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喻黄]地下火》作者:青山为雪   脑子一热挖的小坑,是个软科幻中短篇,冷酷杀手黄少vs看看就知道他是干啥的了虽然第一节 没有名字但是出了场的喻总   最近真是黄心喻速(群里学的新词 第一章 应约   黄少天在四个陪同人员的簇拥下走过悬空长廊。这座地下城中正值深夜,顶层的人造日光设备全都关闭着,从轨道中悄无声息滑过去的车辆挂起了亮晶晶的通行灯,就像真正的星星一样在黑暗的穹顶下闪烁。   在经过一面窗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向外面看了看,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见到狂欢节游行队伍的洪流正随着花车序列向大桥上涌去。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彩饰和灯笼,在街道轮廓间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光河,和笼罩在节日气氛的整个地下城一样,那里想必也正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和笑声。   这种时刻对于地下城来说不那么多见。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座钢铁般冷冰冰的城池,一切都精密、有序、不容置疑,依照难以推敲的某种严酷规律运转,阻碍它的事物都会被碾碎在滚滚运作的齿轮之下。随着近年来更多居民的流入,在原本封闭管理的内城周围又形成了外城,让这时时刻刻依靠人造光线照明的地方总算稍微有了那么一点鲜活气息。   但无论是狂欢节的氛围,还是那些热腾腾的噪音,都不属于他们现在走过的地方。这里是内城的中央基地,从这条悬空长廊可以俯瞰地下城的全貌。在大地之下,这座城市的最高点,永远有着更胜荒野、不分昼夜的寂静。   黄少天一行人已经来到长廊尽头,沿着透明的旋转扶梯降落。被派来迎接他的四个工作人员都是年轻女孩,她们穿着古板的银灰色制服,从事这行业的她们需要具备精明干练的特质,又不能在外表上过分显露出这一点。其中一个轻声说:“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里。”   “他在干什么?”黄少天在门外停下脚步。   少女欲言又止。黄少天没表现出想要亲自验证的意思,也似乎不打算催促,只那么默默盯着她看,直到对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他在亲自审问,”她尽量让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一个嫌犯。”   “哦,现在地下城的治安有这么差?”黄少天瞟了她一眼。   “我们内城的管理绝对严格。”少女立刻回答,“但将军认为有时候也需要适当体察民情。”   黄少天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那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去围观一下。”   绝对很介意啊!少女在心中怒吼。   她被派来接待这个来自地方军的麻烦人物时,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各样不讨人喜欢家伙的准备,但是眼前这个人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他对周围的人保持基本礼貌,话也不多,从来不提出什么寻欢作乐的特别要求——这种事情本来挺常见的——在要求检查资料的时候也非常配合。但是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傲慢,和完全不去读其他人脸色的性格,隐私和回避这种概念好像从来没有写在过他的词典里。打个比方,如果有什么东西令他感到好奇,那么他会不顾任何反对直接拿来拆开研究,不管那是一只兔子还是一架最新技术的加速推进器……两者看似天差地别,对他来说都可以简单划分进“拆开就装不回去”的类别。   黄少天已经不怎么客气地在门上敲了两下。很快就有人把门打开一条缝,在看到外面站的人时,他露出了一脸错愕的表情,仿佛不太明白这时候怎么会有陌生的家伙来打扰。   “您是……”他迟疑道。   一名陪同人员赶紧走上前,低声说:“这是将军邀请的客人,地方军特派的联络员先生。”   门里的人表情一变,向黄少天问了声好,比出来时更快地缩回了门里。十秒钟之后,他重新把门整个打开,躬身道:“请进,将军正等着您。”   等个鬼啊,黄少天想,就好像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心里骂我没眼色似的。   长而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条桌和一把椅子。将军大概五十多岁,灰白色短发梳理得光亮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片墨镜,这在夜晚的室内显得尤其奇异。他对黄少天露出个笑容:“联络员先生?”   那看起来更像是皮笑肉不笑,不过黄少天觉得他尽力了。   “晚上好,将军。”他点头,“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将军身后的两个助理也都戴着墨镜,他们绷着脸,竭力不表露出对这个家伙的不满之情。将军倒是笑了笑,拉开他那把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联络员先生坐着看吧?”   “不用了。”黄少天礼貌地摇头。然后他很利索地一翻身,坐在了长条桌边。   将军:“……”   如果不是暂时还不能和地方军翻脸,他实在很想把这个年轻的混蛋打个满脸开花。不过他也对这种局面有所预计,在资料里,这个四号联络员古怪又讨人嫌的脾气正和他杰出的工作能力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黄少天旁边那一整面墙都是茶色玻璃,他扭头看过去,隔壁的房间正进行一场看起来没什么新意的审问。嫌犯被铐在硬邦邦的椅子里,他的对面除了负责讯问的人,还有两名警官。   “那家伙犯了什么事?”黄少天问。   “涉嫌潜入基地。”将军无所谓地把资料递给对方,不出他的意料,黄少天只是随手翻了翻,就兴趣缺缺地放下了。“最近想溜进内城的人不少。”   “可以理解,”黄少天说,“毕竟你们的成果越来越让人垂涎了不是。”   这句称不上恭维的话,从他的表情来看,简直是勉为其难挤出来的。   “还要感谢贵方的支持。”将军公式化地回答道。   黄少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名警官身上。他看起来不太像是干这行的人,倒不是黄少天对他文质彬彬的外表有什么偏见,但他就是觉得那家伙身上没有属于武装人员的气质。他的帽子压得有点低,在那一瞬间,黄少天感觉他仿佛抬起眼睛,隔着玻璃和自己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一个奇怪的家伙,他想。还挺帅的。   将军坐在他的书房里,桌上摆着一本杂志大小的手提电脑。虚拟投影装备开启着,他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接着门被敲响了。他说:“进来。”   “是我。”一个年轻的声音隔着门道。   将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把放在旁边的墨镜拿过来戴好。走进来的正是之前被黄少天注意到的那名警官,他把一叠文件放在将军的桌上。   “那人说的是实话吗?”将军问。他指的是那个接受讯问的嫌犯。   “不全是。”警官说,“他被地方军派来潜入基地,和联络局不是一伙的。但他的上司认为即将有自由军的间谍混进来,所以让他来盯梢。”   将军厌烦地拉直了嘴唇,讥讽道:“这么说他还是为了我们着想。”   警官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今天看到那个新来的人了吧。”将军始终没有和他对视,而是盯着自己的虚拟键盘,“他是什么情况?”   “来自地方军。”警官说,“他们的联络员。”   “身份没有问题?”   “没有。”   如果这时候将军抬头看他一眼,就会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可惜他错过了那个一闪而逝的笑容。“好了,”他摆摆手,“你回去吧。”   警官离开了房间。将军摘下墨镜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不是那么稳。最近麻烦事太多,他想,地方军和自由军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和表现出来的态度相反,他对自由军间谍潜入的事情不是那么无动于衷。他首先就想到了那个今天抵达的联络员,尽管这人和资料里描述的基本一致,他还是不免心中不安。   地方军在联络员到达之前,就破例给出了一份详细信息以示诚意。将军点开那篇材料,联络员的立体投影随即出现在他的桌面上,年轻人傲慢的神情即使是在虚拟光线里也一目了然。他本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将军觉得有必要考察一下他的随员。目前只有联络员一个人进入了基地,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的所有同伴都要在几天之后才能通过审核,成为下一批来到内城的访客。   想到这里,将军把那份通关申请从档案里抽出来,丢进了代表驳回的电子垃圾箱里。   过几天再说,他边关闭资料文档边思索着,最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虽然联络员脾气不怎么好,可他应该明白,在基地里必须学会忍耐。   将军拿起椅背上挂着的外衣,走出了书房。他经过悬空长廊的时候,仿佛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顶部窥视,于是仰起脸仔细打量透明的天花板;但除了卷成一团的线路,和岩石穹顶下的黑暗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要去的地方,是基地不为人知的核心。   除了将军之外,基地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拥有主控室的进入权限,连每月一次的例行维护都是在将军抽出时间从头到尾的监督下进行的。主控室里存放的一部主机,是整个基地的运行中枢,所有的车间、监控线路和门禁,都依靠它的管理运行。掌握它钥匙的人,就掌握了整个地下城的最高权威,这代表着基地里的无数条军火生产线、两个编制的机械化防卫军、随时可以破土而出的钢铁堡垒,以及足以威慑整个大区的力量,全都握在他的手里。   在长达十分钟的验证后,将军进入了主控室。房间里不断闪烁的指示灯让人如同置身多彩的星空下,他忍耐着这些光线给他造成的眩晕,对中枢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基地内部提高警戒级别的安全加强,往来人员权限排查,关卡的流水档案登记,一项项的检测都显示无误,将军的心逐渐放了下来。最后按照习惯,他打开了基地的全景地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他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地图上分布在各处的绿点是生命迹象的显示,它们每个都对应一位在基地里活动的人。此时的深夜,大部分绿点都在居住区中静止着,有少数轮班成员还停留在车间和工作室,仅有那个象征着中枢操纵者、也就是将军自己的红点,正位于基地中央最高层的主控室里。   而就在这个红点旁边,一个绿点正发出微弱的光。   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将军,他明白这个景象意味着什么——就在这狭窄的、还没有一间浴室大的主控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悄无声息地潜藏着第二个人。   他可不会认为那是来找他签名的粉丝。   将军庆幸他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即使在戒备森严的基地里也没有改变,而他刚把腰间的磁线枪拔出来,眼前就划过一道迅疾的银光。过了几秒,甚至在那把枪已经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之后,手腕上的剧痛才传递到他的感知里。   “关掉中枢。”一个声音说。   将军惶然四顾,仍旧没有发现任何人影。接着他感觉咽喉一痛,血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流了下来。   “下次就不是这么浅了。”他听到对方补充道。   在这个关头他没有犹豫,一手捂着喉咙上的伤口,一手艰难地关掉了中枢的运行。黑暗中闪烁的指示灯一个一个熄灭,房间里亮起了灯光,这是当初为防止意外发生而设置的固定程序。   将军这回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难以置信道:“你们要撕毁条约了?”   地方军的联络员站在中枢主机前面,歪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笼罩的傲慢与森冷仿佛在这个时刻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别的东西。将军如同被冷水迎头浇下,为死亡的威胁而颤栗起来。   “你不是联络员,也不是地方军来的……”他后退一步,“你是自由军的间谍?”   “不,”联络员笑眯眯地说,“我只干活,不卖命。”   “你杀了我,没人能控制这台中枢。”将军飞速地思考着,语气也冷静下来,“你要情报,还是技术资料?我们可以谈谈。”   “我没那个打算。”四号联络员打断了他的话。   将军仿佛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右手。对方握着一柄很细的冷兵器,可能是剑或者刀什么的,血正沿着那薄薄的刃锋向下滴落——那是他的血——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了一小滩。   他失声惊呼:“你是夜……”   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寒光闪烁的剑尖已经抵到他的下巴,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钉在墙头了。   “把话说完。”对方看着他。   将军:“……夜雨声烦?”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就交代在这里了。他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用某种方法顶替了联络员的冒牌货,也不仅是自由军派来的间谍,而是在各项情报名单上都高居前列、纵横南部大区未曾一败的独行杀手。   “谢谢。”对方说,“我最讨厌在临死前把话说一半的设定了,尤其还是叫出敌人名字的时候,虽然我大名不叫夜雨声烦,但是更不叫’夜——’对吧?你可以安息了将军,这个什么联络员简直是个锯嘴葫芦,有话没得说憋也憋死了,脾气还坏的一逼,奉劝你下辈子在看到这种混蛋的时候直接揍他,说不定还能留条小命。”   将军感到咽喉一痛,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这句话确实长了点。   一分钟后,从中枢发来的警报在地下基地响起。   所有门禁都提高了权限,在夜里没有通行预约的通道全部关闭,走廊上亮起指示灯和避难标牌,卧室里的天花板裂开,绑着带子的防护面罩和应急箱从里面掉出来,砸在熟睡员工们的肚子上——被惊醒的人们顶着黑眼圈,但几乎没人对此感到恐慌。   这是一次标准的“维护警报”,时间不定,大约每月一次,发生在中枢例行维护的时候,人们通常都把它当成了防火演习。不过他们倒是不用像真的演习那样穿着睡衣逃出去,一般只有在屋里老老实实不要乱跑就可以了。   “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基地的卫队长这么形容道。   两支卫队分别从地下实验室的最后一层和顶楼出发,开始沿着整座基地巡视,这也是警报的组成部分。顶楼队伍里的一个新兵在轮班期间打了瞌睡,现在困得摇摇晃晃跟着队长后面,顺手把喝完的空瓶子一扔,抛进悬空长廊转角的垃圾桶里。   经过通往主控室的路口时,他忍不住问:“我们不用去检查那边吗?”   队长瞟了他一眼。“你又进不去,”他不耐烦地说,“没翻过巡检手册吗?里面应该正在例行维护,我们巡视回来去和将军对一下指令就行。”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你这多嘴的家伙不是上司的亲戚,我现在就应该让你滚去关禁闭了。   新兵看了看队长的脸色,没敢多问。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被一只空瓶砸在头上的黄少天心情不是很好。   等巡视卫队离开之后,他立刻从垃圾箱里跳了出来,顺着悬空长廊一路狂奔,滑到旋转楼梯下面。中枢维护警报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个警报持续的时间段里,整个基地通道处于无人状态,员工们都被关在各自的房间,尤其适合浑水摸鱼。   联络员的假身份迟早会败露,即使不被发现,一旦将军的死讯传出,被怀疑对象里他这个外来者肯定也首当其冲。如果不是还要混进实验室里完成任务,黄少天肯定已经打破悬空长廊的天花板逃了出去。   而等他用借来的临时中枢权限打开通道来到居住区的时候,他发现今天的好运气也似乎到此为止了。   卫队理论上应该还在顶层巡游,但他们不知为何派了一支小队来这里检查。他听到走廊转弯处两个人的交谈,一个问:“你跑这里来检查干什么?”   “直觉。”另一个回答,“刚刚我扔空瓶子的时候没听到响声,占卜书上说这代表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新发现。”   黄少天:“……”   他把一口老血咽回去,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按目前的情况,再过半分钟他就要和这支小队迎头相撞,虽然交战之后免不了要惊动基地卫队,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给那个往我头上扔瓶子的混蛋一个教训也好,他想。   下一秒,他耳边传来非常细微的一声确认音,然后猛然被人拉进了墙上的一道门里。   黄少天在黑暗里屏息凝神,隔着一道薄薄的金属墙,他听到那个小队走过了他刚刚待着的地方。把他拉进这里的人力气不算特别大,但胜在出其不意,黄少天也没想到走廊的墙上会忽然冒出一扇门,莫名其妙就被拽了进来。让他感觉很奇怪的是,似乎那个卫队也没留意这里有道门,谁也没有要停下来检查检查的意思。   “这是清洁储藏间。”黑暗里有个人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回答道。   他出声的时候位置还很接近,话音落下时已经离得挺远了。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队友?”   “你不认识我。”对方似乎笑了笑,“我只是……”   黄少天瞬间拔剑,指向这个人的咽喉。他很有分寸地往前移了移,剑尖轻轻顶上了人类的皮肤。   “……来开一下灯。”那人把话说完了。   黄少天反射性地一眯眼,室内顿时亮了起来。在橘色的应急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剑指着一个年轻人——出乎他意料,对方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咽喉前,剑尖刚好抵着他的指尖。   “是你?”他脱口而出。   面前站着的正是他在审讯室里留意到的那个警官。对方把他的剑往旁边拨了拨,从容道:“我叫喻文州。”   黄少天怀疑地看着他。   “你想去底层的实验室吧?”喻文州说,“我可以帮你。”   “你是哪边来的间谍?”黄少天问。   “哪边都不是。”喻文州耸了耸肩,“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你最好坦白点。”黄少天威胁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是我可以预测你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你。”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南部大区的独行杀手夜雨声烦,真名叫黄少天,伪装地方军的联络员混进基地。”   黄少天心道这家伙是情报商吗,抬起剑又指到了他的眉毛上。   对方摆摆手:“我不是情报商。”   黄少天一怔,这人难道会读心?   “是的。”喻文州点了点头,“这回你猜对了。”   黄少天:“……”   “如果你不想被读的话,就不要看着我的眼睛。”对方又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黄少天反而兴致勃勃地盯着他,问:“那你说说我现在正想什么呢?”   他在心里说:真神奇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天竟然让我碰到会读心的人了!这么说那些用意念弄弯勺子的事情也存在吧,不对,既然是在基地里遇到的,基地里难道还有具备其他能力的人?为什么我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些草包呢?啊对搞不好跟实验室我要拿的资料有关系,果然很科幻啊,话说回来这什么山寨超能力还要目光对视才能发动吗,不对之前他是不是看了我一眼但是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喻文州:“……”   “那个,”他思考了一下,“你的内心活动有点丰富。”   黄少天:“……”   “飞流直下的,把我视线都挡住了。”喻文州补充。   黄少天心想就算你挺帅的也别以为我不会揍你脸啊。   “谢谢。”喻文州微笑道,“你也不错。”   黄少天愣了几秒,明白了两件事情。首先,这家伙好像真会读心;其次嘛……他们的审美眼光还算一致。   喻文州把指着自己眉毛的剑尖推开两寸:“所以我们现在能不能谈一谈了?”   黄少天干脆地点了点头,也没看到他是怎么收起来的,下那把剑就像被开了屏蔽的弹幕一样消失在了他手里。   “好了,”他问,“你要谈什么?貌似你对这个基地也不怎么满意啊。”   他脑子里同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之前他能这么顺利地伪装联络员混进基地,是因为帮助他伪造身份的人拿到了从基地内部泄露出来的一些资料,难不成这些资料就是眼前这人送出去的?他看起来是在为“将军”工作,但现在看来似乎面和心不合,搞不好还有什么狗血的恩怨情仇,以至于走上了打倒基地的道路,而他会在这个储藏间里等着,是不是也是计划好的有意为之?   喻文州苦恼地皱起了眉头。“要不然你先转过头吧,”他建议道,“我觉得谈话节奏太快会有点混乱。”   黄少天:“……”差点忘了这人会读心了。   他拖过来一个折凳,背过身坐下来。喻文州才道:“我不是基地原本的工作人员。在底层实验室还没有搬进地下城之前,我参与了它们的某个实验,结果发生了异变。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进入了地下城的基地,专门负责审讯和情报。”   “他们不怕你看到那些机密吗?”黄少天好奇道,“平时跟你一块工作的人岂不是什么都被你看到了嘛,平时去哪找乐子,女朋友凶不凶之类的……”   “你没注意到我身边的人都戴着墨镜吗?”喻文州说,“只要我不直接看到他们的眼睛,这个能力就没作用。”   “哦,他们肯定很怕你吧。”黄少天表示理解,“不过我倒觉得挺方便啊,你看刚才我不用说话你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为了证实这句话,他扭过头看向对方——嘿我知道你这种能力肯定会被知情人排挤的,我自己当年也是一样,不过只要能把他们所有人都打趴下就没事了对吧?而且你好像只能看到当前的浅层意识,比如你应该就不知道我小时候欺负过隔壁院子的大白鹅还给他们洗澡来着,糟糕我怎么想起这个了……总之我是不怕看的,你尽管看没关系,我们连通讯线路都省了,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然后默默地自己转过了头。   黄少天:“……”   “你的电波传达太快了,我有点接收不过来。”喻文州实话实说。   黄少天痛心道:“这是什么世道!连读心术都歧视我吗!”   “整个基地除了将军和看管我的一组同事,没人知道我能力的具体细节。”喻文州摇头,“这也是因为将军防备着将来可能的内部矛盾,想把我作为一张底牌留到最后。”   “这么说之前在审讯室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这不是错觉了?”黄少天想起了这件事。   “没错,这也是将军的指令。”喻文州说,“我看到了你的一些内心活动,也发现了你不是联络员。”   “但是你没告诉他对吧。”黄少天啧了一声,“否则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撕心裂肺了。”   喻文州一怔:“将军死了?”   “是啊,”黄少天比他还惊讶,“你没在我的脑子里看到?”   “我只能看到你当时正在想的事情,还有一些零碎的信息。”喻文州揉了揉眉心,“我还以为你正要去刺杀将军。”   “嗯我已经把他宰啦,开心吗。”黄少天说。   喻文州:“……还行吧。”   “我现在要去底层实验室。”黄少天又道,“这个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吧,你说要帮我,有什么代价?”   “我要找实验室里的一件东西。”喻文州说,“我能带你去那里,进去之后我们就分头行动,互不干预,怎么样?”   “两个问题。”黄少天竖起两根手指,随即意识到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只好装作没事一样默默放了下去,“你为什么觉得我自己找不到实验室?你怎么保证到时候我不会一剑砍了你以绝后患?”   “前一个问题,因为底层实验室两天之前进行了一次清洗和重装,你手里的情报没有更新得那么快,凭你的身手硬闯也会大费周折,想必不会拒绝捷径。”喻文州说,“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的情报,那是因为基地的资料是我传给你那个线人的。根据线人给你的说法,基地里有一个可以相信的内应,你在被我拉进储藏间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我就是那个内应——没错吧?”   “读心术可真要命。”黄少天叹了口气,“我记得那时候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啊,你还是看见我了?资料里可没说这个内应会读心,真够坑爹。”   “你的线人也不知道这个。”喻文州说,“屋子很暗,但你的眼睛比较亮。”   “说的可真吓人……”黄少天咕哝了一声,“现在也没什么试探的必要了,你说说怎么走吧?”   “你之前都做了什么?”喻文州问,“将军是怎么被你杀掉的?”   “我在悬空长廊的天花板上凿了两个洞,后来又拿东西堵住了。”黄少天很快地说,“然后我在中枢控制室里伏击将军,把他捅死了,放了个炸弹,把他反锁在控制室里,只要没人进去就发现不了。”   “你在中枢里装了炸弹?”喻文州一惊,“什么时候起爆?”   “控制器还在我这里。”黄少天摆了摆手,“小型的,没事,只够把那个破电脑给炸碎,这个地洞炸不塌。”   也不知道将军要是听说自己的基地被形容为“这个地洞”,会不会直接气诈尸了。   “千万别炸。”喻文州严肃道,“一旦中枢受损,整个基地能源都会进入备用模式,彻底切断内外界的联系,到时候我们谁也别想出去了。”   “好好好,我会忍住不摁的啊。”黄少天笑眯眯道。   听着他的语气,喻文州不禁感到一阵忧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卡,转过身:“那么你先拿着这个……”   黄少天没提防他会忽然回头,跟他眼神撞了个正着。他正在想今天的晚饭不太好吃,鸡蛋煎得太硬,安保居然不在桌上放盐瓶和胡椒瓶,切碎的小土豆边角都烤糊了,尤其是原本的联络员这家伙胃口还小,为了装的更像还不能多吃,只能眼睁睁看着本来也做得不怎么样的肋排和西兰花没吃两口就被撤走,简直心酸——我靠他回过头了!我一点都不饿!   喻文州:“……”   黄少天看着天花板,纯洁无辜地笑了笑。   “拿着这个,”喻文州尽量保持严肃,把身份卡递给他,“我们去厨房。”   黄少天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在一根巴掌那么粗的钢筋支架上,悄无声息地穿过仓库。这里的桶装药剂和反应釜冷冰冰地摆成两排,虽然按理说密封应该都十分良好,但是仍有一股让人鼻子发酸的化学制剂芳香飘荡在房间里。   他用终端打开这个仓库斜上角的通道口,钻进了旁边的一条长廊里。   带着这个权限的终端是喻文州拿给他的。鉴于对方在基地里的身份和处境,将军不可能给他这么宽泛的通行权限,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私下弄出来的成果了。黄少天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对方的面孔——“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已经是一种俗套的形容方式了,谁能想到这里有双眼睛真的能洞察人心呢?   走廊下面传来一阵滑轮滚动的声音,半分钟之后,转角出现了两个戴着口罩的人,还有一架餐车模样的金属推车。几乎在同时,他那个临时戴上的小型耳机里传来喻文州的声音:“就是他们。”   黄少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距离他十米开外墙上的一个通风口里,那双眼睛正遥遥地注视着他。   这犹豫只用了他不到半秒的时间,接着他就从仓库通道的横梁上一跃而下。两个推着餐车的工作人员只看到一道黑影在面前坠落,接着各自头上挨了一下钝击,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前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这大半夜的……是谁饿到要劫持送饭的人啊?   另一边喻文州检查门禁和周围情况又花了几分钟,他来到通道里的时候,黄少天已经把两个打昏了的工作人员给拖到了角落。见到喻文州过来,他转头问:“下一步呢?”   他显然还没完全适应和一个会读心的队友同行,因为他虽然表情淡定,但内心波动丝毫没有加以掩饰,明明白白地写着:“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效率很高吧,一下就搞定了!是不是很帅——”   喻文州:“……”   在通风口里监视的时候,他几乎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转眼间两个人就被放倒了。如果用正常人类的标准来衡量,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受过训练就能达到的反应和速度。   “把餐车打开吧,里面不会有机关。”他说,率先拉开了一扇柜门。   黄少天那一侧的柜门倒是锁着,他拨弄两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在柜门打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非常心碎的神情,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杀手应有的冷酷平静。   “为什么都是压缩食品和流体营养剂啊——”   喻文州简直都能听到他内心的咆哮了。   “他们本来应该要去给实验室送饭,”他忍着笑解释道,“但是演习警报——至少他们以为是演习——拉响之后,实验室的出入通道就锁上了,所以他们才要从这里转回到厨房去。”   “你们的厨房就只有这个?”黄少天难以置信地说,“起码我当客人的时候还有土豆和鸡蛋呢!”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不怎么在乎食物的品种。”喻文州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不那么极端的说法,事实上实验室里还有专门给那些人打维生针和安眠针的医护人员,有时候实验员们忙得连坐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连睡眠时间都严格控制着,“他们随便吃两口就行了,厨房里还是会给其他人做正常食物的。”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黄少天拿起一袋流体营养剂,上面还印着个圆滚滚的小熊脑袋,“这个可只有福利院里没长牙的小孩子才会吃,一般家长稍微有点时间就自己做辅食了吧——别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员还拖家带口的。”   “这个嘛,”喻文州的眼中掠过一丝阴郁,“实验品也是要吃东西的。”   黄少天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那群混蛋!”他愤怒地咕哝了一句。   他的视线刚好和对方相接,喻文州挑了挑眉毛,他又默默地转开了脸。   “那我们现在直接去实验室?”他问。   喻文州俯下身,把两个工作人员的外袍和口罩都剥了下来,然后开始把餐车里面的压缩罐头和营养剂袋子向外拿:“我们得去厨房,实验室在演习状态下是不会给送饭的人开门的。”   黄少天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他一起把这个餐车的柜子清空了。喻文州又给地上的两个人各自补了点麻醉剂,抬起头:“你扶一下餐车,我把他们塞进去。”   “我来吧。”黄少天自告奋勇。餐车的滑轮有点不稳当,他先把一边的柜门用撬棍插上,然后把两个倒霉的工作人员团了团,满满当当地塞进了餐车里头,“你把他俩放这干什么啊?”   “厨房在监视显示区里。”喻文州解释道,“基地里所有人类的行踪都会被中枢记录,但是一些区域不会显示在外面的监控系统里,包括厨房在内的另一些就会显示。如果我们就这么走过去的话,你的生命迹象会显示出一个没有身份标记的绿点,而我则是一个特殊标记的蓝点,不用太久就会暴露的。”   他看了一眼对方,发觉黄少天正有点惋惜地想:哎呀我倒是比较喜欢蓝色,将军是红色好像,这么说之前疑似地下实验室里的绿点和白点就是实验员和实验品了?这群做实验的混蛋,将军也是个蠢货,中枢的品味差评!   喻文州:“……”   “所以你准备用这两个有身份标记的人冒充我们的行踪?”黄少天已经明白过来,“你有办法屏蔽我们的生命迹象吗?”   喻文州点了点头:“对,我们戴上干扰器之后,推着这两个人去厨房,监视器上就只会显示两个原本就承担着送饭工作,又因为演习警报而返回的人。”   黄少天关好两边柜门,连之前那个锁也原封不动地恢复了。他拍了拍餐车:“走吧,不能耽误太久。”   他们很快把那些压缩食品和营养剂都扔进了仓库的空桶里。厨房工作人员的外袍有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虽然看起来显得干净,却颇有病号服的风范,黄少天再把口罩一戴,俨然是不知道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喻文州换完衣服之后,向黄少天招了招手:“靠过来点。”   黄少天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喻文州伸手把他领口的带子系好,又正了正刚才在单方面殴打中歪掉的身份牌,最后后退一步端详。   “好了,”他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黄少天默默走到餐车后面,主动承担了推车的工作。喻文州感觉有点奇怪,不由得瞥了他一下,结果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内心活动闪花眼睛——对方在内心感叹:参与这么奇怪的换装PLAY还是第一次,虽然没有镜子但是这一身肯定十分帅气!我感觉我自己就像个空姐!你要鸡肉还是牛肉,咖啡还是茶!   喻文州:“……”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队友丰富的心理活动。那些了解他能力的同事在不小心和他直接对视的时候,总会刻意压抑起所有的心理活动,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殊不知那样的防卫在读心面前不堪一击,他只要在匆忙筑起的高墙上轻轻一推,后面没法掩饰的东西就会在他的视野里完全敞开。而黄少天虽然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那些层层叠叠的内容很好地覆盖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就算他可以阅读心灵,也还是不能了解这个人。   黄少天推起装了两个大活人的餐车,轻快地走在前面,喻文州握着屏蔽器跟随其后。他看着那套上工作袍之后显得宽了不少的背影,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   在提及地下室的实验品时,他们的目光相接过一次。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他没有在对方的脑海里看到熟悉的东西……没有絮絮叨叨的废话,没有发自内心的感叹,没有画面与回忆,也没有墙壁和屏障。   那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厨房里的临时工听到双层金属门响起开启的提示音,还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汤锅弥漫的白雾后面招呼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那边嗯了一声,好像没什么答话的兴致。   临时工原本也在地下基地工作,只不过前阵子在清洁部门,最近才被调来厨房帮忙。他之前负责的是和底层实验室相关的区域,最近实验室经历巨大变动,连清洁的换班人员也拆开重组了。他想了想才明白去送饭的人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从前维护警报响起的时候,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往往就从柜子随手拿点营养剂解决夜宵,基本不会去管饭是不是按时送来。如果不是厨房干活,他也不会对送饭小组的工作路线有什么大概的了解。   他皱了皱鼻子,心想还好没有细问,不然显得多不走心啊。   厨房的这片区域只有他一个人在忙,别人都换班休息去了。研究基地的厨房也看着像个实验室,卫生标准绝对严格,台面和地板光可鉴人,用具不是金属就是雪白颜色,仔细想想还是有那么点瘆人。临时工盖好汤锅,从保温箱里拿了三个饭盒,准备去跟那两个送饭回来的同事聊聊。   “嗨,”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走过去,“你们这一班几点结束啊?”   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个回答:“本来还有一个小时,要把夜宵送完,但是现在警报响了,等戒严结束就可以回去了吧。你呢?”   两个人都没有摘下口罩。临时工跟这两个同事不熟,听他们说话声音被挡在口罩后面,闷闷的不太清楚,心想他们对于遵守安全规定还真够死板的。   “我这班刚开始。”他把饭盒放在休息区的塑胶桌子上,“到厨房干活之后整个都昼夜颠倒了,不习惯啊!之前在实验室里打扫,累是累,每一班倒还都挺轻松——不过据说最近也不是这样啦。”   “实验室?”回话的那个人果然有了兴趣,“你之前在实验室那边干活吗?”   临时工一看又可以展示谈资,不由得也有了精神:“那是,我进基地以来一直都是在那做事,有些研究员都还没有我待得时间长呢!”   他没看到的是,在两个戴口罩的同事背后,一个人轻轻按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黄少天进到厨房里的时候,隔着口罩就被这里充溢的饭香征服了。   其实这里做的就是普通的饭菜,但是在忍受了这么多天高格调小容量饮食,现在又饿得头昏眼花的情况下,他只想来一大碗热乎的鸡肉浇饭填饱肚子。眼看厨房这边区域里只有一个人,他不得不强忍住上去直接撂倒对方然后抢饭吃的冲动。   结果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套话,这人就迅速暴露了曾经在实验室清洁小组工作过的事实,他们不趁机问点情报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喻文州关于实验室情报的来源比较特殊,有一个印证途径当然是意外之喜。他在进一步交谈之前悄悄按了按黄少天的手,担心他会选择更直接的办法,把人按倒逼供。   对方的手背在他的指尖下面微微挪动了一下。虽然没有目光交流,可是他也能领悟到这个细小动作里代表的意思——我心里有数,不用提醒我啦。   