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贞观匹夫》 第一章 少年 “阿耶,额饿了。”少年王恶摸着咕噜直响的肚皮,在床上辗转反侧。 王恶今年十五,眉清目秀。 老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恶的饭量也颇大,自然饿得也快。 王恶之所以名字叫恶,不是因为他长相凶恶,而是因为他出生于端午,古之恶日。 “忍着,甭翻来翻去的,过几日收了麦子,你可以放开肚皮饱食一餐。”资深庄稼汉王老实躺在床上抠了抠脚丫子,一股浓郁的豆豉味迅速散布在不大的茅屋里。 家里还有点麦子,却至少要维持十日的生计,十日后麦穗才会变得饱满,才可以下镰收割。 按律,连永业田加口分田,王老实应该有八十亩田地,但是,即便是战乱终止的年代,人口锐减,又真能足额分到如此多的田地?别逗了,蓝田终究毗邻长安,小王庄就有近百户人家,能分到四十亩已经是官吏们大公无私了。 少年王恶灵魂里,还有一个来自后世的不安分的思维。 诶,要是能弄到玉米或者土豆种子,混一个“苞谷侯”或者“洋芋侯”该多美! 就这么死扛着饿是扛不住的,王恶看着外面毒辣的日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背起自己的小篾篓子,戴上斗笠,往河边走去。 “去河边?等额。”足足高出王恶一个头的王虎看到王恶的身影,急忙跟了上来。 王虎与王恶其实是同龄人,这年头也没有正大饲料啊,咋有那么大个头?按后世标准算也得接近两米了吧?王恶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往河边走,一边摘了些酸李子哄嘴。 这年头的李子,一颗就能酸得口水直流,环保得过分,一点甜味末有,虽然不要钱,可你怎么地也吃不了几个,牙受不了。 篓子里一柄短刀,这是出门的标配。 这年头,豺狼虎豹不需要保护,蛇虫也不少,出门不带家伙,就等着当饲料罢。 “是不是家里没粮了?要不,额偷点家里的粮食过来。”王虎这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忙,以前也这么干过,自然是被自家阿耶一通胖揍——王虎家家境虽然略强一些,可哪家不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不成咧,你耶会揍你,额阿耶也不会要。”王恶拒绝了这个馊主意。“还是下河淘点鱼虾实在。” 王虎略微脸红。 别看王虎个头大、力气大,奈何下水的本事真不济,三番五次要溺水都是王恶伸出的援手,所以王虎对王恶特别亲近。 幸好渭水河虽然混浊,水位却不高,多数地方也就是齐腰深,就是冲劲特别大,水流汹涌。 两个只着牛犊子裤的少年下水,先是一通嬉闹,直到王恶的肚皮又传来一阵鼓响,少年们才开始认真摸鱼。 “王恶你个混蛋,专赶鱼到你篓子里干啥?额这样空着手回去,脸上挂不住滴!”王虎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篓子,再看看王恶快装满的篓子,忍不住发牢骚。 “急嘛哩。”把自己的篓子放岸上,王恶又下河扑腾了一番,眉开眼笑的举起一个面盆大小的家伙。 “额滴神咧,好大滴鳖哩。”王虎忍不住惊叫。 不能用后世人工养殖、饲料及避孕药催肥的王八作比较,这种百分百纯天然野生的鳖,长到那么大可得不少年头。 “额记得去年黄胡子老叔摸到一个比这还小一点的鳖,到县城里卖了五百文钱哩。”说到钱,王虎两眼放光,要知道,五百文钱对穷得除了盐和犁头啥都不敢买的小王庄来说,妥妥的就是一笔巨款啊! 王恶咧嘴一笑。 这玩意儿,遇上好这口的,自然可以卖个好价钱,问题你得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这人啊! “兀那小郎君,这鳖卖与老汉。”