙公子的一片深情里,“不……我得去看看洛阳。”他试图推开身上的少年,以躲避那份蛊惑人心的诱惑。   “现在可是深夜?你确定要去?”   “要去。”   “真拿你没办法……”少年又压着他亲了亲,才有点不舍地抬起身子,把常西扬拉了起来,“穿衣服吧。”   “嗯。”常西扬心底一阵触动,刚刚少年的一番解释基本让他相信了那是他的梦了,少年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起了反应常西扬也自然知道,小王爷却忍着没去碰他,让常西扬也不禁有点感动。   他下床穿了衣服,又替小王爷穿了衣,梳了梳头发,在夜里也没束起来,却也没失了小王爷高贵的气场,毕竟这种东西不是靠衣装就能衬出来的。   夜里湿气重,常西扬取了自己的披风给小王爷系上,少年皱皱眉,“我可没有这么娇贵,倒是你,身子弱得不行。”   他说着,解下来披风给常西扬披上,也没理会常西扬的推脱,拉着他的手,“走吧。”   今晚月色甚好,星星也繁多而明亮,绚烂的银河如玉带,延长伸展,夏虫鸣声各异,却也不觉纷乱,反而有几分和谐之意。   但毕竟是南风馆,这个时辰也有不少房间里传出点或妩媚或稚气的呻吟声,   少年自动过滤掉那些暧昧的声音,步子不快,拉着他到有些像是夜里的漫步,洛阳的房间自是离他们甚远,二人慢慢地远离了那些客人歇息的房间,常西扬原本紧绷的心也几乎要放松下来了。   “困么?”   “并不。”   “那等会儿,我们去捕景天吧。”少年回眸,神色美好如天神下凡。   其实大多数种类的景天都在日落之后开始活动,亥时就基本停止活动了,但是还是不乏有些种类的在这丑时依旧明亮而活跃。常西扬抿了抿嘴,点头。   纷韬阁挺大,一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到了洛阳房间倒也花了不少时候,路上碰到的巡逻的打手小仆们也不少,都被小王爷挥手赶走了,后来大家也就长眼色了,自觉绕开他们两个不去打扰。   洛阳门口候着的千青一看这尊大佛竟然找到老爷房间了,以为要出事,吓得他脸色惨白,小王爷挥挥手,“我就来看看他。”   “那请小王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果然没一会儿那小仆就弓着腰退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小王爷请进。”   橙公子完全没有深夜扰人的愧疚感,点点头,带着常西扬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千青不知道是常西扬要求来的,看着小王爷轻狂的背影,暗自对小王爷的恶劣性格又深信了几分。   进了门的那一刻,常西扬的心砰砰地直跳,他紧张得不行,他觉得一切都这么自然了,那人肯定正满是生气地候着小王爷的到来,可是记忆里洛阳的死相……又是那么真实。   少年握紧他的手,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当常西扬听到那声熟悉的,“不知小王爷深夜光临有何贵干?”吊着的心猛地垂了下来。   洛阳跪在地上行礼,衣服凌乱明显是临时被叫起来慌忙穿上的,常西扬没顾上小王爷的反应,扑上去抱住了洛阳。   “西扬?”洛阳被扑得双手努力撑着地才没被推到地上,他明显懵了,看着这个主动扑上来的人,神情复杂。   “洛阳,洛阳……”常西扬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把洛阳身上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伤口,这个人的确是好好的在他面前。   “西扬?怎么了?”洛阳看着常西扬身后脸色越来越黑的小王爷,有点慌张。   常西扬摇头,又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人,老阁主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已经很大了,若是哥哥一样的洛阳也离开他了,就真的只剩他一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世间了。   橙公子看着常西扬抱着那个人不放手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常西扬提溜起来塞回怀里,“抱够了吧?”   常西扬点头,趴在少年颈窝里轻笑,他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不管他和洛阳之间的关系怎样,洛阳都是他的亲人。   橙公子看那人的反应,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满意了吧?”   “嗯!”   “那就走吧,嗯?”   “好啊。”常西扬把头抬起来,眼睛里还是未褪去的笑意,柔和的模样让橙公子心中一动。   橙公子带着常西扬走了,被遗忘的洛阳还坐在地上一脸懵逼,所以?发生了什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常西扬明显心情非常好,表情都灵动了许多,他拉着橙公子的手往一条小路走去,小路蜿蜒而僻静,高高的树木繁而茂盛,遮挡了不少月光,整条路显得阴沉了不少。   “要去哪儿?”少年被他拽着走,步子轻快,有点好奇。   “去后山,看景天。”常西扬回过头,冲他抿开一个笑,隐约已经有零零星星的景天在路边闪烁,西扬白皙的皮肤在这夜里几乎也要发出光来。   小王爷不禁怔了怔。   后山离得不算远,常西扬毕竟是老阁主的养子,在这阁中的行动也不像其他小倌一样受限制,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会来这地方,后山少有人去,幽静而荒凉,所以也没怎么有人知道,夏夜里这边的星星有多璀璨,景天会有多绚烂。   就像是那黑色绒布上镶着的银线,像湖面粼粼的波光,像万千蒲公英的绒毛,像掉落进河里的星星,草丛里,枝丫间,漫天漫天的繁星,漫天漫天的景天,掺在一起,交织在一起,常西扬站在这星光里,融在所有提着灯的小精灵里,他也是个精灵啊!   那样美好,那样鲜活的,在万千堆砌起来的绿光里,他几乎要化为星光,化为烟雾消散在里面了。   常西扬眼眸流转,似有星辰,怎么会那这样一双干净的澄澈的眼睛啊,一丸白水银一样的眼底里含着漆黑的发亮的瞳仁,目光流盼之间如清水,如秋日晴空,啊橙公子真的要醉倒在这双迷人的摄人心魄的眼睛里了,他深陷在其中,不愿离开。   “橙橙?”常西扬看少年发愣,开口去唤他。   “你是仙人么?”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却面色迷茫,痴痴望着常西扬,无意识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谪仙歪头笑了起来,落入凡尘,带着人情味儿,“你在说什么啊,橙橙?”常西扬伸手在少年面前挥了挥,把他人唤回神来。   “呃……”小王爷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发痴的时候,羞得他偏过头去,常西扬去牵他的手,“我常来这里,很美吧。”   少年点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柔和。   他从来没有捕过景天,皇宫里后花园其实景天也很多,但是他不能,毕竟,有失身份。   橙公子再受尽宠爱,再任性霸道,都还是被诸多的条条框框制约着,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最开始逛青楼也好南风馆也好,是他能想到的对这些制约最大的反抗了,什么皇子身份,后来成了王爷也好,他讨厌被限制,他要的是自由,声色犬马,夜夜笙歌。   久而久之,他就在这强迫性的自我放纵中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种浪荡的生活,但他,已经习惯了。 第8章 予以情深   小王爷觉得也许自己有些动情了,可他不确定,他还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他睡过了无数美人,男子也好女人也罢,每个人都不一样,可每个人也都一样,他觉得好累。   可常西扬,让他上了心。   少年要撕开自己的衣服当网,常西扬拦住他,“别,用我的就行。”   小王爷衣袖都镶着金丝,一套价值不知道多少钱,哪能说撕就撕?   常西扬素衣轻薄,布料倒也好撕,在衣摆那边扯下一块,“你会么?”   小王爷诚实摇头。   “我教你罢。”常西扬认真了起来,“景天飞得很低,也不快,很容易捕的,而且……”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眼睛,“抓到一只之后,往往也会吸引来很多只的。”   “倒像飞蛾扑了火。”   “是啊,它们可真傻。”常西扬看着纱料里那只闪着光的小东西,垂了垂眸。   “看你,怎么还伤感起来了?”少年低下头去亲吻他,“这可是我第一次捕景天,好好陪我?嗯?”   常西扬抬起头,闭上眼睛,在这万千光点之中,与少年拥吻。   他们最后捕了一小兜,纱网里亮晶晶的像个小灯笼,“要带回去么?”   “放了它们罢。”常西扬不敢用力,这些小东西脆弱而渺小。   “也好。”少年点头,他不在意这些景天,他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陪他赏星光,陪他看景天,让他放下小王爷的架子,放下端着的身份,做些“有失身份”的,他所向往的事情。   常西扬就很好,他这样想到。   时间已到了寅时,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   “要看日出么?”少年问他。   常西扬摇摇头,他并不喜欢日出,那种蓬勃的富有生机的模样,刺眼至极,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落日的,一生绚烂自此消失殆尽,步入黑暗,壮烈地衰老,迟暮,消亡死去。   “我们回去睡觉吧。”常西扬揉揉眼睛,他有点困了。   “那就睡吧。”少年把他抱起来,向上托了托,抱着他往回走。   “不,不用!让我下来。”这算是什么?常西扬有些抵触。   “不睡就好好抱着本王。”小王爷皱起眉头,声音也跟着冷傲起来,就是不肯放下怀里的人。   “橙橙……”常西扬觉得自己真是摸不透这人,无奈勾住少年的脖颈,顺从地趴在他颈窝,“我很沉的。”   “你在质疑本王的力气么?”   “呃……”常西扬不知道这话还能怎么接,乖乖收了声。   少年的怀抱很稳,他的气息也令人心安,常西扬窝着窝着还真的睡过去了。   小王爷低头看看这个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人,面上的温柔柔情一时全部收起,面无表情,他叹了口气,“常西扬,你最好跟我二哥没什么关系。”   常西扬再醒过来的时间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身边的人也早已不在,他翻了个身,趴到少年睡的那一侧,枕被上少年气息尚存,人家小王爷放下身段陪了他整整一日两夜,足够了啊。他一个小倌,还能奢求什么呢?   常西扬抱着那一边被子,不想动弹。   “噔噔噔”窗户外面传来几声敲击声,常西扬漫开笑意,有点惊喜地下了床,“你又来了啊。”   他打开窗,窗外是一只通体洁白的小鸟,正歪着脑袋看着他,西扬摸摸它蓬松的羽毛,“你等等啊,我给你拿点小米。”   这只小鸟无意间来过他窗户,后来竟也渐渐和常西扬交好,不时来敲敲他的窗户,要求摸一摸或者讨点吃的,又聪明又讨人喜欢。   他怜惜地摸了摸那个小小的脑袋,“你也喜欢自由么?”   小白鸟眼睛小红钻石一样亮晶晶的,桃砂饱满鲜红,里面的黑瞳仁滴溜转着去看他。   “西扬少爷,您醒了么?”门外有小仆敲了敲门,来人是千青,洛阳的贴身随从,“有客人指名要看您弹琴,老爷让我来催您快些准备。”   “我知道了。”常西扬应了下来,去穿衣服,“你走吧。”他冲窗户笑了笑,小鸟仿佛听懂了一般,又啄了啄窗框,像是道别,然后依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常西扬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低头摸了摸自己系在盘带上的玉佩,白玉光泽柔和而温润,到有些不像是那少年的随身之物了,若是那少年,当佩血玉,鲜红而张扬的才对。   但他又想起少年柔和下来的模样,收敛起戾气和傲气,温柔的体贴的模样,到也有几分像这玉。   “西扬少爷,您收拾妥当了么?”候着的千青又催了一遍,西扬推开门,冲他点了点头。   能指名常西扬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但现在常西扬破瓜之夜被小王爷竞走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小王爷在纷韬阁中待了整整一天两夜,那声响彻云霄的惨叫也都是成为了城中人人谈论的猛料,他还跟个清倌一样只卖艺不卖身让不少客人都多少有些不满,也有像今天这样不甘心的,指名要他弹琴,却在台下当众羞辱常西扬,语言污秽难听,大概就是一个依附于权贵的婊子还真把自己当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小王爷不要了的二手货他也可以以重金买他一夜之类的,常西扬只低头弹琴,仿佛听不到这些刺耳的羞辱,那副淡漠的神色惹得客人更加不满,后来还是洛阳及时出面,“西扬身体不好,不能长期接客……”   洛阳勾人的眼睛在那位老爷身上扫了一眼,“老爷您若是喜欢西扬,当是好好疼惜他不是?您舍得他因此坏了身子?”   那客人面色难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西扬自小是当我的弟弟一样长大,我们手足情深,让西扬踏入风尘也是无奈之举,若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言论……”   洛阳扫了一眼全场,眼神中生生带了几分震慑,“我纷韬阁可不缺几位客人。”   洛阳这话的确是有些重了,纷韬阁的生意不少是靠着那些有钱的大金主撑起来的,南风馆身份本身就不好听,讲究的就是黑白皆有关系,靠老阁主八面玲珑的经营才渐渐稳固起来,有了今日的地位。   洛阳的话自大又不讲情面,引得台下客人一阵唏嘘,常西扬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人,有些愕然。   洛阳,竟也会这般维护他……倒真不像是他了,可西扬心中又偏偏生出一股暖意,手足情深么?被亲人维护的感觉到还真的很好。   洛阳扭头看他,“继续弹琴吧。”   常西扬点头,向他抿开一个感谢的笑。   后来的几天跟以前的日子差不多,常西扬自动过滤掉那些风言风语,偶尔还有几个不识好歹的客人倒也真的被洛阳请了出去,不过倒也大都是些不顾及身份的富豪,权势也并非那么大,不然洛阳还真的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这天,天色刚刚暗下,达官贵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个点阁里的客人最多了,西扬在上面抚着琴,下面传来一个散漫无赖的声音,“这还是那个仙人的琴技么?啊?这手怕不是被那小王爷用坏了啊?”那人声音刚落,随即传来一阵哄笑。   “我薛某倒对医术略知一二,不如让我给你看看手吧,怎样?”   说着,那人就真的窜上了台,去摸常西扬的手。那人自号是京中一霸,整个就是一地痞流氓,但偏偏他父亲是真的京城中一霸主,纷韬阁最初成立就是有不少关系都是靠这薛老爷打下来的。   地下的一排打手左右为难,这小霸王作恶惯了,却还真不能把他怎样,洛阳也皱紧了眉头,却也一时还没有行动。   那薛辰贵终于摸上了垂涎已久的谪仙的手,一看果然这纷韬阁里的人不敢拿他怎样,笑得张狂,愈加放肆。   常西扬以前是所有人眼里的仙人,所以他高高在上接受众人敬畏而渴望的目光,却真没有人敢这般羞辱他。   可现在他彻彻底底地踏入了风尘,地位早已不复之前,他失了人心,客人们早有不满之心,只奈自己权势低下不敢和纷韬阁直抗,现在来了个压得住这纷韬阁的,所有人都忙着看热闹,恨不得薛辰贵的话再狠一点,再羞耻一点,把那谪仙的高贵狠狠踩在脚下。   所以当薛辰贵伸手扯开常西扬外衣的时候,全场几乎都要沸腾了,一众客人在群体里完全抛失了平日里或斯文或儒雅的伪装,色心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甚至还有些不受控制的人喊道,“扒了他!上他!在这里上了他!”常西扬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常西扬愣住了,他甚至忘记了反抗。全场客人欢呼着呐喊着希望他被这个紧紧箍住他不放的恶霸剥光衣服在众人面前侵犯,那些人中不乏是他的常客,一张张面孔狰狞起来扭曲起来,在台下,所有人都像是地狱里的小鬼,魔物,牛头马面,他被置于地狱中央,烈火缠身,被当众处刑。   洛阳早已上了台,“薛公子当是自重!”   薛辰贵斜看他一眼,笑得轻蔑,“怎么,阁主大人也要赶我走了么?也不怕明天这纷韬阁就被我爹带人砸了?”   他说着,看着洛阳那张气得涨红的脸,笑着摸上去,“不如阁主大人也体验一下这做红倌的感觉?这么勾人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啊?我们三人行啊?哈哈哈。”   他愈加放肆起来,眼看场面就不受控制,一个干净清亮的少年音带着贵气和令人臣服的威慑力突然响起,令全场瞬间噤声,“谁准你碰本王的人了?” 第9章 山盟海誓   小王爷一身华服,面色阴沉走入场中,薛辰贵一看这大佛来了,连忙收回了手,哆哆嗦嗦跪下给那人行礼,小王爷已经许多天没来过这纷韬阁了,众人皆知小王爷从来没在一个美人身上待过两次,这常西扬时间虽长了点,却还是被扔在阁里,也铁定是不会再被小王爷碰了,所以一众人才敢有勇气这样羞辱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撞上了这尊佛!   “你是哪家的人?嗯?”少年沉着脸往台上走去,面色阴冷带着薄怒。   “臣……臣是城南薛仁之子。”薛辰贵慌得不行,最后还是想搬出父亲身份,说不定小王爷能看着他父亲身份上饶了他?反正,就是为了一个南风馆的小倌,不至于吧?   少年点点头,示意旁边的小仆把常西扬带了下去,他站在薛辰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人,“本王与你父亲还有些交情,他倒是个不错的人,有自知自明,可惜了这儿子……”他语气里带了点惋惜,“你可真不配有这样的父亲。”   “啊?小王爷!小王爷饶了我吧!小王爷,常西扬就是一个男妓!一个婊子啊!我好歹也是京城里的一个官,我是有官衔的啊!小王爷,你不能……”他叫嚷了一会儿,整个人,突然就不见了!   当众消失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只留着一滩鲜红的尚且在流动的血迹,独留在原来薛辰贵跪着的地方,台下一阵惊呼,随即又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再吱一声。   城中流传的不是谣言,小王爷,的确残暴而冷酷。   少年摇摇头,朝向洛阳,“派人给他父亲带个话,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洛阳忙不迭的点头。   少年拂袖离去,常西扬被带在台后的一间暖房里暂且歇息,外面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小王爷……还是为他杀了人。   少年进了房间,就看见常西扬呆呆愣愣地坐在床边靠着墙不动弹,“抱歉,我来晚了。”他俯下身子去摸那人的脸,“让你受委屈了。”   常西扬目光迷离呆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年替他把被扯开的衣服重新系上,西扬愣了愣,被少年紧紧抱紧了怀里。   常西扬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招人厌恶,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他被凌辱,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薛辰贵那边……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小王爷因为他杀了人,他还是这样缩在那人的怀里,把所有脆弱的软弱的一面都铺展给那人看,跟梦里他杀了洛阳的感受不一样,现在常西扬没有那样深的厌恶和恐惧,他甚至感觉到爽快和安全,他紧紧缩在少年的怀里,觉得这样安心,他窝在一个杀人犯的怀里,来乞求怜惜与安慰……所以,他也是个恶人不是么?   他也是个恶人啊,他不敬畏生命,也不珍惜别人的性命,他不能让洛阳死是因为洛阳是他的哥哥,可薛辰贵不是,薛辰贵当众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可他……就该死么?他是家里的独子,因为儿子羞辱了一个男妓,他那老父亲就活该丧了这唯一的儿子么?   常西扬不知道了。他不是个好人,他不是圣母,却也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可他现在搞不懂了,他搞不懂这个世界,更搞不懂他自己。   “西扬,没有事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少年抱紧了怀里颤抖着的人,心疼得不行,他刚刚一进阁中,就被那副沸反盈天的气氛震惊到了,原以为阁中有什么活动他不知的,却不料台上是面色苍白衣襟大开的常西扬!   他要求洛阳让那人为自己守着身子,却不料那洛阳也被人羞辱了去,常西扬无助而茫然的神情狠狠扎进他的眼睛,也让他起了杀意。   “我带你去房间里休息,好不好?”这里到底是个供临时休息的暖房,也不见得干净,外面是乱哄哄的众人的声音,他刚刚当众处理了薛辰贵,现在外面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子。   少年伸手抱他,常西扬躲开。橙公子有些强硬得把人抱起来,往西扬卧房走去。   常西扬不重,甚至有点过分的轻了,他身子极软,服帖地贴着少年的身子。   “你不用再待在这里了,明天我就带你走。”   “去哪里?”   “我说过了,去橙王府。”   “在你府上当你的男宠么?还是佣人?”不知为何,常西扬的声音带起了讽刺的意味。   “给你自由身,若你想走,我就让你走,也给你一个家,若你待在我身边,我就决不放弃你。”   “认真的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橙公子今日对天发下誓来,我这一生,赋予常西扬以真心,绝不反悔,如有不从,天打五雷轰!”   少年声音干干脆脆掷地有声,他抱着怀里的人,在这月色之下,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常西扬沉默,许久,他摇头,“西扬长于风尘之地,心已不见得干净了,但是唯有这副身子,还是干干净净没被其他人染指过,我什么也不能回报给你,唯有这幅身体,小王爷,今夜……要了我吧。”   “谁说你的心不干净了?依我看,你这心是天下最干净的心,你的身子我自然是要的,但是这心……也得给我。”少年眼眸明亮,倒映着星光。   “我的心配不上你。”   “常西扬,你是下凡的仙人,你知道么?若你都配不上我,那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少年勾起唇角,张扬而轻狂,月光沐浴之下,他也宛若天神,天神和谪仙,难道不正是绝配么?   少年步履轻快,很快便到了常西扬的卧房,他把人轻轻地放在床上,要起身,常西扬勾住他的身子不让他走,少年眼底发暗,“你确定?”   “橙橙……”西扬低低唤他,“别让我……”   “再说这样的话我便要生气了,你不曾欠我什么,我认定的事情自会去做,不是为了回报,你懂了么?常西扬?”   少年语气认真而严肃,其实他平常很少会自称“本王”,只有在自持身份需要端起架子的时候才会用上这两个字吓唬人,但他现在语气不折不扣正是那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可他还是用了“我”,而不是“本王”,他不想要以王爷的身份去压着常西扬,他今夜许下了诺言的意思就是,从此以后,他们便是平等的,常西扬是他自愿付以真心的,即使常西扬什么也不能给他,他第一次这样心甘情愿地予以付出,而不是交换,或者是索要。   因为橙公子知道,常西扬和别人不一样。常西扬早已自己就踏进了他的心里,不给其他人留地方了。   “教我。”常西扬睁开眼睛勾勾看着他。   “你这样就很好了。”少年俯下身子去吻他。   少年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声音能这样好听,让人这样舒服,真实地透亮地摆出他所有的情绪,他动情地叫出橙公子的名字的时候,少年没由来的生出一份感动,这个人,这个干干净净的仙人,正为自己而深情。   他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少年,本想着怜惜西扬身子,最后也还是到了深夜。   常西扬累得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少年撑着身子,用手轻柔地描绘着西扬的容颜,他不舍得把手拿开,他说了给常西扬自由身,那人走便让他走,但却也不代表他不会不舍。   小王爷这几天没来纷韬阁,也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他流连于其他风月场所,却总觉得失了些什么,美人们模样并不比常西扬差多少,技巧也娴熟,性格也各有各的诱人之处,唱着些玉艳珠鲜,柳欹花晻的艳词,勾人心魄,可小王爷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今晚上服侍他的本来是一个娇弱到不行的公子,声音却浪而媚,听得少年心中一阵不耐,失了对美人一贯的耐心,掐着那人的颈子恶狠狠地威胁到,“给本王闭嘴。”   那人吓得花容失色,当即柔弱地哭了下来,他的声音不知道曾让多少客人都为之振奋,却不料今日惹恼了这尊大佛。   橙公子越看越心烦,气得他起身披上衣服就直接走人了。让那馆里的小仆服侍他整理好了衣服,便唤了下人抬轿去了纷韬阁,他还是想再看看那谪仙,却没想到刚刚好赶巧遇到西扬被伤的时候。   那一刻,他的慌张,他的愤怒,让小王爷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人,已经真真正正地入了他的心。   或许他的确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他是流连花丛的秦楼客,是处处留情也从没付出真心的多情人。   但是浪子总有回头时,常西扬站在岸边轻轻喊他,他随即便扭回了头,乘船也好,踏浪也好,用尽全力游着回去也好,都好,真的,他不顾一切地往岸边走,去牵那人的手,去告诉他,谢谢你。   岸上的常西扬接过那人湿漉漉的身子,受不了少年过于灼热的目光,红着脸低着头去推推他,“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向来高傲在上的小王爷笑得如同庄稼地里最朴实的那颗玉米,“你脸上有嘴,我想亲你。” 第10章 那日真相   第二天天色微亮,洛阳就亲自来敲门。橙公子不爽到极点,却也还是强耐着性子黑着脸下床去开了门。   “小王爷睡得可还好?”洛阳向他行了个礼,笑得活脱像只狐狸。   “呃……”少年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若不是他知道洛阳的身份,他现在就叫这人人头落地!   “西扬还在睡?”洛阳声音放低了些,探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床幔没有放下来,常西扬窝在被褥里睡得极沉,但却并不算安稳,他昨晚初尝人事,小王爷又不知节制,常西扬累坏了身子,偏偏那少年平日里只懂得享受,没关心过美人们的生活,也不知道带他去清理一下,常西扬身上沾着汗,身子里面也不舒服,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动静,也没醒过来,只是皱了皱眉头,身体缩得更紧了点。   “等会儿我叫人抬一桶水进来……”洛阳打眼一看就猜的差不离,“橙公子若是真心对西扬,至少学会照顾他吧。”   他眼眸一抬,带了几分隐隐的讥讽,对那人没再叫小王爷了,语气早已不复之前的尊敬。   少年面色一黑,有点咬牙切齿,“不用,叫人抬轿,我现在就带他回府!”   “西扬身子那么不舒服,您也舍得?好歹等他睡醒之后沐浴干净,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他好好设个宴践个行吧?”洛阳漫开一个笑意,到有了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这个恼人的表情!跟那人简直一模一样!   让人不爽!小王爷沉下了脸,“本王说了,现在就走!”   其实他被洛阳一说,也惊觉自己的不称职,但是现在他宁愿西扬只要在路上稍微忍耐一会儿就可以回到他橙王府,也不愿再在这纷韬阁看这张狐狸脸一眼!洛阳不愧是那个人带来的,真的是同样让人恼火。   那天常西扬梦的一点也没错,洛阳的的确确是被抹了脖子,虽然不是他亲自下的手。   当时常西扬被那人的模样吓坏了,转过来脸色惨白地要质问他,小王爷还没想出来作何反应,西扬就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喂!西扬!”少年连忙扶住那个晕过去的人,常西扬身子脱了力根本站不起来,他把常西扬抱起来,往怀里裹了裹。   “现在怎么办?”小王爷眉头皱起来,语气也不那么好听了,“怎么跟他解释。”   对面空空荡荡,仿佛小王爷只是在和空气说话,但那洛阳却缓缓地从地上以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姿势爬了起来,绕是小王爷也不经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了点。   洛阳眼睛僵硬地眨了眨,脖子上的刀口似乎也愈合了,只有干涸的血迹证明了刚刚这里的惨案。他歪着脑袋咯咯笑了两声,“小王爷,许久不见。”   “喂,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少年越发慌张了起来,声音都打起了颤,洛阳直直地扑通一声跪下去却还是抬着脸摆出一个诡异的笑,“您在害怕什么?从现在,我就是洛阳,是您的人了。”   “你究竟是谁!”   “我是……您的人啊。”   “秋烟!滚出来!”小王爷明显被激怒了,脸色涨得发了红,冲着洛阳大吼。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闪了两下,蓦地凭空出现了,她一身玄衣,脸上缠着黑色面纱,见着小王爷利落地往下单膝一跪,倒是一副忠诚护主的模样。   “你干了什么?”橙公子眯起眼睛,低头看着跪下地上的那人。   “让洛阳成为你的人不好么?”秋烟抬起头,眼里隐约带着点讥讽的模样,橙公子气得不行,秋烟始终是他身边最不稳定的因素。   这人像是忠诚于自己,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她秋烟,从来没有把橙公子当过主人。   橙公子从小这人就在他身边了,那时候橙公子不过还是个小豆丁,身边就总是有个飘渺的影子,他长了大了点,就隐约明白这人怕不是父皇给他的影卫,深处皇宫之中,他哪能心思干干净净单单纯纯的?   后来大了些,他那皇帝老爹才施舍给他了几个影卫,橙公子这才知道,秋烟哪里是皇宫的人?   他从小跟着这完全摸不清背景的女人混着长大的,那人却也总是护着他周全,小王爷不明白这个人究竟目的是什么,但是也不能把这人给交代出去,暗搓搓辞了那几个影卫之后,也过的舒心安全。   秋烟武艺厉害得不行,出神入化,神秘莫测。或者说,小王爷从来没见过那女人有用过什么招数,却又招招致命,一点不留情。   小王爷也发现了,这女人,从他小时候到现在成了翩翩少年,这十几年,完全没有变过样子。   这女人,是个妖精。   小王爷可以断定。   但是这一次,洛阳死而复生,性格似乎也真真切切是变了个人,着实让小王爷瘆得不行。   而我——司颂的真意,一团莫名其妙虚无缥缈的东西,终究发生了命运的转折。   我有了实体了。   因为,我,从今往后,就是洛阳了。   我跟着秋烟进入了这世界,到处兜兜转转看着那帮造物主被秋烟戏弄,尤其那橙公子,秋烟绝对在报复他!我问她“你不怕橙公子出来之后弄死你么?”   秋烟淡淡瞥了我一眼,“上帝视角和人类身份你要哪一个?”   废话!   “当然是当人!”   “人可没有那么好当。”她也不恼,反而有了点劝说的意味。   “当人!”   秋烟点点头,没再说话。下一秒,她就悄无声息地抹了那什么阁主的脖子,而我,被她手一拉,硬生生拽进了洛阳身体里。   他其实还没完全死透,我进到一个温暖的,无力的躯体里,就像水灌进了一个大罐子里,第一次有了这种真切的触感。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再是司颂对常西扬的那份真意,也被洛阳残余的气息缠了身子,我,是一个人了。   我,洛阳,失去了上帝视角,却是一个真的人了。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这团飘渺奇怪的实为真意的戏份了,造物主们戏剧性的舞台之上,添入了一个新的人。   洛阳点了点头,恢复了往日里一贯的神色,也没有再去反驳什么,“那请小王爷稍作整理,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西扬的行李我今日也定叫人送到橙王府上。”   如果不是这个人是秋烟手底下的人,他堂堂小王爷,怎么能忍得了洛阳在他面前造次?   少年扭头走回床边,径自取过外衣穿上,他衣服理得完全不整齐,洛阳在后面看着他,声音里带了点笑意,“需要我唤下人来服侍您么?”   “不用!”少年声音不耐,他自己习惯了人服侍,但是常西扬不喜欢,他还记着呢。   况且,就算是仆人也好,他也不想常西扬被其他人看去了身子。   他俯下身去亲了亲床上的人,“西扬?醒醒么?我带你回家。”   常西扬听到动静迷迷糊糊抬眼看了他一下,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继续睡了过去。少年无奈地轻轻笑了笑,取了他的衣服,要为他穿衣。   常西扬没穿衣服,小王爷刚刚下床的时候把他的身子用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才去给洛阳开了门。少年扭头,皱眉,“转过去。”   “穿衣服这样的事情不放心下人的话,让我来也行啊,怎劳小王爷您亲自动手呢?”   是你才更不放心好吧!少年心里狠狠吐槽,“转过去。”   洛阳无奈抬手,背过身子。刚刚小王爷的似水柔情他全都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他本是司颂的真意——   因为常西扬而诞生的,又融进了原来那个真正的洛阳的复杂的心思,所以无论是看到少年低头亲吻常西扬的模样还是他轻柔地要为西扬穿衣的画面,都直直刺在了洛阳的心里。   他面上无恙,但在依言背过身子之后,脸,瞬间沉了下来。   小王爷自是看不到身后人阴冷的表情,他正小心翼翼地把光裸着的常西扬从被子里捞出来,为他穿衣服。   虽然是夏天,但是天色尚早,温度还有点低,被强迫离开被子的感觉并不好,常西扬下意识地往少年身上凑了凑,去贴近身边唯一的热源。   小王爷抬起他的腰,给他套上亵衣,他动作笨拙又迟钝,但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小王爷何时这样服侍过人?   他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还穿不好。又给西扬穿上亵裤,套上外衫,他大体系了系腰带,至少遮住了身子就行了嘛,又不会给别人看。   常西扬真的是累极了,这样一番折腾他还是没醒过来,小王爷把人抱起来要往外走,洛阳替他开了门,笑眯眯地又向他行了个礼,“橙公子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吧?”   少年步子一顿,也没有回头,“自然。”   “那还烦请橙公子好好待他。”   “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少年没再理他,把常西扬抱上了软轿。   轿子里面洛阳贴心地吩咐人准备了小毯子和软垫,轿夫也都是极有经验的步伐平稳的老手,常西扬窝在里面到还算是舒服。   橙王府离这纷韬阁不算远,轿夫们脚程也快,没多时便到了。 第11章 落身王府   轿子稳稳落在王府门口,跟着来的千青利落地去扣了扣门,片刻,一位头发有些发白的老管家亲自打开了门。   他家小王爷归家的时刻总是不定,但好在这次洛阳派人提前来通了信,并说了常西扬的到来,老管家便特意出来亲自迎接。   小王爷衣冠不整,明显还没有梳洗打理过,他小心地把常西扬抱出来,往门里走,惊得老人家是眼睛一瞪,“这怎么使得啊!”   他连忙招呼旁边候着的许忠展义二人去要把常西扬接过来,小王爷摇摇头,“柳伯,以后他就是这王府里的第二个主子了。”   “这……”柳伯年事虽高,却也心如明镜,所有的事情都摸得清楚,他深知自己这小主子平日里是什么性子,但今天这样深情而温柔地亲手抱着个男人回来,他多少还是有点复杂,喜的是小王爷说不定从此便收了心,不再流连于风月场所花天酒地,愁的是,这常西扬说到底也是风月场所里出来了,是个风尘男子,也无法诞下子嗣,这对小王爷的名声……传出去也是不好听啊。   但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然也不能在这喜怒无常的小王爷府中当上几年的管家,还处处打理的井井有条,衬得少年的心意,所以即使是小王爷,也对他有几分敬重之情的。   “这位想必便是西扬公子了吧?”柳伯稳定下来情绪,露出一个让人十分舒服的笑容,“我已经为他备好了房间,小王爷请随我来吧。”   少年偏头看了一眼柳伯,这个老管家的识时务真的很让他满意,他点头,“以后西扬和我住在一起。”   老管家一愣,随即又满脸笑意地答应下来。“是了,我会叮嘱大家注意的。”   他跟随少年往卧房走,替他打开了门,“西扬公子现在有什么习惯么?饮食有什么忌口?我好注意一下。”   “他喜欢吃橙子,不喜欢别人服侍。”少年把人轻轻地放到床上,扭过头看向管家,老人家身体硬朗头脑清醒,也仁心宅厚,睿智而慈祥,从他搬出皇宫以来就一直在这橙王府上任职,兢兢业业面面俱到,让他很是放心。   如果不是……柳伯是皇上那边派来的人就更好了,他和他大哥的关系不差,但是整天被人家的眼线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还是不好受,所以跟柳伯也不大亲近。   小王爷冲他点头,“等会儿待西扬醒了,差人提一桶洗澡水来,再去熬一碗参汤,西扬身子弱,得好好补着。他的药方我等会儿差人给你,每天给他准点熬着。”   柳伯答应着,看少年朝他摆手示意退下去,依言退出房间。   橙公子这才替常西扬褪了衣服,给他盖上被子。常西扬重新回到了温暖柔软的床上,睡得像个餍足的猫,舒服地翻了翻身子,揽上少年的腰。   小王爷像是被最柔软的一片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你看啊,这是他的西扬,他的仙人,他的——爱人。   少年低下头去亲吻他的爱人,他现在对这个人喜欢的紧,甚至快到了常西扬说什么他都觉得对,常西扬做什么他都觉得好的地步,他在这个完美的人身上挑不出一丁点瑕疵,常西扬的一切一切都这样让他觉得称心如意,如此欢喜。   小王爷在世间横行霸道十八年半,终于遇到一个令他心甘情愿自愿投降的人。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会持续多久,他从没爱过一个人,甚至如此的热烈,他也无措,也有些慌张,可也甜蜜而令他满心熨帖。   也许,这次会是一辈子……小王爷这样想到,他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大概会很长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长的一个时间概念了——   在他能切实满足的时间里,就好像那天在月光下发下誓来,心中所念的也是一辈子,说好了一辈子,便是一辈子,少一天都不算。   他不要子嗣,他该到老的时候都握着常西扬的手,然后依偎在一起,自然地驾鹤西去。   这是他,至今以来最美好的一次愿望了。   他对皇权了无兴趣,大哥没给他封地,他被圈养在这京城之中,没有官职,没有兵权,甚至无需上朝觐见,他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是个真真切切的废物,但是大哥也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包容,对这些过分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默许了。   这就很好了,真的,每天享乐且有爱人陪伴终老,这世间还是什么比之更快乐的事情么?   小王爷脱了衣衫,躺在床上,紧紧拥住常西扬。没有了,没有更快乐的事情了。   他今生所剩的最后那一点,让他像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一样存在着的希望,正在他的怀里安睡。   少年叹口气,闭上了眼睛,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   常西扬,求求你……   常西扬再睁开眼睛,自己正被小王爷牢牢箍在怀里,他身子酸痛得厉害,悄悄伸展了下身子,小王爷随即跟着睁开眼睛。   “醒了?”少年眉眼柔和,亲亲怀里人的发顶。   “嗯……我睡了好久。”   “还好,现在也就刚入午时吧大概,累的话再睡会。”   常西扬摇摇头,环顾四周,不是他的卧房,“这里是……橙王府?”   他面色有些复杂,没想到一觉醒过来连地方都换了。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光裸着的身子……自己,就这么出来的?   少年看那人面色蓦地发了红,笑他的反应,“我给你穿了衣服才抱出来的,看你睡得多熟,嗯?也没有找下人,我自己给你穿的衣服……”少年挑了挑眉,邀功一样凑了过去,“厉不厉害?”   “谢谢你。”常西扬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了谢,小王爷不跟他摆王爷架子,他也不是什么格外在意身份的人,对着这少年模样的人实在也惶恐不起来,若是跟少年所说的一样,……恋人,多美的词啊。   “现在沐浴可好?昨夜没给你清理身子,难受坏了吧。”小王爷声音有点歉意,他真的是放低极了姿态。   常西扬点头,依着那人起了身子。   小王爷唤了下人把水抬了进来,抱着人进到木桶里,水里铺着花瓣,香气四溢幽然,常西扬懒懒靠在少年身上,眯了眯眼睛,拿起一瓣花瓣冲少年笑,“我倒是第一次洗这种有花瓣的水。”   橙公子微微蹙眉,“他们莫不是把你当成了女人。”   “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常西扬有点发愣,“像我这样,都只是无用之人罢了。”   “西扬,我可不准你这样想。”他提高了点音量,佯装生了气。   “小王爷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西扬你偏偏要这样扫兴么?”这次少年是真的有点怒意了,“你以为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么?橙王府是你的家,你是这里的主子,你明白么?”   常西扬没有接话,他知道,他不配。说是不在意身份,但是一个地位这样高贵的少年相处不过短短几天就许下一辈子的誓言,任谁能相信?   小王爷的爱热烈而迅疾,铺天盖地,可他不敢去相信。少年甚至可能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也怕自己动了真情。   他不能……   “西扬,我真的好爱你。”橙公子叹了口气,语言这东西如此浅薄无力,无法表达出一分他的诚意与深情,常西扬不是一个易动情的幼稚的人,所有的情话都不过是苍白而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令他心安的作用。   “明天下午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少年语气带了几分哄诱的意味,他得把常西扬的注意力转过来。   “去哪儿?”   “去游湖,好不好?”他在西扬身上淋着水,为他清洗。   “游湖?”   “明天是乞巧节。”   “我不会乞巧,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去试着学。”常西扬神色有些认真,像是下了决心,每年到这时间都有不少客人跟他讨要点乞巧物,但他哪里会?倒是真让人为难。   “你在想什么?”少年笑起来,“明天湖边会有很大的集市,其实这两天已经开始了,不过都没有明天的大,到时候人会有很多,夜里也有许多河灯,我们去凑凑热闹?”   “我从没去过。”常西扬有点惊喜,他基本长于阁中,跟外界甚少接触。听少年一说,到真的期待了起来。   “水要有些凉了,快洗完吧。”橙公子取来沐膏,给那人抹上,“我上一次亲手洗东西,还是我很小的时候。”   “嗯?”   “是一只小金丝鼠,我很喜欢它,我给他洗了一个澡。”   “给小鼠洗澡?那它……”   “我当时还太小了……不小心把它淹死了。”   “嗯,节哀。”常西扬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来别的话了。   “但你不一样对么?你不会那么脆弱,而且我也长大了。”少年声音有点急促起来,像是迫切地想得到那人的肯定。   “是的,你长大了,橙橙。”   “西扬……”少年脸有点发红,“天啊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不要管我了。”   他快速把常西扬清洗干净从木桶里捞出来,用沐巾擦干,“我再给你擦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常西扬摇摇头,“不过先把你身上擦干,橙橙。”   “我真的很喜欢那只小金丝鼠,它是我的第一个宠物。也是大哥送给我的。”   小王爷垂了垂眸,神色有些黯然,“你也会离开我么?西扬。”   “可我,不是你的宠物啊。”常西扬动作一顿,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你是对的,西扬。你是个独立的人。只是我……”   “我帮你擦头发,橙橙,不要想了,我觉得我有点饿了?”常西扬伸手接过沐巾去给小王爷擦身子。   “我等会带你去用膳。”   “好。” 第12章 画中仙人   待二人把头发擦的半干,用象牙梳梳理过后,又穿戴整理好之后,已经是未时了,王府的伙食果然极好,尤其一道清闲鸡让常西扬赞不绝口,橙公子眉眼弯弯,“这汤里面填了药的,对你身体好得很,你该多吃些药膳补一补。还有等会要把你的药喝了,嗯?”   提到喝药,常西扬脸色有点发愁,他一点也不喜欢。   “不喜欢也得喝。”少年像是可以读心,直接看出了那人的不情愿,“配着蜜饯好不好?漱玉轩的蜜饯格外有名,我差人买了些回来,还有雪饺和茯苓糕,这个海棠酥也超级好吃,尝一尝?”   少年讨好的模样让一旁的柳伯有些震惊,他在皇宫里服侍多年,看着小王爷自小长起来的,又在这王府上呆了好些年,眼看着这小王爷从刚搬出皇宫的懵懂模样到现在的玩世不恭,也算是见证了他的成长,虽然可能成长的方向有些偏,但这孩子的性格,柳伯是真没想到能有一天看到他这样卑微的去讨好什么人的时候,还是个风流之地出来的小倌。   他其实看得出常西扬模样干净一身正气,也听了不少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对二人的相识还是基本了解的,也许……   西扬公子依然是一个不错的人,这对小王爷来说倒着实不算什么坏事。   金环国民风开放,对这南风之气并不那么抵触,所以他老人家也是比较理解的。   但是若日后能再找个好女子作为王妃再诞下子嗣就更好了。   他毕竟是长辈,虽然身份只是个管家,但对这尚未年少的家主还是多少有些对后辈的提点怜惜之情。   他不希望小王爷不快乐,但是更希望如他幼子一般的少年可以平平坦坦地走着正途,一路光明。   二人正吃着,外面跑来一个小仆,在老管家耳边说了些什么,橙公子抬眼去看他,“怎么?”   “小王爷,纷韬阁的千青求见,说是来送西扬公子的行李的。”   “嗯,让他进来。”   常西扬微微蹙眉,他与千青的关系很是微妙,那人是洛阳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小仆,后来基本上也当是贴身之人了。   在这种地方里,见风使舵和趋炎附势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本领,洛阳不喜欢常西扬,那作为小仆的千青对常西扬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再他还是有些主仆之分的理智的,没有过多为难过西扬。   片刻,一长相清秀动作干练的青衣小仆进来行了个礼,小王爷摆摆手,不是很高兴这午饭时间被外人扰了去,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千青态度恭恭敬敬,呈上来张清单,里面细细列着运过来的常西扬的物件,“还请西扬少爷仔细看看可否有遗漏?”   千青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家老爷最近对常西扬得态度扭转的这般大,但是他一个小仆,只要把他该做的做好就足够了。   常西扬接过清单大致看了看,倒没想到洛阳是这样心细的人,他的琴和小时候洛阳送给自己的木雕都被细细包好送了过来,这次搬离了纷韬阁……   可能便再也回不去了,还能和洛阳见面几次呢?   后山的景天,还有常来他窗边讨点吃食的小白鸟,养了他十多年的家从此便与他疏离了。   千青看他一副感伤的模样,抬头壮着胆子出口安慰,“老爷说只要西扬少爷愿意,随时欢迎您回去,您的房间不会动的。”   说完千青就偷偷瞥了眼小王爷,果然小王爷脸色不太好看了,但看在常西扬的面上也忍着没发作。   “谢谢你,千青。”谪仙微微一笑,向他道谢,不得不说,离开了纷韬阁之后,千青的面容都让他觉得亲切起来。   “老爷还让我问您,明天您愿不愿意随老爷一起游玩?”   没等常西扬回复,小王爷便冲他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微笑,千青利落地冲他行礼,“小的明白了。”   马车停在院里,老管家差人去搬运,千青确认东西都送到之后便道别离开了,盛夏的阳光热烈至极,蝉声冗长而尖利,常西扬跟着到了院子,世界亮而刺眼,所有一切都在发着光,唱着歌,那么鲜活,毫无生气的他与这个世界里格格不入,常西扬这样想到,他看着千青驾着马车离开的背影,看着身边的小仆们忙着搬他的行李,也许,只有他是不该存在的。   橙公子跟着他莫名其妙走了出来,看着常西扬眼神渐渐迷离,“西扬?”   他伸手在常西扬面前摇晃了几下,那人眨了眨眼睛,歪头看了下自己,突然笑了起来,橙公子从来没见过那人清冷的脸上露出这样明媚而艳丽的笑容,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感到愉悦的事情,常西扬眼睛里明亮着发着光,像是午后平静的波光粼粼的湖面,纯净也荡开水波,一层层的,轻巧地荡开,他融在白色的发着亮的圣洁的日光里。   “常西扬!”少年一时慌张了起来,他连忙紧紧抓住了那人的手,“常西扬,你怎么了?西扬?”   “从此以后,西扬便是小王爷的人了。”   “西扬?”   “小王爷愿收留西扬,给西扬一个家是么?”   “自然。”   “那便极好了。”   常西扬没有再说话,少年也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沉默地跟着常西扬在这夏日的午后,站在庭院里,面对着这耀眼而灼人的烈日,宛若,对抗着一个世界。   直到西扬皮肤微微泛了红,少年怕他晒伤,才把人强行拉进了屋子里,“把药喝了好不好?”   常西扬顺从地点头,也没再嫌药苦了,服了药又吃了几颗糖杨梅,“要睡午觉么?”   “小王爷府上可有什么清静的地方借西扬偶尔抚琴?”   “园里有一处竹林,倒是僻静……”   “可以带我去么?琴技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该生疏了。”   橙公子点点头,“我陪你一起。”   “让我一个人吧。”常西扬垂了垂眸,“若是小王爷执意,我也……”   “我带你去。”少年打断他的话,扭头对老管家打了个眼色,示意找两个人跟去,转回身来向常西扬伸去手。   西扬自觉把手搭在少年的掌心,抬头看那人,“小王爷便这般不放心我?”   “你身子弱,那林里又僻静,我担心你。”   “每天给西扬一个时辰,若是没有出来,再去寻我可好?”   常西扬固执起来,少年是真的拿他没办法,“只一个时辰。”   “嗯。”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时辰后我去找你,不要乱跑,嗯?”   “好。”常西扬点点头,答应着。   少年执他的手去了府里的园林,“我还没带你逛逛这里啊。”   “今晚吧。我的琴在哪儿?”   “已送到小王爷的卧房了。”老管家跟在后边,回道。   “我去抱琴。”   “托人去就好了,西扬。”   “我想自己来。”   “那琴就这般重要么?”小王爷终是有点恼火了,音量提得高了些。   “那琴是很重要,但是……”常西扬顿了顿,还是妥协了,“罢了,橙橙,我们走吧。让取琴的人小心点。”他去牵起少年的手,小王爷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   他还是摸不清常西扬的性格。西扬看着迟钝,有时候却又细腻而敏感,一碰就碎。   橙公子他本就不是什么能静下心来赏景的人,这一路更是毫无心情,到了竹林那边,风微凉带着湿意满面扑来,他才稍微清爽了些。   竹林环合,其境清幽,即使是夏天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寒意入骨。   “会不会太冷了?”   “我很喜欢。”常西扬让人把琴放在了石桌上,坐了下来,抬手试了一个音,音色低沉而悠扬,他抬起头对着少年浅笑,“我喜欢清静。”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王爷着实也不好强留了,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带着跟随着的众人离开。   身后那人的琴声愈来愈小,却也越来越抓耳,橙公子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人身上依赖的太多了。   “小王爷这样对待西扬公子,真的值得么?”老人家沉沉叹口气,声音低沉浑厚。   “我不知。”少年没有恼怒,语气有些茫然无措,他的确不知,到目前为止他把自己的一片真心摆在那谪仙的眼前,他卑微着低到了尘埃里,可自始至终都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不是么?   常西扬才没有说过他爱自己。橙公子要了那人的身子,却不一定要到了他的心。   小王爷没有去青楼,他说好了不去了,也对那些地方失了兴趣,短短的一个时辰而已,他却像失了魂,完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在认识常西扬之前的十八年半里,他都是怎么消磨日子的来着?他一点记忆也没了。   最后他执起了笔,依着刚刚眼里的一点记忆,为那人画了幅竹林抚琴图。   其实老管家在看到他家主子竟然提起了笔的时候,再次震惊了,不得不说常西扬真是有着把人回炉重造的功力。   小王爷上一次肯坐下来画幅画的时候还是他是小皇子的时候,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真的很有天赋。   橙公子不学无术,从没认真对待过这些强迫加给他的功课,但是聪明是天生的,有天赋也是,有的人倾尽一生绘烂多少张纸可能也没有橙公子随笔一挥来的灵巧动人。   纸上的人白衣飘扬,眉目精致,黑发如绸缎似流水,常西扬仿佛进到了这敲冰玉屑的世界之中,指尖之下流转的是他最为奇妙的一种调式。   橙公子缓缓舒了口气,放下了笔。   “画的真好。”耳边突然响起的清冷的声音吓得他身子一抖,常西扬早已不知道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了。 第13章 乞巧之夜   “西扬……”少年脸蓦地一红,“你来了……”   “原来我有这般好看的么?”常西扬看向他,眼底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你本来就是很好看。”   “谢谢你,橙橙。”西扬主动凑过去,在少年脸上轻啄了一下,他语气很轻,却也柔和而真诚。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小王爷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欢喜,还是佯装蹙眉抱怨道,他手扣住常西扬的后脑把人按进怀里,“再让我来教教你怎么接吻吧,嗯?”   那仙人也没言语,依言抬起头来去索吻。   “你很受小动物喜欢啊。”少年眯了眯眼睛,话却一转。   “嗯?”常西扬仰着头,动作一顿。   “连小鸟都这样喜欢你。”少年笑开来,把常西扬肩膀上落上的一片白色羽毛轻轻夹起来。“可惜那些小东西都不喜欢亲近我。”   “不……”常西扬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可我喜欢你啊。”   “那我就足够满足了。”他一脸宠溺地笑了笑,满眼都是那人的样子。   “小王爷,该用膳了。”候在一旁的柳伯看了看时辰,上前提醒到。   后来便是安静的用膳时间,一切如常,没什么格外值得提起的事情,除了柳伯一如既往地盯着小王爷吃下一小碟青菜,才肯放他走,就跟之前少年逼着常西扬喝药一样,常西扬失笑,这个人果然是个小孩子,“挑食可不好。”   “我把青菜吃掉了,你也得乖乖喝药。”   常西扬顺从地服了药,跟着小王爷转了一圈王府,赏了会儿月。再之后,便回了房,一夜缠绵。   第二天二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又是中午时分了,常西扬有点懊恼,“我也变成了这样嗜睡的人了。”   小王爷挣扎了一会儿,艰难地下定决心,偏头可怜兮兮地问他,“那我以后试着改改作息?”   “好啊。”西扬眉梢里带着笑意,起了身子,服侍少年起床。他虽然身体还是酸痛得不行,但倒也没到太过分的地步。   “等用过膳,我们就出去。今天带你好好玩一次。”   “橙橙常去这样的集市么?”   “嗯……倒也不常去。”少年回答有点含糊,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承认他自己也没有去过几次的事实。   集市下午就开始零零落落有人出来摆摊了,但人还不多,不算热闹。   小王爷带着常西扬在各个摊子里来回看,新奇得不行,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就两个壮实一点的家丁在后面一言不发的跟着,当然了附近的跟着的保镖还是不能少的,只是都围着主子身边,太扫人兴致。   橙公子不怕有什么危险,他有秋烟。   他到底还是少年天性,桂花糕麦芽糖那些农家自己做的小零嘴各种各样买了好几袋,小泥人都要了几只,捏泥人的大爷看他是个不大的公子哥,笑眯眯地问他要捏什么,橙公子拉着常西扬的手兴奋地不行,“捏我们两个人。”   大爷手艺好得很,栩栩如生,小王爷扭头冲身后跟着的许忠笑,“赏他。拿银子来。”   许忠这边拿出点碎银子,大爷乐得眉开眼笑,这种没体验过平民生活的单纯小少爷最好伺候了,展义拎着好几袋东西,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接过来拿着,看着自家主子跟个小孩子一样又拽着那仙人跑到了别的摊子上,连忙紧紧跟上去。   这边两个家丁苦苦追寻,随着时间渐晚,太阳落到了山头,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拥挤了起来。   少年到底不习惯这样和其他人挤来挤去的样子,皱起眉头扭头要嘱咐常西扬抓紧他的手,别走丢了。   一扭头,刚刚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常西扬,已经不见了。   “呃……”少年深深地愣了几秒钟,不可置信,这么大一活人,说走丢就走丢?   “许忠展义!过来!”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到处是人,常西扬那样气质出众的人也被埋没在了人海里,小王爷环顾四周实在是找不到那人,急得不行,“你们两个怎么连个人都跟不住!快给我滚去找!让所有人都去找!”   许忠有点委屈,明明是自家主子东窜西窜,亲手牵着人家都给弄丢了,现在还怪他们看不住,展义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答应下来拽着他去找人了。   附近的保镖也全都出动了去找人,一大家人忙忙活活毫无收获,小王爷在个人少的角落脸色通黑咬牙切齿,“所以他在哪儿!”   “您以外的人跟我没关系。”秋烟靠着墙,叼着个不知道哪里顺过来的搅搅糖,糖丝拉得可长。”   “秋烟!本王可是你主子!”少年气急败坏,压着嗓子吼她。   “常西扬可不是。”   “你!”橙公子气得喘粗气,但是又实在不能拿那个人怎么样。他现在又急又气,憋得他狠狠咳嗽了几下,停不下来。   “主子!找到了!”许忠远远地冲他跑过来,兴奋地大叫,在外面橙公子一般是不让他们叫他王爷的,没劲。“找到了!找到西扬公子了!”   “咳咳,他……咳,他没事吧?”少年咳得脸通红,话都说不清楚。   “您没事吧!?”许忠看他咳成这样,连忙在他背上拍着去给他顺气,“您一个人在这小角落里干嘛啊我的小祖宗!回头再把您也丢了!”   少年白他一眼,许忠这个人仗着他一直跟着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数了!“你……咳咳,你敢……”   “您快别说话了,属下带您去找西扬公子去吧。”许忠一句话把自家主子给怼回去了,而且超级理直气壮。   少年担心着常西扬,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一边咳一边跟着他过去。   常西扬正站在展义身边安静地吃着糖葫芦,远远地就看见少年跟头小牛一样往这边冲,这靠近河边,人不多,所以倒也没冲撞到外人。   “你去哪里了!”小王爷开口埋怨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许忠二人知趣地扭过头欣赏河边的风景。   “你没受伤吧?没遇到坏人吧?”少年有些紧张,在那人身上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我不是好好的么?”常西扬看他紧张的反应,失笑,“我刚刚被人群冲开了,想去找你也过不去,后来就迷了路,干脆在这河边等你来寻我。”   “你太不小心了。”少年咬了咬嘴唇,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说说这人,半晌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下次要紧紧抓住我啊。”   “好啊。”常西扬笑起来,“我会注意的。”   “你还背着我买了糖葫芦……”少年眯起眼睛语气有些不满,“看你嘴唇都吃得这么红,我也要吃!”   “不行,这是我的。”常西扬把糖葫芦往怀里收了收,护得严严的,不给少年夺去了。   “哇西扬你好过分啊!你超小气啊!”   “那也不给!”   眼看着两个主子跟小孩一样要打起来了,许忠实在看不下去他俩自毁形象的幼稚行为,凑了过去,“那边已经开始有人放花灯了,趁现在人还不多……”   “许忠,去买河灯来。”   “得嘞。”   展义领着二人到供游人写下心愿的桌子那边,替他们取了红纸。常西扬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糖葫芦。   “这是?”   “写下您的心愿,等会儿系在河灯上,……乞巧之夜多是关于爱情的心愿。”   常西扬低下头,认真思考着愿望,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字。   “西扬的愿望是什么?”少年凑过脑袋去想要看,常西扬用手捂住纸,“那样就不灵了啊。”   “可我想知道嘛,是关于我的么?”小王爷眼睛里亮晶晶的,写满了期待。   常西扬有些别扭地别开了脸,耳尖发着粉,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的愿望也跟西扬有关系哦。”少年满意地笑了开来,“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这样比较公平。”   小王爷心思单纯,常西扬不用想就知道他会写什么,大抵就是些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之类的心意,真的是,傻得可爱。   许忠那边河灯很快就买回来了,小莲花一样,模样还挺精致,二人把红纸用线细细绑起来系到灯上,点了蜡烛,放到了水里。   河灯带着摇晃的烛光,缓缓地随着河水漂走,烛光渐渐变小,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就像落进水里的天上小小的星星。   常西扬呆呆地看着河灯漂走,有些触动,少年站在他旁边牵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指微凉,也有力。常西扬扭过头看向他,笑了起来,他开口说了什么,但这时偏偏恰好放起了烟火,声音巨大盖过了西扬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清。   小王爷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刻,西扬的脸在各色烟火的掩映下明亮而柔和,他从来没见过那人这般温柔的神色,耳边是各种烟火鞭炮轰鸣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常西扬柔软的形状好看的唇瓣张合了几下,像是说了一句话,不是我爱你,他不知道是什么。   少年有些急迫,凑上那人的耳朵大声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常西扬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继续笑着,没再说话。   “西扬!”少年去拉他的衣袖,央求他告诉他,常西扬无奈地笑,凑过去亲了亲少年的耳垂。   这天的夜色真的很好,其实小王爷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也许月亮格外的亮?   也许烟火的确很美?他顾不上这些,他只知道那时候世界陡然寂静无声,只有西扬冷清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然炸开,西扬说,“我喜欢你。” 第14章 有恃无恐   我喜欢你。   他说,我喜欢你。   橙公子的脸蓦地红透了,他有些……有些慌张,有些不知所措,不是不知道那人刚刚说的根本不是这一句,常西扬现在只是拿这话来敷衍自己,但是那又怎样?   常西扬说他喜欢自己。这话若不是出自真心,怎能轻易说出口呢?所以,西扬是认真的。   和他一样。   小王爷偏过头去,吻住常西扬形状姣好的唇瓣,他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他不顾一切地甚至有点想向全世界人炫耀这一喜讯。多好啊,他的爱人喜欢他。   “橙橙……”常西扬愣了一下,连忙红着脸挣开少年的桎梏,“这是在外面……”   噼里啪啦的轰鸣声已然停止,世界重归安宁,游人们哄闹的喧嚣在刚刚的对比之下都温柔了起来。   “我不管。”少年去拉他的手,“我们是恋人,我才不在乎被别人看到。”   “别,人太多了。”来这边放河灯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不少人刚刚看见他们都半诧异半好奇地往这边偷偷瞧过来。   “西扬,你知道么?你今天像饮了酒一样,不……我才该是那个醉了的人。”   少年嗅嗅鼻子,有些动情,仿佛他身上真的存在着浅薄的迷人的酒气。   常西扬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情的小孩子,正在犯难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声音远远唤他,“西扬!”   常西扬有些惊喜,忙转身去看,果不其然,洛阳摇着扇子笑意盈盈地往这边走,千青提着些零碎的东西在后面跟着,捂嘴偷偷地笑。   小王爷也转过头,怒目而视,这人也太毁气氛了!   “小王爷近来可还好?”洛阳走近他们作势要行礼,少年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他免了,“你来干什么?”   “看您说的,洛阳自然也是要来沾一沾节日的喜气,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亏心事做得多的人得多找些喜气冲一冲,您说是不是?”洛阳眼眸一转,风情万种,甚是勾人。   小王爷被他讽刺得黑了脸,气得狠狠地甩了下袖子,转身气呼呼地质问展义,“让你租的画舫呢!”   “已备好了,正停在湖边。”   “西扬,我们去游湖!”少年拉起常西扬的手,撞开洛阳要走。   “小王爷介意洛阳随您一起游湖么?”   洛阳也不恼,笑眯眯地扇了扇手里的象牙折扇,继续气他。   “非常介意!”   “西扬也介意么?”   “我,并不……”常西扬被突然点到名字,有点无措,他其实是想跟洛阳待一会儿的,难得这么巧碰上了,刚刚也没来得及插上话,可他看看少年愈来愈黑的脸色,脑海里猛然浮现出那天梦里洛阳的死相……他是害怕的,小王爷有的时候真得会下狠心。   少年停住步伐,皱着眉头去看常西扬,他听出来这人的为难了,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如果常西扬执意的话,他就忍一忍好了,虽然,不开心!   “自己的恋人和唯一的哥哥想说句话都说不上……哎呦,我的西扬倒真是个可怜人。”   洛阳拖长了音调去酸他,少年气得直咬牙,却也的确不能拿洛阳怎样。   哼,去他的关系户。   “若我们的西扬仙人也算是可怜人的话,那天下风尘之地的妓子们可都是连蝼蚁不如了。”   正在二人僵持之际,又一声陌生的声音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小王爷冷着脸去看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来惹他,只见一满身书生气的蓝衣男子带着酒气,笑着盯着常西扬看。   “再看把你眼睛抠下来!”少年动了怒,冲他骂道,常西扬连忙摸摸他的背安抚这个炸了毛的小孩,今天好赖是个节日,他可不想再出什么祸事。   “蓝公子也在这儿,真是巧。”洛阳眯起眼睛,想了想,认出来这人。   蓝寒初继续笑得痞气,“可不是巧,竟赶上仙人下凡落地了,和凡人共享床笫之乐的感觉如何?”   他盯着常西扬,看他冷清的脸蓦地羞得涨红,嘴里依旧不依不饶,“看我,小王爷怎么能是凡人呢?小王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爪黄龙啊。仙人这也是攀上了权贵啊。”   “蓝公子这话过分了吧?”洛阳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发冷。   “你是何人?”小王爷第一次遇到这样蔑视他身份敢如此目中无人开口讽刺比洛阳嘴还毒的人,比起暴怒,他还是硬生生多了分惊奇。   那人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带着几分跅弛不羁的意味,“在下蓝寒初。”   其实蓝寒初也是风月场所的常客,一身书生气,他原是个一心赶考的文人,但试了几次偏偏考不上,渐渐便心灰意冷,变得轻狂起来,在这美人堆里寻去安慰,游戏花丛之间。   他没什么钱,原先的家产早已变卖光了来了京城,奈何他模样俊朗,又颇有才华,处处留情,勾走了不少美人的心,现在除了靠给人写写诗词赚点小钱,基本就是靠着他青楼南风馆里的情人们接济了。   他流连于美色,自然不曾放过常西扬,蓝寒初穷书生一个,没资格请得起当红清倌的场子,但是他坐在台下也远远望见过这仙人的模样,为西扬吟过不少赞美之词,他给西扬寄过书信,尽是些“素水雪净,粉颈花团”之类的艳丽之词,后来言语之间也渐渐过分了,诗句淫秽露骨,不堪入目,常西扬羞得面色通红,吩咐下去再也不收这登徒子的信。   常西扬对这人气归气,却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反感之情,他深知蓝寒初不过是一个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的因此而怨气自颓的可怜书生罢了,这人对他没什么恶意,他也不甚在意。   但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他当众这般羞辱,其实以前这些话也不是听不见,只是基本没有人会当面这样直接地嘲讽他,那时他茕茕孑立,无所依靠,也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可现在不一样了,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所凭恃,不是么?被宠爱着的他如今也有资格一时真的有些委屈了。   常西扬垂着眸吸了吸鼻子,倒也没表现出来什么。但是小王爷又不傻,打眼一看常西扬的表情就知道他受了委屈,没犹豫,也没了好奇心,他径直走到蓝寒初面前,抬起右脚狠狠地踹了下去,蓝寒初就站在河边,他看着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眼前,但是万万没想到小王爷能干出这样幼稚又毫无形象的事情,所以就特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别人踹到河里,忘记了反应!   随着围观人群的一阵惊呼,蓝寒初“噗通”一声落到河里,砸出一个超级大的水花,一众小莲花被水流冲得翻了身子。   所有人,都懵了。   “天啊!快救人!”常西扬率先反应过来,河水不算浅,而看蓝寒初在水里扑腾挣扎的样子明显就是不会水啊!   常西扬下意识的要往水里跳,橙公子手疾眼快抱住他的腰把人拦了下来,许忠展义在后面有些迟疑,自己主子把人踹下去的,没主子命令他们可不敢下去救人。   “橙橙!”常西扬有些恼火了,人命关天的事情,虽然他知道少年是在为自己出气,也没有下了狠手,但是人都在水里要淹死了,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活活被淹死?   少年咬了咬嘴唇,不情愿地招了招手,展义利落地跳进水里从后面抱住拼命挣扎的蓝寒初,把人拖上了岸。   “管好你的嘴。”小王爷走过去低头看了眼躺在河岸边意识有些迷离的人,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脸。   “走了西扬,真是,被扫了兴致。”小王爷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地抱怨着,常西扬满是担忧地看着蓝寒初,不愿跟着他走,“你要留在这里照顾他?”   “不……只是……”常西扬有些为难,这事毕竟因他而起。   “千青,留在这里照顾一下蓝公子,他毕竟是我们纷韬阁的客人。”   洛阳扭头附耳嘱咐了一下身后跟着的青衣小仆,这才转回身子来,冲常西扬笑,“西扬,安心便好。”   千青利落地答应着,大眼睛一转,甚是机灵。   常西扬还是有些迟疑,但是被少年有力地箍在怀里,不得不跟着他走了。“西扬连我都不信了么?”   “不,我……”   “千青是我的随身之人,他办事情你放心就好。”   “嗯。谢谢你。洛阳。”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到了湖边,小王爷的画舫甚是精美气派,里面已经备好了晚宴,食物是从画仙楼请来的师傅现做的,常西扬喜欢吃的清闲鸡小王爷也特意叫府里的厨娘做了一份送了过来。   琼浆玉液,杯泛流霞,金盘插名花,玉碟堆异果,妓子伶人,搦管抱琵,华衣锦绣,层层叠叠,好一副歌舞升平的富贵盛宴。   常西扬却有些局促,他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场合。少年也一时蒙圈了,这一船的人……   “我让你租船,这些人怎么回事?”   “这不是惯例?”许忠有些无语,小王爷哪次出来游玩不得有一众美人作陪?   “是么?”小王爷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偷偷地去看常西扬的脸色。“也没有吧?西扬,你信我。”   “嗯,信你。”常西扬怎么会不知道小王爷一贯的浪荡作风,他也不是个会吃这些胡来的飞醋的人,毕竟他不过也只是这些妓子里的一员罢了。   洛阳职业病,摇着扇子打量着各色美人的姿色,在心里一一作评,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果然常西扬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啊,对得起他的仙人名号。 第15章 化羽成蝶   这边热闹非凡,繁弦急管,品竹弹丝,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想往小王爷身上凑一凑,换做之前他定是来者不拒的,但是现在正主就在身边,这不是开玩笑么!   “滚。”橙公子皱着眉摆摆手把人赶走,常西扬看着少年现在极力证明自己清白的模样有点想笑,他喝了两杯酒,脸上微微泛了红,常西扬酒量不好,所以一向都很克制自己,今晚还是稍稍贪了杯。   “西扬,你在笑什么?”看着那人舒展的眉目,少年自己也不禁感满心愉悦起来,他把身子凑过去,亲亲西扬的脸。   脸颊微烫,常西扬笑起来,“橙橙,你可真可爱。”   “西扬,你是不是醉了?”少年有些懵,这人的状态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常西扬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开心。”   “你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吧,西扬。”   “不要,我还没玩够。”常西扬的确没醉,只是酒精影响着他所有情绪没过脑子就全都直白地展现出来,小王爷眨眨眼睛,他爱死这个率真的跟个固执的小孩子一样的常西扬了。   “好好,不去,再玩一会儿,嗯?”少年把人揽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喂了两个海棠酥,用筷子给他撕着鸡肉一口一口地送到嘴边,“还想要酒。”   “不行了,不能喝了,你酒量太差啦,再喝真的就醉了。”   “橙橙……”仙人完全放飞了自我,在少年怀里蹭他撒起了娇。   “一杯。”少年虎躯一震,觉得自己的小兄弟陡然被他勾得精神了起来,这人真的是引人犯罪啊!   “你看那些灯……”常西扬小口抿着酒,靠着少年的身子看向窗外。   夏夜有点风,挺凉快的,远离了喧闹的集市,下游的那条河远远的还漂着不少小小的烛光,像载着一个个小小的虔诚的希冀,“里面还有我们的小灯,是么?”   “自然。”小王爷怕那人吹风着了凉,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哥哥也许了愿么?”常西扬又歪头冲着被无视良久的洛阳笑,自此长大了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叫那人哥哥。洛阳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是的,希望灵验吧。”   “会的。”   “我不曾想到这把扇子你其实还留着,你当时明明跟我说你扔了的。”仙人目光在他那把折扇上停了几秒,撒娇似的和他抱怨。   “我骗你呢,我一直好好地珍藏着。”洛阳摸了摸象牙扇骨的纹路,神情虔诚。   “你有把我当弟弟么?嗯?