黄少天不太熟悉地下基地情况,于是和临时工交谈的任务就落在了喻文州头上。他甚至都不用过多地绕弯子,只要把话题往实验室变动之后的安排上面引去,就能在视线交汇的时候看到不少情报。等到问得差不多了,临时工也显得越来越困,最后放着吃到一半的盒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是你干的?”喻文州疑惑道。   黄少天把始终搁在桌子下面的另一只手拿出来,他手心里捏着个唇膏大小的瓶子:“谁让他不戴口罩的,在这好好睡一会吧。”   说着他拧上瓶盖,随手扇了扇残留在空气里的挥发麻醉剂,抱着饭盒跑到另一头去吃了。   喻文州坐在他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记了几笔。黄少天看了一眼:“你是我在基地里看到第一个还用纸笔的。”   “文件之类也有纸质版本。”喻文州解释道,“虽然这里面的电子仪器都便携好用,但是也同时会受到中枢的监视,一不小心就要误事。”   “那你同事们平时玩个自拍也会被监控吗?”黄少天咋舌。   “实际上会的。”喻文州耸肩,“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一点,监控的详细程度远超一般人想象。”   “还真是个大牢笼啊。”黄少天摇头。   “相比起来,底层实验室才是真正的牢笼。”喻文州写上最后一笔,放下了本子。黄少天注意到他用的是一支短短的半截铅笔,上面盖了一只纸做的笔帽。“这里就是笼子套笼子,地下城是最外面那层,里面有基地,基地装着实验室,实验室里面有狱卒也有囚犯。”   他把本子转过来,给黄少天推过去:“这就是大清洗之后实验室的完整逃生路线。”   黄少天看了两眼就记住了图上的内容。可以想象,实验室就算在警报下完全关闭,也肯定有至少一条作为最后底牌的逃生通道。纸上画着这条和厨房相连,路线弯弯曲曲,中间好几个地方打着阴影,估计是有安全检验。   “这条路是基地内部连着的。”黄少天一挑眉,“肯定还有通往外部的对不对?”   “没错。”喻文州笑了笑,站起身来,“这也是合作的一部分,不过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绕过保温箱和桌子,来到水池附近。他端详了一下两个不起眼的并排水龙头,拔掉了其中一个的把手,然后把金属柄倒着塞进了壁柜的缝隙里。柜子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密码盘。   黄少天探头过来看:“多少位密码?”   “我不知道。”喻文州思考了两秒钟,“但是按理来讲,应该是二十位或者二十二位。”   “27182 81828 45904 52353。”黄少天说。   喻文州吃了一惊,不过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在主控室里跟中枢打过交道嘛。”黄少天笑眯眯地说,“不过问题是,一旦我们输对了密码,中枢有可能会发现问题。”   “它对底层实验室的控制力不那么强。”喻文州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只要我们行动快点就没关系,前提是你要做的事情不需要那么久时间。”   “我没问题,”黄少天撑着密码盘的盖子,“但是你也有要在实验室做的事情吧?你来得及不?”   喻文州无声地笑了笑。因为背对着他的临时同伴,所以黄少天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我也没问题。”他说,按下了那串密码。过了几秒钟,柜子摇晃起来,墙壁有序地塌陷,一条昏暗的通道在他们眼前轰然洞开。   喻文州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屏蔽器,正打算率先走进通道,黄少天就挡在了他的前面。面对喻文州投来的目光,对方解释道:“我相信你不会坑我,至少不会在这地方——所以这种考验反射神经的时候,还是我走前面吧。”   喻文州点点头,没有反对,只是说:“通道是给内部人员逃生撤退用的,应该没有机关,出口在药剂室里。”   黄少天点头,把蓝白工作服的袖口往上卷了卷,但是刚挽起左边,右边就往下掉,他试了两次都搞不懂这厨房制服的构造。喻文州见状不禁摇头,拉起他一只手腕:“别动。”   然后黄少天真就一动不动了,被握住的那只手就好像被钉在了空气里。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喻文州给他折起袖子,从袖筒里面摸出一个连着短线的扣子固定好,“可不是要给你打针。”   “我又不怕打针。”黄少天垂下目光盯着那个整整齐齐的袖口,“就是习惯了而已。”   喻文州放开他的手腕:“换个手?”   黄少天乖乖伸出另一只手。喻文州系紧他的袖口,一边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瞬间麻醉的武器?枪和喷射器都可以。”   “两种都有。”黄少天说,“喷射器比较考验技巧,枪的使用次数有限,你要哪种?”   喻文州不解:“为什么反而是喷射器需要技巧,按理说不是枪更难吗?”   “因为你问的是麻醉类啊。”黄少天举起两只手看自己被整理好的袖子,“麻醉枪你再没准头也就是打不到人而已,喷射器一个搞不好,连自己也迷昏了。”   “……还是给我枪吧。”喻文州理智道。   黄少天给了他一把只有一盎司带盖香水瓶尺寸的小巧武器。“可以打六次,”他示范了一下持握姿势,“你可以这样BIU一下,也可以这样CHUA一下,还可以这样突突突突——”   在短暂的目光交汇里,喻文州看到他的内心奔腾着:我还有炸弹和手雷,各种武器,炸厕所专用设备,同类产品中最酷炫,都是明星产品哦!买一送一不减价了!”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再来点别的吗?”在他把麻醉枪收好之后,黄少天还是忍不住问。   “不用了。”喻文州说,“我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说。”   “这个麻醉枪虽然个头小,劲儿可不小啊。”黄少天叮嘱道,“千万别连我一块儿打了。”   “我会注意的。”喻文州笑道。黄少天于是一弯腰,迈进了通道口。   厨房这一侧的门被关上了,喻文州调整了密码,确保它没法在外面被彻底锁住。这条通道的地板呈现弧形,很容易让人在走起来的时候东歪西倒,不过前面黄少天的步伐正像每天中午奔向食堂的学生那样轻盈飞快,时不时也会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跟上来了没。这里可能是整座地下基地隐私权最能得到保障的地方之一,光滑的合成材料墙壁上没有摄像孔和录音器,也没有探测仪和任何可能会监测出人们生命迹象的东西,这些都是为了防止实验室人员出逃的时候被敌人反过来利用“中枢”的监视系统。在眼下的情形里,反倒便宜了两个入侵者。   以他们的速度也差不多走了十五分钟,在微弱的指示灯光线中,一道紧闭的圆形门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喻文州从后面轻轻拍了同伴一下,示意他稍停片刻。黄少天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到对方手里握着一个贝壳形状的小仪表,里面有四个指针盘,和密密麻麻的手写数字。   “测位仪?”他压低声音问。   “对。”喻文州瞥了他一眼,不出所料在他的眼神里读到诸如“为什么这个看起来这么手工化好像上个世纪遗留的古董呢”这种疑问。他好心解释道:“我自制的。”   黄少天:……手工帝!   这个简易仪器可以用来测定位移距离和方向,例如一个人在黑暗的山洞里乱转的时候,它的数据就可以告诉持有人“你往东南走了五十尺又往东北折了二十尺,并且比起一开始你水平方向下沉了六尺”——它一般都是定位器的组成部分,单凭这些数据,很多人还是一样会迷路。而喻文州这个粗糙的手制仪器也是他用收集的各种部件做成的,既没有累加记录功能,也没有坐标,只能用表盘上飞快闪过的数字显示出实时变化而已。   不过凭借这些数据,喻文州已经能推断出这条通道的走向了。   “通道的方向变了。”他拿出之前的那个本子,翻到标注逃生通道那一页,“安全检验关卡都已经被撤销,我猜现在这条通道是之前没登记过的另一条……”   他在原本弯弯曲曲的线条上标了个叉,然后在旁边又画上一条新线。   黄少天凑过去看那条新线路与实验室相接的位置。“所以它不是通向药剂室的?”他注意到线条终点连向了另一个区域,那个地方被整个涂黑,只留下一个实心的方块。“那个涂黑的地方是哪里?”   “仓库。”喻文州轻声说,“活体实验品仓库。”   黄少天顿时沉默了。他们又走了一会,终于来到尽头,黄少天小心翼翼推开通道出口的门,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实话说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还带着点酸酸甜甜的柠檬香气,不过这种柠檬香味剂正是历经市场考验的经典添加剂配方,被广泛应用在各种家庭和工业的清洁产品里面。   而在这里,它还算是比较平易近人的一种。除了这种很有可能是用来擦地板的清洁产品外,黄少天从混杂的气味里辨认出了不下四种各类药剂,它们分别适用于软组织消毒、伤口清洗、术后处理和烧伤镇定,还有更多他不熟悉的东西夹在其中。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额头,这种味道给他带来了反射性的神经抽痛。   在他没看到的背后,喻文州几乎同时和他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但又很快放下了手。   黄少天不像常人那样要对突然增强的光线适应一段时间,他毫不停留地从昏暗的通道走出到明亮的光线中,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出口藏在一堆恒温箱的后面,他推开那些箱子,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小屋里。   房间里灯光非常亮,墙壁、地面和木头柜子都是雪白的,金属器械则银光闪闪。这些与清洁剂气味带来的印象结合,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被过度清洗过的地方,然而这不是一种舒适的干净,反倒能让人感到轻微的厌恶。   仅有的一张床上铺着薄毯,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她的脸上包满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光泽黯淡的头发扎成一束,捧着一本书在看。屋子里仅有她的黑发和那本书的封面是深色,当她抬起头望向不速之客的时候,黄少天看到她的瞳孔是完全透明的。   她好像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目光一直牢牢盯着他的背后。当喻文州走出通道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似乎迸发出光彩。   “索克萨尔!”她喜悦地低声惊呼。   在那一瞬间,喻文州举起了麻醉枪,毫不迟疑地对她扣下了扳机。   黄少天:“……”   他倒不是特别吃惊,本来也做好了随时制服目击者的准备,但没想到喻文州比他更快一步。他问:“所以你要麻醉枪就是为了这个?”   “差不多。”喻文州熟练地从工作服口袋里抽出一副塑胶薄手套,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书,然后拉过床上的毯子,把昏倒女孩的头整个蒙在了下面。   “你在干什么……”黄少天目瞪口呆。   “你刚才看到她的眼睛了吧?”喻文州说,“那是被改造过的,我没法保证那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作用。”   黄少天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   喻文州读懂了他的意思。“不,这和我不一样。”他摇了摇头,“她是‘自愿’的活体实验品,仓库里有很多这种人……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为科学献身。平常他们不仅是实验品,也充当半个研究员,主动配合仪器,收集从自己身上而来的一切数据。”   “这也算是愿打愿挨吧?”黄少天表情复杂地看着被蒙住头的女孩,“年纪轻轻的,干这行也是很拼啊。”   “但是地下实验室里除了研究员和自愿活体,还有被抓来的普通人。”喻文州在木柜上拿了一个最大号的量杯,从整排五花八门的瓶子里挑了几支倒进去,“前两者的共同点就是觉得所有人都该拥有和他们一样的理想和觉悟,比如现在这个小姑娘,她会很乐意分分钟叫保卫人员来把我们抓走的。”   “她认识你吗?”黄少天转过头,“我听到她刚刚叫你‘索克萨尔’什么的。”   “那只是个代号。”喻文州似乎不愿多说,他把量杯里的混合液体倒在恒温箱的接口上,很快就有一阵糊味从绝缘板的细孔里冒了出来。“我已经把你带到实验室,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应该分头行动了。”   黄少天低头看着之前被对方整理好的袖口:“好,紧急逃生通道你都跟我说过了,地图现在也在我脑子里……你还需要什么武器不?”   “不用了,谢谢。”喻文州笑了笑,“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祝你成功。”   “你也一样,”黄少天垂下视线,“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他们走出这间雪白的屋子,发现自己正位于一段阶梯的底端,仰头就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还有走廊两侧那些紧闭的、每个上面只有一扇小圆窗的金属门。四周寂静无声,不过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捕捉到一点藏在建筑内部的机器所发出的、无时无刻不盘旋在耳朵里的微弱低鸣。   两人一个走上楼梯,一个拐向走廊。擦肩而过的瞬间,黄少天放在袖口边的手指轻弹,一枚跟蛋糕上糖粒那么大的金属颗粒黏到了喻文州工作服的帽子上。   他们没再交谈,也没再对视哪怕一眼。 第二章 逃亡   十二天前,南部独立城邦首都。   市立大学医学系教学楼一间办公室外,几个学生正排队等候。现在是药剂学教授的答疑时间,门上的布告板钉着几张便条,侧面标有办公室主人的名字:魏琛。   队伍末尾有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旁边的女生好奇地看了他几眼,因为她似乎没在课上见过这个同学。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所有排在前面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之后,这个年轻人走进了办公室。   “老师。”黄少天摘下帽子,对桌子后面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这位同学。”魏琛指了指椅子,“你有什么问题?”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吧。”黄少天往椅子里一坐,“其实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你的办公室,又在外面排了二十分钟,等下我就得回去了。而且你们这座楼里怎么跟迷宫一样,地下室按第一层算,三个侧翼中间还不是连着的,这是要把来突击检查的人困死在里面洗脑的节奏吗,幸好我当年没报这个学校……”   魏琛头晕脑胀:“你这也叫长话短说,挑重点行吗!”   “好吧。”黄少天笑眯眯道,“你听说过‘索克萨尔’吗?”   桌下的打印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发出刷拉刷拉卡纸的杂音来。   魏琛弯腰关掉了打印机,抬头看向对面的黄少天。他皱着眉头问:“你从哪里听说这个的,该不会是你的新任务吧?”   “这么说你是知道啦。”黄少天把手肘压在桌面上,“我就猜到来找你问准没错。”   “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魏琛严肃道。   黄少天说:“这可是职业机密——而且话说回来,你都已经猜到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魏琛盯着他看了几秒,叹了口气,靠回自己的办公椅里。   “你这些年来一直无往不利,”他说,“但是有些麻烦还是不要去碰比较好。”   “有些事情我得弄清楚。”黄少天坚持道,“而且如果已经惹上麻烦了,多知道些事情总可以增加保命的筹码吧。”   “只是关于索克萨尔?”魏琛问。   “只是关于他。”黄少天说。然后他迟疑了一下:“呃……他是个人对吧?”   “索克萨尔是一个代号。”魏琛眯起眼睛,“曾经有一个研究团队,他们在地方势力的庇护下进行非法活体实验,致力于人类改造,专注的基本是肌体实验、脑域开发一类的东西。在那些实验里,完成度最高的那个方案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他们的目的就是根据这个方案制造出最终成品。这个方案里实验品的代号就是索克萨尔。”   黄少天疑惑道:“那不也还是一个人?”   “不止一个。”魏琛说,“这个地方势力被毁灭之后,研究团队也没有幸免,但是中间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带着它们剩余的实验品和资料,寻找下一个庇护所。第一次的索克萨尔没有等到实验成功就丢失了,所以假设现在这个团队还在继续研究,它们的‘索克萨尔’一定是第二个、第三个或者更之后的某个实验品。”   他看着黄少天的表情,用文件夹拍了一下对方的头:“到此为止,别问我从哪里知道的。”   “好吧好吧。”黄少天抓了抓头发,“你知道‘索克萨尔’的理想成品会是什么样子吗?”   魏琛沉默了片刻。“我只知道一个细节。”他说,“在那套研究方案上面有一句描述——‘任何秘密都不能在他面前隐瞒’。”   “这个‘他’说的是索克萨尔?”黄少天困惑道,“不管这玩意是不是合乎道德,起码是严肃的科学实验吧,为什么这个形容听着神经兮兮的,好像什么偏门信仰团体或者中二少年的台词呢……”   “你可不要掉以轻心!”魏琛又想用文件夹去敲他,不过这次对方一缩脖子躲开了,“这个团队很危险,我阻止不了你去探究它,但是你一定要小心点。”   “放心吧。”黄少天扬起眉毛,“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地下实验室的走廊里,黄少天转过一个拐角,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来。   他往嘴里塞了两粒,药片又大又扁,他在心里滔滔不绝地抱怨着生产这鬼东西的厂商,险些没被噎住。不过它们的效果非常显著,才过了十几秒,他就感觉一阵凉意从脖子后面爬升上去,脑中仿佛要沸腾起来的疼痛也降低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   这是机械催眠的后遗症。比起常规的类型,这种催眠在机械和药物的配合下可以精确地操纵某一部分记忆,把它们抹去或者暂时封闭;不过在脑内活动发生变化,或者催眠解除的时候,带来的痛苦也相当强烈。   他已经回想起了任务的完整内容。准确来说,在刚刚那个女孩喊出‘索克萨尔’的一瞬间,关键词被触发,被催眠封闭的记忆就开始解除了。   在地下实验室找到索克萨尔,任务里这样写着——假如实验已经完成,那么杀了他。   走廊另一头传来轮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夹杂其中的还有玻璃器皿偶尔轻轻碰撞发出的响动。黄少天站在墙角里,远远看着一个披着蓝白色实验袍的人推着柜车走过去。   这座地下实验室里有很多这种金属推车来往穿梭,上面柜子的大小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让人不太想去猜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黄少天等到这个人离开,悄无声息地从对方背后绕过去,躲进楼梯下面的角落中。   借着阴影的掩护,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镜大小的圆形仪器。表盘上只有粗糙的像素点,两个光点附近簇拥着不停波动的白色数字,位于正中央的光点是仪器本身所在的位置,而另外一个显示的正是他偷偷贴在喻文州帽子上的追踪器。黄少天盯着仪表盘看,那些标示距离的数字在他的脑海里转化成相对位置,和地下实验室的构造结合起来,迅速形成了一幅简明而有效的立体地图。   值得讽刺的是,这张地图还是喻文州之前提供给他的。   黄少天眨了一下眼睛,把不必要的念头排除在外,专心致志地分析对方所走的路线。两人分开的楼梯口处于实验室中层的一角,他自己此刻仍在中层游荡,喻文州虽说刚刚走上了楼梯,但从位置来看他并没有走到实验室上层,而是和他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个发现让黄少天不禁怀疑起了机械催眠的有效性。即使负责这件事的人保证,被封闭起来的记忆在他本人想起来之前,不会有任何外界的力量可以窥探到——但他对实验室里的研究产物一无所知,既然他们都能创造出精通读心术的杰作,那么这人恰好也擅长把人脑子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索克萨尔”,同类研究中的巅峰之作。   黄少天估算了一下对方早就看穿他来意的可能性。尽管五分钟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部分,但也许对方只是擅长掩饰。而且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的相处,确实有一些细节让他心存疑惑,两个人的合作从一开始就充满相互试探和伪装。   他们彼此提防,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仪表盘快速地闪烁起来,黄少天低下头查看,发现喻文州身上的追踪器正沿着楼梯外侧的走廊向他这里移动。一百四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米……   不对,黄少天脑中警钟大作,这个均匀的速度太奇怪了——对方走的太慢,而且稳步前进,根本不像是在危机重重的实验室核心内部,倒像是在自家后院里散步一样。他在短短时间里只能冒出两个猜测:如果对方不是披上了研究员的伪装,就是他已经发现了那枚追踪器,并且把它随手丢到了某个移动的物体上面。   随着车轮的响声,信号移动到了四十米的位置。黄少天拉开光束枪的能量阀,从楼梯后面冲了出来。   这段走廊上只有一个推着冷柜车的研究员,她和其他人一样披着蓝白色的外袍,在看到黄少天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麻醉弹击中了她的肩膀,她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黄少天抬起右手拇指关掉光束枪的阀门,又把左手里临时拔出来的麻醉枪插回腰间。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张微带皱纹的女性面孔,怎么都不可能是喻文州伪装成的。然而他也意识到,这个情况证明喻文州已经发现了他的追踪器,同样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先把失去意识的女性研究员拖进角落里。就在他站直身体,准备返回去处理横在走廊中央的柜车时,耳朵里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非常轻,……就像是他之前拨开餐车柜门的那种声响。   他猛地转过身,一支凉冰冰的枪口在此同时顶上了他的额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垂下目光紧盯着地面,避免和来人对视。   “又见面了。”喻文州心平气和地说。   黄少天没回话。他扫视了一下横在走廊上的推车,柜门开着,里面是空的——显然对方之前就躲藏在里面,连同他帽子上的追踪器一起。   喻文州又道:“把枪扔下。”   黄少天照做了。它掉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就好像那些声音都被地面给吸收了一样。他说:“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以为你会比较有疑问。”喻文州说。   “其实我没那么有好奇心啦。”黄少天干笑了一下,“不过你要是没东西要问我的话,还是快点开枪比较好,没看到电视剧里演的用枪指着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反杀吗,要是在这种地方犯错误就很不值得了是吧……”   他毫无预兆地抬手往上一挑,喻文州握枪的手臂遭到重击,那把磁线枪顿时脱手飞出。接着黄少天只感觉胸口一痛,视野里出现了一把麻醉枪的枪口。   看着真眼熟,他想,好像还是我借他的来着。   短暂的疼痛已经被麻木覆盖,他很快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昏昏沉沉地往下倒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目光终于和喻文州相对。   说好不拿麻醉枪打我呢,人和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在哪里!而且现在想想之前FLAG立得简直迎风招展啊,两边各自跳反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下去了,什么仇什么怨,我麻醉弹两千多……   他努力用乱七八糟的念头填满脑子,遮盖住意识深处的最后秘密,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喻文州从推车的柜子里找出一张备用的罩布,把昏迷的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塞进车里,关好门,遮住上面所有可疑的痕迹。然后他飞快地在厨房的工作服外面套上研究员外袍,戴上口罩,推着车继续四平八稳地往长廊尽头走去。   他走到一间防火通道的门口,拆掉旁边的警报器,把车子推了进去。通道里面的光线很暗,几十米外还有一扇关着的门,喻文州试着推了推,确认它是完全锁着的——从这点来看,这里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防火通道。他用随身携带的感光器照了照门下面的编号,0810。   柜子里的黄少天还没醒,他打开门时发现对方在无意识地嘀咕着什么。他靠过去听了听,但一无所获。喻文州随即把他搬到墙边,放下来的时候黄少天皱起了眉头,好像对这个状态不怎么满意一样。   喻文州重新弯下腰,耐心地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躺得舒服点。   他把刚才收缴来的光束枪放回黄少天旁边。然后他想了想,把向对方借来的麻醉枪也放了下来,之前两枚弹药各自给了刚进门时那个少女和黄少天自己,里面其余四发麻醉弹也不知何时被用掉了,弹匣里空空如也。最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个方盒状的小型仪器,连同一只信封,一起摆在了对方手边。   做完这些之后,喻文州在原地站了片刻,面对不省人事的黄少天,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离开防火通道的时候,从外面锁住了门。   地下实验室的区域监控室里,一个花白头发、戴着护目镜的中年人正皱着眉头检查仪器。整个中层的监控画面都一片黑暗,他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过来处理,助手们都已经被他派出去巡视,眼下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设备故障。   忽然间,其中一个拐角里的监视器画面闪烁几下,恢复了正常。长廊上只有一个穿着研究员白袍的背影,走得不紧不慢,但中年人还是把画面调到最大,移近视角,想要试试能不能看到他的身份牌。   就在这个时候,研究员回过头来,视线正对着监视器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中年人感觉对方好像正隔着镜头和他对视一样。   监视器的画面里,研究员拉下口罩,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在一片寂静的地下实验室中,有种不协调的声响从管道区传了出来。起初那种怪异的响动还不明显,但是它就好像会不断感染周边地区那样,在几分钟之后,到处都响起了这种警报音。   “次级管道泄漏,教授。”监控室里的一面屏幕亮起来,穿着工作服的助手急匆匆地说,“不很严重,但是同时出现在很多地方,也许是维修年限到了,所以产生了一次集中的爆发。”   “别蠢了!”中年人厉声说,“打开防卫系统,有人潜入了实验室!”   屏幕对面的助手大惊失色:“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刚刚关闭……”   中年人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焦躁地关掉了通话,然后自己手动打开了监控室里防卫系统的开关。那个最原始的控制板开始闪烁,一系列代表运转正常的代码从上面滑过,然后突然之间,它发生了运行故障。   “怎么回事!”他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道,不得不开始检查它的内部问题。作为负责核心项目的“教授”,他很少有这种失去冷静的时候,但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完全乱了阵脚。   戴着研究员口罩的那张面孔,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他们曾经的杰作,不完美而充满危险的成品,现在他就像噩梦一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教授随即检查出来,这个防卫系统的故障是由于其中的一环,和实验室相连的基地中枢出现了问题。中枢现在似乎彻底陷入麻木状态,不能接受数据流,也没法反馈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基地里的将军,天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但现在唯一能和中枢直接联系的就是将军本人了。教授抓起话筒,连通了将军的通讯器,等待了差不多有两分钟,而电波另一端仍是不近人情的寂静。   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教授恐慌地想,难道上面的基地发生了什么变故,实验室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的危机又要上演了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监控室里最后几个亮着的屏幕也暗了下去。似乎有什么力量把这一连串的变化联系了起来,但是教授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假如灾难发生,他必须得保护好实验室里的成果。他决不能像从前那几代的领导者那样,让研究员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没有从监控室的几个正常通道离开,而是启动临时避难口,抄近路回到了他自己的私人区域。   在进入实验室之后,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可是教授心中不祥的预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厚了。他们这些人很重视灵感的闪现和直觉,这些东西在科学史上常常会写出意料之外的神来一笔;他一边熟练地打开保存着珍贵样品的柜子,指挥机器人搬来防爆箱准备转移,一边苦苦思索着其中的怪异之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防卫系统的故障,被派出去的助手们,口罩下面的脸,拍到了“那个人”的走廊转角……   教授猛然停下了动作,他的胃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块光明牌香草牛奶冰砖。   他颤抖的手指像是被电到一样向后缩去,而样品柜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已经被打开了。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转过来吧,教授。我知道你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我不保证会不会往你的样品柜里扔个手雷。”   教授转过身。隔着护目镜,他看到了喻文州平静的脸。   与此同时,在黑漆漆的防火通道里,黄少天头晕目眩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果然FLAG不能乱立,”他咕哝着揉揉脖子,发现居然不怎么疼,“说什么千万别拿那玩意打我,下场绝对是真要被打个透啊,明明平时也不是那么乌鸦嘴,这回到底怎么回事……”   在把麻醉枪交给喻文州的时候,他就留了一手准备。原本他还得再睡上挺长一段时间,不过他在喻文州离开还没十分钟的时候就醒了。   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喻文州把他放置的地方相对来说十分隐蔽,左边通向实验室内部的门被从外侧锁上了,而右边的逃生通道,刻着编号0810的那个,甚至都没有可以打开的锁,自成一个整体的门应该是被实验室内部系统所控制。整体来说非常安全,不过也很难逃得出去。   黄少天叹了口气,心想这位不知道真名是不是叫喻文州的家伙啊,可真是出了道难题。   他摸了摸身上,该有的装备都在,看来总算是没有遭到洗劫。地上还放着还给他的光束枪与麻醉枪,还有个怪模怪样的盒子,压着一只信封——黄少天小心翼翼地用鞋尖碰了碰,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被坑了一次之后,他对喻文州留下的东西格外谨慎,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打开盒子。   那里面出乎他的意料,只装着一个普通的自制仪器。根据黄少天的经验,这有点像是个数据传送器,还是接收的那一方;如果和它连通的仪器发起传送,那么他手里这个就会同时接到所有数据。方便快捷,一次性产品,这个看着还没用过。   黄少天疑惑地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他想了想,又拆开了旁边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他打开感光器,借着微弱的照明读了起来。   “好久不见。”教授说,“看来你过得还不错,索克萨尔。”   喻文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即使隔着深色护目镜,教授仍然垂着视线,不敢直视对方那双眼睛。   他是在回忆起监视器里画面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的。那个拍到了喻文州的走廊转角,虽然在地下区域里随处可见,但是角落里防火通道的编号说明他那时候正走在通向这间核心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算到教授会打开临时通道,抄近路回到这里。   不过等教授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发现了这件事之后,许多疑点都在教授的脑海中串联在一起。从监控屏幕产生故障开始,意外一环接一环:在监控画面里出现的、让他惊慌失措的身影,同时发生的管道泄漏,基地中枢的停滞,联系不上的将军——这一切都仿佛有一个幕后之手在推动,一步一步,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不对,是通过这一连串的事件,最终造成了他不得不返回核心实验室,打开样品柜的结果。   然后也是他自己,亲手打开了目前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样品柜。教授确实怕死,但是没有怕到可以为之出卖一切的地步,可如果这些样品毁了,他们为之奋斗多年的成果也将经受严重的打击。   “你到底想要什么?”教授问,“你大费周章地策划了这一切,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我们吧。”   喻文州笑而不答,忽然抬起手里的磁线枪,打穿了他们头顶的灯。   在纷纷落下的玻璃碎片里,教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藏在灯里的最后一个监视器,它现在也失去了作用。喻文州拿出一个感光器,把它支在桌上,小小的暖黄色光圈将他们环绕在内,教授却只感觉浑身发冷。   “我要蓝雨的原始配方,”喻文州说,“和它的反转制剂。”   两年前,加护病房里。   黄少天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管子纷纷松开,没输完的试剂滴滴答答地洒到了床单上,旁边的监控仪器发出尖锐蜂鸣。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踢开门冲了进来:“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黄少天捏着鼻子,差点被这房间里刺激性的气味冲得掉下眼泪来,“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医药费是被克扣了还是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发现被转移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了,要不是看到有人进来我就要砸房子了啊?”   医生反手锁上门,拖来一只椅子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来抓他的手腕。黄少天警觉地把手往后一缩:“你不是我之前的主治医生。”   “我不是。”医生不耐烦地说,“要是之前那个人的话,他现在就已经直接报警了好吗?你看看你的手。”   黄少天莫名其妙地低头,顺着医生说的那样,挽起住院服宽大的袖子,并没在那里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那些针头留下的细小痕迹,陈年的烧伤疤痕,还有最近留下的刀口,这一切都从他的手臂上消失了。他露在袖子外面的皮肤光滑平整,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差不多。   “我擦……”黄少天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掀衣服看看其他地方,“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啊这是?”   医生不忍直视地扭过头:“你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脱!”   “啊好,你先说你先说。”黄少天尴尬地笑了笑,“我记得我没额外在你们这里点什么除疤套餐对吧。”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医生,藏在毯子下的手里握紧了一块从打碎的输液瓶上捡起来的碎玻璃片,这是他一时间能找到最锋利的东西了。   夜雨声烦在这家密医诊所里登记已经有两个月,按照他的习惯,差不多已经到了要更换就医地点的时候。从事高危职业的杀手常常需要医疗帮助,为了安全和隐秘,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次任务需要他长期滞留在中央区,所以和这家诊所的合作也超乎寻常的长。而就在他任务结束,快要离开的时候,诊所里接待他的医生忽然换了一个,这不得不让他起疑。   “相信我,我不是来和你作对的。”医生举起手,“其实我不是执照医师,但是我懂一点人体生化方面的东西,如果你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太多人知道吧。”   “身体状况?”黄少天皱起眉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医生关闭了那些嗡嗡作响的仪器,“你的体内有一种药物残留,它可以激发潜力、唤起活性,甚至加速自愈——你的那些伤痕就是这么消失的,不是什么除疤套餐。但与此同时,在效果过去之后会损害人体机能,只有同样的药物才能抑制这个退化过程。”   黄少天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这是……成瘾性的?”   “是的。”医生点点头,“它的作用足以被列入联盟管制药品的高危名单里,但是记录上并没有类似的药物。不过别担心,你的药物残留不强,通过一般的途径就排除了它的危害,如果剂量再大一点,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们了。”黄少天撇了撇嘴,“所以你是特意支开我原来的医生,就为了和我探讨这个问题吗?”   “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医生摘掉口罩,“夜雨声烦先生,即使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情报部门,也对你最开始的来历一无所知。我不想对这个追根究底,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   黄少天盯着他口罩下面的面孔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这种残留药物从分析上来看,和十几年前发表在期刊上的一项成果很像。”医生说,“论文发表者声称这种被命名为‘蓝雨’的新药可以激发人体潜能,当时被视为领域里的重大突破,可是它所属的实验室没过几个月就整个销声匿迹了。对于它,你可能知道得更多一点——愿意跟我分享一下吗?”   “你要这个有什么意义?”教授虚弱地说,“如果你指的是曾经在期刊上做过学术发表的‘蓝雨’,它的整个制备过程都在论文里公布了。”   “我们都彼此坦诚一点吧,教授。”喻文州颇为苦恼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蓝雨’从最初被隐瞒的那份版本开始,到如今应该不止研发了一两代。所有的配方,包括反转制剂,这些数据你都有。把它们交给我。”   教授抖着嘴唇:“我……”   喻文州毫不犹豫地冲着样品柜开了一枪。他的准头不错,闪着雪白电光的磁线击中了最上面的一个密封瓶,高温和磁场与里面的内容相互作用,眨眼间就把它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残骸。   “你这个魔鬼!”教授脸上的肌肉抽动,“你知道那里面是多少人的心血吗!你们不会让这个世界有哪怕一点进步,却还在破坏我们迈出去的脚步……”   “是吗?”喻文州稳定的手向下移动了一公寸,不带嘲讽地说:“这么说的话,保存人类智慧的重任,现在可全部落在你身上了啊。”   在他指向第二份样品的时候,教授终于崩溃了。   “我的手提电脑,”这句话用尽了他的力气,“拿过来,它需要我的基因扫描解锁。”   喻文州提起桌面上的电脑,放在他的眼前。教授正要伸过手,喻文州却阻止了他:“在那之前还有件事。”   “什么?”   “按我说的做,打开下面这些防火通道的出口。”喻文州轻轻按了一下对方,让教授跌坐到椅子里,把他推到办公室角落的控制台前面,“7122,4866,9652,0810……”   教授不解其意,但也没法反抗,老老实实地把那些通道出口都打开了。他做完这些后,喻文州抬手一枪,把肌肉麻醉弹打进了他的肩膀里。   对方只来得及惨叫了一下,然后就咬牙忍住了。喻文州从容地抓起他无力的手臂,放在手提电脑上进行解锁,开始翻看里面的资料。片刻之后,他皱着眉头问:“反转制剂呢?”   “没有那种东西。”教授低声说。   喻文州再次举起了磁线枪。对方几乎是喊叫着继续道:“真的没有!没有那种东西!我们没有研发可以修复‘蓝雨’带来效果的药剂,因为它根本不需要修复!那些愚蠢的医生和学者认为‘蓝雨’会给人体带来伤害,但是没有伤害怎么可能有改变,你以为这是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这么简单吗?只有人类用自己的潜力克服了极限的时候,那些被削弱到最低程度的机能才会重新开始运行,才会制造出最好的……最完美的成品!”   “那没法度过极限的人呢,”喻文州冷冷地问,“他们就该去死吗?”   “科学需要牺牲。”教授的嗓音沙哑,“就像我们失去的六十二个研究员一样。”   “是,没错。”喻文州面色平静,“你记得那些研究员的数目,也许还记得名字,但是在这个过程里死了多少个实验品,你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在你心目中,他们根本都不算是人。”   他把数据传送器连上手提电脑,敲下了最后一个键。   【杀手先生:   感谢你至今为止的努力,任务你已经完成了一半。它的后半部分是“在实验室取得数据传送器,并且把它带出地下城”,现在你已经拿到了这件东西。当它亮起指示灯,显示传输成功的时候,0810号通道的出口也将打开,你可以畅通无阻地从实验室脱离。请将数据传送器交给南部独立城邦首都大学医学系的教授魏琛,如果你对任务内容抱有疑问,他会替你解答。祝你一路顺风。】   “什么,”黄少天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他焦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回过神来又重新展开,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还没等他进一步思考这件事,背后的防火通道门里突然传来一阵机械制动的声音,然后缓缓向两侧打开。   他一把抓起那个数据传送器,上面的红色指示灯正在剧烈闪烁着。过了大概五秒,指示灯暗了下去,显示着它已经接受了对面传来的全部数据。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从这条通道撤离,但黄少天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现在这么走掉的话,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对方了。喻文州得到了他计划中的一切,包括这份可能是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数据,在这盘完美的棋局里,他是绝对的赢家。   黄少天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通向实验室内部的门,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防火通道。   “那又怎么样呢?”   教授怪异地扯了扯嘴角,“他们不是人,而是比普通人更宝贵的东西,是科学的财富。你也一样,索克萨尔。”   “看来我当初还真是……”喻文州打量着他,没头没尾道,“清理得很彻底。需要我给你个痛快吗?”   出乎他的意料,教授那一只原本应该陷入完全麻痹的手臂忽然抽搐了起来。对方已经不年轻的脸上呈现出痛苦扭曲的表情,那只手胡乱挥舞几下,打翻了桌上的一只试剂瓶。   喻文州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瓶子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瓶中无色的液体淌了出来,一碰到空气,顿时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咝咝响声——浓浓的烟雾从打碎的瓶子里冒出来,室内充满了一股羊毛燃烧之后的气味。   他把磁线枪顶在教授的肩膀上,短暂地闭了闭眼睛:“你把自己也改造了?”   “一点适当的改造而已。”教授试着从椅子上挣脱出去,“而且你不知道之前地下实验室经历过一场整修变动,在原来的通道迷宫外面还加了一层防护,就算你打开那些紧急出口,你也逃不掉的!与其被警卫击毙,你还不如放弃,我能让你活下来……”   喻文州扣下了扳机。   在教授毫无风度的惨叫声中,偏离了几寸的枪口正对上他的手臂,现在它上面的衣袖一段段开裂,露出里面已经焦黑的人体组织来。报警器终于被触动了,透过烟雾弥漫的房间,越来越刺耳的警报声正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怎么能打开外层防护?”喻文州完全不在意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乱,“我知道不是在这里。”   “控制室!”在枪口对准他太阳穴的时候,教授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他显然没有别人预估的那样能够忍耐痛苦和承受死亡,“我刚刚还在那里,你总该知道怎么走吧?”   喻文州也不回话,直接把他扛起来,绑到了一只推车的平面上。他从角落里拎起一套防护服穿上,推起这个小车离开了办公室。   警卫和助手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他还在其中辨认出了几个地下城服饰的人,看样子将军的死亡导致的混乱终于也波及到了上半层;喻文州凭借脑海里的地图选了一条不是离主控室最近的,却是人员都难以集中的路线,咬着牙冲了过去。   他的弹药已经不多了。幸好他的选择相对来说十分明智,追兵一时半会还没有汇集到这个地方,而不停惨叫的教授对他们来说肯定也不是“一波打死完事”那种可以放弃的对象……一方计划周全,另一方则投鼠忌器,居然硬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状况下让他们逃进了控制室。   教授在刚刚的逃亡中被击中了小腿,血流不止。他在疼痛中不停怒骂,被喻文州强行扔在主控台上,完成了权限登录。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教授喘着气说,“现在打开出口有什么用?不……”   在喻文州熟练的操作中,他瞪大了眼睛:“你在毁掉我们的门禁?”   “是啊,”喻文州平淡地说,“难道我还替你们修理吗。”   控制室门外现在一片嘈杂,之前没有拦截到目标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到了那里,估计正在商量怎样能把里面的教授救出去。说来也是实验室的安保工作做得到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教授不那么信任他们头顶上将军所属的势力,控制室的门造得格外结实,要从外面暴力破解,不费上一番功夫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由于最高权限者现在正在控制室内部进行操作(虽然是被逼的),任何次级权限要从外面开门,都必须经过室内发出的允许通行证明。   金属门震动起来,外面的人显然动用了拆门的重机械。喻文州最后在控制台上点下几个确认键,然后打开了整个地下实验室的警报。   震耳欲聋的多重警报声响彻这个地下空间。所有人都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同时亮起的灯光简直令人焦躁不已。对于负责修护安全系统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可以估计到这场灾难带来的损失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完全修复,而另外那些人则没有这么量化的认知,他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混乱透了。   喻文州将枪举起,这回真正指向了教授的额头。后者自知已经没法幸免,反而冷静下来:“我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已经逃不出去了。”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喻文州想,我本来也没想逃出去。   下一秒,爆炸一般的声音席卷了这个房间。   许多声与光混杂在一起,让人一时间根本不能分辨出发生了什么:控制室的门轰然倒塌,喻文州手中的枪打出最后一颗磁弹,天花板从中间裂开,里面掉下一团人影……   场面寂静了一秒,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在扑簌簌落下的灰尘中,那人影打了个滚,单膝跪下低头,露出背后扛着的小型炮口。随着一声震天巨响,火舌与随之而来的气浪以完全不适用于这室内环境的方式喷发出来,卷走了面前的一大片人,余势不减,起码打穿了三四道墙壁。   “我擦!”黄少天的造型还没摆完,就被自己激起的飞灰呛住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活儿得叫专业炮手来,谁特么受得了这个啊……”   “黄少天?”背后的人问。   “啊,是我是我。”黄少天卸下一次性的移动炮,把沉重的金属筒砰地丢在地上。“防火出口之间是通的,我就回来找你了,所以那些任务都是你发的啊,敢情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吗?”   喻文州仿佛有点迟疑:“你来救我?”   “不救你救谁。”黄少天把倒在地上的教授拖到一边去,“出去我们再算账,快走,我看这动静连地面上都能听到了,炮打承重墙这种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干,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他三两下就沿着天花板上的大洞爬了上去,回身向喻文州伸出一只手:“上来啊,你愣着干嘛呢?难不成还想跟旁边这家伙来个临终告别吗,我看他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咱们没必要在给他献个花什么的吧……”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喻文州仰着头,却没有看着他,而是朝着他左边差不多三十公分的地方。那双眼睛还是和刚见到时那样深邃,但里面似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能搭把手吗?”他说,“我好像有点看不到了。”   “你说真的?”黄少天难以置信道。   “真的。”   “还好,”黄少天松了口气,“我现在脸上可全都是灰,太有损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喻文州:“……”   说这话的功夫,对方已经抓住他的手向上一拉,借着这个力道,他也随之爬进了被强行轰开的天花板通道里。他感觉旁边的人又跳了下去,喊了一声“往左让让”,然后有什么沉重的金属东西被丢了上来。   刚失去视力,喻文州还是十分不习惯,一时间也判断不出对方丢上来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黄少天重新爬进通道,一边叨叨咕咕地说:“来我把这两块板子拆开,你呆在这里,抓稳了啊,这样比较方便。”   喻文州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按了按,顺势一退,结果靠在了冰凉的金属表面上。   “这难道是我刚刚拿过来那个推车?”他问。   “咦你猜的还挺准,难道是摸出来的?”黄少天讶道。   “……”喻文州万万没想到,他刚把别人绑在推车上还没十分钟,自己也要坐着推车走一遭了,当真是推车轮流坐,今年到他家。   黄少天已经猫着腰,推着这个小车在制冷通道里跑了起来。他考虑的倒是挺好,喻文州刚刚失明,行动能力大大降低,这个最大程度减轻了他们逃亡的不便——然而制冷通道本来就不是给人走的,地上凹凸不平,全是接缝、钉子、排气网和线路,差点把喻文州晚上吃的鸡肉浇饭都给颠出来。   “出去之后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黄少天边跑边说。   “希望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喻文州艰难回答,“这应该不是夜雨声烦生涯中最狼狈的一次任务吧?”   “我一般不接保护人的任务。”黄少天说,“偶尔有那么几件,最终目的也是把他们干掉。这种反过来要带着任务对象一起逃亡的烂摊子……没错,还是第一次。”   通道里这是响起了柔和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喻文州面色凝重:“他们已经启动了备用的控制台,要接管地下实验室这部分的系统了。”   “你是说他们要关上安全通道?”黄少天立刻反应过来,“话说你之前是怎么打开它们的啊,黑进这里的系统吗?”   “我拿枪顶着系统管理员的脑袋让他打开的。”喻文州轻描淡写,“快走,安全通道的关闭需要读条,我们还来得及打个时间差——再向前四十米,往右拐!”   四十米之外果然有个管道岔路,黄少天想也不想就转了过去,由于幅度过大,喻文州顿时整个人被甩到在了推车的栏杆上。   “好车!”黄少天百忙中用手帮他挡了一下,“漂移也是赞赞的!”   喻文州:“……”   “不过这也不是往0810去的方向啊?”   “不只打开了0810一个出口。”喻文州飞快地说,“现在我们要去的是213-B,前方七十米左转,再走两百二十米出去。”   “你简直活点地图啊!”黄少天惊叹,“你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移动到哪儿了吗,还有你居然连夹层制冷通道的地形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给你的地图上也有。”喻文州安然道,“总要考虑各种突发状况。”   他感到轻微的失重,然后车子剧震,黄少天带着推车从制冷通道里跳了下来。接着他听到对方惊道:“你没跟我说咱们要钻滚筒洗衣机啊!”   “什么?”喻文州不明所以。   “这个出口,怎么说呢,整个都在转,里面还有各种滚动障碍物……”黄少天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根据资料,这个出口本来是用作紧急疏散物资的,里面的旋转内壁可以把丢进去的东西全都沿着通道卷到外面去,但是早就废置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旋转功能又运行了起来,至于里面那些障碍物,八成是残留在里面的物资了。   “只能拼一拼了,”喻文州咬牙,“你也坐上推车,我们顺着它滑出去。”   “这么高的速度,还一直转,撞上东西咱们都得交代在这了。”黄少天兴致勃勃道,“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呢,你到时候不要尖叫啊!”   他弯着腰挤在推车前:“你蹲后面,万一我要飞出去了就抱一下我腿,我来控制方向,一二三,走啦——”   他们一起用力,推车从入口滑进飞速旋转的通道里。   黄少天:“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文州:“……”   对于能看得见的黄少天而言,一切都在疯狂转动,推车下面的滑轮让他们在这种通道里还保持一定的稳定,但要躲避不时出现的障碍,还是相当的惊险。这个通道的设计是把所有移动物都送到出口外面,那些障碍是卡住的物资,基本都是箱子,中间夹杂着几个培养槽,这要是一头撞上去,他们保证变成不锈钢鱼肉蛋黄酱夹心早餐饼。   喻文州感觉他们就像是掉进了一个骰盅,被上下左右转着圈儿猛摇,刚刚在制冷通道里的颠簸都不算个事了。到后来他都已经分不清头上脚下,偶尔在估计黄少天要飞出去之前赶着拽住他,还要小心不要把他的裤子拽掉,这也是个挺考验人的技术活。   在昏天黑地中,熟悉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黄少天喊:“快要到出口了!出口也快要关上了我擦……”   可能是因为情况太紧急,喻文州一片黑暗的视野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场景:他们离出口大概还有两百米,而尽头的大门已经亮起灯光,开始缓缓地关闭。这个幻视一闪而逝,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这对目前的情况有帮助的话……   “卡一下!”他提高声音,也不知道黄少天能不能懂,“敲掉前面那个箱子!”   对方瞬间就明白了,下一秒,前面的人转过身抱住他,推车狠狠地撞上了前面的障碍物,顿时散了架。但在这巧妙的角度下,两个人被甩上这个箱子的同时,箱子卡在通道里的一角也由此松开,借着沉重的气势撞开前面的所有阻碍,一路往出口滑了过去。   在最后一刻,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通道的大门合拢,刚好把这个箱子夹在中间。障碍物上的两个人被惯性抛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哗啦掉进了水里。   “我们出来了……”黄少天大口喘气,“这是地下城的人工河!”   他们两个奋力游到岸边,筋疲力尽地爬了上去。黄少天让喻文州等在一边,十分钟之后他跑了回来,开始把什么东西围在对方湿透了的衣服外面。   “这是什么?”喻文州摸了摸领子,发现那里有些羽毛一样的东西,手感挺硬,质量好像不怎么高。这时候黄少天凑过来,把一个面具罩在他的脸上。   “变装的斗篷啦,”黄少天窸窸窣窣地系斗篷,“地下城现在是节日游行的时候,我们正好混进队伍里,随便找个旅馆进去休整一下,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喻文州套上斗篷和面具之后就跟普通的游行者没什么区别,闻言点点头,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指引方向。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黄少天还是冲他一笑,系好斗篷最上面一段带子,遮挡住了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衬衣。 第三章 第一次和第二次   节日游行仍在继续。在局势紧张的时期难得可以放松一次,尽管漂浮的照明组已经从白昼模式切换到了星光灿烂的夜空,许多人还是沉浸在狂欢的气氛里,准备纵情歌舞,彻夜不眠。从外城的高处看去,中央基地默不作声矗立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来里面刚刚经历了一场底朝天的大乱。   造成大乱的两个罪魁祸首互相搀扶,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家不需身份登记的旅馆门口,他们的行为放在平时可能挺可疑,但混在众多酒后失态的家伙们中间就一点都不显眼了。黄少天在机器上划了不知道哪来的抵用券,面前的通道里咚地掉下来一座电梯盒,他们站上去之后,电梯慢吞吞地斜着升了起来,直接把他们吊到了订好的房间前面。   黄少天进门先四下检查,确认没有监视或监听,用最后力气把所有灯都关掉,然后就倒在床上不动了。   喻文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他摸索着走过来:“你受伤了?”   “还行,”黄少天气若游丝道,“就是疼,太特么疼了。”   他在实验室的战斗里就挨了几下擦伤,最后通道里又硬抗了一次撞击,逃出来的时候靠着一口气支撑,现在暂时安全下来,简直一根手指都没法挪动。这时他感觉床边一沉,喻文州俯下身来,伸手贴在他侧脸上,缓缓用指尖确认他的五官。   黄少天一时间大脑停转:“那个,我没被掉包……”   喻文州不答,用食指按着他的双唇摩擦一圈,微微用力,向里探了进去。黄少天吓得连怒斥“你想干啥”都忘了,还好对方很快收回了手指,在窗外人造星光的照耀下,他眼睁睁看着喻文州把指尖放在唇边尝了尝。   黄少天:“……”   “你用了短效止痛剂?”喻文州问。   “没有啊!”黄少天下意识否认道。这是他在训练期间的习惯,短效止痛剂对于任何医护人员来说都是非常不被鼓励的,因为短暂的麻醉状态非但不利于伤口的愈合,就连往后的疼痛折磨也只会变得更严重——这东西只能救急,用多了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他默默咽了一下唾沫,还能感觉到口腔里残留的那种十分独特、像是柑橘混合着肥皂水的药剂味,心道这回算是被抓了个现行。   “……是用了一点。”他承认,“所以现在基本动不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呗。”   “你带药了吧。”喻文州说,“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不等对方提出什么异议,喻文州就扯开了他的斗篷。刚从河里爬出来,他们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光靠摸也弄不清到底流了多少血,喻文州只能慢慢把衬衣从他的腰上掀起,几乎都能感到血和织物黏在一起的阻力。   “疼了你就说一声。”他的动作十分小心。   黄少天:“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反正一直都很疼啊!”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破坏传说中坚韧不拔、冷酷无情杀手的形象。   “逗你玩啦。”黄少天说,“其实没那么疼,你随便脱。”   喻文州:“……”   不管对方多喜欢随口乱说,他确信这句话绝对不是真的。   黄少天身上携带着远比外表看上去更丰富的危险物品,在他的低声指导下,喻文州卸下来三把枪,几个连在一起的金属方块,一柄又细又长、柔软的冷兵器(估计还很锋利),封得严严实实的数据传送器,以及数不清也摸不出具体是什么的小东西。他用小刀割开对方背部的衬衣,摸到一圈被系紧的布条,看样子伤口也经过了一点紧急包扎。   “先消下毒,用那个蓝盒子里的,加点水搅开。”黄少天努力把脸从枕头里挪出来,“然后应急绷带是红色标签……哦我忘了你看不见,拿过来给我看一下吧。”   喻文州拢起那些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除掉上面的密封包裹,放到黄少天旁边。后者艰难地挪出一只手来,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压到那些盒子上。   “这个是消毒剂。”黄少天握着对方冷得像冰的手指,“弄点过滤水,普通的就行。”   喻文州点头,摸索着进了浴室,拿了洗手台上的一次性杯子盛水。黄少天拆开两粒胶囊,把里面的粉末倒进水里,没过几下,杯子里就盛满了气味刺鼻的黏稠膏体。   “我看不见你的伤口到底在哪里。”喻文州接过杯子。   “你从……腰旁边开始找,”黄少天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空手,差不多摸到了我再告诉你上药。”   喻文州于是往后退了退,坐在床边,估摸着差不多是腰的地方,伸手一摸。   有点软,挺有弹性的。   黄少天:“……”   喻文州:“……”   黄少天:“你觉得……那个是腰吗?”   喻文州:“……”   “讲真,你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实验室里的制冷管道怎么走,我只是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男人,应该更好记才对。”黄少天忧虑道。   “实验室地形我做了不少准备,”喻文州实话实说,“而你的身体我现在不怎么熟悉。”   “……”黄少天感觉他们的对话有点奇怪,“你再把手往上移……再一点……好了差不多就这里,现在开始往左边挪。”   喻文州听着他的指挥,用手指缓慢地去感受那光滑温暖的皮肤。他很快就摸到了伤口的边缘,那里微微湿润,渗着鲜血特有的黏腻感,等到往更中间的区域涂药时,对方的肌肉很明显地在他的碰触下绷紧了,可见痛得着实不轻。即使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他仍有种正在裸露的血肉上面翻搅的感觉,几乎无暇去计算对方的伤口到底有多少。   黄少天喘了几口气,沙哑着嗓子说:“聊聊天吧,喻文州。你真名到底叫不叫这个?”   “我的名字就是这个。”喻文州说,他知道这是被放大的错觉,可他还是感觉双手仿佛沾满了他的血,“你没力气就别说话了。”   “啊哈哈哈,”黄少天来了精神,“我从来不会没力气说话的,放心吧!”   喻文州:“……”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还是挺疼的,”黄少天又说,“分散一下注意力呗。”   “说点什么啊。”喻文州思考了一下,他没有太多闲聊的经验,“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你的任务是我发布的。”   “是有点猜想啦,”黄少天说,“不过我还没搞懂你为什么要杀你自己。”   “那只是用来控制你在实验室里面的行动模式而已。”   黄少天撇了撇嘴:“你还挺有信心啊,万一我真把你杀了怎么办?”   “那就算我倒霉吧。”喻文州笑了起来,“而且我看你也很有准备,没看错的话,你针对这一部分进行了机械催眠?”   “是啊,果然瞒不过你。”黄少天说,“不过‘索克萨尔’的秘密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话说回来,你认识魏琛?”   “以前见过。”喻文州一笔带过,“现在还有点联系,我知道他曾经在第一代实验室工作过,但在‘蓝雨’刚刚引起注意,实验品还没有引进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我看到你留那张字条的时候也很吃惊。”黄少天点头,“剧情……我是说命运真够奇妙,我们每个人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确实如此。”喻文州轻按他伤口附近的皮肤,“你身上也有实验室留下来的痕迹。”   “一点改造,不太严重,那个时候我还小。”既然话都说开了,黄少天也不再回避这个话题,“我是最开始的一批。关于‘蓝雨’的论文发表后,实验室遭到了第一次打击,那时候我就逃出来了。后来我遇见了魏老大,他原本是里面的研究员,当他发现实验室的项目已经向着人体试验发展的时候,他就想要阻止这件事——没完全成功,总之实验室的一部分核心脱离原本的庇护势力,跑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   “后来实验室秘密搬迁到联盟区域里的时候,我在里面做过实习生。”喻文州说,“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卷进参与核心实验,那一批样品只有我活了下来,表面来看实验彻底失败。但我被改造的能力逐渐复苏,直到我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可能才意识到我的实验其实成功了。”   “这回就明白了。”黄少天恍然,“后来第二代实验室又被掀锅了?”   “带着这种惹麻烦的技术,不被人觊觎就怪了。”喻文州苦笑,“查明他们最后的落脚点后,我借着改造后的能力,开始为将军工作,以便查明地下实验室的底细——这是为了找到‘蓝雨’。它一直在实验室的人体改造中被广泛使用,那些逃出生天,却没被改造成功的实验品们,永远没法摆脱它的阴影。除非找到‘蓝雨’的原始配方。”   “等等,”黄少天一惊,“你的眼睛,难道是被蓝雨刺激成这样的?”   “是。”喻文州说,“我太久没有接触过这东西,根本承受不了它的效果。不过这个副作用有时效,撑过去就会好。”   “那还差不多。”黄少天松了一口气,“现在你也拿到蓝雨的配方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喻文州把杯子放到一边,“药差不多涂完了,至少我没摸出哪还有别的伤口。”   “哦哦,技术不错啊!”黄少天推了推带红色标签的瓶子,“你给我上一下紧急绷带吧,左右摇一摇,对着喷就行。”   喻文州接过瓶子,摇了两下,黄少天忽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个挺疼的。”他咳嗽了一声,“等下我要是惨叫,你赶紧把我打昏啊。”   喻文州皱眉,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上都是冷汗,显然刚才上药的过程也绝不轻松。相比之下,完全可以想象这个绷带有多刺激了。   “别怕。”他说。   他毫不犹豫按下喷管,一丛水雾从瓶子里散出,沾上人体皮肤的瞬间立刻凝结,形成一层柔软的隔离。   几乎在黄少天控制不住痛呼出声的一瞬间,喻文州就从后面抱住他,紧紧捂住了他的嘴。他们倒在宽大简陋的床上,黄少天在席卷而来的剧烈疼痛中无意识地颤抖,喻文州竭力收紧手臂,把他压在自己的怀抱里。在不太清醒的时候,黄少天简直要把他的手腕捏断,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彼此都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里,对方又是谁——窗外的星光只能隐约照亮他们的轮廓,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消毒液的气味还有旅馆房间那种清洁剂的柠檬香,汗水和血浸湿了床单,一切痛苦的、灼热的、挣扎的和悄然盛开的东西都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地过去了。   喻文州感觉紧贴着的躯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活动了一下像是被门夹过的手腕,松开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   黄少天的呼吸起伏逐渐变得平缓,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   喻文州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口渴。这是种挺奇妙的体验,以前他从睡梦中苏醒,首先会看到全新的世界,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切细节,据此推断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可在视觉完全被剥夺的现在,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其余感官给他带来的东西。   他听到排气扇嗡嗡作响,这种噪音是压倒性的,剩下的声音充其量只是在中间躲躲藏藏,偶尔才会从水面上露出一角。不过他仍能听到一墙之隔传来的水声,以及惯于悄无声息移动的脚步套上塑料拖鞋之后发出的细微轻响。房间里血腥和消毒液的气味差不多已经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浴液散发出来的果香,水汽仿佛一颗一颗凝结在湿润的空气里,随时都会滴落在手背上。   他摸索一下盖在身上的毯子,从床上坐起来。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了,伴随推拉门撞上墙壁的闷响,黄少天的声音轻快道:“你醒了?”   喻文州点点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问,“基地有没有传出搜捕令之类的?”   “早上九点半。”黄少天走过来,“天已经亮了……嗯这鬼地方也没有什么天亮的感觉,简直就是有人拿排探照灯冲着地面直接照啊,不能更假!基地没有反应,地下城也没戒严,他们可能正为倒霉的将军焦头烂额呢。希望他们能找到顺利进去中枢的办法,我留了个明显的提示,天花板上可是有个大洞。”   尽管看不到,喻文州还是很容易想象对方在说这些话时生动的表情。   “所以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黄少天问。   “不确定,四天左右吧。”喻文州说,“这个版本的蓝雨似乎又被改进了。”   “啊,那群混蛋。”黄少天砰地一下合上柜门,“我们得换个地方,虽然不登记身份证明,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   喻文州点头:“现在就走?”   “不着急,你得收拾一下自己,”黄少天抓起他的手,“现在这么出门就算不被基地的人注意,巡警也会把我们抓去问话的。”   借着对方的搀扶,喻文州从床边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感觉倒没有明显的不适应:“可能得麻烦你去买点替换的衣服了。”   黄少天拉着他向前走:“这个我已经搞定啦,但你总不能就直接换吧?除了血和灰,你身上搞不好还有基地里的药物残留。”   喻文州感到脚下传来轻轻的啪嚓一声,像是踩到了积水。“这是浴室?”   “对对,”黄少天说,“快洗洗吧,抓紧时间。”   喻文州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对方从浴室里出去的声音。   “我自己来就行了。”他不得不说。   “别开玩笑了,你要是滑倒在浴缸里,后续处理得花多少时间啊,这点帐总算得清楚吧?”黄少天不由分说地过来扯他的上衣,“不要客气,我动作很快的!”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喻文州正色道,“曾经在实验室里,我很大一部分时间里眼睛都绑着绷带,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处理私务早就习惯了——”   他突然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往后跌去。黄少天凭借出众的反应力抓住了他,可惜浴室里到处都是水,他非但没能拉住对方,自己也嗖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喻文州:“……”   黄少天:“……”   喻文州:“——但是实验室的洗浴间防滑标准都是经过检验的。”   “得了,我看你还是别挣扎了,”黄少天鼓起脸,“这样咱们都方便点。”   两个人忧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喻文州默默脱掉上衣,开始解腰带,刚把拉链拉开,就感觉一根手指伸过来,勾住了他四角裤的边缘。   喻文州:“……这个就不用了。”   “啊,哦。”黄少天结巴了两声,飞快松开手,“抓错地方了,我现在去开花洒……”   喻文州只感觉一蓬热水当头浇下,头发全都糊在了眼睛上。   “唉水有点大,你往旁边躲躲。”黄少天伸手帮他拨开沾湿的头发,弄完才想起他其实也不会被挡住视线。他扭了几下阀门,感觉温度调的差不多了,于是把洗发水瓶子塞进喻文州手里,自己倒了点浴液,哗啦啦搓出一大堆泡沫来。   喻文州动作很快地洗头发,任由对方在后面擦洗自己肩膀上的血迹。他还在思考实验室的事情,隔了一会,他问:“你离开的时候注意教授了吗?”   “什么?”黄少天脱口而出,“你身材挺很不错嘛。”   喻文州:“……”   “……啊,”黄少天装作刚刚什么都没说,“没太注意,当时乱死了,我可能踩了他几脚吧,谁知道呢。你怎么忽然想起他?”   “我担心他可能没死。”喻文州摇头,“那时候我已经基本丧失视力,可能打偏了。”   黄少天问:“你瞄准的是哪里?”   “头。”喻文州说,“距离很近,但我不太放心。”   “恐怕你没瞄准。”黄少天也严肃起来,“我跳下去那一瞬间看到你开枪了,但是他的头还挺完整的,不像是被吹飞了的样子。”   “那就不太妙了。”喻文州匆匆在热水下面冲了冲,“蓝雨的数据全部都是从他那里拿来的,如果他还有行动力的话,一旦我们想要解析,他很可能会发现不对。”   黄少天抓起花洒头摇了摇:“就不能先逃出这里再研究吗?这地方太闹心了,干什么都特别烦躁,里面得有多少焦虑症患者啊,也不知道给不给补贴。”   “必须要看看数据里面的内容,如果有什么问题,下次再想混进地下城就不容易了。”喻文州后退一步,“先离开这里,再登录数据试试看。”   黄少天把一大块浴巾兜头盖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折腾半天,总算把衣服换好,划卡退掉预付的定金,从吊篮电梯离开了这家旅馆。黄少天去租了一辆地面车,把喻文州塞进后座,路过修理店顺便买了两台手提电脑。   他把车停进一条小巷,钻进后座来拆盒子。喻文州被他挤到一边,无奈道:“买这么多干什么?”   “留个备用嘛,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黄少天设置了一下新电脑,摸出那个数据传输器插在上面,“让我看看啊……文件加密过?”   “是什么样的加密?”喻文州问。   黄少天给他描述了一下,后者说:“这种方法我见过,照我说的一步一步来。”   用他提供的方法,文件很快就被打开了。黄少天边翻边说:“蓝雨的资料确实在里面,还有个备份文件,此外有些别的……我看看啊……”   喻文州听到备份文件的时候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个警兆一闪而逝,他没来得及抓住。黄少天絮絮叨叨地继续道:“还有送货单,挺会做生意的嘛,还卖药——哎哟卧槽,这是什么!麻烦大了!”   “麻烦大了!”喻文州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他猛地一推黄少天,把他推得掉出了车外,“快开车,离开现在的位置!赶快!”   他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那种备份文件了。   黄少天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短短时间里培养出的默契让他毫不犹豫跳进驾驶位,一踩油门开出小巷,疾速驶上了河边的公路。   在他们身后,一道带着雷雨后泥土气味的强光直坠下来,在他们几秒钟前还待着的地方击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地下城遍布四周的监测系统同时被触动,尖锐的警报音响彻这个街区,数不清的街道警卫机器人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黄少天已经驾着车冲上了公路,离开了这片区域,但那阵嘈杂的喧哗仍然没有被完全抛在后面。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他把油门直踩到底,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位置被发现了吗……那也不用搞出这种阵仗吧,还以为谁要渡劫了呢,逗我吗,在这种地下老鼠洞里?”   