河边的小径上,一匹快马骤然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马上那浓眉大眼、鼻梁挺立、虬髯如飞的壮汉扬身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一身满是风尘的劲装抖下了不少的尘土。 这自称似乎有些不妥当,其实不然,在这多数人都不长寿的时代,四十绝对有资格自称老汉,而不是如后世一般六十还老黄瓜刷绿漆的自称青年。 “好身手!”王恶与王虎齐齐喝彩。 “你们方才的话老汉也听到了,这样,老汉也不占你便宜,足足的一贯钱如何?”汉子从褡裢里翻出一贯钱,实打实的一千枚铜钱。 王虎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褡裢里的几个锅盔。 “这不行,这样,一贯钱,加上那几个锅盔,咱们的鳖和鱼全部归你,篓子也不要了。”王虎的意思很明确,知道王恶家缺粮,绝不放过任何能捞到粮食的机会——至于鱼,再捞就是了,篓子更简单,谁还不会编这玩意儿? 汉子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答应了这些条件。 王恶换上干燥的裤子,咧嘴笑道:“大叔从北方风尘仆仆的赶来,必然是有大事,怎么还顾得上买鱼鳖?” 汉子似笑非笑的扫了王恶一眼:“小郎君这心思,不得了。买鳖,是因为额家主人受伤,打算补一补,倒是你们,提醒一下家人,注意安全。” 王恶沉吟了一下,叉手行了一礼。 “阿耶,吃锅盔。”王恶推了推床上的王老实。 王老实睁开眼,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凌厉得像刀子。 “哪来的?” 王恶推着那一贯钱摆到三条腿的桌子上,笑容灿烂:“额和王虎去摸鱼,想弄点鱼汤填肚子,结果摸到那么大的老鳖……” 王恶伸手比划了一下。 “一个过路的军爷出了一贯钱,还有几个锅盔,把鱼鳖和篓子都换走了,说是要给他家主人补血。” 王老实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无神的状态,拿着硬梆梆的锅盔咬了一口,随口嘀咕了一句:“鳖它也不补血啊。” 锅盔干得噎人,王老实拿了瓢打算去水缸里打水,却被王恶阻止了。 “从今儿起,咱们家得立一条规矩,不许饮生水。”王恶把水壶里的温沸水倒入木碗,递给王老实。 王老实一饮而尽,咂巴着嘴。 “为甚?” “生水里有许多额们看不仔细的虫子、虫卵,吃进去会在肚子里闹腾,人就会生病,烧沸的水能烫死绝大多数的虫子、虫卵,能少生病。”王恶这半桶水开始在晃悠。 王老实不知道儿子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学问,却是一脸的宠溺与骄傲。 额滴娃懂这些东西,你们滴娃懂没? “麦子几天能收?”王恶很认真地问。 王老实灌了一口温沸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三天就能收割,老天赏脸的话,再晒个三五天就成了。” 王恶忧心忡忡。 “时间紧啊!突厥贼子又要寇边了,搞不好能打到这儿来。” “怕个毬!额们大唐滴雄兵不是吃干饭的,有那么好打进来的?再说,能到这里,长安不得危急了?”王老实不屑地敲着桌子。“当这是前朝呐?” 王恶不知道身为庄稼汉的王老实哪来的信心。 “可是,正逢新皇登基,旧……势力未尽,那些边关上稍有人动点手脚……不可不防。”王恶愁眉苦脸的说。 虽然史书记载是没能过渭水,但是,万一记载有误呢?拿命去扛? 史书这玩意儿本身就靠不住,什么为尊者讳、皮里阳秋、春秋笔法,虽然唐史总体上可信度要高一些,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怕个甚!”王老实霍然起身,趿上草鞋。“这几日都背上柴刀,莫乱跑,有空去河边看着!额去寻族老议事!” 王恶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些,从阿耶的表现来看,这是真当一补回事了。 