洛阳哥哥……”   “自然,你自然是我的兄弟。”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常西扬话语一顿,没再说下去,洛阳了然,他知道常西扬在说什么,他想问自己为什么当初妄图对他用强?   这不废话么,当然是因为喜欢他啊,虽然洛阳对这身体原主用强的行为表示非常不齿,但他毕竟占着人家的身子,他非常清楚原主对着收养来的弟弟的复杂感情。   “所以……什么事?”小王爷明显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眯着眼睛问洛阳,这些他的家事小王爷是并不知道的。   洛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西扬你……还好么?”   “我很好啊,很开心,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常西扬挣出少年的怀里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要往往窗边走,被少年一把抱住,“要去哪儿?”   “看风景!”   “我抱着你去看。”   “嗯……勉为其难。”   小王爷有点无奈,也顾不上追问洛阳他们说的事情了,把人打横抱起来抱到窗边,“小心点哦。不要乱动。”   “好!”   “会冷么?西扬?”   常西扬摇摇脑袋,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他无意识地拉开了自己的领口,橙公子手疾眼快连忙阻止了他一点数没有的手。   “你干什么?”   “热。”   “不准脱衣服。”   “热!”   “西扬,听话。”   常西扬点点头,“我爱你。”   “嗯?嗯!?西扬?”   “橙橙,我爱你。”   小王爷突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比起被告白的兴奋,他知道常西扬绝对绝对要开始搞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了!绝对的!   “嗯,我也是。”   “我爱你。”   “我知道。西扬,我也爱你。”   常西扬又点点头,蓦地展露出一个颇为艳丽的笑容,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他明明什么力气都没有用,就这样轻飘飘地不容人反应地从少年有力的怀抱里滑了出来,跳出了窗外!   橙公子瞳孔骤然缩小,他真特么是不敢相信紧紧抱在怀里的人是怎样又一次轻飘飘地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常西扬!”西扬伸展开身体,像只白蝴蝶,衣襟也好什么的也好轻盈的布料在那一刻全部都跟随着他的主人宛若化了仙,小王爷伸出胳膊去抓他,指尖都碰到了!   真的他们指尖明明都碰到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可他没有抓住常西扬!   少年看着常西扬抬起头看他,宛若诀别,他薄唇轻启,他说,谢谢你。   然后,就是扑通一声落水声。   世界回归宁静。   “常西扬!”   洛阳在一旁吓得大惊失色忘记了反应,而少年手扒着窗框一撑身子就翻了出去去追那人,跳下去凌空的瞬间却被人胳膊一捞狠狠地抱了回来。   “你松开我!松开!常西扬掉下去了你看不见么!”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又不会水跟着瞎跳什么劲儿啊!您这不是添乱么!”   “滚开!许忠!滚开!松开我!松开我……求你了,求你,西扬掉下去了啊……”   少年嘶吼起来,模样有些歇斯底里但是却完全不能控制了。   “行啦,别哭了,您可是王爷。”许忠沉了沉声音,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阿义已经下去了,再说了,谁的水性好还不一定呢。”   听他这样一说,小王爷才反应过来,他抹上自己的脸,指尖湿润一片,果然,他早已清泪满面。   小王爷尚在上面发愣,另一边刚刚救完人干衣服还没换上多久的展义在许忠把自家主子捞回来的一刻就敏捷地跳出窗外下去救人。   这跳下来一看,他撇了撇嘴。   他刚刚光顾着着急了,都忘记了他们这几个人里,谁的水性能好过常西扬?   “我是不是下来早了?”展义面瘫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无奈。   “还好。”常西扬仰面躺着漂浮在水面上,看着月亮,看着星光,目光有些茫然。   “酒醒了?”   “醒了。”真醒了。他今晚本来醉意就不太重,刚刚脑子一昏就跳了出来,沾着水的一瞬间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好在是夏天,水也没那么冰凉刺骨。   “要是我碰了你会不会被主子砍手。”展义游到常西扬身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发愣。   “看你碰哪里了。”   “现在上去吗?”   “让我再漂一会儿吧,阿义。”常西扬闭上眼睛,非常心累,他真是没脸回去。   “我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我也是。他不记得我了也算是好事。”   “主子那时候还太小了。”   “阿义……”常西扬深深叹了口气,“把我抱上去吧,谢谢你。”   “好。”   “不要把我的脸露出来。”   “好。”   常西扬伸着手装死等展义来抱他,展义揽过他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扣就利落地往回游,“你还是那么轻。”   “毕竟是个小倌。”   “阿扬,我很抱歉之前发生的事情。”   “嗯。我不在意了。”   “不过我还是要说,如果你对主子不是诚心诚意的,而是另有所图,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留情的。”   “你不信我?”   “时间有时候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你觉得我变了么?”   “我不知道,但是你今天身上有不属于橙王府的味道。”展义抱着他把人举上船板,然后自己再翻身上去。“要自己走么?”   “快把我藏好。”   展义有力的臂膀把人捞起来抱进怀里,常西扬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起来,装死。   进了船里,少年正缩在软垫上缩成了一团,许忠在旁边跟哄小孩一样拿着各种小零食哄着他,洛阳摇着他的象牙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见两个湿漉漉的人进来了,少年脸色又沉了几分。   “主子?”展义把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有些迟疑。   “带他去换衣服。”小王爷眯着眼睛往那个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身上细细打量了两眼,才别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毕竟他现在真的很生气!   “你怎知他水性好的?”小王爷看那两人走了,冷着脸又去问许忠。   “您看啊西扬公子手脚修长身子又软,铁定水性好啊。”许忠面不改色地扯皮。   “你是说我腿短?”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啊,跟我可没关系。”八尺大汉抬眼望天,一旁的小王爷咬牙切齿,说真的要不是这个人打小就在自己身边当侍卫有那么点感情,他真的要拧下他的头才解气。   “许忠,去给他熬碗姜汤,再拿两床软被过来。”少年认命地叹了口气,生气归生气,身子还是最重要的,常西扬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跳肯定要着凉了。   “我熬么?”   “哎嘿嘿,我走我走,您别再动气了。”许忠陪起笑脸勾着腰往厨房那边去吩咐,消失得倒是挺快。   “你还呆在这里干嘛!”撒了一通气之后,小王爷又把矛头转向存在感极低的洛阳身上。   “船都还没靠岸啊,小王爷这是要我游回去?”   洛阳睫毛长而密,不弯,而是直直的铺着,像面小扇子,在眼睛上投着好看的阴影。   “游回去就游回去!你走!出去!”   “啧。”洛阳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小王爷,念着他心情的确不好,也没跟他计较。   这边小王爷马上就要整只炸开了,那边常西扬换上干净衣服,头发也擦得半干了,犹犹豫豫地往少年这边走。   空气唰的一下就又安静了几分。 第16章 乞蒙见恕   常西扬刚刚跳下去的时候一众人就惊得差点扔下乐器,一阵惊呼之后又不小心看见了小王爷哭成那个鬼样子,见到这些堪称王府秘史的大新闻,等会儿能不能活着下船他们都不知道,现在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喘一下,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全当自己是空气。   “橙橙……”常西扬小声唤道,少年尚在气头上,只当听不见。   常西扬凑过去,跪在他身边垂着头去拉他的衣袖,又继续叫着少年的名字。   这里人太多了,更何况洛阳也在,他真的是做不到在一众人面前去努力献媚讨好小王爷的。   “你还回来做什么,干脆游回去多好?你不是挺能游得么?哼。”少年挣开袖子,气鼓鼓地别过脸。   “对不起,我错了。我刚刚喝多了。”   “喝多了就要跳湖么!你怎么一点数也没有?你知道我刚刚有多担心么!你要是不会水是不是就得死在里面了?常西扬你……”   “你哭过了。”   “没有!”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哭了……”常西扬愣愣地看着少年脸上尚存的泪痕,伸出手去指尖擦净,少年的眼睛都已经有些红肿了。   “我才不会哭呢!别开玩笑了!”少年脸上羞得发红,急急地要去否认。   常西扬把少年抱进怀里,去亲亲他的发顶,“乖,已经没事了。”   “呃……”小王爷没接话,把自己往他的怀里又缩了缩,抓着常西扬衣袖的手指泛起了白。   许忠抱着两床薄被在旁边候着有些尴尬,再没眼力见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去打扰,少年又抱了一会儿,才吸吸鼻子,抬起了头,皱着眉头去看许忠,“你还愣着干嘛,被子拿过来啊。”   许忠有些无语,难得自己这么善解人意一次,还是得挨骂。   他示意旁边候着的婢女把姜汤端上去,又招呼着一众伶人小倌们去了不知道什么房间里候着,谁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至少今晚的事再没有一个人往外透露出一点风声。   偌大的宴厅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船在缓缓靠岸,湖水在流动,小王爷冷着脸给包裹在软被里的常西扬一勺一勺地喂姜汤,常西扬一口一口地咽着,洛阳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摇着。   一时无言。   船很快就靠了岸,马车早在那边候着了,小王爷还是阴沉着脸,连着被子一起把常西扬抱到车厢里,青衣也在那边候着洛阳,见着他摆出一个甜笑,他还不知道今晚画舫上发生了什么。   小王爷在软塌上倚着,抬眼勾勾地看着车顶装饰的流苏发愣,金边闪着小小的光,一晃一晃的,就是不去理旁边的人。   常西扬自知犯了错,往少年的怀里凑,去亲亲他的脸,“橙橙,不要气了。”   “不要气了好不好,我错了。”常西扬舔了舔少年薄薄的唇,企图用色诱换取原谅。   但是小王爷现在并没有这份心情,他只觉得后怕。万一常西扬不会水……万一常西扬醉到不能游水了……万一今晚许忠展义不在……那常西扬,是不是就死了?   那声谢谢是不是真的就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亲眼看着深爱的人挣开自己的怀抱,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宛若无边的冰冷的漆黑的水里,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王爷不止是气常西扬的随心所欲,更是气自己,气自己是这样的无力,这样没用!   “别再这样了。”   “好。”   “说好了。”   “嗯。说好了。”   马车停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王府里早传来了消息,早早地备好了药浴,常西扬被逼着在里面泡了小半个时辰驱了寒气之后又被灌上了一大碗热姜汤,紧接着就被少年塞进被子里,“闭眼睡觉。”   常西扬身子被泡得发粉,皮肤也软了许多,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少年,“你今晚不抱我么?”   “别勾引我。睡觉。”   常西扬眨眨眼睛,凑上去亲了那人一口,又迅速地钻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老实睡觉。   这边两个人窝在一起睡着正香,那边洛阳临睡前坐在床上,依旧把玩着他那把折扇。“今夜上来服侍吧。”   千青整理他刚换下来的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应了下来。   他在洛阳身边作为贴身随从服侍多年,除了机灵懂人脸色,姿色自然也是要有几分的,夜里也不少次得其宠幸,他早已习惯了。   但是这些日子里不知为何,主子性情大变,也没有再要过他了。今天突然提到这里,他不由得懵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洛阳眯了眯眼,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千青自然不敢。”千青吓得连忙跪下,连连否认。洛阳情绪一向阴晴不定,就算是他也时常揣摩不到。   “今晚和蓝公子发生了什么事?看你这一晚上笑意都漫到眉梢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洛阳却突然笑起来,示意他起来。   “没有。”千青脸唰得就染了层红,支支吾吾地想否认。   “得了吧,看上人家了?”   “蓝公子是个好人。”   “喜欢他就去跟他说啊。”   “这哪儿能啊!蓝公子学问那么高,他,他还很有志向,心系天下苍……苍……”   “天下苍黎。”洛阳笑意盈盈地接了口。   “是了,天下苍黎。”千青垂了头,“他那么好……可我,我配不上他。”   “你这个小傻子,天下哪里有什么相配不相配之说。再说,做我的侍从这么掉价么?”   “自然不是!能服侍老爷,是千青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当初若不是老爷收留……千青早就不能继续活着了。”   “跟我说说吧,今晚的事情?”   千青红着脸,有些羞涩,“您可不能笑话我。”   “自然。”洛阳咔嚓一声收起折扇,在手心轻轻敲了一下。   今夜小王爷带着西扬和洛阳走了之后,蓝寒初躺在岸边在众人围观之下意识有些模糊,他呛了几口水,非常不好受,千青撇撇嘴,把围观的人赶走了,又把蓝寒初拖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他其实是不愿意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奈何老爷下了命令,他不得不从。   “喂,你还好么?蓝公子?”千青蹲下身子去看他,蓝寒初咳了两口水出来,一只胳膊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不料身子刚刚失了力气,一下子又跌了下去。   千青把他上身扶起来,“你先把湿衣服脱了吧,我的衣服先借给你啊。然后我带你去我家老爷的船上休息一下。”   洛阳自然也是租了画舫的,虽然比不上小王爷的那条豪华,不过也足够了。   “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蓝寒初抱歉地笑了笑,“在你这样的美人面前出糗倒真的有些尴尬。”   千青瞥了眼他,也没接话,在纷韬阁跟着洛阳他自然也是对这蓝寒初有几分了解的,这人的嘴跟摸了蜜一样,见谁都能把人甜腻死,他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竟然这样恶毒地嘲讽了西扬少爷。在他的印象里,常西扬不曾主动招惹过这人。   蓝寒初把湿透了的外套脱了下来,接过千青递来的他的那件,一时间香粉的香气扑面袭来,也不是太艳俗的浓,带着温暖体温的布料甚至让他一时有些贪恋起来。   “你能走路么,蓝公子?需要我背你么?”   “不了,谢谢你……我可以的。”蓝寒初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挣扎了两下终是站了起来,但还是腿脚发软,有些踉跄,千青一把扶住他,“走不了就不要逞强了嘛,你们这些文人都真奇怪。”   千青嘟囔着抱怨了他一句,搀起蓝寒初,把他的重量偏在自己身上。   “谢谢你。”蓝寒初脸上一红,真心感谢道。   “行啦,我也是因为老爷命令才来看着你的,你小心点啊,这里有块石头。”他搀着那人往湖边走,去找洛阳的画舫。   “还不知这位公子的名字?”   “您可别叫我公子,受不起。叫我千青就行。”   “千山含翠,烟雨青黛,倒真是个好名字。”   “我的名字原来是出自这里面么?”千青眼睛瞪得圆了点,“我可真不知道,这是老爷收留我的时候赐我的名字,我原以为他随口取得。”   “收留?你……”   “嗯,我被老爷在路上捡回去的。”千青神情无谓,像是随口一提,已经根本不在意那段悲惨的往事了。   “看得出你很得阁主宠幸。”   “谢谢。”   “抱歉,我说错话了么?”   “没有,……前面那个就是老爷的船了,我扶着你上去,换了衣服之后赶紧下来,别瞎动别的东西,我等会还要去接着老爷。”   “啊,好。谢谢你了。”   “行了吧别谢谢谢,谢了没完了你。”千青被他谢得不耐烦了,白了他一眼。   蓝寒初很少遇到千青这样直接的人,被他怼的一时噎住,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良久,还是道了歉,“对不起。” 第17章 无远弗届   “啊我真是服了你了啊,行啦,呀,小心点这边有台阶……”   千青跟看守着的小仆打了个招呼,搀着他入了画舫,“你随我来,我给你找一件干净衣服。”   “你的衣服也湿了……不换一件?”蓝寒初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千青一直扶着他,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湿了。   “就这一点儿,等会儿就干了。”千青也没在意,去给他找衣服,“再说,这里都是我家老爷的衣服,能让你穿是老爷的恩赐,我可没这么好运。”   “这……我明日洗净之后定再送还回来。”   “得了吧你,老爷才不稀罕这一件衣服,老爷还说了,再给你点银子当做补偿费,你毕竟是我们阁里的客人。但是……你竟然有勇气招惹小王爷,我觉得你还挺厉害的……”   千青把衣服和干沐巾递给他,笑了起来,“不过这话只能私底下偷偷说说,可不能被别人偷听了去。”   说完他就走出那间卧房,关上了门,在外面等蓝寒初换衣服。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好吧,其实我只是嫉妒了,寒窗苦读十几载却不如一个小倌来的清高……”   蓝寒初声音隔着门闷闷地传来,“倒也是我冲动了,常西扬命好是他天生注定的,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谁会不嫉妒西扬少爷啊……”千青撇了撇嘴,“我这种贱命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你不喜欢那仙人?”   “哪里敢不喜欢……只是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我家老爷也好,小王爷也好,不都是上赶着把他捧得高高的,当时西扬少爷竞价破瓜之夜的时候连二王爷都赏脸来竞他。整整一千二百两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西扬少爷真的很厉害……”   千青垂了垂眸,“你看到我家老爷手上那把象牙扇了么?那时西扬少爷小时候学制扇的时候为老爷做的,老爷一直珍惜到现在……   我就是一仆人,什么也不会,姿色也一般,连个小倌都当不了,就能给老爷收拾收拾东西暖暖床了,其实我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抱歉。”   “你又道什么歉啊我的蓝大公子?行了吧你衣服换完了没啊?”千青背过身去擦擦眼角,回来对着门抱怨他。   “嗯嗯换好了换好了。”蓝寒初打开房门,正拿沐巾擦着头发,他长的其实真的挺养眼的,用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来形容都恰到好处,大体收拾了一番之后,华贵的藏青锦衣衬得他愈发倜傥,颇有君子之意。   千青之前没怎么跟这人接触过,刚刚眼里又都是他那副狼狈的模样,这样猛然看见他的模样,还不由得愣了愣。   “怎么?”蓝寒初看那人没反应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看,有些窘迫,“衣服这么不合适我么?”   “啊?不不不,没有,很合适,我就是觉得,你可真好看。”千青看自己被那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你还真是直接。”蓝寒初偏了偏头,笑了起来。   千青羞红了脸,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没读过书啊,如果他也好好读过书,会吟几句诗,就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痴痴地盯着那个大才子的脸,除了一句“你真好看啊”再想不出别的一句赞美之词了。   “好啦好啦,换好了就走吧……”千青有些局促,把洛阳给他的银票塞到蓝寒初手上,推着蓝寒初往外走,“你要回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劳千青公子了,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这钱……我也不能收。”他把钱推回那人的手上。   “真的可以么?”千青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如是有时间的话,陪我看看风景吧。今日是乞巧节,是个佳节啊。”   “蓝公子收到很多女孩子的乞巧之物了吧?”   “是有几个,都是有心而细致的女子……”蓝寒初微微一笑,“可惜我并不是她们的良人。”   “你倒真是处处留情。”千青撇撇嘴,拉着他到了外面,自己倚在了栏杆上。“岸边好热闹啊,也不知道老爷现在怎么样了。”   “你真的很看重你家老爷啊。”   “那是自然的吧,我除了服侍老爷还能干什么呢?”千青说得理所当然,这在他心里的确是个事实。   “千青可知有一个词叫做无远弗届?”   “你们文人的事情我哪里晓得!”他脸色窘涩连连摆手。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而无远弗届的意思是说,不管有多远,没有不能得到的。”   蓝寒初望着远处的河面,面色平静,河面的灯光点点映入他的眼眸之中,风不大,刚刚好微微吹起他的衣摆,那一刻平日里浪荡的没有正形的花天酒地游戏人间的穷酸书生,竟恍惚有了些坦然面对芸芸众生心怀天下之正气的气魄,“考取功名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天下苍生么?小生不才,注定于功名无缘,却还是系天下人为己任,千青也是在我心上的人呢。   我所在乎的大业终会实现的。千青没有什么心愿么?除了阁主之外的,关于你自己的心愿?”   “我自己?”千青睁大眼睛,有些愕然,“我不知道。我,我就是想跟着老爷好好伺候他,然后……”   “然后?”   “然后就没了,这就足够了。”   “千青没有想找过心上人么?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子,或者是男子也罢,你难道要一辈子围着你的老爷转然后孤独终老么?还是……你喜欢阁主?”   “当然不是!”千青有些慌张,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连忙解释,“我哪里敢喜欢老爷,老爷那么高贵的人……”   “你有许愿么?今晚。”   “不曾。”   “走吧,我带你去,乞巧之夜的祈愿都很灵的……”蓝寒初目光瞥向他,“你该为自己想想了。”   “我……我得去接老爷。”   “阁主跟着那小诨王他们去游乐了,哪里会这样快?他的画舫在湖中央吧,看起来要归岸还早着呢,走吧,千青……”   蓝寒初目光诚挚至极,他向千青伸出手,仿佛带了几分深情的意味。   “随你……”千青红着脸把手搭了上去,“不过我才不是你那些傻情人,别拿你那一套情种的套路对付我。”   “我向来真诚。”   “哼,还是个骗子。”   “那也得你心甘被我骗才可以啊。”蓝寒初笑起来,他嗓音很低,这样低低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气音,甚是好听,几乎有些蛊惑人心,千青怔了怔神,随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不被那人诱惑了去。   “行啦行啦,我要在这里候着老爷,你既然已经好了就走吧,我不跟你去了。”   “刚刚不都答应我了么?”   “我反悔了嘛,我又不是什么君子,说话向来不算数的,你快走吧,回去吃点热茶,好好睡一觉。别着凉了。”   “你可真好……”蓝寒初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物件递于千青手上,“不是君子也好,你知道,有时候君子反而更让人不喜。”   “你不能拿别人给你的东西给我……”千青脸上有些涨红,却不是羞的,是气的,“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随从,地位不高,我承认,但你不能羞辱我!”   “不不,那不是别人赠予我的……”书生连忙解释,“这是我自己雕的,玉虽然不说多好的玉,但的确是我用心雕琢的……送给你,所以不要嫌弃,好不好?”   “呃……”千青舔了舔嘴唇,低头看着手心上的玉簪,眨眨眼睛,“你原本为谁雕的?”   “这……说来惭愧……”蓝寒初脸一红,“原来是想为那仙人雕的,谁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他就转了红倌,攀上了小王爷这棵金树。也罢,这样粗劣的东西想必也不能入他的眼。”   “所以,这样粗劣的东西就给我了?”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样的意思,啊看我这张嘴……”书生有些懊恼,“只是这发簪是我的一片心意,我想让你知道……对不起!”   蓝寒初一时间有些嘴拙,慌乱地解释了一通之后反而更加词不达意,语无伦次。   “行啦,我明白你意思啦……”千青扑哧一声笑出来,“谢谢你啦。你雕得挺好看的,我也……挺喜欢的。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懂吧,我就是单纯谢谢你的发簪。”   “是了是了,……你真好。”   “你这个呆书生!”千青笑话他,“平常不是特别会说话么,看你原来不过这样嘛,快走吧,回家去,我要在这里候着我家老爷。”   “那,那蓝某就,就先告辞了?”   “好,好,告辞告辞,快走吧,真是的,磨磨唧唧的。”   “告辞!”蓝寒初恋恋不舍地向他作了个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千青向他招招手,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一个人呆着无聊,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簪,通体洁白莹润,一头尖,另一头雕的是尖喙凤首,簪子上的花纹也细致周正,看得出他的确很是用心。   自己倒真是捡了个便宜,千青撇撇嘴,但是,感觉其实还不错?   他用袖子把簪子细细擦了一遍,小心地收到怀里,然后托着腮看着湖中心小王爷灯火通明,奢华气派的画舫,还有不少别的富贵人家的画舫也正在漫无目的地漂着,都是银子的味道。   “我的心愿啊……是什么好啊?”他看着远处的灯火发呆,叨念着刚刚蓝寒初问他的问题,“那我也想要一个心上人好了……会不会太过分了?不会吧应该,……蓝公子那样的就不错……天啊我在说什么。”千青把脸埋进手心,他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湖心的那艘画舫缓缓向岸边靠来,千青一个激灵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得笔直,等他的老爷过来。   远处的小莲花灯慢慢悠悠随着水流漂着,一只小白鸟扑棱着翅膀跟着灯群飞着,在上面绕了几圈,它歪歪头,突然俯身冲了下去,衔起一只小灯飞回了岸边,消失在了夜色里。   高墙之上,一只白皙的手接过了白鸟衔来的灯,不紧不慢地拆开了丝线系着的纸条,红纸黑字,那人的字清隽有力,那只手的主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纸条在风里打了几个转,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上面只书了四个字,护他平安。 第18章 夺门而出   天气渐渐地转了凉,终是入了秋。常西扬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抱着琴去竹林里练琴,小王爷担心他身子受不住寒气,几次想拦下他让他到暖和点的室内,都被常西扬拒绝了,“再给他加一件披风。”   小王爷气鼓鼓地唤来丫鬟,“还有,竹林里石凳上铺上软垫。”   “谢谢你,橙橙。”   “哼,着凉了我可不管你了。”   说是这样说,但哪能真不管?常西扬咳嗽一声他都要紧张好半天,连忙传御医来为他看看,老大夫摸摸白飘飘的长胡子,“西扬公子脉象浮数且有些紊乱……”   “可有大碍?”小王爷有些着急。   “这……大碍是无,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西扬少爷的脉象很是奇怪,老夫行医多年却也不曾见过……怕是老夫医术仍未为精湛,不能摸透其中门道吧。”   老大夫叹了口气,“暂且为西扬公子再开服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子罢。”   小王爷心事重重地谢过了御医,展义随他去按方子抓药,“你身子一直这样么?以前没有大夫跟洛阳他们说过么?”小王爷坐到床边去拉他的手,“这可怎么办啊。”   “没有什么事啊橙橙,我只是有点咳嗽。”   “白御医是宫里最有经验的大夫了,他都说你的脉象摸不透……”   “这么多年我不是都活的好好的么?安心啦。”   “西扬……”少年趴到他的腿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不会的,我会很好的。”常西扬坐起身子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所以不要担心了。”   “把药喝上,然后睡一觉,好不好?”   常西扬点点头。小王爷把许忠喊了过来,吩咐下去熬了药,“再准备碟蜜饯。你想吃什么?”   “酸梅。”   “刚刚白御医可有说你有了喜?”   “啊?”常西扬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以前可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少年笑了起来,“若是有了喜倒真是好极了。”   小王爷原来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逗逗他,却不料常西扬愣了两秒,垂下了眸子,“我不能为你传宗接代,抱歉。”   “不……怎么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要孩子,是么?”   “不,西扬,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没想要孩子,我有你就足够了,西扬……”   “小王爷也到了迎娶王妃的年纪了。”常西扬冷漠地抬起脸,扯开一个生硬的笑。   “常西扬!你这样就有些过分了吧!”   少年这次真的生气了,这已经不是常西扬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娶妻生子的问题了,他脸有些涨红,胸脯气得起伏得厉害,“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说这些伤人的话?”   “呃……”常西扬噤了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小王爷气得站起身子拂袖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气到把常西扬一个人留在身后,他砰的一下甩上了门,吓得门口的婢女抖了一个激灵,“等会好好看着他把药吃下去,听懂了吗!他的身子要是更弱了我拿你试问!”小王爷怒气冲冲地冲那丫鬟吼着,吓得她连忙点头应下。   “行啦我的小祖宗,常西扬惹你生气你跟人家丫鬟叫什么劲啊。”许忠也跟着他出来了,嬉皮笑脸地拿他打趣。   “常西扬是你能叫的么?我让你吩咐下去去熬药你去了么?许忠你要是不想在橙府待了你就直说!你滚,现在就给本王滚!”   小王爷的脾气完全上来了,气得他在许忠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哎呀呀我错了错了小王爷,别生气了,西扬公子,公子好吧?我亲自服侍西扬公子把药喝下去好吧?您看您,再气坏了身子。”许忠笑得谄媚连忙去哄那个彻底炸毛的少年。   “滚!”小王爷把人一推,怒气冲冲地走了。留许忠一个人尴尬地摸摸了头,他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慢慢悠悠转身去了厨房,随手找了个小仆去跟展义把药材要了过来,自己搬着个小板凳托着腮看丫鬟在那里煎药。   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就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往嘴里填酸梅,眼睛盯着那丫鬟发呆,盯得她背后发毛,挺直了背一动不敢动。   许忠和展义是橙王府里的两朵金花,原来是老皇帝配给小王爷当贴身侍卫的,也都是上一辈两个武状元的独子,年龄相差无几,现在每天无所事事基本充当了家丁之列。   但他俩年轻力壮长得好,武功高强地位高,备受丫鬟小厮们的追捧,尤其是许忠,整天油嘴滑舌嘻嘻哈哈地跟人家丫鬟调情,一副风流情圣的模样,现在这副呆滞的模样倒还真是少见。   “许忠……”那煎药的丫鬟犹犹豫豫地喊他,看起来有些为难。   “许忠!”   “啊?啊!明珠,怎么啦?”   “西扬公子配药的酸梅都被你吃完了。”   “呃……”许忠低头看看手里干干净净的小碟,有些尴尬,“厨房里再没了吗?”   “没了,平常小王爷和西扬公子都不怎么吃酸梅,备的也就不多。”   “那,那你随便拿点什么苏梅饼山楂糕的,酸的就行,随便拿点。还有,阿扬的药煎好了么?”   “你可不能这样叫西扬公子!会被小王爷罚的!”明珠看他嘴上一点也没数,急急忙忙拦下他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啊真是麻烦……”许忠撇撇嘴。   “小王爷有多重视西扬公子你又不是没看到……”明珠有些无奈,去提醒他,“药煎好了,你吹凉了再给西扬公子喝,然后……”她转过身子去找苏梅饼,“要吃完药才可以吃梅饼啊。”   “好好好,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唠叨啊。”许忠站起身子来在明珠脑袋上弹了一下,惹得明珠脸上一红嗔怪道。   “谢谢你啦,我先走啦。”许忠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着实讨人喜欢。   他端着药和苏梅饼往常西扬那边走,到了门口候着的丫鬟替他敲了敲门,“睡了嘛?吃药啦。”   “进来吧。”常西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许忠用膝盖顶开门,托着药进了屋子,常西扬正半躺在床上,把玩着小王爷给他的那枚玉佩。   “物归原主啦?”许忠看他一眼,端着药坐到他面前。   “嗯。你记性倒是好。”常西扬抬起眼睛露出一个比较亲近的笑。   “我说你能不能不惹我的小祖宗生气,你看你把他气成什么样了?他这几天发的脾气赶上以前一年的了。”许忠用勺子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常西扬没喝,伸手把碗接了过来,“我没有生病,不需要人喂,谢谢你。而且,你也不要再气他了好么?”   常西扬有些无奈,刚刚他们两个在外面吵架声音那么大,他全都听过去了。   “是不需要人喂还是只有他喂才可以?嗯?”   “别打趣我了,许忠。”   “为什么你叫展义就叫阿义,但是只叫我许忠啊?真的很不公平啊!”许忠撇撇嘴,十分不满意。   “阿忠叫起来好拗口啊。”   “啊啊你说的都有理。从小就你最能讲道理了,可惜现在不是小祖宗整天抱着你大腿喊你西扬哥哥的时候了,……诶你说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他若是知道小时候这样叫过我,怕是要羞死了。”常西扬跟着他笑了起来,“不记得也挺好的。”   “跟二王爷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那之后不曾联系了。”他垂下头,看起来有些伤感。   “当真?”   “若不是因为小王爷,我跟你们也不可能再有联系了……西扬,早已步入风尘,无法与之提及了。”   “真是够了,搞什么遍体鳞伤的鬼样子,我请你吃烧鸭啊。”   许忠打断他的伤感,在常西扬脑门上敲了一下,“阿扬你可记住,我们还是在一起的,跟小时候一样的好么?真是的,什么嘛。”   “谢谢你。”   “你和二王爷有没有联系我管不着。但是……若你伤了我家祖宗,阿扬,即使是你——你懂我意思吧?”   许忠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但是眼神里却明显认真了起来。   “你跟阿义真的很有默契……”常西扬抬起手里的药碗啜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直逼舌尖,他没忍住皱了皱眉。   “为什么都这样来我面前表忠心呢?我便这样不值得信任么?”   “照顾好我家祖宗是我许忠这辈子的唯一职责,展义也是,所以阿扬别怪我们疑心重,你来的时机太巧了。”   “巧?如今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当今圣上的权威也毫无可动摇之处,我是趁了什么好时机?”   “你可别跟我装糊涂,二王爷权倾朝野,现今他的势力蠢蠢欲动不安分至极你可别说不知,民间柳丁势力妄图造反推翻金环帝国统治建立新政权,多少年了势力还没有清除干净……阿扬应该哪一边都不沾染吧?”   “自然。”   “我可信你了,阿扬。”   “那我也希望……”常西扬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与阿义和你们所说的一样忠诚,……保护好他。”   “我的职责。”许忠神情虔诚而认真,常西扬第一次看他这样正经的模样,但很快那人的正经脸就垮了下来,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喝完了?看你也没那么嫌苦嘛,瞧把小祖宗心疼的。”   许忠撇撇嘴,把苏梅饼递给他,“吃点,再喝杯水清清口。”   “这不是酸梅。”   “那什么,酸梅不小心被我吃完了……”许忠摸摸脑袋,尴尬得不行,“这个也是酸的,好吃,真的。”   “我要到橙橙那里去告状,告诉他你偷吃我的酸梅。”常西扬佯装生气,皱着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   许忠的脸刷地就红了,“不是吧阿扬你怎么这么记仇,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来笑我?我那时候也很小嘛,我还以为你吃了我的杏仁酥。再说,我最后也没去跟二王爷告状不是?”他小声地为自己的童年糗事辩解。   “因为最后橙橙把自己的杏仁酥拿给你了。”常西扬面无表情去打他脸。“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没你那么任性。”   “三岁的时候小祖宗就那么维护你了……”许忠闻言连忙转移话题,“你们的确有缘。”   “是啊,他才那么小,当时,一转眼却已经成了我的枕边人了。”   “别负他,答应我。”   “嗯。我知道。” 第19章 风云突变   “行啦行啦……”许忠倒了杯水给他,“喝完就好好睡一觉吧,我还得去跟小祖宗交差呢,也不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没准又当了回秦楼客,回了纷韬阁找新欢去了?”   许忠挤挤眼睛试图刺激一下常西扬,不料常西扬淡漠地点点头,“那也挺好的。”   “好个屁啊,阿扬你得学会管男人啊。”   “你怎么这样粗鲁……”常西扬蹙了蹙眉,“况且,我也没有资格管他。”   “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气成那样了,你把自己搞的那么卑微都是借口,你才不觉得自己没资格,你就是不喜欢小祖宗。”   “没有。”   “行啦,别解释了。他是比你小,但他可不傻。你若是不甘心一直演下去,趁早跟他说清楚,他不是给了你自由身么?长痛不如短痛,大不了我请小祖宗吃烧鸭。”   “不,我是喜欢他的。”常西扬垂眸。   “喜欢跟爱可不一样,我也不傻。”   “那你对阿义的感情是喜欢还是爱?”常西扬眯了眯眼睛,“我也不傻。”   许忠被他一句话憋的说不出话了,涨红了脸打了两个哈哈就把他塞进被窝里出去了,“好好睡觉,还有,我跟他是好兄弟,你别乱说话。”   “怕了你了。”常西扬无奈地躺下,在这个人面前他真的严肃不起来,什么仙人之姿,不存在的,许忠插科打诨的能力一级棒,感染力也超级强,常西扬深受其害,瞬间跌落成凡夫俗子,沾了人间的烟火味。   不过,也不赖。   而另一边,小王爷摔了门之后,在外面兜兜转转晃晃荡荡,也不见常西扬有追出来哄他,“哼。”   少年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恨恨地踢开了脚边的一小节树枝,但是转念一想,常西扬现在身体这么差,就该呆在床上好好休养……   少年揉了揉眼睛,站在树下面,呆呆发着愣,柳伯出门来见到他的小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连忙过去询问,少年红着眼睛摇了摇头,“眼睛里进了沙子,揉一揉就好了。”   柳伯不知道说什么,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看着橙公子长大,从那么一点小豆丁到如今的少年郎,他受了委屈是什么表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西扬公子的身体可还好?”老者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的自尊心强得很,他现在出口安慰反而刺激他。   常西扬小时候是司颂的伴读,和当今圣上年龄相差无几,从小跟着一个先生念书的,常西扬小时候性格就这样淡漠,但毕竟是小孩子,也总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倒是小王爷,小他们三四岁,偏偏又想往那些大孩子堆里挤,每天哥哥哥的喊个不停,当时的太子和二皇子年龄不过七八岁,心智却熟得很,跟这个小豆丁反而不是很亲近,橙公子就每天黏着常西扬,在后面“西扬哥哥西扬哥哥”的叫着,可惜他当时太小了,留存的记忆太少,后来常府出了那样的事情,常西扬就再也没再宫里出现过了。   不是没听说过常西扬被纷韬阁的老阁主接去收了养子,却也同时步入了风尘,他除了扼腕叹息也做不了别的了,但是那天听闻西扬的破瓜之夜竟是被自家小主子竟去了,他是真的懵了。都是自己照看过的小孩子,怎么就……   真是,造化弄人。   小王爷抽了抽鼻子,把老人家的思绪引了回来,“不算好,白御医也说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可能挺糟糕的,柳伯,我该怎么办才好?”少年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带了点哭腔。   “西扬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派人去贴下告示,寻一下民间是否有妙手回春的神医,来为西扬公子诊断一下吧。”   “麻烦你了。”   “王爷怎么能这样说呢?这是老奴的本分所在啊。”   “柳伯……”少年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老人家顿了顿,依言告退,少年沉默了一会往园林走去。   是那片竹林。   入了秋,竹子依旧青翠而深沉,竹林里更添了几分凉意,小王爷缩了缩身子,把衣服裹得紧了一点,他皱皱眉头,这里这般冷,常西扬每天怎么受得了?   石桌上干干净净,没落一点灰尘,看得出常西扬每天都在这里抚琴,少年坐下,石凳上铺了软垫依然不能阻挡它的寒意,他甚至能想象到,每天常西扬坐在这里,低着头,绸缎一样的秀发直直地垂了下来,佳人抚琴瑟,纤手清且闲。   小王爷顺势趴在了桌子上,桌面冰凉刺骨,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起了身子。   正是百无聊赖之际,一只白鸟飞了过来,桃砂饱满,羽翼丰满,小王爷眯起了眼睛,这是……信鸽?   信鸽的脚上绑了个纸条,稳稳地飞到了桌面上,像是个熟客。   橙公子的心蓦地一沉,他猛然想起那天常西扬肩膀上落着的白色羽毛,伸手欲抓住鸽子,小白鸟却灵巧一跳,躲开了他的手,用鸟喙在桌面上的一个小白罐子上敲了敲,又歪着头看着他,这是……   小王爷拿起罐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半罐小米,他倒了一点出来,信鸽顺服地低头开始一下一下地啄着。   他趁机取下了那张纸条,少年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一下一下的跳动声,这可能就是……常西扬在这片竹林里的秘密!   纸张铺展开来,上书:欲贻之于缘者。字迹也是不曾认识的陌生人的字。少年还在发懵的时候,又飞来了几只小鸟,有鸽子,还有几个肥肥胖胖的小麻雀,扑棱着翅膀在桌子上面跳着,低头啄上几口。   所以,常西扬只是单纯地在这里喂小鸟?   也是,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啊……少年有些懊恼,竟然在怀疑他的西扬,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少年咬了咬嘴唇,把罐子的盖子重新盖上,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褶皱,往回走去,他的动作有些大,惊着了那些小鸟,呼啦一下,那几只鸟全都飞了开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有点闹人,小王爷心情却格外的好。毕竟……常西扬每天安稳地在这里练琴,没背着他搞些别的事情。   一路上的风景似乎都好了起来,天也蔚蓝而明媚,颇具萧条之意的开始落叶的秋书也仿佛重焕生机。   少年哼着歌,步履轻快往卧房走去,门口候着的婢女冲他行了个礼,“他怎样?药吃了么?”   “回王爷,西扬公子已经服了药,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少年点点头,轻轻地打开了门,尽量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去,生怕吵到那人。   常西扬的确已经睡着了,安稳地躺在那里,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着,少年眉眼柔和下来,帮他把被角掖了一下,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他的房间里摆的东西不多,角落里是常西扬的琴,常西扬看这琴看得极重,每天亲自抱着去竹林,再亲自抱回来,甚至不怎么让其他人碰,隐隐泛着光泽的琴身深沉而有魔力一般,没由来的,小王爷向着那琴走了过去,木质温润,是上好的桐木,这琴的时间大概不短了,表面的漆断裂成纹,形同流水,甚是好看。   真是一床极好的琴,难怪西扬这样珍视。少年暗自想到,顺着琴身摸了过去,却不料在琴的底部侧面摸到一个小小的突起,少年俯下身子看过去,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字,“颂”。   颂?   ……司颂。   那夜司颂也在竞价常西扬……他们的目光相交之时远远不是一面之缘的人该有的……所以,常西扬最珍视的琴是司颂送给他的?   一种无端的愤怒蓦地涌上心头,少年恼怒起来,正欲发作,背后传来那人冷冷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小王爷扯开笑容,转过身子,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常西扬会用这样冰冷而陌生的语气跟他说话,而原因,就是这自己二哥送给他的琴。“在看看我的爱人,每天都在抚着谁送给他的琴!”   常西扬连鞋子也没有来得及穿,赤着脚站在他面前,冷漠地盯着自己看,那目光满是怀疑和指责,少年一时竟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自己。   “这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他送给你的东西能不重要?我的玉佩在你眼里怕是什么都不是,哪里比的上这琴呢?”   “怎么这样说?我很珍惜那块玉佩,但这琴从我小时候就在用了,别的琴我不习惯。”   常西扬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听,嗓音柔和了下来,试图安抚少年。   “从小?你们从小就认识?”橙公子的脸色又黑了一些,明显已经动了怒,“那你还在我这里待着干什么?这么喜欢你去他府上住啊!二王爷这样尊贵的身份怕是你早就已经攀上了是么?我当时就该料到的……常西扬,你!”   小王爷气得猛地一挥手,却不料他手正好摆在了那琴上,琴身不重,被他猛地一用力竟摔倒了地上!   琴弦嗡的一震,琴面也因撞击裂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少年明显没想到,他也不是故意的,一时慌张了起来,连忙弯下身子要去把琴抱起来,对面的常西扬却突然脸色煞白,跌倒在了地上。 第20章 神医在世   “西扬!”他也顾不上什么琴了,连忙过去扶起来那人,“西扬!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西扬?没事么?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西扬你说话啊!”   少年急得几乎快哭了下来,常西扬身子缩成了一团,全身都抖得厉害,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疼痛,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过来!快!”   少年向外面嘶吼着,一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把常西扬小心地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没事了西扬,没事了,大夫很快就过来了,白御医他很厉害了,他一定马上就能治好你的,真的,没事了很快就不疼了,乖,不怕了,别怕……”   他紧紧地握着常西扬的手,慌张地安慰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常西扬还是在安抚自己,他不知所措,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一定是他气到了那人……   西扬的身子本身就弱,动了气急火攻心……万一……他不敢想了,“许忠!展义!滚过来啊!大夫呢!你们都死了么!”   门外候着的丫鬟听他一叫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看了一眼状况又慌忙跑出去通知柳伯去了,常西扬疼得失了神志,完全听不进去少年在说什么,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顺着脸滴了下来,“没事的……西扬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真的!没事的,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忍一忍好不好,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少年伸手要去给他揉肚子,常西扬缩紧了身子侧过肩膀十分抗拒他的触碰,“别碰我!”他痛苦地哑着嗓子吼道,“好好好,不碰不碰,你别急了。”少年慌忙松开手,不敢再碰他。   展义来得很快,许忠去找白御医了,估计很快也就来了。展义人往这一站,看着常西扬痛苦挣扎的动作和自家主子心疼而急迫的模样,瞬间了然,一个手刀往常西扬后颈上劈过去,常西扬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当即昏了过去。   “你干什么!”小王爷猛地站起身子,气得他一巴掌打在了展义的脸上,他满心情绪无处发泄,力度大的吓人,展义那边的脸瞬间红肿了起来,他皱了下眉,身子突然失了重心往后跌了跌,随即稳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不觉得在大夫来之前让他这样继续痛苦下去是好事。”   他说的很有道理,常西扬虽然还是有些不安稳,但看起来的确没有那么痛苦了,小王爷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甩了下袖子,坐回了床上。   他是拉不下脸去道歉的,他也不需要跟自己的侍卫道歉,哪怕是他从小就陪在身边的人。   他从后面环住常西扬,把那人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他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这个脆弱的人,常西扬原本的唇色就极浅,现在几乎苍白了起来,整个人仿佛一碰就碎。   展义一言不发,站在床边看着他们两个人。   没过一刻钟,门突然就被踹开了,许忠冲了进来,把肩上扛着的老大夫扔了下来,在白御医即将跌倒的时候一把扶住他,为他稳住了身形。   “快去,白御医,去看看阿扬!”许忠明显也着急得厉害,他嫌轿子和马车的速度太慢,直接轻功把人飞着运来的。   可怜那老大夫受了惊吓,又在空中随着那人上蹿下跳,得亏他身子骨硬朗,不然真的得厥过去。   这时候小王爷也顾不上那人对常西扬的称呼了,连忙起身站起来,生怕打扰了白御医诊断,“你快去看看,白御医,他突然就倒在地上,像是肚子疼,但是疼得也太厉害了点。你快看看,给他开点药,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啦好啦!都闭嘴!”老头子白胡子一抖,气的不顾平常的慈爱形象,打断了他们接连不断的催促,“我要为病人诊断了,都给我安静!”   一行人依言噤了声,一声不敢吭。   白御医走到床边去给常西扬把脉,脉象比之前还混乱了许多,他完全摸不到头脑,他又伸手去常西扬肚子上摸了摸,隔着衣服摸不出来什么,他就解开了常西扬的衣服,小王爷猛地呵斥他,“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还占人便宜啊!”   “小祖宗,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意这个!”   许忠一时无奈,不知道怎么吐槽小王爷对常西扬身子的占有欲。   白御医没管他们,他的确一心在这个奇怪的病上,“西扬公子近日饮食是否有不妥?”   “他和我同吃同住,我们吃的都完全一样。”   “他是何时开始出现剧痛难忍的症状的?”   “就刚刚,突然就开始疼了。”   “没有预兆?”   “我摔了他的琴,琴刚掉到地上,他就开始疼了……我是不是气到他了?他这是不是急火攻心?”少年十分自责,他一心觉得是自己的错惹到了那人。   “不,不应该……”老头子摸了一把白胡子,“急火攻心不该这样疼痛,没道理啊,西扬公子的脉象比之以前更加混乱了,老夫行医几十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病症。”他陷入沉思,十分不解。   “我特么叫你来是让你给他看病!不是让你在这里思索人生的!”   小王爷看老大夫也束手无策,瞬间就恼了,“脉象你也看不出来!现在他疼成这样你也看不出来!本王身边的大夫就这样无用么!你这几十年的大夫白当了么!”   少年急得不轻,说话完全不过脑子,其实他平常对白大夫还是很敬重的,今天实在是一时气急了,把气都发在了他身上。   老头子眼睛一瞪,胡子一吹,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医术高明,自然是有几分老神医的尊严与清高的,但他今天却没生气,只是刀子一样的眼神往小王爷眼神瞥了一下,“老夫行医几十年,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御医了,疑难杂症虽也有不少,所治愈的人都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   “你敢说常西扬不是清白的正经人?你这个老头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西扬公子的身份您还不清楚?更何况……民间巫术诅咒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我这种大夫能看的了得,我倒是要提醒您小王爷,常西扬怕不是以前犯过事,不知道招惹了哪里的人,被诅咒了吧?”   “你!”小王爷气得一甩袖子,“滚!给我滚!你个死老头,别让我再见到你!”   “哼。”白御医脾气也大,猛地站起身子,完全不像一把年纪的人了,刚的不行,也甩了两下袖子就转身出了门,“老夫也绝对不会再踏进橙王府一步!随你到圣上面前怎么告状!”   宫里最有名望的医生被赶走了,小王爷急得直搔头,“去,把宫里所有的医生都给本王叫来!我就不信了,只有他白雀一个人会看病?快去!”   “遵命。”展义行了个礼,往宫里赶去。   “你,给我向外面宣布消息,找名医,奇医!不管什么人!必须要把西扬的病治好!”   “得嘞。”许忠轻功了得,身影一晃人影已出去了十几米。   常西扬尚在昏睡,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小王爷差人打了盆热水,自己拿绢布给他擦身子,换上了新的衣服,   御医们很快就都被请了来,圣上没管这个大动静,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见。   小小的床旁边围着一群大夫,每个人都上去瞧瞧看看把把脉,但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开出一个通用的止痛安眠的药方来。   的确,他们都是宫里的正经大夫,要这真是个什么民间邪术,他们也奈何不了的。   小王爷气得直骂他们废物,把一帮人都赶走了之后,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眼看时间就过了两个时辰,常西扬完全没有好转的样子,反而愈来愈厉害,甚至明明昏睡了过去,依然痛苦地低喘着,偶尔带着哭腔呜咽两声,把少年听得那个心疼。   民间奇人是来了一两个,但完全就是什么水平也没有的就是来凑热闹的闲人,小王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们头拧下来,最后让展义把人打了一顿之后扔了出去。   转眼日头就要落了山,西扬的病依旧毫无进展,期间常西扬醒过一两次,少年咬着牙狠心让展义又把他打昏了过去,常西扬后颈一片粉红,隐隐还鼓起了包,“你不能下手轻点么!”   小王爷心疼地要咬碎了他一口银牙,展义也难得有点歉意,“轻了昏不过去,还得再补一下,更痛苦。”   柳伯在一旁苦心劝小王爷别太着急,再也急坏了身子,更加得不偿失。   一行人围在小房间里不知所措,而正当这时,明珠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启禀小王爷,二王爷来了!二王爷说是带来了一位民间奇医,号称妙手回春,包治百病。”   “快!把他请进来!”少年的脸在听到二王爷三个字,瞬间变黑,但一听有位神医,连忙变了脸色,装作亲昵的样子,出去迎接司颂。   司颂笑得温和,倒是有几分长兄的模样,两个人看起来一副兄弟情深的景象,但没装几分钟,小王爷就忍不住了,眼睛不停往那神医身上瞥,司颂笑了笑,倒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三弟这是等着急了?看得出你真的很在意常西扬。”   “他是我的爱人。我得对他的一辈子负责。”橙公子丝毫不羞,毕竟他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一句谎没撒。   “三弟真情可鉴,老天自会有眼的。”司颂点点头,“穆神医看病需要清净,把所有人都请出去吧。”   “那我也……”   “三弟许久未与本王相见了,不如我们好好聊聊?”   “不行!我得陪着他!”   “你就算在也只是给穆神医徒增烦乱罢了,你会治病么?”   “呃……”小王爷没有再接话,毕竟司颂说的是个事实,他在那里的确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咬了咬嘴唇,把人都赶了出来,唤丫鬟沏了一壶上好的花片,和司颂坐在庭院里。   暮色温柔。 第21章 竹马竹马   “阿扬怎么会突然犯了这样的病?”二王爷温润如玉,嗓音甚是温柔,听起来十分关切那人。   “我不知。”少年别过脸去,没提到摔琴的事,而且司颂对常西扬名字的叫法着实让他有些不满。   但是他心里多少还是在意二人的关系,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试探一样地问出了口,“二哥和西扬可否认识?”   “当然。”司颂毫不迟疑,淡然从容。   “我是说,以前?”   “当然了啊,本王与阿扬自小相熟。”   承认了!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所以那琴果然就是他送的么!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还没等橙公子开口说出下一句话,司颂就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三弟该不会忘记了吧?你和阿扬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啊。”   惊了惊了!   小王爷大脑当即当机,他们……认识?自小?   “你真的忘记了?本王还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司颂有些无奈,“阿扬是本王小时候的伴读,和大哥,还有江远淳一起跟随莫先生读书,你那时候还总是跟在阿扬的身后“西扬哥哥”的叫个不停,你的玉佩,你不是最宝贝的么?   当时可是你死缠着从阿扬那里要来的啊,那是阿扬母亲给他的贴身之物,送给你之后回到家还被责骂了一番,你……当真一点记忆没有了?”   “呃……”小王爷完完全全蒙圈了,他是知道隐约记得这玉佩是从小时候一个很好看的哥哥那里拿来的,但那人很快就在宫里消失了,他又尚为年幼,所以丝毫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与姓名,更想不到常西扬竟然就是那个哥哥!   他把人家的玉佩抢了过来又送还给了常西扬?   还把整天喊着哥哥的人拐上了床?难怪许忠展义甚至是柳伯都看上去跟常西扬甚是亲近的样子!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所以不知情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搞笑啊这!   “那琴……”   “嗯?”   “西扬的琴上有一个“颂”字……”   “因为是我小时候送给他的啊。”   “呃……”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所以他一心揪着的他俩的关系,竟然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解释清楚了?   “那之后你和西扬还有联系么?”   “呃……”提到这里,司颂垂了垂眸,“这是本王的不对……阿扬是本王的好朋友,他落了难本王却丝毫没有帮到他,后来听闻阿扬做了清倌也不曾好意思去看看他,那晚本是想为他着想把阿扬竟下来,再好好跟他道个歉。不料……你倒真是舍得在美人身上砸钱啊。”   “所以你对他没有别的意思是么?”   “嗯?什么意思?”   “不……没有,是我想多了。”少年习惯性咬了咬嘴唇,一时有些尴尬。“穆神医那边还没有诊断好么?我去看看!”   “三弟何必要去打扰呢?穆神医妙手回春,莫急,你看这落日,这红霞,何等壮美,三弟可愿意听我吹首曲,说不定听完了曲,穆神医那边也诊断完了?”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玉笛,用鼠灰色细绒布仔细地包着,看的出来他也挺珍惜这根笛子。   “行吧。”   小王爷心里千万个不乐意,谁要听你吹曲子啊?谁要陪你看落日啊?   都什么时候了谁有这种闲心啊?但他不爽归不爽,也还是强扯着笑,坐在那里虚假地表现出期待的模样。   司颂瞥了一眼他僵硬的笑容,却也什么也没说,当真开始吹他的玉笛。   若说怎么形容他的笛声?少年空洞的大脑里就只有两个字,好听。   真的好听。他刚刚烦躁的心情竟然也随着司颂悠扬的笛声被慢慢抚平了,温顺下来。   少年不懂音乐,他觉得常西扬弹琴好听就是好听,想不出什么技巧多么娴熟多么厉害,他只觉得西扬的琴声里有一种他摸不透的感情,沉重的但是也丝丝缕缕的说不清楚的感情,他没有很在意,毕竟他不懂音乐,少年虽然也会抚琴,但那只是皇子的必修课,他没兴趣,也不精通,但是听到司颂的笛声时,他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听懂了。   他听懂了那人笛声里的那份无奈,执着,不堪,脆弱又坚强,隐忍和怜惜,还有什么?   热烈?温柔?小王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那些具体的描绘的形容词简简单单地化成了一个字,蓦地像盖了一个印章一样出现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爱。   没错,是爱啊。   壮烈红霞里流光如烈焰,金光灿灿,摄人心魄,如果说常西扬是下凡的谪仙,那司颂,此时此刻身体上镀了金色光芒的二王爷,就像是远道而来的救世主,踏着祥云,披着霞光,温柔却也叱咤风云上可降龙下可伏虎的,救世主。   来自尊贵的二王爷的爱,是给谁的呢?   他不愿去想,也不想去问,倒是司颂,垂了垂眸,浅浅叹了口气,把玉笛重新用绒布包了起来。   “三弟可否能替我把这笛子转交给阿扬?”   少年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为何?”   “他的琴怕是坏了吧。”   “只是裂了缝隙,我可以找人修补的,只要几天就可以了,不然我让他们彻夜赶工!我……”   “帮我给他吧,谢谢你。”   “我不是故意摔坏那琴的。”少年觉得有点委屈了起来,到真的像是怕长兄的责骂的小孩子。   “我知道,我的三弟一直都是好孩子,对么?所以可以帮我转交给他么?”   “嗯……好。”小王爷低下了头,伸手接过来玉笛,不敢去看他的二哥。   就在这时,那边房间的门打开了,少年远远看见连忙跑了过去,“神医!怎么样了?”   穆神医微微一笑,“已然治愈了。”   “真的么!”小王爷惊喜万分,“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小心一点,莫扰到病人便好,他刚刚入睡,现在让他好好歇息吧。”   少年连忙点头称是,悄悄摸摸溜进了房间。果然,常西扬已经安稳下来了,侧着身子睡得舒展,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红润了些。   少年蹑手蹑脚地蹲在床边,想去亲亲那个人,又怕惊扰到他,只凑得近了些,闻着西扬身上好闻的味道,吊了大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现在,觉得无比的安心。   少年把被子给他好好地重新盖了一下,又轻轻地出去了,再见到穆神医,当真觉得他看着仙风道骨,的确有几分得道医仙的模样,“西扬他是什么病?”   “西扬公子经络混乱,老夫给他重新理了理。”   “理了理?你摸他身子了?”少年感激的脸瞬间黑住了,他眯了眯眼睛,有些危险。   “自然不是,老夫用的内力。”神医也不慌,还是那副神秘的笑,淡然从容。   跟在一旁的许忠展义二人闻言不禁对看了一样,许忠反应大了些,夸张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这不是纯扯淡么?   把经络理了理?还用内力?这个老头子根本就没有一点武功,哪里来的内力?他当经络是毛线球?   “这还好……”小王爷不懂武功,也没怎么听进去老头讲的东西,就是看起来并无大碍的样子,点点头,“神医这次立了大功,该赏!神医想要什么,只要本王有的我当会赏你!”   “这就不必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只是顺手之事罢了。”   “神医真是菩萨心肠。”小王爷心情好到炸裂,嘴都跟着甜了起来,甚至开始恭维起这个老头子了,“那神医,西扬可再需喝什么药?”   “喝些安神的补药便可,还有……顺着他的心情,病人身体虚弱,当是尽量顺他心意,每天弹弹琴作作画调节一下心情也是极好的。”   “是了是了,我一定,一定。”   二王爷见他们谈得差不多了,笑了笑,又和少年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二哥不想要见见他么?”   “罢了罢了,我便不扰他了……倒是,三弟,别忘了笛子。”说完他也不再久留,带着神医走了。   “那老头一看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他到底对阿扬做了什么嘛?”见二王爷走远了,许忠不满地小声嘀咕着。   “别多嘴。”展义离他极近,耳朵也好,一字不落的听去了,许忠闻言撇撇嘴,不再吱声。   小王爷顾不得这些,他二哥一走,他就钻回了房间,常西扬睡得熟了许多,安静地窝在被子里,只露出柔软的蓬松的长发。   小王爷看那人完全缩进被子里了,怕他喘不过气来,把被子翻开了一些,露出他睡得粉红的脸。   有点诱人。   少年脑子里嗡的一下闪过了这个想法,随即拍了拍脑袋,西扬身体都这样了他还在想这些事情,实在是过分了,小王爷有些自责地想到。   他脱掉外衫,爬上床小心地帮常西扬把衣服褪了下来,然后从后面把人环住,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常西扬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有点发懵,一时失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那时的疼痛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他转过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后颈疼得厉害,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肿了?   自己这是……被人打了?   常西扬眨眨眼睛,大概也猜到了会是谁下的手,没有太在意。   那边少年被他动作带醒了,揉揉眼迷迷糊糊去亲他,“西扬,你醒了。还好么?还疼么现在?”他还没完全睡醒,声音奶奶的,还有点哑,像是撒娇。   常西扬心里蓦地一软,也不太想追究自己琴被摔了的事情了。“我好多了,……是大夫来看过了么?”   “我二哥带来了个神医,把你医好了。”   “二王爷和……神医?”果然,司颂肯定来过,但是神医?   “穆神医,非常厉害的人,他说你经络紊乱,用内力给你理过来了。”   少年把脸埋在常西扬颈窝里,去闻他身上的香气,胡乱地亲着。   “呃……”这种鬼话也就小王爷这样单纯的人能相信了,常西扬有点无奈,没有吐槽什么。“二王爷没再说些什么?”   “你就只关心他……”少年有些不满地抱怨,“二哥把他的玉笛留给你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留下了?”常西扬惊了。   “嗯,留下了。”少年声音闷闷地去回应他,听起来情绪并不是很高。   “这……那笛子现在在哪儿?”   “我收起来啦,你怎么这样急?”   “抱歉。”常西扬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随即安静了下来。 第22章 西扬哥哥   “还有……”小王爷又往他身上缩了缩,整个人都要埋进去了一样,不抬头看他一眼。   “嗯?”   “对不起,……西扬哥哥。”   少年声音有点含糊,奶得不行。一句西扬哥哥着实把常西扬惊到了。   “你想起来了?”常西扬摸摸脑袋,有点尴尬。   “二哥跟我说了,……你们都好坏,都没有人告诉我,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年把脸抬起来,脸上红红的,像是羞得,他难为情地看着常西扬的眼睛,“我不是故意摔坏你的琴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王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拉下脸来向别人道歉。今天应该被载入帝国大事表。   “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心疼,乐器都是有生命的。”   “那个缝隙我可以找琴匠修好的,真的,很快的。”   常西扬摇摇头,“不用了,它已经死了,没有用了。”   “对不起……”少年气场蔫了下来,重新扑回他的怀里,“我派人给你制一床新的琴好不好?刻上我的名字,……你要是不愿意,刻他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   “刻你的就好,谢谢了。”常西扬揉揉少年的头发,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西扬哥哥……”小王爷低低地去叫他。   “嗯?”   “西扬哥哥,西扬哥哥……”少年通红着脸去蹭他,一边害着羞,一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别这样叫我啦,橙橙。”常西扬脸上也红了一层,“好羞耻啊。”   “我也觉得,但是,好想这样叫你,西扬哥哥。”小王爷神色带着点狡黠,故意撒娇给他看。   “橙橙,停下,别说了。”常西扬用手捂住脸,他是真的羞得不行,一想到现在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是曾经每天黏在自己身后的小豆丁,天啊,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太微妙了!   小王爷笑容纯良,去挠他的痒痒肉,一边还是哥哥哥的叫个不停,搞的常西扬连连告饶,最后抱着他亲了两口,少年才放过他。   一番打闹之后,橙公子撑着胳膊坐起来,顺手把常西扬拉了起来,二人去穿衣服洗漱,常西扬身子不好,小王爷心疼得不行,没去要他。   “笛子,给你。”那玉笛被小王爷小心地收在了柜子里,保存的很好,他也没再多问什么,常西扬身体刚刚好一点,他不能跟他争吵,他也不想。常西扬两只手把玉笛捧过来,收进了怀里,“谢谢你。”   “嗯。”   都穿戴妥当之后,找丫鬟来给小王爷束了头发,又服侍他俩洗漱,常西扬还是不习惯被人侍候,全程非常别扭,少年拉着他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都自己做。”   早膳的时候,常西扬看见展义半边高高肿起的脸,惊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反应过来大概发生了什么,小王爷脸皮薄,不可能去道歉的。   “谢谢你,你位置找的很准。”   “嗯。”展义依旧面无表情,吱了一声表示回应。   小王爷别过脸去不去看他,伸手拿给他一块海棠酥,“给你。”   “嗯?”展义有点懵,没反应过来。   “拿着啦!”少年耳朵发红,语气像是有些不耐烦,展义接过海棠酥,嘴角浅浅勾了一下。   这个傲娇的死小孩。   但也没办法,这个死小孩就是他誓死要守护的主子,他还能还手不成?这已经是小王爷在拼命地展示他的歉意了。   展义欣然接受。   这点小伤对来他说没什么,甚至都算不上伤,只是脸上的皮肤多少薄弱些,习武之人也很少有往人家脸上用巴掌攻击的。   药已经上过了,昨天许忠那个二傻子拉着他一定要亲手给他上药。   “我自己可以。”他冷着脸拒绝。   “你一个大男人哪能有我细致?”许忠理直气壮,仿佛他不是在大男人之列。   “呃……”展义被这个人的沙雕言论搞的无力反驳,沉默良久,缓缓点了头。   许忠笑了开来,小虎牙有点可爱,像阳光蓦地开出了花,展义看了他一眼,突然在心中想到。   不得不说,许忠看着大大咧咧随性散漫,给人上药的时候真的很细致,他指甲修得很圆润,指尖干净漂亮,蘸着药膏在展义脸颊上抹着,药膏冰冰凉凉的,他的手指也凉凉的,“真是的,小祖宗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他有些不满,随口抱怨道。   “嗯。”   “这药膏每天都要涂两次,我会准点来找你的。”   “嗯。”展义估摸着那人的手指已经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刻钟了,再磨一磨脸皮都要揉碎了,但他也没说什么,毕竟是那人的一片好意,他不好意思去拂了。   直到脸上的手一路下滑开始扒他的领口,展义脸色一沉,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你干什么?”   “我怕小祖宗内力深厚,伤了你身体,给你看看。”许忠一看被抓包了,讪讪地收回了手。   内力深厚个屁啊,许忠这扯瞎话的本领快赶上那天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了。   但他依旧还是沉着个脸,“不用了……”沉默了几秒钟,又补上了一句,“谢谢。”   “跟我你谢什么啊,不把我当好兄弟么?”许忠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   “嗯。”他有些无奈,低头看了眼许忠抹在自己衣服上的药膏,给了那人一个肘击。   常西扬每天还是会去竹林,小王爷派人给他造的那床琴他也挺珍惜的,每天也抱着去,抱着回来,虽然更多时间竹林里传来的是笛声,小王爷心里多少有些不平,但是他错在先,也不好说他什么。   