喻文州问:“是电磁武器?”   “应该是,而且还是自动定位。”黄少天七拐八拐,但还是不敢开下公路,如果到了更复杂的地形上,连现在的逃脱速度都没法保证了。“从天上的悬浮碟里打出来的,它现在正CD呢,再来一下我们都得挂了!”   刚刚轰出那雷光的东西只有差不多一张写字台大小,它的形状很像上个年代虚构作品里外星人的飞行器,四周薄、中间鼓起的金属圆盘边有许多闪着光的三角形窗口,需要攻击的时候它们会滑动到一起,将腹部的炮口翻转打开。黄少天在跑这趟任务之前对地下城有过详尽的研究,这种设备是地下城里的高级执法者,凭借发布给它们的定位命令进行攻击,受到技术所限,追踪的是信号而不是固定目标。   “是不是数据传输器的问题?”黄少天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旁边去抓电脑,“它肯定是接收到了信号,就在我们开始读里面的数据开始……”   喻文州比他更快一步,把前座的电脑拉到了后面。他摸索着拔掉连在上面的数据传输器,两手分别握着屏幕和键盘,反方向用力一扳,顿时响起了令程序员牙酸的咔嚓一声。   他摇下窗户,把被掰坏的手提电脑奋力往外一丢。   几秒钟后,车子就已经远远离开了这个地点。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悬浮碟也在空中急停,不再跟随他们的车子,而是锁定了路面上变成了一堆废件的电脑残骸。它的三角窗口再次聚拢在一起,已经预备好的第二次攻击随即发动,把路面击打得尘土飞扬。   “你不是把你拼了老命带出来的数据盘给丢了吧!”黄少天还不知道后座发生了什么事,只从倒镜看到了正对着公路中央空无一人的地方轰来轰去的悬浮碟。   “只是把电脑扔了。”喻文州把传输器塞进衣服里,“那套数据的加密文件也是一个陷阱,只要按照规定方法解密,就会自动把当前的地点信息发送出去——不过也只在地下城里有用,那种电磁碟是他们能派出的最快追踪方式,只要一段信号就能让整个地下城里的安全系统都运作起来,锁定信号发射源。”   “那现在呢?”黄少天十分不爽,“我们的车应该被拍到了对吧,悬浮碟带监控功能,但是辨别就要交给后方的人来判定了,这帮科学家真是狡猾狡猾的。”   “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错了。”喻文州把装着另一台电脑的箱子塞进座位底下,“幸好你对中枢造成了伤害,否则按照中枢的控制能力,只靠悬浮碟拍下来的资料就足以让它全城锁定我们。现在干活的只能是人力,而且还是实验室那些人,不是因为将军的死亡而陷入内部斗争的基地,他们光是要解释刺杀事件跟他们没有关系就要费不少功夫。”   “本来就有关系嘛。”黄少天毫无愧疚之意,“如果不是实验室乱搞违禁药品,就不会出现实验品,不出现实验品就不会让你逃出来,你不逃出来就不会回去找他们算账,不回去算账也不会发布刺杀将军的任务……归根结底不是世界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喻文州有点庆幸自己现在读不到他的内心,否则估计早就被海量吐槽弹幕给击沉了。   “得想个办法。”他按了按额角,感觉头越来越疼,“很快地下城的警方就要来搜捕我们了,首要的是先从这里逃出去。”   “不行,现在不能走。”黄少天说,“你从实验室里备份出来的资料里,还有一些供货单的存档,上面显示着最近将要发出去的那批货物,是走专供秘密医疗所麻醉剂和镇定剂的渠道,但是它们的成分里添加了别的东西……”   喻文州脸色一变:“蓝雨?”   “是的。”黄少天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这回改用其他方法来把这种该死的东西传播出去了,就算事后被发现,接受药物的第一批人也会被它影响,不得不受到瘾性控制。假如使用药物并且活下来的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在不断反复使用药物中衰弱死亡,剩下的一个觉醒了天赋,而他脖子上拴着来自实验室的缰绳,听从他们的命令行动,然后把更多的药剂往外散播——这得是有多糟糕的局面?而他们送出的货物是八十箱,每箱里有七百瓶,足足四万八千剂!”   “其实是五万六千。”喻文州提醒道,“六八四十八,七八五十六。”   黄少天:“……”他也是气糊涂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稍微冷静下来,喃喃自语道:“一定得把这件事搅黄。”   “作为一个杀手,”喻文州微笑道,“你可真够不务正业的。不过……”   黄少天粗暴地连并两条车道,从匝道口转下公路,一直开进了草地里面。车轮下的土层上覆盖着人造草木,下面实际上是矿区,这里是地下城还没有开发完全的地界,只有一些浅层采矿的无人车在附近转悠。他转头往后座看:“不过什么?”   喻文州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我挺喜欢。”   “还真是谢谢你啊。”黄少天从车里跳出来,又去给他开后门的车门,“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大军师?”   他扶着喻文州从车里出来,两个人把这辆租来的、肯定已经被盯住的车丢在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矿区里走去。在地下城的边缘,这里是整个不见天日的区域里监控最薄弱的地方。喻文州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等到这批药被运出去之后就不好追踪了,不如从源头掐死。”   “你是说在它被运出地下城的时候截击吗?”黄少天走得提心吊胆,唯恐哪里伸过来一根树枝打到还不能视物的同伙身上。   “不,他们必定知道这个供货详细已经泄露了,所以会有所防备。”喻文州摇头,“而且我们还不确定它会被分几批运出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回去基地实验室,在储藏的地方把它毁掉。”   “你还真敢说……”黄少天吃惊,“就这个状况怎么都不可能混回去了吧?”   “伪装混进去不行的话,光明正大不就好了?”喻文州一笑,“我们可以被他们抓回去。”   黄少天立刻道:“不行!我就算了,你这样被逮回去还有活路吗?”   “小心计划一下,并不是完全没希望。”喻文州平静地说,“退一万步讲,为了避免这些药流出去可能造成的灾难,赔上性命这种代价不算高。”   “那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去。”黄少天摆摆手,“我起码逃出来的几率还比较大一点。”   喻文州沉默了。他犹豫片刻,还是说:“讲真,我觉得他们其实不那么想抓你回去。”   黄少天:“……”   喻文州:“他们最可能是看到你的时候一炮就把你轰了,但是我活着对他们来说比较有价值。”   黄少天:“其实……你说了这些道理,其实就是一句‘送死,我来!’不是吗?”   喻文州:“……”这么说倒也没错。   “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计划。”看到远处巡查的空中探测器不断飞舞,黄少天停下脚步,拉着对方一起躲进了那些停靠充能的采矿车阵列后面。他把手搭在喻文州的肩上,认真地说:“这一次就不要瞒着我了,怎么样?”   “等一下!”把眼睛凑在监视窗上的年轻人喊道,“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他旁边的驾驶员嘲笑道,“你这一路上可是发了好多次假警报,能别大惊小怪的吗。”   “不不,真的有异常……”年轻人辩解道,“你降低一点高度,这次我肯定没看错。”   驾驶员耸耸肩,拉低了飞行器的高度。他们本来是地下基地里的安保人员,平时工作最多也就是四处巡逻,站站岗什么的,但自从昨天中枢的维护警报响起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消停过。先是上级发现这次的警报不是普通的维护周期,然后大门紧锁的指挥室里还关着薛定谔的将军,门打开前谁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远超前者,特别是基地内部已经混乱起来的时刻,估计没几个人会真心盼望他完好无损地出来。   两个人所属的巡逻队和实验室关系密切,这次就受联系人安排,在泛地下城的区域里开始搜捕据说引发了昨夜一系列混乱的犯人。送到他们手里的消息宣称,犯人在实验室里造成了极大破坏,危害程度甚至超过了基地部分受到的损害——假设将军还没死的话,否则也另当别论——因为把他们及时抓捕回来是必要而紧急的行动。   不过任务的额外注明就让人费解了:嫌疑人X(配以半张脸的模糊照片)要尽量抓住活口,嫌疑人Y(完全没有照片)如果妨碍的话就直接打死不作考虑。   “所以说,你有没有感觉嫌犯X的照片有点眼熟?”巡逻员咕哝道,“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似的……啊你看到了吗?采矿区里!”   他旁边的驾驶员这回也看到了在热力监测仪里移动着的红点。采矿区的自动机器笨重地挪移着,在十字框里呈现出绿蓝相间的巨大方块,而有个闪烁的红点在中间跳来跳去,不一会就跑进了拉着禁入线的陷坑里。   驾驶员控制着飞行器向下俯冲,他确定那肯定是个目标,就算他其实不是要追捕的逃犯,至少也是不遵守地下城规矩的居民,抓来送回治安处也是有理有据。他在集中精神的时候,顺手关掉了热力监测仪的界面,让视线完全被清晰真实的摄录画面占据。   他的搭档调整着武器,已经做好了准备,似乎想降落以后就跳下去和逃犯决一死战。驾驶员说:“你待着别动,我会先从上面给他们一梭子。”   “什么?”巡逻员瞪大眼睛,“你搞不好会把人直接灭掉的!不是说要抓活口吗?”   “只是说‘尽量’而已。”驾驶员说,“能把实验室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我觉得你去跟他面对面血拼不是什么好主意。再说我会小心的,预备急救措施,基本还能保住条命。”   他们已经接近陷坑边缘,飞行器的速度减缓了。两百米,一百米,只要转个弯,陷坑下面的情况就会一览无余……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飞行器剧烈晃动起来,刚刚已经脱出了保护装置的巡逻员撞上顶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驾驶员也大惊失色,他勉强调整视镜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座自动采矿机器举着它本应该深入地表以下的金属手臂,笨拙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嘿你这个主意真不错!”黄少天推开采矿机器的盖子,从里面跳出来,飞奔到坠落的飞行器边。里面的两个巡逻队员都已经昏过去了,他一手一个把这俩人拖了出来,把头伸进驾驶室,检查了一下受损状况。   “这次成果如何?”喻文州指挥机器滑到他附近。   “挺好,终于有个损坏度低的飞行器了。”黄少天想了想,把驾驶员随手挂在采矿机器上,把那个年轻的巡逻队员捆起来放了回去。“我们可以回去了,不过还得处理一下这小子。”   如果驾驶员还醒着的话,估计会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重新昏倒一次。这个陷坑里横七竖八躺着三四架飞行器,不是顶盖飞了,就是引擎烧毁,看着都凄惨无比。他们都有着跟他差不多的受骗经历:先是被一个可疑人员吸引过来,然后在快要降落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旁边的采矿机器一巴掌扇飞,摔成滚地葫芦。   这些有着宽阔轮子的采矿车确实笨拙,但是拜它们内部的设计核心所赐,如果只是重复一个标准动作的话,它们可以做得非常准确而有力。可惜因为他们灰扑扑的外表和落后的型号,大部分驾驶者先进飞行器的人都对这些老家伙不屑一顾,殊不知只要有合适的指挥者,就连扫地机器人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黄少天先扶着喻文州,让他躺进这架目前唯一完好的飞行器舱室里。这里面的急救设备居然已经被打开了,他一边感叹瞌睡都有人送枕头,一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头、贴布和管子连到喻文州身上。   “你别乱来啊。”喻文州无奈地说,“就算隔着屏幕看不太出破绽,这么捆成麻花也明显不对劲吧。”   “哎我可没弄过这种东西啊!”黄少天看看左手的成像仪金属夹,又看看右手冒着可疑液体泡泡的软管,“我给你描述一下——”   喻文州仔细听着他的形容,不时指导几句,终于两个人成功完成了一个被击中后半死不活、用机内医疗设备维持生机的倒霉伤者形象。在替他绑好胸前绷带的时候,喻文州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手指有一丝颤抖,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黄少天沉默了两秒,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你鼻子里插的管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蝴蝶结形的……”   喻文州:“……”   为了避免被回击,黄少天一溜烟钻出了飞行器,把原本驾驶员的外衣剥下来自己穿上,再把茶色的护目镜向下一拉,对着飞行器外层的反光照了照,自觉十分满意。然后他拎起巡逻员的脖子,简单粗暴地前后猛摇两下,对着这个醒来后表情缓缓转为惊骇欲绝的倒霉鬼,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来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我教教你怎么跟犯罪分子真诚合作。”   临时搭建起的指挥室里,负责人看着派出去小队飞行器的信号接连二三消失,不禁心急如焚。他预料到这次的目标很棘手,可没想到在双方现状差距如此明显的情况下,这边竟然完全没有体现出任何优势。   就在此时,指挥室的频道响起了提示铃。巡逻员的声音从讯号里传来:“报告,我们已经捕获了嫌疑人X,请中心定位我们的地点!”   负责人又惊又喜,下意识打开了定位,看到那个蓝点正在地图上平稳地向基地驶回。他压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道:“情况如何?请接通视讯通话。”   对方很快接通了视讯。画面里是一个年轻巡逻员的脸,他转动了一下镜头,指挥室里的人都看到了被医疗设备缠绕在中间的“索克萨尔”——他闭着眼睛,面色平静,好像正在熟睡。   “没错!”负责人暂时切断了通话,兴奋地低声说,“那个就是索克萨尔!开启通道口,让他们进来……”   “且慢。”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命令。   负责人面色一肃,弯腰致意。一架轮椅从指挥室的门口滑了进来,上面坐着的人整个头上都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起来简直可以直接拿到罪案剧里去客串神秘凶手。他的喉咙显然受到了损伤,只能勉强发出声音,但如果喻文州在此,他一定能立刻认出这位“教授”来。   “那个巡逻员应该是被威胁了。”教授断言道,“做好准备,在飞行器降落的时候,第一时间控制住里面的所有人。”   负责人吃惊道:“被威胁了?”   “照我说的做。”教授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几分钟后,基地斜向外的出入口缓缓打开,荧绿灯光沿着墙边亮起,向着西南方向延伸出去,眨眼间勾勒出两条长长的通道线。一架侧面受损的飞行器歪歪斜斜地拉低高度,降落进来的姿势让人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负责人又看了一眼定位上的光点,它就在通道阵列前方,虽然位置略有偏差,不过毫无疑问就是目标没错。   这条通道口直接连着实验室的仓库,此刻那里已经被机器和安保人员占满了,鲜红的警示灯在他们头顶闪烁,只等着飞行器一停稳,就包围里面的人。   “不能掉以轻心。”指挥室里的教授说,他咽喉上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嗓音仍然非常沙哑,“他们既然敢劫持飞行器回到基地实验室,就肯定有所依仗,就算索克萨尔应该还处于蓝雨的后遗症状态里,他那个看着像是雇佣兵的同伴也不好对付。”   负责人想了想:“不如我们直接密闭仓库,然后在里面放出麻醉气体……”   “没用的,在蓝雨还生效的时候,其他生化制剂都对实验体没什么效果。”教授淡淡道,“而且那样在飞行器入舱的时候,还有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其他人可以不管,但是索克萨尔必须得活着回到我们这里。”   就在此时,降落的飞行器已经沿着轨道慢慢滑入了停靠位。旋转的仓库门在它背后飞快合拢,几支通常用来维修的金属支架从墙壁上伸出,从四周夹紧了飞行器。眼看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机动能力,负责人也没有放松下来,他一边指挥着安保人员拿起武器围拢过去,一边对着通讯器下达命令:“巡逻队驾驶员,立刻切断飞行器的一切能源,打开舱门!重复一遍,立刻切断飞行器的能源……”   飞行器里没有任何讯号传出。这更加坐实了教授的判断,如果里面的巡逻队员还有自主行动力,他们必定会听从指挥;现在这种沉默的情况下,那些妄图浑水摸鱼来个意料之外奇袭的敌人,大概正在不知所措,绞尽脑汁想翻盘吧。   然而在已经被完全控制的时候,任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全副武装的包围下脱身。   此时此刻,指挥室里的教授轻推眼镜,绷带下面的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丝“老子料事如神”的微笑。之前被“索克萨尔”和那个疑似雇佣兵的家伙突袭的狼狈耻辱,眼看就要一并洗刷,就算对方棋出险招、胆大包天地试图潜回基地,这种伎俩仍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对,他猛然一惊,他们到底为什么还要回到实验室来?   没等到提醒,负责人已经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围拢上去的安保人员开始强行拆除飞行器的舱门。就在这刻,飞行器前端的探灯忽然疯狂的闪烁起来。   “糟了!”教授脱口喊道。   他从轮椅上竭力探出身体,拼了老命把手伸到控制台另一头,拍下了标着“6-8”的按钮。眨眼之间,仓库地面骤然塌陷,蒙着隔绝材料的钢板往两侧翻开,除了被金属臂夹着的飞行器外,所有东西都顺着倾斜的平面向下滚去。那些手拿武器的安保人员也一样,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全都东倒西歪地掉进了下面的坑里。   负责人又惊又怒,不知道为什么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会出现这种变故,但他马上明白了教授此举的意义——飞行器的探灯终于熄灭,然后从它的缝隙里面冒出丝丝烟雾,两秒钟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充斥了仓库。激荡的气体冲击着狭窄空间里的一切,翻飞的零件和残片有些被巨大的推力扎进了四周墙壁,连那几支金属臂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损伤,晃晃悠悠地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   “低压爆弹……”负责人眼前一黑,这种疯狂的情况彻底超出他的预期,他在心底对自己大喊,“飞行器里的人呢?他们不要命了吗?!”   仓库里的剧烈爆炸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连指挥室里的人也能感觉到那从管道传递而来的震动。幸好教授反应及时,打开了连接6号和8号通道之间的隔离层,让安保人员们掉进了位于它们当中的防护区里,才免遭爆炸气流的波及。虽然低压弹相对比较温和,在室内造成的伤害有限,但是如果真让那些人迎面撞上,起码也要丧失一大半的战斗力。   “监控镜头。”教授沉声说。   负责人心中稍定,立刻听从他的吩咐。此前使用的镜头被飞起的烟尘遮挡,他调出另一面的监控画面,观察6号通道仓库里的情况。   这不是一次自杀式的行动。令人惊讶的是,爆炸的飞行器还没有完全解体,但从分离的舱门来看,里面确实已经空无一物,既没有巡逻队的驾驶员,也没有医疗仪器或者索克萨尔的身影。   教授道:“搜索仓库,他们可能躲在了什么地方。”   虽然负责人不觉得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可以瞒过己方的无数双眼睛逃遁到什么地方去,但事实摆在眼前,也没有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幸好通道仓库是完全封闭的,只要索克萨尔还在里面,他们就肯定会被找出来。   负责人随即又按了一下“6-8”按钮。隔离板恢复原状,因为气压方面的设计,旁边的8号通道门徐徐打开,用来平衡系统的内部循环。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定位图像上面的光点仍在基地外面徘徊着。   十分钟前。   “等等,”喻文州说,“先别起飞。”   黄少天坐在驾驶座里,正在嫌弃这个空有最新设备却不怎么顺手的飞行器引擎,闻言转回头:“你又有什么坑人主意了?”   “这不是坑人,是自救。”喻文州纠正道,“你穿着驾驶员的衣服吧?先脱了,跟你旁边那个换一下。”   那个倒霉巡逻员之前被黄少天拎出去收拾了一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总之这家伙现在是要他往东他不敢往南,听话得很。黄少天边扯拉链边问:“怎么,你要他来开飞行器?你会开吗?”最后一句是对着巡逻员问的。   “呃,我的技术不太好……”巡逻员愁眉苦脸道。   “没关系,他不需要开很久。”喻文州说,“你问问他,他们出发的时候,走的是几号通道?”   “是6号通道,”巡逻员生怕又被揍,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大王。”   黄少天:“……”   “很好。”喻文州点头,“偶数编码的四条通道供飞行器进出,6号和8号通道中间只有一层隔离板,刚才资料里面,要运出去的蓝雨货箱就在8号通道的仓库里。如果飞行器返航,应该还是从6号通道进门。”   “你是说,”黄少天领悟了他的潜台词,“我们的伪装可能会被发现?”   “十有八九。”喻文州微微一笑,“如果教授已经醒来的话,那就差不多。毕竟这里面处处都很奇怪,巡逻队员又少了一个。”   黄少天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有什么主意?”   “除了这架之外,再控制一架无人飞行器返航。采矿机器里应该有低压爆弹,给无人机装上差不多两个单位的量就够了。”喻文州说,“我们开着这架跟在附近,然后用通讯联系实验室,他们看到的定位应该相差不多;不管他们看不看穿,都会打开6号通道门,我们把无人机停进去,启动低压爆弹。无论是为了保护里面的埋伏人员,还是防止通道内部压力过大,指挥只要有点脑子都会打开6号和8号通道之间的隔离板,这之后为了平衡系统内部循环,8号通道门也会打开,这时候我们直接从那里冲进去就行了。”   巡逻员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黄少天倒是已经习惯,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于是笑道:“成,就这么搞。”   就在8号通道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一架飞行器迅疾地冲了进去,路上冲开了所有试图阻挡它的东西,如同一道劈开黑夜的电光。人们只感觉6号通道里的监控画面晃动了几下,然后从他们的脚底传来一连串沉闷的轰隆声。   警报声嘶力竭地响了起来,就像在指挥室里面的所有人脸上扇了一通动次打次的耳光。   黄少天踢开飞行器的门,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那个遭到胁迫的新手巡逻队员被他随便丢在了某座建筑的屋顶上,说到底这也是为了那家伙好,接下来他们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危险万分。   他关掉了后舱医疗设备的能源,那些软管和连线纷纷从喻文州身上松开,后者摸索着钻进驾驶室,接替了黄少天之前的位置。   计划至此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如果顺利的话,黄少天会去销毁这批蓝雨制剂,而喻文州的主要任务差不多结束,剩下的也就是尽力拖延实验室人员的进度,给搭档留出足够时间。从这个角度讲,即使他不亲身参与到这趟很可能有去无回的行动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实行,但是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种选择。   8号通道的门在警报声中关闭了,随后的几分钟里,它将处于控制室也无法远程遥控的临时锁死状态,这种为了仓库安全设计出来的机制此刻反而把这两个入侵者关在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黄少天从窄小的驾驶舱门俯身进去,把飞行器调成了地面模式,然后启动了它的备用辅助系统;喻文州在暂时看不见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它的帮助来操作这座飞行器。   “要把弹射装置打开,”黄少天念叨着,手上动作也没慢下来,压着对方的肩膀扳开了座椅上的阀门,“你熟悉这个操作系统不?”   “我没开过飞行器。”喻文州说,“倒是读过操作手册。”   “咦,那你为什么要读那玩意?”黄少天疑惑道,“我考过执照,但是我也对手册完全没印象啊,那东西太照本宣科,笔试之后的第二天这段记忆就从我的脑海里删除了……”   喻文州但笑不语。黄少天抓起他的手,挨个碰了碰几个重要的按键,备用辅助系统随着他的动作,用令人昏昏欲睡的平板女声读出功能指示来。喻文州仔细地听了听,点头表示后面他自己来就可以。   黄少天抽回手的时候,对方在这时候很快地紧紧反握了一下。尽管相识不久,此刻也无需多言。   这条通道墙壁上的预警板块很快震动起来,控制室必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并且正在想办法突破到里面来。黄少天往管线上一跳,两三下就滑到仓库的门口,用从数据盘里面破译而出的口令,光明正大地打开了门。   这间仓库只有一间普通的公寓客厅那么大,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个铅灰色的箱子。制剂虽然危害性巨大,本身倒是小而方便运送,这批东西最多也就占据了仓库的一角。   黄少天扫了一眼,发现数目好像有点不对,但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和罪案剧里面的情节不同,这种制剂怎么说也是贵重物品,不可能放在能让人一把就掀开的包装盒里,所有的箱子都经过检验,可以严密地保护里面的东西不受损害。那种把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的高危病毒放在一摔就破的试管里,在特工们的手上飞来飞去这种剧情,可不会发生在这种实验室里——不然里面的研究员早就死上好几个来回了。   他用了最简单的办法,用数据盘里面记录的密钥挨个打开这些箱子,一旦锁扣被破解,他也不管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还完好,直接一脚踢翻。装着药剂的容器本身也能在外力破坏下稍作坚持,不过那是相对而言的,在工艺的限制下,这种容器注定不能像外面那层箱子一样抗住风吹雨打支撑起一个温暖的家,如果试剂瓶都这么坚挺,之前也轮不到喻文州用它们来威胁教授了。   滚落在地的容器都是制式的细小密封管,单从箱子里掉出来还无法破坏它们。实际上,如果把里面内容物附加的价值换算成通用货币的话,黄少天此刻就像是在银行保险库里跳舞的劫匪,又好比躺在金币山上来回打滚的恶龙,脚底下踩的……全都是钱啊。   他做这件活计的速度无与伦比,几分钟过去,箱子已经被他打开了一大半。最后只要他在这一地叮叮当当的密封管上扔一个随便什么级别的爆弹,这堆东西就彻底玩完了。   他这时候想起了在执行诱敌计划前,两个人在飞行器里的交谈。喻文州问他:“值得吗?”   黄少天很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一次计划,就算完全顺利,最多也就是把这一批蓝雨制剂销毁,凭他们两个人还做不到彻底动摇实验室的根基。这一次交易可以被打断,但是总会有下一次,会有之后的更多次,他们此刻的努力,也不过能稍稍拖慢野心驱动的车轮而已。   从地下世界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又很可能把执行者整个赔进去的行动。   但是这种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他想。在他第一次在研究室里接受实验的时候,如果那些计划被人阻挠,也许他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放到眼下这种情况里,那些在不知情的时候逃过一劫,没有被这种药剂控制或者变成傀儡的人,恐怕也不会把这次行动看成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他不会幻想着在已经成为定局的过去里,另一种情况发生会导向怎样不同的结果,而面对他可以改变的现状,从中受过伤害的人也有两种选择:将更多的人拖入他们经历过的阴影中,或者……拯救那些人远离这种命运。   他们两个人毫无疑问都属于后一种。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此时此刻站在彼此身边。   黄少天把最后几个箱子扔在地上,反手从外衣里面掏出两支延时起爆管,干脆利落地往仓库墙上一插,然后回头就跑。他已经感觉到从通道里传来的震动,安全门很快就要被从外面突破了——在自家的地盘上砸自家的大门,实验室的人想必也是万分窝火。   如果从建筑构造的角度来看,通道的地面可以划分成许多零散的区域,那些金属和合成材料搭成的板块现在严丝合缝地拼拢,但在特定的指令下,它们也可以相互分开,把比邻的通道连接在一起。就像刚才6号通道里发生的情况那样,被用作诱敌的无人飞船在通道地面打开后,掉进了6号与8号通道之间的隔离层,迫使位于其下的8号通道打开大门,这也是连锁结构设计上不容忽视的一种控制措施。   和6号通道不同,8号通道位于这一排通道的底部,它们斜向上的出口连接着地下城,尽头的起降平台则通往仓库。即使是对实验室的情报进行过详尽调查的喻文州,也还没弄清楚8号通道地面之下具体是什么地方,地图上对那里都标注为“弃置区”,很有可能是实验室堆放危险废料的处理场。   就在黄少天跑过起降平台的时候,他脚下的板块接缝间开始亮起闪烁不定的光。   随着一声巨震,隔离层和通道间的门终于解除了锁定。首先涌入的就是数十架小巧但火力十足的警卫机器,这些东西差不多有一个最小号的标准快递盒子那么大,背负四个旋转的枪口,虽然续航能力不强,可足以完成一轮威胁性十足的扫射。跟在它们后面的,才是手持武器的队员,至于更占地方的大型机器,暂时还没有被派到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黄少天本来准备一鼓作气冲上飞行器,但当他发现那些警卫机器锁定的目标是他之后,便放弃了这个主意。他借着起降平台结构的掩护,一打滚钻到了死角后面,躲过了第一波倾泻而下的磁线弹。   与此同时,手持武器的安保人员也从临时打开的窄门里跳到地面,四下包围而来。   喻文州在门被冲开的时候,就操纵着在地面滑行的飞行器,准备向前掩护同伴。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而在这个局面下,不管结果如何,他们再不动身就恐怕就要留下来泡培养皿了。   在这关键时刻,他竟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血管里也仿佛有沸腾的熔融物在奔流。一天一夜以来都漆黑一片的视野,此刻也开始闪现出模糊的光晕。   他当时并没有对黄少天完全说真话。蓝雨制剂对于接受过实验的人确实有副作用,这个作用也确实有期限,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撑过这段期限恢复正常。他在无法视物的期间,双眼始终承受着排斥反应的痛苦,这一度让他觉得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了。   不过对他来说,人生里从来没有好运气和坏运气,只有可以解决的事……和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   现在的结果显然比预想要好得多,可是副作用结束带来的额外痛苦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专注。喻文州不得不分出一半的注意力来抵抗这些生理反应带来的不适,然后按照预定好的线路,驾驶地面模式的飞行器来解围。   就算不能万事料中,但他计划的路线也不用花费太多功夫。面对闭锁的8号通道,实验室那一方打开隔离层的门势在必行,而放下机器与安保人员也是很容易猜到的布置——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方案,因而他首先让飞行器前冲,将后继无力的那批警卫机器和安保人员隔断开来,再甩过尾来冲撞分散开来包围起降平台的队伍。   可当飞行器撞上起降平台的一瞬间,他的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蜂鸣,驾驶座位膨胀起来,然后把他弹出了舱外。透过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喻文州看到他身后的飞行器被从窄门中探出的机械臂握住,狠狠地甩到墙壁上,零散的部件和被打碎的玻璃纷纷如雨落下。   此时8号通道的警报期正好走到尽头,打开的通道门外,又一架飞行器冲了进来。   这是他们最后一步的撤离工具。最初从矿区出发的时候,他们控制的实际上是三架飞行器,用来在6号通道降落那架和他们搭乘这架实际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损伤,只有第三架是几乎完好无损的。它一直在基地附近伪装成巡查队伍里的一员,直到现在才按照预设的时间到达。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它出现的时机现在看来并不合适。刚刚毁掉了一架飞行器的机械臂立刻盯住了它的新猎物,从弹出驾驶座里站起来的喻文州还没有彻底恢复视觉,只能拔枪随手扫射一圈,往同伴的方向跑去。   “停下!”他听到黄少天的声音大喊,“快退后!”   尽管背后还跟着追击者,喻文州仍不假思索地听从了他的话。下一秒,仓库里传来轰然震响,被安装在里面的延时器终于爆炸了。   黄少天已经扑到了他前方,把他往后猛地一推,自己摇晃两下,陡然向下沉去。喻文州眼睁睁看着对方脚下的拼接板块从中间裂开,飞快倾斜的平面再没有可供借力的地方,一个竖直的空洞在地面上张开了它的巨口,在扫过来的灯光照射下,一眼看过去甚至不知道它有多深。   那是个通往弃置区的直井。   坠落的刹那,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短短的瞬间里,喻文州读到了他没讲出来的那句话。   “哎,”黄少天在心里说,“你又能看见我啦?”   被黑暗吞没前,他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四章 冰山一角   黄少天在黑暗的直井里下坠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鼻子里就已经闻到了一股自己鲜血的生腥味。这里面的环境很显然十分恶劣,就连空气里的成分也特别可疑。   他立刻屏住呼吸,想要开启身上仅剩的缓冲装置,它在这种局面下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也聊胜于无。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闪过一道光亮,腰侧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打着圈被抛到了一堵厚厚的垫子上。   在稍纵即逝的照明下,他隐约看到自己掉在了一面斜坡的顶端。   虽然突发状况让他免受垂直坠落的危险,但倾斜放置的垫子好像也不是为保证人类安全而设计出来的,他身不由己地沿着垫子斜坡一路往下滚,被颠得头晕眼花,恍惚有种自己回到童年、在那从来没玩过的充气城堡滑梯上弧线冲锋的幻觉。   直到他终于瞅准空隙,拔出冰雨一把插进垫子里,稳住了头上脚下滚动的势头之后,他才缓过神来打量周遭情况。   ——其实也什么都看不到,反正都是漆黑一片。   他猜这个忽然出现的垫子斜坡是有人在帮他,毕竟在所谓“弃置区”的直井里,这种结构没什么出现的必要。可是喻文州在上面估计已经被安保人员给抓回去了,难不成实验室里还有别的内应?又不是黑衣人组织……   “喂,你把叉子拔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黑暗里说。   “我去!”黄少天寒毛直竖,“这不是废料堆放的处理场吗,怎么还有小姑娘的声音,我是直接掉进恐怖片副本里了吗!”   “快点,不然这个东西就要坏了。”女孩的声音催促道,“往下再几十米就是地底了,你先下去再说。”   一圈昏暗的灯光随之亮起,照亮了方圆几尺的空间。   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声音似乎没什么恶意,而且听她的口气,垫子的出现也跟她脱不开关系。黄少天不再犹豫,把冰雨一收,踏着斜坡往下纵跃,脚尖连点了几下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换了几口气,却发现这里的空气已经不会烧得他鼻腔与咽喉疼痛,完全可以正常呼吸。他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四周,发现光线是从用一根麻花线吊下来的简易应急灯里照射而出的,不过对于应急灯来说,它的亮度实在是很不及格。   “小妹妹。”他试探着说,“你在这附近?还是用通讯设备在跟我说话?”   “谁是你妹妹。”女孩的声音说,“我年纪比你翻两番都大。”   黄少天:“……”   完了,他想,这绝壁是个女鬼啊。   下一秒,他猛然回过身,拉着拴在麻花线上的应急灯向后扫去,正把一架缓缓开来的轮椅车照了个正着。里面坐着的人惊叫一声遮住眼睛,愤怒地喊道:“你要不要反应那么快啊!把灯关了!”   黄少天一拨灯罩,让灯光向上照射,笑着说:“看来你果然就在这附近。”   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轮椅车里坐着一个用绷带包住面孔的少女,她有双似曾相识的、玻璃一样透明的眼睛。   “你不是……”黄少天迟疑道。   “啊,我就是。”女孩冷冷地说,“被你的同伴照头来了一枪的那个。”   黄少天咳嗽一声,当做没听到后半句:“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要帮你。”女孩驱动轮椅车往前,“我只是反对那个计划,所以才需要你们的行动来达成目标。”   “哦,你是说那个把蓝雨混进麻醉剂和镇定剂的方案吗?”黄少天摸了摸下巴,“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是决策层的一员吗?”   “不用套话,我自然会给你解释。”女孩瞥了他一眼,“跟着我。”   黄少天走前一步,绅士地替她推着轮椅车,暗中掂量了一下对方的重量。从他的感觉来看,眼前这家伙起码是有实体的,不是什么鬼魂。   “索克萨尔估计已经告诉你了。”女孩说,“我是实验品,也是研究员。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没人性,没良心,不但拿别人做实验也拿自己做实验,丧心病狂那种。”   “你不用这么卖力自黑也行……”   女孩哼了一声。“我当然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了研究什么我什么都能干,不过我也很明白在你们这群人眼里,我们完全罪大恶极。这点先不讨论,我要说的是,首先我早就被排除出了决策层,其次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毁掉那批试剂。”   “我已经在上面扔了俩起爆管了。”黄少天指了指头顶。   “我知道。”女孩说,“不过那可不是全部的存货。而且就算解决了那个,也不能阻止后续计划,所以必须斩草除根。”   黄少天把应急灯别在腰上:“把计划说来听听吧。”   “这里是实验室的弃置区,里面有很多废料和有害物,更重要的是,里面其实丢着很多从上一代实验室里留下的废弃机器和失败品。”女孩伸出一根手指,“因为资料断层,有些东西他们不知道怎么用,也不敢乱动,只能堆在这里,现在我们就要把这些利用起来。”   “所以你知道怎么用?”黄少天颇为怀疑。   “呵呵。”女孩冷笑道,“你之前在第一代实验室里待过吧?”   黄少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感到你的杀气已经把我的脖子勒住了……年轻人别这么大火气。”女孩咳嗽了两声,“虽然实验室建立不算很久,不过对这个项目的研究早就开始了,而我是在第二代实验室的时候加入的。