那天常西扬去竹林之后,小王爷怒气冲冲地把秋烟喊了出来,“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他们两个是一面之缘?你骗我?”   “这样不是更有趣么?”那女人表情被面纱遮住了,但他赌五百两银子!这个人绝对在笑啊!   “你!”少年拿她根本没有办法,只能生闷气。   秋烟看他真的是气得不行,抱着胸懒懒地倚着墙,“那我告诉你件事吧,就当哄你了。”   “什么?”小王爷瞬间消了气,一脸好奇的抬头看她。   “局势开始乱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护好他。”   “就算你遇危险?”   “嗯,先护他。答应我。”   秋烟低低笑了一声,“勉为其难。”她没再理会少年的不满,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少年一人呆呆看着墙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很快就入了深秋,冬天是眨眼就来了的事情。   小王爷是打死也不让常西扬再在竹林里练琴了,常西扬看了眼窗外,秋天的天蓝得过分,像洗过了一样,庭院里的树叶落得差不多了,空气里的寒意也不是薄薄两件衣服能挡的住的了。   半秃的树上,还有一群小鸟在叽叽喳喳的蹦着,忽然有什么动静,就呼啦一下全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意外的有些萧瑟的味道。   “好。”常西扬扭回头来,点了点头。   少年眉开眼笑,亲了他一口,“真乖。我派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偏一点的厢房,当然你就在我们的卧房里练更好不过了。”   “厢房吧,麻烦你了。”   “才不麻烦,还有,现在又是吃橙子的季节了。”少年拉着他去打开一个锦缎包着的素面盒子,里面是几个饱满鲜亮的脐橙,“南方那边的橙子已经开始往宫里进贡了,我差人跟大哥说了一下,会往我们这边送很多,你放开了吃就好了,这橙子也甜得很。”   常西扬这下是真的高兴了,他看看那几个橙子,又看看少年,眉眼里都是遮不住的笑意,“真好。”   他嘴角有些往上勾,惹得少年也跟着高兴得不行。小王爷在那边剥着,常西扬一脸满足地在那边吃,不时往少年嘴里填一瓣,甜腻的汁水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来,少年舔舔他的手指,暧昧地看着那人羞红的脸笑。   真是,甜蜜得有些过分了。   许忠闯进门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亮瞎眼的虐狗画面,他撇撇嘴,把那两个人从粉色的蜜糖里揪了出来。   “嗨嗨,醒醒,小祖宗。你俩够了啊。”许忠夸张地拍了拍手,橙公子冷着脸抬眼看他,“你想怎么死?”   “怎么死等会儿再说,我说小祖宗,您该不是忘记了明天要和圣上二王爷他们去打猎吧?”   “呃……”少年陷入沉思。   柳伯这两日家中有急事,必须得回去,失了大管家主事的王府上下还是有一些混乱的,柳伯没提醒他,许忠展义五大三粗地也没人记得提早跟他说一声。   “这都多少年的惯例了,您这说忘就忘,真的是被阿扬蒙了心啦。”许忠叉着腰笑话他俩。   常西扬无辜躺枪,有点懵。   “不去会怎样么?”   “哇,一年一度的皇家盛典哦,您以前不可期待着么?怎么这就变了。”   “你会骑马么?”少年咬咬嘴唇,偏过头来轻轻地问常西扬。   常西扬也没犹豫,点点头。   “其实我们可以共骑一匹,如果身体撑不住的话明天随轿子走就好了。”少年觉得他这样……柔弱?的人肯定是逞强才这样说的,但是也不好意思直言,生怕打击他的自尊心,只好委婉地给他找台阶下。   常西扬一时无语,其实马术是贵族公子的必修课,就算到了纷韬阁里,老阁主也没让他落下这项功课,虽然他对这些运动并不是很喜欢。   少年这时候过分的关心不禁让他开始反思起来自己平时真的给人留的印象就这么……弱不禁风?   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什么。   “那还要给阿扬挑匹马么?”许忠挠挠头,有点发蒙。   小王爷看向常西扬,常西扬点头,“我想去看看。”   “你不用太勉强的。”少年还是担心,他不觉得这个仙人真的可以。   “小祖宗,您这儿把阿扬看的太低了吧,马厩里的良玉……”   “闭嘴许忠,再听到你这样叫西扬我打断你狗腿!”   少年打断他的话,伸手让常西扬帮他用湿绢布擦净手。“你想去便去了,本王也许久没去看看我的那些马了,不过说到良玉,那是我最温顺的一匹马,我记得我小时候刚开始学马术就是和良玉一起。”   “良玉?三河骝驹?”常西扬有些惊奇,少年笑开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只当常西扬在府里听什么人说过,也没太在意,拉着他的手往马厩那边走。 第23章 白玉脂膏   马厩那边马夫正牵出一匹漂亮的乌珠穆沁白马准备清洗,常西扬看了一眼那马,脸瞬间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少年从后面抱住他,蹭着他耳朵笑,“认出来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前几日小王爷说要带着他出去散散心,把人抱上马拉着他在草原驰骋,常西扬虽然不喜欢骑射,可许久没碰过马了,多少还是有些期待,但是想要自己驾驭的要求还没提出来,少年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最后他瘫软着身子被少年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那人笑容纯良,“烈风,我最喜欢的一匹马,够烈吧?喜欢吗?”   气得常西扬一口咬在了少年的肩膀上,马夫拉着烈风去给他洗澡的时候,常西扬至今都不能忘记烈风看他的哀怨的眼神……这大概是这匹宝马辉煌马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刻了。   “下一次换一匹温顺的马试试?良玉就挺好。”声音里满是笑意,常西扬罕见地被逼的说了脏话,他红着脸侧头躲开少年的亲吻,声音小小的,“你……混蛋。”   许忠在旁边被两个人的话搞的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笨了,每天都搞不清事情的状况。   但是!作为一个健气的皇家侍卫!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丧下去的!   于是胸怀大志饱含激情的许忠同志,为了唤回自己的存在感,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去把良玉牵过来!”   常西扬被他吓得身子一抖,少年气得往许忠屁股上踹了一脚,“喊什么喊!”   许忠揉揉屁股,有些委屈。撇撇嘴慢慢悠悠地去把良玉牵了出来。   黑尾黑鬃,身体枣红,模样甚是俊俏,常西扬看见良玉,垂了垂眸,良玉悠悠哒哒往前走了两步,亲昵地去蹭蹭常西扬。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常西扬没想到它还记得自己,有些惊喜,抱住良玉,轻轻用手摸着它。   “马的记忆好得很,你是他的第一个主人,他自然记得你。”许忠露出小虎牙,揉了揉常西扬的脑袋。   小王爷:“……”   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甚至都不在乎许忠放在西扬头上的那个狗爪子了,“等等,等等?第一个主人?”   “我还在宫里给二王爷做陪读的时候,当时的马术课我就是和良玉一起,良玉还是我给他起的名字,那时它刚刚四岁,……一转眼十多年了……”   常西扬眉眼里尽是怀念,良玉的睫毛长长的,蹭的他有点痒,那时候他们四个人年龄相差无几,上课都是一起上,每天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圣上从小就颇为成熟,那时的司颂也是,温柔的君子模样,谦谦有礼,温润如玉,但说到底当时都还是小孩子,没有人在意那些身份地位上的差别,当时的太子照样笑嘻嘻地被江远淳打得满地跑。   “你那时就这么高……”常西扬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记得你当时看我们上马术课,非要过来骑马,但是你真的太小了,我就抱着你,让良玉载着我们走了一圈。”常西扬眼角微微荡起,甚是漂亮。   他真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当初那个为了上马哭成了小泪人的小哭包现在已经……真正是个少年了。   “小祖宗那个时候抱着马腿不放,哭得那个狠啊,我和阿义拦都拦不住,要不是阿扬反应快把你抱走了,你估计早就被马踢了,真是的。”   许忠被他一提也都想起来的,笑得欢快,小王爷脸上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他的童年糗事,虽然他一点也没印象。   “别说了……”少年垂了垂头,拉了下常西扬的衣角,“西扬哥哥。”   “好。”   对不起,常西扬就是对少年的撒娇毫无抵抗力,超级理直气壮。   明日要早早起来到猎场候着圣上,小王爷再蛮横无理这些礼数也是得遵守的,今夜的睡觉时间也该是提前一些。   晚膳的时候,千青又蹬蹬蹬的跑上门来,常西扬有点意外,千青大眼睛一转,笑起来,“老爷让我给您把白玉羊脂膏送来,入了秋天气干燥起来,怕您在这边没有,不适应。”   少年接过千青呈上来的罐子,青花白罐,巴掌大小,打开盖子里面是极为细腻的羊脂膏,带着淡薄的温和的香气,饶是少年也不禁脸色一黑,“洛阳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   “嗯?纷韬阁每个人不是都发么?”常西扬不是很在意,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洛阳都会极为不屑地扔给他一罐,“其他人不要的剩的,给你了。皮肤干巴巴的怎么赚钱。”   常西扬心情复杂地接下来,但是不得不说,这白玉羊脂膏真的非常好用,他用了许多年,基本上离不开了。   “每个人都发?你们纷韬阁也太财大气粗了吧!这东西每年宫里也就进贡一小罐,我都没见过这么多。”   “呃……”常西扬闻言也有些诧异,他看向千青,“你没有?”   “少爷,这白玉羊脂膏珍贵得很,就产那么一点,我家老爷每年费劲心力也就能弄来这一罐,都给了您了,哪里还有其他人的份?”   “这……”常西扬一时无言,他平日里用在脸上的不多,基本都是用这膏抹身子的,不料这东西这么珍贵?   可洛阳从来没和他说过。他想起那晚洛阳带着酒气闯进他房间的时候,洛阳压着他胡乱地亲吻着,在他耳边低低地叹气,“常西扬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懂呢?”   那时候的常西扬只顾着害怕和抗拒,完全没有考虑过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他懂了。   有很多事情其实都很简单,转念一想就能明白,可他明白的太晚了。   他每次夜里去后山的时候,都觉得背后有人跟随,可回头之后又只是空空落落,没有人影。   但有时躺在草坪上睡着了,身上被盖上了薄被,熟睡之中隐约暖而有力的触感……   洛阳习武,气息隐藏的极好,担心他每次跟着他便是一夜,第二天苍白着脸顶着黑眼圈窝在卧房里补眠。   有次常西扬在小路那边听到身后一声惨叫,惊得他一回头,洛阳不知何时出现在那边,扣着一人在地上恶狠狠地威胁,那人像是阁里的常客,缩着脖子吓得不行哭唧唧的求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会再跟着他了,放了我吧……”   常西扬走过去询问,洛阳却眉头一皱喊他,“我教训谁关你什么事?快走,别碍我眼。”   那人隐藏在心底的小小心思他现在终于是明白了啊,他以前不懂,心安理得的毫无顾忌的理所当然的接受着那人的好意,可再怎样,他也不能接受洛阳的感情,不管老阁主在世与否,他都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王爷看着常西扬端着那罐羊脂膏发呆,知道他在想事情,没去打扰,良久常西扬才缓缓醒过神来,垂了垂眸。   “想家了?”小王爷揉揉他的头发,有些怜惜。   家,是啊,纷韬阁当然是他的家啊,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地方,老阁主的慈爱,和洛阳别扭的小心翼翼的关心。   小王爷说给他一个家,他便跟着来了,转眼间把自己真正的家忘在后面了。   “过两天我陪你回去待几天……”少年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他,“想回去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常西扬摇摇头,“谢谢你。”   “过分了西扬,别对我说谢谢。”少年有些不满,佯装生气。   常西扬微微笑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反手握住小王爷搭在他肩上的手。   千青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俩,眨了眨眼,不得不说,常西扬跟他印象里那副冷漠的样子不太一样了,有了些人情味儿,倒也让他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   他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还是那副恭敬机灵的模样,他跟着洛阳许多年,从大少爷喊到后来那人继承阁主之位成了老爷,他了解那人,也替他不值。   那天常西扬从房间里逃了出去,老阁主随即就听闻了消息,怒气冲冲地赶来抬起手里的木杖就往洛阳身上抽,洛阳偏过头去低低闷哼了一声,还是跪的挺直,他的酒意已经基本醒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然是事实,他无法辩解。   受惊的常西扬被老阁主要求带去别的房间暂且休息,所以他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千青知道,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老阁主气得身子发抖,“洛阳……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敢这样对!”   “洛阳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他倔强地抬起脸,向来勾人的桃花眼里满是坚定,“我喜欢他,我……”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你!你!”老阁主气得涨红了脸,木杖狠狠地往洛阳背上抽,跪在一旁的千青实在忍不住,扑上去挡住了洛阳的身子,替他挨下打,“老爷,求您别打了!大少爷身子禁不住啊!求您了!”   “千青你走开!这逆子犯的错让他一个人来担!”   “不,老爷,求您了,求您别打了!”   他跪着死死抱住老阁主的腿,害怕他再打下去。老爷子哆嗦了两下把木杖狠狠地扔了下去,“我问你……我问你!今天的事我不再追究了,以后,以后你不准再干出这样的事情了!你懂了没?”   “是的,父亲大人。”老阁主捂着胸口扶着桌子大口喘着气,还没开口再说什么,洛阳又接着说下去,“我听懂了,但我不会照做的,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除非您今晚打死我,不然我是断不了这个念想的。”   “你!”老阁主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他急促低呼了一声,随即捂着胸口跌下了身子,“老爷!”   千青吓得连忙去扶他,洛阳顾不得其他慌忙冲过来,老人家眼皮合不上,露着眼白,身体克制不住地抽搐,“大夫!叫大夫!快去请大夫来!”   后来的事情……结局不是很好了,老阁主急火攻心,年事已高,大夫也束手无策,无力回天。一夜之间,纷韬阁,易了主。   洛阳在床前跪了一夜,看着他父亲躺在床上,了无呼吸。   “大少爷,别跪了,求您了,您身上还伤得厉害,让千青给您涂些药吧……”千青红着眼睛跪在他旁边,低低地拖着哭腔求他。   “千青,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洛阳摇摇头,声音发哑。   千青第一次看到他的大少爷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洛阳少爷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眉眼勾人妩媚又无所畏惧的,……   今夜,老阁主走了,大少爷满身的伤还没有处理,就一个人呆呆地跪在这,怎么劝都不听,如果不是常西扬……如果不是他,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千青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砸在地上,没有起身。   “千青,听话……去看看西扬现在怎么样了,请大夫给他看看,……我的确吓到他了。”   “我不……”千青咬着嘴唇摇头,“我不走,大少爷跪着千青就陪您一起,千青不走。”   “谢谢你了,千青。也只有你会陪着我了。”   “千青永远不会离开少爷的,永远。”他的命是洛阳少爷救回来的,他是不识多少字,也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他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他是少爷的人,一辈子都是。 第24章 皇家猎场   千青走了之后,常西扬也没有多少心情再吃饭了,少年看他实在是没有胃口,逼着他又吃了几口饭,服下药汤,才放过那人。   白玉羊脂膏的确很好,常西扬坐在床上背对着小王爷,脱了衣服心不在焉地在身上涂着,少年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满意,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伸手接过羊脂膏替他涂着。   “明日要早早起来,涂完了就睡吧。”   “好。”常西扬回过神来,有点冷,往少年怀里缩了缩。小王爷顺势抱住他,伸手把被子抓过来裹住怀里的人,“别勾我,嗯?”   “没有,……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少年有些无奈地笑,拉着人躺下,“你跟洛阳之间怎么回事?看你,丢了魂一样。”   “我不知道。”常西扬把脸埋在少年胸口,声音闷闷的,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内心的混乱纷杂是因为什么,这些事情也没法跟小王爷说。   “别想了,睡吧。”小王爷亲亲他的发顶,安慰道。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洛阳已经换了个人了,他去找现在的那个假洛阳质问些什么也没有用,不过倒是可以问问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或许他是知道的。   这夜睡得并不太好,常西扬好像做了噩梦,在梦里低低啜泣起来,小王爷被他惊醒连忙心疼地叫醒那人,拍拍他的背安抚他。   常西扬紧紧缩在少年的怀里,抱得有些用力了,攥着他的衣服的手指都泛了白,像是陷在了什么过往的恐惧与悲伤之中,少年轻柔地落下吻,去安抚他,直到常西扬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渐渐缓和。   常西扬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过分消极了,小王爷也不是,但他们不是一种消极,如果常西扬是灰暗的隐晦的伤感的消极,那么小王爷就是空虚的……永远不能被填补满足的消极。   两个丧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相互渴求相互安慰又相互用自己的负能量湮没对方。   但是这样也挺好的,小王爷想,他还是想拉着常西扬的手,走向让人不知所措的未来。   第二天卯时刚到,许忠展义二人就来敲门了,带着一众丫鬟小仆,敲了几次门不管用,最后直接闯了进去。   小王爷像霜打的茄子,蔫在那里任凭丫鬟给他洗漱梳妆,刚开始他还是有好好发发小王爷的脾气表达一下自己的强烈不满的,但很快连生气的精力都失去了,昏昏沉沉地坐都快坐不直了,眼皮一合就要往边上倒,许忠又好笑又生气,连忙托住少年的身子,“不是让您早早睡觉了么?一晚上不浪会怎样啊?”   少年有气无力地抬头白他一眼,摇了摇头,当是替自己辩解了,他发誓,他最近真的很清心寡欲了,但是常西扬昨晚睡眠质量极差,一晚上光顾着哄那人,连带着他也跟着没睡好。   许忠在他耳边拍了两下手,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来,“看看你的西扬。”   小王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常西扬已经收拾好了,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很好,他并不知道昨晚自己在梦里哭了多少次。   少年有些发愣,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常西扬头发束了起来,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羊脂玉的玉簪温润简约,脱下了一贯宽松飘逸的白衣,一身利落的白色劲装,白色鹿皮粉底软靴,外面披着月白缎面披风,领口瓒着细细的白狐腋绒。   他的玉佩今天解了下来,怕在猎场丢了。看着少年扭着头直看他,常西扬有点害羞了,“别看了,橙橙。”   欲酒当满,欲歌当鸣,起时当随风,落时当伴雨。意气风发,定是风流大逍遥。   没有由来的,他想起这句话。“你是武神下凡么?”   少年托着下巴,开始思索这事的可能性有多大。毕竟……那人简直不像是世间之人了。   “别开玩笑啦……”常西扬走过去伸手抚了一下小王爷眼睛下面的乌青,“怎么状态这般差?”   当然是因为你啊!少年心里无声呐喊,嘴上却没抱怨什么,随口扯了句瞎话,“不能抱你,睡不着。”   常西扬脸上一红,“正经一点。”   外面天开始有些发亮了,展义催促他们快些,小王爷披上披风就要往外走,被许忠压着坐回去了,“等等!”   “搞什么啊许忠?”他被推得突然,甚是不满。   “您脸色太差了,拿胭脂给遮遮。”少年不满地叫嚣起来,奈何许忠力气大得不行,只得任凭旁边的丫鬟拿着那些女人用的脂粉在他脸上涂着,不得不说,真的很有用。   虽然眼底下的乌青还淡淡的有些遮不住,但是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小王爷面似红玉,唇红齿白,发丝黑亮,红衣张扬而鲜亮,当真是个美少年。   马匹昨日就带到猎场等候了,二人上了马车,少年有点委屈,拉着常西扬的衣角想去求安慰,正欲索吻,猛然想起来自己脸上还带着脂粉的香气,脸一红把脑袋缩了回来,常西扬眉眼弯了些,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真好看。”   小王爷这才平衡了一些,不那么在意自己竟然带了妆去打猎的事实。   猎场在近郊,正值秋日,凉风飒飒,橙王府一众人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之后是一番隆重正式的朝拜,当朝天子坐在高台之上,剑眉斜飞入鬓,气宇非凡,旁边的皇后仪态万方,颇有国母之风。   小王爷身份尊贵,站在前面,整个仪式里昏昏欲睡,偷偷睡得正酣,突然身子一跌倒在常西扬的身上,随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有些歉意地连忙起了身,抬头看见他大哥目光往自己这边瞥,连忙站得笔直端正起来,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   后面的文武百官自然看见他刚刚出糗的模样,都悄悄咬着牙忍笑。   其实常西扬是没有资格跟小王爷站在一起的,但是小王爷执意拉着人不放,圣上也没多说些什么,这些人再不满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那些繁琐的流程结束之后,一众人终于可以放轻松姿态,翻身上马,尽情驰骋。   当朝圣上倒是不急,慢慢悠悠特意来小王爷面前晃荡一圈,“你怎么回事?没睡好?”   没有了那些限制,郝制杖君临天下的帝王肃杀之气全然不见,又恢复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   “大哥……对不起。”少年有点委屈,冲着他撒娇。   “真是拿你没办法。”郝制杖有些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阿扬真是把你惯坏了。”   常西扬许久没见过郝制杖了,身份在这压着,就算是儿时的童年玩伴,他也十分不自在,“陛下说笑了。”   “阿扬怎么这样生分?”郝制杖眯着眼睛笑他,伸手揽过沉默着的江远淳的肩膀,“大家都好久没见啦?朕是真想不到你会和老三这般亲近,二弟也舍得?”   “不舍得又怎样,本王的阿扬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司颂温和地笑起来,去回应郝制杖的玩笑话,他看了眼橙公子面上的妆,没多说什么,但是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惹得少年心里一阵尴尬,忙遮掩一般地垂下了脑袋。   几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调笑了几句,但是年龄大了,身份摆着这里,不可能回归小时候的天真烂漫了,多少有了些隔阂。   常西扬和司颂不经意对上了眼睛,那人眼眸似海,里面是破碎的光与波浪,正从容地望着自己看。   他有些尴尬地连忙收回目光,就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视线正盯在他身上,抬眼望去,司颂的身后跟着一个颇为面熟的少年,模样不大,大概跟小王爷差不多,可能还稍小一两岁,肩上停着只雀鹰,眼眸潋滟,同样是白衣,但气质颇为飒爽,看着常西扬的目光也毫不遮掩,仿佛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常西扬一时有几分懵,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少年,跟着司颂身后,大概是与他一同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到那人了,眼睛眨了眨,有些疑惑的看了回去。   司颂见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无奈地往挪了挪步子,用身子挡住了少年炙热的目光。   少年似是不甘心,拽了拽司颂的衣角,把脑袋露了出来继续盯着常西扬看,这一番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他们的身上。   小王爷十分不满意,宣示主权一般把常西扬的肩膀揽过去,眼睛一瞪朝那人示威。   司颂无奈,低下头凑在那少年耳边耳语几句,少年又瞥了一眼常西扬,才不甘心地偏过头去。   空气里火药味十足,郝制杖有些好笑,“二弟这是有了新宠?”   “只是跟着的随从,年龄还太小了不懂事,大哥见谅。”   “看着是个脾气挺难哄的小孩啊。”   “张扬……”司颂把那人偏在一边的脑袋转了回来,嗓音温和,“跟西扬公子道歉。”   “对不起。”被唤作张扬的少年撇撇嘴,冷哼了一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抱歉阿扬,他还小,别放在心上。”常西扬点点头,没有多在意,他的确不在乎那人的态度,只是那人真的……   格外眼熟,但他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直到身后的许忠悄悄地跟展义咬耳朵,“阿义,你不觉得那张扬格外的像我们家阿扬么?”   他才恍然大悟,是了,这人眉目之间跟自己的确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巧合吧,他这样想到。   皇上拍了拍手,把身后候着的人唤过来,“把朕的马牵过来。”皇上开了口,一众人也纷纷牵了马来,真正开始狩猎。 第25章 神与仙人   常西扬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袭劲装颇为潇洒,他执起马鞭扭头看向小王爷,似是在等他的回应,看到小王爷朝他点点头,便挽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飞驰而出,小王爷有点诧异,他没想到常西扬真的颇善骑术,他之前都是白担心了,那仙人现在灵动而鲜活的模样和之前淡漠安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仿佛一副古画,蓦地成了仙。   常西扬之前说的不错,良玉的确温顺,但它也的确是一匹好马,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耐久力。   “橙橙!”常西扬扭头唤他,少年不再多想,驾马跟了上去。   这猎场在近郊,是块水丰草肥的宝地,猎场周围被军队重重地包住了,生怕有什么人闯进来惊了圣上。   前面有只野兔蹿了过去常西扬拿起背上背的白桦木箭,拉开弓弩正欲瞄准,那只雀鹰从空中直直冲了下来,叼着那只野兔飞回张扬身边,张扬抓过那只野兔,朝常西扬得意地笑。   常西扬有些无奈地收回弓箭,现在的小孩子真的一个比一个难搞。   那边圣上和江将军在合力围捕一只虎,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那边,少有人注意到常西扬这边的动静。   小王爷看见刚刚张扬那个欠揍的表情,非常非常不爽,恨不得上去揍那人两拳,张扬正抓着野兔在二王爷身边兴奋地说些什么,像是在求夸奖,司颂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张扬脸有点红,刚刚还飞扬跋扈的模样,现在却羞涩地垂下了头。   后来的围猎张扬那边倒没有再来捣乱了,常西扬箭法极准,又一只花鹿应声倒下的时候,小王爷的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完全就比不过这个人啊!   常西扬的体格一点也不差啊!运动神经超级好啊!   身手比他还要敏捷啊!他原来想在西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以求夸奖的小心思完全破灭了。   许忠展义看着少年越来越委屈的表情和完全玩嗨了的常西扬,对视一眼,展义引着小王爷去捕鹿,许忠把常西扬截下来,无奈提点他,“阿扬,适可而止啊,给小祖宗留点面子。”   常西扬揉揉鼻子,尴尬地答应下来。他是真的太久没这样自由地驾马狩猎了,完全把小王爷忘在了身后。   回头再去找少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副可怜兮兮的带着怨气的委屈样。   常西扬心中好笑,凑过去跟他搭话,小王爷抬头看他一眼,直接跳下马来,翻上良玉的背上,从正面抱住常西扬。   常西扬往后退了退,给少年腾出地方,有点无奈地回抱住他,“会被人看到的。”   “我不管。”   “这么委屈?”   “西扬是坏人。”   常西扬笑起来,“你当真是个小孩子。”   小王爷没有接话,在他怀里又赖了一会儿才重新骑上烈风身上,烈风似乎极有灵性,再次哀怨地看了眼常西扬,惹得他都有些愧疚了。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粗犷的号角声传了起来,上午的围猎时间结束了,圣上设了午宴,一众人收获颇丰,也都甚是开心。   午宴规模不大,也没有那样正式严肃,更像是家宴,晚上的国宴才是正儿八经宴请文武百官,共受皇恩浩荡,顺便为江远淳即将出征边塞平定纷乱践行。   小王爷靠着常西扬,张嘴要他喂东西吃,郝制杖教训他,“起来,像什么样子。”   “我不要。”少年刚刚受了委屈,什么乖巧样子也不装了,紧紧扒住常西扬不放。   “远淳,那朕也想有人靠着。”郝制杖也不恼,转头可怜巴巴地对着江远淳。   “微臣去请皇后娘娘过来让陛下靠着。”江远淳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回到。   “啊将军对朕真的很冷漠啊。”他垂下眼睛,模样有些忧郁,江远淳沉默了两秒钟扣着他的脑袋把人扣在自己的肩膀上。   皇上忧郁的样子瞬间不见了,笑眯眯的笑成了老狐狸的样子。   当朝大将江远淳,从小便这样,外表冷漠寡言,内心柔软至极。   “二弟怎么还没有来?”老狐狸看看空出的席位,去唤常西扬,“阿扬,去找找他。”   “不行!”小王爷一听就不乐意了,“随便找个人去就好了嘛,为什么要让西扬去?”   “让你和阿扬这么过分,晃了朕的眼睛,朕得罚罚你,看你还敢?”   “西扬遵旨。”常西扬顺从地行礼离了席,小王爷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伸手拉他胳膊,“不要走。”   “橙橙,很快就回来。”常西扬哄他。   “我和你一起。”   “老三留在这,朕要和你说几句贴己话。”   “哼,……一定要快啊。”少年不舍地松开手,放了人。   其实常西扬也不明白圣上为何找自己去寻二王爷,猎场这般大,他人生地不熟地怎么找?但是圣命难违,没有办法。   张扬应该是跟在司颂身边的,两个气质那么独特耀眼的人应该很明显才对。   常西扬路上问了几个巡逻的侍卫,最后才有人指了指那片偏僻的荒石山,摆出一副不可言的模样。   常西扬绕到那里去,刚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声音耳熟,像是白天那个看他不顺眼的难搞的小孩,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走,但是隐约间有听到司颂唤他名字,咬了咬牙还是接着往前走,这一去,可不得了。   一片大石后面,张扬和二王爷正拥在一起,那小孩脸上还挂着泪,脸抬得高高地去索吻,司颂轻柔地低下头去吻他,唇舌交缠,司颂唤他,“阿扬。”   可不是?那人叫张扬,阿扬阿扬的自然也可以叫他,常西扬愣着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但是心里的确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气息浅,步子轻巧,二王爷背对着他到一时没注意他的存在,张扬睁开眼的时候却看到他了,眼睛一瞪,吻得更加卖力,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少年细腻的皮肤,接着又伸手去摸上司颂健硕的肌肉,被司颂一把抓住手腕,“在外面,别闹。”   “我才没闹!”   “张扬。”司颂语气有些严肃起来,惹得那个小孩子眼睛一红又开始掉泪,司颂连忙软下声音来去哄他。   常西扬看了这么久的戏,十分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唤回他俩的注意。   司颂难得的失去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像是被抓奸在床,惊了一下猛地回头,果然是常西扬。一时间四目相对,没人言语。   常西扬揉揉鼻子,率先开了口,“抱歉打扰两位了……嗯,圣上让我来寻王爷殿下去赴宴。要是不方便……我就回去说一声,您继续?”   司颂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把还紧紧赖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提溜了出来,情绪平静下来,“不必,本王随你一起去便好。”   “那……嗯,麻烦殿下稍作整理……”常西扬话没说完,看了眼他凌乱大开的衣衫,背过身子等他们。   后面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片刻之后,二人整理好仪表,跟着他往回走。   小王爷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垂着脑袋默默地一个人在那儿吃,常西扬行了礼之后重新入席,也没管圣上对二王爷的那些调侃之言了,悄悄把脑袋凑过去,去看少年,“橙橙?我回来了。”   “你好慢。”小王爷垂着眼睛也不去看他,闷闷地回应。   “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我是不是很多余?你们关系那么好,我……”就他一个人好像是硬生生插进来的一样,刚刚常西扬不在的时候,郝制杖笑眯眯地跟他讲小时候那些趣事,这些事情小王爷根本都不知道,但他大哥拉着江远淳一起回忆,基本都是关于他们四人的,也不可避免地提及了二王爷和常西扬小时候关系有多好,王爷小小年纪就把常西扬宠上天了,睡觉都在一张床上,可他的出镜率甚至赶不上许忠展义高!啊好烦。   “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多余呢?只是因为很多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常西扬轻轻哄他,“小时候我们的关系也很好,你是个小哭包,我走到哪儿把你带到哪儿,可惜你不记得,其实都很有意思的。”   “真的?”   “西扬何时骗过你?”   少年猛地扑进了常西扬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西扬永远都不会骗我么?”   “嗯。不会。”   对面的二王爷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对这边似乎并不在意,倒是那张扬,不时往他这里瞟一眼,再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一顿饭吃的并不算多舒心。   午宴过后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的围猎又重新开始,沉重的号角声悠长,小王爷揉揉眼睛,有些不满地从常西扬腿上抬起头来,他现在真的很缺觉,非常非常缺。   “还好么?”西扬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有点担心。   “嗯,没事。”少年点点头,强撑着坐起来身子,他不想在这人面前丢脸。   下午的围猎比上午要激烈很多,上了马之后小王爷精神劲儿就上来了,虽然感觉还是有些恍惚,但状态已经好多了。   他与常西扬的合作甚是默契,两人合围的时候非常漂亮,又是一只狐狸中箭倒了地,少年欢呼一声,骑马继续向前飞驰,寻找下一个目标,许忠展义对视一眼,下马去处理刚刚的狐狸。   少年一袭红衣真的甚是好看,最悦动着的鲜明的生命力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烈风肌肉漂亮矫健,马蹄飞扬,载着小王爷疾奔,仿佛那马鞭不是抽在马的身上,而是有力地划破什么缠绕着的无穷无尽的黑暗,那疾跃的马蹄正载着他的主人,奔向崭新的满是希望的未来。   常西扬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他第一次这样发自内心地为小王爷感到喜悦,由衷地打心眼里想赞美他歌颂他,那个天神一般的人物,似乎终于在他虚妄的人生中,一时得以满足。 第26章 坠马之惊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纯净的蓝色上有雀鹰盘旋飞翔,看来他们和二王爷的队伍又碰上了。   少年没在意这些,他的目光现在都在草丛里刚刚露出一个毛绒绒小脑袋的小野兔身上,那小东西耳朵高高竖起,远远地听到马蹄声蹭地一下就开始狂奔逃跑,少年笑得狂妄,扬起鞭子就去追赶,速度刚刚提得又高了些,那只雀鹰噌地从他面外蹭过,冲着野兔冲过去,雀鹰来的太突然,不仅小王爷吓的一激灵,他胯下的烈风也着实被惊到了,猛地止住了步子,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响亮的嘶鸣。   但是烈风停的也突然,小王爷毫无防备,他刚刚速度提得飞快又被吓了一下,本来今天精神就有些恍惚,这一下没坐稳,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不受控制地跌下马去,四周瞬间传来惊呼声,张扬没想到他的雀鹰会害的小王爷坠了马,脸色煞白地不受控制地尖叫了出来。   烈风被一刺激,彻底受了惊,开始疯狂地跑动,小王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只觉得身体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大脑一时空白,只呆呆地睁着眼看见过分蔚蓝通透的蓝天下,一双马蹄正高高立在他上面,即将要踏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感到恐惧或者惊慌失措什么的,安静地眨了眨眼,看着那双马蹄,他熟悉的烈风的马蹄。   就在这一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把他捞了起来,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气息颇为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温柔怀抱,他下意识开始贪婪地嗅着那人好闻的气息,那人似乎在空中飞跃了几下,仿佛也听到了烈风的嘶鸣声,最后他被抱着稳稳地落了地。   小王爷空洞的大脑里空空落落,什么也思考不了,他只想赖在这个让人心安的怀抱里,赖一辈子。   直到熟悉的声音疯狂地开始唤他,“橙橙!橙橙!橙橙醒醒,看我,橙橙!”   身体被疯狂摇动,好听的冷清的声音慌张地满是恐惧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听得到那人急促地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感受的到那人剧烈起伏的胸膛,那人短促的呼吸和尾音里隐隐的哭腔。   是谁?   那人……是谁?在一片宁静的蔚蓝之中,蓦地闯入他的世界,不容分毫地,占据了他的心?   ……常西扬!   他的常西扬!   少年瞳孔猛地收缩,所有混乱的纷杂的声音都瞬间铺天盖地地涌入他的耳朵,他一时痛苦难忍,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右手臂却传来剧烈的刺痛,紧接着身体所有部位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他眼睛一红,克制不住的生理泪水就流了下来。   “橙橙!”常西扬去拍他的脸,看到少年终于眼珠一转向他瞥过来,猛地松了一口气,这人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真的要被吓疯了!   许忠展义刚刚去处理狐狸了,还没跟上来,少年正在前面乐得肆意,就突然被冲出来的雀鹰惊到了坠了马,常西扬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他伸出双臂想要接住少年,但是却差了一步,没有接住!   烈风脾气本就不好控制,猛地受了惊开始慌张的奔跑,少年躺在地上不做任何反应,眼看那马蹄就要踏了上去,他在那一刻把少年紧紧抱在怀里,悬空一个利落地后翻落在烈风的背上控制住它,烈风疯狂地扭动身体,他费了一番劲才让它平静下来。   怀里的少年了无生息,仿佛已经失去生命,他连忙抱着少年落了地,把他轻轻放到地上,去唤他的名字,少年眼睛大大睁着,一下也不眨,瞳孔有些涣散,但是胸膛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是有生命迹象。   常西扬快速地在少年身上仔细摸了一遍,还好,只有右手手臂一处骨折,其他地方多是擦伤,四周一瞬间混乱起来,有人高呼“叫大夫!”   更多的人在尖叫,惊呼,他顾不得那些,常西扬生命里第三次会有这种慌乱,第一次是他尚未年幼的时候被抄家之后被人抓去了的时候的恐惧,第二次是面对不知生死的洛阳,他的哥哥的时候,再就是这里了,他的小王爷,宛若一个破碎的瓷娃娃,呆呆愣愣地一动不动。   “橙橙!你醒醒!看我,看我,我是西扬啊,橙橙!”   他去晃少年的身体,去拍少年的脸,都毫无反应,直到他慌得终于要哭了下来,少年瞳孔蓦地收缩,看向他。   他的意识似乎是在缓慢地恢复,手臂像是动了一下,常西扬看见少年眼里开始涌出来的泪水,心疼得不行,他怎么会不知道蜜罐里捞出来的小王爷有多怕疼?   那天晚上他不过在他下面轻轻咬了一下少年就痛苦成那样,现在坠了马,手臂骨折,平常人都难以忍耐,更别说他脆弱的小王爷。   “橙橙,没事了,大夫马上就来了,乖。”他擦去少年流下的泪,声音软得不行,少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委屈地开始抽泣,随即不受控制地开始大哭起来。   “西扬?”   “橙橙,我在,没事了。乖。”   “西扬?西扬!西扬!”少年哭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好疼,我好疼,西扬……”   颤抖的哭腔拖在常西扬身上像是心脏被狠狠地碾压过,常西扬觉得自己心疼得要炸了!   他刚刚如果反应再稍微快一点,那人就不可能坠马!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乖,橙橙,没事了,马上就不疼了,没事了。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跪在少年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去安慰他,太医院的人一直都候在猎场里,闻讯立即赶了来,为首的还是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子,白御医一吹胡子,嚷道,“死不了!都给我安静!”   霎时间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少年的哭声甚是让人揪心。老头子蹲下身子看了眼小王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笑得得意,“想不到吧,还是老夫!老夫今日就勉为其难再为你医治一次好了,你这个小娃娃,还真是不招人喜欢。”   常西扬听那人啰啰嗦嗦地讲个不停,急得不行,“白御医,上次是橙橙错了,求您别在意了,我替他给您道歉,您快看看他吧,橙橙真的很怕疼,求您了。”   “行了行了闭嘴闭嘴,别打扰老夫看病。”老头子被烦的要死,伸手摸上少年的身子,“脑子没问题,胳膊断了一根,无大碍,好说,担架呢?”   急急赶来候在一边的许忠展义二人连忙拿着担架出来,把小王爷小心地抱到上面,少年以为要和常西扬分开,哭得更厉害了,常西扬赶紧把身子挤过去,“橙橙,我还在,西扬还在,我不走,陪着你,不走。”   少年这才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不再挣扎。   二人抬着他到了暂供人休息的暖帐里,把小王爷抱到床上,白御医摸着他的胳膊细细摸索,少年还没来得及准备,他手上一个巧劲就给他正了骨,少年惊声尖叫出来,泪哗哗地流,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气。   老头子笑话他,敷上了些草药,拿桃木板给他固定住,又替他清理其他的擦伤,“要是守卫边疆的战士一个个都是你这个德行,哼……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见到一个人像你这么怕疼,脾气又臭又怕疼。”   脾气同样臭的老头子指责起少年丝毫不含糊,他上一次真是被他气得不轻。   小王爷哭得要死也毫不示弱,“你这个……这个臭老头,等我……等我好了,我……罢了你的职,我,本王罢你职,罚你俸禄!”   “呦,这么厉害啊,看来是还不够疼啊……”老头子一边写药方,一边讽刺他,常西扬被他们的幼稚的对话闹得想笑,看着少年精神的样子心疼归心疼但是不得不说,少年有时候的确脾气太恶劣了些。   皇上到帐中看了眼小王爷,“怎么这么不小心?”,少年哭唧唧地冲他大哥喊疼,其实那老头子给他敷的药真的很管用,之前刺骨的疼痛很快就减弱了许多,但他不说!   郝制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从小就没受过这种苦,该长长记性了。回去好好养着吧,朕先不跟你追究你毁了朕的狩猎之事了。”他哈哈笑了几声,在少年鼻子上刮了一下,跟他开玩笑。   二王爷也在旁边出口安慰着,的确是个温柔的哥哥,怀里的张扬紧紧扒着他肩膀颤抖着也哭得不行,他特别害怕,毕竟是他的鹰冲撞了小王爷,责任要追肯定是追到他身上来,二王爷抱着他,眼睛却盯在正在少年旁边嘘寒问暖的常西扬身上。可惜常西扬的注意力现在只在少年一人身上。   等小王爷又平静下来一些之后,橙王府一众人就先行告辞,带着他们家小祖宗回了府,其他人在猎场继续准备晚上的国宴,闹出这么一出所有人的情绪都怪怪的,也没了狩猎的心情,橙王府这边忙着小王爷的事,没心情跟张扬追究责任,最后还是皇上搞清楚了缘由,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他也不是有意的,那只雀鹰杀了,张扬杖责二十板就行了。”   他是看着二王爷的面子没斩了那人,毕竟王爷坠马可不是闹着玩的,领了刑之后张扬被司颂抱着,在他怀里哭,屁股上的伤倒还好说,那雀鹰他养了好几年了,他哪里舍得?   “你呀……”司颂手上给他上着药,点点他的脑袋,“长记性了没?本王当初就不该给你起这么个名字,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沉稳一点?”   张扬蔫着脑袋听训,他也知道这次是他侥幸,被饶了一命,他扭头看看血淋淋的屁股,把眼泪蹭到司颂的衣服上,委屈巴巴,“王爷不能在张扬养伤的时候把别人领上床。”   “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事情?你的小脑子里都是什么啊?”司颂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头。   “尤其是今天那个阿扬,那是小王爷的人,王爷您……”   “张扬,本王不需要你来教育。”司颂笑意瞬间收了起来,语气冰冷,和刚刚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张扬第一次见到他家主子这副模样,吓得噤了声,不敢言语。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司颂,但一想今天自己的行为的确都挺过分的了,也不敢再跟他撒娇什么的,乖巧起来。 第27章 朝花夕拾   另一边,橙王府里,留在府里的柳伯一看少年受了伤,老人家心疼地低呼起来,连忙吩咐府里上下为小王爷养伤做准备。   太医院那边每天都会有大夫来为小王爷按摩敷药,少年年龄小身子恢复力也好,恢复地非常不错。   他每天乐呵呵地躺在床上,张嘴等常西扬给他喂吃的,给他喂药,听常西扬吹笛。   “乖,张嘴。”常西扬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少年嘴边。   “不要。我喝够了。”   “听话,橙橙。”   “你喂我。”   “嗯?我这不是喂着么?”   “那样喂我。”   “好苦。”   “那我不喝了。”   常西扬咬咬牙,看了眼手上的碗,闭着眼喝了一口,他凑过去吻上那人,少年顺从地张开嘴吞咽,苦涩的药汁让常西扬直皱眉,但还是去喝了第二口继续渡给他。一碗药很快见了底,,“以后都这样喂我好不好?”   “会死人的。”常西扬苦着脸,不太情愿。   他往少年嘴里塞了个雪饺,又自己拈了一个,两个手指夹着往嘴里送,少年看着他干净的指尖被晶亮的雪饺衬得更加好看,嘴唇薄薄的,张嘴的时候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还有那人粉色的舌尖,……他许久没碰过常西扬的身子了。   小王爷喉结一动,咽了下口水,常西扬抬眼看他,“还要吃么?”   “要。”   西扬伸手给他送到嘴边,。   “橙橙?”   “要你。”   “别闹,你伤还没好。”   “呃……”少年情绪上来了当真委屈起来,眼睛发红委屈巴巴。   常西扬无奈,“等你的伤好了。”。”少年带着哭腔撒起泼来。   对不起常西扬就范了。   ,应当记录到常西扬一生大事表之中。   生病有时候也没什么不好。   白御医再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王爷笑得开了花,靠在床上,常西扬无力地倚在他身上,小心地不碰到他受伤的胳膊,空气里还有些淡淡的淫靡之味。   “你这么多天不会没下过床吧?”   “本王受伤了,当然要好好养着。”。”老头子看了眼脸羞得通红的常西扬,白了少年一眼,“你是胳膊断了又不是腿断了。”   “你这个臭老头不是不再进本王府上了么!你怎么又来了,出去出去。”   “你以为老夫愿意来啊?若不是皇上猜到你这副鬼样子,特意差老夫过来看看,老夫才不惜的见到你!”   老头子气得一甩袖子,“过来,我给你看看长的怎么样了。”   他是太医院里最有经验医术最高的御医,对自己的正骨手法非常有信心。   果然,非常好,接的很正,长的也很好,“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老夫,不然以后胳膊都是歪着的。”   “哼,那我也才不会感谢你呢!”少年拉不下面子,气鼓鼓地冲他嚷。   “小子,管好你的下半身吧,老夫勉为其难劝你一句,年轻的时候太浪,年龄一大你就不行了,看你到时候拿什么满足你身边那个小东西。”   老头子话不中听,但其实是真心劝告,小王爷这个死小孩虽然挺招人讨厌的,但他也没那么讨厌,该劝的时候还是得劝一句的。   “滚滚滚,臭老头赶紧走。”小王爷气得赶他,他知道那老头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他就是不想听!   “橙橙……”常西扬劝他,再那么说白御医也是长辈,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小王爷的态度的确太差了些。况且……白御医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的,不是小王爷,是常西扬的救命恩人。   这又是些触及到小王爷知识盲区的久远的事情了。如果去问小王爷,白御医现在多少岁了?   他肯定会瞥一眼老大夫白花花的胡子,“那臭老头子得六七十了吧。”   其实不是,白御医,白雀,太医院的扛把子,今年不过接近五十,他只是显得老而已,若问为什么显得老?   白雀听了想打人,这些白胡子白头发不是岁月的痕迹,都特么的是操心操的啊!   他若有来生,绝不再入杏林!若犯贱入了,绝不进太医院!   再犯贱真进了太医院,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再去当院里的扛把子,领军人物有个屁用啊!   大事都他干,责任都他担,背着一个又一个不能外传的大秘密,随时都可能脑袋落地,不管哪个主子不开心了他都是死路一条。   可去他妈的吧!   他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刚刚三十多点就成了太医院的扛把子,自觉走上人生巅峰,后来才发现这明明是一条不归路啊!   当初他经常在夜里在床上睡的好好的,突然就被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往肩上一扛就飞出去了,所以许忠带着他飞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充足经验了。   那天是他第一次被人扛走,三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以为被哪个不长眼的采花贼看上了,悲痛欲绝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点的沾沾自喜,结果到了地方被人一扔,哎呀,二皇子。   那时的二王爷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平时端的老成稳重的大人模样,但是终究是个小孩,一见他,小孩往地上一跪,郑重地给他磕了个头,白雀心里噌的一惊,这哪里使得?   连连把人扶起来,小孩红着眼眶对他说,“求求白先生救救阿扬吧。”   阿扬?那个阿扬?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二皇子的伴读,被抄了家的常府独子,常西扬。   救人要紧,那时的他也是医者仁心,心里满是白衣仙人的使命感,待人谦卑温和,小小一只的常西扬缩在床上,看起来异常痛苦,见着他过来,一边巴巴的掉泪一边对他道谢,“谢谢白,白先生。”   白雀心里心疼得不行,这小孩又乖又讨人喜欢,他连忙替他把脉,顺着身子摸了一遍,加上这症状,什么也别说了,……蛊虫。   白雀年纪轻轻能当上太医院的领军人物可不是光医术好就行的,他不仅会那些正统的医术,那些歪门邪道,哎,那些有些依据的神奇的土方子,他都能搞点出来,别说,整个太医院里,就他刚好真的对蛊虫有点研究。白雀皱着眉头问二皇子,“殿下,他怎么会……”   “白先生,这我不能告诉您。”   “可殿下若是不说这来由,我也不好找出这究竟是什么蛊虫,又该怎么解。”   “呃……”二皇子沉思良久,“我告诉您,但先生得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常伯父是因为跟反动势力扯上了关系,才惹到了我父皇,我会跟您细细地讲,可但凡您有所泄露,那么先生可得……”   小孩的话没说完,他未脱稚气的声音说出这样明显带有威胁性的话语是听起来还有些好笑,如果不是他是金环帝国二皇子并且这位皇子正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看的话。   从此,白雀就知道了,他这辈子都不好过了。   话说常西扬家里上上下下都被抄了,常西扬本该被流放边疆为奴的,司颂虽然小但是脑子溜清,自己亲爹把人家家抄了,明面上是不可能把常西扬带回来,只能通过别的途径把他偷偷安置起来,常西扬尚在他安排的一间偏僻的住所里暂时躲避,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却突然发现……人不见了!   不见了?一个活脱脱的大活人不见了?   小孩疯了,忍不住发了一通大脾气之后把所有人都派去找,后来太子手下的人也掺了进来,他们都是好朋友,没人舍得常西扬。最后打探到消息,常西扬被掳走了,被谁?柳丁教……   这柳丁教是当朝最大的反动组织,一直暗搓搓地计划着谋反,推翻金环王朝的统治,但是当时的老皇帝一直看不上这教,当它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随它折腾,甚至不惜的去打压,所以柳丁教得以留存至今。   几天之后常西扬被带回来的时候,像个破败的洋娃娃,陷入在极端的痛苦之中,没人闹的清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他自己哭着趴在二皇子怀里告诉他,“里面……虫,有虫。”   二皇子不知道常西扬都受了什么伤害,他只是最后,手下的人夷平了柳丁教的老巢。   年纪尚幼的二皇子哪来这么大能耐?   这就是了,手下的人好啊,忠心耿耿又有头脑,为首的是谁?柳一鸣,现任的橙王府大管家——柳伯。   这样一讲白雀就有底多了,他细细询问了开始疼痛的时间,装模作样地又问了些具体的问题,挠了挠下巴上硬硬的胡茬,“不知二皇子可否听说过三生蛊?”   三生蛊,三虫如一体,同时也相互抑制,简单的说,相生相克。   常西扬体内被种了一只,办法很简单,搞到另外两只中的随便一只就行,安抚住常西扬体内的虫,就不会痛苦了。   二皇子皱皱眉,“不能取出来么?”   “微臣也没有把握……可能会危危及性命。”白雀垂下眸,睫毛微微颤动。   “那既是三只,留出一只岂不是会被他人所利用?”   “是的,所以若能找到两只便更好。”   “白先生真是极其有研究。”二皇子向他行礼,真心感谢。   柳一鸣带着人去柳丁教的老窝残骸找蛊虫去了,至于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些被抓来的俘虏开了口,就没人知道了。   白雀没有说话,只是白色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父亲,是因为柳丁教的三生蛊离世的,他瞒了许多年。   他的爹,亲爹,曾经是柳丁教的骨干成员,后来……叛变了,嗯,突然想开了,谋什么反啊?   柳丁和金环不都是一个东西吗?结果就死了,死相挺惨的,白雀见到过,小时候,到现在也忘不掉。   他学医,研究蛊虫,熟悉柳丁教的独有的三生蛊,都是因为他爹,也是因为他爹,他小时候一直被柳丁教追杀,后来早早进了太医院,不过是图皇宫森严的警戒,虽然可能也没啥用,不然也不会几天就被人扛走一次了。   所以,二皇子平了这一只没人管的柳丁教,也算是替他报了杀父之仇。   另外两只虫搞到之后,二皇子派人造了床琴,里面精细的搞了个透气的空洞,其中一只虫就在里面。   另一只在他的玉笛里,乐器响起,蛊虫即随之颤动。“没事了,阿扬,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抱着小小一只的常西扬,安慰他。常西扬小手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服,“谢谢你,司颂。”   他好看的眼睛里是安心的依赖的满是希望的光,二皇子背着光,他的脸投上了阴影,眸子里仿佛有些阴暗。   一点也没错,没有后顾之忧了,没有人可以再控制常西扬,除了他。 第28章 凛冬散尽   也因为这,白雀和常西扬是老相识了。柳一鸣把常西扬弄进了纷韬阁,老阁主不仅是因为任务,他也是打心眼里真心喜欢这个小孩。   常西扬经常会消失一阵,小则几天,多达半月,洛阳到临死都以为是他爹带着常西扬开小灶去游学,去学些什么其他的,所以他是真想不到,他最喜欢的弟弟,跟二王爷从来没断过联系。   白雀定期拜访,不,被扛着被迫拜访二皇子,给常西扬诊断,他摸了摸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殿下下次不如换种方式请微臣来?”   他把“请”这个字咬的很重,小孩端正地像个君子,“不劳烦先生,这样比较快。”   去他妈的比较快啊!温和了三十多年的白雀大夫,第一次有了说脏话的欲望。   所以他在小王爷府上看见常西扬的时候,胡子一吹,眼珠子要瞪出来了,这就……换王爷了?常西扬垂着眸,任他给自己把脉,乖巧安静的像个死人,老头子胡子一摸,随口瞎诌,被小王爷呲了一顿之后,看了眼常西扬那臭小子愧疚的目光,冷哼一声。   谁叫他命不好,摊上这么多事。   但若是就这些,白雀可能还是可以顽强接受的,可偏不,这些主子一个个那个没数啊。   终于有一次白雀是被二皇子请来的,十几年了,白雀抹抹眼泪,有些激动。   床上躺着的不是常西扬,是个小孩,模样跟常西扬有些相像,年龄大约十四五岁,身子被糟的不成样子,二皇子少年模样坐在床边,摸摸那小孩的脑袋,安慰他,小孩红着眼睛拉住二皇子的手,“阿扬不怕,殿下不能不要阿扬。”   得,他不仅见识到了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二皇子私下里在床上有多凶残粗暴,更是看透了二皇子对常西扬那层迷雾一样的感情,亏他以为他们是兄弟情啊!   舍不得碰正主,别拿别的小孩发泄啊混蛋!   辣鸡!当然这些脏话也就能在心里骂骂,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二皇子眉目微舒,看着他笑,“白先生了解我,我也是尊重白先生的。”   白雀朝他行礼,“微臣自有分寸。”就这样,他一边看着司颂和常西扬温柔的,清淡的的相处,一边在张扬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等他检查开药,司颂毫无歉意的残酷温柔里兜兜转转,那两个阿扬硬是从来没见过面,可他都见过啊!他朝谁说啊!混蛋啊!   二王爷真的很讨厌。   皇上也很讨厌。   他,就是要说,皇上,金环帝国的君主,郝制杖,真的很讨厌。   谁能想的到,他被请进宫里,他的正牌主子笑眯眯拉着他拉家常,又是谈到房事不和甚是伤感,有时脾气上来了也有些粗暴,又是讲当朝少年将军江远淳近日经常受伤,想请他看看如何如何,白雀被他绕得云里雾里,斗胆说了句,“陛下不妨直说?”   郝制杖笑眯眯的脸突然僵住,伸手把床帐一拉,啧,少年将军正满脸通红的捂着自己某些见不得人的部位看他,“白先生,……您好。”   好你妈啊!   白雀小心脏猛地一颤,他都知道了些什么啊!   谁受得了啊!他要被这些秘密憋死了啊!   求求有谁来体谅他一下吧!心灵饱经沧桑的白御医,年纪轻轻白了头,后来索性留起了胡子,白花花的还挺好看,好脾气也没了,有什么用?   人生苦短啊说不定哪一天就因为哪个破秘密被咔嚓了,他还干嘛去舔着脸哄别人?   不干!   白御医脾气刁钻医术高明一把年纪了身子硬朗红光满面驻颜有方,可去他妈的吧!   白雀一本春宫图砸过去,好吧,并没有,他恭恭敬敬地呈给他的正牌主子,细细讲解,哪怕他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人生就是这样操蛋。白雀算是看破了。他现在恶狠狠地给小王爷做复健,发泄心情,痛得少年吱哇乱叫。“别叫了!”   “白雀!你特么……你松开本王!西扬,西扬救我……好疼,西扬……”   小王爷眼眶红通通的,眼泪在里面打转儿,常西扬心疼地过去抓住白雀的手,“白先生,今天先到这吧,橙橙他受不了了,明天别的大夫回来继续给他做复健的,您看如何?”   “老夫看不如何!”白雀怒气冲冲回他,但还是甩了甩袖子,松开了下了死手的手。   “你这个臭老头,本王不要再见到你了!你滚出去!”   少年缩在常西扬的怀里,泪眼汪汪赶他走,白雀不屑地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常西扬追上去要跟他道歉,却被少年紧紧抓住衣服不放手,白雀转回头,幽幽打量了一下常西扬,“一心不能二用啊。”   常西扬怔住,没再追上去。小王爷把他拽回床上,“那臭老头刚刚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要你下次骑马的时间小心点吧。”西扬轻轻地去吻他,“还疼么?”   少年摇头,拍拍床边,“躺过来,陪我睡觉。”   “好,睡一觉,等会儿起来走一走,好不好?”   “嗯……勉为其难。”少年皱皱眉头,勉强答应下来。   常西扬进到被子里,乖巧地依着少年的身子,少年低头亲亲他,把人往怀里抱的更紧一点。   “西扬,冬天快到了吧。”   “嗯?也许……”   “但是很快就到了对吧,过了秋天,紧接着就入冬了呢。”   “嗯,说的也对。”   “你喜欢冬天么?”   “还好,倒是谈不上喜欢,怎么?”   “我可讨厌冬天了,太冷了,到处都是雪,出去玩都不开心了。可我有点期待今年的冬天了……”   “嗯?为什么?”   “我想啊,冬天的时候,面外都是厚厚的雪,我们两个人呢靠着软垫,围着小火炉,炭火烧得旺极了,整个房间都暖呼呼的,我们也靠在一起,我给你喂姜汤,毛毯软软的,我还可以抱着你亲亲你……我觉得好温暖啊。西扬,我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冬天,我一整个冬天都要抱着你不松开手。”   “橙橙……”常西扬也仿佛动情,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那副温暖的厚实的幸福安宁的画面了,“我也有些期待了。”   “你会陪着我过冬天的对不对?”   “自然了。”   “不要骗我。好不好。”   “不骗你。”   “西扬。”   “嗯?”   “我爱你。”   从遇见你开始,凛冬散尽,星河长明。有时候小王爷在想,也许他浪费了十八年半的时光,只为了等一个常西扬。   现在常西扬,在他身边了。冰雪消融,暖意盎然,天地万物似乎都重焕了生机,而他满心期待地站在岸边,在温暖的阳光里,亲吻他的常西扬。   他的,常西扬。   多好听啊。   他当然知道,常西扬不是属于谁的,不是个物件不是什么附属品,是个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人,只是这样表达,就好像在说,常西扬天生就该跟他在一起,他们天生一对,你看,就像是“他的妻子……”   或者,“他的王妃”这样,听起来就知道,常西扬是他的爱人,放在心尖尖上最宝贵的那一个。   “西扬,你是本王的王妃了。”少年眯起眼睛笑,在常西扬颈窝里蹭着,像是得逞的猫。   “别闹了橙橙,安心睡觉。”   “我没闹,你都已经嫁给我了,自然是我的王妃了。”   “西扬是男子,哪里谈得“嫁”字?”   “你那天可是穿着嫁衣,我们也洞房过了,你要不承认么?明明就是嫁给我了。”   “橙橙……”常西扬面上发羞,不知道怎么去回他。   “不过,若是你觉得那天不满意,不够正式,我们就办一次婚礼,我八抬大轿把你请进府里。”   “我又不是女子,怎能八抬大轿,我也不该穿嫁衣的,那就是件普通的喜服……”   “那就备两匹白马,我们一起,我要游遍京城,让所有人都知道,常西扬是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是橙王府的第二个主子。”   少年抬起脸,认认真真的看他,常西扬对少年这样的深情款款毫无抵抗力,耳朵一红心一软就缴械投降了,轻轻点了点头,“就这样说好了。”   “好!”少年笑开来,漫着两个小酒窝,去亲那人,笑眯眯地抱着他继续在他颈窝里蹭。   “好痒,别蹭了。”常西扬被他蹭的想笑,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   少年这才老实起来,缩在那人怀里,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少年睡得香甜,手上还紧紧抓着常西扬的衣服,像是怕他离开了去。   外面一阵喧闹声,西扬不知发生了什么,奈何小王爷不松手,他也不能出去看看情况。   门轻轻被敲了两下,随即展义便小心地推开了门,领着两个人进了来。   常西扬略略起身,一看,皇上与二王爷。   他连忙想下床要行礼,皇上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醒熟睡的少年,常西扬有些局促,坐起身子来,动作不大还是让怀里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皇上和二王爷大驾光临,西扬……”   “好啦,阿扬,不要摆这些虚礼了,朕今天就是来看看老三身体好些了没,赶巧了他在睡觉。看这小孩,从小到大一点没变。”   郝制杖笑了起来,坐到床边轻轻刮了一下橙公子的鼻子,少年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把脸侧到另一边去。   “小王爷最近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常西扬看他的反应有趣,也不禁有些想笑,轻柔地摸了摸他头发,眉眼里满是爱意。   皇上跟他寒暄了几句,细细问了问少年的情况,兄弟情深,奈何国事繁忙,此次又是微服而出,没再久留,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留下二王爷尚安静地坐在那儿。   常西扬有些诧异,“殿下?”   “本王想再看看三弟的伤势。怎么,阿扬,这样不愿让本王久留?”   “西扬自然不敢,只是……”   “三弟尚在熟睡,我们的对话莫怕是要惊扰了他,阿扬随本王到外面一同叙叙旧,如何?”   常西扬看了眼小王爷人畜无害的单纯睡脸,点了点头,轻轻唤他,“橙橙,松下手。”   少年无意识低喃了一声,松开手指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常西扬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跟随二王爷出去,门口候着的展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第29章 原为棋子   两人找了处僻静的凉亭坐下,常西扬眼眸发深,低唤那人,“王爷,属下无能……”   “阿扬真的很过分,便这样不想回到本王的身边来么?”   说到这里,常西扬声音有些发涩,“王爷的身边已经有一个阿扬为伴了,哪里还有西扬的位置呢?”   “阿扬……”司颂面色无奈,“你莫要误会,张扬他……”司颂声音卡在这里,却接不下去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辩解。   “他怎样?”   “抱歉。”   “王爷何必道歉?西扬的命是您救回来的,西扬的人也是您的,西扬也是没有资格抱怨什么的。”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很快,很快本王就能把你接回府上,本王一辈子都守着你好不好?   只要你再忍一忍……你知道,张扬的模样和你太过相似,可本王舍不得弄疼你。”   所以便可以把他亲手送到别的男人手上?   常西扬没有问出来这句话,他不配。就像他说的,他整个人都是司颂的,司颂要他死,他便去死,毫不犹豫。   但不犹豫不代表,不难过。   竞价那天晚上他看到司颂的那一刻,暗淡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星火,他知道,他就知道司颂不会放任他不管,让他被那些陌生的男人竞走初夜。   司颂端坐在雅阁上,目光柔情,温文尔雅,这人也是他的救世主啊!   可他的救世主……终于还是放弃了他,一千二百两,司颂从来不是一个疼惜钱的人,他看上的东西也绝对会坚持到底,常西扬太了解那人了,二王爷远比任性难测的小王爷更加争强好胜,除非……除非是他甘愿的。   比如把自己口口声声说深爱着的人送到自己的亲弟弟面前。   常西扬有些想笑,他与司颂从来没有断过联系,到了纷韬阁之后老阁主也会定期把他送到司颂那里。   白雀会来替他诊断体内蛊虫的状态,他会加大强度地训练,……作为司颂的影卫。   这差事苦得很,他从小就遭了不少罪,寒冬酷暑从不间断,可当时尚为年幼的他对这个把他从绝望之境拉扯出来的人,除了一味的服从和讨好,没有一丝一毫反驳的念头。后来年岁大了些,对那人的服从也早已成为了习惯。   改不掉了。   常西扬白天训练,夜晚身子疲惫至极,一动不想动。司颂抱着他沐浴,为他按摩揉身子放松,紧紧抱着他睡觉。   除了有时候动了情抑制不住地去轻柔亲吻他,再没对他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了。   常西扬迟钝,可他不傻。   司颂似是对他有情,可司颂对他从没有更多的亲密举动了,他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他自作多情?   是不是司颂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司颂抱着他睡觉,年幼时单纯无知只当是好朋友间的亲密,后来大了些,了解了人事,身子也发育开来,贴的那样近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人身体的反应?   可奈何他从懵懂无知到后来不甘又好奇甚至主动诱惑过那人,司颂都宛若无事发生。   如果只是这样便罢了,他当司颂就是这样的人,……直到他撞破司颂与张扬激烈的深吻,他第一次见到张扬,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少年,少年胸前细腻的皮肤满是斑驳的或青或红的吻痕,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司颂也是需要发泄情欲的,只是对象不是他罢了。   他不明白,像他,却又为何不是他?   他为司颂守着的身子终究是被司颂送到了橙公子手上。幸运的是,橙公子待他如珍宝,不曾让他受过一点委屈。   常西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王爷的一片深情,自始至终,都是他在演戏罢了。   他不过是司颂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可棋子……似乎也有了心。小王爷,已经入了他的生命里。   那天乞巧节夜游的时候,少年拉着他在人群里挤着,常西扬莫名感到一阵悸动,他知道这种感觉,只有在司颂身边或者在他的那床琴的身边的时候才会感受到的,他体内的蛊虫的振动。   其实三生蛊并不是无解,他曾不经意撞到过白先生与司颂的谈话,三生蛊是完全可以取出来的,甚至危险系数并不大,只要方法得当!   但是司颂拒绝了,甚至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情。原因不言而喻。   琴被摔的那日,司颂正低头执笔作着画,怀里突然传来一阵嗡鸣,他面色一沉,暗道不好。   果然,他把怀里的玉笛拿出来的时候,玉笛正不安分的颤动着,司颂连忙起了身子,唤下人去找了个路边摆摊的半吊子医生来,托他扮演个神医。   当然,不需要他真的看病写方子,只要像个样子就足够了。   那蛊虫三体相连,一只在常西扬体内,另外两个分别被封在了常西扬的古琴里和司颂的玉笛里,平日里西扬每日抚琴不过是为了借琴内那只虫的真的来安抚自己体内那只。   当琴摔在地上的时候,琴里的那只死掉了,常西扬就站在旁边,他体内的那只虫清楚地感应到了同伴的死亡,因此常西扬才会痛苦成这样。   所以常西扬接过笛子的时候明显一懵,他没想到司颂会把笛子给了他。   他当然知道司颂是打算自留一只蛊虫来控制自己的。可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了可以控制自己的东西,司颂……是信任自己的么?   常西扬很迷茫。   他觉得他很了解司颂了,可他也还是猜不透那人真实的想法,猜不透,司颂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怎样。   他松开少年的手,在人群拥挤混乱之际,来到司颂面前。高墙上,二王爷一个人坐在上面,缩着一条腿拎着一小壶酒饮着,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串糖葫芦,两物相遇着实有些违和。   常西扬站在下面往上看,王爷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上来。   常西扬足尖一点,一个轻功利落地飞了上去,轻轻稳稳地单膝跪地落在那人面前,低着头,表情虔诚,“属下不知王爷也在这里,实在是……”   “不是不准你称自己属下么?阿扬?本王的话也不听了么?”   司颂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说完,笑得温和,“过来,阿扬。”   二王爷张开手臂,常西扬依言起身靠进他的怀里,城墙很窄,好在二人功夫都了得,倒也没太受限制,“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司颂把人又往怀里扣得紧了些,埋在西扬的颈窝里,语气有点不满,“你身上现在都是他的味道了。”   “王爷……”   “本王那三弟是个好孩子,是么?”   “是,小王爷性情率真,颇为可爱。”   “你动心了?”司颂眼睛眯了眯,声音沉了几分。   “属下不敢。”常西扬连忙否认,“属下只忠心于王爷一人。”   “阿扬,忠心和动情是两回事,对么?”   司颂叹口气,去轻轻触碰西扬的嘴唇,蜻蜓点水一样,他身上带着薄薄的酒气,刚刚吃着糖葫芦,嘴唇上还沾着甜意,“本王现在好后悔啊,当时不该让三弟把你竞走。他有没有温柔待你?”   “嗯。很温柔。”常西扬顺从地闭上眼睛,任凭那人开始轻柔地吮吸自己的下唇,带着甜味的温和的酒,和二王爷人一样。   “那便好。虽然本王还是不甘心。”司颂左手指尖摸上西扬脖颈上粉红色的暧昧的痕迹,流连了一会,凑过去在那处轻轻地亲了亲。“现在都是本王的味道了……”   常西扬抬起头把脖颈上脆弱的皮肤更大面积的暴露给那人,“王爷喜欢便好。”   “阿扬,早点回来吧。本王想你了。”司颂动作很轻,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是。”西扬愣了愣,垂了眼眸,低低应着。   “属下……西扬该回去了。”   “回吧……”二王爷起了身,冲他笑,“给你吧,糖葫芦。”   他右手一直拿着那串糖葫芦,吃了两颗,第三个咬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侧面看像小小的月牙,夏天温度高,糖有些快化了,看起来有些甜腻。   “谢谢。”常西扬有点懵,接过来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你腰上的东西,小心点……”二王爷目光瞥过去,低低笑了出来,“那可是三弟最宝贝的。不也是你的宝贝?”   常西扬低头看了看腰间别的玉佩,抿了抿嘴没有言语。   “回去吧阿扬。三弟怕要急疯了。”   “西扬告退。”常西扬又跪下来行了个礼,起身轻巧地落了地,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司颂看着他身形消失的地方,又酌了口酒,舔了舔嘴唇。   回到凉亭那边,日光倾城。   时间已然偏近黄昏,常西扬沐浴在金色光芒之下,眼里却尽是些并不自知的愁绪。   司颂心疼地伸出手想为那人抚平蹙起的眉,手刚刚伸出,在空中顿了一下便悻悻地收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这里是橙王府。   “本王好想抱抱你,现在。”司颂语气里满是遗憾,“可惜。阿扬,本王等你,所以你也相信本王好么?不用多久了,很快的,真的。”   “西扬从来都相信王爷。”   “那便好……”司颂笑容有些怆然,“你知道的,再怎么说,大哥也是本王的好兄弟,在他不曾即位之前,……本王看起来便这样不值得信任这样引人猜忌么?”   “圣上位于朝堂之上,国事繁重,国内不安定因素比比皆是,心思缜密敏感也是难免的。”   “所以本王也是那个不安定的因素?本王何曾稀罕过那个皇位!”司颂终是动了怒,声音也激昂起来。   “王爷可不能这样说。”常西扬见那人情绪压抑不住了,连忙安抚他,“王爷的一片忠心西扬自是明白,圣上也一定是明白的。”   “是么?希望如此。”司颂垂眸,平静下来,“既然三弟无大碍本王就先走了。”他起了身,抚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西扬送您。”   “不需了……”司颂摆摆手,“回去陪着三弟吧。”司颂转身,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红霞绮丽,金光万丈,他的救世主,一步步宛若踏上霞光,扶摇万里。   光线刺眼,常西扬用手遮住眼睛,眼里有泪,他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不远处一直在摘花的展义,一边蹂躏着花一边死死盯着他们,见二人只是正常的谈话倒没有什么过分的亲密举动,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王爷的帽子还不是绿的。   常西扬冲着那边手里满是花的展义笑起来,眼角染着红,模样颇为艳丽,不太像他。   展义一怔。 第30章 民间戏本   常西扬回到卧房的时候,刚刚推开门的那瞬间,就听到少年压低的嗓音,“我不想试他。”   隐约像是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他心一惊,可门打开之后,只有小王爷一人在半靠着床坐着,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的缠着。见他回来,抬头看他一眼,但情绪似乎不是很高。   “要试谁?”常西扬笑起来,往床边走,房间里一切如常,只是靠庭院那边的窗子打开了,秋风萧瑟,灌进来倒有些冷。   “怎么开窗了?冷不冷?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一会儿,这么快就醒了。”   常西扬走到窗边关上窗户,不经意地向外面打量一眼,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少年声音闷闷地,向他伸手,“刚刚许忠来过了,说要通风。你去哪里了?我好无聊,就开始念戏本。”   “戏本?”常西扬自觉走过去,把手搭上去,少年手指冰凉。   少年晃晃手上的一本小本子,“乞巧节在集市上买的,要一起看么?”   “好啊,但是很快就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常西扬把被子往小王爷身上盖了盖,“盖好了,手那么凉,别再着凉了。”   “还有一段时间,西扬读给我听吧。”   常西扬接过戏本,是典型的民间小说,粗略打量了一下之后顺着少年刚刚的台词往下接,“将军不怕那女子是敌军的间谍?”   “有何可怕之处?她不过是一弱女子。”   “弱女子?那女子武艺高强,深藏不露,将军难道也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么?”   “可我……可我,……我怕是动了真心了。”   “所以宁愿被那女人亲手杀死是么!”   读到这里常西扬停住了,少年抬头看他,“怎么不读了?”   “没有,嗓子有些渴了,歇息一下。”   “那就罢了,直接翻到最后,看看结局罢。”   “嗯。”常西扬答应着,翻到最后,身形顿了顿,才接着说到,“大概就是,那女子……”   “王爷,该用膳了。”门口突然有丫鬟来敲了敲门,唤道。   常西扬的话被打断了,看起来却也不像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少年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指尖,“今日不想在床上吃了,去正厅吧,阿扬扶我起来好不好?”   “自然。”常西扬起身把书合上,放在了少年的枕边,给他穿上外衫,理了理头发,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常西扬看着纤细,力气却一点不小,他的怀抱很稳,橙公子比他高壮许多,却依旧像怀抱了一个女子一般走得轻巧。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少年往他怀里缩了缩,另一只手勾住他脖子。   “我抱着你罢。”   “那天也是阿扬救了我吧,这样抱着我,我有印象。”   “是的,真的是太惊险了。”常西扬想到那天少年坠马的画面,又只觉一阵后怕。   “西扬的武功真的很好,可我从来都不知道。”   “都只是小时候所学的些皮毛罢了,很久不练都生疏了,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样。”少年点点头,“西扬刚刚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有陪着我睡觉了?你一走,我就觉得很不安心,我做了噩梦……醒过来想找你,可你都不在。”   “抱歉……”常西扬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亲亲他的额头,“刚才圣上来过了,但是看你睡了,没有打扰你。”   “只有我大哥么?”   “二王爷也一起来了。”   “他们一起回去了么?”   “是的。”   “可惜,下次叫醒我就好了,让他们空来了一趟。”   到了正厅,常西扬把怀里的人小心地放在椅子上,在他旁边坐下,“西扬。”   “嗯?”   “刚刚那本书里,将军最后死了么?”   “没有。”   “那女子呢?”   “那女子死了,为了救将军。”   “那女子倒也算是个有情人。”   “是啊。”   小王爷小口小口地啜着汤,“我今天不想吃青菜了。”   “橙橙,听话。”   “不听话,不要听话了,本王今日不要吃青菜了,说什么也不吃了!”   “好好,不吃了,明天继续,好不好?”   “嗯。”小王爷今晚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偶尔扯出的笑容都是僵硬了,刚刚甚至因为嫌胭脂鹅脯里的一片肉摆的不够正,直接摔了盘子。   “橙橙!”常西扬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那人身上有没有被碎瓷片溅上。   “怎么了?今日怎么火气这样大?”旁边的老管家甚是不解,这小孩平日再任性也不会这样刁钻地没事找事。   “柳伯……”少年看了他一眼,眼眶却突然红了起来,眼泪涌出来就要往下流。   许忠展义一看这情况就把屋子里候着的其他丫鬟小仆都赶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柳伯……我觉得我好难过。”少年垂下头缩着身子哭,泪珠一滴一滴砸到腿上,沾湿了藏青色的丝绸布料,他着实哭得厉害,肩膀不停地抽动,常西扬慌得不行,要去抱他,少年摇摇头,挡住了他。   老人家走到他旁边,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你这傻孩子,有什么事情怎么不跟柳伯说呢?柳伯肯定站在你这边啊,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呢?”   “对不起……对不起,柳伯,我停不下来,……我,我也不想哭……”   少年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常西扬无措,去抓少年那只未受伤的手,这次他倒是没有躲过去了,紧紧地回握住常西扬的手,西扬白净的皮肤都被他握的留下了红痕。   三人没有人再言语,只剩下小王爷一个人低低的啜泣声,他哭了很久,常西扬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凭少年把眼泪往他身上蹭。   在后来的某天,迟钝的常西扬才终于明白了,那时的少年,不过是为自己悲哀的未来而难过,而悲愤,而无可奈何,为自己……也为常西扬。   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那些伤人的事情放到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小王爷哭得累极了,脑袋一跌一跌地哼哼唧唧的犯困,时不时抽抽鼻子,哽咽两声,常西扬把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揉揉他的脑袋,小王爷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像是在哄闹觉的小孩子。常西扬抬头无奈地和柳伯对视一眼,老人家看起来心事重重,也去揉了一下少年软软的头发,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橙橙还没有行及冠之礼,他还没有成年啊。”   “西扬公子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了?你们……”柳伯有些疑惑他想不到除了常西扬还有谁能让小王爷的情绪波动到这种程度。   “抱歉,……西扬不知。”   “那还请西扬公子今夜好好照看他一下,这孩子根本就没长大,一点委屈也受不了,……老头子我也舍不得让他受委屈。”   “柳伯何必与西扬这样生疏呢?”   “三崽崽,老头子我虽然以前是二王爷的人,现在既已易了主,就当是忠心,三崽崽觉得对不对?”   “柳伯是在怀疑我。”   “这小孩子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心思细腻的很,他倒现在都还以为我是皇上派来盯着他的,跟我一点也不亲近。”   老人家笑容发苦,“要是他知道我以前是二王爷手下的人,怕是更疏离我了。你是我看过的小孩,你的为人我知道,只是你和二王爷的关系太过于亲密,不管三崽崽你是不是……这层关系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这小孩肯定会起疑心的。”   “西扬知道了。我把他抱去床上睡吧。”常西扬轻轻叹口气,把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换了个姿势抱了起来。   “麻烦你了。”柳伯始终是个心明眼亮的人,多年习武的底子留在那儿,自然身子硬朗思维清明,他年轻的时候背负的杀戮太多了……   现在,现在他老了,该到了还债的时间了,可这个小孩子,橙公子,以前的那个笑开来像个小月牙的小皇子,现在风流却也专情的小王爷。   他暗自发过誓,绝对,绝对会守护好他。   常西扬把人稳稳地抱回床上,替他把衣服脱了,擦净了脸,少年像是说了什么梦话,软软地唤他名字,常西扬轻轻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尚在熟睡的人。   烛影摇红,屋内的一切都沉稳而安静,常西扬没有急着上床睡觉,他坐在床边背对着少年,借着烛光,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那支晶莹剔透的玉笛,玉是极好的玉,不凉,甚至微微带了点暖意,在烛光下柔柔反着点温润的光。   ……像极了那人,对么?   常西扬不知道,他身后那个本该睡得正熟的小王爷,正睁着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眼神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西扬,我想去求大哥给我个官职。”第二天一早,小王爷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常西扬早就醒了,正靠坐在他旁边翻著书,一听这话翻书的手一顿,有些惊异地偏头去看他,“当真?怎么这么突然?”   “西扬喜欢我什么也不干,只赖在府里混吃等死靠着大哥活下去么?”橙公子眨了眨眼,看着绣着金丝图案精细的床帐。   常西扬放下手里的书,微微笑起来,“这是好事,你是长大了。” 第31章 浪子回头   “西扬最近笑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少年琉璃样的的眼瞳一转,看向常西扬,“西扬以前很少笑的,性格也是,我以前把你想的太过冷清了。”   “这样不好么?”常西扬翻了个身跨坐在少年身上,俯下身子去吻他。   “当然好……”少年突然笑起来,扣着身上那人的腰把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我喜欢还来不及。西扬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常西扬被他吻得眼角嫣红,模样都带了些妩媚和勾人的意味,少年眼底发暗,身子压了上去。   橙公子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格外动情,却也更像是泄欲,常西扬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粗暴的情事,靠在那人身上,不想动弹。   少年唤下人提了桶水来,里面泡着药包,汤色昏黄,水汽袅袅。   “呃……”橙公子一边往那人身上泼着水,一边嘴里突然冒出句诗来。   “啊??”常西扬被他说得面色发红,少年露出小白牙,笑得满足,?”   “别说了。”常西扬把脸埋在手心里,试图阻止少年轻薄的荤话。   “橙公子眉毛一挑,有些轻佻。不说这些,……橙橙若要任职等开春了好么?马上入冬了,天气冷,早上天又黑,你哪里起得来?身子也受不住的。”   西扬强行扭转了话题,小王爷听了咬咬嘴唇,“大哥给不给我官做还不一定,西扬想的太早了。”   “怎么会不呢?连我都知道,橙公子其实是个极有才能的人,圣上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若是他不知呢?我给大哥闯过好多祸了。”少年撇撇嘴,他对自己在郝制杖心中的形象是真的没有底气。   “你要相信自己啊。”常西扬微微转过头去亲吻少年沾着水滴的喉结,“橙公子既然是常西扬的男人,那他一定很优秀,不然常西扬是不会和他成亲的。”   “哇你认真的么?我不当上官就真的不和我成亲么?不和我一同骑着白马穿着喜服游遍京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那种成亲么!”   “你累不累。”   “不累。只有西扬愿意和我成亲,我今天便去宫里找大哥,……或许我该要个封地?   跟二哥那样?你看他有地就有钱嘛,大哥也不管他整天在京城里晃悠,我再这样是不是就要吃穷了啊?”   “全凭殿下定夺。”   “本王仿佛已经看见我们的光明未来了。”少年露出小酒窝,灌了蜜一样,甚是动人。   常西扬看他仿佛突然间充满了活力一样,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来,没有再问他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也就这样飞快地过,转眼便入了冬,小王爷的伤基本上痊愈了,后期复健也做的很好,那条胳膊的活动基本上不会受影响。   少年也遵循诺言,让常西扬回纷韬阁住了几天,本来是西扬自己回去的,但是当天晚上少年就挨不住寂寞,带着行李理直气壮地敲响了纷韬阁的门。   “你看,我就说他果然会来吧。”洛阳缩在狐裘里,抱着个小暖炉去笑常西扬。   屋里炉火烧得很旺,很暖和,但是洛阳似乎格外怕冷,这样的温度也不怎么遭得住。   常西扬脸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到来还是屋内的火太暖太醺人,千青在旁边一边剥橙子一边偷笑着,洛阳顺手接过他剥好的橙子放到常西扬手上。   “西扬。”少年从外面来,鼻尖冻的红彤彤的,外面大雪飞扬,常西扬刚到纷韬阁不久雪就下了起来,现在已经厚厚铺了一层。   “怎么这样傻?”常西扬迎上去,帮他褪去沾了点雪变得有些湿润的披风,用手揉揉少年冰凉的脸,“天气这样不好还来干什么?”   “想你。”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一刻也不想等了,想你,想见你。”小王爷握住常西扬热得有些发烫的手,痴痴地盯着那人好看的眼睛。   到底这儿还有别的人在,常西扬羞得腼腆起来,“别……”   “我想亲亲你,现在。”   “晚上。”   “现在就是晚上了,西扬哥哥……”冰冷的身体蓦然进入一个分外温暖的环境里,小王爷眼眸里都仿佛蒙上了水汽,变得湿润起来,他压低了嗓音,拖着点尾音低低的撒娇,常西扬心中软得不行,却还是强硬起来,“听话。”   “行了,你俩,要亲就亲,不亲就过来坐着,亲不够就回房间去,磨磨唧唧的。”   洛阳恨恨地往嘴里填了瓣橙子,向那两个黏黏糊糊的人抱怨到。   “洛阳……”常西扬有些不好意思,扭回头来嗔怪他,“别拿我打趣了。”   “小王爷,近日尚安啊?”洛阳笑起来,眼眸流转,目光向少年身上瞥去。   “托某人的福,一点也不好。”少年白那人一眼,他对洛阳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这个人胆子大到现在见了他连礼都不行了。   常西扬拉着小王爷坐到椅子上,给他喂橙子吃,千青机敏地为他倒上一杯热茶,“你就一个人来的?”   “许忠展义也来了,去放行李了,等会儿他们就回去。”小王爷靠着常西扬,喝下茶,只觉一股暖意直达身体深处。   “这么急?让他们在这边住一晚也好,等天亮了再走,现在天气太糟糕了。”   “也好,……西扬倒真是会心疼人。”小王爷撇撇嘴。   “橙橙舍得他俩遭罪?”   “这样的天气我都过来了,他们有什么不可以?你都不心疼我。”   “我怎么不心疼你?”常西扬急急地去反驳他,话一出口就突然想起来还是在洛阳面前,脸唰的就红了,噤了声,不再说话,橙公子眉眼弯弯,凑过去亲他,常西扬偏头害羞地躲过去,洛阳实在看不下他俩了,“你俩,回房间去,爱怎么搞怎么搞。真是没数了。”   小王爷挑衅一样瞪了洛阳一眼,大概是直觉过于敏锐,他在洛阳面前总是格外克制不住展现出对西扬的占有欲。   “你自己不也是?”他目光略带蔑视地往千青脖子上的小红痕扫过去,语气不屑。   千青连忙红着脸辩解,“不不不,殿下,这不是老爷……这……”   洛阳看他手足无措的慌张样子,替他解围,“我家千青就不准有心上人了?人家感情好得很,哪儿跟我一样,孤寡人家。”   “老爷!”千青有些急,羞得去拉洛阳的衣角。   “我倒还不知道?”常西扬眉目微舒,带着笑意,“是哪家的小姐,这样……”这样开放。他说不出口。   “倒不是小姐,是位公子,西扬你认识的。”   “嗯?我认识的公子?”常西扬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毕竟他做为小倌多年,相识的公子太多了。   洛阳笑而不语,最后还是千青自己红着脸道出来,“是蓝寒初啦。”   “蓝公子?”常西扬有些诧异,蓝寒初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只怕也是一时留情于千青,那人是个浪子,感情不作数的。   西扬有些为难,但看着千青小脸通红的羞涩模样,那些劝阻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毕竟他也不能确定蓝寒初是不是终于转了性有所依托了。   小王爷在一旁听到这个人名有些耳熟,一时没想起来,他摸着下巴又仔细想了想才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河边被他踹下去的蓝衣书生,“啧……”他咂咂嘴,有些蔑视。   千青自然看出那两人的反应不是很友善,尤其是小王爷,不是不知道常西扬一直是蓝寒初的意中人,但是说到底他现在也是和自己……   和自己关系足够亲密了,自己的人被人嘲讽他自然也不好受,千青捏着衣角,嗫嚅着,“他……蓝寒初他,其实人挺好的,真的……西扬少爷您不能……”   “抱歉……”常西扬有些歉意的看着千青的眼睛,“我不该随意揣测别人的。”   “若是那小子敢对我们家千青不好,看他会怎么死。”洛阳手指随意梳理着自己的发尾,眼里却寒气凛冽,带了几分狠意。   千青也没想到众人的话题怎么就绕到自己喝蓝公子身上了,有些尴尬,他手上给洛阳按着肩,轻轻地唤他,“老爷,别再笑话千青了。”   洛阳舒服地伸展了肩膀,眯了眯眼睛,“可没笑话你,都盼着你好,嗯……再使点劲儿。”   千青手上加了力度,眼睛像是不经意往门外瞥了一眼,洛阳抬头看他,笑眯眯地也往门外看,麻纸上透着个人影,似乎正在外面走动着,“他来接你了?着急啦?”   “哪儿能啊,看您说的,老爷……”千青有些窘涩,“千青自然要服侍您。”   “让他进来吧,这么冷的天。”   “他?谁啊?”少年懒懒倚着西扬,随口问道,没等人家回答,他反应过来,“那个被我踹下水的混蛋?”   “橙橙……”常西扬推了推他,小声唤他,“别这样说。”   “哼。”少年冷哼一声,没再吱声。 第32章 卖身葬父   蓝寒初在屋檐下暂且避着雪,风很大,他缩在披风里,手上拿着把油纸伞,他在等千青出来,接他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还是在这纷韬阁里,蓝寒初之前的暂且租赁的房屋因为拖欠了几个月的银钱终于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洛阳心疼千青,施了间厢房给他俩,离得也不远,毕竟千青还是洛阳的随身仆从。   当时千青跪在地上,眼眶通红,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头,“老爷的恩情千青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你这小傻子,快起来吧……”洛阳笑起来,摇了摇他的白玉扇,“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该有个归处的,你也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本是想给你指个女子,不料你倒是先跟别的男人跑了。”   千青吸了吸鼻子,洛阳老爷……对他的恩情除了用这辈子做牛做马,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偿还。   千青年纪不大,跟司颂身边跟着的那个张扬差不了多少,他刚开始跟着洛阳的时候,才七八岁,那时的洛阳还是原主,也是冬天,十来几岁也不大的洛阳眉目精致,坐在马车上从往城郊去,去学着做生意,老阁主的产业不止纷韬阁这一个,还有许多其他的产业,有些东西洛阳打小就开始学着管理了,他窝在软垫里无聊得不行,掀开锦缎的帘子想去看看景,外面在下雪,寒气透着缝隙扑面而来,洛阳眼一瞥,就看着路边跪着个小孩,旁边是个牌子,卖身葬父。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洛阳过于华贵的马车,那小孩抬起冻得通红的脸,模样挺清秀的,身子瘦瘦弱弱,衣服单薄而破旧,旁边用白布盖着个草席,里面鼓起一块,大概就是他的父亲了。   洛阳皱皱眉头,平日里只见年轻女子卖身葬父,这样的小孩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其实他本身是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一点也不在乎,家里那个常西扬就已经足够消磨他多余的精力了,但那天不知道是为何,或许是雪实在是太大了,迷了眼,那小孩单薄的身子在冰天雪地里格外脆弱的模样触了他的心,又或许是那小孩的那双大眼睛……   亮晶晶的,含着星星一样,即使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也能有一双干净的过分的眼睛的人,大概不会太糟糕吧?鬼使神差的,他命人停了车。   千青永远也会记得这一刻,他跪在雪地里,愣愣地看着停在眼前的马车,天太冷了,他身子几乎已经完全麻木失去知觉了,所以他眼看着马车上下来一个模样漂亮的贵公子,却也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那人摘了自己的白狐裘披风,神情散漫地扔到了他身上,带着勾人香气的热度几乎有些烫人了,小孩呆呆傻傻的模样让洛阳皱了皱眉,这是个傻子?   “喂,你,能听懂我说话么?”   “能,能听懂!大人!”   “长得倒还看得过去……”洛阳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以后跟着我吧,你父亲会替你葬了的。”   “是!是!大人!谢谢大人!”小孩声音还带着稚气,突来的好运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眼前的贵公子犹如画中的人,在飘扬的雪花里,旁边有随从为他撑着伞,他高傲又无谓的样子,……真的很美。   千青不识字,年龄又小,这样一幅刻骨铭心的画面,除了一个“美”字,他找不出别的形容了。   “别叫我大人,以后就叫我少爷好了。”洛阳皱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青子。”   “以后便改了名吧,叫千青。”洛阳说完,也没再管那小孩的反应,示意跟着的侍从把千青带了上,便钻回了车厢内,毕竟,外面真的很冷。   他阖上眼,想起来常西扬刚来他家里的时候,也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躲在老阁主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满眼都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不安,真是……讨人嫌。   哼……   千青的父亲被送回了老家,千青自己选的址,他父亲被安葬的很好,甚至还有几件看着就很名贵的陪葬品,虽然在洛阳眼里完全不在乎那些。   跟了洛阳之后,他认了些字,吃穿也好了许多,完全是他以前不敢想过的日子,洛阳脾气古怪,但是说实话,洛阳极少会为难人的,对下人也是,虽然态度算不上多好,但是在他身边做事并不会很难过。   除了西扬少爷,千青还没见他家大少爷这样针对过谁,不用想,肯定是那常西扬的错,极其忠主的尚且年幼的千青,暗自认定。   后来千青大了一些,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他机灵又讨人喜欢,在洛阳身边跟着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渐渐地洛阳出去做生意也会带着他,那夜洛阳喝得有些多了,吐得昏天黑地,千青搀着他上床,却被洛阳蓦地抓住了胳膊,洛阳漆黑的瞳仁阴郁而深沉,勾勾地盯着他,拉开了他的领口。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是就该这样。   千青没有反抗,他不是不怕。只是……他早已做好了为洛阳献出一切的准备,这幅身子,若是大少爷要,他自然会给,他不是想借着爬上少爷的床干些什么,他也不是女人,即使是,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去要什么身份,那时的千青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只知道,洛阳是他的主子,他,是洛阳的人。   虽然他没要求什么,但是洛阳自己倒是似乎有愧,渐渐让他做了贴身的随从,也在夜里要过他,二人的关系也谈不上暧昧,就是一个索取,一个奉献罢了。   但是现在的千青,知道了什么是爱情。   “虽然我是同意了你们,但他若是想完全领走你,和你拜堂,是要过我这关的。”洛阳摇着扇子,看着还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啊?”千青红肿着眼睛,模样有些懵。   “等他有了份安稳的工作,让我看得见他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过日子,并且有能力养你了,我才肯放你走哦。”洛阳有些狡黠地勾起唇角。   “老爷……我舍不得您,千青不想离开您,千青一辈子都想要照顾您……”   千青不知道说什么,他趴在洛阳腿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淌,这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真的不想离开洛阳。   他是攀附于洛阳身上的一棵藤,他不想汲取什么,只是没有这个依靠,他不知道他还能否生存,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命是洛阳救回来的,他能多活的每一秒钟,都是那人给予的馈赠。   窗外雪还在下,像极了二人初见那天的雪。   千青回过味儿来,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千青想再陪一会儿老爷。”   “行啦,跟着他走吧,回头你心上的蓝公子冻坏了,我还得再出钱给他请大夫。”洛阳笑骂道,“诶等等,千青,先去把我前几日带来的那个匣子拿来去,拿过来你再走。”   “匣子?”常西扬有点疑惑。   “从洋人那儿搞来的些新奇玩意儿,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快拿了去。”   洛阳经商,经常会出去天南海北的四处游荡,见过的市面多,接触的人也各式各样。   千青利索地把匣子呈上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门打开的瞬间,洛阳看见蓝寒初满是欣喜地迎上来,为千青裹上自己身上的披风,撑开了伞。   “蓝公子看起来是认真的了。”常西扬也看见了这一幕,眨了眨眼睛。   “嗯,希望吧。”洛阳没多说什么,转了话题。   他打开那个匣子,推到了常西扬面前,里面净是些平时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常西扬饶有兴趣地拿出了一个圆圆的沉甸甸的金属做的小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钟表,那些洋人这样叫……”洛阳把表从西扬手上接过来,翻开金属盖子,里面是一个模样精致的表盘,有几根针正在滴滴答答的转动着,“听过这样小的钟表现在还很少,他们那边多是些又大又笨重的,看着好玩儿给你带一个。”   “像是个小的日晷?这上面的一圈,是洋人的字?”   “差不多,也是用来看时间的……”洛阳脑袋凑过去,“你看,这个短短的针是时针,用来指时辰的,长一点的是分针,这个“Ⅰ”是“一”意思,“Ⅱ”是“二”,“Ⅴ”是“五”,这一小段,在夜里就是代表子时……”   洛阳用指尖点在表盘上,“你若是感兴趣我好好教教你怎么用,这玩意儿你别说,真的挺方便的。”   “不了不了……”常西扬有些为难的笑笑,“我觉得我学不会这么麻烦的东西,算了。”   “你呀……”洛阳揉揉他的脑袋,手刚摸上去就被小王爷一把打了下来,少年脸色发黑,他虽然也对这些东西好奇到不行,但是碍于面子实在拉不下脸去凑过去看,没想到西扬跟洛阳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自顾自的开始聊的开心。   “橙橙……”常西扬这才感受到橙公子散发出来的强烈不满,有点尴尬,去牵他的手,“抱歉。”   “哼。”少年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洛阳随手从匣子里抓出什么向小王爷砸过去,橙公子下意识伸手在空中抓住,低头一看,躺在手心里的,赫然是块糖,“行啦小屁孩整天没完没了的,小孩儿就去吃糖好了。”   “洛阳!”小王爷怒了,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常西扬舔了舔嘴唇,嘴里含着刚刚洛阳塞进他嘴里的那块糖,模样有些惊异,看见少年动了气,他也没阻止,伸手接过来被拍扁了的糖,揭开外面的油纸,塞进少年嘴里。   橙公子:“好吃。”   这糖是软的,又甜又香带着奶味,还很耐嚼,小王爷小孩天性,很快就被甜蜜的味道吸引了去,忘记了刚刚的怒气,甚至还高高抬着头,一脸不屑地把眼睛直往洛阳身上瞥,“本王允许你下一次进贡些进本王的府上。”   洛阳笑起来,没揭穿这人的小心思,甚是给面子的答应下来,“草民的荣幸。”   少年这才满意,从槽糕的心情里脱出来,愉悦起来,满脸掩盖不住好奇地开始翻洛阳的匣子,“这是什么?”   他拿着一只小罐子,里面是些红色的尖尖的像果子一样的东西。   “能吃么?”   “能,但是……”没等洛阳话说完,小王爷就扔了一个进嘴里,随意嚼了两下,然后……愣住了。 第33章 西洋魔物   “橙橙?”常西扬看见少年的脸瞬间呆滞而涨红,有些疑惑。   “但是,不能直接吃。”洛阳也有点懵,呆呆地说完下半句话。   他真没想着去坑橙公子,金环国还没有辣椒这种东西,他从洋人那里搞来的一些,想着太久没见到过辣椒所带来的那种带着香气的辛辣感,打算做点菜吃。没想到,橙公子的手速这么了得。   少年满脸泪水,几乎要蹦了起来,他捂着嘴不知所措,身子辣的整个发了红,他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这般辛的鬼东西,究竟是什么!   常西扬有些急,“洛阳,洛阳他怎么回事?橙橙刚刚吃的什么?”   “奶!牛奶!来人,拿壶牛奶过来,要温的!”   少年嘴里像是被火烧着了,又像是被万千只小虫啃咬,他疯狂地喝着水,但是无济于事,这种折磨感让他几乎想现在就死去!   门被急急忙忙地推开,一个丫鬟捧着牛奶跑了进来,少年端过来咕嘟咕嘟的往下咽,温牛奶中和了辣椒素,那种灼烧感渐渐消散了些,少年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冷风从大开的门里灌进来,亲吻过他的舌头,安抚也刺激。   洛阳打了个冷颤,让刚刚那个丫鬟把门关了上,又把屋内的火烧得更旺了点。   “好点了没?”他现在反应过来,开始有些想笑,“你这小孩手怎么这么快?这是调料品,是番椒,跟胡椒芥末一样带着辛味,不过味道比它们重得多了。”   少年大睁着眼睛瞪他,嘴唇有些红肿,刚刚那颗小红辣椒他没来得及往外吐,慌张之中顺着水咽下去了。   常西扬难得看到这个小孩这样艳丽的模样,他眼角嫣红,白皙的皮肤染着粉色,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些,抽抽搭搭的吸着气,甚是委屈。   常西扬毕竟也是个男人,看见小王爷这样难得的柔弱姿态,保护欲唰的就涌了上来,让他有些发怔。   “西扬……”橙公子咬着殷红的嘴唇,扑在他怀里,还没完全从刚刚的刺激味觉里缓过劲儿来,常西扬把人下意识搂在怀里,拍了拍少年的背,轻柔地亲吻他的唇角。   “你不怕是在洛阳面前了么?”少年没想到他这么主动,眼里含着雾气,声音软糯凑近他耳朵,常西扬身形一顿,脸蓦然变红,松开了怀里的人。   小王爷没松手,在他耳边低低笑出来,气息蹭过常西扬敏感的耳根,一时气氛有些灼人。   洛阳手里把玩着一个小茶碗,一手托着腮,眼睛幽幽地看着那两个人,房间里烛火明亮,小火苗倒映在他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什么未知的情愫。   洛阳心明眼亮。洛阳也有自知之明。   他是开了挂被送进来的,虽然现在深陷舞台之中,却也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看客。   罢了,人类果然是贪婪地不可满足的,在他变成人之后,洛阳对此感受颇深。   那边尚在深情对望,小王爷散发着什么不可一世的撩人至极的荷尔蒙,常西扬被困在其中,无措又欣喜。真是……过分了啊!   还没等洛阳说些什么打扰他俩,小王爷自己先撑不住了,他似乎是忍了一会儿,但是腹中如燃烧一般的灼痛感让他瞬间冷汗直流,几乎要腿一软站不住脚,他有些尴尬地松开常西扬,垂着脑袋,声音小小的,“阿扬……我,想去……净手。”   常西扬点点头,“我在房中等你。”   小王爷风一样的跑走了,常西扬和洛阳对视一眼,“洛阳,天色也晚了,我先回房了。”   洛阳摸摸下巴,从匣子里摸索出一罐药膏模样的东西,递给他,“今晚怕是会用的上。”   常西扬以为是用于房事的,脸上发红,接过来道了声谢,正欲转身,被身后的人突然拽住了衣角。   “嗯?”常西扬回头。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洛阳蓦地推向了墙边,压在上面。洛阳手撑在他两侧,身子近得几乎完全贴了上去,向来妩媚的眉眼也突然带了刚强的意味,气势强势,有几分不可违逆的感觉。   洛阳熏香,像是花香,但却没有女子那般的轻柔却也浓烈,他的味道像是有着个勾人的小尾巴,男性醇厚的气息里带出来些花香气,煞是磨人。   “喂,洛阳!你干什么!”常西扬失了神,那人的气息贴得很近,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烛光,常西扬被圈在了一小块阴影之中,欲图反抗,但是洛阳力气极大,他动弹不得。   灰暗的情绪笼罩着他,……逃不掉了。   不料洛阳的动作突然顿住,哑着嗓子贴着他耳朵问他,“为什么不躲?”   “呃……”常西扬没说话,就眼泪还在往下掉。   “别哭了,西扬,告诉我……为什么不躲?”   洛阳站起身子来,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你明明功夫比我好得多,躲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常西扬有些惊愕,洛阳不该知道他是会功夫的。   “这种时候也是宁愿瞒着我?站在那儿哭有用么?他会放开你么?”   “不……”常西扬摇头,还在抑制不住地抽泣,“我会打伤你的……而且,父亲,父亲也会伤心的……”   “我这样做他才会更伤心。”洛阳叹了口气,“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好,别人也好,有人想强迫你,打他就好了,真出了什么事情,责任就算我纷韬阁担不下来,你旁边的那个小王爷也不是好惹的。我早就知道你会功夫了,所以不用在我面前瞒了,……我刚刚吓到你了?”   常西扬有些懵,这个剧情走向他不太能理解,洛阳刚刚那样,就是为了……教育他?洛阳揉揉他的头发,“回房去吧,别让小王爷等久了。以后长点记性,你得保护自己,听明白了没?”   西扬怔怔地点头,还是懵得不行,洛阳笑起来,给他披上披风,“外面冷得我受不了,我就不送你了,走吧。”   “是啊,路上可能滑,小心着点,千青不在,其他人我都不怎么放心。”   常西扬站在门外,转过身来。外面真的很冷,雪融化在他的鼻尖上,留下一小滴水,洛阳缩在房间里,从门缝里露出脑袋,房间里烛光温暖,洛阳眼眸里也明媚。   ……仿佛无事发生过。   常西扬心里有些微妙,他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他转回身去,踏到了雪地上,垂着头往自己的卧房里走。   下雪的夜晚,天色总是被映得很亮,也很安静,这样的天气阁中的客人并不多,路上没有几个人,巡逻的护卫频率也低了许多。   常西扬到了卧房门口,抖抖身上的雪,拍了拍自己的脸,展出一个相对温柔的笑。他不想让小王爷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   推开门的时候,少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常西扬走过去唤他,小王爷无力地抬起头,脸上写着两个字,虚弱。   “怎么会这样?”常西扬大惊,“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小王爷摇头,把自己挪动到常西扬的腿上继续趴着,“西扬,你好慢……我刚刚,去了好几次……现在觉得,本王可能要死了吧。”   “说什么呢?”常西扬敲敲少年的脑袋,“会不会是路上太冷着凉了?我让人熬一副暖身的药来,你等等。”   “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少年蔫着脑袋不说话了。   常西扬无奈,差人抬了桶热水来,里面是暖身的药包,他还是觉得少年受了凉,要驱驱寒气。   小王爷无力地倚在桶边,半跪在桶里,浸没在药汤里,他看起来无精打采,仿佛下一秒就失力滑在桶里淹死过去。   常西扬站在他旁边有些担心,“你还好么?要不要我下来陪你?”   “嗯,没事……”少年挣扎着往上抬了抬身子,抬脸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西扬别进来了,我今天身上怪脏的,怕弄脏了你。”   “怎么会?算了,不泡了橙橙,我抱你出来,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不好的话就请大夫来。”   常西扬去挑了挑炉火,让房间里更暖和而一些,拿着沐巾把水里的人捞了出来,擦净轻轻放在了床上。   常西扬刚准备替他换上亵衣,就听到少年一声惨叫,翻过身去,趴在床上直喘气。   常西扬再傻也该看出不对劲了,表情凝重起来,“你受伤了?”   “没有!”   “不对……”常西扬皱着眉去检查他身体,   “你?被……”   “不是的西扬!我没有!”   常西扬按着少年挣扎的手,   “哇!”小王爷捂住自己的脸,羞耻万分,“不要说出来啊!”   “我不清楚,就突然,这样了。”少年通红着脸。   难怪少年拼死也不要看大夫,常西扬突然了然,理解过来,“什么感觉?”   “像被喂了刚才那个红果子。”   常西扬点头,“喂”这个字用的真是妙,又正经又勾人。   懵逼之间,他突然又反应过来,刚刚洛阳给他的药膏。怕不是给小王爷用的吧?洛阳大概意识到了少年今晚的惨烈模样。   “等等,我给你上药,应该就是你吞了一整个番椒的原因。”   “啊混蛋洛阳!”少年恨恨地锤床。   “以后手不要这么快了啊……”常西扬放下心来,笑起来,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抬起来,给你上药。”   少年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也顾不上羞耻了,依言照做了。“你怎么会有药?”   “洛阳刚刚给我的。”   “啊啊啊那个混蛋就是故意坑我的!”   “好啦好啦,是他坑你的好啦,别气啦。”常西扬有些敷衍的嘴上随口安抚他,手指沾上了点药膏,涂了上去,药膏微凉,少年嘶的一声噤了声,安静下来。 第34章 睡前故事   “疼么?”   “不,就是……很奇怪。”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触碰那种地方。   常西扬涂着涂着,一根手指就突然伸了进去,小王爷吓得尖叫出来,“常西扬!”   “啊抱歉抱歉,走神了。”常西扬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拉过来被子给他盖上。   他走去净手,少年缩在被子里,试图从刚才的黑暗经历里摆脱出来。   “西扬太过分了。”   “抱歉,下意识就……”   “呃……”小王爷这才反应过来了,常西扬也是个男人,每天被自己压着,他是不是也不甘心……   “西扬。”少年唤他。   “嗯?”   “如果……就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我也可以给你,但是就一次哦,只能是一次哦!”   “要……什么?”常西扬有些震惊。   “我。”少年垂着脑袋,煞是艰难地蹦出来那个字。   “怎么突然这样说?”常西扬走到床边,手背触上少年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以为你会想要。”   “你是王爷啊,橙橙。西扬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这跟身份没关系的吧!我们不是平等的么?”   少年有些急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感到压迫,我们是恋人啊,我也想去体会西扬的心情啊。不想让你难过……”   少年缩着身子,低垂着眉眼,落寞又让人心疼,常西扬把他抱起来,去亲亲他的额头,“谢谢你,橙橙。我知道了。”   心高气傲的小王爷,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甘心被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足够了……   “睡觉吧,橙橙。”   “嗯。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你是小孩子么?”   “西扬哥哥……”   常西扬褪掉衣服进到被子里,“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跟你讲啊,在五百年前,金环帝国……”   这边两个人窝在一起讲故事,另一边洛阳缩在被子里快要被冻死了,身边放了好几个灌满热水的牛皮囊都没怎么有用,他哆哆嗦嗦地牙齿开始打颤,正欲唤人把炉火烧的更旺一些时,被子突然被掀开了。   “啊!”洛阳睁开眼睛,甚是防备。   “这么冷?”来人是个女子,声音挺低的,没理洛阳的抵触,自顾自的钻进了被子里。   “你来干什么嘛?”洛阳看是秋烟,松了口气。   “你进到的本来就是死人身体里,怕冷是正常的。”秋烟抱住那个手脚冰凉的人,千青走了之后,这人夜里连个取暖的人都没了,“多吃点阳性的东西,不然你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嗯,……谢谢。”洛阳回抱住那具温暖的身体,感觉自己也跟着温暖了许多。“怎么不跟着橙公子了?”   “再待一会儿,以后看到他的屁股我就会笑出来了。”秋烟声音里带起笑意,她是真的想笑,虽然是在游戏里。但是……她再也忘不掉这个人这么耻辱的一刻了!   “他出来之后会杀了你的。”   “你的手再放在这里,我现在就杀了你。”秋烟冷哼一声,看着洛阳放在自己胸上的手,“这么想要人随便抱一个啊?”   “不一样。”   “喜欢常西扬?”   “嗯。”   “没希望的。”   “我知道。但是……算了,我也说不清楚。”洛阳闭上眼睛,往热源身上又凑了凑,“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嗯。”秋烟阖了眼,“你没想过,你喜欢常西扬不是因为你真的喜欢他,是因为司颂?”   “嗯,我知道。但是没有用,知道也没用,改不了。”他就是因为这份喜欢才存在于世界上的。   洛阳身体渐渐发了热,身子也舒展开来,不再缩成了一团。“以后每天都陪我睡觉吧。”   “嗯。”秋烟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就好。真好。”   “嗯。”   秋烟眼看着洛阳呼吸匀称起来,渐渐睡了过去。这人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好觉了。   橙公子的游戏……很快就该进入高潮了。   此时的橙公子,窝在常西扬身上,半趴着,睡得正熟。他梦里梦见了点小时候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了,那时候常西扬已经走了,他一点点大,一个人睡,夜里惊醒过来,委屈地哭。   没有人来哄他,看护他的嬷嬷是个懒嬷嬷,自己在外屋睡得正酣,呼噜震天响,没有理会他,母妃跟他不在一起睡,现在大概正在他父王身边得其宠幸。   一只手突然摸了摸他的脑袋,橙公子哭泣的动作一怔,泪汪汪地抬起了脸,……秋烟。   “别哭了。”秋烟把他抱进怀里,小小一只的小团子软软嫩嫩的,她捏了捏小孩胖乎乎的小胳膊,“你像是一堆哭泣的脂肪。”   “啊?”小小的橙公子不懂什么是脂肪,但是听她的语气觉得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秋烟有点无奈,她并不会哄小孩儿,看了看,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别哭了,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豆丁这才委委屈屈地止住了哭泣,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答应她,“好。”   秋烟抱着小孩儿进到被子里,亲亲他的脸,“在很久很久以前呢,森林里有一只妖精。”   “妖精?很吓人的那种么?”   “不,他很好看,非常好看。他身上穿着一件各种各样的鸟的羽毛做成的羽衣,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他平常就呆在森林里,诱惑那些路过的行人给他食物和钱。”   “诱惑?那是什么意思?”小豆丁睁大眼睛,瓮声瓮气。   “就是,冲那些人笑的很好看,让大家都喜欢他。”   “像父王那样喜欢母妃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差不多。”秋烟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道理。   “那她和母妃一样好看么?”   “不不不,那个妖精是很好看,但是他是个男人,他是……另一种好看。”秋烟有点想撞墙,为什么要闲着没事给小孩子讲故事啊!   “像西扬哥哥那样好看么?”   “对。”   “为什么我好几天没见到西扬哥哥了,我问二哥大哥他们都不告诉我。”   小小的橙公子有点难过,他很想西扬哥哥,西扬哥哥不在,没有人愿意那样亲近地带着他玩了。   “你的西扬哥哥有些事情,他现在回不来。”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你开始忘记他了,他就回来了。”   “我不会忘记西扬哥哥的!可是,西扬哥哥也会忘记我么?”   “他不会的。西扬哥哥一直都会记得你。”   “真的么?”   “自然。我是大人,不会骗人的。”   “那你接着讲好不好?那个像西扬哥哥一样的妖精怎么样了?”   “那个妖精有一天受了伤,被一位好心的猎人救回了家,猎人脱下了他的羽衣,才发现其实这个妖精不爱笑,他对过路人笑,都是他装出来的,他只是想跟他们讨食物吃。”   “猎人不杀了他么?”   “为什么?他救了妖精啊。”   “可他是猎人啊。”   “他是一个……很善良,很君子的猎人,很正直,也很温柔。”   小豆丁眼睛一转,脑子里浮出了他那个二哥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这个猎人。”   “但是妖精喜欢他啊,猎人对他很好,很温柔,照顾他也很细致,妖精后来也永远脱下了他的花羽衣,不再需要到处冲别人笑了,他只有在高兴的时候会冲猎人笑,两个人相互喜欢,在一起很开心。”   “然后呢?妖精会怀上宝宝么?”   “他是一个男子啊,怎么会怀宝宝?”   “可是二哥说西扬哥哥以后会怀上他的宝宝的。”   “他骗你的,不要信他。”   “好吧,那妖精后来怎样了?”   你在失望什么啊!秋烟心里无声呐喊,看着这个满脸写满失望二字的小孩,又生出了撞墙的欲望。   小孩子真的很难搞啊,橙公子也很难搞啊,变成小孩子的橙公子简直是灾难啊!   “后来有一天,那个国家的皇帝听说森林里有一个很好看的妖精,就非常想要见到他,派人去把妖精抓了回来,猎人为了保护妖精,被皇帝的仆人杀死了,妖精被抓了回去。”   “猎人死了?太好了。”小豆丁眼里满是雀跃的光,高兴地拍了两下手,随即却又黯淡下来,“可是,他也不需要死啊,皇帝想要见妖精,去见一面就好了吧。为什么要让猎人死呢?”   “因为皇帝说是要见妖精,但是其实是让妖精一直待在他身边,不让他回去了。”   “这个皇帝好坏哦……”橙公子咬咬嘴唇,“我也不喜欢他。”   “妖精被带到了皇帝面前,他长得太美了,皇帝爱上了他,但是因为皇帝的人杀死了猎人,妖精很恨他。   皇帝呢,是一个很残暴的人,看到妖精这样抵触他,就很生气,把妖精关了起来。一连好几天,没有去看他。”   “妖精非常非常的伤心,好几天不吃也不喝,身体变得非常非常虚弱,皇帝来看他的时候,看到妖精这样可怜的模样非常心疼,皇帝问他,为什么这么伤心?   妖精说,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爱人。但是其实皇帝并不知道猎人死了,他以为他的仆人只是把妖精带了回来。皇帝很难过,非常后悔地在那里哭。”   “他为什么要哭?”   “因为他其实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还很小,还不算是一个大人。”   “和我一样小么?”   “不,比你大一些,比你的西扬哥哥也大一些。”   “妖精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有一个人会为他哭,妖精心软了。他答应皇帝,在皇帝死之前,妖精都会陪着他。”   “妖精不会死么?”   “妖精不会变老的,但是皇帝是个人类,他会生病,会变老,会死亡。所以其实皇帝的一生对妖精来说是很短暂的,妖精不在乎陪他几十年。”   “可是猎人很无辜,他不是白死了么?”   “妖精还是很爱猎人,可猎人已经死了,妖精也没有办法复活他,这是一种……很无奈的悲痛。他什么也做不了。”   “妖精也爱上了皇帝了么?”   “是的。但是那种爱和对猎人的爱不一样。在妖精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猎人。” 第35章 来日方长   “后来呢?皇帝死了么?”   “还没有,过了两年,有一天突然有人来到了皇宫,要求要回妖精。”   “要回?是猎人么?”   “是的,猎人来找他的爱人了。”   “可是猎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其实猎人也是个妖,他有不死之身,两年之后他复活了。皇帝对猎人感到很愧疚,可他是皇帝,他想要的东西也好,人也好,都是他的,皇帝舍不得妖精,也不想把妖精放走。猎人很生气,决定杀了皇帝。”   “皇帝死了?”   “没有,妖精在猎人的箭即将要射中皇帝的时候,替他挡了箭,妖精死了。”   “妖精不是不会死么!”小豆丁激动起来,抓紧了秋烟的胳膊。   “妖精只是不会老,可他也会受伤,伤势太重了也会死。所以他最后死掉了。”   “可是!可是妖精为什么要去挡箭啊……”橙公子眼里蓄满了泪水,克制不住地开始哭泣,他虽然很小,但他是个心很细腻的小孩子,他并不傻。   “怎么哭了?”秋烟摸了摸他的毛绒绒的小脑袋,“因为妖精也是爱皇帝的啊。皇帝也是他很重要的人。”   “秋烟……我不明白……”   “你还太小了,……不,再大一点你也不会明白的,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妖精他不应该死的。”   “那猎人和皇帝应该死么?”   “不!我不知道。”小孩垂了脸,泪珠滴答滴答往下砸。   “可是世界就是这样啊。你改变不了的。”   “他们都是错的,对不对?”   “对……”秋烟有些惊愕,“每个人都有错。”   “我以后也会遇到妖精那样的人么?”   “我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也悲惨至极。”   “秋烟,我好难过。”   “嗯,看出来了。”   “我再也不要听你给我讲故事了。”   “抱歉。”   小豆丁缩紧了身子,眼角尚且还湿润着,带着没干的泪珠,他嘴上嫌弃秋烟,身子却往她身上靠的更近了些,秋烟叹口气,把小孩揽进怀里,“睡吧。”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妖精那样的人,我不会让他死掉的。”小孩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   “好。”秋烟拍拍他的背,哄着他入睡。   小孩累急了,沉沉睡去,再醒来时,自己却已然是个少年了。提及少年一词,当与平庸相斥。可自己……做到了么?   少年眨眨眼睛,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有些恍然的梦境里。   “怎么了?”常西扬坐起身子来去吻他的额头。   少年摇摇头,“做了个梦,醒来却忘记了梦到了些什么。”   “是个好梦么?”   “我忘记了,但是好像……在梦里学到了很多,梦里的场景甚是熟悉,感触也颇多。”   “大概是些遗忘了的往事吧。”   “嗯。”少年点点头,神情还有些发怔。   “冷么?”常西扬看他在发呆,把人裹得紧了点,小王爷昨晚涂了药之后也没穿衣服,跟常西扬一样,裸着睡的。   好在即使在夜里还是定时会有小仆来添火,房间里暖意盎然,没有被冬季早晨的寒气所影响。   少年摇头,张了张口正欲再说些什么,突然就被常西扬的动作惹得羞红了脸,“别。”   “别动,我看看消肿了没。”常西扬一脸正经,毫无其他想法。“好多了,我再给你涂一次药。”   “不要在刚醒来的时候干这样的事啊!”   小王爷难得害羞起来,有些躲避,小声地抱怨着,“我会忍不住的。”   “这种时候就不要想这些事情了,等你好过来了再说。”常西扬反应过来,有点想笑,还是沾了药膏一圈一圈地给他抹上,“别乱动,我也会忍不住的。”   常西扬语气竟有些轻佻,威胁一样地把指尖往里面伸了点。   “呃……”小王爷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暗搓搓地想着伤好之后要怎么把常西扬按着干个爽。   常西扬不知道少年这些龌龊的小心思,抹完药亲了他一口,服侍他起了床。   冬季总是寒冷而漫长,好在今年冬天,小王爷真的像他养伤的时候所说的那般,和常西扬一起窝在火光温暖的暖房里,裹在轻软的毯子里,依偎在一起,看书也好,喂他吃橙子也好,常西扬觉得,真好啊。   他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好,就是觉得,冬天好像也没有那么冷那么漫长了,有个人在身边一直陪着,真让人心安啊。   铺着雪的地面,被阳光一反,甚是刺眼。就像……照亮了他的世界。   “在笑什么?”橙公子看那仙人竟然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痴笑,有些惊奇,“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仙人眼眸灵动,如扶桑初日升,“喜欢你。”   好了好了,这下要是还能忍,就可真的不是小王爷了。顾不得什么隐晦处的不适了,少年把积攒多日的情感完完全全发泄了出来,常西扬现在甚至想回到刚刚那个时候,给说出那样傻话的自己狠狠打一巴掌。   “橙橙,……够了。”   “没够。”   “我会死的。”   “呃……”少年咬咬嘴唇,停下了动作。“今晚补上。”   “给我留给活路吧。”   “今晚让洛阳给你熬点药,好好补补肾。”   常西扬生无可恋,瘫成了一堆软泥。   在纷韬阁住了小半个月,常西扬还回到了台上抚了几首曲,台下掌声雷动,许多老客听说常西扬回来了,冒着大雪来捧他的场。   “抱歉,许久不练琴了,有些生疏了。”常西扬在台上歉意地笑了笑,仙人眉眼舒展,冰雪消融一般,屋外的冬夜似乎都少了几分漫长与寒冷。台下众客一阵惊呼,几乎被常西扬勾走了心。   小王爷也在台下,有些不满,又有些得意。他不满常西扬的笑容被别的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却又暗自骄傲,看啊,这样的完美的人,是他的爱人。   二王爷也来捧了场,还是端坐于雅阁里,目光温柔,只是怀里依偎着那个唤做张扬的少年。   张扬最近似乎格外的得宠,他跟在二王爷身边已经不少年了,但是基本上都被放在了府上养着,很少能出去见人,现在他却随着二王爷各种外出,甚至连皇家围猎都跟了去了,他在二王爷的府上地位有多重,可想而知。   “王爷眼睛都直了。”张扬有些赌气地撇撇嘴,把脸埋进司颂的胸膛里。   “抱歉……”司颂回过神来,“你也去学学抚琴吧。”   “张扬不适合抚琴,王爷明明知道的,……张扬也不想,让自己越来越像他。”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司颂身边的替代品,司颂看着那人的眼里温柔的几乎要滴下水来,可是对自己,再温柔,也都是隔着一层阴霾,达不到心里的那种。   他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不是自己与那人有几分相像,他甚至都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司颂的身边,不可能窝在司颂的怀里,睡在他的床上,承接他的欲望,和怜惜。   多可笑……   他不得不感谢常西扬。   司颂看着怀里的人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叹了口气,“走罢,回府去。”   “王爷不和他说几句话去么?”   “你不是说过了么,常西扬是本王的三弟的人,本王还去凑什么热闹呢?”   “王爷!张扬今日学了一个新的姿势,我们回去试好不好!”   少年笑起来,甚是明媚,他像是未经打磨过的红宝石,棱角分明,也有些夺人。   “就你花样多。”二王爷低头亲亲张扬的唇角,低低笑他。   司颂起了身,张扬为他理了理衣服。离开的时候,司颂似是不经意回了头,常西扬站在台上,不只是耳朵尖,整张脸都染了粉红,小王爷把他箍在怀里,像台下众人宣布,开春了,二人就办婚礼。   橙公子眉目里皆是满盖不住的喜悦和骄傲,他是只尚且年幼的黄龙,却也抵不住身后的金辉千里和万丈霞光,他是真的迫切地想昭告全天下,常西扬是他的爱人。他们,要办婚礼。   橙公子,和常西扬的婚礼。   台下众人先是惊异,后来又欢呼雀跃,真心也好假装也罢,都摆出一副祝福叫好的模样。   “怎么这样突然?”常西扬没料到少年会突然上台来,向众人说这些事。   他几乎要忘记了婚礼的事情了,他以为不过是少年的玩笑话或者什么突然的奇思妙想,不算数的,没想到这人记到了现在。   “才不突然,我计划了好久了。日子都定好了,聘礼也准备好了。”小王爷去牵他的手,“欠你的,我都会补上。”   司颂在看到小王爷刺眼的笑容的时候,就已经转身离开了,但是眼睛看不见,还有耳朵。   那人的笑,好听的无意识的轻喘,羞涩的低低的应答声,他都听得见。   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像是无数小虫在撕咬。   他还是……失了那人么?   门打开,外面是鹅毛大雪,门口的小仆恭恭敬敬地送他,张扬撑开伞,为他遮雪。   屋内,是一片祥和繁闹,丝竹管弦,饮酒作乐,觥筹交错。   “张扬,本王……是个好人么?”   “王爷在说什么?天下哪里有比王爷更好的人了呢?”   “这样。”司颂点点头,踏进了松软的雪地里,白雪纷呈,只留他落寞的背影。 第36章 两朵金花   转眼开了春。   过年那阵儿宫里各种应酬宴会,平日里小王爷是不屑于这里东西的,但他现在既然想在朝野之上搞个官职,至少得做做样子摆给他大哥看啊,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周转于那些人情世故之间。   常西扬基本没跟着他去,小王爷不让,“外面太冷了,西扬老实呆在家里等我回来。”   常西扬给他裹紧了狐白裘衣,戴上白狐腋攒的暖帽,“好,等你回来。”   就这样,无业游民橙公子终于过上了公务员的紧迫生活。   好在那阵过来了,最后在国宴上,带着常西扬,恭恭敬敬地吃了顿饭,丝毫差错未出,一点乱子没搞,惹得圣上都有些惊异地不时地看他。   可惜即使这样,最后也是赏了他一块近郊不大的封地,没得官可做,跟闹着玩儿一样。橙公子领了旨,撇撇嘴,“大哥就是在敷衍我。”   “至少有封地了。”常西扬出言安慰他。   “就这么一小块,上面总共才几个人,我会被笑话死的。还不如没有。”少年哭丧着脸,甚是委屈,这么多天的乖巧都白装了!   他丧失了所有激情,之前还妄图打拼出一片天下的雄心壮志都消失殆尽了。一直到彻底开了春,都窝在家里,一步也不出去。   郝制杖自然知道少年颓废的情况,暗自庆幸,没被他的假象所蒙了心。   “桃花开了。”常西扬看了眼院子里的桃树,伸手在无精打采的少年面前晃了晃,“橙橙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不想动,西扬。”   “陪我去赏桃花吧。”常西扬推了推他的身子,不能再放纵少年这样自暴自弃了。   “来,躺上来,我们躺着看。”少年往枕头上拱了拱,隔着窗户看着院子里的桃花痴笑。   常西扬甚是不满,伸手揪住少年下巴上那圈软肉,“看你,胖了多少。”   “西扬嫌弃我么?”   “我不要和你办婚礼了。”常西扬皱起眉头,放开那小圈肉,深切地表达出他的嫌弃。   少年这才猛地坐起身子来,从虚妄中清醒过来。   “不行!婚礼必须得办!日子马上就到了!”   “起床,洗漱,运动,出门。”常西扬一字一顿,模样认真至极。   小王爷蹭的一下就站起身子下了床,“说到做到!”毕竟,结婚是人生大大大事啊!   到手的新郎官怎么能让他跑掉?   脸上多了一圈肉的小王爷,有些圆润起来,倒也算不上是胖,比起之前的巴掌大的小脸,他现在反而更显得小了几岁。   少年无辜而单纯的小圆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在常西扬不知道第几次禁不住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的纯良凝望之后被迫妥协什么之后,常西扬,终于对他有了抵抗力。   完全就是假的啊假的!   常西扬推开那个把自己按在墙上正轻咬自己锁骨的人,“殿下当自重。”   小王爷似乎格外受伤,无辜地垂下眼眸。   “呃……”常西扬,还是败了。   好再小王爷胖的快,瘦下来的也快,没几天就恢复了之前精致的模样,少年对着铜镜摸摸自己尖尖小小的下巴,有些惆怅,这下卖不了萌了。   常西扬倒是十分高兴少年重新振作起来,亲亲他的脸,“去赏花,可好?”   小王爷自然点头称是,唤上许忠展义二人,带上柳伯,带了些吃食,提壶酒,便来了桃花林。   这桃花林离着纷韬阁不远,常西扬是这里的常客。三月,花正是繁茂。   似是百里胭脂云,花团锦簇,悄然嫣笑,层层叠叠,娉婷自立。   一行人坐在一棵树下,铺开软布摆出酒和食物,桃树不高,展义起身出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得弓着腰钻出来。   许忠被展义那个狼狈的姿势搞得直捶地,笑得不能自己,惹得展义一个眼刀朝他杀过去,“你,出来。”   “嗯?”许忠露着小虎牙,面容纯良,双手后撑着地盘坐在地上,一副懒散而风流的模样,“干嘛?”   “决斗。”展义神色认真,“唰”的抽出腰间的佩剑,锋利的剑刃泛着银光,直直指向那人欠揍的脸。   许忠也不恼,笑眯眯地微微起了身,右手往上轻轻撑了一下低矮的桃树枝,不急不缓地走出来,仿佛掀开了什么隐形的水晶帘,去探身寻他的美人。   展义撇撇嘴,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姿势是比他好看许多。   柳伯悠悠给小王爷满上一杯酒,“不要玩得太过分了啊。”   少年眉开眼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赢的人回去重赏啊!”   许忠一袭蓝衣,抽出剑挑了个剑花,轻佻地朝展义吹了声口哨,展义皱了皱眉,率先挥开了剑向许忠刺去,展义极善攻击,他的功夫正如其人,沉稳也极具攻击性,利刃破开空气,呼啸着向那人冲去,冲起的气流带出一阵凉风,桃花如雨,飘零而落,许忠也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轻巧的撩剑把展义的攻击化了出去。   他看着轻松,实际上虎口处已然被对方的力量震得发麻,他心里暗自发难,……这个人,真的认真起来了啊。   其实二人年龄相差无几,从小一道长起来的,虽然武功风格截然不同,但是对对方的招式已经是熟悉的不行,两人的实力也没有什么硬分出个高下的说法,也不知道展义今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便想起要比武。   小王爷不懂武,权当二人舞剑助兴了,乐得一个人不时还为他们叫声好,但是常西扬和柳伯皆是习武之人,二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好,那两个人已经不是在单纯地玩闹了,明显已经开始动了真格,较上劲儿了。   “我昨晚是梦游去你卧房强吻你了么?”   许忠额上一层薄汗,有些咬牙切齿,他肩膀上已经被那人划了一道颇长的伤口,所幸不是很深,展义还是有点数的。   “闭嘴!”展义一个空翻,避开了许忠的攻击,却不料许忠凌空跃起,飞踢直击他的侧腰,展义闷哼一声,狠狠摔倒了地上。   许忠执剑来到蜷缩在地上的那人面前,手起刀落,展义月白色的衣料上便染了红。   许忠在他左肩上抹了一道差不多的口子。   再不懂事如小王爷也看出那两个人不对劲了,也不敢再欢呼叫好,乖乖噤了声,连赏赐一事都不敢提及。   许忠背对着众人,他们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是展义可以。   展义从来没见到过许忠这样面无表情的神色,笑面虎收起了笑容,就只留虎的狠厉与戾气。   “你怎么回事?”许忠蹲下身子,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问他,许忠的嗓音压得很低,略带薄怒,扶着他没受伤的那只肩膀把人搀了起来。   “输了便是输了,哪有什么理由?”展义低下头,没有对上那人质问的目光。   “哦?”许忠提高了音调,冷冷勾了下嘴角,伸手在那人大腿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展义腿一软,闷哼一声,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倔强地偏过头去。   “这伤怎么来的?”   展义不说话。   “你上一次的任务是哪一家的?”   许忠没再看他,似是随意地开口问道。王府的敌对势力从来都不少,一个国家里看不惯小王爷的人多了去了,不管是私人的还是某个反动势力,刺杀也好密谋也好,从来没有间断过,小王爷不过是被他们保护的太好了,才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多少危险之中。所有的威胁因素,都有许忠展义二人在他面前挡着。   “跟他们没关系。”   的确没关系,他的任务从来都完成的很出色,没出过什么差错。   许忠冷哼一声,没再追问。搀着那人往回走,小王爷有些担心地看着展义,“你们?闹别扭了?”   “看您说的,小祖宗,我俩玩呢。”许忠摆回那张笑眯眯的脸,在展义的右肩上亲昵地拍了两下。   “玩成……这样?”许忠还好,衣料颜色暗,血迹不明显,展义月白的衣物上鲜红的血甚是扎眼,少年何尝见过他们带伤二人的模样?   “我们这种粗人,都这样玩。”许忠向他打着哈哈,扶着那人坐下,掏出伤药和纱布来。   “嘶……”展义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去,对突然撕开自己肩膀上的衣料的手毫无反应,那笑面虎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别这样嘛阿义,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跟绿琳姑娘耍朋友了,你之前又没告诉我你对她有好感。”   许忠拖长了尾音,有些委屈地撒娇一样,展义白他一眼,接了腔,“让给你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忠不过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自己突然发疯了一样找他决斗,还有刚刚,其实常西扬和柳伯也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被许忠踢下来的,他自己空翻的时候,拉扯到了大腿的伤,失了平衡就要往下落,他是习武之人,心高气傲,别人打败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因为自己这种低级的失误导致的失败,他接受不了。   许忠了解他,也不想他在小王爷面前掉了颜面,毕竟这种事就算是小王爷这样的但凡长了眼睛的外行人都能看出了的。   当然后面肩膀上那一刀就是那人的纯粹的报复了。   许忠气,受了这样重的伤竟然还瞒着自己,带着伤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强撑着比武?真是没数!   “轻点。”展义蹙眉,有些难捱。眼角的泪痣随之轻动,给那人禁欲的脸平添几分色气。   “现在知道疼了?”许忠声音小小的贴着他耳朵,“你再这样,我就当着小祖宗的面干翻你。”   展义不知道那人说的“干”是单纯的在比武里打败他,还是什么别的意思,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耳朵红了一点,有些别扭,“谢谢。” 第37章 桃林结拜   自始至终都处于状况之外的小王爷看着二人从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挣脱出来,也跟着轻松下来,摸了摸下巴,脑子里都是两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打的这样凶?   那绿琳他是见过的,姿色还好,是个温柔的女子,床上表现也不错,也算是君兰楼里的头牌了,“既然许忠赢了,那就把绿琳姑娘赏给你好了。”   “嗯?”许忠有些惊异地转回头去,他就是随口编了个借口而已,不要这样认真啊!   展义挑了挑眉,“祝贺你。”   “明天婚礼怎么样?今天就把绿琳姑娘赎出来。”少年没顾他们的反应,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并不是很在意绿琳是个风尘女子,许忠展义既然都不在乎这些,他又有什么资格有偏见呢?何况他的西扬以前也是小馆身份。   “这样有些太仓促了吧?毕竟是终身大事。”常西扬试图替他解围。   “有道理,那就择一个好日子,准备的盛大一些。”   “哎呀小祖宗,我这样的人哪儿能配得上啊,我们私下里结拜一下就可以了,这些怪耗费钱财的。”许忠连连推脱,生怕小祖宗一冲动真的给他来这么一出。   “你和展义是本王府上的一等侍卫,婚礼若是草草了事,本王的脸往哪里搁?再说,婚礼的钱从你的饷银里扣便是了。”少年皱了皱眉,理直气壮。   “呃……”原来他是一等侍卫的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家丁啊!连钱都要自己出的话,更不能结了啊!   看着他那副不情愿的样子,小王爷也有些恼火了,“那你想要怎样啊?”   “不如……小祖宗把阿义借给我几天?”   许忠暧昧的目光在展义身上流连一圈,仿佛沾了蜜一样,展义缩了缩肩膀,撇撇嘴。   “真是搞不懂你们。”小王爷不太在意,草草应了下来,便和常西扬黏到了一起去。   “你想干什么?”展义抱着胸靠着树,目光有些发冷。   “你应该休息几天了。”许忠正往嘴里填豌豆黄,甚是无辜地咽下之后,看着他笑。   阳光很好,桃花也真的很好看,入了春,风开始带了暖意,轻柔也勾人。   许忠上药的地方也被他自己撕开了,因为嫌脱衣服麻烦,现在除了氤出的点血迹的纱布,还隐约露着小一块白皙的皮肤,许忠的头发反着阳光,看起来就是暖暖的,许忠的耳垂是粉色的,薄薄的,带着些细小的阳光下金色的绒毛,许忠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他是典型的情场浪子,不知道偷走过多少女子的心。   “阿义,你的眼睛都直了哦。”许忠的声音很好听,总是有点上挑的尾音,有些勾人,让人心里发痒,他的嗓音薄薄的,清亮的,像是包着一束阳光,或者一汪盛夏的最清澈的溪水什么的,干净而敞亮。展义在心里,无意识地做着评价。   “喂!”许忠见那人没反应,脸凑了过去。被突然出现的好看的脸惊到了,展义打了个激灵,“怎么?”   “还说怎么?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这么好看的么?”   他笑起来,小虎牙尖尖的,有些俏皮,他本来是跟展义打趣,不料展义那个闷葫芦,竟然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好看的。”   “你是不是还想亲亲我?”许忠单手撑着地,胸膛几乎要贴上那人的了。展义还在发懵,没有反应过来,“不。我……”   “可我想亲你。”   “啊!”展义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的时候,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那人的脸愈来愈近,颜色淡淡的,唇形姣好,看起来就很软,……   风穿过低矮的树梢,小鸟在枝头啾啾的叫,花在落下,柳伯在饮酒,小王爷在撒娇,许忠在吻他,许忠浅灰色的眸子里,是傻傻的不知所措的自己。   “你喜欢我。”许忠的唇离开他的,开合了几下,又说出让他失措的话来。   “不。”   “我也喜欢你。”   “好。”   “那再亲一下。”许忠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有点痒。   展义脸完全红了,凑过去也轻轻在那人唇上印了一下,然后有些慌张地推开了他。   索性大家都在各干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展义悄悄松了口气,不料却和常西扬对上了眼睛。   常西扬眼神似是不经意的往他身上瞥了一眼,随即便转了回去,仿佛无事发生。   他看到了,也没什么可以惊讶的地方,这两个人不知道暗恋对方多少年了,就是没一个人肯说破,先迈出那一步。   现在这样才是比较正常的。   “阿义也想在这里和我结拜么?桃花林什么的,很浪漫的呦。”   “也?”   展义目光顺着那人的看去,远远的,跪着两个人。   他们没过多少接触,但是展义认识他俩。   千青和蓝寒初。洛阳身边的随身仆从,和常西扬曾经的狂热追求者。   “夫妻对拜了哦。”许忠笑起来,“见证了一桩喜事诶,祝福他们吧。”   “嗯。”   那两人,模样虔诚,凝视着对方的目光热烈而深情。其实离着这样远,展义是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的,但是他就是知道。   恋人的心情,有所依靠与凭恃的心情,他都明白了。   洛阳当初向千青承诺,只要蓝寒初有能力养得起千青了,让他这个做主子的能放心了,便把千青交给他。   现在蓝寒初很少会饮酒了,在一个学堂里做了教书先生,教教小孩子,他和旧情人们的联系断的不算干净,千青知道,也没指望那人从此断了什么情根,蓝寒初是多情的人,而千青是他万千情人里,唯一的正房。   千青对这个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他自己不配让洛阳为了他的婚事费心,便和蓝寒初二人悄悄来了这片桃花林,结拜为夫妻,许下对彼此一生的承诺。   所有的仪式都不过是虚妄的无用的,若没有这份深情,还有什么用呢?   “那两人看着眼熟啊。”小王爷正嚼着块烤鸭,眼睛一眯,看见了正要离开的二人。   “千青和蓝公子。”常西扬用手巾给少年擦了擦嘴角的油,回应道。   “他们来干嘛?”   “就不许别人来这里赏花么?”   “也是。”小王爷眼睛一转,觉得分外有道理,也不再多想。他伸手又去拿一块烤鸭,手指一抓,抓空了?   “阿义,吃烤鸭。”许忠笑眯眯地捧着油纸,甚是谄媚。   “谢谢。”展义捏起一块,鸭皮烤的出油,金黄酥脆,香而诱人。   “我也想吃。”   “我喂你。”展义眉目微舒,往他嘴里送进一块,许忠张口叼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许忠!展义!还我烤鸭!”少年叫嚷起来,实在是被气得不行。   “好东西不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么?”许忠挑了挑眉,往柳伯眼前一端,“柳伯,吃。”   “展义不借给你了!”   “哇哦!小王爷竟然说话这般不算数?传出去可让人家怎么想。”   “混蛋。”小王爷气得扭过脸,一句话不跟他再说。   展义有点无语,把烤鸭从那人手里拿回来放回小王爷面前。   “不要!”   “橙橙……”常西扬无奈,去唤他,这人实在小孩子心性。   “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少年委屈起来,常西扬不应该责怪他,常西扬必须要维护他才对。   他看常西扬垂了眸丝毫没有反应,更加生气,站起身子就往回走。也没上马车,径自迈着腿。   常西扬没追上去。   少年眼眶通红,越走越委屈。最后直接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开始哭。   橙公子在游戏世界之外,只在秋烟面前哭过一次,他不是会哭的人,甚至是厌恶哭泣,这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秋烟为他的人类性格增添了情感,悲伤时,便哭出来好了。   橙公子受过太多委屈,他总该找个途径发泄出来,秋烟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任性而脆弱的小王爷,不过是被人宠爱惯了。也是橙公子的最深切的幻想。   他太缺爱了。   没有人爱过橙公子,爱这个邪灵,这个“天”,这个用心高气傲和阴晴不定来伪装自己的难以捉摸的小娃娃。   路上不是没有人,刚刚许忠二人比武的时候也有其他路人看见,现在没有人敢来招惹不知道为什么就蹲在路上哭的小王爷。   他肩膀一抖一抖地,脸埋在膝盖上,少年知道自己不该哭,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委屈。他马上就要行及冠之礼了,很快就是大人了啊!   他和常西扬的婚期甚至都要来了,他要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   ……可要和他结婚的人,甚至都没追上来哄自己。   他哭得正不能自己,就突然被一件薄薄的披风盖住了头,……常西扬的味道。   常西扬把他抱起来就往回走,披风把那人盖了起来,外人看不到少年现在的模样。   小王爷以为常西扬肯定会说什么“你是小王爷啊,怎么能被外人看去了笑话……”   或者“你已经不小了,该长大了。”这样的话,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只要常西扬一这样说,他就挣开常西扬的怀抱,住在野外也不跟他回去!   但是常西扬没有,常西扬一路都很沉默,把他抱进了马车,马车开始徐徐前行的时候,他才开了口,“我舍不得你哭……”常西扬拉着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处,“会心疼。”   他知道现在任何的说教都不过是增加这小孩的反感和叛逆,橙公子当然知道是自己过分任性了,但是就这样承认错误,他的脸往哪儿搁?   少年缩在被子里,他不是号啕,只是无声的极力压抑着自己那样的轻微的啜泣,就是这样,才更惹人心疼。   “对不起……”少年开了口,拖着颤抖的哭腔,“西扬也觉得我错了,对不对?”   常西扬摇了摇头,“抱歉,我让你不安心了。”   常西扬以前不觉得小王爷是个喜哭的人,他没怎么听说过,也极少见过,不然那日跳船之后他也不会那般惊讶于少年的婆娑泪眼。   可现在,少年的哭泣似乎成了常态。可哪有什么没由来的任性呢?   小孩子只有在想惹人注目的时候才会哭泣,他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爱着。   只可惜,常西扬永远都不能让橙公子心安。   他没有再过多的解释和安慰,小王爷哭过之后也没有再过分的要求什么,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闭口不谈这件事。毕竟,一个给不起,一个,不敢再要。 第38章 路遇山贼   春日的暖意渐浓,万物生机盎然,前线也频频传来好消息,将军江远淳似无人敢缚之苍龙,年少正得路。   战争一直是个劳民伤神之事,举国上下无一不盼着战争早日结束,以免有更多的战士枉死于沙场,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颠沛流离。   金环帝国的边疆百年以来一直都骚乱不断,那些剽悍善战的少数民族总是希望能从这沉稳而内敛的长兄身上剥夺些更多的福利,被镇压之后安静一段时间,又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长久的利益和一时的拼搏相比,更具蛊惑人心的诱惑。   好在我们的将军极其有才能,边塞的冬季本就比中原更加寒冷而难捱,不适的环境让本该坚毅的士兵们叫苦连连,加上后方粮草曾经被敌方阻断过,江远淳的军队拼死撑过了漫长的冬季,现在温度稍微回暖,士气便如海上遇风的帆,膨胀而充盈。   最后一次大捷的喜讯传来之时,举国欢呼。京城里更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庆祝之人,金环帝国的君主甚至免了举国上下一个月的赋税,这可不是一个小事,但他真的是欣喜到极致。   不光为金环帝国又一次从险境中平安脱离,更为那人……他是安全的,安全地回来了。   郝制杖甚至不那么在乎战争的输赢,他只希望江远淳平安。   从年少时,江远淳便奔赴战场,他从少年将军,到现在愈加成熟,每一次都是拿命在与敌军抗衡,所有的帝王都是赌徒,郝制杖也无法逃脱这个诅咒,他在赌帝国的兴亡,也在赌爱人的性命。   但江远淳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至今为止,当场大将江远淳还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看啊,他的爱人,天之骄子,他最得力的大将!   此时的大将,正率着一支小分队,先行回京。那些蛮人的投降仪式有副将在那边操办见证,他不屑于这些虚礼,一颗炙热滚烫的心,现在正系着千万高台之上的那条金龙,他知道,他的帝王正在等他。   想到这里,江远淳不由得加紧了速度,按这样看,今夜天黑之前,他便能归京。   荒野的路并不好走,但是胜在路途近,山贼什么的他自然也不会畏惧,先不提实力上的差距,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敢来截他的队伍,谁会去伤害庇护自己守护自己的恩人呢?   所以江远淳看到突然横在自己面前的剑,脑子一时有些短路。   对方单枪匹马,一个人来拦自己的队伍,他的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是小二十人了,这人得多不开窍才来撞这个霉头?   身后的士兵满腔热血就要往上涌,江远淳有些无奈,伸手拦住他们,叹了口气,“壮士能否放我走?”   “不能。”那人黑衣蒙面,声音干脆利落。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没有。”   “那能否让我的队伍先行离开?”   “可以。”   “需要统一口径么?”   “需要。”   “呃……”江远淳做了个深呼吸,运了一下气,转头对他的士兵们说,“敌人人数众多,太过强大,你们的主将被俘虏了,快逃吧!”   “呃……”一行人如临智障,众脸懵逼。   “不逃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软得不行,便来硬的,江远淳抽出佩剑,寒光凛冽,众人四下逃窜,瞬间消失了踪影。   “如何?”江远淳收回佩剑,转过脸来。   “非常不走心。”蒙面人眉目微舒,眼角的小泪痣温柔又禁欲。   “还说我呢,你自己也不用心。”江远淳撇撇嘴。   “如何看出?”那人似乎有些惊奇,左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脸。   “下次来打劫之前,先遮掉你的泪痣,再跟阿忠好好学学怎么去掉眼睛里的正气。”   “呃……”展义想起来许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果然还是他更适合这种任务啊。   “说吧,小王爷找我有何事?”江远淳直奔主题,他和展义是一种类型的人,外表面瘫冷漠,内心柔软至极,甚是相似的人往往更具默契,以至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最终被笑面虎收服了。   然而笑面虎和笑面虎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若是今日是许忠来了,怕是江远淳也不会这样给面子。   “主子想要个官。”展义毫不掩饰。   “多久?”   “三天足够了。”   三天,倒也不算长。小王爷早晚会被封与官职的,只是他现在还太小,郝制杖并不想把他束缚在朝廷之上,若是小王爷自己这般希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何况江远淳也有几分想知道,自己不见了,对郝制杖来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走吧。”江远淳点了点头,跟着展义驾马离去。   到了边郊一个不大的小木屋,“特殊情况,先暂且忍忍吧。”   展义有点抱歉,那些奢华的府邸太过醒目,完全做不了戏。   江远淳摇了摇头,这小屋虽简朴,却的确很舒服,他在沙场上征战多年什么样的艰苦环境没遭遇过?这已经很让他满足了。   这几天每天会有小仆丫鬟来给他送饭,三天之后,小王爷便会假装寻到他,以此领赏。   这件事许忠甚至都不知道,少年找到他的时候,展义都懵逼了,真的可以么!这种跟闹着玩儿一样的计划?   “我大哥铁定会急昏了头,哪里会想那么多?”   少年不以为然,大不了郝制杖发现这是个玩笑,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的。   “呃……”展义目光探询地看向小王爷身后的常西扬,那人面色有些为难,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展义了然,怕是常西扬也没劝住这小孩的任性妄为。   好再江远淳非常配合,不然展义真的不知道是该拉下脸求他被锁还是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不过展义不知道,他人走了之后,少年语气愉悦地扑进常西扬的怀里,“没有西扬的提点,我完全想不到这样妙的主意啊!”   常西扬垂眸,声音有些低沉,“是橙橙自己聪颖,西扬本意也没想到这点。”   司颂前些日子似乎生了气,从他的字迹里常西扬就能感受到,那人信上的口吻似是如常,但是常西扬就是知道,二王爷生气了。   最近也频频催促,再不做些什么样子出来,就真的不好解释了。   常西扬想,只是做戏,三天而已,这样幼稚的把戏少年肯定会被抓住,郝制杖那么宠他,也不会教训得狠的。只是……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说到底,他常西扬终归是二王爷府上的狗。   而展义那边,大腿上的伤还没好,伤口极深,还没长好,刚刚骑马又有些撕裂了。   展义把江远淳安置妥当之后,回到卧房里心累地叹了口气,脱下外裤,小心地把亵裤褪了一些下来,给自己上药重新包扎。   他正咬着牙试图把跟血肉粘连在一起的旧纱布撕扯下来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展义吓得一哆嗦,手上一个用力,纱布就拽了下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准进来!”他忍着痛冲外面喊。   “在干嘛啦?”是许忠轻佻的声音,他没在意展义刚刚的驱赶,腆着脸往里面走。   “滚出去!”展义有些急了,“我在上药!”   “还没长好?”许忠声音冷了几分下来,带上门就往他床边走。   “别动,我看看。”许忠不顾那人的抗拒,强行扒开了他的腿,展义下面真空,脸通红着就急着要把腿合起来遮羞,不料许忠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一点笑意也没了。   。”许忠皱着眉,“怎么发炎这么厉害?你有没有好好上药啊!”   “上了。”   “你又接任务了。”   “呃……”展义没说话,这人嘱咐了自己好几天不要去接任务,都留给他就好,但是自家主子亲自下的任务他敢不接?   平日里受惯了伤,他也不是什么娇弱之人,到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这次的伤口颇为严重,一直不见好,着实有些麻烦。   “我怎么跟你说的?”许忠勾着嘴角冷笑,“你一定要废了条腿才满意么?”   “没有。”   许忠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口郁结的怒火,用烧酒给那人小心地消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伤口就明白了,伤展义的人刀法十分特殊,深而有力,挑着最容易被拉扯着的肌肉,每动一下都痛苦异常,却也是他最为熟悉的刀法。展义背着他招惹了那人啊……   但他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佯装不知,“是上次的任务么?”   他又问了一遍,上一次问展义就没回答他。   床上那人蹙了蹙眉,“你不能过问我的任务,这是不合礼数的。”   “嗯。”许忠没再说话,给他尽量轻地排了脓,上药的时候看着那人因疼痛而咬唇隐忍的禁欲模样,他手上动作一顿。   “怎么了?”展义惨白着脸,抬眼看他。   “模样带回笑意。“阿义难道是那种会因为疼痛而有快感的人?”闭嘴。”   “你还是个处男吧?”许忠看了眼过分白净的那人,神色有些暧昧。   “滚啊!”展义被他羞得发怒,挥开他的手,就赶他走。   “别动。”许忠抓住他的手,眼眸里净是认真,“这两天老实躺着,我会来给你上药。小祖宗那边我会跟他说的,柳伯也是,不会让他再给你派任务了。”   许忠低头给他绑好纱布,在他大腿上顺手摸了一把,起身把人推倒在床上,给他扔过去被子。   “我去煎药,等我一会儿。”   展义躺在床上,看着床边身形高大的人,他背着光,脸色浸在阴影里,表情不是很明朗,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点像圣上,没由来的,展义冒出了这个想法。   “在看什么?”许忠本来想走,但是看展义那个可怜兮兮的跟条小狗一样的湿漉漉的眼睛,一时有些挪不开步,最后还是俯下身子抓着他的头发狠狠亲了他一口。   “前几天小祖宗把你借给我的时候……”许忠声音有些恶狠狠的,他真觉得憋屈。   “我是病号。”展义有些羞得慌,他跟这人互通心意之后,并没有多亲密的接触过。   “我知道……”许忠眯着眼睛摸了一把他的泪痣,“会有伤好的那天。我等你。” 第39章 药与隐疾   今夜的京城里,四处是在巡逻的官兵,京城里的所有军队都被调出来寻找江远淳的下落了,大部分到了远郊附近,留了一些在城里护卫,毕竟有胆敢截将军的人说不定也有胆子盯上圣上。   而纷韬阁里,生意依然爆棚,仿佛丝毫没受影响。每天无数秦楼客异乡人妄图沉迷于美色而逃避现实。   千青打小长在这里,他眼睛生的分外好看,带着不属于这里的纯洁,看着这些深陷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客人们,宛如隔岸观火者,或者溺水人岸边冷漠的过客。   现在他正跪坐在老爷身边给他捏腿,“千青。”洛阳唤他。   “呃……”没有理他。   “千青!”   “呀!老爷!”青衣小仆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   “你这个力度会把我的腿捏爆的。”   “对不起!对不起老爷!”千青低头看了眼自己没数的手,慌忙道歉。   “发什么呆呢你?”洛阳没恼,懒洋洋地呷了口茶,眼睛向下瞥过去,千青脸有点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懂了……   “又在想你的蓝公子啊。”   “没有!老爷您别瞎说!”   “呦呵,这才几天啊,脾气真是大了,这就敢说自己的主子是瞎说了?啊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洛阳佯装失望,摇了摇头,用茶杯盖拂开杯里漂着的茶叶。   尽管他演技浮夸,千青还是当了真,“不是这样的!老爷!千青没有!”千青抱住洛阳大腿,眼睛一红就要开始掉泪。   没料到这人反应这么大,洛阳动作也顿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记忆里这原主虽然也是个脾气捉摸不定的怪人,但是对千青不曾过分苛责过,甚至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也不算过分了,这小孩到底为什么这样没安全感啊,如果不是他承接了原主的记忆,他铁定这个时候要开始暗自骂道原主的虐待行为了。   “千青你……为什么要哭呢?”   “千青怕老爷不要千青了。”青衣小仆擦了擦眼睛,没敢哭出声,也没敢再接着流泪,就声音有些哽咽。   “我为什么不要你呢?”洛阳有些奇怪了,他成为人的时间太短了,除了那些早就明了的大是大非,人类总是有一些细小的难以解释的心思,很多时候他还摸不透。   原主是个精明的人,他会下意识按着原有的记忆和习惯去下决断,但是自己有些时候其实并不明白。   “因为,因为千青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   “千青不应该用这样大的力气给老爷捏腿。”   “呃……”洛阳无言。但是他也明白过来了,千青自幼家境贫寒,举目无亲,没有原主把他带回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千青奴性极重,但在这个时代,奴仆的忠诚是好事。   他叹了口气,没再跟千青争执下去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洛阳示意旁边那人继续捏着腿,随口跟他聊着天,“听说蓝公子租下了一个宅院?”   “是。”   “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你跟我还掩饰什么?我答应过你,只要蓝寒初让我觉得满意了,就让你和他走,……你们结拜也不找我见证一下?”   “老爷。”千青的手开始颤抖,他是南风馆里长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都不自觉带了些阴柔和惹人垂怜的纤细。   毕竟那些有钱的客人老爷们需要的不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若是那样,南风馆的意义何在?   “你怕什么?老爷我是那样不讲理的人么?”   “自然不是!”   “改明儿就为你筹办婚礼,风风光光送你出我纷韬阁。”   “千青不想麻烦老爷,千青……配不上。”   “你是纷韬阁阁主的贴身侍从,配不上?”   “千青,千青……”他实在是表达不出来,暗骂了自己一句嘴笨,眼里又忍不住开始掉泪。   洛阳有些无奈了,“别哭了,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我是想说,……”   洛阳沉默了两秒钟,扶额,连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这样,你看,西扬的婚期在即,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重视的,然后再挑个好日子送你出嫁,到时候你便可以搬出去与蓝公子同住了。”   “是。”   “嗯……再就是,蓝公子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有关他的隐疾?”   “啊?”千青懵了,睁大了眼愣愣看着洛阳,“这,不曾。”   “本来受他嘱咐我是不该告诉你的。但是……因为我的责任,发生了一件挺尴尬的事情。”   洛阳说到这里,顿住了,定定看着千青,千青有些急了,连忙追问到,“然后呢?”   “是这样,蓝公子前些天向我讨了服洋人的药,关于他的……嗯,然后我记错了纯度,你知道洋人的东西跟我们都不太一样,服用不合适的话可能对身体有伤害。”   “那怎么办啊!”   “我算着,他应该还没开始服用,但是我再去跟他说吧,就多少……有些拂了老爷我的面子,所以千青,你愿意替我把他的药换了么?”   “千青自然愿意!”   “看你……”洛阳轻笑起来,“跟你的蓝公子有关,就这样热心。”   “不是的……只要是老爷的事情,千青都愿意。”   “是了,我的千青最是忠诚了。”洛阳摸了摸千青的头发,“还有,这事事关蓝公子的尊严问题,也多少涉及到老爷我的信誉。况且,……就算你追问,蓝公子也不一定和你说实话的。”   “千青知道了,千青不会瞎问的。”青衣小仆眨眨眼睛,示意他的老爷安心。   洛阳拿出一个青白小瓷瓶,放在手上掂了掂,放到千青手上,“那便交给你了。”   不知为何,洛阳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了几分沉重的强调的意味,千青愣了一下,他觉得老爷刚刚有哪里不对劲,可容不得他多想,他已经伸手接过来那个冰凉刺骨的小瓷瓶,对上洛阳平和的一如平常的却带着几分他所解读不出来的阴翳的脸,千青微微笑起来来缓解这种莫名的奇异的不安。   “是了。”千青向他行礼,又恭恭敬敬地退出房外,天色已晚,而蓝寒初在门外等他。到了这个时辰他便该走了,这是洛阳所默许的行为。   青衣小仆把瓷瓶小心收好,确定没有什么破绽才向那个等待的身影走去,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蓝寒初见他,笑得谦和,快步迎上来与他拥吻。   小小的瓷瓶贴着心脏,蓝寒初并未察觉,但是千青心里多少有些异样。   这时的他尚且不知这一小瓶的药,会牵扯出多少事情,又带来多少无尽的祸患。   而洛阳的屋内,当门被从外面关上的那一刻,洛阳卸下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自己说绝对不会插手他们的事情?”洛阳阖了眼,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   “呃……”没人回答,毕竟秋烟现在也心虚的不行。这话的确是她自己说的,但是事到如今,若是橙公子那边的事情还毫无进展,就因为其他来凑数的造物主的死亡而结束了游戏,只怕那人要十分不满了。   “会有事么?”   “你演技太差了。”秋烟现了身,斜倚着八仙桌,语气有些嘲讽。“幸亏那个小孩够傻。”   洛阳下意识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千青的确是单纯过度了,明明在这样的环境里该是足够成熟了,偏偏还带着些孩童一样的未入世的纯真。   “罢了。”洛阳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初春的夜里寒意依旧很浓,他缩着身子,有些倦了。   寒冷格外消耗他的体力,出了冬还生着小炉子便不是很好向人解释了,有另一个小仆敲了门,待到洛阳懒懒应了一声,便推门进来了。   模样漂亮,年龄与千青无差,一双眼睛格外勾人,甚至都有了些妖异的意味。   小仆乖巧行了礼,来搀洛阳去床上,服侍他睡觉。   洛阳抬眼瞧了他一眼,“叫什么?”   “启禀老爷,小人——太果。”   “嗯,今夜上来服侍吧。”洛阳并不在意,这人大概是千青为他挑的新的随身仆从,先来适应着。前几日千青提过一嘴。   “是。”太果为他褪去外衫,接着褪去了自己的。   洛阳闭上眼睛,任凭太果漂亮的身子缠绕上来。他似乎听到了秋烟临走前的一声低弱的冷哼声。毕竟之前说不需要别人服侍的是他啊。现在倒好……   可千青要走了,他最忠实的,眼里紧紧盯着自己的如若看着星光的小仆有了心上人,常西扬三天后也便要和橙公子完婚了。   “够了,停下吧。”   “是太果弄得不舒服么?”新来的少年明显有些慌张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刚刚长开一些的孩子。   “不……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是。”太果沉默了几秒,低低应了下,抱着衣服退了出去。   今夜星光甚好,但在屋檐之下,是看不到的。   洛阳抱紧了被子,轻轻睡去。   门口的太果衣着单薄,蜷缩在门口,眼角发红。   蓝寒初今日买了些漱玉轩的金贵的糖桂花回来,哄着因为即将离别洛阳而抑不住哭泣的千青吃。   小王爷亲自来看了二人的喜服的最终模样,像模像样地提了点意见,今夜改出来,明日就送到常西扬手上试穿。   西扬在竹林吹笛,笛声幽怨,宛若哭泣。   江远淳坐在窗边,吹着风,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他还记得,当初金环帝王将这沉甸甸的剑赐予他时,少年的欢喜与荣光。   郝制杖低头沉默不语,在龙椅上坐了一天,他一闭上眼睛,就是他的大将跪在朝堂之上,领命出兵时的意气风发。   许忠分开了身下人的腿,展义偏过头在脸红。   柳一鸣轻抚手里的玉钗,他的爱妻许多年前便已离开人世。   二王爷坐在庭院里大口饮酒,张扬拦下他又端起酒杯的手。   今夜星光甚好,但在屋檐之外,也没有人去看。   唯有秋烟,叼着根稻草,躺在房顶,看着今夜的朗朗明月,和一袭星光。 第40章 将军之死   天色尚早。   小王爷却早早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他定定看着怀里尚且熟睡的人,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他怎么有一天能想到……自己要成婚了呢?和怀里的,他的恋人,他的西扬哥哥。   他低下头去亲了亲常西扬的额头,西扬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常西扬还没睡醒,看了眼天色,揉了揉眼睛,往小王爷怀里又缩了缩,声音尚且发沙,低低的,“这么早就醒了?”   “抱歉,吵醒你了。”少年有些歉意。   “睡不着么?”常西扬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又慢慢睁开眼睛,意识清晰过来。   “嗯。”   “因为婚礼?”   “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就,真的要成婚了。”少年紧张起来,这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让他轻飘飘的,又莫名的不安。   “再等两天……”常西扬轻笑起来,抱紧了少年,“只要再等两天,西扬就是一个有名分的人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在意名分?”小王爷嘟嘟嘴,有些不满地去咬那人颈间的软肉。   “西扬从不会因为没有名分而不安,不安的是你。”   “哼,……现在,没有人再敢抢你走了。”   午间两件喜服便送了过来,大红的绸缎料子用金丝绣着精细的花纹,常西扬端着这沉甸甸的衣服,心里生出几分感动。   “快试试。”许忠展义二人跟着来凑热闹。   常西扬脱下外衫,一件件套上,喜服繁琐而精致,极具仪式感,小王爷坐在一旁,脸上笑得要开了花。   “别笑了,小祖宗。您倒是也穿啊。”许忠看着自家主子花痴的模样一时无语,敲了他脑袋一下。   大概是真的开心傻了,少年完全没有生气,乐呵呵地也试上衣服,去牵常西扬的手,“真好看。”   “合身么?”西扬又低头瞧了瞧身上,“有没有穿错的地方?”   小王爷摇头,“超级好看。”   常西扬偏头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你也是,超级好看。”   常西扬小心地把喜服又褪了下来,小王爷咬咬嘴唇,“怎么不再穿一会儿?我还没看够。”   “洞房夜的时候,让你看个够。”   “呦,我们家阿扬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荤话了?”   许忠贱兮兮地笑出来,去打趣他,展义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已经不是你们家的了。”   “看我……”许忠呲着个小虎牙,佯装抱歉,“现在阿扬是小祖宗的人了。我家的,只有阿义。”   “嗯?”小王爷有些惊异地扭过头,看着两个人贴得极近的亲密模样,“嗯??这样么!”他才知道么?   亏当初展义把常西扬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还怀疑不满过啊!   “西扬你也……”   “嗯,只有你不知道。”   “太过分了!没有人告诉过我!那绿琳姑娘呢!你们之前不还是在抢?”   “借口啊借口。也就小祖宗您这么傻了。”   小王爷没再说话,他气得要一口血吐出来了。不过这次的确怪他,他从没都没有把那两个人往那方面想过,就是你从小就有黏黏糊糊的一样的一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跟着,已经完全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啊!   就在四人一时打闹了起来的时候,柳伯阴着脸,直接推了门进来。   小王爷从来没见过柳伯这样严肃的表情。柳一鸣生性凶狠果断,手下不知道背了多少血债,收敛起伪装出来的笑意,就恢复了曾经气场两米八的冷面杀手模样。   少年身子一抖,不自觉噤了声,“柳伯?”   “四崽崽归京途上被山贼截了。”四崽崽是江远淳,柳一鸣以前习惯了这样叫那群小豆丁,他们四人里江远淳年龄最小。   “啊!”许忠惊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城里找人找得疯狂,但主要搜索范围还是在江远淳被截的地方,因为江远淳手下被强行逼迫的虚假信息,那边的山贼不知道被端了多少窝,但至今毫无线索。而许忠昨天根本没出过府,一直赖在展义身边。   展义低着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柳一鸣眼神犀利如鹰,勾勾看了眼他,“二毛毛?”   二毛毛咳嗽起来,一时被呛得厉害,许忠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柳伯,人丢了我们都心急,您也不用把气发到阿义身上吧?”   柳一鸣环视四人一眼,小王爷抬头看天,常西扬低头望地,展义眼睛直瞟他,许忠不明所以,老人家眉头一拧,真的生了气,“你们这次过分了!”   小王爷被他中气而浑厚的嗓音吓得一哆嗦,有点委屈地开了口,“就是个玩笑而已嘛。”   “卧槽真的是你们啊!”许忠再次惊了。“所以……”他手摁着展义的肩膀把人强行扭过来,“你昨天刚接的任务就是打劫将军?”   “嗯。”展义不敢抬头对上那人满是怒气的眼眸。   “展义你现在可真行。”许忠气得笑起来,撩了把头发,“小祖宗不懂事,你也一样?”他眼睛又瞥向常西扬,“阿扬也这样惯着他是么?”   “至于这么凶么?”小王爷低声嘟囔着,下意识把常西扬护在身后。   “小祖宗不知道远淳在圣上心中是什么地位么?若是有天我把阿扬抓起来告诉你,他不见了!他被山贼抓走了!你怎么办?你急不急?”   “好了啦!我知道错了嘛。”少年也委屈起来,眼睛发着红,声音里也微微带了点哭腔。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原来只是觉得是个玩笑,顺手讨要个官职什么的,没想到闹得这样大。   “四崽崽现在在哪里?”柳一鸣也没料到许忠这样激动,甚至教训的话都被他说了,老人家有点尴尬,冷静下来,“现在便将他送回宫去。”   “知道了知道了。他好好地被照顾着,又没遭什么罪。”少年揉了揉眼睛,去看展义,“带我们去找他啦。”   地方是展义挑的,小王爷只是安排了下去。消息还没通知给圣上,毕竟他们自己都还没去看过,万一太过艰苦,江远淳再告了个状,不就不好办了?   一行人乘着马车到了近郊,一个普通的村落,柳一鸣都没想到这人被安置在了这样近的地方,展义的胆子真是大得不行。   “这样反而安全。”展义一脸正经。   屋子是个朴素的木屋,许忠认得这里,这是他们有时临时落脚的地方,隐蔽又令人意想不到。   门外不时有路过的村民,偶尔往里瞥一眼,也是伪装的展义手底下的人,看护江远淳的,有个丫鬟会定时给他送饭,就但看这房子,完全想不到里面被关着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展义上前询问江远淳的状况,却不料那丫鬟眉头微蹙,有些为难,“将军今日不曾开过门,原以为他是贪睡了些,但到了正午时分也不曾有动静,门从里面锁了,我们也不好贸然闯进去……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   展义一听,脸色沉了下去,暗道不好,这么多年了江远淳从来没有贪睡的习惯,他用力一踹就把门踹了开来。   房门打开了。屋内静悄悄的,这里的采光并不好,透过门贸然闯进来的过于刺眼的阳光里有起舞的灰尘。   江远淳还躺在床上,安静至极,听闻他们这样大的动静也一动不动。   少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一瞬间惊叫出来,常西扬连忙捂住他的嘴,“冷静!”   展义极力保持镇定,伸出克制不住的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他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蓦地缩回了手指,身子一软跌了下去,许忠一把揽住脱力的那人,伸手去试江远淳的鼻息,微弱地气息萦绕而上,“快找大夫!还有呼吸!”   闻言柳一鸣立刻冲了出去,门外的护卫去叫大夫,许忠把身子已经瘫软的人强行拉起来,轻轻拍他的背去哄他,“没事的阿义,他还有呼吸,远淳还活着,起来,别这样,没事的,没事的。”   展义恍惚之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可他挣脱不出来,无法从这种深渊一样的无尽的自责中挣脱出来,像被人一头桉进了深海里……上一次他们相见的时候,江远淳还驾着良驹,一身荣光。   许忠见这人已经崩溃了,把他背到了背上,展义的内心从来都不像他外表展现出来的那样坚强。   “你这样脆弱让我以后怎么放心你啊。”许忠低低叹口气,扭头轻吻了背上的人一下,把人往上托了托。   小王爷也明显受了惊,脸色煞白趴在常西扬怀里,他知道他这次真的是闯了大祸了。常西扬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你懂些医术的,远淳是因为什么?”许忠看他。   常西扬眉头皱得更紧,“不应该,他是中毒了。”   “毒?有人下毒?阿义做事我还是放心的,他布下的护卫不可能让人轻易钻了空子,除非那是个顶尖的高手。何况……谁会给将军下毒?”   “我不知……”常西扬摇摇头,他就是想不明白。他也只是强撑着镇静而已,若不是有个更脆弱的小王爷在他怀里指望着依靠他,常西扬也早就撑不住了。   大夫很快就来了。大体诊断了一下确定是下毒,但是是十分罕见的毒,现在他还破解不了。   皇宫紧跟着也来了人,江远淳被小心地带了回去,宫里的御医已经全部聚集起来了,小王爷被强行押回了宫,整个村子都被皇家的军队封锁了起来,常西扬展义他们被要求暂行返回王府,禁止外出。 第41章 褪粉收香   一时间,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宫里的消息封的很严,柳伯派人去打听,但什么都探不出来。   展义被喂了一副安神汤之后缩在许忠怀里昏睡过去,而常西扬,这是他自从入了橙王府以来,第一次没有小王爷的陪伴,独自入睡。   初春的夜晚总是这样凉,他蜷缩在被子里,旁边空落落的地方,没有少年的身影。   总是习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去亲吻他的少年,现在不知道处在了什么境地。   因为他的提点。   因为他的提点,他即将与之成婚的夫君不知如何,他自小的伙伴中毒昏迷,一国帝王愁肠百结。   真是……他要怎样给二王爷一个交代?又该怎样给自己一个交代。   常西扬夜里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江远淳最后还是没救过来,躺在棺材里,大睁着眼睛望着天空,望着他。   郝制杖跪在棺边垂泪,再抬起头却又变成了司颂的模样,向来慵懒的丹凤眼里充着血,瞪得浑圆,“你为什么要害他?”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远淳受伤啊!”常西扬声嘶力竭,妄图为自己辩解。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司颂的脸蓦然扭曲起来,变成了橙公子的模样,少年悲怆着,哭起来,脆弱地委屈地怨恨地看着自己,常西扬几乎要疯了!   “我没有!橙橙,橙橙!我也不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常西扬惊声尖叫出来,猛地惊醒,身上已然都是冷汗。   他惊坐起来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微亮了,太阳快要升起了。   桌子旁边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常西扬有些警觉,“谁在那!”   人影毫不慌张,端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西扬做噩梦了?”   “橙橙!你……你回来了?”常西扬有些惊喜,他没想到少年这样早就回来了。   “坐了多久了?怎么不来床上睡?”   少年摇了摇头,“起床吧,先别洗漱了,过来。差人给你熬了汤,你受了惊吓,当好好补补。”   “这么早就熬汤?你睡觉了么?圣上为难你了么?”常西扬起了身,披上外衣,朝少年走去。   “没睡,倒还不困,等会儿再去睡一会儿吧。远淳哥的状态不是很好……还没有醒过来,太医院的那帮老家伙也没有办法。”   橙公子打开什么盖子,一阵香气传出来,常西扬这才看清少年面前还有个小砂锅,里面是还有些烫人的汤。   “吃吧,都吃了。让我看看。”   天还没有那么亮,少年背对着窗户,表情浸在阴影中,看不大清。   常西扬总觉得少年的语气有几分不同寻常,他坐在旁边,端过来那砂锅,“没有小一些的碗么?我盛出来吃。”   “都是你的。”   常西扬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着小砂锅舀了一勺,吹了吹,“这什么汤啊,这样香?”   “猜一猜。”   “嗯?”常西扬喝了一口,汤很好,他借着窗边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看清了汤,漂着小油花,汤色清亮,枸杞红枣模样鲜艳漂亮,太子参如金丝,里面卧着一只煨得烂熟的鸽子。   “好吃么?”   “嗯。”   “那就都吃掉。”   常西扬缓慢地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汤,“不吃肉么?煨得刚好,鲜得很。”   闻言,常西扬的动作一顿,放下了汤勺,拿起来筷子,他撕下一块肉,肉质很嫩,一点也不老,一撕就下来了,鸽子的脚上还扣着一个银质的小环……   “怎么哭了。”少年懒懒看他。“舍不得了?”   常西扬不说话,泪顺着脸砸到汤里,端着汤勺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全部都吃掉。一口也不准剩。”小王爷的声音沉了下来,几乎发了冷。   “常西扬,本王要看着你全部吃下去。这种脏东西不该留在世界上不是么?吃掉就都不见了。”   “常西扬,你猜猜这鸽子脚上的环里面是什么?本王看过了,是二王爷的家纹。”   “常西扬,为什么二王爷府上的信鸽会出现在本王的竹林里?”   “常西扬,有多少事情你都跟你的二王爷说过了?你告诉过他常西扬这个谪仙一样的人在本王的床上有多浪荡么?”   “常西扬,别再哭了,本王不会心疼的。”   “常西扬,你在害怕么?”   常西扬喝不下去了,俯在桌子上,肩膀颤抖。   小王爷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露出来,“吃完。”   天色完全亮了起来,少年好看的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阴霾。   常西扬透着泪隐约看清少年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人这样冷漠的神情。   冷漠的,毫无爱意的。深深厌恶的,神情。   “对不起。”常西扬开了口。   “别说话了。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吃吧。”曾经的天神模样扭曲成了地狱里的修罗,圣洁的光辉褪去,橙公子眉眼之间皆是煞气。   “常西扬,若你只是接近利用本王就算了,本王原谅你。这么久以来本王怨恨过你么?”   “你早就知道。”   “本王自然知道,你真的以为本王是个傻子么?被你戏弄却毫不自知?”   他放下尊严,亲手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他把婚期提的这样早,不过是想早一步把身份坐实,好像……   这样就能彻底拥有这人,好像,这样常西扬就真的是他的了。   “可是远淳哥做错了什么?本王真的是看错你了。本王错了,彻底错了。下毒?你真的是很可以。   牺牲了当朝把握兵权的大将,嫁祸铲除碍眼的小王爷,然后呢?然后是不是要扶着你的二王爷登上皇位了!”   “下毒?我?”常西扬懵了,他甚至都没听清少年后来说的话,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给远淳下毒的人是我?”   “你还在装什么无辜?”橙公子冷笑出来,“前天晚上你到他房中为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么。”   “我没有!”常西扬吼了出来。   “我的人亲眼看着你从竹林出去了,到了木屋,夜行衣?会轻功真好啊……你真的以为我这般放心你,毫无防备么?”   “我没有下毒。”常西扬擦掉泪水,倔强地抬起脸。黑发称着白衣,目光坚定。   橙公子摇了摇头,有些痴迷地抚上他的脸,“本王这样喜欢你的模样,喜欢你的头发,……脸舍不得毁,头发给我吧。”   “什么?”   少年拽住常西扬墨色如瀑布一般的发,抽出桌子上的剑便砍了下去。   他非习武之人,全用蛮力,一瞬间头皮炸裂一般的疼痛之后,发丝被生生砍断的声音贴着常西扬的耳朵传进了他空洞的大脑,刀口很齐,刀刃锋利至极,尖端泛着银光,橙公子扔掉手里的剑,又松开那束长发。   头发飘零至地面,满地都是。常西扬失去了着力点,猛地跌了下去,从椅子上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以及……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的玉佩!   顾不得疼痛,常西扬伸手去摸他的玉佩,玉佩系在外衣的盘带上,摔倒的时候先着了地,……已经碎了。   他小时候,常母亲手把这玉佩系到他身上,模样温柔而慈祥,“玉佩会保佑我们西扬平安一生的呀,西扬不要弄丢了哦。”   小小的常西扬使劲点了点头,“一定不会丢的!”   可后来遇到了小豆丁一样的小王爷,蹲在地上哭得缩成了一个小个小团子,常西扬摸了摸玉佩,叹了口气,也蹲了下去,“橙橙不哭了好不好?”   “橙橙……橙橙要玉佩,要西扬哥哥的……玉佩,不给橙橙,就……就一直哭。”   小豆丁哭得说不出话,声音一抽一抽的,听起来伤心至极。   “那西扬哥哥把它给橙橙,橙橙就不哭了,对不对?”   “真的么?”小豆丁抬起脸,原本白净的小脸哭得像只小花猫。   “真的。哥哥把玉佩给你了,但是橙橙要好好收着,好不好?”   “西扬哥哥最好了!”小豆丁抹掉眼泪,笑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这样西扬哥哥最重要的东西就在橙橙手上了!”   “嗯?”常西扬有些不理解,他原来以为这个小孩子只是单纯地看上了他的玉佩。   “这样西扬哥哥就永远也离不开橙橙了。”小豆丁笑开了花,抱着常西扬“吧唧”亲了一口,因为刚刚哭得太狠了,他身子现在还是克制不住的抽搐一下。   常西扬不知道回去怎么跟自己母亲交代,但是看着这小孩现在的模样,还是把人抱进了怀里,拍拍他的背,“以后别这样哭了,很伤身体的。”   “好!现在西扬哥哥最重要的东西在橙橙手上了。所以……不可以,不可以离开橙橙。不可以。”   “哥哥知道了。”   “西扬哥哥……”稚嫩的声音还带着笑,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已经听不清了。   “西扬哥哥的玉佩碎了啊。”同样的称呼和记忆中的重叠起来,但声音已经不是当时的瓮声瓮气的童声,而是讽刺意味极重的少年音。   常西扬清醒过来,慌忙捡起来玉佩的碎片,试图在手上拼出来,他的母亲在常父被斩首之后,便随之自缢,香消陨落。   混乱之中他被柳丁教的人抢走,常府上下所有细软都充了公,……   这玉佩,是常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也是和常府,唯一有关联的东西了。   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啊!   现在……什么都没了。   常西扬孤零零在这世上,已经是个没有依靠的人了。   ……他听到少年好听的声音,“洋人那边搞来的药,据说会上瘾的,舒服么?我放的药量大了些,这样,西扬哥哥以后……大概就是个废人了吧。”   常西扬试图睁大眼睛,少年的话他已经理解不了了,大脑像是放弃了思考,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抬起他的下巴,“以后就这样吧,这药断了之后会很痛苦啊,西扬哥哥,求着我,跟我要你的药。以后,就这样,好不好?”   “呃……”常西扬迷茫地看着他,,他不受控制地去抓少年的手,潜意识里,去找少年。   去索吻,想被他拥抱,想被他要。   橙公子冷漠地看着这个人已经完全丧失理智,身子缠绕上自己的,发出好听的喘息,唤着他的名字。少年皱了皱眉,推开了常西扬。 第42章 曲终人散——   常西扬身子无力,被推开之后额头狠狠撞在了桌角上,有血流了出来,他却毫无痛苦的神色,双眼似乎无法聚焦,笑容有些痴狂。   “这么开心?那让我也开心一下吧。”少年起身去找过了常西扬的笛子,司颂给他的那只,玉笛,被敲碎在了桌子上。   如触电一般,常西扬的身体剧烈振动了一下,伴随着空气中那声小小的嗡鸣。   第二只蛊虫也死了。   常西扬身子缩了起来,他终于感受到了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   身体里翻江倒海,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在身体里肆意搅动,痛苦让他从药效中挤出一丝神智,求生的本能终究让他伸出了手,抓住了少年的腿,像是绝望深渊里的那根蛛丝,“橙橙,救我。”   “从今往后,橙公子的心上不会再有常西扬一人了。”少年声音一字一顿,如同最尖锐的刀刃,一寸一寸地割进常西扬的心里,“橙公子,已经失望了。常西扬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了。”   “橙橙!”常西扬用尽全力拼死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腹部的剧痛再次炸裂开来,他狠狠地咳嗽了两声,一汪鲜血就喷涌了出来,洒在了他雪白的衣服上。   血里,有只不起眼的小虫。   橙公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扔给他一盒玉势,没再管那人尚且因药效所迫在情欲里挣扎,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看好他,不准任何人进来。”   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常西扬听见少年冷冷的命令声,和发自自己的,绝望的呻吟。   “你倒是狠心。”女人抱着胸,看着浑身戾气的少年。   橙公子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闭嘴。”   “想哭就哭吧,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么?”   秋烟无奈摇了摇头,走近他,按着少年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橙公子握紧了双拳,强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撑不住了,哭出了声。   “我好难过……秋烟,我好难过啊。为什么他会给远淳哥下毒?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西扬会是这样的人?可是……我恨不起来,明明知道他利用我,他是二哥的人,我还是恨不起来他……西扬刚刚得多疼啊,……   我把他推倒的时候,他撞到了桌子,多疼啊,他流了血,……我好心疼,我好心疼啊秋烟,这里,好疼啊。”   少年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听得秋烟几乎都要跟着心碎了,“刚刚……刚刚驱蛊虫的时候,他痛的都缩了起来,秋烟……我舍不得让他疼啊!   西扬用玉势会不会伤了自己?他从来没有用过那种东西,我一直舍不得给他用。   秋烟,为什么偏偏是他?求求你,秋烟,你不是妖精么,求求你,救救我,让我不再爱他了,求求你了秋烟,我做不到,常西扬已经扎在我的心里了,我做不到啊!我爱他,我爱他啊。”   少年哭泣着失了力,身子滑了下去,秋烟把人捞起来,放在了床上,“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剑!”少年突然惊坐起来。   “什么?”   “那把剑!西扬的身边有一把剑!糟糕,他伤到自己怎么办?他那么痛苦,万一……”   少年反应过来就往床下跑,要去房间里把剑拿回来,被秋烟扯着领子拉了回来,“常西扬的求生欲不是你能想象的,他绝对不会自杀的。”   “你怎么知道?”少年甩开她的胳膊,冷声质问道。   “就凭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的多。就凭我知道,在没见到他的司颂之前,常西扬不会允许自己先一步离开的。”   “司颂”两个字一出,少年蔫了下来,老实地被抓回了床上。是啊,常西扬他爱的人还不允许他死,他不会死的。   “我现在知道二哥为什么不给他解蛊了……”少年脸埋在枕头里,还在啜泣,秋烟不说话,就听着他说,“二哥不愿西扬沾染那种药,对不对?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可是最后,也还是我,让他染了这样的瘾。”   “他的玉佩碎了,……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被我抢走了好多年,现在碎了。秋烟你不知道,他试着把玉佩拼起来的时候我有多心疼。”   “西扬的头发被我割了下来,……以后他就没有长发了,再也没有了。”   “他想要我……可我不能给他,我做不到,秋烟,我多想去抱他,可我怎么能?我为什么……这么贱?”   “我找到白雀,给他上了刑,最后他才说出来了西扬中蛊的事情,你觉得我很过分吧?   我从来都不知道西扬每天都在忍受着痛苦,我摔了他的琴,又打碎了他的笛子,……白雀说沾了那种药,人就基本废了,……我亲手让这个人变成了废人。”   “大哥还不知道是他下的药,看见他潜进屋子里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没有用的,大哥早晚会发现的,常西扬会死的,对不对?远淳哥是大哥最宝贝的人了。”   “秋烟你记得么?前些年我随大哥去山里寺庙,那个老和尚说我命里注定有桃花劫,我败在了我爱的人身上,……   当时我还不信,我觉得,哪里会有人这样傻?   秋烟,当时我太小了,当时我还没有爱上常西扬,可我现在爱上他了。爱情总是这样让人痛苦的么?”   “我记起来那个故事了,我小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妖精是常西扬对么?你早就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   可是你故事里的妖精是爱着皇帝的,西扬也爱着我么?他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我?”   “被柳丁教抢去的时候,他该有多绝望啊,那么小,被逼着吃下蛊虫,……他那时候也是想着他的司颂么?   如果是我,我也会爱上来救我的人的,他们那样般配,和我不一样,二哥温柔又成熟,也不任性,也不幼稚,他们又相互爱着,对不对?可我,可我不甘心啊!我算是什么啊?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啊?”   “秋烟,再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再听一个故事……”少年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流淌,秋烟把人环进怀里,就跟小时候一样,“那你要乖乖睡觉啊。”   “好。”少年咬着嘴唇点头,“告诉我吧。”   “在很远很远的西方,有一个王子,他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后来有一天,他听说,恶龙抢走了邻国的公主,那个公主容貌似天仙,王子想,如果是这样的美人,一定可以成为他的心上人。”   “王子以貌取人。”   “闭嘴,接着听。”秋烟敲他脑袋,“于是他踏上了讨伐恶龙的征程,像一个勇士一样。”   “龙也有恶的么?”   “啊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问问题,那就不是龙,是一条大恶犬,超级大的恶犬。”   “好。”   “后来他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个骑士,骑士也是去救公主的,二人虽算是情敌,但还是决定结伴而去。”   “什么是骑士?”   “闭嘴,听就好了。”   “一路上他们打败了很多怪物,二人默契不断增加,慢慢地,互生了些情愫。”   “王子犹豫了,他不想去救公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但是骑士不愿意,找到公主是他的使命。所以王子陪他一起去找公主。”   “王子傻?”   “你哪里有资格说别人?后来二人终于到了恶龙……恶犬的城堡,恶犬并不厉害,甚至只由王子一人就可以打败它。可骑士用剑从背后杀死了王子。”   “拯救公主是骑士的使命,可保护恶犬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然后?”   “没有然后了,故事讲完了。”   “怎么可能?肯定还有什么吧!公主呢?”   “再讲就多余了。到这里刚刚好。”秋烟看了眼少年大睁的双眼,叹了口气,“你听故事应该有的乖巧不仅一点也没有长进,现在还退步了,好歹小时候是会睡着的吧。”   “所以,哪个是西扬?是骑士对么?”   “不啊。”   “难道是王子??”   “你为什么要试图从我的故事里分析出什么啊……”秋烟拍拍他脑袋,“常西扬就是常西扬,骑士就是骑士,我没有代入任何一个人啊。”   “那你为什么要讲它啊!”   “是你说要听故事的吧?你要听我就讲啊。”   “不对,这个故事肯定有什么意思。”   “别想了,睡吧。跪了一晚上,身体受得了?”   “最开始就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绑架远淳哥……”   “睡吧。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可能会更糟糕,这一会儿的心安多难得啊。”   “秋烟……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可我有道理。闭眼睡觉,你再不睡,我就敲晕你让你睡。”   “过分。”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很累了,昨天跪在江远淳榻前,郝制杖全程没有看他一眼,只当他透明,跪到入了寅时,江远淳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郝制杖低头亲了亲他仍在昏迷的恋人,这才抬头看了眼脸色煞白已经快要支撑不足的少年。   “你走吧。”郝制杖看他,眼神平静,毫无愤怒之情,甚至,有一丝怜悯,“你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傻子罢了。回去吧。”   “跪谢圣恩。”少年嘴唇早已咬出了血,他磕了一个头,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已经完全麻木,身边候着的小仆把他搀了起来,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回到竹林,桌子上尚有散落的小米,他把罐子打开,把所有小米都倒了出来,却一只鸟也不见来,少年挥手把米全部都扔到了地上,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扑棱棱飞来只白鸟,歪头看他一眼,钻进了桌下……似乎,有它的巢?   少年哄着小鸟出来,是只信鸽,他最初见到的那只,腿上依旧绑着纸条:欲贻之于缘者。字迹还是并不认识。   少年捏着那纸条,鸽子咕咕叫着,桃砂鲜红,即使在黑夜里也如此明显,脚上带着银环,表面光滑,无任何印记,幽幽反着点月光。   “呃……”少年又看了眼那纸条,拿起来对上了月亮,月光明亮,透过纸条,有虚浮的字迹显现出来,……这纸有夹层。   小心地抽出里面的那层,是他熟悉的,他的二哥的字,“此事难解,速归。”   少年动作顿了几秒,扔掉了纸条,想去拆下了信鸽脚上的环,那鸽子自然要跑,扑楞着翅膀受了惊就要飞,被他一把紧紧抓住,在桌子上撞得半死。   环拆了下来,外面的确什么也没有,里面他却认识,他二哥的家纹。   还能怎么自我欺骗,才能把常西扬从这件事情里剔出去?他不知道了。   他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试图为那人开脱,都没有用了。人证,物证,动机。明明白白。 第43章 万念俱灰   少年沉沉睡去,梦里还止不住不时抽泣一下。秋烟挽了他的裤子,两只膝盖跪得通红,橙公子皮肉娇嫩得很,哪里承受得住这一晚上的长跪?她给他上药,少年吃痛,无意识把腿往后撤。   “西扬……”他唤那人。   秋烟怔怔看着橙公子并不算平稳的睡颜,这人也有一天睡觉的时候会皱起眉头了啊。   小王爷一觉睡到下午,睁开眼的时候,眼睛已经肿了。秋烟坐在他旁边,手里把玩着那块玉佩。   “啊!”少年一把抢过玉佩,“怎么回事?”   “闲来无事,我粘起来了,可能不是很结实,小心着点。”   “你去过房间了?”少年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冷。   秋烟笑起来,“眼睛肿的时候就不要再眯起来了,真的眼睛好小啊。”   “你去过他的房间了?”橙公子没理会这人突然的脱线,一字一顿地问她。   “是啊,想知道他怎样了?”   “嗯。”   “挺惨烈的。那药烈得很,他把自己糟践的不成样了。好再蛊虫逼出来了,以后到不再需要受这些苦了。”   “很糟糕么?”   “心疼的话去看看啊。给他上个药,身上净是伤。”   “不,不了。”少年垂下了头。   “婚礼还办么?”   “怎么可能?”少年苦笑,“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了。我……也想放弃他了。常西扬,就……没必要啊,我这样。”   “嗯。”   “明天再去看他吧,找个大夫看看他。他的瘾,没有药的话撑不过一天的。”   “我要走了。”秋烟向上指了指,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就身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外面响起来敲门声,是许忠,“小祖宗,醒了么?”   “嗯,进来吧。”   门推开,许忠走了进来。他脸上有抓伤,看起来为了安抚住展义也遭了不少罪。   看着少年有些诧异的眼神,许忠挠了挠头,“那人跟猫一样,拦不住。”   “展义现在好些了么?”   “还在睡。你怎样?没来得及过来看你,听柳伯说……你跟他……”   “本王以后跟常西扬再无关系了。”少年抬眸,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悲伤,他又是那个震慑世间的小王爷了。   “小祖宗真的觉得阿扬是这种人么?”   “需要本王把证据给你详细说一遍么?”小王爷目光泛冷。   “罢了。小祖宗……凡事别做的太绝,许忠不确定自己所相信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去相信。甚至,坚信都算不上。只是,我也希望小祖宗不会后悔。”   “本王不会为了那种人后悔的。”   “去吃饭吧。”许忠叹气,“别坏了身子。”   橙公子被禁了足,出不去府的。用过晚膳之后,就只一个人坐着,呆呆发着愣。   柳伯看不下去,给他披上披风,“这么冷在这里傻坐着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柳伯无言。   的确,这小孩之前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各个风月场所里轮着转,常西扬进了府之后就是绕着常西扬每天转。他哪里有自己的生活呢?   “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少年垂下脑袋,无措而脆弱。   “三崽崽的事情?”   “嗯。”   “三崽崽的确做错了事,但是你对他的惩罚真的只是对他的么?”   “我不知道。”少年阖眸,“我不知道。”   “许忠对我说,希望我不会后悔。柳伯也这样想的么?柳伯也觉得我错了么?”   “你这傻孩子,做主子,就永远不会错。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又怎么会觉得你做错了呢?   老头子既然追随你,便听你的指示,为你做事,老头子现在是小王爷的狗,也是一样的,三崽崽是二王爷的狗,从一开始我们的立场就不一样,两兵交战,你能说哪一方就是该战败的么?”   “可我不想……不想交战。”   “人活着所面对的事情不是一句你不想就可以解决的。”老人家突然凝重起来,“我并不会因为追随了一个懦弱无能的主子而后悔,可就算不从主仆立场上来看,……老头子我看着你长大的,我自然想你更好。”   “柳伯从来没有叫过我什么名字,你叫西扬是三崽崽,远淳哥是四崽崽,还有展义他们还是什么大毛毛二毛毛,柳伯为什么不这样叫我呢?我一直以为柳伯不喜欢我。”   “橙公子是橙公子就足够了。”   “果然……柳伯就是在排挤我吧。”少年抬头笑了笑,似乎不是很在意,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站了起来,“不过柳伯说的对,橙公子就是橙公子。”   少年笑得无谓,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了。柳一鸣见过这种笑,许忠那小子会这样,二王爷自小便笑容疏离,那不怎么相熟的姓蓝的公子笑起来也是这样。   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狼,是骨子里带着血性和凶狠的困兽,只要有时机,……猛虎出洞,飞龙跃天。   他家的小主子,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的人。   “怎么不告诉他小时候你一口一个小橙仔抱着他有多亲?”   看着小王爷远去的背影,许忠懒懒地抱着胸,从柱子另一面出来。   柳一鸣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如钩,“二毛毛的身体不可能会这样虚弱,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试图限制他的活动,许忠,你最好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他。”   “柳伯这是怀疑到我身上了?”许忠扯开笑,“真是偏心啊。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这件事的乖宝宝才是最受怀疑的人啊。”   柳一鸣没有说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这件事,而是更多时候,许忠看似忠心耿耿,但是柳一鸣知道,他和展义是两类人。   许忠是野心大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类人,他所展露出来的那部分情感没有人能说出来真假,而展义,单纯地过分了。和那对君臣一样的组合。   柳一鸣祝他们真心相对,没有隐瞒。对着四个人。   小王爷没有再露出一点失魂落魄的悲惨模样,他作画,饮酒,阅读诗文,挑了几个漂亮的妓子送到了府上来侍寝。   完全是一副王爷该有的做派。   第二日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有婢女服侍起床,穿衣,束发,面如冠玉的少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神情陌生,仿佛另一个人。   的确是另一个人,他把常西扬心脏正中心狠狠剜了出来,穿透皮肉,鲜血淋漓,缺了一块的心脏已经不完整了,他也一样,离开常西扬的橙公子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你,过来。”他随手指了一个模样算是顺眼的小馆,昨晚陪寝的。   那人有些慌张,连忙上前,却不料被小王爷一把揽进怀里,“今日就你了。”   沉香低眉顺眼,他知道,这是好运气终于砸了自己的头。他被素来淡薄的小王爷看上了。   用过午膳之后,小王爷手上把玩着沉香的发尾,随口问道,“他吃饭了么?”   “未曾。”柳一鸣恭恭敬敬,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谁。“并没送过。”   “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么?”   “安安静静。”   少年目光一沉,“去看看。”   封闭了一天的房间被打开,里面情欲的味道似乎都未消散多少,地上的血迹和斑白,散落的衣物,沾着血的玉势,……不难想象常西扬都经历了什么。   床铺杂乱,却空无一人。   小王爷瞥了眼已经出了鞘却没什么血迹的剑,神情淡漠,看不出情绪来,他吩咐身后的许忠,“把他抓回来。”   倚在少年怀里的沉香心情恐慌至极,明日本该是小王爷与常西扬的婚期,他本就不知道小王爷为什么会在婚礼前往王府里带妓子。   现在……在府里呆了将近一天也未曾见过常西扬的身影。直到到了这个房间,……常西扬不是小王爷最宠爱的人?最宠爱的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囚禁?虐待?追捕?   沉香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宠爱究竟是好运还是噩耗了。   “怎么?害怕了?”小王爷低下头,看了眼怀里身子止不住颤抖的人。   “不,不曾。”   “只要你乖乖的,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小王爷勾起嘴角,“这房间里,只是个背叛了本王的人,你看清了么?背叛本王的人的下场。”   “是,沉香……知道了。”   小王爷,他不是坊间传闻中的那个花天酒地的浪子,也不是尚且稚气的乳虎,……   他也是只野兽,是最凶猛的虎,是一匹恶狼,是毒牙尖利的蛇。   常西扬很快就被找到了。他的身体状况能逃出去已经是拼尽全力了,靠着强行挤出来的一丝理智,根本走不远,药的副作用让他欢愉而痛苦,他当然也想过……   要不然结束吧,结束生命,永远的离开污浊的人世间。可他没有,他不能,他不配。二王爷还不允许他死,他不能死。   他被人在竹林里找到,只穿了件外衫,蜷缩在石桌下面,愣愣地看着已经没有主人的小鸟窝。   被带到小王爷面前的时候,他神智依旧不算清醒。听到有人的声音,便本能地抬头看,是他的少年,和怀里的新人。   他的少年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他的少年如歌似画,桀骜不驯,他的少年器宇不凡,似有君临天下之气派。   他的少年,……是别人的了。   曾经紧紧追着自己喊着“西扬哥哥”的小豆丁,会把自己深情地拥在怀里的少年,终于放弃了他。   也是,少年何曾是过他的呢?他不过是,自己,擅自动了心。   “难受么?”小王爷低头看他,嘴角含笑。   “看你这副浪荡的模样,要来求本王么?还是在本王面前自渎?”   常西扬不语,有些难耐地在地上摩擦着身体。   “这样子也能逃出去?本王还真的小瞧你了。”小王爷勾着嘴角,笑容讥讽,但是看到常西扬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笑容逐渐僵了起来。   “无视本王?好,好。你想逃不是么?不想再看见本王不是么?来人,把常西扬带到西山上,到山顶,给他个清净。”   西山是城外的一座高山,初春山顶的积雪还未融化,那里地形险峻,少有人能上去。现在的常西扬,被送到上面,只有死路一条。   他没有挣扎。他听到了少年的话,也听懂了。   西山啊……会被冻死的吧。被少年亲自下令送去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的死亡,会是因为这个少年。   小王爷冷冷看着常西扬被人拖了下去,看着那个神智不清明的人蓦地舒展出了笑颜,也看着常西扬眼底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如古井无波,常西扬曾经宛若有着星光的最为动人的双眼,终于变成了毫无波澜的深潭。   小王爷不在意,他不在乎了。他不心疼,也不难过。那人是死是活和他再无干系。   只有沉香知道,少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到了自己的皮肉之中。 第44章 风雪归程   下雪了……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又下了雪。   这几天似乎冷的有些异常。洛阳禁不住寒冷,又升起了小火炉。他缩在炉边,裹在狐裘里,懒懒打了个哈欠。   “老爷困了么?”太果倚在他腿边,给他捏腿。   洛阳摇摇头,“只是有些倦了,无妨。”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没由来的有些伤感。   “明日就是西扬的大婚之日了啊,偏生赶上这样的天气。怎么会下雪了呢?”   太果抬了头,有些犹豫,还是小声地开了口,“老爷,太果听说……西扬少爷的婚礼大概办不了了。”   “瞎说什么?”洛阳皱起眉,“听谁说的这样的晦气话?”   “不是,不是的,是太果听一个相识的人讲的,他在小王爷府上当家丁,这两日,西扬少爷似乎惹得小王爷生了气,……   日子并不是很好过,但是我再问他他也不肯细说了,只说这婚礼,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呃……”洛阳沉默,良久,“太果。”   “是。”   “去唤轿子,去小王爷府。”   “老爷您的身子?”太果从来没见过像洛阳这般畏寒的人,外面的温度他定是经不住的。   “顾不得了,走吧。”   “是。”   洛阳匆匆赶到橙王府的时候,正赶上小王爷在房中和沉香风流。   他踢开门,沉香羞的钻进少年怀里,小王爷倒不慌张,懒懒看了眼来的人,“扰了本王的兴致,你要怎么赔?”   “橙公子的确是好兴致,明日大婚,今日和别的人上床?”洛阳冷声质问,“西扬呢?他在哪里?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本王做了什么?你不该先问问常西扬做了什么?”少年冷笑,毫无在意洛阳的存在,   洛阳皱眉,有些恼了,正欲上前分开那两个碍眼的着的身体,秋烟蓦地现了形,阻住了他的去路。“洛阳,不要管这件事。”   “不要管?常西扬现在下落不明你他妈告诉我不要管?”   洛阳脸唰的阴沉下来,“你就这样维护这人?真他妈是橙公子的狗。”   秋烟神色未变,抓住洛阳的肩膀一带,两人身影就消失不见。   橙公子按着身下人的肩膀,“看到那女人了?”   “看……看到了。”没由来的,沉香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看便看到吧。”少年笑起来,眉眼动人,沉香情不自禁去索吻,少年假装不知偏过头去,避开了那人主动凑上来的唇。   另一边,秋烟拽着洛阳到了屋顶,“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秋烟,你他妈为了个橙公子,就不顾常西扬的死活了么?我只是想知道西扬现在的下落,他在哪儿?他怎么了?都他妈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好不好?”   “橙公子以为他给江远淳下的毒,把他扔西山上去了。”   “他下毒?你他妈怎么不跟那个傻逼解释?西山?现在下着雪,西山的雪根本就没化!秋烟……你,你真他妈可以。”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脏?”秋烟蹙眉,摸了把他的脸,“下雪天还敢出门?”   洛阳甩开她的手,“我要去西山。”   “你这身子,还没上去就冻死了吧?”   秋烟脸上笑得讽刺,抓着他的肩膀把人送回了纷韬阁里,按着他到了火炉边,“烤烤吧。”   “你……”   “闭嘴,听我说。”秋烟终于不耐烦了,打断他的话,“这是橙公子的游戏,明白?就算常西扬真的冻死在了西山上,结果就是游戏结束而已。但是,你真的觉得橙公子会做这样让他后悔的事?”   “况且,归到底,我是那个“天”的人,我不维护他?”   “我知道了。”洛阳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老实呆着,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了。”   ““人”真的很痛苦。”   “我和你说过,“人”不是那么好当的。”秋烟冷冷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雪,“我走了。”   “嗯。”洛阳阖了眼,靠着软垫窝了起来。   秋烟身形一闪,回到了橙王府。   太阳,要落山了啊。   被沉香看到了,秋烟也不再顾忌什么,回到了橙公子所在的房间。   橙公子已经起了身,穿了衣服,摸着手里的玉佩,呆呆发愣。沉香窝在他身边,一动不敢动。   白玉剔透温润,饕餮纹饰灵动精细,金丝的穗子已经有些黯淡了,光泽不再,秋烟的手艺很好,基本看不到粘的痕迹,就透在阳光下,隐隐有些破碎的纹路。   像极了那人。   见秋烟回来了,他也没抬头,“带我上去。”   “去哪儿?”   “西山。”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秋烟没多表示什么,扔给他一件厚披风,朝着一旁呆愣的沉香点头,“给他穿好。”   “是。”沉香连忙爬起来,去找了件厚的外衫,“殿下,沉香服侍您穿衣。”   “嗯。”少年最后深深看了眼手里的玉佩,起了身子。   沉香为他系上腰带,披上披风,把人严实地包裹起来,少年突然伸手抓住了沉香的头发,细细看了眼这人的脸,“倒有些可惜了。”   沉香睁大了眼,有些懵,但他也没敢问,眼看着少年转了身子向外走去,那女人懒懒地跟着他。   他还未作何反应,身体突然被失了力气,软绵绵地跌了下去。   世界黑暗前最后一刻,他听到小王爷的声音远远传来,“屋里尸体处理了。”   屋外白雪茫茫。   虽是日落时分,但白雪映着天色还如同白昼一般。   春天会下这样大的雪真的不太多见,秋烟搭着橙公子的肩领他瞬移到了山顶。   山顶风雪大得很,几乎要迷了人的眼。橙公子打了个冷颤,往披风里缩了缩,开始找常西扬。秋烟倚着棵树站着,看样子不打算管他。   这山上冬天积的雪未化,冻得硬邦邦的,上面是刚下的松软的厚厚的雪毯,踏在上面遇到有些石块或者倾斜的山地时,脚下极易打滑。   他呼出一口白气,四周白雪皑皑,哪里有常西扬的身影?   寻了些路,他眯着眼睛隐隐看到远处有个黑色的点,……是那人的头发?   橙公子快步往那边走去,极力稳住平衡,黑色愈加清晰,……果然是那人的短发。   常西扬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外衫,短发凌乱,身上覆着厚厚一层雪,几乎要全部盖住了他,衣服上还有零星血迹,在一片白色中,刺眼的有些痛人了。   橙公子有些迟疑地蹲下身子,伸出了手,却在空中停住了,他不敢去碰那人,不敢去试他的鼻息,少年的手颤抖的厉害,最后还是轻轻地落了下去,……一息尚存。   一颗心猛然落地。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少年把他身上的雪连忙拂去,把人抱了起来,脱了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   “西扬?”他摸着那人冰凉的脸,试图唤醒他。   常西扬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起来,嘴唇青紫,身体惨白。   “常西扬,醒过来,睁开眼睛看我。本王命令你,睁开眼睛看看本王!”   少年声音提的高了起来,他用命令的口吻,却带着颤抖的哭腔,“常西扬!”   常西扬没有理他。   少年把人背起来,紧紧地托住他,常西扬没有意识,关节僵硬,双手使不了力,身子不断往下滑,橙公子停下步子把人放下来,重新抱在怀里。   没有原因的,他的步伐突然稳健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稳稳地抱着怀里的人。   常西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轻了?少年低头,看着他纤长睫毛上的细小冰碴,咬了咬嘴唇,把人抱得更紧一些。   他不知道常西扬现在还有没有知觉。常西扬……躺在雪地里,静待皑皑白雪将自己的身体覆盖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一滴一滴耗尽的时候,空睁着眼睛徒劳等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少年不知道。   他闭上眼就是常西扬最后那一刻毫无波澜的双眼。   哀莫大于心死。   橙公子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从听到自己要把他送到西山的那一瞬间开始,常西扬的心就已经死掉了。   他抱着人到了秋烟面前,宛若无事发生,依旧是那个傲气的小王爷。   “还活着。”他说道,声音淡漠无谓,仿佛这只是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什么小事。   秋烟没有揭穿这人强撑着的伪装,点了点头,带他们回了府上。   小王爷抱着冰块一样的常西扬出现在府中的时候,府里上下都惊呆了,少年身上还覆着些未化的雪,没人知道少年是怎样一个人上了西山,又抱着常西扬下山回来的。   许忠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安排人去打温水,柳一鸣也随即怔过神来,差人请了大夫,把少年迎进屋。   