虽然我现在是这副样子,如果按照我自己真正的岁数,现在已经可以去广场上领舞了吧。”   “原来是阿姨。”黄少天说,他充满威胁性的气场缓缓散去,“失敬失敬。不过青春永驻不是挺好吗?”   “也许吧。”女孩无所谓道,“不过我也快死了,在那之前,我不能允许蓝雨制剂被大规模投放出去。”   “按照你们的逻辑,实验品不是多多益善吗。”   “当然不是,只有合理有效的利用,实验品才能发挥出最大价值。”女孩不耐烦地说,“这件事我和现在那个……教授,并不是同样观点。他太急功近利了。”   黄少天若有所思:“所以你只是反对把蓝雨制剂散播出去而已。”   “是的。”女孩点头,“这对于研究来说没什么好处。也许它可以增加实验室在黑暗世界的声望,联合到更多的势力,但是这和我们的根本目标相悖。一件成熟完善的产品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我们是在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搅乱它。”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黄少天说,“世界可是被变得坏得不能再坏了。”   “这是必要的过程。”女孩老气横秋地说,“一部分高效利用的实验品,少数的牺牲,能够造出通往至高目标的阶梯,这又有何不可?数十个纪元之前,统治者为了建造他们的宫殿和城池,不惜用尸骨和血汗来铺平道路,历史书里论功论过又真的公平吗?而我们所做的,是在帮助多数的人类,我们最终还是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无论会不会得到理解。”   黄少天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说:“阿姨,你可真是个大龄中二。”   女孩:“……”   “你简直比我还话多,角色定位也是蛮奇妙的嘛。”黄少天继续道,“现在没什么时间讨论了,反正咱们肯定说不到一块去,不过我得说,虽然现在我们是组队的状态,我还是得努力抑制住把你扔出去的冲动。”   “那你好好控计里计几吧。”女孩说,“人生需要忍耐,一言不发大打出手,那是愣头青才会干的事情。”   没错,黄少天心道,所以我都是抓住机会再大打出手。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几乎在同时,女孩也出声道:“停一下。”   “这是什么?”黄少天眯着眼睛说,把应急灯举起来。   在被光照亮的前方,有一些细细长长、就算白昼里看也很容易被忽略的透明丝线交织在他们的道路上。女孩啧啧称奇道:“我说,你这直觉也是很厉害嘛。”   黄少天不等她说完,挥出冰雨一挑,粗暴地把这些线斩断了。   他很快发现,它们是老式恒温机器伸出来的采集网。地底弃置区已经走到尽头,他们仿佛置身于废品修理厂的院子里,女孩拍了拍手:“就是这里,我们得抓紧时间。”   “我还有一个问题。”黄少天把她的轮椅往后一转,低头道:“你是怎么预先知道我会掉进直井的?”   “当然是因为我料事如神。”女孩回答。   黄少天用“你不说清楚我们就在此开撕吧”的表情看着她。   “好吧,”对方权衡片刻,摊手说,“我会算卦。”   黄少天:“……”   “我是说,我能看见一些未来的片段。”女孩微微一笑,虽然这个笑意也被隐藏在了绷带后面,“比如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指望你的同伴来帮你的忙了——索克萨尔他,毕竟还是属于实验室的,你说是不是?”   在一间四壁雪白的房间里,喻文州坐在仅有的那张床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众人。   他被押送过来的时候,仅仅受了一点轻伤,此刻他身上还穿着那套沾满尘土的衣服,不过没人对于他就这么待在严格消毒的隔绝室里有任何不满。教授没有坐在他的轮椅中,而是站在研究员们中间,他的头上也包满绷带,和透明眼睛的女孩是同出一源的酷炫木乃伊风格。   教授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他和喻文州两个。然后他关上门,又亲自屏蔽掉了所有的监视器。   “就像您希望的那样……”他弯下腰说。   “所以你都看见了什么?”黄少天问。   他把一座桶状的东西从废品堆里拖出来,然后顺着它上面的封条一劈,薄皮大桶裂成两半,从里面滚出一堆裹在透明合成材料里的小型金属机器。轮椅女孩说:“几天前我看到了你们潜入实验室的画面,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们会迎面给我来一枪,否则我起码也戴个头盔啊。”   黄少天心想还好你没看到。   “然后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了你掉下直井的片段。”女孩又说,“所以我才会提前在这里等你。”   “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但是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明明白白的事实吧。”黄少天把那些小型机器的外壳一个一个掰开,“你通过实验室的监控也可以看见这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都是真的。”女孩暴躁道,“你爱信不信。”   “哦。”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我也觉得嘛,像预测未来这种像超能力一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现有科学技术能够达到的水平,再说你们又被人撵得东奔西跑的,听着就不现实。”   “你以为这种激将法对我有用吗?”女孩冷冷道。   黄少天无辜地看着她。   他们对视了两秒,女孩尖叫着说:“好吧太他妈有用了行吧!你居然敢质疑我们的研究水平!我可是亲眼看到你们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又滚——”   黄少天:“……”   “你这回信了?”女孩问。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信了。”黄少天诚恳道,“不过莫非这种能力的副作用是把人变得狂躁吗?”   在他的印象里,不管是神话、传说还是儿童读物,和预见未来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人物,无不笼罩在异常的、具有悲情感的戏剧化阴影里。   “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女孩扯了扯嘴角,“跟实验比起来,那又算什么。”   “好吧。”黄少天耸肩,“这么说,你刚才说的话也和你的预见有关系?”   “你是说关于索克萨尔不会再来救你的问题?”女孩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看见他和那个教授坐在一起,谈得还挺开心的……连我都没想到这点,这么一看,教授早就知道索克萨尔的存在,并且跟他通过消息了吧。”   “那又是为什么?”黄少天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要逃出去,又为什么要回来?”   “我可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女孩说,“每代索克萨尔都是怪家伙。鉴于整件事情跟你脱不开关系,也许他是想坑你吧,谁知道呢。”   她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向黄少天:“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不对?”   “哪能呢,我一向很尊重大龄女士们的想法。”黄少天慢慢地说,“不过你给出的信息量太大,我得消化消化。”   “你自己消化吧,不要耽误正事。”女孩指了指那个裂开的桶,让他从桶里掏出一支剩下来的枪状模型,“就像拉开保险那样,打开它,这就是遥控器。”   黄少天随手一卸,扣动了模型的扳机。从它上面传来的手感很古怪,不像是任何一种枪支,倒像是按了一团有弹性的凝胶。   他做了这个动作后,地上那些散落的小型机器全部振动起来。片刻间,他们顶部的齿轮状叶片开始剧烈转动,一个个漂浮到了空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这个保存的还不错。”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下面我们再找一个……”   从隔离室里出来后,教授挥挥手,立刻有两个研究员走进房间,一左一右地把喻文州扶了出来。这种动作与其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挟持,另有一个秘书走来,把一副特殊的墨镜递给他。   喻文州接过墨镜的时候,还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就将它戴了起来。   一行人向控制室的方向走去,教授问旁边的负责人:“调出直井下面弃置区的录像了吗?”   “还没有。”负责人回答,“下面的监测系统停转很久了,我们正在试着恢复,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不过您不用担心,以下面的状况,入侵者掉下去就很难活着上来了。”   镜片后面,喻文州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不要恢复监测系统了。”教授说,“直接叫一队悬浮监视器飞下去看看。”   “但现在它不是那么必要……”   教授说:“这是我的判断。”   负责人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低下头表示没什么异议,很快下达了指示。等他们走进控制室的时候,监控画面上已经是晃动的隧道,镜头的末端,有一点模糊不清的光在闪烁着。   “那个是应急灯吗?”监控的人不确定地说,他控制着监视器又往前飞了一点,“那边好像还有活着的人在走。”   就在监视器要飞入光亮前的一刻,所有信号瞬间被截断,监视器回馈的画面顿时都陷入了黑暗中。   控制室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教授不假思索地问:“刚才监视器的最后位置在什么地方?”   负责监控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敲打一串,召出一组程序来,飞快把刚才获得的数据导入进去。几秒钟后,一个红点被标在了实验室的分层地图上。   “大概是在弃置区的中段失去了信号。”他对照着地图,“那个地方差不多是,呃,上面连接着……”   “仓库区。”   “活体实验品仓库!”   教授和负责人差不多同时脱口而出。后者立刻转过身发号施令:“马上往活体实验品仓库增派人手,把安全系统的模式调往最高级!”   “太晚了。”喻文州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低声说。   他的悄声细语淹没在铺天盖地响起的警报声中。如果说此前8号通道的警报只是实验室的一角,那么这回整个地下实验室都在长久压抑后的爆发中沸腾了起来。   五分钟前。   黄少天一手抓着钢索,一手把两只钩子挂在轮椅两侧。女孩嘲笑道:“不是说你是南部鼎鼎大名的独行杀手吗,这个造型真是一点都不酷。”   浑身上下挂满大包小包的黄少天面无表情道:“是吗,我觉得可前卫了。”   他扳动机关,钢索轧轧卷起,吊着他们从另一个直井向上升起。钩子把轮椅一扯,女孩顿时从倾斜的椅子面上滑出,但用来固定的几条绑带让她没能掉下去,只是被勒得直翻白眼。   “你现在真是特别酷。”黄少天彬彬有礼地说。   “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啊!”女孩怒气冲冲地喊道,努力撕扯脖子上的绑带。   黄少天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摇了摇。   “哼,”女孩转了转眼睛,“你是不是还在纠结索克萨尔的事情?被骗财又骗色的感觉不怎么好吧,小伙子。”   “我没有被骗财又骗色。”黄少天一本正经地说,“拜托不要用你的恋爱脑来揣测我们之间纯洁朴实的互助关系好吗。”   女孩:“……………………”   “总之先上去看看吧。”黄少天又道,“你想要的不就是毁掉这批制剂吗?在那之后,你就别管了。”   “我才懒得管你。”女孩阴沉地说,“你们少给我找点麻烦就行了。”   钢索逐渐拉着他们升高,两人的头顶飞旋着一大批小型机器,嗡嗡声绵延不绝。过了大概三分钟,钢索停了下来,黄少天顺着它往上爬了几下,摸到了一扇封闭的顶板。   “来,麻烦把那个递我。”他冲着下面说。   女孩把一支她双手合抱那么粗的圆筒塞给他。黄少天拿圆筒对准顶板,固定好位置,推动了开关。   顶板如同被炮轰一样,刹那间向上激射而出,冲天而起的圆筒带着黄少天一起飞进了上面的空间里。那一大堆小型机器随之飘进来,盘旋了片刻,纷纷从不同的方向飞走了。黄少天转身扯动钢索,把女孩和轮椅拽上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来是这里。”   “什么这里?”女孩拨动轮椅,“我要回去了,再见。”   “我第一次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嘛,还挺眼熟的。”黄少天站在活体实验品仓库的走廊上,摸了摸下巴,从肩膀上卸下一支弯弯曲曲、好像焊枪头的东西来,“我早就想这么试试看了……”   他抬起焊枪头,青白的电光撕开了最近的一扇仓库门。   这间地下实验室从建立以来,恐怕从来没有哪天像现在这么混乱过。   当然,就在昨天两个闯入者也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但是那次造成的麻烦毕竟只局限在小范围内,和眼下的骚动不可同日而语。黄少天扛着焊枪,挨个轰开仓库隔间的大门,给里面那些活体实验品打开了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   严格来说,他也不是出自好心,毕竟实验室的安保系统还在运作,他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顺利逃出去;但对于他——对于夜雨声烦来说——他现在最多也就来得及做这些了。   就跟他想象的一样,一开始并没有出现诸如“精神病院的墙塌了”这种大家全都跑出来在走廊上大喊大叫连跑带跳的场面。长期的实验不仅是对身体的禁锢,更会对受测者的心理造成难以估计的影响,就算现在敞开的大门摆在眼前,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立刻采取行动。   这时候那些飞舞的小型机器就起到了他们的作用,黄少天捏着控制器,用非常粗糙、行家里手看了估计要骂人的手法操纵着它们,破坏前行路上的各种障碍。   “喂!”女孩的尖叫声远远传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捣乱啊——”黄少天高高兴兴地回答。   “真是够了!你还打算把他们全都放出来吗?”女孩怒道,“你最好早点去干正事,赶紧顺去找剩下的那批蓝雨,否则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太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黄少天又踢开了几扇门,“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只能边走边看了。”   “那么……”   轮椅移动起来,它发出的噪音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中,但黄少天仍旧捕捉到了它接近的轨迹。女孩那盖着绷带的面孔逐渐从烟尘中浮现,好几个实验品跌跌撞撞地走来,全都绕过她的身边跑了过去,让那架轮椅看起来如同激流中一块顽固的礁石。   她玻璃般的眼睛看着黄少天:“……那就去杀了教授吧。”   黄少天一怔,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她的声音并不动听,也不具有蛊惑性,他在心里想,因为这不是会让他信服的方式;但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比起毁掉成品,将灾难从根源上消除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他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那是个大个子、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显然精神不怎么正常,走起来歪歪斜斜,撞到黄少天之后也没看他一眼,拖着步子就走远了。黄少天却在这一撞之下恢复了清醒,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轮椅里的女孩。   女孩捂着胸口,如果不是绷带的遮挡,她现在必定也露出了褪尽血色的脸。   “这是催眠?暗示?”黄少天已经明白过来,“其实你根本不是想销毁蓝雨,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干掉教授对吧?”   “怎么可能,”女孩脱口而出,“你……除非是索克萨尔……”   她及时住嘴了,没有再用反派角色一贯的作死方式继续唠叨给对方可乘之机,飞快拨转轮椅,准备先撤退再说。黄少天可不管这个,他一把拉住轮椅的扶手,将女孩从里面捞起来,像个麻袋那样往肩膀上一扛,大步往前走去。   “你干什么!”她抓狂道。   “我有话问你,谁让你不好好说清楚。”黄少天边走边打穿门锁,离开了这条已经被他搞得鸡飞狗跳的走廊。他猜安保人员马上就会出现,因而不得不暂时避开。“时间紧迫没法慢慢聊天,你就合作点,赶紧都交待了吧。”   他回手一枪,电光闪烁的虚拟弹擦着对方的耳边飞过,烤焦了她的几根发梢。   女孩沉默了几秒,就好像如今才真正认识了黄少天这个人一样。“你要问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黄少天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剩余的蓝雨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杀教授?你的异常能力到底是预知还是暗示?”   “临时起意,几个小时之前。”女孩可能是感觉到了对方的耐心有限,也不废话,“我不知道蓝雨在哪里。杀教授是因为他是个‘哔——’。我确实会暗示,不过显然对你没用。”   “喂,身为女士不要随便骂人啊!”黄少天抱怨了一句,“而且你根本就是什么都没说吧?你刚才为什么提到索克萨尔?”   女孩不出声,直到对方重新抬起枪口,她才不情愿地说:“我一直怀疑你受过暗示……”   “什么?”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过楼梯,来到了实验室上层,和基地此刻只隔着一道天花板。混乱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不过被发现大概也只是迟早的事情。黄少天却没空考虑这个,他的注意力都被对方的话吸引了。   “刚才你也看到了,你的精神很强韧,我的暗示对你没什么效用。”女孩飞快地说,“除我之外,实验室对于‘暗示’的研究,唯一有可能更具成效的就是索克萨尔了——想想看,如果只是读心术而已,索克萨尔怎么会被视为历代最重要的实验?观察思想只是前置副产品,控制思想才是他们要的结果,然而在这个索克萨尔回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他的实验有没有成功。”   “如果已经成功了,”黄少天道,“他何必在将军的基地里潜伏那么长时间?”   “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对那些人施以暗示,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呢?”女孩反问。   黄少天没有回答。她继续说:“你们才刚认识一天,但你显然对他信任得非同寻常,愿意跟他同生共死,甚至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返回这个你已经逃出来的危险地方……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就没有怀疑过吗?”   “够了,到此为止吧。”有人在他们头顶说。   几盏交叉的灯光陡然被打亮,黄少天不得不抬手遮住直射的强光。在他们旁边的楼梯上,教授还是那身伤号的形象,拄着代步杖站在那里。机械和安保人员潮水一般涌出,把两人围在中间,他就好像站在荒诞舞台剧的聚光灯中心。   女孩从他肩膀上挣扎着下来,黄少天没有阻止。这么看来,她坐轮椅并非完全不能行动,只是比较迟缓而已;她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到了几个实验员面前,任凭他们把仪器套在自己身上。而在她和黄少天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耳语说了一句话。   “我预见的画面,”她悄声道,“都是真的。”   “夜雨声烦。”在女孩被带走之后,教授开口道,“我知道你和实验室也不是毫无瓜葛,与其反抗到底,不如留下来配合实验——你不想拥有更好的身体素质吗?”   黄少天抬头看着他:“如果我说不约呢?”   下一刻,他在教授身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喻文州眼睛上缠着一圈深色的绷带,在两名研究员的挟持中站在那里,情势一目了然。大概是听到了黄少天的声音,他微微挪动了一下面孔,正朝着这个方向转过来。   半小时后,被关进了一间独立病房的黄少天听到了开门声。   不出他的意料,进来的是教授。虽然黄少天没被套上什么拘束用具,但刚一被抓住,实验员就给他脖子上打了一管针剂,现在他整个人都虚弱无力,连站起来都不容易。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他更能仔细地打量这个年长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教授此时无论是神色还是姿态,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和他在出逃时匆匆一瞥的印象不尽相同。教授锁好门,走向房间的角落,打开了另一道他原本以为是连着什么机械设备间的门。   喻文州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上没有绷带。   黄少天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他硬生生抑制了这个冲动,抬起头,目光与对方在空中相撞。喻文州凝视了他几秒,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他走过来,托起他的脸,然后俯身吻了他。   黄少天:“……”   如果说一个吻会使身经百战的现役杀手多么方寸大乱,那基本不可能。黄少天现在脑子里主要是“哎哟卧槽”和“你要干啥”这种弹幕来回滚动,还有余暇去思考教授现在为什么还待在房间里这个问题。   不是他束手待毙,实在因为那一管针剂的效力太强,他甚至都不能象征性地挣扎一下。   在心里用加粗高亮字号来回播放了好几遍疑问句之后,他总算醒悟到现在这个姿势,两个人不可能做到眼神交会,也没希望传递什么信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体会起这个吻来——喻文州一手扣着他的肩膀,抬在他下巴的那只手转而穿过他的头发,从脑后把他压向自己,整个姿势浑然天成,侵略感与占有欲十足,仿佛在霸道总裁集中强化班突击培训过。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他的吻却十分含蓄,几乎可以称得上轻柔,大概也就是个R13级别。   这也让黄少天相信,对方这么做不是处出于什么什么上脑或者什么什么大发之类言情的原因,而是另有目的,至少眼下情节的逻辑还处于他能理解的范围内。   他忍不住又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房间的角落,发现教授居然还待在原地,并且用一个文件夹挡住了自己的脸。   黄少天:“……”   他实在不知道这状况下一步要往哪里发展,只好静观其变。喻文州那个公事公办的吻还在继续,他感到对方的嘴唇柔软干燥,带着一丝暖意;渐渐他被压向了墙壁,喻文州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接着他感觉下唇被衔住了。   有什么一直在他唇边摩挲的东西滑了进来。在它落到舌尖的瞬间,黄少天尝到了一丝微妙的甜味,然后意识到这应该是颗胶囊。   他默默把这粒药压在牙齿后面。喻文州放开了他,直起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在这里等着,”他说,“我过一会再回来。”   黄少天看了看他毫无破绽的表情,又把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教授。被迫当了半天电灯泡的教授已经把文件夹从脸上拿开了,面部肌肉还像他刚才留意到的那么僵硬,此刻眼神里竟然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同情,冲着黄少天点了点头,就和喻文州一起离开了病房。   黄少天:“……”你什么意思啊!   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动了动舌头,拨弄了一下牙齿后面的药。实际上他对这东西颇为不解,虽说他们没道理在这时候塞他一颗毒药灭口,但他不禁要想,喻文州这种当着研究所老大的面偷偷喂药的行为,居然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吗?动作大片里倒是常有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主角被美艳女间谍深情一吻偷渡上钢丝小刀片之类的桥段,可现实中哪有闲情逸致看他们表演火热戏码的人,不来一梭子拯救单身狗都算脾气好的了。   他眨了眨眼睛,听到房门再次打开和关闭的响动。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说:“早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了。”   黄少天费劲地转过头:“……阿姨,怎么老是你?”   坐在轮椅里的女孩滑了过来,娴熟地关掉屋子的监控,调整座椅的高度,直到和靠在病床上的黄少天面对面。她说:“所以说,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了。”   “说得好像你之前是在帮我似的。”黄少天嗤之以鼻。   “反正对于索克萨尔来说,没有谁是他不敢坑的,这点上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去。”大龄少女摇了摇头,“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黄少天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你现在怎么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实验室对于你的卖队友行为既往不咎了吗?”   “当然不是。”女孩不高兴地说,“我是来处理你的,如今我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你看样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有什么要跟我八卦的吗?”黄少天虚心求教。   “简而言之,实验室因为人手短缺,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准备给你强行传销,成为实验室的一员。”女孩挥了挥手,“虽然你本来也是实验室里跑出去的,这样也不算是毫无道理啦,但是……”   “完全没有道理。”黄少天说,“不过我比较关心你说的‘别的原因’是什么,按理说我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多破坏,你们怎么不把我直接炖了呢。”   “你可能对实验室的了解有点偏差。”女孩耸肩,“好恶倾向几乎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计划表上,只能以有用和没用来判断选择的正确性。你目前为止还挺有用的,无需担心,至于别的原因嘛,据说这是索克萨尔的要求。”   “什么?”   女孩又露出了和教授之前类似的,混杂着同情、嘲笑和怜悯的表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索克萨尔……他现在是不是叫喻文州?他和教授早就搭上了线,而且达成协议,索克萨尔回来配合实验研究,把你也抓回来,免得逃出地下城给实验室招来麻烦。而且你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很优秀,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黄少天很想按住额头,但他现在还抬不起手来:“那你们把蓝雨混入医疗药剂这件事情,也是为了引诱我回来的假消息吗?”   “这是真事,不过你的信息是怎么得到的,我就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女孩说,“你看,我早告诉过你索克萨尔可能有问题。我起码还不会把你骗得这么彻底吧。”   黄少天抿了抿嘴,舌头上还残留着那丝甜味。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不是我谦虚,但就算作为夜雨声烦,我对你们也没太大实际用处吧,为什么非得把我弄回来不可?”   “因为这是索克萨尔的要求。”女孩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飞快答道,“他对你可是相当的执着。”   “你在逗我吗,”黄少天说,“我们一天前才刚认识。”   “那只是你这么以为而已。”女孩说,“实际上……你们应该早就见过了吧。”   就算黄少天再怎么淡定,这一刻也不免露出惊愕的表情。就在此时,女孩抄起轮椅扶手边的的一个像氧气面罩的东西扣在他的口鼻上,黄少天只看到她透明的眼珠里闪过奇异色彩,然后就在浓烈的气味里跌入了晕眩中。   黄少天从垫子上爬起来,一瞬间有点茫然,仿佛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刚才又在做什么。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向这边走来,他手里拿着扁平的记录仪器,边按边说:“很好,数值超过四百,是这一次的最高记录,有必要换个对照组了——五号,你还能站起来吗?”   黄少天回过头,看到背后数米高的支架,刚才一跃而下的影像随即在他脑海里复苏。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避开空中忽然窜出的绳套,惊险万分地落到垫子上的。   这里是一间高敞宽阔的地下演练场,此时半个场地里搭建着由复杂的绳索、支架、立柱和管道组成的训练设施,他刚刚从那些考验中顺利通过。他记得至少每七天就会有一次这类测验,物理方面检验他们的身体素质,而药物检验……他不愿意去回想那个。   “我还好。”黄少天说,自己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他一条腿可能受了些伤,但他尽量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表现出疼痛。反正,他想,这点伤很快就会恢复了。   “你的成绩很不错。”白袍男人说,“今天你有些额外的休息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一层放松放松。规矩还是一样的——”   “不要去打开权限卡通不过的门,”黄少天背诵道,“六点之前回到卧室里。”   他抬头仰望着对方,这是个熟悉的研究员,但他总觉得这个视角有点问题。从这里看过去,他显得可真高啊,好像他原本不应该这么高……不对,好像他不应该是从这么低的角度去看这个人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不想把问题问出口,以免遭到一番突发的精神检查。   绕过研究员,黄少天跑向升降梯,用胸前挂着的通行卡划了顶层的按钮。电梯上升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轮番抬了抬两条小短腿,终于获得了一些实感:他今年大约八岁,已经在实验室度过了两年零四个月。   一层其实并不是专门的休息区,但可比下面那些地方好多了。没有刺鼻的药水味,没有四处徘徊、随时可以把你抓过去抽血化验的研究员,也没有无时无刻不萦绕在空气里的怪异精神力场。照理说,黄少天完全没有经受过脑部的改造,应该根本感觉不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察觉到,并且已经足够成熟到隐瞒住了这个秘密。   他沿着走廊往北,一直走到尽头的露台上。这个路线他已经很熟悉,他是这个实验组里各项数值最好的,因而经常会得到一些优待;露台不是真正的露台,外面还扣着玻璃罩子,不过就算如此,它也是小孩子能想到的最让人放松的地方了。   那里现在空荡荡的,黄少天原本以为谁都不在,直到他来到自己最常坐的那把高高的竹椅边,才发现帷幔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对方个子不高,估计年纪也不大,在黄少天走过去的时候,他转头看了过来。   “我见过你。”   那个陌生的孩子咬字清晰,语速有些慢。“你是五号。”   “我有名字的。”黄少天警惕地退了一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而实验室里年幼的实验品间关系并不总是那么融洽。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对方问。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是不是应该自己先——”黄少天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呛住了,他指着对方的脸,提高声音道:“喂!你的眼睛在流血啊!”   那个孩子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抹了抹。黄少天话一出口也感觉到不对,那里流出的虽然是红色液体,但不像是血,倒像是什么半透明的药水或者培养液之类的东西。他这才看到对方手上缠满绷带,颈部也包扎着,领口里露出几条缝过针的旧伤。他胸口的号码牌上没有数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单词。   “你想说,要先自我介绍吗?”他微笑着说,“我叫……喻文州。”   黄少天仍没有放下戒备,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方胸口的牌子上连个编号都没有。   “我以前没见过你。”他考虑了一下,还是跳进了自己最喜欢的扶手椅里面,感觉这样会显得比较有气势,“你住在三层……四层?还是其他的实验区?”   “我就住在一层这里。”喻文州走出帷幔的阴影,来到他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在充足的人工光线里,黄少天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那五官和面部的轮廓让他心中微动,总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喻文州很熟练地拆开了手上刚刚沾到鲜红培养液的绷带,从宽大外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卷新绷带撕开,原样重新缠好。黄少天注意到他的手上并没有伤口,而是密布着如同叶脉般延伸的深色细线。   “那个是,”他脱口而出,“肌体实验失败了吗?”   “啊,没想到你对这个还真了解。”喻文州从容地缠上最后一点绷带,“吓到你了吗?就是因为这个,才要一直绑起来,否则会裂开的。”   黄少天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很快解释道:“我没被吓到!它很疼……是不是?”   两年前,作为外区的战争遗孤,他刚刚从福利机构来到实验室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有足够的生活物资,清洁的环境,周围的成年人和临时学校那些同样身为受害人、终日惶恐不安的老师们相比,显得更具理性;而他要做的就只是学习和训练,偶尔接受一些手术和药物注射而已。大部分实验都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小部分的异常反应也很快度过,在他过去颠沛流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种平静的日子。   然而他很快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有对他而言才是如此。几个月后的一天,他的室友在睡梦中挣扎着摔到床下,在研究员们赶来之前,黄少天看到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睡衣的领子和袖口下面,棕褐色的细纹遍布他的皮肤,然后它们就像碎裂瓷器的缝隙那样蔓延开来,鲜血从中流出,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个被戳破了孔的水袋一样可怕。   黄少天坐在地上,一个研究员用毯子裹起他放回床上,给他在耳朵上打了一针助眠剂。在药效发挥之前,他听到搬走他室友的人轻声说着:“肌体实验失败了,这是第六个了……我们有必要……修改……”   越过毯子的边缘,他看到被抬出宿舍房门前,那个孩子闪现出最后一丝光芒的瞳孔。   “也不怎么疼。”喻文州说,“有麻醉剂在,何况逐渐也产生了适应性。”   黄少天记忆中的那扇门猛地关上了,在对面凝视他的是喻文州的眼睛。这个人说起话像那些穿白袍的大人,他想,文绉绉的,听起真够奇怪。   “但是你……”实验失败的话,应该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吧?黄少天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转口问:“你真的住在一层?我没听说过这里也有宿舍区。”   “我住在医疗室里。”喻文州抬了抬手指,“也是因为状态一直不好的原因吧。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黄少天。”黄少天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那你的眼睛,刚才怎么了?”   “这是一项新型的实验,和脑部有关,眼睛只是它的外在表现方式。”喻文州又说起了那种让人听不太懂的话,“和肌体实验不太一样,改变的是其他东西。”   “是什么?”黄少天问,“会让你变得更聪明吗?”   “恐怕不会。”喻文州摇头,“我想,是和记忆和思想有关。”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处于这样极其平静的精神力场中,黄少天竟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喃喃地说:“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是的。”喻文州轻声说,“你见过我,但你已经不记得了。”   这句话的声音虽低,却像钟声一样在黄少天的耳边回响起来,他一瞬间差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精神震荡而疼得从椅子上滑下去。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用力扶住他的身体,他的体温透过绷带传递过来,是一种半温半冷的热度。   黄少天眼前不断产生毫无规律的幻视,一会是旋转的色彩,一会又是闪烁不定的光芒。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一开始是些碎片,逐渐它们连接在一起,构成绵延不断的画面——他看到露台上喝着茶的喻文州,看到穿着白袍做笔记的喻文州,看到胸前佩戴着字母铭牌的喻文州,看到戴着口罩向他俯下身来的喻文州,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在他几乎就要被这片记忆之海淹没的时候,他的舌头下面猛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味道。   就像是有人把辣椒芥末麻油五仁月饼一起倒进了他嘴里,那种滋味简直能让人平地飞升,这种剧烈的刺激宛如一根从咽喉向上顶出的尖针,一下子刺穿了他所有的幻觉。黄少天在天旋地转中竭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轮椅女孩布满冷汗的面孔,见到他醒来,她发出无声的尖叫,闭着眼睛软倒在了轮椅里面。   