常西扬被放在温水里泡着,以图回温。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发粉,皮肤终于慢慢变得软了下来。少年紧咬双唇,站在桶边,死死盯着水里的人。   大夫很快就来了。又是被许忠扛来的,还是白雀。   老头子胸前的烫伤还没好,是小王爷亲手烙上去的。之前为了逼问常西扬中蛊的事情,他给白雀上了刑。   白雀见了橙公子,冷哼一声,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少年闷哼一声,被打得偏过去脸,向后退了两步,却也什么都没说。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白雀没告他滥用私刑,还肯再来他府上问诊已经是这个人极其的善良和大度才能做到的了。   白雀这才甩了甩袖子,像常西扬走去。一码归一码。人命关天的事,他还不至于那么糊涂。   “把人捞出来。”他摆摆手,许忠连忙把常西扬从水里抱了出来,擦干净放到了床上,为他私处蒙了块布遮羞。   白雀去摸常西扬的心跳,微弱而缓慢,拉开他眼皮,瞳孔几乎有些涣散,对外界毫无反应。   身上多处冻伤,轻一些的起了水泡,再重一点的直接发了黑紫,冻得太深了。   “还好,关节没有坏死的。”白雀舒了口气,“把他用被子包起来,继续回温,用牛皮囊装热水塞进去,炉子升上,温度不能降,派人给他揉身子,把淤血化开,还有冻伤的药膏,按时涂,伤好之前绝对不能断。”   白雀扭头看了眼少年,“再就是,他冻伤的太严重了,注定会留疤。后期配合着祛疤的药膏涂着,可能有机会恢复过来。”   常西扬以前白玉一样的身子是什么样,他在二王爷府上为他问诊的时候还是见到过的。倒真是有些可惜了。 第45章 大喜之日   “他什么时候能醒?”小王爷开了口,白雀一直没说这一点。   “醒不过来了。”白雀理理袖子,“醒过来也是个傻子了。他脑子冻坏了,没救了。”   “你再说一遍?”   “常西扬已经废了。”白雀瞥他一眼,眼神嘲讽又有一些怜悯,“你给他驱蛊了是吧?沾了那药本身人精神上就废了,现在倒好,身子跟着一起废了。”   “呃……”小王爷握紧了双拳,身子狠狠颤了两下,随即平静下来,“本王知道了,谢谢白先生。”   白雀有些诧异,略带惊奇地看了眼少年情绪不明的脸,他没问常西扬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被糟践到这一步,这不是医生的职责。   但是这一刻,看着小王爷隐忍的神情,白雀终究是叹了口气,“好好养着的话神智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也许三天,也许三年,也许永远不会了。”   “谢谢。”   送走了白雀,橙公子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少年试图给常西扬喂了一口水,他尚有吞咽意识,顺从地喝了进去,少年这才猛地想起来白雀走前似乎嘱咐过他在常西扬醒来之前禁水禁食,刻意喂水呛到肺里就彻底没救了。   ……还好还好,常西扬看起来并没有被呛到。少年把他的头偏向一边,用湿绢布沾着水给他湿润嘴唇和口腔。   为他上了药,身上的冻伤,之前摔伤的地方。还有……后庭撕裂的地方。   然后抱着他紧紧用被子裹住,给他轻轻揉搓皮肤,常西扬现在不能喝药,除了外敷的活血化瘀的药膏就只能靠按摩来恢复。   被子里极热,房间里也是,少年身上出了薄汗,但还是不见常西扬的体温恢复如初,以前常西扬的身子总是温暖的,甚至有一点点过热了,可现在这人体温还是低的很,好再他的心跳逐渐有力了起来,节奏也正常了许多。   少年垂眸,在常西扬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印了个吻,“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醒过来吧。求求你了……”   常西扬睫毛颤了颤,似动了一下,橙公子惊喜万分,以为这人当真要醒了过来,但是常西扬只是双眼闭得更紧了些,喉咙里低低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少年与他的身子贴在一起,自然感受到常西扬身体情动的表现,他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药瘾!   少年慌忙下床去为他拿药,用筷子蘸着一点点在他嘴中化开,随着唾液吞咽下去,常西扬身体对这药反应有些急迫,少年安慰他,“别急,慢慢吃好不好?”   常西扬毫不理睬。   夜已经渐深了,常西扬又咽了些药之后才似乎平静了下来,但是痛苦消失了,情欲尚存。   药性极大,身子又挨着心上人,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少年不知道这时候或许该不该帮他发泄出来,最后他看着常西扬有些难耐的神色,还是伸了手过去。一片濡湿。   ……失禁。   失禁,必然的。少年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湿润的手,愣了许久,终于还是有泪流了出来。   泣不成声。   他忍着这么久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在察觉到常西扬失禁的那一刻。   无助,绝望,……还有,他的常西扬,他的高高在上的仙人,自尊心那样高的常西扬,不得不沦落到躺在床上无法自理,需要人喂食照料,清理污秽……   橙公子知道,常西扬但凡还有一丝意识,绝不会容忍自己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哪怕他求生欲再强,他也做不到的。   可现在,他亲手扒光了那人的全部尊严。   容不得他再哭,常西扬身下湿的厉害,会很容易着凉,他把人身上擦干,唤人提了热水进来,为他擦身子,被褥换了新的之后,重新把人塞进被子里。   夜已深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少年松了口气,打算抱着这人睡觉的时候,他正准备去亲亲常西扬紧闭的双唇,却不料对上了常西扬冷冷睁着的眼睛。   “呃……”橙公子吓得一哆嗦,随即又意识到,这人是醒了啊!   常西扬眼眸僵硬地转了一下,身子随之动了起来。橙公子又惊喜又惊悚,不得不说常西扬现在的僵硬的模样跟死人诈尸了一样。   身上伤口极多,冻伤的地方附在关节上,身子一动就牵扯着皮肉,痛的厉害。处于本能,生理泪水就往下落。   小王爷简直要心疼坏了!轻轻按着他不让他挣扎,亲吻他安慰他,可是常西扬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很快,渐渐地适应了之后,他的身子就灵活了许多。   常西扬身后的伤才刚刚上药没多久,少年再没数也还是存有理智的。   常西扬却是真的没有意识,全凭本能,因为身体的欢愉而轻声笑起来,毫不遮掩地发出声音。   又是一番清理过后,少年抱紧了累极了的沉沉睡去的常西扬。   “晚安,西扬。”   少年亲了亲那人的额头,小心避开他的伤处。   一夜无眠。   待到天亮……到了。   他的婚期。今日便是。   少年穿上喜服,小心地为那人也套上,常西扬神情淡漠,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繁琐的服饰,毫无兴趣。   并不知情的宾客们带着贺礼来到了橙王府,却被柳一鸣满怀歉意地恭敬地送了回去。   “西扬公子身体不适,非常抱歉了,但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婚礼被迫延期了。”   借口不知真假,众人却也不好强留,道了些祝福的话后便带着贺礼悻悻离去。   小王爷拉着常西扬,让他跪在自己旁边,没有喜堂,没有媒婆,没有宾客,他拉着那人结拜。   跪在地上并不舒服,常西扬抽开手想回到床上,少年拉住他的衣服低低乞求他,“西扬,求你了。”   像是感受到了少年那份卑微与无助,常西扬倒真的乖乖跪着不乱跑了。   “一拜天地……”少年自己轻轻说了一句,手按着常西扬的背示意他俯下身去磕头。   “二拜高堂……”椅子上空空荡荡,没有人会面带笑容地示意他们快些起来。   “夫妻对拜……”少年提高了嗓音,按着常西扬的肩膀压下去,西扬不愿低头,歪着脑袋看着他眨眼睛,“送入……洞房。”   少年声音有些苦涩,看着常西扬单纯的脸。西扬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为自己拭去泪水,“我没有哭,西扬。这是……因为太高兴了,我们终于结拜了,西扬,你是我的人了。你……不是自由身了,你是我的新郎,我的爱人。”   常西扬有些无趣,他听不懂这些,对面前那人脸上往下掉的滚烫的水珠也失去了兴趣,猛地躺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的纹饰发呆。   他既然醒来了,便可以进食了。常西扬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是个废人了。一个无法思考,全凭本能行事的废人。   他被少年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别院,府里很少有人知道常西扬现在这副惨淡的模样,小王爷不允许常西扬的尊严被无关的人践踏。   一时间,常西扬,成了府上禁忌的话题。没人敢提起。   少年给他喂饭,常西扬咽下一口就跑开了,去一下一下摆弄着床幔,少年只好追到他旁边继续喂着吃。   常西扬又失禁一次,索性少年早早备好了许多备用的衣服和床褥。   在常西扬把手伸向火炉的时候橙公子一把将他拦了下来,“西扬,不要碰。”   常西扬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别处。   中午哄着常西扬睡着了,小王爷低头亲了亲这人平静的睡颜。   他曾经无数次的去做这个动作,在常西扬睡觉的时候偷亲他,有的时候西扬会睁开眼睛,有些脸红地回吻过去。   现在的常西扬不会了。   橙公子打开房门,阳光刺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他从昨天开始,一刻也没离开过常西扬。   他走出房间,想去那片竹林透透气。这里离竹林近的很。橙公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西扬第一次在那片幽绿之中抬手抚琴时,模样有多清冷而动人。   那时候阳光正好,西扬的发丝乌黑流畅,指尖干净柔和,每一个弹指间皆是毫无瑕疵的完美的调式。   常西扬抬眸,对上自己的眼睛,素来淡漠的脸微微展出些笑意。摄人心魄。   那才是他的仙人本来的模样!   可现在……可现在,他亲手毁了这个人。   橙公子又深深吸了口气,把即将涌出来的泪忍了回去。正欲转身回屋去,远远看见三人对峙的身影。   司颂?   他快步走过去,是司颂和许忠展义二人,看起来展义已经基本恢复了,他最近忙于常西扬的事情,没有去看过展义。   三人的气氛似乎极其紧张,展义的剑已经出了鞘。他稍走近一些,便听到他们的谈话。   “常西扬在哪里?”司颂素来温和的声音冷淡下来,带着隐忍的怒意。   “不会让你带他走的。”展义摇头,“常西扬不管犯了什么错,在圣上惩治他之前,他都是橙王府的人。”   “二王爷如今也可以干出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人的事情了么?”许忠抱着胸口,一副好笑的样子。   司颂身着劲装,一看就是做好准备来的,他本来打算直接将常西扬偷出去的,不料偏生撞上了这两人。   “本王那好弟弟对阿扬做了些什么,真当本王不知道么?”   司颂模样冷了下来,平日里隐藏极深的戾气也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这才是二王爷真实的气场。 第46章 大病新愈   “放他走。”清亮的少年音带着疲惫,传了过来。   “啊?”展义大惊,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是要来把阿扬带走的!”   展义还并不知道常西扬现在的情况,他卧床许多天,许忠没有告诉他少年的所为。   “我知道。放他走。常西扬本就是我二哥的人,不是么?”   “呃……”展义愤愤收回了剑。许忠模样也有些不好看了,“小祖宗……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事到如今你开始嫌弃阿扬麻烦了?”   少年握紧双拳,没有说话。白雀临走前单独和他说过,“依照二王爷的性格,他定是会来抢人的。”   “我不会让西扬离开的。”   白雀瞥他一样,“劝你让他跟着二王爷回去,你以为你和二王爷比起来,对常西扬来说,谁更重要?”   “若不是多少顾及着点你的感受,我早就劝你直接把常西扬双手俸给二王爷了。这对常西扬的恢复多少是有利的,在那人身边,他自己也会安心吧。”   白雀毫不留情,声音干脆利落。像是把脆楞楞的剑,直插进橙公子心里。   少年知道,这人的话一点也不错。   如果常西扬真的能清醒过来的话……既然是为了常西扬的话……   “劳烦二哥好好照料他了。”   司颂冷冷瞥了他一眼,运起轻功,向别院行去。   他到了常西扬的房间的时候,身体是有些发颤的,哪怕他表面上装得再镇定。   轻声推门而入,一步一步走近那人的床。   常西扬似在熟睡,但出于身体对外界异常警觉的本能,他还是蓦地睁开了眼。神情淡漠,冷冷看着来的人,却也没做什么反应。   司颂看着床上的人,……短发?赤裸着身子,小心掀开他的被子,……   冻伤,淤青,这些还只是表面上一打眼看过去的伤口。常西扬任凭他摆布,一言不发。   但是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被扒了出来,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爽的,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以示不满。   “呃……”司颂有些迟疑,把人重新包进被子里,常西扬这才安静下来,舒服地翻了个身。   司颂熏香,掺着檀香和浅淡麝香的味道优雅而温柔,是常西扬自小就闻惯了的最让他安心的味道。   现在身体的本能也让他无意识地去往司颂身上凑过去,司颂把人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常西扬乖乖地缩在他怀里,安心睡去。   白雀已经把情况都和他说过了,司颂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了这人现在的样子,他才知道……什么是后悔。   从常西扬纷韬阁竞价那夜开始他就错了。   为了自己的蓬勃的野心,……常西扬本来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他明明是知道的,可总是安慰着自己,只是一时的隐忍,熬过了这些日子,权力和常西扬就都是他的了。   他徒劳的安慰只是亲手将常西扬推向了不复深渊。   “没事了,阿扬。我们回家。”   司颂抱起怀里的人,出了门。橙王府外有他的马车在候着。小王爷远远地看着他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常西扬的状态很糟糕,在没有药的情况下。   司颂强制给他断了药。   常西扬痛苦到疯狂咬自己的手臂,被司颂死死摁住。   “不要伤害自己。”司颂这样说。   常西扬听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强制停药的痛苦里沉浮。连着许多天,云雨,被逼着进食,服药,睡觉,司颂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司颂不在的时候他被绑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司颂不让其他人碰常西扬,他尽其所能的尽快结束外面的事情。   最近他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常西扬下毒的事情还是被圣上查了出来,江远淳至今未醒,司颂周转于这些事情之间,几乎筋疲力竭。   回到府上他也只把自己关在常西扬的房间里,一步再不出。   张扬这些天已经基本没和司颂说过话了,他现在每天就候在常西扬的房间门口,司颂怕常西扬挣脱出来逃走,也怕有人闯进去再伤害他。张扬,是他唯一的心腹了。   “王爷就不肯再看张扬一眼么?”少年拦住了从外面回来的司颂,红着眼睛质问他。   “让开,听话。”司颂有些不耐,尚在门口他就听到屋内那人痛苦的嘶吼。   “王爷的阿扬回来了,就不要张扬了对么?”   “张扬……”司颂的脸沉了下来,“别挑战本王的底线。”他拂开少年拦在面前的手,进入房间。   “阿扬,我回来了。”司颂把床上的人的禁锢解开,擦掉常西扬脸上的泪。   “没事了,司颂回来陪你了。再过几天,再忍几天就可以戒掉了。白先生说是可以的,很快就没事了。”   他亲亲那人的脸。然后为他脱下衣衫擦拭去那些污秽,为他清洗干净,再重新放到床上。常西扬至今没有自主意识。   常西扬痛苦的隐忍的低吼像是受伤的小兽,呜咽着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司颂不能心软,他知道,一旦心软就彻底戒不去了。他之前宁愿大费周章找出剩下两只蛊虫也不愿逼出来常西扬体内的那一只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况且当时的常西扬太过年幼,如今已然成年的他都不能忍受的痛苦,更别提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日子就这样,宛如苦海沉浮。没有尽头。   常西扬真正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些话。   他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漂着,没有岸边,海水深黑如墨,他睁开眼睛,就是厚厚云层覆盖住的日光黯淡的天。   世界如此空荡,只有他一人。   但这一次,有声音传进了他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哭?   那人说着些什么,常西扬隐约听得并不清楚,可他还是听懂了,他流出了泪。   他试着逃离这片无涯深海,他去寻找岸边,他想找到那个人,告诉他,别哭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陷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他嗅到了无数次在梦里怀念的令他心安的味道,……常西扬知道,他回来了。   司颂不会放弃他的,司颂带他回来了。   现在,他醒了。   常西扬睁着眼睛怔怔对上司颂疲惫的面容,司颂见那人直勾勾看着他,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伸手去理了理他的头发,“怎么了阿扬?渴了么?还是……”司颂把手伸进被子里,却被那人一把拦下。   “嗯?”司颂有些惊奇,这么多天以来,这是常西扬第一次主动对他的动作做出抵触的反应。   “阿扬?”   “我没有,……没有失禁。”常西扬偏过头去,承认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有些困难了。   “你……”   “我回来了,司颂。”常西扬没有自称属下,没有叫他殿下,没有叫他王爷,他许久没说过话的嗓子因为之前的嘶吼有些发沙,但是,他回来了。   司颂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伸手去碰了碰常西扬,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好像那人现在是一碰就散尽的烟雾。   司颂的眼睛有些肿,眼下乌青十分明显,常西扬望着他憔悴许多的脸,抽了抽鼻子,“属下闯了祸了,还望王爷责罚。”   “说什么呢?”司颂把他一把抱进怀里,“谢谢你,谢谢你肯醒过来。”   “我这样……多少天了?”常西扬回抱住那人。   “有小半个月了。”司颂摇了摇头,“你很乖的,也不捣乱,超级乖的。”   “抱歉。”   “不要道歉了,不是你的错。”司颂亲吻他,“是本王的错。本王从最开始就错了。本王不该允许你的竞价,也不该……心慈手软,犹豫不前,阿扬,你放心……”   二王爷贴着常西扬的耳朵,声音不大却坚定,“这皇位,朕要定了。”   “殿下!”常西扬惊呼出来,“这话您……”   司颂站起身子,没有理会常西扬的震惊,“本王抱你去洗澡,洗干净,穿上衣服,既然清醒了就该有清醒的样子。”说着,他伸手要去把常西扬抱起来。   常西扬按住司颂的手,“属下自己可以走。”   “你的身体……”   “王爷,西扬是您的影卫,西扬也是个男人……”常西扬笑容有些怆然,“殿下莫不是也只把西扬当做是一个小倌罢了?”   他在橙公子面前竭尽柔弱姿态,只是因为他是个小倌。   但在司颂面前,他并不希望那人也这样看待他。   “你说得对。”司颂收回他的手,“阿扬,记住你说的话,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你是男人,对么?不会轻言放弃,对么?”   “是的。”常西扬有些不解,他以为司颂是说他不够坚强而丧失神智的事情,但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这话的时候,司颂的眼睛明明看着他,却像是其实看着些更远的,他未知的东西。   这时的常西扬尚且不知道,司颂所看见的遥远的景象其实并不远,甚至,近得有些过分了。   “好好在房间里待着,这两天,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答应本王,好不好?”   “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常西扬蹙眉,太奇怪了,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也没有,本王……我只是想你好好休养好身子,你的药瘾戒得还不够干净,身上的伤也没好尽,我会让白先生来为你好好看看的,所以……”   “请您告诉属下,发生了什么?”   司颂停住话语,深深看着常西扬的双眼,按着他的肩膀把唇凑了过去,“阿扬,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在意,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这两天,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司颂就似乎毫不留恋地松开了那人,转身离开。   打开房门,他冲外命令道,“西扬公子惹怒了本王,现在起本王罚他关禁闭,到本王下令允许他出来为止。”   然后门就被缓缓地关上了。   外面的一切都和他隔离开来。   ……像是诀别。没由来的,常西扬有了这个想法,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啊?那人可是二王爷啊。”他轻声嘟囔着,安慰自己。   “没有事的。”   常西扬躺倒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而门外,早早候在门口的皇家士兵押住了司颂,司颂略略皱了皱眉,挣开他们的手,甩了甩袖子,“本王自己会走。”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没有再伸手,安静地跟在司颂身后,看着他上了去往宫里的马车。 第47章 寸心不昧   白雀不久就来到了房中,但无论常西扬怎么探听,白雀都没有多透露一个字。   “养好你的身子,就是对你的二王爷而言最好的事情了。”临走前,白雀叹了口气,这样对他说道。   他沐浴整理过后,重新窝进了床里。每天会有人送饭来,他的瘾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并没有那么厉害了,痛苦也基本上是在可以自我控制的范围里,司颂没有再出现过,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碎掉的玉佩回来了,似乎是被人重新粘了起来,他穿外衣的时候发现的。   一定是二王爷。玉佩也好,将他从西山上带回来也好。他并不知道那个任性妄为的小王爷亲手把玉佩交到了司颂的手上,也不会知道少年抱着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时的后悔。   “究竟发生了什么?”常西扬实在按捺不住了,拦下了前来送饭的丫鬟。   “呃……”丫鬟垂下眸,慌张地摇了摇头,“西扬公子,您别问了。”   “二王爷出事了,是么?”   “公子,奴婢真的不能说……别难为奴婢了……”   “罢了……你走吧。”   “是。”   那丫鬟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在开门的一瞬间,常西扬趁机冲了出去!   “来人!西扬公子逃走了!”丫鬟尖叫出声,连忙唤人来。   门口护着的家丁慌忙阻拦住常西扬,却被他身子灵活地躲开了,但还没有再跑出多远,身体却被猛地压制住了。   常西扬回头看,来人是张扬。常西扬实在没想到,这个少年的功夫远远在他之上。   “你乱跑什么?”张扬皱紧了眉头,一副冷淡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常西扬看了眼张扬红肿的眼睛,心又沉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跟你都没关系。你所有的错都被王爷一个人担下来了。”   张扬说到这里,握紧了拳,他深呼吸一下,试图平息下掐死常西扬的欲望,“回屋去。”   “你说他一个人担下来是什么意思?”   常西扬挣开他的桎梏,“是什么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把你投毒的事情自己背下来了!可以了么!他被处了膑刑,你满意了么!啊!”   张扬声音尖利起来,“他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满意了么!”   “膑……刑?”常西扬脱了力,跌坐在地上,“他,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   “在别院……”张扬眼神里有些怨恨,“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不行!我必须要去看他!”   “常西扬你能不能要点脸!”少年气得脸涨得通红,“你真的觉得王爷会想见你么?他因为谁才会遭受膑刑啊!”   “至少让我在门口守着吧,……求你了。”   “跪着守着吧。”张扬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拦。   司颂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何时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床帐,眨了眨眼睛,好像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一场过为真实的梦,恍如隔世。   他动了动腿,却无奈的发现,那是事实。   他的确已经失去了那双腿。   嗓子有点干,他下意识咳嗽了一声,趴在床边睡着的张扬听到动静立刻惊醒,一看他的主子醒了,眼眶直接红了,“主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水,给本王拿点水来。”   “马上马上,主子你稍忍忍。”张扬连忙站起身子,去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茶是温的,他让人每半个时辰就来换一次茶,生怕司颂醒来没有热水喝。   他端到司颂嘴边,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倒,“您小心点,别呛着了。”   “嗯。”司颂腿动不了,刚醒来也没力气起来,就躺在那里有些急迫的喝水,他真的是渴坏了,“本王躺了多久?”   “回主子,您睡了快三天了,我……属下快要担心死了。”谈及这里,张扬的眼睛就忍不住发红,他真的担心地要疯掉了。   “阿扬呢?他在哪里?”   “呃……”张扬低下头,没回话。   “本王问你话呢!”司颂一看那人反应不太对,心一下子吊起来了,那人莫非还是出事了?   “常西扬在门口候着您醒。”   “门口?他等了多久了?”   “呃……”张扬不说话了。   “他等了本王三天是么?”   “嗯。”   “你让他在外面等着是么?”司颂罕见地提高了音量,他知道张扬因为他的原因,看常西扬一直不顺眼,除了他也没有谁有这个胆量敢在王府里处置自己的人了。   “张扬,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本王的府上怕是留不住你这尊佛了。”   “主子!主子!求您别赶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让他在外面跪着,我就是替您咽不下这口气!您怎么这样傻!”   “跪着?他跪了三天!你这个!咳咳……”司颂气得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主子我错了!你就别生气了,求您了!喝点水,再喝点水,主子,求您了!”   张扬见状连忙去帮他顺气,心疼得不行,司颂冷着脸一把挥开他的手,“滚开!”   “主子!王爷!属下知错了,真的,您别赶我,求您了!属下不能离开您,离了您我……”   司颂摇摇头,他现在没心情惩罚张扬的不知好歹,“去,让阿扬进来……你的事我等会再说,还不快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张扬连忙站起来要往外跑。   “等等!”司颂喊住他,“把本王扶起来,不能让他看见本王这幅模样。”   张扬咬了咬嘴唇,司颂这个时候仍然过分在意着常西扬那个贱人让他不甘心至极。   他小心地把司颂扶起来,让他的背靠在软枕上,替他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王爷真是偏心。”   “张扬,别挑战本王的底线。”   “呃……”张扬不再说话,红着眼睛扭头出了门。   常西扬还在外面跪着,今天的天气阴得很,再不多时可能就会下起雨来,他跪了接近三天,没吃没睡,几乎要虚弱地晕过去,但腰板还是跪得挺直,他身子已经几乎完全麻木了。   幸好这两天多阴天,云厚厚地压在天边,挡住了春季里渐渐毒辣的太阳,这大概是这漫长时间里唯一的慰藉了。   “喂!你,主子叫你进去!”张扬抽了下鼻子,重新摆出那副泼辣狂妄的模样,常西扬昏昏沉沉,听到他的话猛然惊醒,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王爷醒了?”   “你不想他醒么?够了,别废话,快进去。”   常西扬惊喜万分,觉得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他连忙要起身往里走,但是身子一动一阵酸麻就袭遍了他的全身,他低呼一声随即狠狠跌倒在地。   张扬恨恨地低骂了一声,“麻烦死了……”他蹲过去把地上的人扯起来,强硬地拖着人往里走,常西扬身子动弹不得,被拉得很难受,但是还是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你。”   张扬把人拖进房间,司颂靠着床坐着,虽在病榻之上,却已然恢复了王爷的气度。   “阿扬……”司颂一看那人憔悴的模样,心疼得不行,轻轻唤他的名字,“怎么这样傻?”   闻言张扬冷哼一声,把常西扬往地上一扔就摔门走了,没让司颂看见他涌出来的泪。   常西扬跌在地上,身体还没恢复过来知觉,但他什么也不在意了,他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坐着的那人,司颂消瘦了很多,唇色也苍白,常西扬一眼就看出来,那人现在所有的气场与高傲都是强撑出来的,他太了解司颂了。   可他再了解那人,也不会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二王爷,会替他担了罪,因为他……失去了双腿。   “阿扬,你别哭,本王现在不能过去抱你了,……别哭了,乖。”   “王爷……司颂,司颂……”常西扬控制不住,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他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常西扬现在知道了,唤着他醒来的时候,司颂在低泣着说些什么。   司颂自知命途艰险,却更不愿看到他所爱的人损伤分毫。   “过来,阿扬,过来,让本王抱抱,没事了,本王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怪你,乖,阿扬。”   司颂声音依然温柔,他放下了二王爷的身段与高傲,去哄着他的心上人,常西扬擦掉眼泪,鼻尖哭的红红的,他跪着身子往前爬,半跪在床边趴到司颂的腿上,抬起脸仰望他的主人,他的……爱人。   他的脸上尚且淌着清泪,司颂心疼得用手指拂去他的泪水,“这么这样傻?本王不是让你好好在房间里呆着?这样不听话,你跪坏了身子,以后谁来照顾本王?”   他温柔地笑了笑,常西扬流着泪在那边摇头,“还是阿扬想逃开本王,不想照顾本王?”   “不,……不是的,王爷,属下……”常西扬说不出话来,他清楚地看到被子那边小小的凹陷,司颂的膝盖骨……那边是空的了。   他不敢看那里,更不敢去触碰,被硬生生挖走了骨头的感觉……他永远也想象不出来。可司颂,已经体验过了。   “对不起,本王开玩笑的,别哭了阿扬,本王……我真的舍不得你哭,你这样,我会更难过的。别哭了好不好?”   常西扬用袖子擦掉眼泪,狠狠地点了两下头,他不能让王爷更难过。   司颂俯下身子去抱住他,嘴唇蹭着他的耳朵,气息温热撩人,“乖,阿扬,没事的……该付出代价的人,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听到二王爷醒过来的消息,白雀很快就来了,“白先生先去看看阿扬,快看看他的身子有没有大碍……”   白雀摇摇脑袋,颇为不爽地还是去替他诊断,冷着声音喊道,“死不了,找个丫鬟给他揉揉休息几天就行了。”   “先生怎么这般凶?”司颂有些无奈,他向来尊敬白御医,平日里求了他不少次,也知道这人平日里脾气大性子直,却不料今天这样直接。   “王爷是知道老夫的脾气的。”   “本王自然知道先生的脾气,也向来尊敬先生,但是尊敬都是相互的,先生若是这样对待本王的人,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本王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请先生做好份内的事情,本王的事情还轮不到您来指手画脚。”   司颂这番话说的挺重的了,但那老头却也没恼,愣了一下之后便不再跟他争辩,专心为他看看起膝盖伤口的愈合情况。 第48章 争宠之嫌   “王爷的伤长势不错……”白雀点点头,有些欣慰,“鬼门关熬过来了,以后就没有多大碍了。”   “本王……以后都不能再站起来了,是么?”   “是的。”白雀毫不留情。   “王爷的药不能断,不能受寒。好在现在是春天,温度正合适,等到了夏季就基本愈合的差不多了。”   “嗯。还有么?”   “王爷的腿要每天都按摩,等伤口愈合好了之后,尽量自己活动活动。别让腿也跟着坏了。”   “这腿……”二王爷苦笑道,“已经坏了,倒不差那一些了。”   “王爷还年轻呢,日子还长的很,何必这样消极呢?”   “白先生,你是知道的……本王……本王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权力也好财富也好,本王……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和我的阿扬……”   司颂看了常西扬一眼,抿了抿嘴,“圣上原本就对本王猜忌很深,他自然是知道阿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想借着这个名义除去本王对他的威胁罢了。”   “王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雀看向他,沉声安慰道。   上演了一场和谐而情深的安慰戏码后,白雀行礼离开,面带不屑。二王爷端坐在床上,笑容虚伪。   “王爷,……白先生终究是圣上的人。”   “是啊,阿扬。但总有一天,他会为本王所用的。”司颂微微的笑,“过来,阿扬,坐到本王床边。”   常西扬的身体经过活动已经基本恢复了知觉,只是还有些僵硬罢了。他朝着司颂走过去,伸手捂住司颂上扬的嘴唇。   “嗯?”司颂笑容一僵。   “我不喜欢……属下不喜欢您这样笑。属下,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笑容。”   “阿扬……”司颂握住他的手,眼角微微垂下,真心地轻轻笑起来,“你真的是……”   常西扬垂下头,“属下僭越了。”   “叫我名字,阿扬。如果本王废掉腿换来的只是你更加的生疏的态度,那本王……”   “司颂。”   “乖。”他笑,亲了亲那人素净的指尖,“你知道的,本王从来都不是一个向上的人,积极的人生态度也好,温和的处事方式也好……说实话本王心底是有些阴暗的。   其实阿扬也是啊,阿扬明明也是一样消极的,对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觉得有了力量,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去保护你。阿扬其实是不希望被本王保护的吧?”   司颂低低地笑,笑容有些发苦,“但是从小开始就是,想挡在你的前面,想保护你。在遇见你之前,本王一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心事,你会笑话本王么?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暗自想着,喜欢你。”   “王……司颂是喜欢西扬的么?”   “阿扬真的不知道本王是喜欢你的么?”司颂偏着头看他。   “毕竟王爷,不喜欢接近西扬啊。亲吻也好,其他事情也好,……像对待张扬一样,那样的。从来都没有过。”常西扬垂眸。   “你想让我向对待张扬一样对你?”司颂有些惊奇,语气有些上扬,愣了一会儿,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本王舍不得。就是因为格外的喜欢,……想珍惜你,不舍得碰你,觉得,亲吻你都是在玷污你,更不要说去抱你。”   司颂阖了眼,面容有些疲惫,“其实是想的,会幻想啊,把你抱在怀里,进到你的身体里,……现在本王是后悔了的,不想把你让给别人,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你。”   司颂叹了口气,“张扬那个小孩子,其实本王挺对不起他的,阿扬是没见到他身上的伤才会这样说的吧?”   “伤?”   “本王想你,阿扬。想你,一直都在想你。人的欲望是很可怕的,总需要有个发泄的途径。”   “西扬……不知道。”   “你会怕本王么?这样一个阴暗的人。阿扬是恨本王的吧?本王那三弟,若你真的离不开他了,本王祝福你们。”   “王爷,不要说了,……求您了。”   “本王……”   “常西扬是王爷的人,王爷救过西扬三次,西扬还能拿什么回报?”   “只能留着你这个人,又有什么用?本王救你,不是为了把你囚禁在我身边的,救你是本王自己的事情,可你的心留在哪里,……是取决于你的啊。”   “西扬对王爷,自然是真心的。”西扬垂眸。   “那阿扬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本王。”司颂摸上了那人的脸,拇指轻轻摩挲。   常西扬抬起脸,对上司颂的双眼。司颂摇了摇头,“阿扬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   “小王爷他……已经不要我了……”常西扬仰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西扬对他的感情如何,都没有用了。何况,西扬只是王爷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罢了。西扬从来没有对他动过真心。西扬的眼里,只有您一人,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莫要为难自己。”   “句句真心。”   司颂伸开双臂,常西扬自觉抱了上去。他闭着眼睛,缩在司颂温柔的带着香气的怀抱里,司颂轻轻回抱住他,面无表情。   “再过几日,本王就要启程了。”   “去哪里?”   “离开京城,本王……本王已经再也不能踏进京城一步了。”   “王爷的封地是块富饶的地方,西扬永远会陪在王爷身边。”   “可本王,想要的……”司颂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比这块土地更大的地方啊。”   “西扬,祝您一臂之力。不管王爷做什么,西扬都与您一起。”   “真好,……真好,还有你在。只要你还在。”   “王爷,睡会儿吧。”   “陪着本王好么?”   “西扬不会走的,永远都不会的。”   “答应了本王的,说话算话。”   “自然。”常西扬俯下身子亲吻那人苍白的唇,“自然。”   常西扬抱着司颂的身体把他放平,握住了他的手,“西扬已经没有家了,所以,……所以王爷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留西扬一个人。”   “他给不了你家,我给你。”   不是二王爷,不是野心蓬勃又被复仇蒙蔽双眼的虚伪的二王爷,而是温润如玉的,会低头亲吻他的爱人的,司颂。   常西扬看着司颂渐渐安稳的呼吸,终于又有泪滴到了他们紧紧相扣的手上,“西扬说的都是真心话,……橙公子的心里不会再有常西扬了,常西扬的心里,也不会再有橙公子了。常西扬是已经死过很多次的人了,所以,……”   “所以,他学乖了。”   “西扬学乖了。”   “不会再让王爷受到一点伤害,王爷若会因为弑君而下地狱,西扬和您一起。西扬,愿您一生荣光。”   司颂睡得很熟,常西扬就只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王爷,……用膳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张扬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常西扬小心地松开司颂的手,起身去开门。张扬看是他,皱着个小脸,没好气。“吃饭了。”   “端进来吧,王爷还在睡觉。”   “我要侍奉王爷吃饭。”少年面上硬气,大有常西扬不答应就跟他打一架的意味。   常西扬心中好笑,点点头,“请进。”   “你不拦我?”张扬挥手让丫鬟把菜端了进去,有些惊奇。   “为什么拦你?”   “你不担心我与你争宠?”   “我不是小孩子了。”常西扬无奈地看他。   “我也不是!”张扬生气了,这人明显是在鄙视他。   “小点声……”常西扬连忙拉住他的手,“别扰到了王爷。不过你说得对,你不是小孩子了,是我说错了。”   “哼。”张扬看他一眼,有些嫌弃地挣开了自己的手。   “不用了,本王醒了。”身后传来司颂慵懒的声音,二人动作皆是一顿,乖乖地低下了头,不再争执。   “怎么吵起来了?”司颂伸了伸身子,打了个哈欠,“过来,阿扬,扶本王坐起来。”   “张扬要侍奉您吃饭。”   “嗯。所以就吵架?之前本王怎么教育你来着?”常西扬走过去抱着他往上托了托,扶着他坐稳。   “王爷说……说,要平和待人,不能争吵。”少年低着头小声地回他,声音委委屈屈的,像是个被训的小孩子。   “嗯,你现在呢?”   “张扬错了。还请……还请王爷责罚。”   常西扬看那小孩一副快哭下来的样子,着实想笑,“王爷别闹他了,他都当真了。”   “本王才没闹……”司颂拉过他的手,“这小孩就是本王没管教好,现在脾气才这么差。”   司颂看了眼张扬低着头拽着衣角红着眼睛的可怜模样,大有教子不严的悲凉感。这小孩因为这性格,不知道给他惹了多少祸了。   “还有你……”司颂叹了口气,又看向常西扬,“就这样随随便便松开了本王的手?你刚刚一松手,本王就醒了。以后不要这样了。”   “好。”常西扬知道,这是司颂独有的别扭的撒娇方式。他欣然接受。   “用膳吧,倒是饿了。”   常西扬站着不动,朝着那小孩使眼色,示意他去,司颂看着他俩笑,抬脸对着常西扬,“要你喂。”   “那我呢!”张扬按捺不住,连忙问道。   “过来,给本王捏捏腿,腿不能动,睡这一觉倒真不舒服。”   小孩高兴起来,挑衅一样的朝着常西扬瞪了瞪眼,就接着蹦蹦跳跳地往司颂床边跑过来,给他仔细地捶腿。   “这个力道好不好?”   “刚刚好。”司颂点点头,张嘴吃掉常西扬送到嘴边的饭。   三人难得的和谐相处了一会儿,司颂揉揉那小孩的头,“累了吧,休息会儿吧,今晚早点睡。”   “张扬不累!张扬还要服侍您喝药!”   “别逞强了,回屋去吧。”   “王爷是在赶我!”   “对啊,本王在赶你……”司颂点头,“既然看出来了就乖乖听话啊。”   “呃……”张扬愣了愣,干脆利落地转身摔了门。“王爷是个笨蛋!”远远地,又传来他一句怒骂。 第49章 一去无返   “啊啊,把人家惹哭了。”常西扬笑起来,“王爷好过分啊。”   “被闹我了,阿扬。”司颂伸开手,“抱抱。”   常西扬转身把碗放到桌子上,回来抱住他,“你比张扬还小。”   “这小孩该好好教育教育了,以前我太惯他了,既然你回来了,就该帮着我好好管管他。”   “王爷。”   “嗯?”   “您的自称……”   “阿扬……”司颂有些无奈,“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和谐了起来,刚刚那样多好,你只把我当司颂就好了,……唯独在你面前,我甚至不希望自己是位王爷。”   常西扬没言语,定定地看着司颂的眼睛,直到司颂都被看得忍不住要脸红了,他才轻轻地闭上眼睛,司颂这才意识到,这人是在索吻啊。   “这可是你第一次和我索吻。”司颂亲上去,把人抱得紧了一些。   “以前也有过的,只是你都不曾理睬过我。”常西扬小小地抱怨到。   “是么?那以前的我太混蛋了。既然这样,现在全都补回来好了。”   常西扬被他吻得不能呼吸,“不可以,喝药,现在要喝药。”   司颂又抱着他狠狠亲了一下,才把人放开,“你说得对,不按时喝药又会被白先生责骂。”   常西扬平稳了一下呼吸,把药从药盅里倒了出来,还是热的,他用小瓷勺舀着要送到司颂嘴边,“果然一沾上阿扬,我就是一个没有自制力的人了。”   常西扬扫视一下四周,微微蹙眉,“怎么没配蜜饯?”   司颂是小猫舌头,常西扬从小就知道这件事。苦的东西吃不得,辛味稍重一些的更是不能碰,从小二王爷喝药就得一口一个蜜饯让西扬哄着他他才能勉强喝下去,为这还被郝制杖他们嘲笑了好久。   二皇子心高气傲,也发现了这事实在不太像男子汉所为,但是吃不了就是吃不了,他只得在房间里偷偷喝药,不让外人看见。   常西扬就是他喝药的时候最甜的蜜饯。看到他就没那么苦了。   “习惯了,哪能让他们知道本王连苦都吃不得?”   司颂语气有些冷了,微微垂了眸,惹得常西扬一阵心疼。他也吃不了苦,他自然知道司颂咽下这药的时候得有多难过。   “等等我,西扬去拿一碟蜜饯回来。”   “也就你心疼我了。”司颂拉着他的手,笑得温柔。   “爱慕王爷的人有那么多,哪个不心疼王爷?”   “爱慕我的人再多,我眼里也就只有你。”   “说得真好听。”常西扬笑着去亲亲他,起了身子,“我很快回来。”   常西扬是熟悉二王爷的府上的,他虽然平日里不曾露面,但却是这里的常客,府上的布局他一清二楚。   轻车熟路到了厨房,正巧看到张扬抱着个烧鸡蹲在门口啃。   二人一对视,……尴尬。   “艹!你不准跟王爷说我在偷吃烧鸡!”   张扬嘴里还满满含着一口没咽下去的鸡肉,也顾不得咽了,含糊不清地就骂起来。   “原来你在偷吃啊……”常西扬还有点懵,“为什么蹲在这里吃啊。”   “这样舒坦。你来干什么?”张扬咽下去嘴里的肉,白了他一眼。   “来讨点蜜饯。”   “要蜜饯做什么?王爷又不喜欢吃甜。”   他喜欢,他可喜欢甜了。常西扬心中暗暗吐槽,嘴上却还得为他维持着面子,“我吃。”   “哼,事多。”张扬指指身后,“那边架子上,第二层,全都是。”   “看来你平日里蜜饯也吃的不少啊。”   “瞎说!”小孩皱起眉头,“我是替王爷分担!”   “嗯嗯。”常西扬笑,这小孩他越看越讨他喜欢,一时间手没控制住,就揉上了他柔软的头发。   ……时间静止,相对无言。   “你他妈啊!你搞什么啊!”张扬彻底恼了,甩开他的手,“要干架么!”   “啊抱歉,下意识就……”常西扬也有点发愣,他也没料到自己这么直接。   “快滚啊!别让我再看到你啊混蛋!”   张扬推他,脸气得涨红,常西扬又匆匆道了歉之后,连忙去挑了点蜜饯,回了房间。   张扬看着那人匆忙离去的背影,气鼓鼓地嘟起嘴,“什么人啊这是。”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再想了一遍刚刚常西扬碰上来的那只脏手,气成了一只河豚。   “怎么这样慢?”司颂终于把常西扬等了来,有些不满。   “碰到张扬了,又惹他生气了。”   “他又欺负你了?”   “怪我,这次真是我招惹的他。”常西扬想起来刚刚少年气呼呼的样子,笑出声来,“他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阿扬,你脾气可真好。”   “说什么呢?他还是个小孩子,我怎么能跟他置气?”   “不……”司颂摇头,“我原来很担心你不能接受张扬的存在,……这是我的错,他与你长得太像了。我就……”   “王爷不也接受了这样的我?被小王爷所抛弃的,已经不干净的常西扬。”   “不是的,阿扬是最干净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阿扬都是最干净的。”   “药要凉了,西扬喂您服药。”   “好。”司颂配合的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常西扬喂他一勺药,给他塞一块小杏脯,一勺一勺的虽然慢倒也是喝完了。   “西扬给您擦擦身子。”常西扬唤丫鬟打了些热水进来。   “嗯。”司颂自觉褪去上衣,之前身上出了汗,并不舒服。常西扬用温热的绢布给他擦拭。   “怎么不敢看我了?”司颂笑他。   “没有。”这人的肌肉紧实漂亮,让他的目光几乎要移不开。常西扬脸上有些发红,手上还是仔仔细细的。   “竟然害羞了。你怎么这样纯情?”   常西扬抬起脸,定定看着他,蓦地埋下了头,让司颂一惊。“阿扬,怎么能做这样腌臜之事?”   “王爷嫌弃的是这事还是西扬这人?”常西扬抬眸看他,近乎妩媚的笑起来。   “三弟真是把你调教的很好。”司颂阖了眼,手指搭上常西扬的发顶。   “只要王爷高兴。”   “嗯。”   司颂身体未愈,精力不足,很快就倦了。常西扬小心地自己下来,为那人擦干净,“睡吧。”   “陪着我。”司颂闭着眼拍了拍床边。   “西扬坐着睡会儿就好,怕碰到您的伤。”   “阿扬睡觉最老实了,别唬我。”司颂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了,他是真的困极了。   常西扬低低笑起来,“我去熄了蜡烛。”   “阿扬变了好多啊,……我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司颂缩在被子里,伸手去抱那个刚刚爬上床的人。   “西扬从来没有变过。”   “是么?那是我记错了。”   “王爷不喜欢这样的西扬么?”   “瞎说……”司颂的声音越来越低,“阿扬什么样子,司颂都喜欢他。”   常西扬不说话了,身边那人已经沉沉睡去,常西扬睡不着。   他想起来,还是许多年前,二人尚是少年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缩在司颂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试探,“司颂不喜欢西扬么?”   那时的二皇子睡得迷糊,下意识把他揽得更紧,“瞎说什么,不管阿扬什么样,司颂都喜欢他。”   “西扬也是……”常西扬闭上眼睛,说出和年少时一样的话,“西扬永远追随您。”   尽管司颂听不到。   门外,张扬裹着一张小薄毯,靠着门缩成一团,“骗子……”   他听到了常西扬的话,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王爷也是骗子。”   今晚云层厚得很,月亮被遮住了,黑云厚厚地堆积在山头,像是下一秒就要有什么妖怪卷着狂风呼啸着出来吃小孩了。   小孩张扬皱了皱眉头,没心情管那破天气,“真是晦气……”他喃喃道,“今夜又要死人了。”   张扬的预感总是准的要死。   第二天,天色未亮,整个京城几乎都还在沉睡之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太果睡眼惺忪打开了门,门口是失魂落魄的蓝寒初。   “老爷还在睡觉,蓝公子有什么事么?”   “千青不见了!阁主呢,让我见阁主,求求你,让我见他!”蓝寒初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宛若有星火升起,蓦地发了亮。   太果听闻千青不见了,瞬间清醒过来,见他那副急迫的样子,连忙转身去找洛阳,“老爷,老爷,您醒醒。出事了,老爷,千青哥不见了!”   “千青?”洛阳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反应过来之后惊坐起来,“千青不见了?!”   “怎么回事?”   “太果也不清楚,蓝公子在外面等您。”   “快让他进来……”洛阳从太果手里把衣服夺过来,自己穿上。太果匆匆忙忙去开了门,把蓝寒初迎了进来。   “蓝公子,怎么回事?”洛阳随手理了理头发,连忙问道。   “千青……千青不见了。我找了他一晚上,哪里都找不到。怎么办啊阁主大人,他来你这里了么?我找不到他了啊……”   “别急,先别急。”洛阳沉声,“蓝公子,慢慢说。昨天都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发现千青不见了?他有没有说他可能会去哪儿?”   “昨天说好我从私塾回来,本来要去我们的家里看看,准备这两天就搬过去,但是因为私塾里有事情就耽误了,回到家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但是千青却不在,我原来以为他是去集市了,等到晚上他也没回来……我就出门找他,找了一夜……哪儿也没有。阁主,你说他能去哪儿呢?千青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所以他走了啊……”   洛阳看着蓝寒初怅然若失的模样,蹙了蹙眉,“千青不是那样的人,你和他相处这么久还不了解么?”   “老爷……”太果有些犹豫地插了话。   “嗯?”   “昨天傍晚我遇上了千青哥,他跟我说想必是蓝公子有事耽误了,他要去新家看看,顺便接蓝公子回来。”   “家?蓝公子,你去寻过了么?”   “去了去了,但是房间里没有人,天色又黑……”   “天色黑?你没点上灯?”   “昨日寻得匆忙,没带上烛火,月色又暗淡,只知道房中无人……”   “饶我当你是个靠谱的人。”洛阳瞥他一眼,“太果,去唤马车,去蓝公子的家。”   “是。”   洛阳简单收拾了一下,“蓝公子会驾车么?”   “是的。”   “那便好,太果,带上灯笼,叫上一队人马。”   “是。”   蓝寒初买的新宅并不算很远,但多少也是有些不方便,毕竟价格便宜,二人商量许久才定在了这里。这里地处偏远,位于城郊,不似城中那样繁华。   天还没亮,洛阳提着灯笼,太果为他开了门。 第50章 烟消云散   一开门,一片漆黑。两个侍卫连忙提着灯进了屋里,洛阳眯着眼睛扫视一圈,房间的窗是开着的,风呼啸地往屋里灌,带着渗人的寒意。   “东面的墙,过去看看。”   “是!”一侍卫走近,黄色的灯光一照,……昏黄墙面上有着零星血迹。   “新宅该是有这血迹?”   “没……没有的,以前没有的,……糟糕了,这是千青的,这一定是千青的血……”   “来人,顺着周边找下去,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天一亮就去官府报官,太果,扶着蓝公子,送他回阁中暂作休息。”   “老爷,那您……”   “我有些事情现在要去办,……蓝公子……”洛阳突然回头,掐着蓝寒初的脸,强迫他盯着自己的眼睛,“蓝公子实话告诉我,若是千青的确遇了害,你真的不知道会是何人?”   “蓝某,的确不知。”   “好,……好。洛阳信你,但是一旦让我查出来和你有关系……”   洛阳的眼睛带着狠意,整张脸都凌厉的有些扭曲起来,“千青跟随我十几年,我不会放过你。”   洛阳猛地松开手,蓝寒初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太果连忙扶住他站稳。   洛阳独自提着灯向外走去,街上空无一人,他在这寂静的街道上走着,看了眼天边,太阳还是没有升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夜变得这样漫长,这条街,什么时候这般的长。   尽头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自己还在颤抖的手。   他不是一个镇静的人,可是现在,若是他都慌乱起来,纷韬阁上下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高处不胜寒。洛阳一瞬间,突然领悟到这个道理,他曾经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到了真正有权势有地位的时候反而会不幸福,他只是个小小的南风馆的阁主,可现在他懂了。那种独立于人间的感觉,……还有谁,他还能依靠谁?   远处突然传来了轻缓而悠长的打更声:“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洛阳看了眼天色,五更天了,再过个半个时辰,天就要开始亮了,此时寒意浓重,他出来的急,穿着单薄,一时间冷得直打哆嗦,摸着墙走了几步,顺势倚着墙根坐了下去。   他阖上了眼,静静等待。   城中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有妇人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不需过多久,偌大的京城就要恢复到它纷杂而繁华的景象了,像是睡醒了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又满怀希望的投入到它的新生活之中。   京城里每一处都会是欣喜的,跃动的,兴高采烈的,没有人会知道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这面墙下,还蜷缩着赫赫有名的纷韬阁阁主。   而京城另一边的常西扬在这一刻赫然惊醒。   门外有人!   他惊坐起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安下心来。小心地把司颂的手松开,轻轻地下了床,披上外衫,打开了门。   果然,是睡得一塌糊涂的张扬。   这小孩就在这里睡了大半夜?常西扬微微蹙眉,看了眼紧紧缩成一团,手里还拽着薄毯边边的小孩,……怎么办?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他抱得轻柔,张扬低声呢喃了一句,在他怀里蹭了蹭身子,偏头又安心睡过去。   小心地打开门进了去,风有些急,吹得门猛地关了上。怀里的少年被惊醒,睁了眼。   “你在干什么?”冷冷地质问。   “到屋里来睡吧。”常西扬压低声音,看了眼床上的司颂,好在那人还没被惊醒。   “松开我啊你这个混蛋!谁准你碰我了!老子愿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啊被你碰了脏死了。”   张扬皱着眉头开始骂起来,常西扬沉默,“你他妈听不懂我的话么?”   “听懂了。”常西扬突然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即使在夜里模样也煞是好看。   张扬愣了一下,下一秒,就感受到原来托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收回,他结结实实被摔到了地上。   “艹!混蛋!”少年痛得骂了出来。“你有病啊!”   常西扬微笑着看着地上吃痛揉着自己屁股的少年,撩了把头发,“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混蛋。可是呢……”   他蹲下身子,贴着少年耳朵,“二王爷喜欢的是我这个混蛋,随你怎么折腾都没有用,你最好乖乖的不要招惹我。”   “你这个骗子!”常西扬突然变化的气场着实吓到他了,黑夜里那人突然凑近的近乎惨白的脸诡异地让他又害怕又生气。   “真抱歉啊,我就是这样的人。”常西扬揪起少年左边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要不然在这里睡下,要不然回你房间去。听懂了么?”   “阿扬?发生什么了?”司颂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打了个哈欠,往这边问。   “没事,帮你教育孩子。”常西扬松开张扬的脸,起身往床边走去,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抱歉,吵到你了?”   “呃……”司颂彻底睁开眼睛,看了眼床边笑意盈盈的人,“阿扬……莫非,觉醒了?”   “什么?”   “不……因为,小时候见过一次,大哥和三弟开玩笑的时候有些重了,结果被阿扬笑着狠狠地教训了……什么的,……有点可怕。”   “抱歉,吓到你了。”常西扬揉揉脸,拉回上扬的嘴角,“没事了,接着睡吧。还能再睡一两个时辰。”   “嗯,张扬你……”司颂看了眼还在地上懵神的人,有些同情。毕竟当初就算是郝制杖也是被吓到久久不能回神。   “张扬在这里睡。”小孩乖乖铺开毯子,卧在地上。   “隔间有床。”常西扬伸手给他指了指,“过去睡。”   “不要啦!那是守夜的奴才睡的地方。”   “过去睡。”   “好。”   小孩抱着毯子可怜巴巴地朝司颂看了一眼,见那人并没有什么表示,抽了抽鼻子,进了那个隔间。   “真没想到,最后是你镇住了这个小孩。”司颂轻声笑起来,去握常西扬的手。   常西扬坐在床边,给他揉了揉腿,睡这么久腿不能动已经有些麻了。“王爷哪里是镇不住?王爷是舍不得。”   “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舍得了。”   “我舍不得……”常西扬亲亲他的耳朵,“这小孩我喜欢。不觉得他像是我弟弟?说不定我们有血缘关系。我父亲当年可能……”   “常伯父会显灵打你的。”司颂把人拉回怀里,小声地和他咬耳朵,“安心好了,我把他养在府里的时候调查过了,他只是个普通人家卖出去的弃子。”   “倒也是个可怜人。”常西扬垂了眸,“能跟着王爷也是他的福气了。”   “能遇到阿扬也是我的福气。”   “睡吧……”常西扬亲他,“你得多睡觉,伤口才长得快。”   提及伤口,他的情绪有些低沉下来,司颂的腿是他这辈子也迈不出去的坎。还有,……尚在昏迷的江远淳。   察觉到那人的消极,司颂揉了揉他的头发,“安心吧。都会好起来的。”   “嗯。”他起身脱了刚刚套上的外衫,重新钻回被子里,阖上了眼。   皇宫里,熟睡中的郝制杖突然惊醒,伸手探了一下身边人的鼻息,还好……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平复了一下尚在惊跳的心脏。   “你这个小坏蛋,把朕吓成这样……”他叹口气,亲了亲江远淳平静的脸,“再不醒过来,朕就不原谅你了。”   金环国的将军丝毫不惧怕帝王的威胁,只用冷漠回应他。   “来人!”帝王扬声唤人。   “陛下?”门口候着的侍从连忙进来。   “何时了?”   “启禀陛下,五更天了。”   “五更天了……去,把苏美人唤过来,侍寝。”   “现……现在?陛下,天快亮了,这不合规矩吧。”   “卜凡,皮痒了?”郝制杖眯起眼睛,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没……没,属下现在就去!”卜凡看他的主子恼了,连忙改口,挠了挠脑袋,“但是,大将军……”   “待在这就好。朕要让他听着。”   “是。”   退出去前,卜凡抬眼看了一下江远淳平静的睡脸,心里暗暗吐槽他主子的扭曲的爱情。不知道苏美人得留多大的心理阴影。   但是……他也希望将军能醒过来,哪怕真吓着苏美人也没关系,他的主子对大将军有多深情他是自小看在眼里的。   卜凡从一点点大就在郝制杖身边服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金环国的帝王了。   同一时刻,君兰楼里,小王爷刚刚累得睡过去不久。   乔羽仗着自己的手段,总算把绿琳给打压下去,当上了这君兰楼的头牌,今夜小王爷来了她的房中,她定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知道常西扬已经没戏了,小王爷近来夜夜笙歌,恢复了之前浪荡的生活。   她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常西扬能吸引小王爷那么久,甚至到了成婚的地步,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乔羽之前花重金买通了橙王府的一个下人,打听到了常西扬平日里的习惯,她微微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是如何风风光光嫁入橙王府,荣升王妃的美好前景了。   “橙橙——”她贴着少年的耳朵,柔声唤他,见那人没反应,又轻轻摸上了他的身子,“橙橙,醒醒——陪陪乔羽啊。”   橙公子皱了皱眉头,像是要醒过来,他听到了熟悉的称呼,……只有那人会这样叫他!可睁开眼,……是今夜陪他的女子。   “呃……”小王爷定定地盯着那女子的脸几秒钟,猛地出手打了她。   “啊!”乔羽被扇的摔下了床,捂着脸尖叫出来。橙公子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也是一健壮的少年,他手下一点没留情,看了眼在地上痛哭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门外候着的两个打手闻声连忙闯进来,看了眼熟睡的小王爷,又看了眼地上的头牌,二人对视一眼,把乔羽给抬了出去。   “你胆子真是够大了,小王爷都敢招惹?”   其中一个带着她去找老鸨,乔羽的脸肿了半边,委屈得不行,“谁知道他会打女人啊!”   “小王爷睡觉的时候不能惹,这城里哪个馆里的妓子不知道?你怎么这样犯浑?”   乔羽这才猛然想起来,傍晚老鸨千叮咛万嘱咐的注意事项,可她满心都是攀上富贵枝的幻想,完全忘在了脑后。   这才招致了小王爷的怒气。   橙公子的起床气从来都大得很,就连常西扬把他扰起来,也是少年强忍下了怒意,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更别提连名字都还记不住的乔羽了。   太阳终于开始缓慢升起了,天渐渐有了亮色。   苏美人终于梳妆好,到了圣上的龙床,看着睡在上面的将军,笑容发僵。   蓝寒初回到了他和千青在纷韬阁的房间,枕被上还尽是那人的气味,没有散去。   乔羽被老鸨一边训斥着,一边被强硬地拍上了冰袋,她看了眼窗外,红霞升起。   太果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蜷缩在墙根的他的老爷,路上的商贩开始活跃起来,摆着摊,沉寂的京城重新活了过来。   可还没等他跑过去,有个女人凭空出现在他老爷身旁。   “我终于等到你了。”洛阳疲惫地抬起头,看着秋烟逆着光的脸。   秋烟深深吸了口烟斗,吐出烟气来,朝洛阳勾了勾手指,“起来,我带你回家。”   天亮了…… 第51章 阴阳两隔   “他死了么?”洛阳阖了眼,任凭自己被带回了阁里,放到了床上。   “死了。”   “在哪儿?”   “死在了你看到的那面墙边上,身子被扔到西面荒郊了,那里野狗成群。”   “野狗啊……那现在已经被吃干净了吧。”   “嗯。”   “是什么人?”   “柳丁教的人。来找蓝寒初,结果千青替他去了。算是个警告吧。”   “蓝寒初……真的是教里的人么?”   “是,你之前猜的不错。”   “猜对了又有什么用……人还是没了……”洛阳苦笑,“他……走的时候,受苦了么?”   “嗯。五个壮汉,轮了一遍。被压在那墙上,自己受不住,撞死在刀上了。”   “蓝寒初。”   “不全怪他,他也是被逼着入教的。他下毒是柳丁教派的任务,现在远淳没死,他自然要被灭口。”   “秋烟没有考虑过救千青么?”洛阳抬眼看了一眼那瘦削的人,又偏过了头,“罢了,是我多问了。”   “别哭了。”   “没哭,他就是个虚幻的人,我知道。”洛阳缩起了身子,“他只是这个游戏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不该当真的。”   “你知道就好。这游戏,过不了多久就该结束了。会解脱的。”   “我会脱离这副躯体是么?”   “你可以带着他走……如果你愿意。”   “我不想当“人”了。”   “话别说的太早……”秋烟捂住他的眼睛,“还有,算我提醒你,虽然是虚拟的人,但你身边不只有千青一个人。”   “我知道了。”   “睡吧。”秋烟起了身子。   “今日不陪我么?”   “今日要去接个人。”秋烟摇头,蓦地消失了踪影。   洛阳沉沉睡去,再醒过来,怀里却已经多了个人。   ……太果。   他蹙了蹙眉,太果虽然跟着他的时间还没几天,但也是个听话的小孩,甚至比起千青更加顺从,不应该会敢擅自上了自己的床。   洛阳推了推这人,“起来。”   太果缓缓睁开眼,看是洛阳,不紧不慢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老爷,您醒了。”   “谁准你上我的床了?”   “太果近日总是为老爷侍寝,睡在上面也方便些。”   “太果!”洛阳恼了,“这是你对老爷该有的态度么?”   “那老爷眼里又有过太果么!”小孩也急了,眼睛都发了红,“老爷眼里难道不是只有千青哥么!”   “千青跟随我十多年,是你能比的么?”洛阳眯起眼睛,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太果明明也跟随老爷十多年了!太果是跟千青哥一起入阁的!当年老爷明明是替我们两人葬了父亲,凭什么只看见千青哥一人!”   “父亲?你们是……兄弟?”   “老爷难道……都不曾记得太果么?那年雪下得那样大……若不是老爷买下了我们兄弟二人,……老爷果然只记得千青哥一个是么?”太果语气悲怆起来,滚烫的泪顺着脸往下流。   洛阳有些慌了,原主的记忆里的确是没有这个人的。但是……太果这样一说,他似乎勉强想起来当年的确是两个小孩,只是一个耐不了饥寒昏睡了过去,而千青是挺着腰板瞪着大眼睛瞧他,千青这些年也的确偶尔提起过太果这个名字,只是原主和他一样,只当是相识的某个小仆,没往心里去过,毕竟纷韬阁这样大,他也不是每个下人都认得清的。   “就算你们是兄弟……千青现在已经走了,你却忙着爬我的床?你真的当他是你哥哥么?”   “哥哥?他何曾当我是他的弟弟了?凭什么他可以服侍老爷,我却得去卖身子?老爷肯定也不知道吧,太果入阁的时候,是被直接当做红倌培养的,千青哥他还对我说……对我说,羡慕我有张好看的脸。   太果爬过那么多客人的床,凭什么他就可以只得老爷一人宠幸,末了还遇到蓝公子,……爱情?他干干净净退了出去,我呢!”   “你的刀,是准备来杀我的么?”洛阳定定看着已经有些发狂的人,沉声问到。   太果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掏了出来,“不,不是的……”   他松了手,匕首应声落地,“太果……太果不想伤害老爷,太果也不想千青哥死,太果……太果只是也想好好服侍老爷。太果也想老爷能看到我啊!”   “我知道了。”洛阳抱住这个剧烈颤抖的小孩,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千青走了,你还有我。”   太果紧紧闭上了眼,漂亮的眼睛里不断地淌出泪来。他终于压抑不住积攒多年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洛阳想起刚刚秋烟的话,……身边的人?就是说太果吧。但这个小孩……为什么值得秋烟特意提起?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秋烟根本不会关注这样普通的小仆。   ……为什么呢?   “太果……你究竟是何人?”   哭泣的小孩抬起脸,“太果是老爷的贴身侍从,是千青哥的亲弟弟,是纷韬阁所厌弃的没有客人要的红倌。”   “厌弃?你这是何意?”据他所知,纷韬阁哪怕里面的小馆私下里有些摩擦不和,也不会闹到多大,被阁里厌弃排斥的情况他还没有听说过。   “他们说我阴气太重,晦气,……会招致霉运。”   “为什么?”太果只是个长得好看一些的普通的小孩,看起来没有主见又极其顺从,不应该会招致别人的排挤。   若说是阴气,也就那双眼睛漂亮到有些妖异了,千青的眼睛也好看,但一看就知道是又干净又单纯的眼睛。但是他纷韬阁里的人会因为太果的眼睛而歧视他?   “因为……因为太果,……如果太果说了老爷会害怕么?”   “不会的。”   “因为太果可以看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鬼魂?”   “太果从小就能看到他们,死去的冤魂,无家可归的游荡的孤魂,没有资格转世的恶鬼……太果,很怕。   太果也不敢说。太果当时告诉了扶之哥他身后背着个女人,太果只是想提醒他!   可是他不信,所有人都不信……他们说我晦气,有的人还说是我的诅咒才让扶之哥死掉的。从那开始就没有人敢接近我了。”   ……扶之。洛阳知道,五年前离奇死掉的红倌头牌。死相诡异,死因也一直查不出来。不料竟是恶鬼作怪。   “千青知道么?”   “什么?”   “千青知道你可以看到鬼么?”   “千青哥是知道的……”太果垂下头,“也只有千青哥不嫌弃我,还敢和我在一起。”   “那他?”   “他就在那看着我们,现在。”   “什么!”洛阳大惊,“他在哪儿?”   “桌子后面……”太果指给他看,“就站在那儿。”   “他现在怎么样?”洛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有没有说什么?”   “千青哥……现在,现在胸口有个大口子,还在滴血,像是也不怎么能站得住。因为死掉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太果有些迟疑,但还是描述了一遍,“千青哥说,他很想老爷,也不想老爷为他的死而伤心。刚刚老爷为他哭的时候,他很想来安慰您,但是千青哥不敢,他说他已经死了,太接近活人的话会带走老爷的阳气……   老爷身上本来阳气就很少,他还说,已经知道老爷已经变了个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以前的老爷也好,现在的老爷也好,都是他最尊敬的人。”   “我已经死了,因为……因为死的时候多少是有些怨气的,所以,所以……”   千青苦笑,“千青现在是没有资格投胎的,千青心里不干净,现在已经是个鬼了。但是,千青会远远看着老爷的,守护着老爷,还有蓝公子,太果也是,千青希望你们都好,所以老爷不要害怕千青好不好……千青不会害人的。”   “千青现在知道了,老爷之前让千青换的药,是在救蓝公子吧。可惜……现在千青不能陪他了。   但是千青请求老爷,不要告诉他千青现在是鬼这件事。千青希望他可以忘记我,和另一个好人度过余生。”   “千青不知道出现在老爷身边的姑娘是什么人,但是看起来是位非常厉害的人,千青想,如果有她保护老爷,肯定没有问题的。”   “千青可以跟随老爷,真的……真的是千青最幸福的事情了。千青最最喜欢老爷了。”   “太果是个好孩子,真的,他一定可以代替千青好好服侍老爷的。”   “我知道了……老爷知道了,千青,你放心好了。我也会好好照顾蓝公子的,你还愿意陪着我,我真的好高兴。”   洛阳吸了一下鼻子,笑起来,“千青也要尽早消散怨气,早点去转世啊。你的仇,老爷会为你报的。”   太果用袖子揉了揉眼睛,“老爷,门口有人。”   “谁在那?”洛阳闻言一惊,看了眼门外,果然有个人影。   那身影似乎有些迟疑,愣了几秒还是轻轻敲了门,“阁主大人……方便让蓝某进来么?”   “进来吧。”洛阳深呼吸,平复下情绪。   “蓝公子有事?”   “蓝某……蓝某想和阁主大人说实话,这些事情瞒了太久了,可是蓝某不知道能和谁说。阁主大人,愿意听蓝某说说么?”   洛阳往千青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太果,“太果你先出去。”   “是。”   “蓝公子,请坐。洛阳洗耳恭听。”   蓝寒初垂眸,“阁主大人,其实……其实蓝某知道千青的下落了。” 第52章 粉墨登场   “哦?”洛阳有些惊异,官府办事效率极其低下,现场留下的线索也少得很,蓝寒初从哪里得知的?   “千青他……”蓝寒初声音有些哽咽,“他现在在海里。他昨晚托梦给我了,跟我讲,海水好冷,他好冷好害怕……”   “蓝公子是伤心过度才会做这样的梦的,千青的下落官府肯定会很快就查清的,他可能只是被藏起来了,人还活着不是么?蓝公子莫要如此伤心,我差人为蓝公子请大夫来瞧瞧吧,给你开服安神的药。”   “阁主大人别安慰我了……蓝某知道,千青是被我牵连的。”蓝寒初抿了抿嘴,“阁主大人知道柳丁教么?”   “略有耳闻。”   “蓝某……蓝某也是这教里的一员。”蓝寒初摇了摇头,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脸,“当初蓝某初次入京,人生地不熟,蓝某又生性浪荡,很快花光了所有家当,没有办法,就和友人借了些银子,不料未到约定好的还款日子,他就频频催促,蓝某……   蓝某无能,当时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去还债,就被他找人打了一顿,快要失去意识前,被他的父亲拦下了,条件是……蓝某要跟随他进入柳丁教。”   “你朋友是?”   “是薛辰贵,薛公子。可惜已经不在人世了,蓝某后来才清楚,他当时针对蓝某是因为他所喜欢的女子与蓝某交好,……   薛公子虽然有些鲁莽易冲动,但他其实是个好人。当初若没有他的接济,在这偌大的京城中,蓝某早就迷失了方向了。”   “呃……”洛阳吃惊了。他真没想到会是薛辰贵,那个占了常西扬便宜被小王爷当场处刑的登徒子。   他更没想到,处处扶持纷韬阁的贵人薛仁,竟是柳丁教的骨干。   难怪蓝寒初会被逼迫给江远淳下毒,这样事情一揭露,自然陷害到小王爷身上了,小王爷杀了他的独子,薛仁不可能就肯认了这祸端,忍气吞声。   只是没想到最后小王爷毫发无损,祸水引导二王爷身上。蓝寒初办事不利,又怕他漏了风声,薛仁这才动了杀意,谁曾想偏偏千青那晚上替他去了新宅。   真是……造化弄人。   洛阳叹了口气,“蓝公子是千青挚爱之人,说什么洛阳我也会保住你的。千青肯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蓝某……蓝某这次来,不是为了寻求阁主庇护的。只是,蓝某请求阁主大人,为千青报仇。”   “柳丁教势力强大,洛阳一小小的南风阁阁主,力量单薄,岂不是如蚍蜉撼树?洛阳虽有这份心意,却实在难为啊。”   洛阳面上为难,他虽然答应了前期定是会为他报仇,但现在面对蓝寒初突然的请求,他还是有些猜忌的,……蓝寒初难道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可蓝某……不知道还能求谁了。”蓝寒初阖了眼,声音有些悲怆,“现在蓝某被柳丁教的人追杀,不可能再重返教中了,官府这么多年了不曾作为,放任柳丁教的势力愈来愈大,……   蓝某,蓝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请求阁主大人。蓝某知道,阁主大人和小王爷是有交情的,西扬公子和小王爷又是神仙眷侣……若是阁主的请求,他们定会……”   “西扬已经和橙公子没有关系了……”提及小王爷,洛阳声音蓦然沉了下来,“我也不会再和橙公子有任何牵扯了。”   “但是近日柳丁教频频闹事,过不了多久,定会被连根铲除,你安心好了。”   “这……这样啊。”蓝寒初眼眸彻底黯淡下来,他有些局促地起了身,“那,那蓝某就不再叨扰阁主大人了,蓝某就先行告退了。”   “蓝公子……”洛阳突然喊住了他,“你要知道,千青他还是陪在你的身边的,所以,请善待自己。你的人生还很长。”   “是了……”蓝寒初笑容悲凉,“多谢阁主大人的关心。蓝某,告辞了。”   洛阳不知道千青现在在不在房间里,看到心爱之人现在悲痛而惨淡的模样他会有何反应。不得不说,蓝寒初出乎他意料的是位痴情的人。   “太果……”洛阳开口。   太果连忙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派人去官府,举报,城南薛仁与邪教柳丁教关系密切,望官府彻查。”   “是!”小孩利索地退了出去。出门之前抬着眼往桌子那边看了眼,随即低下头出去了。   洛阳也往那边望,“千青,若是你在的话……”洛阳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希望你安好。”   一片寂静。   窗户是紧闭的,今日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呼啸着蹭着什么吹过,发出尖利的喊叫,有时候低沉下来,宛若号哭。   与此同时,秋烟站在树下,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周围。   “不出来?”   “呃……”树枝摇动,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出现,是个女子,身形高挑,眉目英气,这人……是小千!   “你知道了。”小千竟然有些扭捏,揉了揉脑袋。   秋烟紧绷着的五官舒展开来,隐隐有几分喜意,她看着那人害羞的神情,终于是笑了起来,“还是被你钻了空子。”   小千傻笑两声,抱了上去,“小烟的弱点我都知道的嘛,但是这一次还是废了好大工夫才进来了,……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擅自开始了……”   小千不满地哼哼,“真是好过分,……为什么不带上我啦!”   “怕你受伤……”秋烟揉了揉这人的脑袋,“你不也还是来了?”   “呃……”小千愣了愣,抬起了脸,定定地望着秋烟的柔和的脸,“我觉得……小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是么?”   “嗯,也说不上……大概就是,现在的小烟不把情绪都藏起来了,话也多了。之前就是了,现在更明显了。”小千眨眨眼睛,重新扑进她的怀里,“我更喜欢了!”   秋烟笑,“已经知道这里的状况了么。”   “都看到了。”小千松开她,面色凝重起来,“他俩怎么搞的?怎么搞到这种地步?”   秋烟摇头,“这一次,我们要站在橙公子这一边。”   “不要啦!西扬好惨的啊,……虽然他也挺过分的。但是……”   “但是现在我要帮的人是橙公子,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出去。”   “我愿意。”   秋烟点头,“走吧。”   “等一等!”小千拉着她的衣角叫住她,秋烟转身,“怎么了?”   “你这么久没见我了……亲……亲一下。”她低下头,脸红的不敢看那人。   秋烟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你那边的时间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那也……很久了。”   秋烟半阖了眼,微微仰起头去亲吻面前的少女,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扫过小千的脸,有些微痒。   “可以么?”   “足够了。”小千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笑得像蓦然铺洒下来的热烈阳光,“你跟你讲,还好我身体的隔音效果好,不然你会被我的心跳声吓坏的。”   “我已经听到了。”秋烟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口,“我也是。”   小王爷尚在酣睡,又被人吵了起来,他气得睁了睁眼,也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就打了上去,却被那人一把接住了。   “你有病啊!”少年怒了,从睡意中挣脱出来。   “起来……”秋烟看了眼他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陌生少年,“给你介绍个人。”   “呃……”橙公子沉默几秒,认清了是秋烟,这才把剩下的怒气给憋了回去。“什么人?”   秋烟把小千领出来,“你的贵人。”   橙公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女子,点点头,“可以,上床吧。”   小千:“??”   “这是我的人。”秋烟揽过她,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以后她会帮你。”   “你要走了?”少年蹙眉。   “不,我们一起。”   “我知道了……”橙公子点了点头,像是并不在意,倒头接着睡过去。   小千蹙眉,“这人没救了。”   “他是受了情伤。”   “哪儿那么多废话!”少年伸腿去踢她,“滚出去,别打扰本王睡觉!”   小千了然,“真的是被伤的很深啊。”   “哇你们够了!”少年气得坐起身子,有些恼羞成怒,“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去议论啊混蛋!”   “你该起来了。”秋烟敲他脑袋,“消沉够长时间了。”   “有你们不就足够了?”橙公子低下头,语气有些低沉,“我又没有什么用。”   “啊啊看惯了你平日嚣张的模样,现在丧成这样我都不习惯了……”   小千扶额,“你真的甘心西扬跟着司颂走了?他们现在可是在谋划篡权啊,以后说不定常西扬就是皇后了哦。”   “呃……”少年低头不语。   秋烟转身,“走吧,他自己的事情,随他心意就好。”   “别走。”   “嗯?”二人回头。   少年下了床,命令陪寝的另一个人,“你还愣着干什么?等我服侍你起床么?”   “是!”那男子反应过来,慌忙起来,为少年穿衣。   “你要去哪儿?”   “二王爷府。”少年勾起嘴角,沐浴在阳光里,宛若天神。 第53章 风水宝地   橙公子坐在马车上,掀着锦帘,愣愣看着大门敞开的二王爷府。   里面的仆役们一个个忙得跟直转圈的陀螺一样,不停地绕着行李转。   “发生了什么?”他蹙眉。   一个有点地位的管事出来跟他行了个礼,“殿下,二王爷已经启程了。”   “何时的事?”   “今日清晨。”   橙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又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   “发生……”小千想要开口,被秋烟拦了下。   “回府吧。”少年阖眸,模样甚是疲惫。他知道,常西扬已经随司颂离开了。   二王爷的封地在偏南的地方,是块富饶的地方,但南北差异巨大,那人……定会不适应的。   连说都不说一声么?   也是,常西扬怎么可能会再和自己说这些事情?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本王现在开始学习兵法,会不会太晚了?”   “从来不晚。”秋烟沉声,看着那人暗自攥紧的手。   如果常西扬要的是权势……那他,他橙公子,也可以有。他要彻底碾压司颂,站在最高的地方,坐在威震四方金光刺眼的龙座之上,看着常西扬跪下他脚下仰望他,他要羞辱那人,让他丧尽尊严,要封他为后,却把他打入冷宫。   橙公子要磨碎那人所有的自我,要狠狠地实行自己的报复,也要和他厮守一生。   心中被硬生生挖走的地方没有愈合,而是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痂,像是一根无处安放的刺,无时无刻不在穿刺他惊醒他,让他看清自己这份血淋淋又肮脏的扭曲感情。   “停车。”少年坐直身子,重新抬了眼眸。   “王爷?”车夫在外面远远问他。   “去皇宫,现在。”少年微微地笑,不知道莫先生现在还肯不肯认他这个学生。   马车缓缓重新开动,带着少年走上了荣光的第一步。而在远方的官路上,有一队马车正向着相反方向疾驰。那是二王爷的车队,行李都在后面,他们人先出发了。   司颂很少回他的封地上,他尽他所能地赖在京城里,圣上之前对这点倒是没多说什么,他也就赖得更加心安理得。   “所以,为什么不愿意去啊?”常西扬看着司颂闷闷不乐的脸,有些好奇,在他的印象里,柑地那地方实在是块儿宝地。   “嘶——”司颂有些为难地吸了口气,“阿扬,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么?你知道,恐惧是人的本性,就是是神仙也该会有害怕的时候,所以……”   “你怕什么?”   司颂抿了抿嘴,示意常西扬附耳过来,“别跟别人说。”   “一定。”常西扬轻轻点头,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不知道,南方的虫子有多可怕。”司颂皱皱眉,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背后发凉,一阵后怕。   “怎么会?”常西扬有点想笑,这个人小时候明明不会害怕的,那时候的二皇子天不怕地不怕,每天端着从容淡定的模样,也带着他偷偷搞过丛林探险什么的游戏。   在大半夜偷偷溜进后花园,在那里过夜,最后因为生了火差点烧了整片林子而被嬷嬷逮了回去,被老皇帝狠狠教育了一顿。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莫先生因为这事打他手板的时候那个狠厉的力度。   得亏小王爷没记忆,不如他就会发现这几个小孩小时候比他熊得多。   “你那时候……”常西扬有点怀念,“带着我抓虫子烤着吃,我都被你吓坏了……”   他揉了揉眼睛,“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特别淡定地看着我,问我,“你不吃是么?那我先开动了。”然后你就咔嚓咔嚓地开始吃那只被烤的发黑的蝈蝈!”   “我都不记得我干过这样的事情。”司颂也笑起来,“我当时真是厉害。”   “你真的是给我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常西扬摇头,“所以是虫子吃太多了,所以遭报应了开始害怕了么?”   “阿扬,等你到了地方,你会理解我的。”司颂捂着脑袋,一副完全不愿意回想的模样,“你想象不到我第一次在那边住,一个成年人半夜被硬生生吓得哭出来了。”   真的,他初次到柑地的时候,那里只是一片荒凉之地。没有豪华的府邸,没有繁荣的街市,甚至这里人的语言他都听不懂。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尚且青涩的二王爷闭着眼摸上了床,打算狠狠睡一觉恢复精力。结果……睡到夜里,就摸到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试过……在黑暗里触摸蜈蚣的触角么?”   司颂苦着脸看常西扬,“我第一次见那么长的蜈蚣,天啊。”   他粗喘了口气,还是有些不平静,“最可怕的是我为了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虫子,掀开了床褥。”   ……满满的床虱,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那一晚上他是在木桶里睡着的,他觉得自己骨头里都染了这东西的臭味,最后泡澡泡着泡着就累得睡了过去,他是真的委屈极了。也从此对虫子蒙了阴影。   刚刚搬离皇宫被封为王的司颂这才明白,自己这是被送来开发荒地的了!   好在这里的确气候宜人,民风淳朴,资源优厚,他又善于谋略,推广官话,修建学堂,鼓励经商,消除疫灾,柑地很快就有了欣欣向荣之势。   不得不说,司颂的确有着治国之才能。   常西扬不知道司颂经历了这么些事,他一直以为司颂是被封了块儿好地方享福去了,那几年虽然与司颂的联系不曾断过,却也远远没有以前那样密切。   但是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当年明明吓得小脸煞白还是努力打死那只蜈蚣的,是张扬,上手掀开床褥的,是张扬,把睡熟的司颂拖出来怕他着凉的人,也是张扬。   司颂不会告诉常西扬这些事情,尽管张扬的确为他做了许多。   在柑地最惨淡的那段时光里,没有这个小孩强撑的笑脸和他的支持,司颂真得可能会被吓得逃回京去。   张扬真的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张扬却没好运地坐在二王爷的马车里,他哀怨了看了眼对面的老头子,“白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二王爷的伤势尚未长好,极易感染,圣上命我路途之上照顾殿下。”   “哦?”张扬一脸不信。   “咳咳……”白雀有些挂不住,“前几日因为些琐事和同僚发生了些不大的争吵,被圣上赶停了职,来思过了。”   “圣上真是宠先生啊……”张扬托着腮,神情散漫,“柑地现在可是个享福的好地方了。”   这里的一砖一瓦,每一片昌荣之景,都是他看着他的主子建立起来的,……不是常西扬。   命运真是不公平。   官路开始蜿蜒起来,不似最初的平坦宽阔,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在这人烟稀少的道路上行进着。   车队大约还得走上三天才能到,尽管车夫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却也不可避免马车颠簸,司颂伤病未愈很快就倦了,沉沉睡去。   直到落日西下,尔后又是漫长的夜,和窗外遥无边际的璀璨星空。   世界安静下来了。   京城里也是。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所有人都陷入美梦的时候,有一个身影,落寞地,投进了护城河。   蓝寒初死的时候,也没人亲人来认领。他漂浮在护城河上,泡的不成样子了,后来官府来人把他捞了上来,青楼里南风馆里他曾经的情人们,凑在了一起把自己几年攒下来的那些赎身钱凑了凑,给他打了副不贵也不是太便宜的棺材,葬礼不大,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洛阳没有插手这件事,他知道再豪华的墓也没那些情人的真情有价值。   千青至今未找到尸骨,蓝寒初被葬在了他与千青结拜的那片桃花林里,那天大家都很沉默,也没有人哭,不值得。   这些妓子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他们欣赏蓝寒初,喜欢蓝寒初,但不是爱,他们没有资格爱人,和常西扬不一样,他们自打进入这风流之地那一刻,就已经脏了。身子也是,心也是。   蓝寒初流连各色美人之间,但是不管对谁,他都是真真切切掏着心窝子去对待的,凛之生病的时候,馆里的人不愿意请大夫治他,放他自生自灭,蓝寒初花光了所有的钱请了个大夫去为他看病,没有钱买药,求着药铺赊了账换了服药,他连夜给人抄经书去换钱给凛之买药,硬生生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捞了回来,烟云楼里的楚楚,抑郁成疾,念着一口漱玉轩的糖桂花好久,可她出不了青楼,也买不起,蓝寒初老远跑去了漱玉轩,当了新衣服买了点糖桂花,坐不起轿子和马车,他跑着回到烟云楼的时候已是半夜,今天他付不起楚楚的钱,用竹竿吊着送到了楚楚的窗口。   他最初不也是个意气风发满志踌躇的书生么?   来到京城想开一片自己的天地,他没有背景没有财力,两次赶上考官被贿赂,他不可能有出头之地,后来他替人做枪手被当场发现,那人仗着有背景到没受多大处罚,反而是他,永远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差点就被抓到了牢里判了刑。   真正有才华的人被逼着成了浪荡之人,那些凭着家庭的无用之人反而打着公平的名义去朝里当了大官,你看,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但是你能怎么办?   常西扬在南风馆里长大,但他就是干干净净的,他出身富贵,后来家里出了事紧接着就被老阁主接走了,二王爷护着小王爷宠着,他受过一天苦日子么?   他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么?他知道那种躺在床上等死只因为没钱请大夫抓药的无助么?   他会馋漱玉轩里金贵着的小王爷上赶着送到他嘴边的糖桂花么?   不会,他说是年幼家境败落听起来让人唏嘘不已,但是这些妓子们哪个不是家里穷的不行了被卖出来了,偶尔几个官妓有哪个能像他这样好命身子干净着直到攀上了小王爷?   真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凭什么他们都在泥潭里打滚求生存,常西扬就该高高在上只能让人仰慕,没有人喜欢常西扬,这些妓子们没有人喜欢他,他们没有这样的命,又怎么能强求他们去真心祝福一个与自己完全对立的相反的让人嫉妒到发狂的人呢?   所以蓝寒初也知道,就算常西扬是个小倌,他们也不是一类人,他诚心对待所有人,却对常西扬撩撩而已,他配不上,常西扬也稀罕不上自己,自己一颗诚心再怎么往那人眼前送,也不过是他万丈光芒里一滴细小的水雾,他看不见的,也不会在意的。   他与那些妓子们惺惺相惜,于寒冬里抱团取暖,在这凉薄的人世间相互给个慰藉。足够了……   可他最后还是动了真心,他真的打心眼里爱上了千青,爱上了那个趋炎附势的又机灵的小仆,只可惜最后他的爱人连尸骨都没能找到,他突然丧失了人生的最后一丝意义,他再也没有了苟活于这残酷人间的理由,所以在黑夜里,在这偌大的京城都在黑暗里匍匐着沉睡着的时候,他一个人跳进了这冰凉的护城河里,河水很新鲜,真的,也载着氧气,干净清澈,仿佛洗涤了他这不甘而失败的一生中的所有罪恶,他的灵魂融在了河水里,跟那些新鲜的氧气一起,被小鱼吃掉了,被水草吸收了,或者飘到了空气里,飞到了太阳上。   他的躯体太沉重了,他不需要了。千青也是。   没有了这沉重而无用的皮囊的拖累,蓝寒初终于可以在天刚刚亮起来的京城的上空,用最纯粹的自己,去找寻去拥抱他的爱人。 第54章 苍天已死   “鱼为什么长舌头啊。”常西扬看着盘子里张着嘴的鱼的死相,突然有些脱线。   “它们也要说话的。”司颂看了他一眼,“专心吃饭。”   “王爷的伤口可以么,这边这样热……”常西扬有点担心。   他们赶了几天路终于到了柑地的王府,双脚踩在地上的踏实的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司颂的伤口未愈,南方气温本就高,又偏偏赶上了步入初夏的时节,温度一天天升起来。   “用过膳后让白先生看看吧。”二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蹙了蹙眉。   其实不用常西扬说,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伤口在不断恶化。就算是白雀每天为他消毒换药还是不敌旅途劳顿和温度的骤然变化。   午膳过后,白雀例行为他换药,老头子皱了皱眉头,“王爷,更厉害了。”   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周边腐烂的肉流着浓黄的脓,着实有些吓人。   “本王的身体还是不适应这地方啊。”司颂苦笑,摇了摇头。   “白先生没有别的办法么?”   “倒是还有一种……但是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接受。”   “什么?”   “王爷可曾听过五谷子疗法?”   常西扬听到“五谷子”三个字,吸了口凉气,司颂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多少对药理有些了解,知道一些,也曾听闻过这种邪乎的方式。   五谷子就是民间叫的蛆,放到伤口上,蛆会吃掉伤口的腐肉,而且它们的分泌物似乎可以促进伤口的生长,……他一直以为这是民间的邪术啊!   “其实是很有作用的,只是大多数人不大能接受罢了。”白雀捋了把胡子,“老夫倒是觉得王爷可以一试。”   “不要!”司颂听完过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开玩笑!他现在对虫子一点一点好感都没有!让虫子在他伤口上爬??   “不可能。本王拒绝。白先生请换种方式。”   “那用火烧烧吧,可能会有些疼,还请王爷……”   “还是五谷子吧。”司颂屈服了。他的王爷脾气在溃烂的伤口面前烟消云散。   白雀效率高得很,“幸好老夫早有预料,提前准备好了。”老头子捧出一个大白罐子,“王爷放心好了,老夫已经用盐水和烧酒消过毒了。请王爷闭上眼?”   司颂紧闭双眼,死死抓住常西扬的手。膝盖上轻柔的蠕动触感让他背后发凉,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天密密麻麻的床虱的模样。   常西扬立在他身边,看着那副渗人至极的画面。白色的一只只柔软的小虫子仿佛不是爬在司颂的伤口上,而是在他的心里。   一直在角落里隐匿着宛若空气的张扬,咬着嘴唇撇过脸去。他不敢看了。他只想掐死常西扬。   “张扬……”二王爷闭着眼叫他,“过来,过来陪着本王。”   司颂声音都有些打颤,他是真的害怕了。少年曾经战胜虫子的英姿还在他心里发着光一样,就差被裱在心墙上了。这种时候张扬的确会让他安心许多。   常西扬没什么表情,自然地把那人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松开,交到少年手里。“谢谢你。”他这样说到。   过程很漫长,到后期司颂直接吓得麻木了,常西扬干脆把他眼睛用绢布蒙住,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吹笛调情丝毫不耽误,如果不低头看的话。   但尽管在虫子面前,二王爷脆弱的一面暴露无疑,却也不能改变他终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王爷的事实。就算卧病在床,但他手上的工作一直没停过。   张扬是他的心腹,武功高强,又对柑地甚为了解。初到此地集结训练军队的时候,张扬就出了很大的力。   这些日子里,现在张扬受他命令,一边不断招募新兵,一边加强了训练,大有下一步就上前线冲锋打仗的阵势。   白雀现在不在太医院了,每天无所事事,在二王爷府上整个人都懒散了许多,每天遛遛狗逗逗鸟的,像是已经过上了退休之后的养老生活。   老头子坐在花园凉亭里,轻轻吹了口茶水,语气散漫,“殿下如今动作这样大,就不怕招致闲话?”   司颂被常西扬推着在花园里晒太阳,他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彻底愈合了。二王爷笑容温和,“那要看说闲话的人是谁了。”   “殿下便这样相信老头子我?”白雀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派着他跟来不过是为了让他当个眼线,替他盯着点这个并不安分的二弟。   “本王到觉得,白先生更相信本王。”司颂冲他笑得很好看,眼睛微微垂下,仿佛无害的绵羊,“当初如果不是大哥闯了祸也不会牵连到先生的父亲,那他也不会走投无路到入了柳丁教,甚至一时迷失内心,那么白先生的人生道路就不会是如今这番样子了。   而且……本王替先生报了杀父之仇,就算先生不说,这份感激之情本王也已经收下了。”   “王爷倒真是了解老夫。”白雀捋了把胡子,“但是王爷怎么就这么确定老夫不是一个忠主的人呢?”   “本王当然相信先生是一位忠诚的人。只是这“主”,得是值得先生忠诚的才是。”   白雀哈哈大笑起来,他对上二王爷温和而坚毅的眼睛,“那么,臣便要赌一把了。”   时间紧迫的过,张扬每日在练兵场上训练,皮肤都黑了一圈。   但他虽然年少,却的确有着领将之才能,若他是个富贵人家的贵子,说不定现在立下的战功不会比江远淳差多少。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虽是块南方富饶土地,却也硬生生让他练出了些北方汉子的粗犷与坚韧。   二王爷伏在案前,研究他的计划。如不能万无一失,就前功尽弃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赌上了一切,他的安逸与荣光。   转眼夏日已过,又是个明晃晃的秋。   天蓝的有些渗人了。司颂抬头看着这高而无尽的天空,有些伤感,“本王是这样渺小。”   “哪里有人能比天更大呢?”常西扬握住他的手,“与常人相比,王爷已是无法比拟的伟人了。”   “明日便要出兵了。”   “西扬永远跟随您。”   “若这一次成功了,那西扬愿意当皇后么?”司颂笑起来,偏头去亲吻他的爱人。   “西扬的荣幸。”常西扬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去亲吻他的帝王的手。   第二日,天初亮,大军便开始向着京城行进。司颂和常西扬共乘一匹马,张扬在他身旁并行。   两匹漂亮的西南战马脖颈高昂,鬃尾丰长,发达的肌腱和坚实的蹄质,处处彰显著它们的高傲和威武。   三天的奔途没有磨灭将士们的士气。相反,却让他们愈加振奋,摩拳擦掌。   逼近京城的时候是个过于安静的深夜,月亮被层层黑云压住,不露踪迹。   郝制杖似乎丝毫不曾察觉司颂的谋反之心,京城的警戒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加强一分一毫,甚至还有些……过于松懈了?   前去探寻的士兵回来报告的时候,司颂皱紧了眉头。   这不合常理。   他再滴水不漏不露踪迹,他也不信那个帝王不曾有过警戒之心。   可如今……城门就在眼前,皇位就在眼前,他半年的心血终于到了可以收获果实的时节。难道要他放弃?   不可能的。不管前方的平静之下是何等恐怖的情况,他都必须要前去。已经容不得他止步了。   正当司颂下定决心要硬闯之时,一把利剑突然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没有人反应过来,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利剑泛着银光,稳稳地卡在他的颈侧,司颂瞬间屏住呼吸,示意身后的大军安静,就不再有所动作。   “不知二哥带着军队停在城外是为何?”有少年清朗的声音轻轻笑起来,“来参观旅游的么?”   “三弟,许久不见。”司颂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身后的常西扬碍于他脖子上的剑,同样不敢贸然行动。   武功最好的张扬,也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招,被紧紧缠绕在脖颈上的长鞭控制住了。   烈风踏着步子,缓缓走向他们,黑云退散,一轮朗月皎洁而明亮。   少年红衣鲜亮,舔了舔嘴唇,歪着头看着他们笑。趁着月光,一众人这才看清楚来人为何。   悄无声息接近威胁他们的竟是两个蒙面的女子,而小王爷沐浴着月光,笑容纯良,……他是伪装无辜的罗刹。   “许久不见,二哥。”少年和他问候,像是平日里在皇宫中见面时一样随意而自然。   他又看了眼司颂身后有些震惊的常西扬,又笑起来,“你头发长长了许多啊,西扬。”   “三弟这是早已预料到了本王要来?”   “啊啊我哪里会有这样厉害啦……”少年摆手,“碰巧啦碰巧。”   “你身后的军队也是碰巧来的?”   “是啊,碰巧。本来想带着我的兵来也夜游旅行……嘛,你知道,好不容易有了兵权对不对,结果刚好遇到了二哥也来了。千里迢迢过来累坏了吧?”   “来人,送二王爷到天牢里暂作休息,至于那个短头发的……送到本王府上,本王和他还有笔账没算清楚。”   少年声音干脆决绝,那两个女子功夫了得,他们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没人能预料到,司颂的大军……尚未宣战,便被镇压了。   这一步,他输了。 第55章 剑拔弩张   橙公子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常西扬已经被仔细地绑好扔在他的床上了。   “这是哪个侍卫绑的?”少年有些惊奇,他没点上蜡烛,在月色下看清了床上的情况,“真该好好赏赏他。”   “你要干什么?”常西扬眼神里满是防备,他能感觉得到,橙公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又高傲的少年了,这人已经变了。   “干什么?你与本王之间的帐还没有算清吧。”少年一步一步走近他,抓着他的头发把人推到。   满是侵略性的气息突然凑近,常西扬不由得有些慌乱,那人上了床,用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脖颈。然后……然后不再动作了?   少年的脸埋在常西扬的脖颈处,微热的气息搔得他有些痒,常西扬挣扎了两下,奈何手脚被捆绑起来,挣脱不出来。   “别动!”小王爷有些恼了,“睡觉。”   “松开我!”   “松开你就跑了,本王又不会武功。”少年看起来的确是累极了,满脸倦容,半阖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闭上了,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别动,明天要早起,为了抓你们……已经好几夜没睡了,困。”   常西扬无言,这人稍微放软一点姿态就让他想起曾经那个软乎乎的小豆丁,就算这个小豆丁下令把自己扔在了西山山顶,希望他死。   “你衣服,脱了衣服睡啊。”小王爷身上尚且穿着红色战衣,虽然与一般的盔甲比起来已经轻便得多,但多少还是有些束缚。   “不要,累。”少年迷糊地摇了摇头,彻底睡了过去。   常西扬可睡不着。他现在抬眼看了眼窗外的明月,有些恍然。   现在的情况的话,……二王爷的行动早就被圣上看穿了?   然后给了小王爷兵权,派兵镇压了他们么?   可这一次行动甚为低调,所有人都小心甚微,白雀也的确被二王爷所收服,军队里的奸细还是没捉干净么?   还有……那两个女人,蒙着面纱武艺超强的女人,他从来不曾见过,会是哪一方的势力掺了进来?这半年里,小王爷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司颂怎么样了?   常西扬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少年已经坐起了身子,正幽幽地盯着他。   “啊!”常西扬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醒了?”小王爷看了他一眼,伸手去解开他脚腕上的绳索,“醒了就起来,跟我走。”   “去哪儿?”常西扬腿脚被绑的有些发麻,艰难地活动着,坐了起来。   “去邀功。”   小王爷带着他上了马,贴着他的耳朵警告他,“别乱动,想想你的司颂还押在牢里。他现在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都看你的表现。”   常西扬手上的桎梏仍在,他咬了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白,任凭橙公子将他箍在怀中,用绢布紧紧封住了他的嘴唇,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红日初升,其道大光。问满城铁甲谁取天骄种?   如果他们现在不在对立的立场之上,常西扬会为发自内心的由衷的为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雀跃。   但他不能,……他所追随的人在天牢里不知正遭受何等对待,而关押司颂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当今圣上龙心大悦,笑眯眯地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在下面的橙公子。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三弟这次立了大功,朕当要重重赏你。三弟想要什么赏赐?”   郝制杖摸了摸下巴,“朕记得你一直想要块儿好一些的封地?看上了哪里么,破例赏给你好了。”   “臣弟想要的,比这封地还要稍微大一些。”   “哦?比封地还大,莫不是三弟看上了朕这龙座?”郝制杖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极其有意思的玩笑。   小王爷缓缓地站起身子,理了理衣服,“若是臣弟要的就是这皇位,陛下给么?”   “有点意思。”郝制杖眯了眯眼睛,声音沉了几分。“若朕不给呢?”   “若陛下不给,就莫怪臣弟强夺了。”   “凭什么夺?”   “凭着皇宫上下都被本王的人围住了。凭大哥已经失了人心,皇家近卫队已经卸甲倒戈,拥护于本王。”   皇宫内外已经处处被小王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飞虫都出不去。   秋烟立于少年身侧,小千调度军队,控制场面。郝制杖如今看起来已然毫无优势。   “失了人心?”帝王笑起来,他偏头问服侍在身旁的卜凡,“朕已经失了人心了么?”   “卜凡永远忠诚于陛下。”   他又朝着侧边层层玉帘后的人影问道,“将军,朕已经失了人心了么?”   “臣与我等三十万精兵,永远忠诚于陛下。”那声音,赫然是江远淳。   他已经醒了。   “为何三弟觉得朕已经失了人心呢?凭三弟自认为收买了现任的近卫队首领么?凭三弟以为抢回了常西扬就有了底气?   凭三弟身边那两个神秘的女子?那两个女子的确是厉害的人,让我猜猜……有一个在三弟身边追随多年了吧?似乎……有预知能力?”   帝王笑声嘲讽,“可三弟当真觉得她完全忠诚于你?若是这样,她早该预知到了朕的行动,为什么却不告知你呢?   不告诉你给远淳下药的人不是常西扬,不告诉你你根本不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橙公子,自始至终,你都只是一个受人指使的傻子罢了。朕提点过你,但你太过愚钝,完全不自省。真是让朕失望透了。”   帝王挥手,无数精兵冲进大殿里,手持长矛,层层围住了橙公子。   少年不可置信地侧过头去看秋烟,那女人面无表情,没有丝毫动作。   “为什么?”   “我只是你的棋子,你说哪儿,我打哪儿。计划谋略不是我该插手的事情。”   秋烟摇摇头,“你还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一点都不像是橙公子该有的作为。”   秋烟的确略感失望,她没想到橙公子的人类身份会弱了这么多,果然当时加强了他的情感需求,理智也会随之减弱么?   少年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   他装了这么久的忠诚乖巧,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看穿了?   “是谁!”有内鬼!可是知道他计划的人太少了!   除了这两个女人……柳一鸣?不对,那次他装睡的时候明明听到过柳一鸣曾经是二王爷的人,难道是骗自己的?   可是他即使在橙王府内也不曾表现出任何谋反之心。不应该,不应该会被人知道。   “松开他!”有一男声突然传了过来,一道白影闪过,身着月白锦服的男子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速度之快让周围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大胆!”包围圈又缩紧了一些,士兵们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   “不要紧张,都是老朋友了。”帝王倒也没恼,笑呵呵地让士兵们退到了两旁。   他环视四周,展义端着剑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后的橙公子,柳一鸣气场狠厉,把自始至终跪在一旁无法言语也动弹不得的常西扬扶了起来。而门口,许忠正拖着剑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   “想不到,来救兵了?”   小王爷也着实是懵了。即使是许忠展义二人,他也没有透露过丝毫,甚至因为怕牵连他们,在临走前把他们和柳伯都找理由关了起来,禁止他们跟随。   还是要连累他们了啊。   许忠黑着脸,步伐未停。他的小祖宗不管犯下什么罪孽,都是他要守护的人。   “许忠!”展义见那人持着剑向皇上走去,连忙出口阻拦!   虽然他现在也愤恨得不行,但是那毕竟是金环帝国的君主,是他们最不能违逆的人。   许忠却丝毫没有听他的话,郝制杖也不紧张,笑眯眯地望着那人,看着他扔掉了自己手里的剑,单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神情虔诚,“主人。”   “乖孩子。”郝制杖走下龙椅,挑起他的下巴,看着那人满是迷恋的双眼,微微俯身赏赐给了他一个清浅的吻,“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朕今晚会好好疼爱你的。”   两人突然的动作,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懵了。   少年愣住了。许……忠?   展义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心里,没有人会比许忠对小王爷更加忠诚了,却不料……   叛徒往往是那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人。那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又算是什么?难怪他曾经觉得这人和那帝王那般相像!   帘后的江远淳没有说话,他真的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独得帝王宠爱什么的,后宫妃子千千万,面首男宠也养了不知道多少,但他想不到,自己的童年伙伴,本该忠诚于另一位王爷的人,和那位帝王,是这样的关系。   果然么?帝王之心,皆是钢石。   郝制杖所在乎的,不过是一时的欢愉与长久的利益。爱,不存在的。 第56章 双龙争霸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既然坐着这个位置上,就该履行朕的义务。你们只当朕每日在这皇座上无所事事只图享乐么!你们只看到了这权利这荣光!”   帝王拔出剑,一个漂亮的剑花,利索而决绝地让趁他无防备的时候飞身而来的展义重重地摔回地上,冷笑道,“呵,你真的以为朕会说这些没用大话的蠢货反派么?”   展义挣扎着坐起来,他捂住腹部的伤口,血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呲溅,每动一下都牵连着皮肉让他几乎要痛得昏过去,针扎一样的痛楚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他明明早就察觉到的,许忠的不对劲,甚至因为这事还私下里去找帝王对峙,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不,郝制杖是留情的,不然他早就死无全尸了。刺杀君主,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小王爷,所幸郝制杖只是教训了他一下就把人放走了,没有把事情闹大。   这次……又被他饶了?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这一击,只是个警告。   “别用那种眼神看朕……”帝王坐回龙椅,许忠顺从地站在他身后,“不过是看着阿忠的面子上,毕竟你是他最心爱的玩具,但朕已经放过你两次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郝制杖又看向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的少年,冷笑道,“兄弟?朕才没有为了讨好心上人而把皇位当做儿戏的兄弟,你们两个都是这样!”   帝王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饶过你们了这次,司颂也是,你也是,不能让朕这个当大哥的省点心么?”   “你走吧。”郝制杖神情有些怜悯,“回去老老实实在你的半亩封地上当你的无用王爷。至于常西扬……”   他摇头,“斩了吧。断了这二人的情根就天下太平了。”他眼珠一转,却愕然发现,本该沉默跪在大殿中央的被捆起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什么时候让他逃掉的!   “常西扬呢?”帝王真真正正发怒了。整个大殿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让人压抑到难以呼吸。   “臣把他放走了。”江远淳的声音一如平时一样冷淡。   “给朕一个理由。”   “他自有应该去找寻的人。”不知何时从帘后走出来的将军高高抬起他的头,看着高处的帝王,不卑不亢。   “远淳……朕是不是太宠你了。”帝王苦恼地皱起眉,“朕的话都放出来了,你这不是打朕的脸么?人啊,太圣母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哥……你虽然大话不多,但是废话真的很多啊!”   少年蓦然笑了起来,弯腰接过展义手里的剑,“我们单挑吧,单挑。”   “喂!你不要命了么!”柳一鸣心急,身份都不顾了,皱着眉头吼他。   “柳伯,小橙仔的命早就没有了。小橙仔,很久以前就死了。”   少年浅浅的酒窝甜蜜而美好,他才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蛋,不管别人怎么想,橙公子,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个清醒的人。   “你这是骗了老头子我啊。”   “抱歉,柳伯。”少年抬起剑,直直指上正俯视一切的帝王,“我们出去,决一胜负。”   帝王阖了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先学会怎样正确地拿剑再来朕面前说大话,不会理你的,闹剧一样,丢朕的脸。”   “你怕打不过我?”   “啊啊,小毛头……”郝制杖半睁了眼睛,“想死的话随便找把剑撞上去啊,朕饶了你你不听的话,就别再来朕面前碍眼。”   “你就是害怕了!”   “朕是怕了,怕摊上一个欺负弱智弟弟的坏名声,朕还想做一个明君啊。倒是你……”   他有些不解,“一心求死的话为何非要到外面?怎么,外面还有救兵?”   “我不过是觉得,死在阳光下面,比较好看。”少年战衣鲜红,“这种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大殿只会滋生污秽腌臜的蠕虫罢了。明君?父王真的是突发急病猝死的么?   二哥不知道父王的遗旨,可我知道的哦。就算身为太子又如何,该坐在那位置上的本来就不该是你吧?   大哥这样惧怕阳光,真的好么?再漂亮的金子,照不到阳光也只是一块值钱点的石头罢了,父王还在的时候那龙椅金灿灿的样子刺伤了你的眼了吧?陛下?”   “呵,只会打嘴炮的人朕见多了……”郝制杖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少年的揭露而动摇,“朕本来只当你是个傻子,念及兄弟情分,不忍心对你下手,却不料你倒是比朕那个看似聪明的二弟明白的多。走吧,看在你让朕刮目相看的份上,朕今日便圆了你的愿。”   “陛下!这样的杂虫哪里值得您动手!”许忠拔出剑,“还请臣替您解决。”   “阿忠,在自己的主子面前念旧情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帝王笑眯眯地把许忠的剑收了回去,“你以为常西扬为什么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朕警告了你一次,别辜负朕的信任。”   “是。”许忠低下头,紧紧握住了雕花的剑鞘。   “走吧,橙公子。”帝王走下金阶,第一次直呼了少年的名字,“想在哪里?都依你。”   “高台。”   “高台?也好,能死在朕的金环帝国祭天的地方,也算是你的荣幸了。”   二人正一前一后往高台走去,另一边,被江远淳趁乱放走了的常西扬,正欲匆忙地赶往天牢。   天牢离皇宫甚远,在偏远的城郊,那里戒备森严,一旦进去插翅难飞,他本是做好了硬闯的准备,如果真的死在了那里,也是他的命数了。   “公子稍等!”一声青涩而干净的呼叫让他猛地收住了即将飞出宫墙的双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了地。   常西扬有些戒备地看着向他冲来的小童,他认得这人,将军的侍童,“何事?”   “西扬公子,我家将军让我在这候着您,二王爷没有被收押进天牢,而是被关在了皇宫深处的琴音宫,那里偏远冷清,小王爷也没有派重兵看守,您快带着二王爷离开吧!”   “我为何要相信你?”   “去往天牢劫狱可谓是死路一条,就算是将军告诉您的情报实为陷阱,也不是一死罢了,既然两条路结局一样,何不试着信任一下唯一一位还对您抱有友善态度的旧时好友呢?”小童冲他眨眨眼睛。   “再有片刻,巡逻的军队就要来了,还望公子速做决定。”   常西扬蹙眉微微思索,便下定决心朝反方向跃去,“谢了。”   他拍了拍那个小童的肩膀,他是真心感谢江远淳,但是现在他却不能说出什么恩情来日当报的废话了……他有来日的希望太渺茫了。   但是小王爷的狠绝着实让他有些难捱,设下陷阱让自己去天牢送命么?   倒真是他的恶趣味。常西扬深吸一口气,摒除这些杂乱的小心思,现在唯一需要他拼尽全力去做的,就是把找到司颂把他带出去,送的越远越好!   琴音殿极其偏远,但他偏偏还是知道在哪里。幼时一行人偷着去那座宫殿里探险,因为那儿闹鬼的传闻一直不曾断过,结果硬要壮着胆子跟着他们凑热闹的小豆丁被吓得哭个不停,硬说是有个哭泣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们。   最后高烧了三天,老皇帝请了个民间巫术做了法,才把脏东西送了走。   橙公子也对这事不再提一句,似乎已经忘记了。   这次是巧合么?   他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军队,尽全力向琴音殿赶去。那里还是一副阴森幽闭的模样。   常西扬屏住呼吸,四下探寻一遍,果然只有门口一个侍卫候着,看来是知道司颂腿脚不便,连防守都不屑增强一些。   他悄悄地绕到侍卫身后,在他后脖颈上敲了一下,那人身子晃荡了一下,闷声倒到了地上。   “王爷!”常西扬推开门,轻声呼唤,“西扬来晚了。王爷?”   “嗯。”司颂坐在床上,懒懒应了一声。   “王爷!”常西扬闻声连忙向床边冲去,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人,“您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见司颂并无大碍,舒了口气,“外面局势乱了起来,王爷,西扬现在就带您走,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二王爷握住他的手,“阿扬,先扶本王到地上去。”   “王爷?”   “到地上,我要行个礼。”司颂被常西扬抱起来,轻轻放到地上,他摆出双膝跪地的姿势,向着床深深叩了下头。   “走吧,我们走。”   “王爷刚刚是……”常西扬把人抱起来,在门口向外探了眼情况,灵巧跳上了房顶。   “道别。”   “和……”   “和本王的母妃。”像是看出了那人满脸的不解,司颂解释道,“本王的生母。阿扬能想到么?司贵妃不是本王的生母,本王的生母早早被贬到这偏远宫殿中孤独病死,是贵妃收养了本王。”   司颂有些疲惫地阖了眼睛,头靠在常西扬的肩膀上,“真是可笑,三弟特意把本王送到这里,竟然是为了告诉本王这个事实。他瞒了十多年,真是可笑。他怕本王自卑,你能想到么?”   常西扬抿了抿嘴唇,没有言语。他想象不到。真的……   橙公子那时极其年幼,天眼尚在,看得见那含恨而死的妃子,听得了她的怨诉,也无可避免地被她的阴气浊了身。   但即使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了哥哥安稳的童年和未经玷污的贵气。   真是……奇怪的人。 第57章 尘埃落定   “等等,王爷,张扬呢?他没和您关在一起么?”   常西扬刚要准备往宫外跑,突然反应过来那个毒蛇又傲娇的小孩还没找到。   “死了。”   “啊!”常西扬大惊。   “那个傻小孩,……本来没事的,偏要护着本王,真是的。”   司颂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只是在自己抱怨着什么,他阖着眼,窝在常西扬怀里。   “王爷。”常西扬嗫嚅两下,有些迟疑。   “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觉得本王太无情了是么?阿扬,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可以牵动本王的心了。走吧,我们以后隐居,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只要和你一起,本王怎样都好。”   “是。”常西扬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抱紧了怀里的人。   风在耳边呼啸,他的速度极快,风声像是孩童的号哭,常西扬第一次觉得这曾经给过他莫大自由感的在空中急奔的动作会让他这样害怕。   “你又淘气了。”司颂低声地笑。   “什么?”司颂虽今日消瘦许多,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完全不轻,他要有些喘不上气了。   “没事。”司颂摇头,看了眼常西扬的身后,又阖了眼。   皇宫宫殿排列鳞次栉比,约莫一刻钟了,常西扬又逆着风跳上一个高处的宫殿时,不经意一偏头,却发现祭祀的高台那边聚满了人。人群中间……赫然是衣着鲜红的小王爷!   橙公子已经受了伤,郝制杖单用左手便足以让他伤痕累累了,橙公子不懂武,就算帝王再怎么放水他也毫无招架之力。   “还有精力左顾右盼?”帝王冷笑,“你的外援看来是不会来了。”   少年咬紧嘴唇,脸疼得煞白,秋烟抱着胸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她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洛阳不会来的。”   “他和我约好了!”   “我和小千都不会插手这件事情的话,他不会来的。”   “呃……”橙公子支撑不住,噗通一下身体跌下跪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难捱的闷哼。   “还想要站起来么?”帝王有些诧异,看着眼前少年妄图用剑支撑着身体重新站立起来的动作,“你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看你这样痛苦,朕给你个痛快……”   他抬手示意待命的弓箭手,“朕还是不忍心亲手了结你,背上弑弟的名声也着实不好听不是么?”   少年死咬着嘴唇,艰难地抬起头,远处的毒箭一支支直指自己,……还是要结束了么?   自己甚至尚未行及冠之礼的人生啊,所爱之人爱而不得,背着谋反被镇压的罪名而遗臭万年么?   也是,这才是他所般配的结局。   橙公子闭上眼睛,风很轻柔对么?也好,这样弓箭手的准头也一定很好,一支箭也不会被浪费了,天肯定是蓝的,一分云也没有,他要死了啊。   常西扬在那一刻睁大了双眼,尽管那个人一袭红衣,远远地他还是知道那人受伤了,氤出血的黑红的布料,地上干涸的血迹,那人,那人有多怕疼他怎么会不知道?   没人更了解了,一寸一寸的刀伤,像是地狱里被业火的火舌舔舐啃咬,钻心的疼痛不仅逼上了少年纤细的身体,也直直钻进了常西扬的心。   帝王阖眸下令的那一刻,他几乎听到了少年孱弱的呼救!没有犹豫,放下了司颂,他冲了过去。   “知道么?本王竟然一点不惊讶。”被人一点也算不上轻柔地蓦然放到地上,司颂丝毫不诧异,他笑得有些悲凉,“张扬,你看,本王彻底失了他。”   身后现出一抹隐约的白色,张扬的鬼魂握住了他同样冰冷的手。   风太大了。   常西扬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轻功可以这样好,他的速度可以这样快啊。   甚至没过大脑的思考,身体就先有了动作,放下了明明自己亲口说的甘愿追随一生的光芒,最后那一刻却出现在另一位少年的身前。   常西扬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时间过得这样慢。慢到他亲眼看到一支支尖利的竹箭向着自己眼球扎来的迅猛,慢到他那样清晰地听到身后少年不甘心的嘶吼,慢到他低头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箭头争先恐后穿破皮肉,刺进身体深处,鲜血溅出的模样,……   世界蓦然安静,他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听到身体里肌肉被穿刺挤压的小小的摩擦声,听到血溅到地上的声音。   真好……   结束了……   “常西扬!”小王爷痛苦地喊出他的名字,顾不得身上的伤与疼痛了,一把接住了向后倒去的常西扬。   “为什么?你个混蛋,怎么这样傻啊,常西扬你这个混蛋啊!”   泪水失了控,不受控制地争先流淌出,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才是至极的痛苦。   这是比他自己因为绝望而毅然赴死更加悲惨的感情。他受不住。   常西扬抬起手,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自己染血的指尖,艰难地扯出笑,“奇怪,我怎么会……”   他抬眼看见少年满是清泪的脸,毒素蔓延地极快,身体里的血也在急速流逝,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起来,少年的脸慢慢消隐在黑暗中,他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如果人间……已经没有了西扬的避风港,您还愿意……”   世界安静了。   “常西扬——”伴随那一声无助而痛苦的嘶吼,众人猛然惊醒!   ……回来了。原本的世界。   按照游戏规则,任一游戏角色的死亡都会强制终止游戏,常西扬的死,让游戏结束了橙公子的泪还在脸上淌着,他怔怔地看着同样处于发懵状态坐起来的常西扬,一把把人抱进怀里,死死扣住,“不要……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求你了。”   “橙橙?”常西扬有些迟疑,还是回抱住了怀里这个颤抖着的脆弱的少年。   司颂面无表情,沉默地站在旁边,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过站立的感觉了,重新拥有健全的双腿让他几乎一时适应不过来。   江远淳愣愣地站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郝制杖伸手要来抱他的动作,他竟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的。”看到郝制杖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受伤,他开口慌乱地想解释,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帝王豺狼虎豹一般的狠厉与算计。这让他害怕。   “你这个混蛋!”秋烟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影一把拎住了衣领,“混蛋!”刁云狠狠地把秋烟提了起来,“你他妈!”   “刁云!冷静!”刁风强硬地把刁云的手臂拽了回来,把人控制住,“冷静,不要这样,冷静下来。”   “开玩笑!冷静,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这个混蛋这样玩弄人!我他么全都看到了!秋烟,我真是看错你了!”   失控的刁云暴躁而凶猛,完全没有了以往温柔而轻佻的多情模样,他眼睛几乎发了红,一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界仿佛变成了炼狱。   “我不过是将他们的本性扩大化了,而你,愤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秋烟提了提自己罩衣的衣领,“是因为这场闹剧,还是因为你接受不了你所以为的朋友的丑恶的一面?刁云,你真是懦弱。”   “秋烟,别说了!”刁风也蹙起眉,“不要再刺激他了。”   “这是我要求的……”橙公子缓了过来,站起身子,恢复了一贯的高傲神情,“迁怒她作何?还是你不敢直接向我挑战?”   “你这个混蛋!”刁云发了狂,虽然在这边的世界时间不过短短几小时,但他看的一清二楚,就算他没有能力进去游戏之境当中。   可……一遍遍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身陷危难之中!   看着自己信赖的相互支持相互依靠的同伴变成为了权利而自相残杀唯利是图的陌生人的时候!   看着秋烟冷眼观看这一切并时不时掺一把手推波助澜的冷漠!   这让他怎么能忍受?   说得好听,什么“以人类身份存在,贪嗔痴慢疑,赋以五火游戏人生”,明明是为了看戏!橙公子,为了自己的私欲……该死!   “邪灵的头目不是么?”刁云冷笑,“我倒要试试,没有了邪灵的力量支持,你会成什么样?”   一时间,雷霆直击人间,橙色的光芒四散,如流星陨落,火星飞溅,“住手!刁云!你这样会危及整个人间的!”   “他们活该!人类本来也不该存在,肮脏又罪恶的物种,和邪灵一起消失吧!”   “刁云!”   阻止不住了。罪孽已经开始了。   人间已然陷入灾乱与血腥之中,鲜血开花,肉体堆叠,灵魂炸裂,火焰热烈,人类也好动物也好,挣扎着嘶吼着的身体不断爆破而开的邪灵也好……没救了。   大火烧了三十天。   造物主们试图下界阻止过,但刁云的怒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浓烈得多。   那火沾不得身,不然饶是他们也会被侵蚀,人间已经没有生灵了。唯有大火还在熊熊燃烧。   三十天,火焰渐渐微弱,世界除了灰烬和不可燃的残渣,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希望。   三十天,足够刁云从癫狂的状态里冷静下来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闯下的祸,被刁风捂住眼睛,二人身形一晃,消失了踪影。   “开始吧,重新来一遍。”郝制杖揉了揉太阳穴,最先说了出来。   重新来一遍,重新创造一遍世界。所有的一切,重来一遍。   常西扬愈加沉默,和以前的那种因为冷清而少话的感觉不一样,他越发不愿意亲近人了,即使是司颂,二人似乎终究开始出现了隔阂,不轻不重的,横插在二人中间,即使十指紧紧相扣却总觉得,……那份心情,再也无法传达了。   秋烟回归到最开始自闭的样子,小千也不能接近她。   江远淳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郝制杖能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抗拒。一点一点的,微妙的增强,甚至逐渐适应了的,抗拒。   洛阳跟着他们从游戏之境里出来了,连带着那具身体,现在暂居在秋烟的山上。   橙公子,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四处捣乱,仿佛没心没肺,又好像对感情不曾上过心。   他没再去撩拨过常西扬了,见了面也是远远笑笑说几句轻佻的话,最后也是他逃也似的躲开了。   刁云最终还是现身了,受了天罚,破散了。   刁风没有出现,刁云破散的时候他甚至也没有来,似乎是不忍心看,最后被造物主们发现被神力捆绑起来在房间里动弹不得。   这次的重建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之前是他们跟随着天顺着进化的规律一点一点跟着长起来,同时进行创造。   现在却不得不跳过那些漫长的岁月,一步直达。这实在是一项苦差事。   工作量巨大,一切都打乱无章,一团散沙一样凌乱着,让他们几乎无从下手。   刁云破散前,请求他们,重建人类的时候,不要再创造和以前一样的残次品了。   不要罪恶,不要什么五火,真善美,只留这样就足够了。还有,……不要再流出邪灵那样肮脏又罪恶的污秽之物了。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轻蔑地冲着橙公子笑了一声,竟然还是小千猛地挡住少年,生怕少年发怒再生出什么祸端来。   郝制杖微微蹙眉,看着那个即将接受天罚的人,眼底深沉。   第一个人类终于再次诞生的时候,已经是三百六十五年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初,只差人类了。   突兀闯进这个完美世界的人类,却必须得是造物主亲手放进去的。   好在,这一次,人类是纯洁无瑕的了。本来应该是这样。除了沉默的秋烟,没有人会想到消停老实了好一段时间的橙公子,只是攒着劲在这一瞬间用。   紫色光辉笼罩人类,罪恶的种子播种而下,终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萌发出它的嫩芽。直到最后,开出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的罪恶之花。   这是无法摆脱的命运。   无数的邪灵瞬间复活过来,从大地的各处阴影之中滋生,不断壮大。   造物主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人阻止了。他们阻止不了,也无心阻止了。   橙公子是造物主斗不过也违逆不了的存在,“天”,除了强忍着屈服,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渺小的人类,即使有着与天拼搏的念头,但是无论是创造者的一个小想法,还是邪灵的一个小玩笑,都无力阻挡。   即使是造物主,在强大的黑暗的“天”的势力面前也无能为力。   人类作为一个种群,缓慢的进化,顺从命运的大安排,顺从每一个意外的惊喜和突如其来的恶劣的为难。   没有关系的,要知道,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公,我们的橙公子,也有到底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可以指使一切,却唯独不能拥有他的常西扬。   常西扬是那朵高岭之花,司颂是伏在山脚仰望他的人。   橙公子,是站在一切的顶端,明明伸手就能将花摧毁,却一动也不敢动的懦夫。   勇士挥剑砍伐,懦夫用吻扼杀。   他们活该。 番外 早饭——   回了家,他们打开早间新闻随便听着,五橙把食物都摆到桌面上,铺了小半张桌子。   “买这么多?吃的完么?”常西扬有些诧异。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挑着吃吧,剩的留给我就好。”五橙托着腮看着他笑。   那人脸上染了层粉,一时有些无措,“谢谢你。”   “以后还得你多多关照啦,恋人当不成,舍友还是要维持好关系的。”五橙眼眸潋滟,甚是好看,随口开着玩笑。   “其实这些吃的我可以给你做的,你不用去花钱买,嗯……你现在的收入,好像……不是很够?”   常西扬有些局促,不知道怎么委婉地说出来,又怕伤及五橙的面子。   “安心,我是有数的,而且我其实活得没你想的那么惨……”   五橙知道那人为自己着想,但心里还是有些好笑,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也不想总是麻烦你,之前我除鬼的时候那些厉害点的鬼都是你干掉的吧?我小时候自己去海边被深海区的渔网缠住了也是你把我救上来了对不对?   我都不知道你救过我多少次了,我以前还觉得是自己运气好,现在我可想明白了,……真好,西扬,现在能看到你。”五橙嗓音柔和下来,清亮的少年音真心感谢着。   “我是你的守护灵,自然该是护你平安的。”常西扬摇摇头,“只是我的灵力微弱,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护住你……啊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吃饭吧?都要凉了。”   五橙点头,没去追问常西扬没说完的那些话。“等会儿我们去超市吧?买点食材买点零食什么的,家里都没有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不不,我们还是去买一些吧,话说你是……从超市里拿的么?你变出来的那些东西。”   “你是觉得我偷了人家的东西?”常西扬反应过来,微微蹙了蹙眉,“我有给他们钱的。”   “呃……”五橙面带难色,有点艰难地开口问他,“冥币?”   常西扬似乎翻了他一个白眼,打了个响指,一沓纸币瞬间出现在手上,他给五橙递过去,“自己看,你们用的是不是这种钱?”   “卧槽!帅爆了!请狠狠拿钱甩我的脸!”   五橙惊奇万分,强烈表示羡慕,“不过……这些钱是从银行里拿来的?”   “我自己的。”   “嗯?”   “阴间也是有银行的,我用冥币换的。这样你接受吧?既然你现在可以看到我了,我也住在你家里,我们算是合租了,我会和你分摊房费的。”   “不……不对啊,你是一个鬼,你也一直跟着我,你还是我的守护灵……”   “收好了。”常西扬又拿出一沓钱在五橙脸上甩了一巴掌,“你们人类真奇怪,喜欢这样的。”   “谢大佬。”五橙怔怔地摸着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有些懵,他发誓,绝对不再对这个人开玩笑了!这人根本都当真了啊喂!   “抱歉……我做错什么了么?”常西扬看那人神色古怪,有点慌张。   “不,……是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抱歉,我好像还不是很适应人类的交流方式,……我很久没和人类说过话了。”   “很久?你以前是别人的守护灵?”   常西扬垂了垂眸,像是在回想一些久远的往事,“算是吧,别人。”   “西扬最开始也是个人类么?”   “不,我一直都是这样,我没当过人。”   “你多大了?几百岁?还是更久一点?”   “我记不清了……”常西扬摇头,“太久了。好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他活得真的太久了,漫长的岁月里,那些平淡无奇的事情,那些细小的琐碎的东西,早早就化为了扬尘,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了。   “那西扬以前守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也可以看见你么?”   “他……是很好的人,他看得到我,也对我很好,我们……过得很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把我弄丢了。”   “抱歉……”五橙握住那人的手,常西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向来温暖的干净漂亮的指尖也微微发着凉,“我不会把你弄丢的,你守护我的身体,我守护你的心。西扬也是有心的吧?”   “自然。”他领着五橙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五橙顺势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他面前。   “很温暖,在跳动……”五橙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覆在他发烫的皮肤上,那人的心脏有规律地跃动着,五橙手指上细小的血管也在轻轻跳动着,“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有心跳的鬼,西扬,你和我一样,像是个人。”   那些鬼都是冰冷的,阴森的,像一团气,或者一团烟雾什么的,用那些恐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五橙,直到有另一股温暖的让人心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分开那些脏东西,满怀爱意的抱住他安抚他,这人在保护他,他知道。   常西扬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抬眼对上五橙深情的眼眸,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五橙俯下身子去吻他,常西扬脸上发红,偏过脸去避开那人的索吻。   “害羞什么?我们早上不也已经亲过了?”   五橙哑着嗓子低低笑他,常西扬有些无措,试图逃离那人已然泛滥的荷尔蒙,“我当时还没睡醒。不算。”   “现在睡醒了吧?现在补上就好。”   “别闹了,五橙。”   “我是认真的。”五橙望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   常西扬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怔了怔神,闭上了眼睛。   “嗯。” 番外 夏日——   “热。”   五橙瘫死在地板上,成了一滩泥。   常西扬蹲在在旁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起来,地上不干净。”   “热啊!热死了!西扬不怕热的吗?”   五橙伸手去抓常西扬的手指,温度比他还高,但也不见那人身上有一点汗。   “抱歉……体质太优秀了。”   “不公平啊不公平!”五橙哀嚎着,把自己往常西扬身上蹭,“不管!我这么热,你也得和我一起热才可以!”   “哇你的汗都蹭上来了啊!”常西扬惊跳着往后躲闪,不料五橙实在无赖得可以,压着他的身子就把人按在地上,露出小白牙,“好了,你现在和我一样脏兮兮的了。”   “今天家里怎么这样热?”常西扬索性放弃挣扎,陪着那人躺在地板上。   “空调坏了,早上才发现的,打电话叫了维修但是得等两天才能来,……我想去跳海了。”   “走?”常西扬挑了挑眉,准备打响指。   “卧槽别别!哥,哥我开玩笑的,我不会水的,会死人的。”   “空调,是调节温度的电器?”   “是啊……”五橙懒洋洋地埋在那人的颈窝里,“再不济有个风扇也行啊。”   “风扇?那个圆圆的里面有三片扇叶的东西?”   “对对,……卧槽!”五橙眼看着常西扬手一挥就拿出来一个风扇,嘴张的能塞下个鸡蛋。   “快,插电!我要死掉了!”五橙连忙爬起来去插插头,跑到一半想起来,“等等?西扬,既然你会造风扇,那么……空调?”   “有说明书么?结构图什么的,我之前看过一眼风扇的结构,但是还没接触过空调。”   “有有有,你等等……”五橙拿过手机开始搜,“你看。”   常西扬接过手机,开始仔仔细细研究空调工作的原理,盯着它的结构图看了一会儿,朝着墙壁看了一眼,一个手势,砰的一声之前的空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空调。   “呃……”五橙目瞪口呆,信服地鼓起了掌。   “试试?”常西扬把手上的遥控器递给他。   五橙接过那个神圣的遥控器,打开开机键,按下制冷,“嗡”的一声,有凉风开始缓缓往外送起。   “常西扬。”   “嗯?”   “救命恩人!”五橙抱住他大腿,“小男子愿以身相许,以报壮士恩情!”   “滚。”常西扬冷着脸,甩开了腿上那个累赘。   事实证明,常西扬嘴上虽然狠,但是对五橙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偏头看看这个已经完全活过来的人,有点想笑。刚刚两个人去冲了个澡,现在窝在一起吹着空调盖着棉被喝可乐。   “刚刚打开的冰镇可乐简直就是宝藏啊!”   “嗯。”常西扬咽下一口味道有些微妙的黑色液体,没有做多的评论。“你不热了么?现在?”   “为什么,有空调了啊。”   “为什么要盖被子?”   “单吹空调会冷啊。”   常西扬不能理解这个人的逻辑,决定放弃。不过电视里正在放动画片,面前有冰镇西瓜和原味薯片,肩膀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被子很软,五橙很甜,似乎……也不错?   空调温度可能是设定的有点低了,五橙缩在被子里竟然还是觉得有些冷了,往常西扬身上又凑了凑,西扬瞥他一眼,“不用管么?”   “小鬼,让他玩去吧。”五橙看了一眼电视机前面正拿着个扇子一边拼命向他吹阴风一边笑得阴恻恻的快活得不行的灰黑色皮肤的小鬼头,撇了撇嘴。   “我看起来这么不像是驱鬼师么?”试图无视那个小鬼的五橙沉默了两秒,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太欺负人了吧!”   “他还小。”常西扬看了眼小鬼身上的红肚兜,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喂……”五橙开始不爽,朝小鬼嚷到,“你挡到我看电视了!到边上扇去!”   小鬼动作一顿,终于发觉自己被发现了,小眉头一皱,鼻子一犟,“哇”的一声就开始哭。   “要哄哄他么?”常西扬有些想挠头。   “他妈妈等会就回把他领走吧,大概。”五橙无奈地阖上眼,整只趴到常西扬身上,有些心累,熊孩子就算到了阴间,也还是这么熊,不要轻易松开你妈妈的手啊喂!   “你看起来跟他一样大。”常西扬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轻柔。   “我不需要我妈妈来把走失的我领走啦。”五橙蹭了蹭脸,开始撒娇。   小鬼头没哭多久,一阵更强烈的阴气便渗了出来,顶着一头刚烫出来的大波浪,擦着正红口红的女鬼飘了进来,拉着小孩向二人鞠了个躬道歉,说自己做着头发,这小子自己溜出去了,迷了路打扰了二位。   “没事啦,以后看好他啦。”五橙摆摆手,不太在意。   母子二人又道了谢,很快就飘走了。临走前那女鬼回头看了眼常西扬,紧接着又把眼神缩了回来,模样像是有些忌惮他。   二人走远了,小鬼才瓮声瓮气问她,“这跟我们说好的作战方案不一样诶!”   “小点声……”女鬼捂住他的嘴,“以后那家房子,不能随便靠近,听到了没?里面的人我们惹不起。”   “哦。”小鬼头答应下来,手在口袋里摸了摸那把银质短刀,有点不开心。   五橙是个非常业余的驱鬼师,在他眼里,所有的鬼虽然都很阴森又让人不适,但是性格总是很好,他驱鬼,也只是摆出个法术的模样,实际上私下里就跟人家商量好了,把鬼哄走了。   也因为他是个很业余的驱鬼师,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鬼不会无缘无故的靠近生人的,更别提他家里每天不知道要来多少个迷路到了这里的鬼。   他体质特殊,毕竟是个隐藏极深的邪灵,所以格外能吸引这些邪气的脏东西,但是常西扬护在他旁边,没有鬼敢来伤害他。   之前是因为很少现身,常西扬身体终究太虚弱了,需要休养,只留了一丝灵力附在五橙身上,在遇到鬼的威胁的时候,能震慑一下他们,现在,他现身了。   没有鬼敢再对五橙造成威胁了。 番外 酒吧——   “怎么了?”看着五橙挂了电话,常西扬随口问道。   “为竹约我去蹦迪,他好像考完试了,这两天闲得发慌。”   “蹦迪?”   “嗯……就是,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的喝点酒瞎几把跳,大概。算是发泄情绪吧,在那种放飞自我的氛围里,还是觉得挺自由的。”   “你喜欢就去吧。”   “那种人挤人的地方,你去了太不安全了,他们看不到你,你受伤了怎么办?算了吧,反正跟五为竹那样的小屁孩也没什么意思。”五橙瘫在沙发上,舔了舔嘴唇。   “抱歉,拖累你了。其实我可以找个角落待着,或者在门外等你,我不介意的。”常西扬伸手拨开五橙散乱的刘海,亲了亲他的额头。   “算了吧,不过说实话啊,还是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然后特别骄傲地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男朋友,可又有点舍不得,他们看不到你也挺好的。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五橙把人揽进怀里,叹了口气。“说到底我还是挺自私的啊。”   “别这样说。”西扬眨眨眼睛,“其实……我可以在他们面前现身的,但是不能维持太长时间,我的灵力不太够。”   “真的?对你身体有伤害么?”五橙有些惊喜,但随即便有些担心,他不想常西扬因为他受到伤害。   “不会的。带我一起吧,我也想看看蹦迪是什么样的。”常西扬随手一个响指,便彻底现了形,虽然在五橙眼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吧是五为竹大学附近的一个吧,五橙以前也在那边上学,熟得很。   开在学校附近,里面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也没有那种中年大款,带个大金链子,往卡座上一落,就有一帮胸大屁股翘的小姑娘围过去的那种人,大家都是去找找对象,发泄一下,图个乐子。   五橙带着常西扬进去的时候,五为竹正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吧台旁边抽烟,旁边还有几个花里胡哨的小姑娘小伙子,聚在一起等他。   为竹眼尖,在缭绕的烟气和晃眼的灯光里愣是一眼看见走进门来的五橙。   “嘿!哥,这儿呢!”五为竹蹭的站起来,顺手给他递了根烟过去,手刚伸过去,傻了,五橙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个。   长头发,白衬衫,跟落难掉进这乌烟瘴气的妖精窝里的仙子一样,清冷的让他的酒意都淡了几分。   “哥?这是?”酒吧里音响大的要把人耳朵震聋,他凑过去贴着五橙耳朵问他。   “我的男朋友,常西扬。”五橙接过烟,偏过头去,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他的脸。“之前跟你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和小千没戏。”   “嫂,嫂子?”五为竹有点懵逼,旁边那几个人倒是开始起哄,推搡着五橙笑嘻嘻地打趣他终于是被人家大神收了。   五橙不比他们大几岁,他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跟这些小学弟学妹们混的挺熟的,五橙长得好看,走哪儿人气都高得很,平日也放得开,算是学校里鼎有名气的人物。   他在学校里,男女朋友都交过不少,年龄大的小的都来者不拒,但是从来没有收过心,认认真真谈过一个。   谁都知道五橙是情场浪子,感情算不得数的。这里面现在冷着个脸的穿着金色连衣裙的学妹,是他的前女友。   大学谈的最后一个,毕了业就分了。五橙一直单到现在,直到遇到常西扬。   那姑娘看常西扬的眼神满是敌意,毫不掩饰,甚是明显。常西扬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就招惹到了初次见面的姑娘。   五橙似是不经意地走动了一下,挡住了前女友有些灼人的目光。   他一直没有问常西扬,既然是他的守护灵,既然不能离开他五十米,为什么连他的社交圈和惯常的活动都不清楚,这么明显的漏洞,……他知道常西扬说了谎,也不想去深究什么了。   常西扬大部分时间都在休养,他受了天罚之后身体极度虚弱,并不能每时每刻都看着橙公子。   “喝点酒?嗯?你酒量怎么样?”五橙轻轻亲了亲常西扬的耳垂,问他,看那人点了点头,揽着他的腰往深处的吧台走,五为竹他们几个去了舞池,嗨得不行。   五橙对那人的酒量没数,度数高的烈酒不敢点,让小哥调了个中规中矩的鸡尾酒,送他手上,“真好看。”   “饮料一样,喝不醉的,安心吧。”五橙把人抱得很紧,他能感觉得周围有些人露骨的目光让常西扬很不舒服,即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对儿,还是有几个被常西扬迷住了的人凑上来跟他搭讪。   “抱歉,我……”西扬有些无助地看向五橙,他声音很小,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只能看到他微微张合的嘴,五橙瞥了一眼凑上了的人,那个喝的有些醉了,脑子一热手就克制不住地摸上了常西扬的腰。   五橙撩开那人的手,当着他的面吻上了常西扬,他吻得很深,宣誓主权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了,在酒吧打架闹事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但凡有点脑子又没喝到丧失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打架,毕竟吧里的酒保都不是好招惹的。