黄少天喘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吸入的还是那种让人晕眩的气体,立刻趁着恢复了一些力气的时候伸手扯掉氧气面罩,大口呼吸了几下室内正常的空气。他舌头上还残留着那种可怕的味道,现在他知道了,这东西肯定就是从喻文州给他的那粒胶囊里流出来的。   现在喻文州送药给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让他在这个时候能够借由刺激清醒过来,摆脱记忆的控制。黄少天推测,这个轮椅女孩所谓的“处理”,多半就是用她的特质加上一些辅助手段,来对他进行洗脑。   在刚才意识模糊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感觉是一些模糊的童年记忆,外加出现了喻文州的身影。以他的印象而言,他从未在实验室里见过喻文州,那么这些东西,大概就是用于洗脑的工具。在他的记忆里造出喻文州之后,按照现在的节奏猜想,如果洗脑继续顺利进行下去,他大概会拥有一段虚假的记忆,以为自己和喻文州一起在实验室里成长,然后成为研究所的一员——也就因此,能够顺理成章地为如今的实验室服务。   虽然他仍隐约觉得还有什么未曾解明的部分,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试了试大龄少女的呼吸,确定她还活着,这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出现在门外不是教授,而是他见过一次的实验室负责人之一。他顿了一下,看着他:“五号,发生了什么?”   “五号”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刹那间他明白了喻文州的布置。   黄少天皱起眉头,略带不耐烦地说:“我还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在这里?索克萨尔呢?”   不出意外地,负责人的脸上有了一丝了悟的满意,他伸手接过轮椅向外推去,一边说:“你的精神实验出了一点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先跟我来,索克萨尔稍后会和你谈话。”   黄少天站起身来,感觉之前的药剂已经完全失去效力,他又取回了平时的力量和敏捷。   “正好,”他真心实意地说,“我也需要跟他谈一谈。”   黄少天跟在负责人身后走过长廊。尽管此刻在扮演一个被洗过脑的角色,他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至少面具般冷漠的表情并不完全是伪装出来的。必要时候,他也可以像这样表现得沉默严肃,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实验室里度过二十多年岁月之后变成的样子,觉得这副风格还算恰如其分。   喻文州就站在长廊中央,隔着不短的距离,黄少天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实验袍在灯光下白得刺目,听到有人接近,他转过头看向这边。   黄少天停住脚步。负责人敏感地回头问:“怎么了?”   “有点头疼。”黄少天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负责人掏出墨镜戴上,隐蔽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才带着他往喻文州身边走去。黄少天按着额头,心想不知道洗脑之后应该对喻文州表现出什么态度……服从?公事公办的冷漠?或者在植入那些洗脑记忆之后,他们应该是比较轻松的关系?   喻文州没给他太多迟疑的时间。他对黄少天点了点头,示意他走近点,然后很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搂了过来,语气亲昵地问:“听说你的实验出了问题?”   随着问话,他的手滑了下去,停在了对方的腰上。   黄少天:“……”   虽然作为杀手伪装潜入之类都没少做,但是牺牲色相什么的他实在是没干过。面对这种情况,他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边飞快思考着眼下要怎么应对,到底是娇笑一声倒进他怀里呢,还是拍掉他的手表达自己的高冷不屈杀手风范?   他一抬头,两个人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喻文州:“……”   黄少天:“……”完了,他肯定看到我刚才在想什么了。   喻文州在他腰上捏了一下,别人看来像是个亲密的小动作,不过黄少天感觉他的力气着实不轻,顿时把他给掐清醒了。   他思考了半秒自己碰到这种情况顺其自然的反应是怎样的,然后板着脸道:“我不清楚。”   “哦,看来不是什么小问题?”对方顿了顿,“待会要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喻文州说完松开他,转而和负责人谈起了实验室的维修事项。黄少天站在原地没动,心想这家伙真有一手,上次看到还是珍稀标本的状态,一转眼都能和实验室里的人合作愉快了。   他站在喻文州刚刚待的地方,假装四处看风景,忽然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在长廊的中央,一面巨大的交互屏幕嵌在墙壁里,多个从高处摄录地下城景象的巡察机将信号送回这里,组成了一幅宽广立体的风景。起初他觉得人工夜晚里的地下城没什么好看,渐渐地,那些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街道照明的位置、流动巡查车的尾光、来回扫射的高亮探照、还有明灭的万家灯火……地下城市在深夜中呼吸着,它的脉搏起落分明。   这是个俯瞰一切的位置。棋盘就在眼前,棋子触手可及。   “少天。”喻文州叫了他一声。   黄少天转过头,发现负责人和喻文州都在看着他。有可能之前他的名字也被喊过一次,只是刚才他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保持着缺乏起伏的语气:“怎么了?”   “跟我来。”喻文州说,向长廊一端走去。负责人出声道:“五号,因为……呃,一些事故,你的住处换了,你有时间得跟我去拿一下新的权限卡。”   黄少天点了点头,脸上有点疑惑,但并没有多问。   “明天再说吧。”喻文州垂下视线说,“今晚他待在我这里就行。”   两个人在沉默中走下楼梯。在这就算不上代表最先进科学研究,起码也有高度现代化设施的环境下,楼梯间里的照明居然还在用上个世纪的蓄电灯。喻文州边走边道:“距离上次日常检查过了多久?”   黄少天一怔,心想这我上哪知道去。   “我想你大概也不记得了。”喻文州自言自语道。   黄少天:“……”   他在楼梯尽头的门前停下,拿出一把钥匙开门。这钥匙和他的权限卡拴在一起,像是回收塑料做的,有种怪异的不匹配感。   进房间后,喻文州把卡插进了门边的凹槽里,屋内的灯光随之亮起。和一路过来时那些怀旧装修风格相比,这个屋子里倒是塞满了最新的设备;引人注意的是房间正中央的那把可升降式椅子,它周围环绕着仪器和许多触手般的金属臂,给人一种相当冰冷、怪异甚至邪恶的感觉。假如这画面出现在电影里,观众立刻就会意识到此刻展示的是反派变态科学家的研究室——现在估计事实也是如此。   正当黄少天为这种老式旅馆的取电方式震惊时,喻文州说:“去坐在椅子里面。”   他松了松衣领,然后补充:“把衣服脱了。”   黄少天:“……?!”   “开个玩笑而已,不要紧张。”喻文州若无其事道,“这里是安全的,不用再演戏了。”   “哈哈哈哈。”黄少天干巴巴地说,“蛮好笑的。”   而喻文州看上去已经放松了下来,虽然这和他的影帝模式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他拉过一把椅子,指了指实验台说:“随意坐。”   “这里没有监听?”黄少天怀疑地问。   “只有走廊和一部分病房才有特殊监控。”喻文州微笑道,“而且这里是教授的私人实验室,他不会监视自己的。”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你用这个房间的?”黄少天靠在实验台上,对方递给他一副墨镜示意他戴好。   “说来话长。”喻文州想了想,“你肯定有很多疑问,我就从你掉进直井的时候开始说吧。那会我刚刚重新得回视力,与此同时过量的‘蓝雨’也唤醒了我一部分以前失去过的东西……”   “你是说控制别人的思想吗?”黄少天问。他脑海中一些模糊的念头开始成型。   “不错。看样子你从她那里听到了不少东西。”喻文州点头,“我说的是那位轮椅里的女士,她曾经是第二代实验室中心实验的副手——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很多,虽然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黄少天想。他说:“她谈到了索克萨尔的事情。那是个关于思想控制的实验,对吧?”   “是的,实验基本算是成功了一半,不过出于某些原因,我失去了这个能力。”喻文州说,“现在我把它找了回来。当他们抓住我的时候,我被送到教授那里单独审讯,在那时候我在他的脑子里种下了一些东西。”   “他看起来……”黄少天斟酌着措辞,“非常相信你。”   他本来想说“根本就对你言听计从”,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喻文州点头:“我让他相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实验室。当一代实验室解体的时候,我离开那里藏起来,想要找机会回到实验室去。我让他忘记了我前两天里做过的那些事情,然后放了一点假的记忆在里面。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黄少天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现在是他的贴心小精灵了。”   “不止那样。就像我说过的,索克萨尔相当珍贵。”喻文州摊手道,“我把希望给他们带了回来。”   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讽刺。   “那其他人呢?”黄少天问,“我们可是冲进实验室,跟愤怒的前女友一样把这里给砸了个乱七八糟啊。”   “教授对实验室的控制力比你想象的还高。”喻文州说,“而且实际上……闯进来大闹了一场的其实只有你而已。”   黄少天:“……”   被这么一说,他回想起整个潜入实验室的过程:喻文州在给轮椅少女开了一枪之后,接下来就是弄昏了他,然后就去教授的办公室跟他单挑了,最后被扛着往出跑的过程,看成被黄少天劫持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阿姨,呃我是说轮椅小姐呢?她知道的东西可不少,你没有给她洗脑吗?”   “一点点而已。她如今在我的直接管理之下。”喻文州说,“别忘了,她才刚刚做出背叛实验室的举动。”   是啊,而你这个真正的内奸,现在倒是深受器重——实验室真是要完。   “等一下,如果对你来说洗脑没那么难的话,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找我来解释来龙去脉啊。”黄少天意识到了这件事,“你只要给我洗一下,让我相信你,等逃出去之后再说不就得了?”   喻文州看着他,许久没说话。黄少天憋了半天,忍不住道:“你要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就别说了,当我没问过……”   “没有理由。”喻文州打断他,“我只是不想对你这么做而已。”   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会。   “谢谢,”黄少天说,“那个……我挺感动的。”   “我们理应相互信任。”喻文州说,“现在我们正在把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看起来还算略占上风,但我们就只有彼此而已。这个地下城里全都是我们的敌人,一步失误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话是这么说没错。”黄少天扶了扶脸上那副墨镜,“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得尽早离开。”黄少天说,“那一批‘蓝雨’还在仓库里,我可不觉得我们能够伪装太长时间。”   “我说服教授,让他明天晚上送走那批蓝雨。”喻文州看着墙上的时间,“你和我会在那艘飞行器上,等我们离开地下之后,再考虑之后怎么办吧。”   “什么,他们竟然让我跟你一起走?”黄少天难以置信,“没有别人监控我们?这也放心得太夸张了点吧,就不怕我半路忽然清醒过来把你弄死吗?”   “这是教授的决定。至少到现在为止,其他人还不会反弹得太厉害。”喻文州说,“不过他们迟早会发现不对,所以我们才要速战速决。”   他的话给黄少天在脑中勾勒出一幅实验室中的关系图——闷头做事的一众研究员,像轮椅少女一样怀着各自想法的话事人们,拥有最高特权的教授,以及像幽灵一样站在他旁边的喻文州。这个想象让他在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仓库区的骚动已经被镇压了吗?”他问,“我之前打破了很多门来着。”   “你确实引发了一场大乱子。”即使带着隔绝视线的墨镜,喻文州也仿佛看到了他心中所想,“别担心,那些实验品不会受到处罚的。”   黄少天喃喃地说:“走之前我一定得给他们找点麻烦才行。”   “你明天会有时间去考虑这个的。”喻文州说,“现在你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被他一说,黄少天才感到一阵困倦。“我今晚住在哪?”   “就像我刚才说的,住在这里。”喻文州扬了扬下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可以睡在实验台上。”   他按了几个键,被金属臂环绕的椅子下半部分抬高起来,从中间展开,变成了一张可以躺上去的床。“那你呢?”黄少天问。   “我在椅子里打个盹就行。”喻文州说,“你是那个提供武力支持的人,需要更好的休息,所以就别客气了。”   黄少天无言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非常讨厌实验台这种地方,但喻文州已经给他提供了目前来说最适合休息的东西,这可不是挑剔的时候。   喻文州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了下来。黄少天慢吞吞地挪到实验台中间,向后躺下去,当他的后脑陷入那个皮质的枕头时,一种久违的感觉包裹住了他——森冷的、颤栗的、带着金属和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然后是右臂,记忆中的痛苦蔓延开来,他浑身上下被切割和注射过的地方都回想起了自己的死亡和复生。   一切的伤口都会愈合,除了心之外。   黄少天眨了眨眼,切断了这些虚假的痛觉。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绷紧着,他的本能厌恶着这个地方和姿势,拒绝记起某些更可怕的东西。   “睡不着吗?”喻文州的声音从桌边传来。   “有一点。”黄少天侧过头,“这太不专业了我知道,可别投诉说我出工不出力啊……通常来说我会带点安眠药,不过这回身上东西都丢了。其实我也很少用那个东西。”   “这里倒是有,但我想你最好还是别吃那个。”喻文州说。   黄少天摘下墨镜,闭上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你现在算是控制了局面,但你是怎么说服他们不杀我的?”   “是这样,因为你也曾是实验室出身,所以我劝说教授将你收归麾下,只要稍加洗脑,就可以当做很好用的工具。”这和轮椅少女之前说的一样,黄少天想。他点了点头,听对方继续说下去:“因此轮椅小姐被派去给你催眠,我只能抓住机会给你留下备用的药,以免你真的被控制。”   “催眠?”黄少天回忆起那些奇怪的画面,“他们是要让我误以为我们从小就认识吗?感觉还挺真实的。”   喻文州顿了顿,说:“是假的记忆,不过我不太清楚她能力的工作原理。”   “她也是挺神奇的。”黄少天打了个哈欠,这回真的有点困了。跟喻文州说起话来,总是让他不知不觉地放松:“我总觉得他们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误解。”   “这个嘛,我对他们的说法是个比较老套的剧本。”喻文州的语气带着一点笑意,“我们从小认识,因为理念不同分道扬镳,多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找回你的想法,这种扭曲的占有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直到这回终于抓住了机会……这样的故事呗。”   他停了下来,没有人接话。实验台上传来轻轻的呼吸声,黄少天已经睡着了。   “还疼吗?”研究员问。他拿着顶端发出微光的仪器探头,小心翼翼地扫过对方的皮肤。少年的后背上有一个狰狞的伤痕,已经愈合一大半,不过从残余的痕迹上仍能看出当时的惨状。   黄少天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啦。”研究员柔声说,“这次还只是被燃烧枪扫了一下,下回要是碰到射线武器之类,搞不好就直接死掉了呢,你也不想这样吧?来,动一动,我看看这次药的效果怎样。”   他语气里的同情和劝慰都是真心实意的。黄少天伸手捂住嘴,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试图逃出实验室。在此之前,他其实还尝试了很多方法,但无一例外在审时度势之后放弃了。这回他本以为有些希望,可计划还没实行就出了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跑出最里面的门,就被巡逻机器人抓了个正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正是他的十五岁生日。   研究员把一层东西贴在他后背的伤口上,然后给他稍微翻了个身,让他仰面躺在实验台的上面。近在咫尺的灯光让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传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这时有人把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眼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黄少天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开始例行沿着颈部向下检查。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触碰他的指尖带着充满生机的温度。   一针麻醉剂被打了进来。但还是痛,非常的痛——药物顺着管道涌入他的血液,他能感到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附着光的刀刃刺头血肉时候那轻而易举、就像划破一张纸的干脆利落。在意识都在这种无尽的折磨中涣散的时候,他本来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有某种东西让他坚持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缝合都已经完成,手腕上的针管全都撤掉,这次的实验也到此为止。他听到低低的交谈声,有几个人道着“辛苦了”“这次真的很顺利”离开了房间,他的实验台边就只剩下一个,应该就是主持这次实验的人。   眼睛上的遮盖物被拿开,黄少天努力眨着眼睛,不想在过于强烈的光线里流出泪来。   然后他看见了,从上面俯视着他的、微笑的那张脸。   ……   黄少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回到宿舍里。那里的双层床比起医疗观察室来说没那么舒服,虽然他宁可睡在地板上也不想躺在这种地方。   他稍微转动了一下视线,就看到了喻文州。对方站在他的床边,头顶上是数不清的实验仪器、医疗设备和输液管,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盒,正把那些旧的卡片取下,再将重新写过的新标签仔细地贴到那些可怕的药瓶上面。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喻文州的时候,自己还要比他高半个头。对方穿着统一的蓝制服,说起话来像个大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条短腿都还碰不到地面。一开始对黄少天来说,他应该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平时接触的那些同龄人,大多数都在残酷的实验中变得自闭而沉默,黄少天这样保持着活蹦乱跳的在中间就显得特别格格不入;研究员们有意地放任着这一点,他们认为这从一方面也体现了“五号”这个优良范本的特殊之处。   而他并不是无忧无虑,只是不想屈服而已。这个环境越是冷漠,他就越觉得自己应当积极、愉快、生机勃勃地坚持下去。   在这个时候遇到的喻文州,就成了他唯一可以说上话的人。尽管他们的活动范围不重叠,黄少天还是会抓紧各种休息时间跑到一层的露台上去,十次中总有六七次能碰到他。接触得久了,他越来越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起初他只是想找个人聊天,到了后来他觉得只要和他见面,就算两个人不说话,静静地在那待上一下午也很开心。   他们很少谈起彼此实验的事情。黄少天一直不清楚喻文州到底是什么项目中的实验品,他衣服上的标牌不是数字,而是标着“S”的字母;他猜测对方应该是脑部研究组的,不过他身上又总是伤痕累累,甚至比起长期参加肌体实验的自己看起来经受了更多的折磨。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听到喻文州抱怨过半点有关实验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黄少天说话,听他讲那些苦中作乐、并不怎么有趣的事,听他说最近又学会了什么东西。每次黄少天的休息时间结束,两人才会在露台上分别——他从不曾先离开过。   有一次喻文州问他:“你有考虑过将来的事吗?”   “啊?不知道,如果能活下来的话……”黄少天歪着头,然后小声说,“我当然是想从这里逃出去啦。难道你不想吗?”   “倒也不是特别想。”喻文州笑了笑。   黄少天来了兴趣,他凑过去,跟对方头挨着头,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达成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啊,”喻文州若有所思,“就是——”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断口,就好像被刮了一道的古老胶碟,在唱机里沙沙地抖动起来。喻文州后面那句话,他怎么也听不清楚了。   后来呢?后来他开始计划逃出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上对方。再次见面的时候,喻文州已经披上了研究员的白袍,在永远都亮得刺目的实验台灯光下,把他一寸寸精确地切开。他分不太清到底是哪里更痛苦,是皮肤、血肉、躯体和奔流着药物的血液呢……还是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以及里面紧缩成一团的某些东西。   “你醒了。”喻文州说,“感觉怎么样?”   “你说过你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黄少天努力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你的喉咙还没恢复,先别说话。”喻文州贴完了标签,拿过本子来记录,“你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药效还没过去,我建议你继续休息。”   黄少天想从实验台上坐起来,但喻文州显然早有准备,预先把他的双手扣在了床的两边。他在那两个金属环扣里挪动了几下,清楚再多挣扎也是白费功夫。“你要不要这么不吭一声就变成这样了啊!”他叫道,不顾自己的咽喉一阵接一阵的疼痛,“就算这是你的选择,你居然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前阵子我怎么想办法找你都找不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喻文州轻声说,“这重要吗?”   黄少天一下子愣住了。   是的,他想,这也是他没有去探究过对方真正想法的原因——两人之间的维系过于脆弱,他担心一点变故就会把这些彻底打破。他曾经想,不管对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不管自己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在他们还能在露台上相遇的日子里,他就能够自欺欺人地满足于这种时光。   他其实害怕知道喻文州那副永远平静的面孔下到底藏着什么,只要他仍能见到对方,那就足够了。   ……然而这是错的。实验室并不是能容许他保留这点软弱的地方。   “这很重要。”他坚定地说,“是我的错,我早就该问的,我不知道你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对待,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但是我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就算你最后真的……”   “够了。”喻文州柔声说,“你明白什么呢?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他拿出一副新的手套戴上,动作很小心地给黄少天灌了一点药。药水冷冰冰的,没什么味道,黄少天起初感觉疼的难受的喉咙好了很多,随即就发觉自己没法再出声了。   喻文州的指尖隔着手套挤压他的颈部,然后向下滑去,给他带来了一阵出自本能的恐惧颤栗。然后年轻的研究员说:“好好休息,明天就能正常说话了。”   黄少天咳嗽了半天,然后开始冲他拼命眨眼。   喻文州:“……”   他摇了摇头,很少见地叹了口气。在这么做的时候,他总算褪去了一些那种和年龄不符的、过分成熟的冷漠感,显得就像个为不靠谱的朋友而苦恼的少年一样。   “你总是这样。”他甩了一下软管里残余的液滴,给它打了个结,“不管几次都想着要逃出去……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是你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黄少天瞪着对方,心里不安的感觉就像滴在纸巾上的麻辣面汤,逐渐扩大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自由是很重要,不过你也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吧。”喻文州继续道,“比起被打成筛子塞进冷冻库里,我还是更喜欢你躺在这里的样子。”   他脱下手套,摸了摸黄少天绷紧的面孔,低下头注视着对方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   “来,”他劝诱道,“忘了这些。忘了我。”   ……   黄少天在梦中痛不欲生地蜷缩着身体,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假的,他试着对自己说,这是假的,是特技,是化学的成分,是人造的记忆——但无数的碎片汹涌而来,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这苍白无力的辩解。   那些画面层层叠叠地从脑海中浮现而出。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他的少年记忆曾经前后完整衔接,平滑如同水面,现在他却发现上面全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无数次的洗脑,循环往复的失忆,他记忆上的缝线全都被粗暴地扯开,展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来。   他在实验室里度过的十年里,喻文州从头至尾都在那里。他一次又一次与他相遇,一次又一次被洗掉这些记忆,一次又一次像陌生人那样和他重逢。他的每一次逃亡都以失败告终,然后像以往那样躺上实验台,被打入新的药剂,看着同样的那张面孔向他俯下身来,凝视他的眼睛。   最后一次,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实验室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逃出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喻文州这个人,就这么作为夜雨声烦生存了下去,不断寻找实验室的消息,直到两天前进入地下城。   “第一次的索克萨尔没有等到实验成功就丢失了,”他还记得魏琛说,“所以假设现在这个团队还在继续研究,它们的‘索克萨尔’一定是第二个、第三个或者更之后的某个实验品。”   他的猜测是错的,索克萨尔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喻文州在刚进入实验室,见到轮椅少女时说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平常他们不仅是实验品,也充当半个研究员,主动配合仪器,收集从自己身上而来的一切数据……”   对实验室的一切了如指掌的索克萨尔,在第二代实验室成立时加入、却对如今的喻文州唯命是从的教授——也许不像喻文州说过的那样,他并不是半途加入的助理研究生,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反过来才对。大概那个时候的教授,才是协助从第一代实验室留存下来的索克萨尔进行研究的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喻文州要这么做?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回想,也追溯不到最早的那些记忆。按理来说,在第一次被洗脑之前,他应该和喻文州见过面,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唤醒这一部分。可能那实在是非常痛苦的回忆,他想,所以才会被他彻底忘掉吧。   他仿佛听到喻文州说:“我只是不想对你这么做而已。”   黄少天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从实验室离开之后,他几乎没有做过噩梦,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地从梦中醒来。   房间另一边传来喻文州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安详。   在分别多年再次重逢之后,他终于还是躺上了这样一张实验台。黄少天意识到,他也许从来就没有逃出过真正的牢笼,这个闭合的轮回枷锁,此刻还是如宿命般扣在了他的双手上。 第五章 命运   地下实验室里普通的一日通常从曲调轻快、旋律洗脑的铃声开始,这种提醒铃装在送餐车上,每天照例在八点半左右巡回往返,把早饭送到宿舍和餐室里去。尽管每个人的睡眠循环不同,为此而各自制定的闹钟也在不同时间响起,但除了值晚班的那些人之外,大部分人在这时候都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新一天的实验或者被实验了。   一般来说餐车会从基地的厨房里送来,但鉴于最近将军失踪、地下城中权力更替等等一系列事件,实验室暂时切断了他们和上层之间的联系,如果新上台的话事人对实验室有不同想法的话,也得留出时间来应对这个。切断了这条供应渠道之后,实验室里的人就只能以储备的浓缩营养食品度日,幸好余量还足够,一时半会还不必担心粮食问题。   黄少天胸前挂着临时吊牌,跟在喻文州身后,来到走廊转角的一间透明屋子里。设计者可能认为开放式的用餐区有益于居民的心理健康,但又因为清洁方面的考虑,在外面硬加了个玻璃罩子,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喻文州泰然自若地穿过房间,忽视了附近几个人投来的打量眼神,从墙边的柜台取出两个纸袋,在角落里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黄少天默默在他对面坐下,桌子是金属做的,活像化学实验室里的操作台,让人特别没有食欲。喻文州打开纸袋看了看,问道:“你喜欢鱼香茄子还是松鼠桂鱼?”   鱼香茄子!黄少天在心里高呼,然后板着脸道:“无所谓。”   喻文州于是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标着“鱼香茄子”的罐头给他,自己打开另一罐,把里面颗粒很大的糊状物倒进面前的纸碗里,再从旁边的茶壶里浇了点热水进去,稍微拌拌就吃了起来。   “……”黄少天平静地看着面前如同狗粮罐头一样的压缩营养食品,内心泪流成河。   两人吃着这难以下咽的早餐,一时间气氛有点微妙,因为黄少天始终低垂视线,没有再跟对方进行精神交流——当然在别人看来,他们跟其他人的表现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过了一会,喻文州说:“今天除了检查货物之外,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黄少天沉闷地点了点头,他快被毫无鱼香茄子味的鱼香茄子营养颗粒搞疯了。   喻文州给两个人各自倒了杯茶,黄少天尝了尝,感觉是什么即溶材料兑的,一股煮过的绿豆味。这时昨天的负责人走进房间,顶着黑眼圈取了早饭,直接坐在了他们旁边。   “早啊。”他没精打采地说,把狗粮晃了晃倒进碗里。然后他像刚想起来一样,在口袋里翻出一张卡递给黄少天:“这是你的门禁卡,拿好。”   黄少天用缺乏起伏的语气道了声谢。负责人不再看他,戴着副护目镜转向喻文州:“昨天的实验品……还顺利吗?”   “一切正常。”喻文州点头道。黄少天几乎确定他们说的就是自己。   负责人扒饭如飞,显然也属于那种完全不在意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不饿死就能继续研究的类型。喻文州说:“刚好你在这里,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一下晚上要运走的货物?”   “当然。”负责人用绿豆味速溶茶冲下最后一口营养剂,“教授已经把那些都准备好了。”   饭后两人和负责人一起前往倾斜出入口,一天前他们就是从那里冲进来的。喻文州和负责人边走边聊,黄少天摆出漠不关心的表情,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喻文州刻意把话题向特定的方向引导,他从里面听出了不少关键内容。   这个负责人听命于教授,此前应该并不知道“索克萨尔”作为研究员的一切,因而虽然基于教授的态度,他现在可以和喻文州合作,但还没有放下戒备。实验室内部,就像轮椅少女曾经说过的那样,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把蓝雨掺进医疗药品偷渡出去的提案,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喻文州两人之前明明试图破坏过药剂仓库,派他们押送的决定却没有遭到强烈反对。   就在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推着轮椅的工作人员,上面坐着的正是脸上包着绷带的大龄少女——所谓的“助理”。黄少天立刻明白此刻自己应该做出反应,他皱起眉头,视线追随着她移动,当她快要走到旁边的时候,他往前迈了一步:“你……”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负责人在旁边轻轻舒了口气。   黄少天已经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虽然在绷带的遮挡下看不到脸,但是他能感到对方整个人身上环绕的死寂感,那双玻璃般透明的眼睛显得格外无神。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喻文州正和她目光相对,如果连喻文州都发现不了什么异常的话,那么她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喻文州低声问。   “因为实验失败,所以受到了一些……反弹。”负责人含糊地说。黄少天几乎能感觉到他想要瞥过来一眼,却最终控制住了的冲动。   两拨人擦肩而过,负责人带着他们搭乘升降梯来到起降通道上方的平台上。从这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维修中和还没来得及维修的残骸,他们的强行突入显然给设施造成了巨大的损坏。   黄少天疑惑道:“这里看着好惨,怎么回事?”   负责人:“……”还不都是你们干的!   “但愿能早日修好,只剩下两条起降通道可以用了。”喻文州没回答他的问题,径自转下金属骨架楼梯,去看仓库里的存货。黄少天从平台探头往下看,他掉下去的那个直井的入口还没有封上,周围拉起了围栏,往来穿梭的维修设备都绕开它走。   “在看什么,少天?”喻文州站在低一些的台阶上扬声问。   “我没见过那个。”黄少天指了指那个直井,“但是……感觉有点熟悉。”   喻文州若无其事地说:“通道大体看上去都差不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负责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此时他的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是教授召他回去。他用自己的门禁卡解除了仓库的屏蔽装置,就匆匆沿平台离开了。黄少天慢慢地走下台阶,站在喻文州身后,跟他并肩看着胶囊仓库中的成箱药剂。   “这里没有监听。”喻文州开口道,“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还真没有。”黄少天说,“光装冷酷就装的我筋疲力尽了。”   因为喻文州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也确信自己不会从眼神中流露出什么东西来。然后喻文州说:“你不信任我,对吗?”   “我们彼此都有所保留,这不奇怪吧。”黄少天回答。他发现即使不在扮演“五号”的角色时,自己也不知不觉遵循了一模一样的行为方式。   昨晚的梦又鲜明地回到他脑海里。他看到喻文州的肩膀动了一下,几乎反射性地扭开头去——如果对方这时候回过头,不说读心,就连只看表情估计都会觉察出问题来。   “奇怪的是其他事情。”喻文州说,“我不在你身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的时候,你对我的目的和正义性深信不疑,现在我们已经交换了情报,你反而开始动摇了,为什么?”   “至少现在我们还是合作关系。”黄少天不为所动,“你不用这么怀疑我,在离开地下城之前,我总会考虑盟友的安危。”   “我也一样,所以我有点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喻文州转过身,“该不会是助理的那些假记忆给你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黄少天下意识低下了头,避免了和他目光相对。   ……不是,那记忆不是假的。   听喻文州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胸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受,就好像燃烧着的烟与火焰在窒闷中熄灭——有一点恼怒,更多的是茫然,还有层次分明的痛苦。   “没什么。”他最终说,“我昨天做了个噩梦,不过只是梦而已。”   我不愿意怀疑你……我想相信你。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抬起头看向对方。然而喻文州已经转开视线,从仓库门前走开了。   “那就好了,”对方微笑着说,“你也为晚上的行动准备一下吧?等下见。”   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黄少天哪怕一眼。   黄少天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尽管迷茫,但他很快抛开了这些一时间得不到解答的疑惑。在对方的脚步声彻底从平台尽头消失后,他撑着栏杆一跃而下,沿着从墙壁伸出去、正在搭建新起降架的机械臂臂滑到了通道底部。他小心翼翼绕过那些施工中的小型机器,走到直井旁边探头看了看:这个出口已经被盖上了一半,下面没有灯光,也没有机械的噪音,看来实验室不打算处理下面的那些杂物,只把出口给封上就算了。   他瞧了瞧门禁卡片上自带的数字时钟,估计还能有个一小时左右的活动时间。这里面所剩不多的监视器也还没有修好,他从地上的维修机器上面掰下来一个蓄能探灯,抓着直井旁边的管道,开始慢慢往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降落下去。   