被扔出酒吧了,被对方打死都不会有人管。   那人悻悻收回了手,去勾搭下一个目标,不再招惹常西扬。   “不该带你来……”五橙撇撇嘴,“让别人占了你的便宜。”   常西扬酒量惊人的不好,慢慢啜了几口鸡尾酒,竟然也觉得有些晕晕乎乎了,但也没到了不清醒的程度,他摇摇头,“我想跟着你。”   五橙本来是想带着他喝点酒兴奋起来就去舞池里的,但是现在完全不想了,舞池里更拥挤,蹭来蹭去是常有的事,常西扬这样显眼的人不知道得引得多少人过去。   或许该带着他回去了?   这边勾搭常西扬的人刚刚走,身后就感到一些莫名柔软的触感,五橙叹口气,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往边上退了一步,“然然,别闹了。”   女孩金色连衣裙在灯光底下闪得耀眼,她听不见五橙说话,但是看他口型就明白了,她对这个人太用心了,……五橙学长,她放不下。   从学长毕业之后她就跟这个人再也没有联系了。五橙对她没走心,她知道。   看到常西扬的时候,与其说是羡慕或者是嫉妒,不如说是了然,是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的五橙学长,常西扬仙人之姿,她比不上。   但是她还是不甘心。   酒劲儿上来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了的,看着那两个人养眼又刺眼的亲密模样,只觉得心痛。   五橙躲开她的拥抱,有些无奈,白然然一直是个很犟的人。她是个好姑娘,但是就是不合适。   “学长对我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么?”   女孩眼眶有点红,垫着脚在五橙耳边问他。“罢了,学长一直是专情的人呢。我祝福你们,他看起来真的很棒。”   白然然是一个骄傲的人,她还是做不到死缠烂打。五橙的确专情,他是那种,你是我的恋人的时候,我就只对你好,眼里只有你,或许他爱的不深,但是绝对尽了男朋友的职责,分开之后,也断的干干净净,丝毫不纠缠。   “谢谢你,你会有更好的男朋友的。”   其实每一段感情都是很奇妙的事情,每一段恋情中,他都问心无愧,直到遇到常西扬了,他才知道,心尖尖上有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握紧那人的手……那人的手?   手呢?   反应过来的五橙慌张地开始找,跟白然然说了会话,手上就忘记了本该揽在怀里的常西扬!   好在常西扬没离他多远,但他整个靠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似乎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五橙挤过人群,把人伸手拉回怀里,声音发冷,揪住了那人的领子,“喂,你给他吃了什么?”   男子有些心虚,嘴上强硬地嘟囔了几句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   “你特么敢动我的……我的嫂子?”五为竹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上去就是一拳。   是的,但凡有点脑子又没喝到丧失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打架,但是五为竹就是那个没脑子又不清醒的人。他拉住那个人,推了把五橙,示意他带着常西扬走。   二人还没打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酒保就赶了过来,五橙知道五为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小子从来不会吃亏,这些事五橙没必要管,他也没心情在意,搀着常西扬就往洗手间走。   常西扬基本失了力气,完全就是被他拖走的,空间狭小,抱起来反而更不方便,五橙蹙了蹙眉,尽量把那人护的紧一点,不让其他人撞到他。   “西扬,看我,西扬……”洗手间里相比外面安静了许多,常西扬试图睁大了眼睛,神情迷茫,“我带你回家,不要怕。”五橙把人抱起来,要往外走。   有服务生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上了前来,“先生,……需要帮忙么?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叫人来接你么?”   “啊?”五橙有点不耐烦,摆了摆手想离开。   “先生您喝得太多了,您一个人会有危险的。”……喝到已经出了幻觉,抱着空气自言自语。   “啊?”五橙大概明白了,“你看不到他?”   “谁?”   “没事,没事了。我没醉,谢谢。”五橙明白过来,常西扬的灵力失了效,现在又隐了身形。   他让酒保离开之后,拍拍常西扬的脸,“西扬,看我,回家。瞬移,回家,明白么?瞬移。”   “瞬……移?”常西扬目光迷离,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对,瞬移,打响指,回家。”常西扬现在既然已经隐了身形,他就不能把他抱出去了,车停的有些远,时间又还早,太引人注目了。   五橙不知道那天晚上常西扬为什么没有瞬移回去,而是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回家的路那么远,凌晨两点,那么凉。   他也不知道常西扬当时有没有现形,零星的几个路人看他会不会那么诡异。   常西扬点了点头,大概明白过来,有些无力地打了个响指,二人一瞬间,就回到了房间里。   五橙把人放到床上,常西扬面色潮红,身体无力,不知道那个人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五橙喂他喝了点水,常西扬偏过头去,呼吸有些急促,他本来就酒量差的不行,喝了点酒,又被吃了奇怪的东西,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五橙眼底发暗。这个人已经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了,如果刚刚再晚一步,那人把西扬带走了……后果可想而知。   他根本就不该带着他去凑五为竹的热闹,更不应该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常西扬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本来就十分不安!   天啊,五橙揪了把自己的头发,呼出一口气。他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男朋友。   常西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已经睡了过去,五橙替他脱了衣服,常西扬习惯裸睡。没有碰他,抱着他睡了一夜,自责,也难过。   第二天早上他给五为竹打电话,那人声音抖擞,告诉他昨晚他们被酒保赶出酒吧之后,兄弟几个把那人好好教训了一顿。   常西扬睡到中午才醒了过来,头疼得要炸掉,他自己大概也知道昨晚出了事,小心翼翼地等着五橙的反应,他以为自己要挨骂。   “我错了。”   “哪儿错了?”五橙看他,给他把水端过来。   “我不该吃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常西扬接过水,小口地啜了一口,眼睛悄悄地往上瞥。   五橙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抱住了他,“以后会保护好你的,绝对的。”   他声音很低,不大,有点颤抖,几乎让常西扬以为那人要哭了下来。   “好。”常西扬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安。   民国(上)   常西扬第一次吃棉花糖的时候,是个冬天。   街上净是些卖小吃的店家,蒸笼冒出的滚滚的裹着香味的白汽,大红发亮的糖葫芦,甩糖人的卖驴打滚的,一声一声带着乡音的淳朴的吆喝声,让寒冷肃静的隆冬,添了几分暖意。   政局混乱也好,内忧外患也好,天大的事,日子还是要过的。   小老百姓们自然心系国家,但要他们放下自己的日子,硬生生去强插政事,就着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说白了,不管这时局怎么变,再来个皇帝也好,没有了皇帝也罢,他们又不懂这些文人政客的事情,只要赋税不太重,日子能过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常西扬站在一个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小巷里,往手上呵了一口气,又搓了搓冻红的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穿着件素净的亚麻唐装衬衫,外面套了米白毛呢大衣,长发被裹在格子围巾里了,衣服单薄又搭配怪异,但是看起来偏偏甚是乖巧。   他这是现了身的,说好今天来接三橙放学。在这个时代,他一男子留着长发实际是个很引人忌讳的事情,但也不能轻易剪了,他才舍不得。   “怎么在这里等?”橙公子,这一世的三橙,还是个学生,一身挺拔的海军校服,斜背着个洋气的皮质包,倒是一副先进青年的模样。三橙急急跑过来,看那人冻得不行,有些心疼。   “怎么穿的这样少?”三橙有些埋怨他,伸手替他扣上大衣的扣子,握着他的手搓了搓,放手心里包着给他取暖。   “不少了。”常西扬鼻尖有点红,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他本身是体温偏高的人,但是因为身体才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没有休养过来,便开始有些畏寒了。“回家么?”常西扬抬起脸,看着那人尚且青涩的脸庞。   三橙刚放了学,知道常西扬今天会来等他,才急急跑了出来,生怕那人久等。   三橙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家世好模样俊成绩也好,风评一直不错,但是没怎么参加过学生间组织的游行啊或者上书什么的活动,这方面一点也不积极,也引得不少同窗的诟病,三橙没在意这些,因为常西扬不想让他去。   毕竟他是橙公子,没必要为了常西扬的戏而真的演成一个激进的爱国新青年,这些事情自有华国的青年们为之奋斗,他不需要掺和。   他伸手常西扬的围巾裹得紧了些,把人抱进了怀里,那人头发因为静电变得有点毛毛的,搔的他有些痒。   三橙用脸蹭了蹭西扬耳朵,“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再回去。”   “好。”西扬点点头,手臂环上少年的背。   他们在的地方算是隐蔽,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偶有学生路过眼见瞧到了,也都笑笑就过去了,同性之爱在这时尚且没有个明确的概念,尤其在学生之间,算是隐蔽又没人说破的暧昧的感情。   三橙总是不合群的,倒不是被孤立,反而是一种仿佛鹤立鸡群或者什么高人一等的感觉,不是三橙自恃优越,但他就是有一种超脱于时代,永远与人不在一条线上的疏离感。   所以学校里没怎么有人会招惹他。   “饿不饿?”三橙亲亲他的耳朵,凉凉的,也被冻得发红。   “还好。”常西扬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了拉少年的衣角,远远地指给他看,“那里,为什么有人在吃棉花?”   常西扬声音小小的,底气有点不足,毕竟他在三橙面前出现也没多久,这个时代华国的变化翻天覆地,他许久不曾出来了,不断涌出的新鲜事物让他也一时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啊?”三橙被他问的有些惊奇,抬起头来看,随即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是种糖,长的像棉花而已,想吃么?”   常西扬有些犹豫。   “甜甜的,很好吃的。”三橙诱惑他。   “想。”西扬点点头,脸有点红。   三橙拉着他的手,去买棉花糖,路上有不少人打量他们,看着模样异常好看但是蓄着长发穿着古怪的常西扬,看着他们紧牵的手。   索幸这只是个小县城,常西扬在心里暗自庆幸,不然他铁定要被那些激进的青年们拉去游街了。   若是真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虽然他灵力目前尚为虚弱,但是应付些人类还是足够的。   “大爷,要一个。”三橙摆出纯良的笑脸,看上去也是个乖学生。   做糖的老大爷心里明镜儿一样,岁月的沉淀所带来的智慧与沉稳真不是盖的,大爷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些,操着口方言,模样慈祥,“两个崽崽都要好好的啊。”   “谢谢您。”三橙笑起来,小酒窝明朗,接过来棉花糖,把钱给人家递了过去。   “真的是糖么?”常西扬亲眼看着老人家撒的糖进去,变魔术一样就扯出了层层白丝,着实惊奇。   “我会骗你么?”少年笑起来,撕了一小块送进他嘴里。   “化开了?”   “是吧,好吃的。”少年舔了舔指尖,还带着刚刚的糖的甜味儿。   常西扬眉梢上都带出了笑意,这糖甜得清清淡淡的,又有点焦香气,他实在是喜欢得不行。   三橙看他喜欢,自己也高兴。   “你再吃啊。”常西扬自己撕得吃着欢,却不见少年动作,把糖举他面前,三橙凑过去咬了一小块儿,拍了拍西扬的肩,“等我一下,我再买点别的吃的。”   也没几分钟,五橙拿着几个小油纸包回来了,塞进他的书包里,去揽常西扬的肩,“今晚回去慢慢吃。”   常西扬连连点头,他虽然不是什么对食物过分追求的人,但这些新奇的小零食着实让他心情愉悦。   到家的时候,三橙拉着他就进了房间,他父亲很少回家,现在母亲不知道正在哪家贵夫人桌旁搓麻将呢,只跟做饭的赵婶儿叮嘱了几句。   “为竹少爷今天没跟您一起回么?”赵婶儿看三橙今天回来这么早,还带着个有些奇怪的陌生人,有些担心。   “他在后面,等会儿就回来了。”三橙没在意,砰的一声关了门。   常西扬刚好咽下去最后一口糖,舔了舔指尖上的糖,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怎么?”三橙正从书包里往外掏吃的,糖炒栗子,烤地瓜,冰糖葫芦,麦芽糖花生酥,他都买了些。刚准备给那人剥栗子吃,就看到常西扬自己凑了过来。   “亲亲我吧。”常西扬眨眨眼睛,模样有些动人。   橙公子有些懵,这人很少这样主动,他还有点不适应。   常西扬伸着点舌尖,又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现在我是甜的。” 番外 老妈子秋烟——   司颂不是一个性欲很强的人,从来都不是,倒也不是没需求,只是在这方面没那么渴求,尤其是和每天跟匹小种马一样的橙公子比起来。   所以秋烟有些过分体贴的在游戏之境里,为他的人类性格,加了那么一点……欲望。   好吧,或许不止一点,不然张扬也不会在司颂床上被蹂躏成那副模样了。   不过即使这样,司颂对常西扬还是小心翼翼如若珍宝。   多可怕,这个人。   橙公子也是,那小孩明明就是个极度渴望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晃着应援棒对他大喊“我爱你!”   那样的人,偏偏还是个死傲娇,摆出一副蔑视所有人的态度,除了常西扬。   不过他的确也是有资格的,毕竟身份在那儿,实力也在那里,他除了性格臭屁一点再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所以秋烟颇为得意的自以为足够了解他了,给了他最娇惯的地位和值得被天下人宠爱的一切,可惜橙公子娇惯过了头,自己作。   秋烟有些为难了,毕竟她,曾经是所有造物主包括她自己都一致认为的——   最冷艳的人,现在她看出来了,她不是,她是最操心操累的老妈子,恨不得剖析出所有人的小缺点小情绪然后一个一个的为他们解决。犯得着么?图个什么啊?   但最让她头疼的,还是常西扬。常西扬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又奇怪又有意思。   秋烟到现在为止,都不能准确的给他分出个类,那人究竟是极善,还是伪善。   常西扬不是圣母,他干净清冷,也有私心,但说是私心,却又让人觉得这个“私”完全不是为了他自己,若说他是个绝对的好人,常西扬在司颂和橙公子两个人里游走,虽说他早有选择,常西扬不可能放开司颂的,但是就这段漫长的找到最终的确定的归属的过程里,他在橙公子身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时光,久到橙公子都会想,我是不是真的有希望?   也久到司颂甚至开始怀疑自我。爱情里尤其忌讳优柔寡断两边牵连。   其实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的,一个人当然可以爱上无数个人,他可以只有一生挚爱,也可以会有两个无法割舍的人,多情的人有一个深爱的后宫,都是正常的,但到此为止,还不能就被随意套了一个“渣”的帽子,多情是人类的本性,造物主也躲不过。   真正关于“渣”字的,就该要和人品扯上关系了。若他生活在现代人类文明社会,不带一夫多妻制那样的,或者什么一妻多夫也好,那么一旦有了确定的关系,或者是婚姻的束缚,在正主之后的那份对他人泛滥的爱就是多余的了,但凡这人是个有道德有自律意识有责任心的人,他就知道,永远不会把这份感情吐露一丝一毫的踪迹。   所以某些绝世好丈夫楷模可能不是真的就爱自己的娇妻爱到一心一意,他只是一个,在这一层面上让人无法反驳的好人。   所以秋烟对常西扬很是头疼,这人明显就是多情而又没有责任心的一类里,他放任自己和橙公子纠缠那么多年,一方面又想通过这份婚外情一样的背德感来在司颂身上找存在感。   常西扬和司颂不一样,也跟他清冷禁欲的外表不一样,这人的欲望不浅,他不断地渴求更多更刺激的事物来满足自己,比如橙公子。再比如橙公子床上略显粗暴的对待。   这些不是正人君子司颂可以给他的。   所以他们到底喜欢常西扬哪一点啊?   有时候秋烟也会这样想,但是转念一想,明明她自己也是喜欢常西扬的啊,她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个人,即使常西扬的真实性格本不该多招人喜欢。   可能是最初那人谪仙一般的模样给人印象太过深刻,久而久之便入了心?   若是这样,那脸真的是很重要啊!也可能,是常西扬过于真实了,真实到不像是个造物主,又脆弱又坚韧,这样的人其实也很可怕,是不同于高深莫测的郝制杖或者实力顶天的橙公子那样的可怕,而是一种,无声无息的,侵入了你的心,让你从此跟他牵连在一起,他再怎么作妖再怎样伤你,你也不会怨恨他的可怕,甚至是,心甘情愿。   看看橙公子的下场就知道了吧。   也是因为他难以分类的性格,秋烟头秃了一阵之后,决定让游戏自己选择他的人类性格填补点,结果呢?   她观察了这么久,结果就是,常西扬不偏不倚的卡在极善和伪善之间的那个点点上,没走任何一方的极端,所以即使到了游戏里也根本没法对他有什么填补。   就,真的有点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常西扬的结局,不算好。好吧,并不好。   秋烟预知的到这场游戏的结局,也知道人类命运也因为造物主们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折,但她其实是恐慌的,没有人知道,秋烟并不知道再往后的事情了,像是被人用什么不透光的厚厚的帘布遮起来了,秋烟看不到最远的那段未来,她的能力终于有一天受到了限制,说明了什么?   说明但凡不是她本身身体的原因,就是有远胜于她的实力正在渗透进来,并且对她造成干扰。   高于她的实力?橙公子,不可能。橙公子正胶着在名为爱情的深潭里难以自拔,连自保都难说,根本没有精力来对付她,那既然这样,真相只有一个!“天”开始找她麻烦了。   那个真正的,站在橙公子对立面上,代表善与光明的“天”。   这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秋烟又感到了一阵头秃。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那话怎么说来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算了,人类的智慧还是真的很值得借鉴的,有些时候。   就像是吸了一口纯净的霾,秋烟慢慢砸了砸舌头,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品出了满是阴霾与灰暗的未来。   真正的未来。   民国(下)   常西扬生病了。   烧得厉害,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像条离开水在岸上艰难呼吸挣扎的鱼。   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昨天为什么要去招惹橙公子啊!   橙公子这一世已经跟常西扬十几年没怎么见过面了,更别说什么身体接触了,他本想着疼惜宝贝一样先亲亲抱抱的就算了,知道常西扬身子没休养过来,尚为虚弱,灵力也弱,没想到那人自己倒凑上来诱惑他,结果自然是把常西扬狠狠欺负了一遍。   十几年了啊!   最后还是回了家的为竹实在听不下去了,心里嫉妒得不行,过来敲了他的房门,“哥,吃饭啦。”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常西扬急促的喘息声。沉默了一会儿,三橙应他,“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   少年抱着他冷静了一会儿,简单清理了一下就把人塞进了被子里,“我去把饭端过来,今儿在屋里吃吧。”   常西扬偏着头躺着,还没缓过劲儿来,无力地瞎点了点头,就听着三橙整理衣服出门的声音。   “怎么要回房间吃呢?”赵婶儿蹙了蹙眉,有点担心。   “我那朋友怕生,就不出来吃了。”三橙随口敷衍着,分了点菜出来。   “那位小同志,还好么?”赵婶儿也不聋,刚刚里面那动静,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三橙也不避讳,回答的毫不掩饰,惹得赵婶儿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羞红了脸。   拜托,她那个年代,这些隐晦的东西哪里能这样就承认啊。   现在的年轻人啊……赵婶儿叹口气,“要为那小同志收拾间卧房么?”   “不用了,赵婶儿,他睡我床上就行。”   “哦。”她点点头,不好再说些什么。   为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就一个人在那儿坐着默默扒饭吃,三橙看他一眼,随手敲了他脑袋一下,也没再理他,就端上菜回房间了。   常西扬还缩在被子里,身上只穿着那件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亚麻衬衫,他是真的累坏了,橙公子发起狠来简直像是只健壮的小公牛。   少年把他抱着坐起来一点,后背靠着枕头,凑过去亲他,“吃饭吧,吃完了我给你剥栗子吃。”   “我刚刚就应该让你先剥栗子……”常西扬有些懊悔,那样的话就根本没有现在的惨烈状况了,他真是自己找的。   “说什么呢?”少年笑起来,“安心,今晚夜还长得很。”   “我拒绝。”   “栗子都凉了……”三橙剥出一个,栗仁金黄饱满,送常西扬嘴边,“尝尝,不行我让赵婶儿给热一热。”   常西扬乖巧地张嘴吃下,“好吃的。”   “还有些别的小玩意,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等吃完饭再吃吧。”   三橙给他撑开一张床上用的小桌子,把饭菜摆出来,“我还是想喂你吃。”   “我自己可以的……”常西扬摆出假笑,接过了筷子。菜都满清淡,挺符合他的口味,还有杯鲜榨的橙汁,和切好摆盘的橙子,这是三橙刚刚特意嘱咐的,赵婶儿做饭素来油多盐重,常西扬吃不惯的。   吃过饭便安静了许多,常西扬吃点心,三橙写学校留的作业。   这么多年了,每一世都必经学生时代,感受被作业支配的恐惧的橙公子心里其实甚是怨念。   第一世的时候甚至还有私塾先生打他手板。天啊……这些屈辱的记忆。   “橙橙,你的表情很恐怖,现在。”   “抱歉。”   “你父母都不在家的么?”常西扬微微蹙了眉。   “他们回的少,其实我娘亲会回来的,就是晚一些。”三橙放下笔,决定放弃。   正懒懒靠着墙坐在桌角笑话橙公子的还没完全成形的小秋烟,看着橙公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认命的接起那人的笔,替他写完。   三橙搬了摞书,挡住悬浮在空中,自己奋笔疾书的诡异的笔。   “写完了?”常西扬随口问道。   “是啊。”三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时代变革了,他现在必须学的东西已经跟前两世不一样了。   常西扬头发有点乱,嘴唇刚刚被橙公子咬的还有些肿,衣服压的褶皱,又颓废又美艳。橙公子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倒在床上,“你还是甜的。”   对,过程很可怕。常西扬很后悔。   夜里三橙抱着人睡觉,睡着睡着怀里的人就开始发烫,温度灼人,几乎把他烫醒。橙公子惊坐起来,才发现这人已经烧得意识模糊。   “他怎么回事?”少年手足无措,看着桌角。   秋烟从小小的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他身体那么弱,你又欺负的那么狠,西扬肯定撑不住啊。”   “艹!”橙公子懊悔地捶床,起来给医生打电话,大半夜整个家都被扰了起来,三家太太刚刚搓完麻将回来睡下没多久,她今夜输了不少钱,心情烦得很,酒意还没消,就穿着小高跟怒气冲冲地去看看,他家宝贝儿子带了哪个不知好歹的野男人回来。   一推房门,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脆弱的人,瞬间清醒过来,气场也跟着弱了下来,加入了忙忙乎乎照顾常西扬的大军里。   折腾到快天亮,三橙被为竹强按着睡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起来要去找常西扬。   “找个鬼哦!”为竹敲他脑袋,“该去上学了啊!”   “不去了,学校那边给我请假,我得在家看着他。”   “可是常西扬说了,你一定得去。他不想让你见到他生病的样子。”   “给我看好他啊混蛋!”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不知道冲谁喊了一句,角落里的秋烟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示意他安心。   怎么可能安心的下来啊!尽管如此,他还是乖乖地去了学校,毕竟常西扬那样认真的性格,真的会生气的。   今天的学校生活并不好过,昨天在小巷和西扬相拥的时候还是被多事的人看到了,画成了画像,满学校的传着看。   三橙不用想就知道,铁定是那几个平日里就不怎么跟他对盘的小子,毕竟除了他们几个,学校里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画像他桌子上也有一张,他随意看了眼,皱了皱眉,“画的真丑。”   常西扬那样的仙人之姿就被拙劣的画技描绘的模样怪异,真是糟透了。   周边的学生有几个小声地议论着,他听力好,听得都差不多,大概就是……   多数学生是站在他这边的,自由恋爱也好,性别什么的也没关系,学生大都是对恋爱抱有懵懂而期待的情感的,三橙昨日的深情与宠溺也跟着画像一起传开了。   他也没多在意,笑了笑,自顾自的坐下翻开了习题册。嗯……看来秋烟还是有在认真给他做题的,没有应付了事。   其实说是毫不在意,但也不大可能,毕竟真的被群体排斥还是很麻烦的事情啊,他倒是不是很在乎,人类对待他的态度什么的,只是常西扬那边很难解释,想到西扬有些失望和同情的眼神,三橙只想撇嘴。   人类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在目前看起来,大多数的人倒还不算是太坏。   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卧房门半掩,三橙正欲推门而入,里面传来些谈话的声音,三橙的手一顿,动作停了下来。   论实力,他比常西扬强的许多,西扬如今又虚弱不堪,根本察觉不出他的存在。   屋内似乎只有常西扬和三家太太,向来狂妄任性的小姐性子的三家太太,声音变得乖巧温柔,仿佛一个乖乖女。   “你这一世有些过分了吧。”常西扬语气也不恼,听起来情绪有些意味不明。他似乎是喝了口茶之类的东西,有小小的吞咽声。   “啊,还好吧?”三家太太语气小心翼翼,似乎带了小小的撒娇一样的尾音。   “哦?还记得我为什么要造你出来么?”   三橙甚至能想象到常西扬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地用目光瞥了一眼他娘亲的样子了。   “母爱。”   “前两世你做得很好,今世虽然世事浮躁,政局有些混乱,但是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些,我才给了你们一个富裕的环境,让你们不用担心闲事。不是为了让你尽情享受阔太太的生活的。”   “我知道了,我错了。”   “我该早些出来看看的……”常西扬似乎有些懊悔,“他都这般大了我才察觉到。给你次机会,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多耗一丝精力给他一个新的母亲。”   “是。”   “罢了,出去吧,橙橙该回来了。”   三橙推开门,装作刚刚回来的模样,他面上无恙,心里还是有些触动,他自然知道这家庭里,母亲也好弟弟也好,都不过是常西扬幻化出来的假人。   只是他原以为常西扬只是为了不引他猜忌而已,没想到那人这样在乎他的感情。   母爱么?兄弟情什么的,常西扬看他看得太透了,也只有那人,知道自己有多渴望爱。   常西扬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那种泛着病态的惨白,跟以前有着光泽的瓷白的健康的肌肤不一样。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等会儿要去亲亲他,染回好看的粉色,三橙暗自想到。   “你回来啦?”三家太太端坐于床边,又摆回那副阔太太的气势来,“西扬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三橙凑过去摸了摸他额头,不怎么烫了,果然好了一些,常西扬冲他微微地笑,“多亏了阿姨的照顾,你母亲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   三橙点点头,没怎么在意他俩的戏,朝三家太太示意,“妈,你先去休息吧,我陪着他。”   橙母了然,叮嘱了两句之后就扭着腰肢出去带上了门。   “想我了么?”少年吻他,蜻蜓点水样。   常西扬诚实点头。   没料到这人突然的坦诚,三橙怔了一下,“抱歉,昨晚,我太过分了些。”   “是很过分。”常西扬赞同道,“但我倒不是很讨厌。”   “嗯?”   “如果你能稍微有节制一点,我还是很喜欢的。”常西扬唇角微微带上了笑,眼里如有星光。 番外 流浪狗——   五橙一觉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常西扬不在身边。本该安静地靠在自己胸怀里熟睡的人,如今不见了踪迹。   啊……真是糟糕啊,这种感觉。   他坐起身子来,揉了揉头发,有些烦躁。那人连骗自己的不能离开五十米都不愿意演了么?   早上六点半。盛夏。雨天。五橙冲了个凉水澡出来,意外地觉得有些冷。   他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随手打开了窗帘,雨还在下,还不小的样子,清冷得很。   “没关系么?那个人。”果然还是有些担心啊,不知道去了哪儿,会不会记得要打伞啊。啊常西扬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很不靠谱啊。   门铃突然响了,然后是礼貌的敲门声,五橙打开门,是湿漉漉的常西扬,和……湿漉漉的狗。   “抱歉,忘了带钥匙了。”西扬有些歉意地冲他笑了笑,进了屋子,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不不不,不对啊,重点不应该是钥匙吧……”五橙有点震惊,这个人的解释点太偏了吧,“难道不应该先说说你手上这个东西么?”   震惊归震惊,五橙看着那人被淋的这样惨,自然还是心疼,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有些埋怨,“怎么连伞都不打?感冒了怎么办?”   “啊,这个……是条小狗呢。”常西扬把手里的小东西举了起来,解释道。   这我当然看出来了啊!五橙扶额,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你想带回家里养着?”   “不可以么?”   “嘛,倒也不是不行……”五橙本来坚定的拒绝的心情在对上常西扬同样湿漉漉又颇具讨好意味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的时候,就溃不成军了。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只是,毕竟是来历不明的狗吧,疫苗什么的也可能没有打,说不定是哪家的宠物走丢了,主人可能很心急也说不定。”   “橙橙不喜欢狗么?”常西扬又不傻,这人语气里满满是为难和不情愿。   “也不是……”五橙看了眼西扬莫名有些委屈的脸,又看了眼那狗,任命地叹了口气,“那先暂且养着吧,看看有没有关于主人的线索什么的,不行送到收容所去……”   他去拿干净的家居服,伸手扒下常西扬的湿衬衫,“如果你执意要养的话,我们就带它去医院体检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   “谢谢!”   “以后不要这样乱来了啊!”五橙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快去洗个澡,衣服给你拿好了,我去给你熬碗姜汤喝。”   “那小柳丁……”   “哇不要擅自给它起名字啦!我等会儿会带着它去洗澡的,你先去吧,怕他伤到你。”   “橙橙。”   “嗯?”   常西扬裸着上身,身子潮湿,模样莫名有些艳气,他明显是高兴起来了,凑过来轻轻巧巧的在少年唇上吻了一下,又慌忙跑开了。   “真是……”五橙摇摇头,看着那人仓皇逃开的背影,嘴角带了笑。   他又低头看向地上的狗,那狗似乎极通人性,一感觉到五橙看他,就立刻从被人无视良久的失落感和颓废自弃中挣扎出来,瞬间摆出了乖巧的模样,翻在地上露出肚皮,偏着头吐着舌头,有些讨好地看着五橙。   “你……就是这样征服了西扬么?”五橙有些愕然,这狗知道自己现在浑身湿漉漉的,白毛灰蒙蒙的卷曲在一起贴着皮肉的模样有多丑么?   所以常西扬到底为什么把它抱回来啊!明明一点也不可爱!   当年就算是又乖巧又可爱的自己,也没有被常西扬抱回家啊!   啊小兔子的时候不算啦,他那么可爱一个小豆丁,常西扬都没有带他回过家啊!   想到这里,橙公子有些怨念,常西扬真的很喜欢在地上捡东西啊。   那蠢狗见自己完全没有把眼前的人攻略下来,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了个姿势,重新卖萌。   “放弃吧,我是猫派啊。”五橙摇摇头,语气里有些怜悯。   这里有个舔狗的范本啊。   被常西扬赐名为小柳丁的狗也看出来橙公子是块难啃的骨头了,它选择吃肉。所以果断放弃了费力讨好五橙的行为。   五橙看着地上明显懒散起来,冲着他翻白眼的蠢狗,非常不爽!   一度想把白眼给它还回去,就在一人一狗对峙的时候,常西扬出来了。   西扬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小柳丁躺在地上撒娇,五橙蹲在它旁边逗弄它的和谐模样,眉眼舒展开来,“我还担心你和小柳丁相处不好呢?”   “怎么会?”五橙笑了笑,手上看似轻柔地摸了摸狗狗的毛,当然他不会让常西扬看出来那狗的肉都被他揪了起来。   这狗明显也不蠢,张着嘴舔着五橙的青筋暴起的手背,一边舔一边努力地往外吐口水,然后感受着那人手的极度颤抖,一边忍痛一边轻蔑地冲他呲了呲牙。   “真好,橙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西扬身上尚且潮湿,白衬衣有些贴在身上,微湿的地方变得有些透明,下面是他瓷白的肌肤。一人一狗瞪直了眼。   常西扬没看出那两只的不对劲,凑过来亲五橙,狗就不乐意的,从五橙手底下挣脱出来要往常西扬怀里钻,五橙眼疾手快一把把它提溜回来,张口就要骂,“死——撕坏了衣服怎么办啦,真是只不听话的小淘气。”   说出这话的五橙简直要被自己的鸡皮疙瘩给淹死了,谁说不是呢?他也是只舔狗。   常西扬摇摇头,摸了摸小柳丁。“没事的。你不知道,我今天出门去的时候,它就在超市门口,可怜兮兮的在躲雨,我给他放了一小块酱牛肉,他小心翼翼地叼着,也不吃,看我要走就跟我走。”   常西扬垂下眸,“当时雨真的很大,它就淋在雨里,毛都湿了,缩成一团,眼睛就望着我,摇它的小尾巴。”   “西扬就是这样心软。”五橙语气放缓下来,用干净的那只手把人揽进怀里,亲他耳朵。   “不是的……”常西扬又摇头,“它是很可怜,只是……我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很熟悉,好像我曾经也见过它,或者和它差不多的小东西,一点点的,可怜巴巴,等着我去捡他。可我想不起来了。”   “呃……”五橙没接话,他知道常西扬是在说他。小橙子。   西扬已经忘记了当初那个小豆丁。好再没有多彻底,至少他还给西扬留下了个可怜兮兮等他捡的印象。   “养着它吧,我们一起。”少年终究是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外来的小东西。   常西扬没说话,用深吻代替了回答。五橙有些难耐,但是掐了一把手上的肉球,还是不得不认命,“我先带他去洗澡。下午我们去超市逛逛给他买狗粮,买个小窝,然后明天再带他去体检,好不好?”   西扬眨了眨眼睛,“我陪你一起。”   “你刚刚洗干净,别再弄脏了。乖,床上等我。”五橙朝他抛了个媚眼,一副十佳好男人的模样。   常西扬堪称美滋滋地走了,不得不说五橙今天的反应超乎他想象的……令他心动。   另一边,在自家恋人进到卧室的一刻,五橙温柔的脸就狰狞了起来,他抓着狗扔进了浴室,笑得狂妄,“你胆子真是不小。”   “汪!”小柳丁试图通过奶狗怒吼的技能威胁他。   “说人话。”五橙眼睛微微眯起来,有些不耐烦。   “你是谁?”惊了惊了!狗开口说话了!   “我是你老子!”五橙把它塞进浴缸,打开花洒,“自己冲干净去。”   他一句话没瞎扯,这狗分明是个邪灵,他作为万千邪灵的头头,这狗真是瞎了眼了敢在自己面前撒野。   “橙……橙大人?”狗也慌了,他虽然修为尚浅,没怎么见过大人物,但是橙公子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思索良久,对上了面前这人的脸,震惊了!   这哪门子狗屎运!   五橙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懒洋洋地洗过手之后,倚在洗漱台旁看着他,“给你五分钟,洗出来,擦干净。”   “是!”小柳丁十分反狗类的利索地站了起来看着往身上打沐浴露,给自己搓澡,完事洗的香香的,又把自己擦得半干。   “下午就滚出老子的家。”五橙见他干净了,把他拎起来,扔到了客厅,“再有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是!”小柳丁朝他行了个礼。   五橙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回卧房去,常西扬当真在床上面等他。   “今日怎么这样好?”五橙趴过去抱他。   “今日格外喜欢你。”常西扬轻笑,褪去上衣。   下午常西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声低低的叫声。   五橙!   他连忙披上件外套,也不顾得还有些发软的腿,冲到了客厅。   “哇。”沉默良久,他发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感叹词。   沙发上的抱枕都被撕碎了,羽毛白花花的到处都是,皮质沙发也碎了个洞,杯子打碎在地上。还有……五橙有些慌张地背在身后的手。   “抱歉,西扬……”五橙低低垂眸,有些歉意,“我上午把它放在客厅了,……我应该安置好它的。”   “伸手。”常西扬面无表情,绕开地上的碎瓷片和乱七八糟的羽毛,来到五橙面前。五橙有些不情愿,摇了摇头。   “伸手,橙橙。”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人才跟个小媳妇一样委屈巴巴地把手伸出来,手背上赫然是个出了血的牙印。   “呃……”常西扬没说话,看了眼缩在地上的小柳丁,牵着五橙的手,回了卧房。“给你消毒,会有点疼,忍一忍。”   “抱歉,我,我没想到它会……”五橙语气有些委屈,眼眶因为疼痛红了一点,常西扬心疼得好像也被小柳丁咬了一口。   “对不起,我下午就把它送走。”   “不,不用啊,它只是还没适应……大概。”   “橙橙……”常西扬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   “才没有,西扬只是善良又心软……”五橙把人揽进怀里,亲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安慰他,嘴角却扬着得逞的笑。   门外,那狗蹲在地上,十分懊悔地用前面两只爪爪托着自己的脸,大概是邪灵的种族优势吧,他看得见秋烟,他问那人,“你看到了吧?”   秋烟冷漠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要告诉别的同伴,我们的老大在撕起抱枕的时候表情有多么丧心病狂。”狗估计是吓得不轻,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直嘟囔。   秋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再告诉他们,认清楚橙公子的脸,别犯傻。”   他所忘记的事情 司颂篇   (一)   感情,是在几十亿年生命里,后来的那段岁月中才缓慢具备的,在此之前,一切不过是本能与“天”的指示。但就是本能,司颂也是被常西扬深深吸引。   最初开始就是,他们还没有名字,只是漂浮的小光点。白色的那只,就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蓝蓝的那个的旁边,形影不离。   后来具了人形,也有了各自的名字,司颂开始知道了这份原始的本能有了一个更加好听的确切的名字,爱。   他曾经笑着揽过那人单薄的肩,我对你,可真的是一见钟情啊。   一点假话没有,真的。   常西扬疏离的脸上微微泛了红,没有回应。   他们造人之初,奔赴于各个大洲之间,忙得一塌糊涂。司颂向来和常西扬同行,可那天因为突发的情况,不得不分开行动。   司颂位于南端的那片陆地,当时的南极洲还是一片野花遍野莺飞而草长的勃勃生机模样,他结束了任务之后连忙赶回去找常西扬,自然是找不到的,西扬的隐藏能力往往在无意中体现的更深,司颂有些慌,他知道没人能伤到常西扬,但是自己心念的人突然不见了踪影,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   他试图平静下来,可根本做不到,他担心的要疯掉了,在各个地方用感知能力搜寻了一遍,最后在一处僻静的森林里,找到了他的阿扬。   那人大概是累坏了,靠着一棵树睡得很熟,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穿下来,光点照在他的身上,常西扬在那一刻,像是幽绿的森林里的一个精灵,干干净净地轻飘飘地落在各种浓稠的鲜艳的或者光嫩的流淌的绿意里,所有的担忧和不满在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司颂眯了眯眼睛,一步一步走向树边的人,他的脚步轻而缓慢,单膝跪在那人身侧,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圣洁的吻。   常西扬微微睁眼,他还没清醒,有点迷茫地看着身旁的人。   “阿扬,回家吧。”温柔阳光里的司颂,如是说到。   (二)   凌晨,天还未亮,常西扬房间的门轻轻的开了,一个黑影摸了进了,常西扬身子一颤,猛然惊醒。   黑影明显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的床,身子就压了下来,常西扬身形一晃,便悄无声息地落到那黑影身后,一个利落的锁喉压制住那人,“你是谁?”   常西扬声音淡漠,却也带着几丝狠厉,但是在胳膊拐上那人的一瞬间,熟悉的气息裹了上来,他无奈,松了力道。   果然,那人转过身来,声音委委屈屈地抱怨,“好疼啊,阿扬。”   “司颂,怎么这个点来?”   “我想叫你去看日出……”   “怎么昨天不说?”   “夜里梦到的,醒了,就想带你去。”   “呃……”常西扬真的是很无奈,他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未着丝毫!   他平日里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刚刚是突发情况,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想着自己浑身光裸着站在那人面前,哪怕是在黑暗里,他也一时脸烧的不行,“转回去!”   “啊?”   “转过身去!”司颂难得听那人声音了带着这么激烈的情绪,忙不迭地背过身子,西扬身子贴上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人没穿衣服,但是自己说出来,西扬一定更羞的不行,黑夜里,他也正正经经地没敢往那人要发出光的胴体上看一眼。   令人厌恶的正人君子,这是后来橙公子给他的评价。   倒不是没有道理。   常西扬穿上衣服,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打开灯,红着脸看那人。   “现在去么?”   司颂点点头,自然地牵过那人的手。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秋烟的家就在那边。   “去山上?”   “山上视角好。”司颂拉着那人往山那边走,“我们走过去好不好?”   常西扬垂眸看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点了点头。   那山路并不好走,山生的陡峭,又多荒草,树木杂乱生长,两个人相互扶持最后才堪堪爬上了顶,常西扬体力不及司颂,虽没抱怨什么,但是也蹲坐在地上深深地喘气,累得不行。   司颂有点心疼,蹲下身子用袖子拭去那人额上的汗,“早知道这样,不如瞬移过来。”   常西扬摇摇头,抓住那人的手,也没力气说话。   天边隐约有了点光亮,这里离太阳比人间近了几分,日出日落之景皆是无比壮观。   平日里看惯了天界的景色,也都觉得平平无奇,但是司颂今天却没由来的做梦梦到了,血红日出里,朝阳燃烧着晨雾,金亮的瀑布一样的阳光穿透云层倾泻而下,给这世间万物镀上了焕然的生机。还有常西扬素来淡漠的脸上,带着金光的笑意。   就像现在这样。   他怔了神,呆呆的看着身边的人。   常西扬偏过头来看他,微微歪了歪头,“怎么了?”   司颂一时无语,说点什么?你可真好看?这日出和你一样好看?   常西扬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救救这个陷在小男生一样羞涩的暗恋着自己好朋友的造物主吧。   常西扬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不太对劲的人。可是,啊,他的阿扬总是这样,看人的时候直直地看着你的眼睛,用他真诚的干净的亮的有星光的一样的漂亮的一双眸子看着你,打心眼里关心的询问你发生了什么,司颂对上那人的眼睛,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深情。   他慢慢地贴近常西扬,西扬蓦的红了脸,他也许迟钝,但绝对不傻,或许他该闭上眼睛?   可他不想,他要看着那人俊美的温和的脸庞贴上来,看着他薄薄的唇瓣温柔地印上他自己的,在这片烈火一样的熊熊燃烧着的天边,他要记住这一刻。   司颂的脸又红了起来,他鼻尖轻轻对上那人的,眨了眨眼,蓦的又躲开了身子。   “呃……”常西扬面上毫无波澜,实则内心已经炸开了,??你是猫么?   司颂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脸,他实在没办法在那种圣洁到让人不能有半分亵渎之心的目光下去亲吻那个谪仙一样的人,太有罪恶感了。   常西扬当然不知道那人心中所想,沉默了几秒,伸出手,“下山吧。”   司颂手搭了上去,被拉了起来,低垂着脑袋狠狠点了几下头。   啊,没用的自己。   当天夜里,常西扬刚刚睡下,门又悄悄摸摸地开了。   西扬缩在被子里,无奈,“看日出的话,现在还太早了。”   司颂摇摇头,“今天还没结束。”   “嗯?”   “跟我走。”   司颂背过身子,等身后的人穿上衣服。   二人在他家门口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常西扬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司颂?”   “阿扬,今天还没有结束。”   “嗯,我知道。”现在还不到午夜时分,但也没多久了。   “所以……”   “所以?”   这晚的月光刚刚好,清朗也明亮,云朵单薄,月亮清晰而美好,星辰闪烁,凉风微起,二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的修长,其中一人的身影突然凑上另一人的,常西扬一愣,司颂捂住他的眼睛,唇瓣贴了上来。   司颂的气息瞬间将他围绕住,那人撬开他的牙关,另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司颂的吻技青涩也生疏,常西扬听得到那人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司颂素来冰凉的手心也微微发着烫,常西扬仰起头,把自己更好的呈献给那人。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   良久,司颂才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松开了手。   常西扬微微抬眸,眼里倒映着月光和星辰,司颂撞进那片星光之中,怔了怔,猛地别了过脸。   “司颂?”   “这是……好朋友的见证。”   “嗯。”   “我看人间关系好的人都这样做……”   “好。”   “今天是人间的七夕。”   “嗯。”   “去睡吧。”   “晚安。司颂。”   司颂一言不发把那人送回了房间,替他关了灯,又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常西扬脸埋在枕头里,长发散落。   门外,司颂靠着门慢慢滑了下去,瘫坐在地上。他捂着脸,低低地傻笑。   (三)   常西扬讨厌热牛奶,司颂又端着一杯温热的诡异的乳白色液体眉目弯弯地向他走来时,常西扬撇了撇嘴。   “喝掉,听话。”   “橙汁。”   “你胃最近不好,不喝凉的。”   常西扬别过脸去,用行动表示他的不乐意。   司颂有点无奈,捏捏那人的脸,“你是小孩子么?嗯?这么不乖。”   “呃……”常西扬一个响指,消失不见。   后来司颂费力再找到那人的时候,常西扬抱着一只企鹅,窝在雪堆里。   上次刁风刁云兄弟二人在南极洲吵了架,气的刁云把这块陆地推得远远的,又变了这边的天,整日里酷寒而多疾风,气候恶劣无比,他也算是闯了大祸。   常西扬窝在这里,的确觉得冷的不行,随手抱了只企鹅来取暖发现根本没什么用,却也赌气的不想给自己添衣服。   寒冷加重了他胃部的不适感,一时间疼得他不想动弹。但好在这时的常西扬尚且处于全盛时期,身子没有后来那样的脆弱,这样的寒冷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胃疼了?”司颂心疼地抱起他,温暖的手捂上他尚在抽搐的胃,轻轻揉着。   “给我。”   “什么?”   “热牛奶。”常西扬往那人怀里缩了缩,小声地说道。   他所忘记的事情 橙公子篇   (一)   橙公子不知道来自哪里,就是有一天,他突然就诞生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也没有人来告诉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就在天地之间飘飘忽忽,也没有形态,尚是一团虚无。   后来,他慢慢清晰起来,成为一个光点,散漫地四处游荡,再然后,他就遇到了常西扬。   贯穿他整个生命的最重要的那个人,常西扬。   那人身着白袍,黑发长而柔顺,神情淡漠,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他跪坐在河边往里面放着小鱼,一尾尾模样各异的小鱼顺着他的手流进小河,再穿过小小的浪,进到江海之中,成为大鱼,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   小光点呆呆停留在空中,像是掉落的星光,常西扬不经意抬头看见他,有些怜惜地伸手托起,他知道,这是一个小生命。   生命的初期形态就是这样,他曾经也是个飘浮的小光点,只是当初他的身边就有另一只光点了,司颂从那时就喜欢挨着他。   他低头看着手上没有重量的小东西,也许是个小妖精,也许是个邪灵,也说不定是某条即将成型的山脉的山神。   “我祝福你。”他低下头,亲吻那个小光点,虔诚也认真。   这是他对待生命的态度,敬畏而祝愿。   小光点微微颤动,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触碰,被亲吻,被那么珍视地对待。   后来,常西扬的身边,总有星光相伴。   (二)   有几年,天界的那棵橙树,总是结出一个漂亮到完美的橙子,常西扬舍不得摘下来,就任由它在枝条上生长,最后在漫漫冬季里萎缩,挂满白雪。   后来的一年他还是摘了那颗橙子,那颗小橙子在他手上颤了颤,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激动。常西扬揉揉眼睛,……错觉?   他把那颗小橙子送给了司颂,那人笑得温和,“真好看啊。”   常西扬点头表示赞同。   真的很好看。   “特意摘给我的么?”   “舍不得吃,留给你。”   后来一天,偶然谈到那颗橙子,他才知道,那人也珍惜着没舍得吃,结果在司颂手上不久,橙子不见了。   “不见了?”常西扬眯起眼睛,一副别开玩笑的表情。   “真的,阿扬。我真的没吃呢,我舍不得吃。”   “为什么?”   “那是你送给我的。”   “呃……”常西扬没有接话,只是红了脸,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奋力滚出司颂房间的那颗小橙子,气鼓鼓地钻进角落里,哼,西扬是笨蛋。   (三)   再后来,常西扬下界出游时,偶然遇到一只小野兔,棕黄色的小小圆圆的模样,煞是喜人。   它也不怕生,见到自己就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乖巧的厉害。   他小心的摸上去,毛茸茸的,热乎乎的小东西,一脸无辜的揉着自己的脸,相熟了之后那个小东西也毫不见外,过来蹭蹭舔舔的,几乎要融化了他的心。   “叫你小橙子好不好?”   小橙子耷拉下了一只耳朵,茫然地用爪爪捋着,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反正也听不懂嘛。   后来他抱着小橙子回家的时候,司颂还抱着胸,一副好笑的样子。   “你笑什么?”常西扬有点不满,司颂就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只有阿扬才会喜欢这样的小东西了。”   “别这样,他能听懂的。”   “是么?小东西?那你知道,你的西扬哥哥,已经是我的人了么?你应该去找一只小母兔当交,配对象。”   司颂笑得无辜,那时不过初具感情不久,所有的情愫都是暧昧的纠成一团,他说不出常西扬对他来说是怎样,只知道,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们尚且年轻,还不知道何为爱情。   “他只是只小兔子。”常西扬想反驳那人,却没由来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橙子闻言,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的确听懂了交,配两个字,趴上了西扬的胳膊,开始做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看着那个小兔子奋力地抽动身体,司颂挑眉,“这就是你的小兔子?”   常西扬尴尬万分,揪着小橙子的后颈肉把他提溜了下来。   司颂伸手,变出一条湿手帕,耐心地给常西扬擦拭着胳膊,“别再带奇怪的东西回来了,都留下味道了。”司颂皱皱眉,有点嫌弃。   “嗯。”他的手被司颂握在手里,不像他一样,司颂的手总是冰凉的,却也让人舒服。   那时没有电灯,唯有烛影摇红,没有原因的,两个人接了吻。   皆是初吻,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好像他们就该这样做。   没人知道这个吻该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身体的本能,在对待对方的吸引时,给予的最原始的回应。   想要触碰你。   仅此而已。   尚且青涩的两人,在烛光里凝视对方,没有人会注意的,那只被冷落的小兔子,眼睛里倒映着,摇晃着的烛火。   (四)   那时橙公子不过初成人形,尚是个粉雕玉琢刚刚学走路的小娃娃。   漫漫白雪,荒野一片皎洁。冬日,何处不是银装素裹。   橙公子“吧唧”一下,摔倒在松软的雪毯上,太尴尬了!   这幅小孩子的身体,橙公子气嘟嘟地看了眼自己的小短腿,得赶紧学会走路,可不能让西扬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他这样想到,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雪落到他的小鼻尖上,融化开来,橙公子皱皱鼻子,好像……有点冷?   橙公子没有创造能力,这荒野之中没有人家,偷不来衣服,要他这个小娃娃模样的身体去打猎讨一副皮毛?   不可能的。赤身裸体的小橙公子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垂头丧气,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他睡得不舒服,隐约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来打扰他,橙公子气急了,睁开眼睛要坐起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这眼一睁……呀,常西扬。   常西扬有点担忧的看着这个小娃娃,脸冻的通红躺在雪地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昏过去,他试着去叫醒那个小娃娃,不料反而惹恼了他……到还真是个,小暴脾气。   橙公子是真的傻住了,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被看到了,他甚至连路都还走不好,他咬咬嘴唇,悄悄抬眼看西扬的反应。   常西扬不爱笑,看起来总是带点疏离感,但是看到这个小娃娃却没由来的有几分亲切感,他摸摸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头发软软的蹭着他的手心,“你的家人呢?”   橙公子眨眨眼,“我没有家人。”   这是个被抛弃的小孩子?常西扬心一沉。“你就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么?”   橙公子点点头,他连自己怎么就有了身形都不知道,更别提家人和伙伴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一直一个人都很好啊,当小橙子小兔子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啊,一点也不孤独。小娃娃咬咬嘴唇,只要能在西扬身边就好了。   常西扬脱下自己的外衫裹住那个小娃娃,“冻坏了吧?”   橙公子怔住了,突然覆盖上来的温暖带着常西扬的气息,满满当当地包住他,丝丝缕缕地钻进心里,他一时无言,红了眼眶,往常西扬身上凑得更近了点。   常西扬只当是小娃娃受了委屈,坐下身子把那小东西抱在腿上,让他趴在自己的怀里。   这么大的人类小孩子在这雪地里活不久,怀里了这一小只,怕不是个小妖怪。   那小孩紧紧地抱着自己,常西扬眉目间有些无奈,“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小橙子。”橙公子抬起小脸,眼睛像是干干净净的琉璃。   小橙子啊,连名字都这么讨自己喜欢。   橙公子看着他的反应,有点失落地垂下头,那人……果然不记得自己啊。   后来西扬常常来到这片原野,两人相熟,小橙子总是让他记挂着。   他给小橙子带来几件衣服,这冰天雪地的,总不能一直裸着吧?   橙公子小小的胳膊抱着那几件小衣服,不是没有看到边缘淡蓝色灵力流动的痕迹,但是这是西扬第一次送给他的东西啊!   他咬咬嘴唇,又是欣喜又是羞涩的抬起眼睛看着那人,“谢谢你,西扬……我好喜欢你做的衣服。”   他说的无心,只是真心感谢,常西扬听着却入了心,这衣服不过他一挥手就有的,哪里担得起小橙子的这般感谢?   常西扬沉默,没有接话。   下一次他再来的时候,又带来了衣服,针脚歪歪扭扭,大小也没有那么合适。   但是橙公子,至今都留着它。   不带灵力的,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常西扬给自己做的衣服。   (五)   常西扬的生命如此漫长,他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发呆,一天不过是他几十亿年岁月里的一瞬间,但是有时候,一天又这么长,他也要一分一秒地去数着,像小孩子一样,等着今天过去,明天再来。   他和小橙子混的很熟,那个小孩子果然是个小妖怪,不知何时成了形,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就在山里活了下来。   他没觉得怎样,但是橙公子已经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了,一晃就已经过了几年。   他平常话不多,在小橙子身边倒是没了拘束,平常不知道对谁说的话都这么去小橙子那里说了。   “小橙子,我跟你讲,司颂那人啊可傻了,他今天……”“今天司颂给我带了朵小花……”“司颂他……”橙公子当然知道司颂是谁,他在那人身边守了那么久,司颂这个大猪蹄子化成灰他也认识。   以前是为了讨好西扬,他才愿意听着常西扬絮絮叨叨的三句话不离司颂的念叨,可这都好几年了,每天还是司颂司颂,小橙子恼了,“你要是再提司颂,我就不和你玩了!”   常西扬一愣,这个半大点的小豆丁现在怒气冲冲地叉着腰看着自己,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眉眼舒展开来,像是料峭春初,冰雪消融,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   橙公子没有说话,他想,请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常西扬,因为他而笑了啊。   “你和司颂一点都不一样呢,司颂他啊……”   “呃……”小橙子收起妄想,动了气,背过身去不去理那人。   常西扬有点无奈,他还第一次遇到小孩子生气的情况,这要怎么办?   要上去哄哄?说点什么?抱上去会不会被打?啊自己可真是根木头,他有点失落。   另一半,小橙子气鼓鼓地坐在那里,眼睛却不断往后瞥,怎么还不过来哄我?啊西扬是笨蛋!最笨了!   最笨的笨蛋常西扬,沉默良久,有了主意。   小橙子失落至极,那个人根本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自己一点也不招他喜欢……他咬咬嘴唇,委屈的眨眨眼,吸吸鼻子,觉得自己要哭下来了。   突然,身边滚过来一只橙子,圆圆滚滚的,模样新鲜又甜美。   他下意识捡起橙子,往后看,十几个橙子连成一条线,伸向远处,常西扬小心翼翼地站在树干后面,看着这边。   “呃……”自己像是个傻子么?   他撇撇嘴,不情愿地不断捡起橙子顺着那条线向常西扬走去,其实心里早已乐得开了花。   他手小小的,橙子捡一个,从怀里掉出一个,最后勉强抱着三四个橙子到那人眼前的时候还得装出一副惊喜的不行的模样……啊,好傻,好开心。   常西扬藏在树后,看着那个小短腿一点一点向自己挪过来,他点头,这招果然有用。   小橙子内心:“哦。”   上次常西扬被司颂惹恼了,也是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子,不理那人。   然后一个橙子滚过来,他眼里一个精光闪过,飞快地捡起橙子,转过身去,沿着一路,他衣服里兜着满满的橙子,乐得眼睛都弯了一点,却突然撞进司颂的怀里。   橙子滚了一地,他被那人扣在怀里,只露出两只发红的耳朵尖。   (六)   小橙子长得很快,又几年便隐隐有了些少年模样。   那天他见到常西扬和以前一样兴奋地扑上去,那人却身子一抖没接住他,反而被撞到在地,小橙子慌了神,连忙去看那人有没有受伤。   常西扬无奈,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这个小娃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已经具了人类十四五岁的样子。   “小橙子……”他习惯性地去摸摸那个娃娃的头发,手放上去却觉得这么……违和?这个名字也是,不像是个大孩子了。   “你在想什么,西扬?”   “以后,改了名字吧?”   小橙子眨眨眼,“都依你。那我叫什么呀?”   常西扬看着那人亮晶晶的眼睛,内心慌乱,他这个起名废哪里会起名?   沉默一会儿假装思考,他佯装镇定地眯了眯眼睛,开了口:“叫你,橙公子可好?”   那人欢喜得不行,丝毫没有嫌弃这个敷衍的名字。小橙子,不,橙公子又眨了眨眼睛,钻进常西扬的怀里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   常西扬摸摸被亲的地方,觉得哪里不太对。   “小……橙公子,你是大孩子了,你不能再亲我了。”   橙公子委屈地咬咬嘴唇,“我才不是大孩子。”   “可是你已经这么大了,你看,你已经快有我高了。”常西扬站起身子来和橙公子比了比,这个小孩真的是长的很快啊。   “可我不想成为大孩子。”橙公子又凑上去,抱住常西扬。   “随着年龄的增长,你肯定是会长大的。”   “西扬的模样都不会变的……”   啊,被发现了。   常西扬心虚地摸摸鼻子,因为"天"觉得二十出头是最有精力的时候,所以他们造物主的模样就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至于郝制杖……嗯,那是个例外。   “因为这样比较好看。”常西扬一脸我就是在撒谎啊的表情看着那人,橙公子也不揭穿他,眉眼弯弯。   “那西扬觉得我什么时候比较好看呢?”   “等你足够独立的时候吧。”   “我现在不独立么?”   “不,我的意思是,等你成熟了,可以自己承担责任了……”   “那什么时候我才能成熟呢?”   “等你再长几岁,应该就好了。”常西扬揉揉鼻子,随口瞎诌。   “那等我成熟了,西扬会和我交,配么?”   “啥?”常西扬,造物主之中的高岭之花,在这一刻,惊吓到下了地。   没有关系,虽然当时受到了惊吓,但是他在后来的某一天。不,某好多天,还是实现了橙公子当时的小心愿。   也因为他当初那句没过脑的话,橙公子的模样总是停留在十八九岁的年纪,橙公子知道,那人喜欢自己这样。   (七)   在阿根廷被橙公子锁在床上的时候,常西扬烧得厉害,橙公子的身子微凉,贴上他滚烫的皮肤,让他情不自禁的把那人抱得更紧。   “西扬,你的身子好弱啊。”橙公子心疼的抱怨他。   “嗯。”常西扬闭着眼侧了侧头,混乱答应着。   “你知道么?我以前听说过,人肉补身子很好用的。”   “嗯。”   “可一般人的肉哪里配得上你,嗯?我舍不得让你吃些肮脏的东西。”   常西扬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我倒觉得我的肉可以考虑一下……”橙公子凑近那人的耳朵,红红的耳朵尖烫得吓人,“不过,西扬,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么?”   “橙橙,睡觉。”常西扬觉得不舒服,无意识地推开耳边的那股热气,橙公子咬咬嘴唇,看了他几秒,俯下身去印上一个吻,又给那人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番外 杀死橙公子的一百种方法——   橙公子看起来没脸没皮又厉害得不行,似乎完全没有缺点。但其实不是的。   橙公子是可以被杀死的。   秋烟扒拉了一下手指头,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起码有一百种。”   “一百种??”洛阳的眼睛都要瞪得掉了下来,“开玩笑么?那人可是橙公子啊,邪灵头头啊,那个“天”啊!”   “那又如何?他还是会死的。”秋烟有些不屑,但是看着洛阳骤然变化的脸色,“……”艹,这次的预知来的格外得慢。   秋烟慢慢转回头,少年叼着根棒棒糖,笑容纯良蹲在她身后,“接着讲,橙公子也想知道。他的一百种死法。”   “第一种是……”   “哇你真的讲啊!”洛阳叫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橙公子眼珠瞥他一下,洛阳乖乖噤了声。   “第一种?”少年挑眉。   “第一种,地球毁灭。”   “有道理。”橙公子点点头,“但是听起来不太可行?”   “但是是最彻底的一种……”秋烟正色,“而且,若是哪一天你想不开想要自尽,地球也会随之毁灭的,嗯,至少有一半会毁灭。”   “嗯哼,然后呢?”少年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第二种,你所有的追随者都不再追随你。”   “他有追随者?”洛阳有些惊奇。   “把你扔进邪灵堆里哦。”橙公子和善地冲着他笑。   “好吧,好吧。追随者万万千。”洛阳撇撇嘴。   “你知道人类有很多社交网络平台,不管是哪一个,如果你在上面有账号,一定会疯狂地想要所有人都关注你,为你的新动态而评论转发,为你欢呼,甚至为你争吵为你打起来。”   “嗯……”少年咬了咬嘴唇,“秋烟,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恨不得全天下人都摇着应援棒大喊“我爱你”的幼稚自大狂。”   “这也太直接了吧!”他一口咬碎棒棒糖,单叼着根糖棒,满脸写着受伤。“你也这样觉得?”他看向洛阳。   “如果我没记错……这也是常西扬给你的评价。”   “我不信西扬会说这样的话!”   “没有办法的……”秋烟看着他,眼神有些怜悯,“这是公认的事实。”   看着橙公子更加生无可恋的怨念脸,秋烟轻轻笑了一声,“所以,如果有一天,你所有的粉丝突然都脱粉了,你会死的。”   “我可能会难过,但绝对绝对不会死。”   “哀莫大于心死。没有追随者的橙公子是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心死了,你就死了。”   “勉强接受。”少年嘟了嘟嘴,“不过,如果我真的去建一个社交账号的话,会有人类相信我是远远高于他们神圣的存在而他们都只是些低贱的蝼蚁么?”   “天啊这个人没救了没救了。”洛阳捂住脸。“况且,如果真的有人相信你了,人类会陷入恐慌的吧?”   “我都发点什么好呢?”   “完全不听人说话啊这个混蛋!话说不要自顾自地就拿出手机开始发照片啊混蛋!”   “你好吵啊。”橙公子一手托腮,一手指尖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影响我心情就发不出情感真切的状态了。”   “呃……”秋烟往他那边凑了凑,瞄了一眼屏幕,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常西扬熟睡的照片,配了一段文字,“只属于我的西扬的睡颜day1,免为其难给你们这些蝼蚁看一眼好了。”   ……这个痴汉,还打算再偷拍多少天啊!   少年笑眯眯地关掉手机屏幕,“接着讲。”   “第三种,杀死常西扬。”   “西扬不会死的。他是造物主。”   秋烟白他一眼,“当初若是没你帮我一把,我也已经死了。我也是造物主。”   “我不会让他死的。”   “这话可不好说,你明明最了解的。”   “你看到什么了。”少年蹙起眉。   “我什么也看不到……”秋烟摇头,“我原来以为你会知道。”   “如果这样,那就是那个他搞得鬼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时机未到?有时候它总是来的很晚,就像……刚刚你在我身后一样。”   秋烟有些迟疑,她并不是很确定。   “我们的话题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了?”洛阳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你一直在么?”少年看了他一眼,仿佛突然意识到,语气惊讶。   “哇超级过分啊!明明刚刚还威胁过我的吧!这就装作看不到我了!”   “可是会认识你这样的人传出去多掉价啊,什么“啊啊我英明神勇的橙大人竟然会认识这样恶心的东西!啊啊我不要活了!”这样的,很多小姑娘会哭出声的吧。”   “天啊……”洛阳再一次捂住脸,“我竟然有一天会听到这样恶心的声音,……我应该把西扬找过了,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   “西扬是知道的。”   “什么?”   “西扬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也还是爱我。这也是我深爱他的原因,我深爱那个爱着我的常西扬。”   “别骗人了……”洛阳不屑,“常西扬根本不爱你,你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弟弟。而且,你明知道他不爱你,你还是疯狂地单恋他。”   “呃……”橙公子仰起头,摆出一个明媚的笑,打了一个响指。   世界清净了。   “我真搞不懂,这样聒噪的人你为什么还留着他,让他在游戏之境里死掉不就好了么?”少年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把他扔哪儿了?”   “我的追随者的世界中心。”橙公子吐掉嘴里叼着的糖棒,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蹲麻的腿,“你说,我刚刚说的话是骗人的么?”   “你从来不骗人。”秋烟眯着眼抬头看着少年的脸,点点头,面不改色。   而另一边,被万千邪灵缠住的洛阳,正奋力挣脱出去,十分幽怨,“我还没有听到剩下的九十七种方法啦!”   没有的,少年听得到他的怨念地喊叫,摇了摇头,剩下的九十七种,就是怎样杀死常西扬了。和前面两种比起来,杀死常西扬的确更容易。   但是,橙公子不会让这件事实现的。   绝对不会。   “烦人的东西走了,回到我们的话题吧。”橙公子干脆盘腿坐到地上,“你说我混迹在人类里,出道如何?”   “嗯?”   “偶像啊偶像,我的条件完全是符合的吧。又好看又有才能。等我成为国际巨星之后就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和西扬告白,然后所有人都不知道常西扬是谁,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满心疑惑地一边还要祝福我。哇超级超级期待了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要试一试!”   “当众和阿扬告白么?”司颂黑着脸阴恻恻地站在他身后,让少年吓得打了个哆嗦,司颂偏头温柔地笑,“阿扬,你会接受么?”   “我应该……做不到吧。”常西扬感受着肩膀上那人越来越大的力气,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的话,有些害羞啊。”   “是因为害羞么?那他独自告白你是不是就接受了?”司颂脸又黑了一圈,笑容都微妙地不友善了起来。   “不。”常西扬张了张嘴,发现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不会接受的,不应该的。”他低下头,微微垂眸。   “别为难了……”橙公子站起身子,张开手掌捂住西扬低垂的脸,“别摆出这样的表情。我没打算强迫你。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玻璃心,你不需要顾虑我什么。”   司颂看了少年一样,倒也没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声微弱的猫叫凑了进来,众人寻声低头一看,一只黑白相间的燕尾服猫蹭着少年的裤脚,又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你的猫?”   少年蹲下来摸了摸它黑色华亮的脊背,“我的猫。好看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只。它黑色的地方和白色的地方比例完全一样哦,很厉害吧。   明明不怎么亲人,其实却温柔地不行,不会拒绝人,看到你伤心了还会来蹭蹭你。怪懂事的。”   秋烟扶额,这人在自己的山上养了猫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诶?”常西扬有些惊奇,也跟着蹲了下来,及腰的长发垂了地,被司颂一把撩起来。“我可以摸一摸么?”   “猫,伸手,打个招呼,这是你最尊贵的主人的意中人。”   “没起名字么?”   “没有,想不到名字,就叫他猫吧,是只小公猫。”   那猫抬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又挥开了常西扬的手。“不喜欢我啊。”   “毕竟同性相斥吧。”少年也不诧异,反而是甚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养一只猫吧。”常西扬扭过头仰视着司颂,“养只橘猫,每天懒洋洋地晒太阳,会用鄙夷的眼神瞧我们的那种。”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点啊。”司颂无奈,伸手把蹲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那就养一只吧。不过它活不了多少年的,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我不会的!”   “嗯嗯。”司颂回头冲秋烟道别,“我们先回去了,本来出来散步,顺路来看看你。没想到惊喜还挺多。”   常西扬乖巧地摆了摆手,跟他们道了再见。少年撸了一把手里的猫,看着二人慢悠悠离去的背影,“秋烟,你说过你看不到再以后的事情了吧。”   “嗯。”   “那我告诉你,我能看见。”少年笑起来,“常西扬死了,你也是。造物主里没留下几个人,司颂会活着……还有我,我大概发生了什么变化。很神奇吧,未来。”   “小千呢。”   “死得很利索,没受苦。”猫抬头叫了一声,橙公子拍拍它的头,“很远很远的未来啊。你也会喜欢的吧。”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