上一次他是直接掉下去的,仿佛一眨眼就被接住了,这回动手攀爬起来,才感觉直井实在有够深。他爬到半路,靠着管子旁边歇了口气,掏出探灯打开别在腰上。蓝白的冷光照亮了墙壁上的一小块区域,裸露的混凝土上没有涂任何东西,只有一些水渍干了之后的深红色痕迹保持向下滴落的形状凝固在那里,看着有点吓人。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总算碰到了地面。从第一次和轮椅少女碰面的地方开始,他拿着探灯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就来到了那个像是废品处理厂的区域。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在旧日记忆逐渐完整之后,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似曾相识,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他刚才在平台上远远看到直井的入口,才忽然醒悟,自己很多记忆中出现的东西,似乎都在这个直井下面的弃置区里见过类似的。   黄少天举着探灯,开始查探这片区域中的东西。他先是看到了一些折叠架,都上了锁,但上面的玻璃已经被打碎,里面空空如也;这是他小时候医疗室里的固定设施,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波及了整个第一代实验室的灾难里把它们给抢救出来的。然后他看到了几个抗压容器,有些是桶状,有些是方形的箱子,也都敞开着,内容物都被掏空了。除此之外,还有联排的蓄气瓶,旧型号的压缩机器,它们全都蒙上了尘锈,在探灯的光照下简直就像恐怖游戏里的布景道具。   他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轮椅少女说过这些是“来自上代实验室的废弃机器和失败品”,但是里面显然也有属于第一代实验室的东西。在实验室毁灭的时候,当时的人应该抢救出了一部分东西,而经过研究员大换血之后,许多当年的机器和设施可能已经没人知道怎么用、或者到底有没有用了,里面的东西就留存到了这里的第三代实验室,被堆放在这个地方。   如果喻文州是第二代实验室的时候离开的,这里也应该有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   黄少天翻遍了所有他觉得眼熟的东西,可惜大部分都是确实没什么价值的废品,半点线索都没找出来。就在他觉得时间快要不够,准备放弃的时候,脚下忽然踢到了一个盒装的消防设备。   他迈过去正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停住了——别的设施就算了,实验室怎么会把这种一看就没什么意义的消防设备留下来?   他赶紧回过头,把那个体积不算太大的消防盒子抱到旁边的大桶上,仔细端详。这样一看,他就更加发现了这东西的不同之处:首先它确实是第一代实验室里的式样,其次他对这种消防盒也有点模糊的印象。   虽然小时候的喻文州时常在一层的露台徘徊,但黄少天也不是每次都能在那里见到他。后来他们约定了一个秘密地点: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有个很大的假盆栽,他们在见不到面的时候,偶尔会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藏在花盆里面。纸条通常都是药方单或者实验评价表上撕下来的,那个花盆里盛的也不是泥土而是胶质颗粒,每当黄少天悄悄从人造纤维的枝叶上面张望,看到那里面露出纸条的一角时,总会觉得十分惊喜。   现在想来,盆栽后面正挡着一个消防盒子。鉴于他们选择那里的原因,就是可以避开走廊上的监控,假如喻文州把这个消防盒子用来藏些什么东西,也完全能解释的通。   这么理解的话,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估计也和喻文州有关。他可能从第一代实验室里把它拿了出来,后来离开第二代实验室之后,别人搞不清它到底是干什么的,却又是第一代实验室的遗物不能随便扔,就一起堆到了直井下面。   黄少天试着撬了一下它的盖子,没有锁紧,显然已经有人把它拆开研究过了。盒子里装着制式的软管和液体灭火喷雾,装着喷雾的瓶子摇一摇,里面几乎是满的,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想了想,接上软管,提着瓶子往空处喷了一下——出来的不是四处膨胀的泡沫,而是普通的水雾。   他对喻文州的了解果然没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感到庆幸了。黄少天麻利地拆开瓶盖,确认里面不是冷却剂,而是水或者油之类的东西。然后他找了个空桶,把里面浑浊的液体通通倒出来,伸手到空了的瓶子里面摸索,果然在靠近瓶底的地方摸到了一个贴在内壁上的方块。他稍微用了点力,那东西就被他扳了下来,拿出来对着灯光一看,是个几寸见方的金属小盒子。   时间已经不多,他来不及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匆匆把盒子擦了两下装进口袋里,原路爬上直井返回实验室。路上一个助手拦住他,给他塞了一个装手术器械用的那种箱子,他提着箱子走到昨晚住的房间前面,敲了敲门。   “进来吧。”喻文州说。   在推开门前,黄少天隐约听到屋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怪异轻响。   喻文州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对方进来,头也不抬地说:“货物已经装箱了,我们马上就出发。你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吧,他们有没有给你把装备送来?”   “这个应该就是吧。”黄少天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除了衣服外,还有他携带那些枪械之类的装备——冰雨也在其中。他见喻文州正要离开,问道:“你去哪里?”   “走之前得跟教授谈一谈。”喻文州挥了挥手,“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就关门离开了。黄少天一边换衣服,一边扫视这个房间,很快就在桌边发现了标着“高度危险化学制剂”的垃圾桶。这个警告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反正实验室里的垃圾处理设备都这么标;他蹲下来打开它的盖子,里面的袋子是新换的,空桶底下躺着一个被折断的数据存储器。   看来他刚才没有猜错,进门前的那个声音,正是喻文州把它丢进垃圾桶的响动。   现在也没时间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喻文州瞒着他的事情也不是一点半点——黄少天把这东西也塞回口袋里,检查过他的那些装备佩戴好,出门往起降通道走去。在那里,他和赶来的负责人和喻文州碰了个正着。   “教授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吩咐别人不要打扰。”负责人就着墙上的消毒剂擦了擦手,开始调动运输机,“我来送你们起飞。”   趁他低下头的功夫,黄少天瞥了一眼喻文州,对方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让他不由得猜测起这人刚才去做什么了。之前明明说要“谈一谈”,但是现在又仿佛没跟教授见过面的样子,搞不好又干了什么坑人的事情。   运输医疗药剂的飞行器缓缓滑入轨道,这是一架体积不大的浮空船,左右两翼各有驾驶室,整体呈现出一个瘦瘦长长的X型。负责人介绍道:“右侧装的是武器和机械,出于平衡考虑,货箱都装在左边。两侧船体可以分离,如果遇到意外,也能灵活应对,总体来说还是优先保护这一批货物。”   黄少天点了点头,率先向右侧的驾驶室走去。喻文州又和负责人说了几句话,才沿着窄且没有护栏的平台走向浮空船,连实验袍都没脱就坐了进去。   驾驶室中的设施和大部分同类交通工具差别不大。黄少天按照他的习惯调试了一下通讯屏幕,只有两个频道,一边连接左侧驾驶室,一边连接实验室的控制中心。他先切到控制中心看了看,里面只有两个助手在忙碌,也不知道是在维护还是做什么;然后他调出左侧驾驶室的频道,对面的提示音响了两声,出现在屏幕里的喻文州却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抬头在看着什么其他的视窗。   “嘿。”黄少天对着声音采集器咳嗽一下,“你在看什么?”   “熟悉一下这东西的操作。”喻文州很快回过神来,对着屏幕笑了笑,“毕竟我不太常用这个。”   说着他按了几个键,黄少天这边的驾驶室操作台上亮起了绿色的“一级许可”。   黄少天从浮空船的构造说明上得知,这东西有两个驾驶室,正常运行的时候完全由一边操作,只有当两侧分离的时候才会各自进入驾驶模式。要不是这样,他还真要为喻文州这个明显的新手司机捏一把汗。眼看对方已经把权限移交给自己,他随即启动引擎,浮空船在轨道上转过一个角度,顺着通道向上升去。   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从这座实验室里离开了。比如第一次那种磕磕绊绊危机百出的逃亡,这回明显要从容得多,不但带着一堆战利品,而且用着实验室自己的交通工具——黄少天在检查驾驶模式的时候,还看到了短期自动飞行的选项,就算不是在地下城的范围里,这架飞船也绝对算是够高端,二手卖了估计都还能赚不少。   起降通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随着闸门完全打开发出的碰撞巨响,浮空船终于冲出了基地。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夜晚,地下城天顶上的照明向西偏移,营造出虚假的黄昏斜照,整个城镇和贯穿其中的河流都笼罩在人工夕阳中。   尽管已经远离了那个再也不想回去的实验室,黄少天却没有什么放松的感觉。不仅是心中压抑的不安,头顶的岩层也在提醒着他,他们现在不过是从一个小盒子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中。   “调整一下航线,”喻文州的声音在频道里说,“出口在基地的正上方。”   黄少天回过神来,笔直拉起高度,浮空船盘旋着向上飞去。趁着这个机会,他瞥了一眼屏幕里的左侧驾驶室,喻文州此刻正凝视着操作台,表情格外严肃,不知道他是在看着上面的数据,还是通过外视窗遥望地下城里昏暗的穹顶。   轮椅少女摇动她的代步工具,靠近教授的椅子更近了一点。   私人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得以从近距离观察着对方的脸。教授脸上的绷带已经拆掉,那些已经愈合、但还是看上去十分狰狞的伤口堂而皇之的摆在那里,显然他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给他带来的影响。他坐在那里,带着做梦般的表情,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才转动无神的眼睛,往她的方向看了看。   “真是索克萨尔会干出来的事。”轮椅少女喃喃的说。   她拨动轮椅转向桌子,那里有一排装饰用的手术刀,有一些带着光脉冲技术,有一些只有柄,根据需要可以弹出不同的磁性线;她从里面拿了一把最朴素的金属刀,掂了两下,然后倒转刀刃,把它插进了教授的脖子里。   飞溅而出的鲜血被她用教授挂在椅子上的外袍挡掉了。对方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即使在濒死关头,他也仍维持着那种仿佛漂浮在空中的、茫然的表情。   另一边,负责人在控制中心监控着刚刚出发的浮空船信息,确认对方的航线无误后,他给地下城的出入通道发送了申请确认,让他们如约打开大门。做完这些后,他正打算去看望一下教授,就有一个助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控制中心。   “仓库区的实验品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喊道,“全都逃出去了!”   “什么?”负责人大惊,“怎么会,不是才被抓回去吗,看守的巡逻员都哪里去了?”   还没等助手说话,又有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他脸色苍白,惊恐地叫道:“教授……教授他……”   负责人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教授怎么了?”   “教授他被杀了!”那个助手站都站不稳,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表情。   负责人眼前一黑,也快要站不稳了,不过还是跟在助手后面跑出指挥室,往教授的房间赶去。半途走廊上冲出一个治疗机械来,也不知道是谁临时叫过来的,他越过这个嗡嗡作响的家伙,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   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已经不用治疗了。教授的脖子里插着一把旧式手术刀,已经开始凝固的鲜血大幅喷溅在实验袍的前襟上,头只有一小部分还连接着身体,看到这一幕惨状的人毫不怀疑,他们只要一碰这具尸体,那个头颅就会滚落下去。   金属刀刃很难造成这种破坏,负责人鞋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教授收藏中的另一把磁线刀。   他只感觉头晕目眩,扶着旁边的人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助手喘了口气:“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请您务必赶快处理教授的遗体!”   负责人定了定神,艰难地点头。   普通人可能完全不能理解实验室所谓“处理遗体”的方式,不过一般准则显然不适用于这里。负责人沙哑地说:“赶快再叫两个人,带上手术器材和冷藏设备,把教授的大脑保存起来……”   助手应命而去,在出门的时候险些和轮椅撞个正着。负责人睁大眼睛:“怎么是你?”   “是我。”轮椅少女对他冷冷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已经……”   “托你的福,我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中用。”她摇动轮椅接近,指着教授惨不忍睹的遗体道:“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是索克萨尔杀了教授。”   “什么?!”负责人倒抽一口冷气,“教授完全信任他——”   “所以你们是都被他骗了对吧。”轮椅少女声音尖利地说,“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实验室里的项目领导者,教授过去还当过他的助手,但是这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说到底,你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一个脑域被改造了一半的疯子?”   来清理现场的实验员们匆匆走进房间,带着器械和冷冻柜,负责人很快推起对方的轮椅,跟她来到了走廊上。这时候第一个过来报告实验品逃离事件的那个助手迎面飞奔而来,低声对负责人说:“巡逻员都失去了意识,所有仓库都被打开了,我检查了监控,画面里拍到的人是……呃……索克萨尔。”   负责人的冷汗从额头滑下,半天说不出话来。轮椅少女回头说:“我告诉过你了,做这些的就是索克萨尔。当时我被他控制着没办法活动,不久前才脱离出来,然后看到他进教授的房间待了一会儿,之后就像没事人那样离开了……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坐上浮空船离开了?”   见到负责人点头,她立刻说:“快去控制中心!”   另一边,爬升了小半距离的浮空船里,两侧驾驶室中同时响起了通讯请求。黄少天接起通讯,屏幕里赫然出现了轮椅少女的脸,这让他心下一沉,总觉得有什么脱离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而对方显然没有注意他,而是看着另一边也能看到通讯的喻文州。   “索克萨尔,”她简短地说,“请立刻返航。”   “我不能接受你的命令。”喻文州回答,“这次的航程是教授亲自指定,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教授已经死了。”轮椅少女提高声音,“别装模作样了,难道不就是你杀的吗?”   黄少天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忍不住转头看向左侧驾驶室的屏幕,虽然影像里有些干扰,他仍能隐约察觉到喻文州并不是他看上去那么平静。   他等着喻文州反驳对方的话,但是过了几秒钟,频道里仍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电流杂音。   “你听到了吗?事实就是这样。”轮椅少女退开了一点,屏幕角落里露出负责人严重后退的发际线,以及汗水在他额头上的高亮反光。她就差揪着负责人衣领尖叫了:“你还不明白吗,索克萨尔曾经领导过那些项目,他在别的地方一样也能做到!他就是想毁掉这个实验室,带着那一批’蓝雨’逃走自立门户!你们都被他骗了!”   一个什么东西被她扔了过来,屏幕顿时陷入黑暗,但声音还在继续传来。负责人虚弱无力地说:“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堵截他们……”   “基地有,我想他们的内部动荡应该已经结束了吧。”轮椅少女果断地说,“告诉他们这两艘飞船上有他们那里逃出来的人——管它到底是什么呢,让他们动用对空防御设备——”   随着一声刺耳的噪音,频道里的声音彻底断掉了。   “情况不太好。”喻文州在两侧驾驶室的对讲屏幕上说,“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关闭地下城的出口,时间不多了,现在就把速度加到最大。”   “等一下……”黄少天脑子乱成一团,“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喻文州这会仿佛又回到了平时从容不迫的状态里,甚至还有点困惑地反问道:“你相信她的话?”   “我当然想相信你!”黄少天喊道,“但是那些梦……我的记忆……我知道那个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你至少回答一次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当过研究员,是不是修改过我的记忆,是不是真的打算要毁掉这批药——”   “问题太多了,这怎么答得过来。”喻文州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没错,我曾经是一个研究员。你也曾经是我的实验品。”   黄少天的表情仿佛被人迎面刺了一刀。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听着对方继续道:“为了阻止你逃出实验室,我多次消除你的记忆,虽然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随着他的话音,整个右侧驾驶室内部都亮起了红光。黄少天又惊又怒:“你在干什么?”   他立刻发现操作台上绿色的“一级许可”字样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分离模式”。整艘浮空船都震动起来,把两翼连接在一起的那些组件正在相互脱出,机械提示音响了起来:“倒计时开始,两分钟之内,船体的左右两侧将会彻底分开,请驾驶员进入独立操作模式,注意您的交通安全……”   黄少天从座椅里跳起来,想去抓住控制杆,没留意外衣被伸出来的安全装置挂住,那个在弃置区里摸出来的小方盒子从他的口袋里飞了出来。他没能抓住这东西,盒子摔到操作台前面的玻璃上,裂成了两半。   “我说过让你加速的,时间不多了。”对讲屏幕上,喻文州重复道。   在不怎么清晰的影像里,他笑了笑,最后说:“再见,少天。”   ……   “喂,”黄少天咬着一根吸管,躺在露台的沙发上,仰着头问坐在他旁边的喻文州,“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喻文州一边扣着病号服的纽扣,一边侧过脸来看着对方。黄少天最近像抽条一样个子长得特别快,在一众被肌体实验搞得生理平衡失调的实验品中间,他实在是健康得有点过头,简直就像个正常的八岁男孩子一样:“什么问题?”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好像很眼熟。”黄少天把吸管拿到一边,“我是不是在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可能吧。”喻文州笑眯眯地说,“我反正不记得了。”   “真的假的?”黄少天眨巴眼睛,“你知道这实验室里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该不会是我们真的见过吧。”   喻文州问:“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想相信你!”黄少天往垫子上一倒,“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很熟悉嘛,不过算了,可能只是我想太多——我跟你讲,我对一层的精神场每次都感觉很糟糕……”   喻文州微笑地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话,摸了摸被绷带包住的一侧眼睛。   ……   手术台边,几个研究员围绕着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黄少天,一个个都显得忧心忡忡。   “这可真是严重失误啊。”其中一个女性神经质地推着自己的眼镜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计划逃出实验室了?他现在多大,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另一个研究员说,“五号的伤势基本稳定,我们必须做出决定了——到底要不要留下他?”   “他可是我们肌体实验组里状况最好的一个!”旁边的人激动道,“照这么下去,完美的成品指日可待,把他处理了我们上哪找第二个去?”   “你也考虑一下安全问题吧。”对方反驳道,“这次是因为他还带着控制剂的副作用,才在一开始就被拦下来,万一下次没这么凑巧怎么办?”   “就算再怎样,他也没法突破最后的防线,完美成品也扛不住那种火力齐射……”   “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生新的变异!再说要是他下次改变目标,只在实验室里进行破坏,放任他的后果绝对会非常严重!”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一开始说话的女性不耐烦道,“老规矩,我们进行决议,同意销毁5号的,举个手。”   她环视四周,点了一下人数:“那么现在,支持销毁的超过半数,我们——”   房门猛地被推开,喻文州站在门口,手上还拖着半截没松开的透明软管。他一路跑过来,气都喘不匀了,却还是坚持着大声说:“我愿意参加实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其中一个研究员身上。这个人走过来,和蔼地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你是说,要答应我之前的提议吗?”   没等喻文州回话,他就转向同事们解释道:“这段时间我曾经想利用’索克萨尔’脑部研究获得的能力来配合实验,这孩子本来没什么兴趣,现在他显然改变主意了。”   “这个项目真是我们中间进展最快的。”之前情绪激动的肌体实验组领导者酸溜溜地说,“他现在开发出了什么能力?”   “还没有什么奇迹性的进展,现在只是能读出一些情绪,进行催眠之类。”脑部研究组的实验员谦虚地说。   喻文州这时凝视着肌体实验组的领导者,慢慢地说:“我感到你现在有些高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转机,你最得意的实验品或许可以免除被销毁的命运?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可以消除掉五号的记忆,让他一段时间里不再考虑出逃的问题,你也不用现在就面临这个选择了。”   房间里寂静了几秒,那个女性赞叹道:“你真是造出了一个厉害的作品。”   “谢谢,我不会止步于此的。”脑部研究组的实验员点头,然后他转向喻文州问道:“那么你想从现在开始加入实验?”   喻文州静静地点了点头。对方于是拍了拍手说:“现在我们再表决一次吧。在消除5号记忆的情况下,同意销毁的请举手。”   这次只有两个人投了赞成票。肌体实验组的研究员舒了口气,有点急切地对喻文州招招手:“你会怎么消除他的记忆,催眠吗?越快越好,下午还有一个手术在等着他呢。”   喻文州发觉自己已经把手指捏得有些发青,很快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它,调整好了表情才抬起头。   “不如请你先进行手术吧。”他笑着说,“那之后,我会尽量消除他的记忆。”   ……   喻文州在储藏器材的隔间里检查柜子上的标签。他已经习惯穿着研究员的白袍,只有那个写着他实验品代号的胸牌仍然挂在他的外衣上。   “要我说,五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他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正是肌体研究组的领导者。“他的状况是最好也最稳定的,但是时不时就要往外逃一次,这都给他洗过多少次脑了,该说是天生就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吗……”   “这也是他特别的地方吧。”一个同事说,“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实验才格外成功呢。”   “我是没有研究过这群孩子的心理问题。”对方说,“虽然我很需要他,但是如果哪怕能做出一个差不多能赶得上他的作品,就算不那么稳定我也认了,我觉得迟早要销毁5号……是的,我当初是强烈反对,我确实舍不得他,可是太危险了……”   两个人边说边离开了走廊。喻文州松开柜门,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黄少天一听就知道是他来了,对他投以怒气冲冲的一眼,这不禁让他微笑起来。他自己都快不记得给对方清除过多少次记忆了,虽然他记得关于对方的一切,可黄少天对他的记忆明明是被层层覆盖掉的,却还能保持一种若有若无的印象,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喻文州暂时摘掉了他的输气面罩,黄少天立刻大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也是被实验的对象为什么要跟他们同——”   对方又把面罩给他扣上了。   黄少天:“……”   喻文州从推车上拿起一瓶新的药剂挂在输液架上,一边轻声说:“你问为什么?一开始我的目的很简单,但是我发现这还不够。我必须真正地成为一个研究员……我得让你变得更完美才行。”   他调整好了导管,在床边坐下,拿着厚厚一叠资料看了起来。   ……   喻文州匆忙地穿过已经半边成为废墟的走廊。周围到处都是枪声,还有磁线灼烧躯体发出的可怕糊味。有破坏者试图放火,虽然并没完全成功,但引发了小范围的爆炸,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景象。   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去实验品仓库看一眼。   就在这时,从玻璃碎掉的窗框里跳进来一个人。在不断闪动的灯管下,对方向他转过头来,那是他非常熟悉的脸——黄少天面颊上带着点血,警觉而敏锐地盯着他。   在见到喻文州的时候,对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正对着他的胸口。   喻文州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他现在处于虚弱中,即使距离更近一点,也没有把握阻止对方开枪;更何况,在现在的黄少天心中,他应该也只是一个缺乏人性的研究员而已,如果对方当即按下扳机,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这都没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中终会有一个逃出这个地狱。   他等待着,但枪声并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响起。黄少天咬了咬牙,收起枪,对他喊道:“快逃吧,机会难得——你也不是真心想待在这里的吧?以后好好做人,别搞什么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啦……”   说完他掉头就走了。喻文州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笑,却被卷进来的烟气呛得咳嗽了起来。然后他感觉身上一轻,竟然是黄少天不知道什么折回,把他扶了起来,一边破口大骂:“脑子被烧糊了是吧,我不是都说叫你逃吗,站那里是真的想被烟熏死还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他拖着喻文州一路狂奔,来到北面的出口。实验室建在山顶,空港却已经被毁掉了,黄少天瞪着下面奔流的大河:“这是怎么搞的!他们自己都不打算走了吗?”   喻文州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尽管这次来攻击实验室的敌人有备而来,但实验室方面在经受了严重损失之后,已经开始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只怕不用太久就会取回这里的控制权。当然,经此一役他们也别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可是带着剩下的人转移到其他地方,这点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黄少天扭头看了看身后,喃喃地说:“就算跳下去也行,我死也不想再回去了。”   他忽然感到颈后一痛,顿时浑身发麻,无力地跪倒在地。一时间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愤怒的眼神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扔掉手里最后一支麻醉剂,飞快在空港的救援区翻找,果然找到了最后一个单人密闭安全舱。他飞快把这东西打开,吃力地拎起黄少天塞进去,把他严严实实地绑好。   “你就从这里下去吧。”他边收拾边说,“安全舱承受这点冲击完全没问题,等到了河流下游,它就会自己打开变成漂浮的救生船,那时候你就自由了。”   “为……什么?”黄少天感觉自己暂时僵硬掉的身体在渐渐复苏,但他来不及挣脱了,只能奋力用还不灵便的舌头问,“为什么你要救我?你自己呢?”   “时间不多了。”喻文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切就绪后,他弯下腰,就像看最后一次那样,深深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过了几秒,黄少天茫然地眨动眼睛,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喻文州关上安全舱的盖子,猛地把它往悬崖下推落下去。   他在空港边缘默默站了一会,拉紧外衣,慢慢走回了废墟中的实验室。   ……   “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没错,我曾经是一个研究员。你也曾经是我的实验品。”   喻文州说。他温柔地看着镜头:“为了阻止你逃出实验室,我多次消除你的记忆,虽然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但这只是为了永远的离别。   在浮空船两翼分离之后,他向黄少天所在的那一半飞船发出一道攻击,果然看到对方灵活地避开了它,全速向上冲去。然后他启动了浮空船的自毁模式——严格来说没有这个模式,他只是在把货箱里除了蓝雨药剂外的那些备品点燃而已。   左侧这一半浮空船在空中骤然失力,从高处飞快下坠。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它的尾部已经壮烈地燃烧了起来,如同流星般坠向地下基地。   在那里,它将按照预定的路线和基地的四号仓库相撞,同里面储存的弹药一起,引燃一场足以照亮整个地下城夜晚的大火。   “时间不多了。”他轻轻重复道,“再见,少天。” 第六章 火   浮空船右侧驾驶室里,大约两分钟前。   黄少天眼睁睁看着他口袋里的小方盒飞过操作台,摔裂在玻璃上。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还来得及在心里大喊一声“我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看起来像剧情物品的物品就这么碎了!质量怎么这么不过关!”……连屏幕里喻文州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从盒子里掉出的东西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两根手指扣成圈那么大的一颗透明圆珠,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就像一块圆滚滚的、人造的琥珀。黄少天见过这种珠子的制作方式,先把要保存的物品泡在某种药水里,然后一层层往上浇凝固剂,最后放到低温风炉里一顿猛吹,成品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圆珠沿着控制台一路下滚,越来越近。他看到珠子内部藏着一朵多瓣蓝色小花,在他的家乡,也是第一代实验室所在的地方,荒野里开着许多这个品种的野花,大部分都是红的;小孩子们在野外玩的时候,会去找里面难得一见的蓝色异类,并且相信见到它的人都会有好运,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黄少天本能地一伸手,把掉下来的珠子接在了手心。碰到它冰凉光滑的表面时,黄少天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朵凝固在时间里的、来自故乡的花,径直在他才找回没多久的那些记忆中飞速下坠,一路破开人为的阻碍,沉进他最应当记住的那些岁月里去……沉进一切的开始,他与他的命运相遇的地方。   画面汹涌而来,最深处的记忆向他轰然洞开。   ……   那是一个雨水充沛的初春。未经开发的原野上草木繁盛,比血袋颜色浅一点的红色小花遍布大地,但实验室里的孩子们没有心情欣赏这春天的景象,他们需要的只有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在属于实验室私产的这片自留地上,研究组举行了一场针对新实验品们的筛选测试。大约六十台仪器环绕着荒地,制造出覆盖整片区域的不均匀精神磁场,事先接受过药物处理的孩子们被投放在负面磁场最集中的区域,他们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两天之内走回到场地的边缘去。这考验的更多是这些实验品的直觉,或者说天赋——他们必须分辨出磁场渐弱的方向,并且找出一条对精神和身体负担较轻的路线,鉴于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磁场的影响因人而异,他们也无法互相参照,只能尽量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向。虽说四十八小时后仪器都将关闭,工作人员会来带走那些没有逃出去的人,但长时间处在负面磁场的压迫下,就连这些年龄上才刚开始上学的孩子们都知道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没有侥幸的可能,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测试。   黄少天被丢在一处低地里,他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残留的麻醉药效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消失。在前期肌体实验里他的反应非常出色,项目的负责人几乎都很确定他能通过这次测试,即使选的不是磁场最弱的路线,凭借他被加强过的身体素质,撑到走出荒地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自己倒不太清楚这件事。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接着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在小溪边碰到了一个人。   那也是个男孩子,看起来比他可能稍微大一点,正坐在溪边,用手勉强地捧起水洗脸。黄少天心里十分纳闷,心想他怎么还有闲心打理自己的仪表呢,走近之后才发现,他是在洗掉脸上沾着的血迹。   “你受伤了吗?”他情不自禁地问。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随着这个动作,一丝鲜血沿着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这把黄少天吓了一跳,但那个人不很在乎地伸手抹了抹,又继续把手伸进水里冲洗。黄少天隐约猜到,这个人可能接受的是不同于他肌体实验的其他改造……说不定是脑子啊,器官啊什么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对方这回终于开口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你还是早点上路吧,趁天黑之前还能找个睡觉的地方。”   “呃,我叫黄少天。”黄少天抓了抓头发,“我觉得你的状况不是很好啊,血都止不住,脸色也很糟,可惜我没带多余的绷带,倒是有一点麻醉药,不过你可能也不想用那个。你难道今晚就要在这里休息了吗?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那个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仿佛写着“这个人怎么说了这么一大串话”。   “我叫喻文州。”他说。   然后他也没有进行更多交流的意思,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黄少天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结果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体摇晃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黄少天:“……”   他赶紧过去把这个叫喻文州的人翻了过来。对方看上去情况相当不妙,虽然没有继续哪里冒血什么的,但是呼吸和心跳都格外微弱,已经进入了负面磁场下比较糟糕的状态,再不处理的话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他刚想把他扛着继续走,忽然意识到自己选的方向不见得对他也有效,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黄少天瞄到他掉在一边的盒子,捡起来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个不停颤动的小指针。无论怎么旋转盒子,指针都指向一个方向,而且那里明显不是北方。他猜测这东西有可能是喻文州自己做出来的,能够用于检测自身适合的磁场路线,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总比没有强——他背起对方,按照指针的方向,走进了愈加黯淡的夕阳里。   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后,黄少天放下这个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他本以为自己会没法在这个环境下睡着,但事实刚好相反,他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旁边的喻文州也刚刚睁开眼睛。   “你醒了啊。”他挺高兴地说,“你的脸色看着好多了,那个指针果然是对的!”   喻文州茫然了那么几秒,立刻摸着口袋找那个指针,看得黄少天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把手边的指针扔给他。喻文州低下头,调试了几下,然后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现在……不感觉难受吗?”   “哦哦,你看出来我是按照你的路线走的?”黄少天摆了摆手,“没什么哈哈哈哈,我身体还满好的,这点问题不算什么啦!其实我觉得现在都快到边上了,估计很快就能走出去了吧。”   “谢谢。”喻文州说。   黄少天一愣:“啊?”   “谢谢你救了我。”喻文州重复道,“我知道这对你的负担也不轻。”   “没关系啦,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在那儿吧。”黄少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行了,我们走吧。”   “我们?”喻文州也站了起来,“我们还是分开走吧,你应该去走你自己的路线。”   “我往这边走。”黄少天伸手一指,“你呢?”   喻文州看了看指针:“……也是这边。”   “那就一起走吧!”黄少天高高兴兴地说。   其实他最适合的路线并不是这里,但是他昨晚入睡前记住了指针最后的方向,于是干脆就假装自己也是一路的。他有点放心不下这个看起来血条挺薄的家伙,实在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扛着走了那么久的人倒在终点前。   喻文州默默地点了点头,正想迈出步伐,黄少天忽然大喊一声:“停!”   他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地,看着黄少天弯腰从他鞋尖前面捡起一朵蓝色的小花来,兴高采烈地递到他面前。   “你看这个,”黄少天捧着那朵花说,“这是好运气的象征啊!我们肯定可以顺利走出去,嗯说不定以后也能顺利活下去……那估计得要很好的运气才行。”   “它很少见吗?”喻文州不解道。   “特别稀奇!都说捡到会有好运气,许下的愿望也可以实现——”黄少天用力点头,“我想想,许个什么愿望好呢?就希望能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场地,离开那些讨厌的实验……希望有一天能从实验室里逃出去!”   他在那里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喻文州没说话:“喂喂,机会难得你也许个愿吧,不要浪费这个运气嘛!”   “我的愿望吗?”喻文州歪着头说,“我没什么愿望啊。”   “哎呀,你总有想要的东西吧。”黄少天顺手把小花放进了喻文州手里,“哪怕现在想一个呢?”   喻文州迟疑了一下,然后对他笑了笑。这是他们相遇以来,黄少天在他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笑容。   “那么,”他说,“我就希望你的愿望可以实现吧。”   ……   黄少天捂着额头,因为这些记忆的涌现后退了一步,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朵蓝色的小花上。过了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都已经长成如今的大人,可它还是当年的模样,一如在晨曦中他交给对方时那么美。   两侧飞船分离的倒计时还在跳动,他意识到现实中的时间只过了一秒或两秒,然后他看见屏幕上喻文州对他说:“再见了,少天。”   信号中断了。   黄少天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他把操纵杆一下推到尽头,舱室里顿时亮起了蓝色指示灯,机械音提醒到:“注意,即将进入远程操控模式,请注意拿好控制器,不要在飞船外部停留过久时间……”   他拔起那个纸巾盒大小的控制器,连接其上的线路纷纷断裂,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刚刚从土里拔了一只萝卜。然后他抱着控制器冲出驾驶室,跑过短短的船内通道,在那扇连接左右两侧飞船的门关闭之前一个飞扑,连滚带爬地跳到了左半侧的走廊上。   大门在剧烈震动中合上,右侧的飞船大概已经分离出去。黄少天随即惊恐地发现通道后方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那些药剂和机械正在壮烈地燃烧,裹着浓烟和电光向他的方向卷来。   他不得不沿着通道夺命狂奔,期间还用控制器操纵右半边的飞船躲开了一次攻击。在他从强烈的失重感中意识到这一侧的飞船正在坠落时,他用平生最快的操作速度调动右半边飞船一个俯冲,和这一侧并排飞行,然后他借着冲到尽头的势头,用肩膀撞开了没关好的驾驶室门。   喻文州闻声回过头,在他的脸上,黄少天见到了万分精彩、难以置信的表情。   光是这个就值回票价了,他想。   下一秒,他已经扑过去拉起操纵杆,暂时止住了飞船的坠落。紧急逃生门应声弹开,他拦腰抱住喻文州,纵身一跃,从燃烧的飞船上跳了下去。   这一系列变故就在转瞬之间,轮椅少女刚刚传达了对这浮空船进行攻击的指令,他们立刻在监控屏幕上看到两侧飞船分离,继而一同疾坠,然后两个人就从火焰里跳了出来。   黄少天在空中死命拉住控制器的手柄,在右半边飞船减速后和左边勉强保持平行的一瞬间,他和喻文州险而又险落在了右边的船顶上。由于角度掌握的不是很好,他差不多脸先着地,撞得他眼冒金星,都不知道牙掉了没。   喻文州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率先从打开的逃生门钻进驾驶室,回手把黄少天也拉了进来。随着驾驶者的回归,飞船重新调回到独立飞行模式,随着指挥旋转着攀升,和左半边已经化作一团火焰的飞船擦身而过。   眼看喻文州已经控制了飞船,黄少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舱内监控屏幕,果然正看到了飞船坠入基地的一幕。就如同燃烧着天火的流星撞击地面,随着一阵爆炸,基地顶端的防护在冲击中破碎,被飞船砸出了一个大洞。   黄少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得好!早就想来这么一下了!”   几秒钟后,被砸的四号仓库里冒出一丝电光,随即瞬间变成了冲天的火焰。接连不断的爆炸从中响起,基地从这里开始变成了一片火海。   黄少天:“……”   他用惊悚的眼神看着喻文州:“你到底干了什么?”   “不关我的事。”喻文州已经完全从刚才的变故里镇定了下来,“只是那个仓库刚好易燃易爆吧。”   黄少天:“……”鬼才相信不关你的事呢!   源自实验室的监控屏幕不断闪现错误信号,显然实验室也被基地的大火波及了。期间他们甚至看到了控制中心里的画面,还有轮椅少女尖叫着在走廊上躲避爆炸的场景,然后信号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摄录外界的镜头还在通常运转着。   喻文州驾着半边飞船升到地下城的穹顶,及时冲进了通往地面世界的出口。最后一刻,黄少天调转镜头向下,望向他今生都无法忘记的这座地下城——在这样的高度下,那个占地广阔的基地也显得没那么大了,更别提下面的实验室,只有升腾的火焰仍然无比清晰。   那是地底下的火,一场人造的辉煌。   ……那是他们的告别。   基地的大火发生不过几分钟,因为应急而关闭的通道口就在他们身后合上,而过了几十秒,他们也终于回到了地面世界。眼下时间正是后半夜,出口又在一片荒地中间,漆黑的天幕就和地下城中一样罩在他们的头顶,不过他们已经看到了真正的星星。   他们沿着一个方向又飞了很久,确认不会被任何东西跟上来之后,让浮空船降落在了一片林间空地。   黄少天疲惫地爬出舱门,坐在了盖满针叶的泥土里。在他身后,喻文州也走了出来,飞船机械的轰鸣声缓缓归于寂静,灯光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舱门侧面的一块指示灯。它发出微弱温暖的橙红色光线,照在两个精疲力尽的人身上。   “所以,”黄少天说,“我们还是逃出来了。”   “多亏了你。”喻文州笑了笑。   “是啊,多亏了机智的我。”黄少天点头。   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咆哮道:“是啊你还知道!如果我稍微慢一步你是不是就已经烧得外脆里嫩了啊!骗我很有意思吗,当救世主很有意思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么做特别聪明特别机智特别完美无缺,啊?”   喻文州:“……”   一群鸟被他吓得从夜间的树林里噼里啪啦地飞走了。   “你都想起来了?”他问。   “是啊。”黄少天没好气地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包括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说,真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全都想起来才知道,你简直是把我的记忆当成橡皮泥在捏啊。”   “可能是清洗的次数多了点……”喻文州歉然道。   “我现在大概知道了,你是为了救我吧?”黄少天翻了个白眼,“只是我还不明白,我怎么会忘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你大概不清楚。”喻文州解释道,“在我们走出场地的时候,我被改造产生的能力第一次激发了,不受控制地洗掉了你对我的记忆。因为这件事,我从器官实验组被调进了脑域研究组,得到了索克萨尔的代号……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黄少天半天没说出话来,感觉命运实在对他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那轮椅阿姨呢?”他又问,“当时是你叫她来唤醒我的记忆的吗?”   “我只打算让她唤起一小点记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你那颗药。”喻文州说,“然后我本来打算把它解释成虚假的记忆,等到走出地下城之后再向你解释,没想到你自己想起了更多的部分。”   “岂止更多,几乎全都想起来了。”黄少天吐了口气,“你在那些记忆里真是相当的可怕啊,完全就是个坏人担当。”   “所以我不清楚你到底想起多少,也没法辩解什么,干脆将错就错。”   黄少天又感觉想揍人了:“然后你就误导我,让我觉得你是真正的反派?”   “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喻文州无奈地说,“按照我的计划,无论是这批药剂还是基地与实验室,都必须进行破坏,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亲自确保这一点……如果形势需要你单独逃出去,我觉得保持这种认知不是坏事。”   “嗯?”黄少天可没被他绕晕,“你是说,假如你需要牺牲自己,你觉得你在我心中是大混蛋的形象对我来说会好受一点咯?”   喻文州:“……”   “我告诉你吧,绝对不会!”黄少天一拍船舱盖,怒气冲冲地说,“我迟早都会想起来的,再说就凭现在那些记忆,我仔细想想也会明白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你想让我剩下的时间都背着这份沉得要死的债吗?再说了,当年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一命,又不是为了让你这时候玩自爆的!”   喻文州顿了顿,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起来的?”   “就是这个。”黄少天从兜里摸了摸,发现那颗珠子还在,于是递给了他。喻文州的表情一瞬间显得非常怀念:“原来你找到了这个。”   “不要岔开话题!”黄少天继续逼问道,“这么说来,你从最一开始——我刚进地下城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我了?然后还一直装不认识,演技不错嘛。”   “是这样。”喻文州摊手,“你现在肯定感觉很郁闷,我建议你揍我一顿试试。”   黄少天:“……”   他从地上跳起来,一拳朝他打去。喻文州靠在那里,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黄少天的拳头在最后转了个弯,砰地砸在船壁上。   “看什么看。”他不爽地对喻文州说,“这是船咚。”   喻文州:“……………………”   下一秒黄少天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得倒了下去,两人在泥土里滚了两圈,直到他们的脸上头发里都是枯叶和松针,黄少天才罢手。喻文州躺在那里,显然还没从这个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   “直到现在还说谎可不太好。”黄少天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仔细想了想,这两天中间,你起码有三次是准备自我牺牲搞死实验室的……你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对吧?就算不只是为了那批蓝雨,你也会回去实验室。”   “不止如此。”喻文州仰视他,“那个被我折断的数据盘还在吗?”   黄少天一愣,摸了摸口袋:“等等,你猜到我要去翻垃圾桶?那个里面是什么,难道是反转制剂的配方?”   “猜对了。”喻文州笑了笑,“我除了想破坏实验室,还想拿到这份资料,两件事都很重要。我并不是想自我牺牲,但是如果这是达成目标的必要条件,我也会……在谨慎考虑之后再做出选择的。”   “你想捣毁邪恶巢穴,还想救人。”黄少天撇嘴,“我看你本来就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嘛。所以你当初雇杀手来做这个任务,也是为了一样的目的?”   “我在基地潜伏了很久,主要是冲着实验室来的。”喻文州点头,“除此之外,我需要一个人把蓝雨的配方送出去。”   “好吧,好吧……”黄少天啪嗒一下在他旁边倒了下去,“虽然过程比较糟糕,但是结果总算还是达成了目标,是吧?”   “已经比我预想的还好了。”喻文州说。   他们在那静静地躺了一会。   “我是说,这个感觉有点奇怪。”黄少天咕哝道,“两天前我还觉得你是个相见恨晚的陌生人,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认识的人,还是那种特别纠结的老熟人,搞得人很难适应啊。”   “你可以把这些再忘掉,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想都别想!”黄少天差点蹦起来,“门都没有!你敢再给我洗一次脑试试!”   “开玩笑的。”喻文州轻咳一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黄少天想了想:“说到以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没仔细思考过。”喻文州无所谓地说,“可能去学院里拿一个生化学位,或者留校任教,或者去正规的实验室,以后进行药品开发和脑域研究,利用职务之便来治疗那些被蓝雨改造过的人吧。”   “……你这还叫没仔细思考过?”   喻文州笑了起来。“这是以前的粗略想法,”他说,“现在的话,我比较想和你在一起。”   黄少天心跳慢了一拍,条件反射道:“你瞎说什么心里话啊!”   喻文州:“……”   “不过我也得修改我的职业规划了。”黄少天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有了反转配方,我也想尽量帮那些以前的实验品脱离他们不想要的生活。没了实验室,总不能失去生活目标吧。”   “看来我们达成了一致。”喻文州总结。   “更重要的是我得跟住你这个危险分子,免得你到处去坑别人。”黄少天义正言辞地说,“先说好,我踢掉目前的工作之后,你可得赚钱给我发工资。”   “对我这么有信心?”喻文州笑道,“那我看来必须要努力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黄少天停了停,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发布任务的时候,在那些备选里挑中了我,这总不是巧合吧?你当时就不怕我这个不稳定因素破坏你的计划?”   “你一直都在破坏我的计划。”喻文州叹气,“你还记得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本应该在看了我的留言纸条后,带着蓝雨的配方从消防通道离开实验室。那样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   黄少天感觉背后寒气直冒:“那你不就死定了?”   “别小看我啊,我也不是没有计划过逃生方式。”喻文州挑了挑眉毛,“当然,那些方案不一定成功,所以我陷在里面的可能性也不小。如果最坏的状况发生,我会处理掉我自己的脑子,不会让他们拿去研究。”   “所以说,”黄少天慢慢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东西,“你在冒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仍然把我引到了地下城里,即使我什么都不记得,在最后的一次机会里……”   “是的,”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再见你一面。”   他们沉默了一会。林地间安安静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不妙,黄少天心想,就算在实验里的时候,心跳好像也没这么快过。   他此刻有种冲动,十分想把旁边躺着的那个家伙拽起来,用在病房里喂药的方式原封不动地回敬过去。不过他思考了半天,又觉得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再说他们今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总可以观察一下再慢慢来……   “你在想什么?”喻文州问。   黄少天回过神来,发现旁边的人正撑起身体,俯身看向他的眼睛。长夜已经走到尽头,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他几乎能看到对方眼中他自己的倒影。   “没关系,”喻文州笑了笑,“我已经看到了。”   他低下头来吻了他。   (全文完) 第七章 (番外)枕边话   黄少天关好自己那间舱门,侧身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出于节省空间的考虑,这趟空中列车的客舱内部是类似蜂窝的密集结构,胶囊舱室一个挨着一个,上下机的时候由升降器运送。他这会儿半途跑出来,就只能走员工用的长廊。   他走到拐角,被一只清洁机器堵在了路上。机器冲他比比划划,方正的脑袋上唯一那块光屏冒出个火警标志,后面还带个问号。   “不不不,”黄少天连忙摆手,“不是因为什么紧急状况。”   机器原地晃了晃,又冒出一个医疗标志。   “也不是这个,”黄少天想了想,“我是……嗯,我要去找我的朋友聊天。”   机器恍然大悟,在光屏上打出一个闪亮的粉红色爱心,然后让开了路。   黄少天:“……”这个机器人还挺懂的嘛。   他越过转角,没几步就找到了记忆里的舱位号码,伸手在提示铃上一按,圆滚滚的舱门随即往旁边滑开。他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喻文州正坐在折叠起来的床边,拿着通讯器在专心致志地读着什么东西。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笑道:“怎么跑到我这里了?”   “在舱里待着太没劲,这里的内网也被限制了,真不知道还能干点什么。”黄少天一边抱怨,一边毫不客气地弯腰挤了进来,“你在看什么呢?”   “新闻。”喻文州做了个手势,通讯器的光幕于是向对方转了过去,“顺便数数你今年上了几个头条。”   光幕上的本地头条正是某实验室遭到炸毁的新闻,配的录像刚好在受害人掉出演讲台的前一秒截断,下面的专员评论和读者回复一片热闹,全是讨论究竟是谁做下了这番案子。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自从跟你混了之后,每次办事都惊天动地的,要是哪天被人认出来,我的招牌还不得砸了?”   “省省吧。”喻文州没买他的帐,“你从前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然夜雨声烦的名气是怎么来的。”   “哦,那个啊,”黄少天随口说,“主要是因为我收费太贵,所以业内都不太敢找我。”   喻文州:“……”   “所以你有没有感觉赚到啦?”黄少天严肃地问。   “这要看你下次还会不会在新型装备上大把砸钱了。”喻文州想了想,“不过再怎么砸,反正我也养得起。”   “我记住了,下次不会替你省钱的。”黄少天往椅子里一坐,只感觉这个单人胶囊舱狭窄过头,处处都伸展不开。喻文州说:“这次虽然解决了掌握了一点资料的分支,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手法,不能再定点爆破了,否则肯定要引起注意。”   “第一个炸了地下城的明明是你,我只是向你学习而已嘛。”黄少天咕哝道,“这里也太挤了,早知道就租个浮空船……”   “然后被人半空打下来?”喻文州摇了摇头,把对方从椅子上赶起来,开始调整按钮。原本折叠的床向中间延伸,然后完全打开,成为占据了大部分舱内空间的铺位。他自己也感觉有点新奇:“我其实也没坐过这种经济舱,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哇你这话是霸道总裁的台词吗,怎么说的这么顺溜呢!”黄少天踢掉拖鞋,欢呼一声滚到了床上。喻文州坐在床边,还在继续研究那几个卧铺选项,自言自语:“这个键又是做什么的?”   他试着按了按,床边立刻亮起了绿灯。黄少天本能地感觉不对,正想起身,床铺就一个剧烈摇晃,把原本坐着的喻文州给甩进了床里。   喻文州:“……”   “看来这是调高铺位的选项啦?”黄少天揉着被撞到的额头,努力忍笑。   喻文州:“我会把买个新船的计划提上日程的。”   他们挪了挪,感觉这么待着还挺舒服,也懒得下去,就这么挨在一起,肩靠着肩,各自拿着自己的通讯器看。没过多久黄少天就不能忍了:“你有没有听过一篇文章说,现在这个社会,发达科技也是有很多弊端的?”   “哦?”喻文州越过光屏看向他,“说来听听。”   “那个……就是各种问题!精神上还有心理上的!”黄少天本来就是随口扯扯,没想到对方还挺认真地在听他说,“面对面的聚会上大家都用通讯器进行虚拟社交,好好的一顿饭说不上几句话,室友隔着一面墙还要用短讯相互交流,社交账号上的朋友比现实里的朋友还多……这不都是很奇怪的发展吗?”   “但这好像不是重点。”喻文州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你只是无聊了而已。”   黄少天:“……”忘了这人会读心了!   他干脆翻个身背过去,不想理他了。片刻后通讯器响起,里面传来一条来自喻文州的简讯:“你看,现代科技还是有好处的。”   黄少天:“……”   他十指如飞地输入:“看你的新闻去吧!”   “其实我想起了一件事。”喻文州的简讯继续传来,“很久之前,我们也曾经这么挤在一个桶里,你还记得吗?”   黄少天一怔,顿时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那时候的事情来。   那其实是在他们第二次“初遇”之后,被集体送去进行某项大型试验的这些孩子们,由于半途遭遇了一些事故,不得不推翻计划提前回来。为了避免被发现,研究员们连夜把实验品装进一架型号已经淘汰的客运浮空船,趁着夜色匆匆回返。   那会儿胶囊舱里连灯都没开,只有走廊的绿色指示箭头发出微光,整片客舱区宛如鬼火缭绕,就算是饱受考验的这群孩子也吓得不轻。两人住一个单间,黄少天被冻得哆哆嗦嗦摸进胶囊舱,筋疲力尽爬进床里,门就在后面关上了。   他正在琢磨为什么另一个人还没进来,舱里就有人幽幽地说:“你踩到我的手了。”   黄少天内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总算还比较镇定,赶紧把自己团了一团往旁边让开,小声说:“对不住啊,我没看到里面还有人。”   “没关系。”对方说,“这里太黑了,让我看看……”   一阵窸窸窣窣后,黑暗里竟真的亮起了灯光。看起来像是舱内的应急灯,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它弄亮的。黄少天借着光芒扭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是你?”   “我记得你。”床另一边的喻文州点了点头,“你叫黄少天。”   黄少天松了口气,起码还是认识的人,总算这里也不显得那么可怕了。他们隐约感到船体晃动,似乎已经起飞,喻文州说:“应该要飞很久,最好休息一下。”   “是没错啦,之前也挺累的,但是外面实在吓人啊。”黄少天说,“虽然总算是有灯了,但也不知道能亮多久……”   他话还没说完,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两人:“……”   “呃,”黄少天忧伤地说,“这真的跟我没关系。”   “既然没有灯,就先睡吧。”喻文州安抚道,“别想太多。”   实话说铺位还挺舒服,但黄少天躺在那里,说什么都睡不着。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是旁边那个人的呼吸声。   他听出喻文州在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断断续续,总而言之很不正常。他伸手试探着碰了碰对方:“你还好吗?”   “……没事。”喻文州闷闷地说。   “听着就不像没事啊,你是受伤了吗?”黄少天担忧地往那边蹭了蹭,“我帮你出门找急救箱吧——”   “不用。”喻文州按住他的手,“我没关系,只是比较不喜欢黑暗。”   黄少天被那只凉冰冰的掌心压住,不知怎么回事,却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热了。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脱口而出:“别怕,有我呢!”   “也不是怕。”喻文州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以前经常在一片漆黑里……实验,没有灯,没有人说话,一待就是很久,直到根本记不起来时间。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黄少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索性整个人都挤过去,伸开双手抱住了旁边的人。“不一样,这回不是那样。”他说,“不会没有人说话,只要你想听,我可以说个一天一夜不带磕绊的……”   喻文州:“……”相信你的实力。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一下,还是轻轻落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谢谢,”他轻声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就算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听自己的心跳。”   黄少天依偎在他旁边,把脸埋进对方的肩颈里。   “这回你还可以听我的心跳。”他建议道。   “……啊,那个时候你似乎还怕黑来着?”黄少天想起这段历史,立刻抓住机会吐槽。   喻文州没答话,只是发了个链接过来。黄少天点开通讯器一看,居然就是他说的那篇讨论现代科技和人际关系的文章,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随口念出最后一句话:“‘就算人们还和彼此面对面,但是心又在什么地方?’……嗯什么地方呢,我怎么知道,问生化老师去。”   还没等他说完,喻文州忽然伸手把灯关了。   “哎你要干什么!”黄少天试图用通讯器发出的光来照明,结果也被对方拿走了。   喻文州说:“这个场景是不是更熟悉了?”   “还真有点怀念。”黄少天放弃挣扎,叹了口气,“那时候觉得人生糟糕透了,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就算那里什么都没有,起码还有你对吧。”   “我们运气都不错。”喻文州说。   黄少天本来想转过身,但对方先一步伸出手,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抱。   舱室里漆黑一片,谁也没说话,但这和遥远记忆中那种恐慌与死寂不同,此刻一切都是安宁的。黄少天静静地待了一会,开始有点犯困,半睡半醒间他感觉对方的手越过肩膀,轻轻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在这里。”喻文州温柔地说,“我听得到。”   (枕边话 · 完) 第八章 (番外)梦里河   黄少天坐在早餐店的院子里,借着往盘子里倒蓝莓的时机,又悄悄看了一眼街角。喻文州放下用光感纸印成的早报,提醒他:“时间还没到。”   “我知道,我知道。”黄少天摆手,“那孩子本来就很准时,我就是随便看看。”   喻文州摇了摇头,随他去了。这座小城镇的清晨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晨跑或者遛狗的人经过,可能因为昨天刚刚有过人工降雨,空气里有阵带点生化制剂味道的雨后芳香。   又过了几分钟,黄少天在桌子下面碰了碰他的鞋尖,小声说:“来了!”   他们维持着普通的闲谈姿势,目光向远处的街角扫去。一个踩着滑板的男孩很快从玻璃幕墙下一掠而过——他看上去还是上初中的年纪,姿态里有种说不出的灵动,棒球帽反扣在脑袋上,露出下面没有染过色的一点头发尖。经过早餐店门口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往这面看了一眼,随即在空中一跃,将滑板抓在手里,施施然坐在了远处的快餐摊位边。   “他注意到我们了。”喻文州说。   “那不是肯定的吗!”黄少天收回视线,往嘴里塞了块厚蛋烧,“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监视他也有好几天了,他又不真是一个初中小毛头。”   “虽然他现在还没报警,”喻文州想了想,“但总这样也不行。我们有必要换个办法。”   “什么办法?”黄少天拿起咖啡杯,“直接去找他谈谈?看了这么些天,我觉得那孩子的承受能力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喻文州揶揄道:“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我以为你早就会在回家路上把他堵住了。”   “理智上我可以直接去找他,但是感情上,我还是不想给他这么大的刺激啦。”黄少天没精打采地说,“你看他现在过的也不是很糟,我们完全可以从其他角度上帮帮他的忙。”   “这倒没错。”喻文州点了点头,“再怎么说,这里也是联盟境内。”   他们五天前追踪着医疗记录,一路调查到了联盟边境的这座小城镇上,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叫卢瀚文的孩子。喻文州和黄少天一直致力于寻找当年可能受到过药剂影响的人们,想要帮助他们摆脱可能有的困境,也确实成功地让不少人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里。但在他们的记录里,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小的相关人员。   这个孩子的履历还算正常,从小在福利机构长大,父亲显示为事故身亡,唯一可疑的就是来历成谜的母亲。根据喻文州的推测,他的母亲可能在第一代实验室里受到过实验的影响,并且把变异的特性遗传给了后代;但从年龄来看,那时候他的母亲应该是成年人,并不属于幼年实验品里面,所以比较大的可能是助手或研究员一类。   卢瀚文显然对于自己异于常人的力气和灵活性有所认识,而且很小心地没有过分暴露出这一点。在黄少天两人围绕他活动范围附近蹲守观察的结果来看,他除了每天上学之外,偶尔还充当一下街头匿名英雄,半夜套着布袋去胖揍那些撞倒老奶奶还不扶的人,生活过得挺有滋有味。如果不是担心他身体里的变异残留日后向负面方向发展,黄少天他们还真不想去打搅对方平静的生活。   眼看卢瀚文吃完了三明治,蹦蹦跳跳地往小巷里走,还不忘借着旁边车库的角镜偷瞄早餐店一下,黄少天就忍不住失笑:“这小家伙真有意思。虽然嫩了点,不过毕竟还小嘛。”   “十五岁也不算小。”喻文州随口道,“你十五岁的时候都学会黑进守备机器人系统越狱,在厕所里装连环炸弹了。”   黄少天:“……”   “不过这样也好。”喻文州笑着放下叉子,“小孩子还是无忧无虑一点比较好,不要像我们当年那样。”   “等等,我炸厕所是因为要从里面的空调管道逃走好不好,怎么说的像什么奇怪的变态一样!”黄少天回过神来,立刻愤怒地反驳。   喻文州却忽然说:“那个小巷是死胡同,他怎么进去就没有再出来了?”   黄少天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等着,”他把餐刀往盘子里一扔,“我去看看。”   不出他的意料,黄少天走进巷子的时候,卢瀚文正好整以暇地蹲在一只颜料大桶上面看着他。还没等黄少天说话,那孩子张口就问:“你还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啊,这位叔叔?”   黄少天:“……”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卢瀚文笑眯眯地说,“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哦。”   “呃,”黄少天对于如何自证清白这点并没有太多经验,他一般跟踪人都是为了抹人家脖子,此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太像个好人,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我们没有恶意。”   “翻我信箱,潜入我们学校的资料室,在鞋柜里放伪造的情书,还在我家门口丢了一个月的恐吓包裹,”卢瀚文扳着手指,“这还不算干坏事吗?”   “什么?”黄少天一阵愕然,“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一个月前都还没到这呢!”   就在这个时候,小巷里忽然涌入了好几个其貌不扬的维修工。黄少天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手上的东西,工具箱、绳网还有麻醉枪,简直像是要去抓野生动物似的。   “我的天哪,”他喃喃自语,“联盟境内的治安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吗?”   “这人是哪来的?”为首的人也有点疑惑,不过随即一挥手:“总之先一起抓了。”   卢瀚文瞪圆了眼睛,转向黄少天:“我现在相信你们不是一伙的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你快跑吧……”   话音还没落,黄少天已经干脆利落地踢倒了冲在前面的那个人。他连冰雨都没拔,随手抓了一根墙边的金属管子,把一众伪装成维修工的家伙们打得满地找牙。眼看有个漏网之鱼越过他跑了过去,卢瀚文一咬牙,举起了那个颜料大桶正要砸,黄少天头也没回地扔出一个扁酒瓶,砰地砸在那人的后脑上,让他脸朝下栽倒在地。   卢瀚文:“……”   黄少天踩着头目的脑袋,回头问:“帅不帅?”   “帅!”卢瀚文猛点头。   他一个没留意,手里举着的桶掉了下来,差点把那个还在挣扎的人砸吐血。   黄少天简直不忍心看了。   “所以这帮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卢瀚文神经颇粗地问,“要不要报警?”   “最好先不要。”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弯腰翻过维修工的衣领,查看里面印着的标志,“这应该是本地的一个情报机构,看中了你身上的价值,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   “我的价值?”卢瀚文纳闷道,“我知道我很帅啦,但是有帅得那么夸张吗?”   黄少天:“……”   “他们可能不是想把你包装成偶像明星。”喻文州耐心地说,“我想你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吧。”   “那当然,”卢瀚文点头,“我觉得我将来应该会成为个超级英雄什么的。”   喻文州:“……”   卢瀚文眨眨眼睛,看着面前陷入沉默的两个大人。   “你去跟他好好谈一谈吧,”喻文州果断地对黄少天说,“这里的后续问题我来处理。”   黄少天找了个小公园,卢瀚文坐在沙地边无人问津的秋千上,足足听他讲了半个小时。   “所以,”他总结道,“我这些奇怪的地方是有来由的。”   “一部分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是八九不离十。”黄少天说。   “哎,我还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呢。”卢瀚文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这么说真有点忧郁。”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赋吧……”黄少天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怎么说,上一代的选择跟你没什么关系。至于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还来得及自己做决定。”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某一天忽然变身成什么怪物之类的吗?”卢瀚文问。   “这倒不一定。”黄少天实话实说,“你的状况目前还算稳定。对于已经出现负面效果的人,还可以用药物治疗,但是我们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案例,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卢瀚文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们一直都在这么做吗?我是说,你跟你的朋友,你们的工作是帮助像我一样的人?”   “也不能算是工作吧。”前杀手没好意思提起自己的老本行,“大概可以说是目前的事业?我觉得我们有这种责任和义务。”   “你知道吗,”卢瀚文看着他,“我从小就蛮想当个警察,或者超级英雄什么的。”   是啊,黄少天心道,你不仅想,而且已经开始做了嘛。   卢瀚文继续道:“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嗯,所以……”黄少天卡住了。两秒钟后,他回过神来:“等等,你说什么?!”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吗?”卢瀚文歪头,“要是我变成青蛙了之类,你们可以及时处理,我也能帮帮你们的忙对吧。”   “帮忙?就你?”黄少天斜视他,“我一根手指就能打趴你。”   “我才不信!”卢瀚文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黄少天连袖子都懒得卷了。   半分钟后,卢瀚文趴在沙地上叫嚣道:“骗人!——你用了两根手指!”   黄少天:“……”   “他说得对。”喻文州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起码前半截没错。如果他跟我们回去,至少不用担心未来进一步的变异问题,还可以接受正确的训练,不浪费这份才能。”   “你觉得这是才能?”黄少天反问。   “就是就是!”卢瀚文从沙地上坐起来,“我想用它去做好事!”   “所以它礼物,而不是诅咒。”喻文州接着他的话说,然后补充道:“但你还是要继续上学的。”   卢瀚文:“……”   黄少天盯着卢瀚文看了一会,直到后者开始头皮发麻,才点了点头:“好样的,以后就跟我们混吧。现在问题就是怎么把他弄出去了,这里可是联盟境内。”   “联盟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喻文州沉吟道,“据我所知,最近的边检也不是严格时期,稍微做点手脚应该没问题。”   “但是容易留下记录。”黄少天建议,“要不然直接偷渡?再弄一条浮空船?”   “等一下!”卢瀚文忍无可忍,“你们怎么净想着违法乱纪呢!只要办一下领养手续,你们把我带到火星上都是合法的好不好?”   “领养?”黄少天一怔,“你是在福利院没错啦……但不是只有结婚了才能领养吗?”   “什么,你们还没有结婚吗?”卢瀚文震惊道。   黄少天:“……”   喻文州:“……”   卢瀚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道:“呃……当我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喻文州转向旁边的人,“其实不如趁这个机会,我们去登记一下吧。”   黄少天摸了摸耳朵,没看他。   “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他说。   (梦里河 · 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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