但愿,但愿这战火烧不到小王庄。 祠堂的钟声敲响,族人们聚集一堂,孩子们闹成一团,族老吆喝了许久才镇住场面。 从这一点来看,小王庄的规矩不是太严,大家对族老有敬意却没有惧意。 “有消息,近日,突厥人可能会打过来!注意,是可能!全庄听令,即日起,成年男女刀不离身,麦子一熟立刻抢收,及时晾晒,统一收到鹰嘴洞收藏,老人统一照看孩子,少年轮流背刀去河边戒备!”族老井井有条的安排着。 从这一刻起,小王庄的气氛有些压抑。 隋末的战乱尚未走远,庄民们自然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当下沉声应下,各自按交情、田地远近分组,准备应对。 少年分成三组,昼夜轮换,王恶、王虎与王虎的兄弟王彪一组。 “王恶,你水性好,脑子活,额家这两个混球就托付给你了。”王虎的阿耶王狼瞪着眼睛。“谁不听话,往死里打!” 这才是亲生的啊! 王虎悻悻地低着脑袋,一脸的不服气。 额们一直都听王恶的话,但是,这么说话,哼,就是不服! “王恶,要是突厥人来了,额们砍几颗脑袋,是不是能立功,封个啥猴的?”在河边巡逻,王虎忍不住展开了少年的梦想。“到时候,腿一翘,两个丫鬟来侍候,白面锅盔来两个,吃一个,扔一个,美着哩。” “大兄,怎么也得有额的一个。”王彪不满地咂着嘴皮。 “好,有你一个。”王虎放声大笑。 王恶笑而不语。 少年嘛,总得有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和洋芋侯一样遥不可及。 第二章 突厥至 打麦、晒场,迅速转移粮食。 虽然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人会吃点亏,但原本斤斤计较的庄民们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只是沉默着转移粮食、农具、妇孺,抓紧时间操练刀法——虽然这刀法真的是庄稼把式,但是,遇到祸事,会总比不会强啊。 青壮们腾出手来,小王庄顿时人心大定。 河边的柳树下,王恶放下一捆绳子。 最是少年胆气豪,三个不安分的少年谋划着,要是时机恰当,过去捞一票,至于风险,不好意思,在他们眼里不算啥。 好汉十五六,正是敢想敢干的年纪,没经历过挫折的少年正是胆大包天的时刻。 河对岸有不少人疯狂的奔跑,却被后面穿着羊皮袄的突厥骑兵放箭射杀,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上满是不甘,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跃入河中,避开了突厥人的屠杀。 “该死的突厥贼子!” 王恶一拳砸地上,眼睛血红。 王虎重重地吐了口气:“王恶,说吧,怎么干!” 王恶闭上眼睛,深呼吸,许久才轻轻摇头。 虽然有刀,但粗制滥造的斩草刀绝对经不起马刀全力一斩,本来就没经过训练的少年也扛不住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撞击,更何况对方还有码……咳咳,有马,贸然出击,除了送人头外,别无他用。 旌旗飞扬,无数铁骑猛然冲来,马槊长矛顷刻之间刺穿了无数突厥贼子的胸腹,一个威风凛凛的黑面汉子一记钢鞭打飞敌酋的马刀,劈手将他从马背上拽出,活活按在自己的马背上。 “将军威武!”唐军瞬间士气被点燃。 生擒俟斤,突厥人的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慌乱地打马回逃。 “将军威武,大唐威武!”王恶隔河扯着喉咙大叫。 呃,变声期的声音有点难听,像初学打鸣的公鸡。 黑面汉子咧嘴笑了一下,有点吓人。 随即,乌泱泱有如蝗虫一般的突厥人蜂拥而至,唐军也不纠缠,呼啸着打马离开。 突厥人只是派少部分兵力去追击,大部还是就地扎营。 “额们还是走吧。”看到有几骑突厥人凶神恶煞的奔来,王彪还是有些害怕。 “怕个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王虎张嘴训斥,握刀的手却青筋直冒。 王恶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嘴里叼了一截草茎:“安啦,河这么宽,箭射不到的,这河连王虎都过不去,不会水的突厥贼子更过不来。” 果不其然,突厥人在岸边止住,冲着少年们穷凶极恶的挥刀嚷嚷一阵,连箭都没射一支,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离开了。 铺天盖地的突厥人,满满当当的牛马牲畜,浓郁的膻味飘过渭水,泌入少年的鼻孔。 “那么多牛,要是能弄一头过来犁田就好了。”王虎的愿望就是这么直白。 王恶哈哈一笑:“那些牛只能杀了吃肉。要驯耕牛,得很小就穿了鼻孔,否则会伤人的。” “王恶兄长懂的真多。”王彪一脸的羡慕。 暮色初掩,在柳树上绑好绳子,王恶背刀游过对岸,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实在一棵大柳树下,然后王虎摸着绳子心惊胆战的过了河。 至于王彪,那是绝对不许过河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靠王彪斩断绳子,绝不能让突厥贼子顺着绳子过河,否则这孽就造大了。 王彪有点害怕,终究还是被王恶说服了。 “冷。” 王虎小声的嘀咕。 刚才涉水过来,整条裤子都湿了。 让王恶觉得难熬的却是蚊虫太多。 本来秋日就蚊虫肆虐,再来这么一大堆突厥人与牲畜,就更招蚊虫了,偏偏此刻怕惊动突厥人,不敢大动作的拍打。 突厥人的营帐离河边不过百步远,灯火通明,不时有披甲之士出入,要让他们发现了,王恶绝对活不成。 “难道潜行到他们帐下?”王恶很快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就算是后世的灵魂也没有当特种兵的经验啊,送菜下乡?呵呵。 草率了。 估计除了喂蚊虫,今晚不会有其他收获了。 地面隐隐在颤动。隐隐约约能看到唐军从另一头攻入突厥人的营帐,杀死了不少突厥人,但还是寡不敌众,只能退走。 王恶大致明白,前太子的嫡系还未完全收服,幽州等多地不稳,大唐必须留有足够的军队防备,导致能抽出来攻击突厥的兵力严重不足,只能以袭扰为主。 袭扰、撤走,唐军半宿的功夫来了三趟,或许杀伤力不太够,但绝对折腾得突厥贼子脑仁发痛,世上不光是痴女才怕缠男啊。 王恶的眼珠子一动,轻轻踢了王虎一脚,示意他打起精神。 火光的照射下,两名巡逻的突厥士兵脱离队伍,骂骂咧咧的向王恶的位置走来,一手举火把,一手扯裤头,似乎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喷薄。 王恶眼疾手快的挥刀砍向一名突厥人的脖子,尴尬了,力量不足,经验不足,不知道脖子最多用抹的,刀锋卡在颈骨里竟然拔不出,而另外那名突厥人已经挥刀斩向王恶了! 王虎门板似的身子猛然扑来,抱住那名突厥人,却被他一回肘撞得几乎脱了气,将心一横,抱着他一个翻滚落到渭水里。 “王虎……” 王恶低低的咆哮一声,跟着纵身跳进渭水。 王虎的水性不好,这还是大晚上!要真出事,王恶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一次又一次的摸空,王恶的心沉到了最底处。 “王虎……”这一声,已经有点哽咽。 “哗啦”一声,河水中站立起一道身影。 “驴入的,总算是闷死这突厥贼子了。”王虎喘着大气,声音里透着极度的疲惫。 “吓死额了,还以为你被河水冲跑了。”王恶松了口气,小声的笑了。 王虎得意地抖了抖:“你当额是憨憨么?额早就把多余的绳子绑身上了,只要冲不跑,额才不怕哩。” 呃……好吧,笨人有笨办法,王虎这不太靠谱的招数居然管用了。 事实上,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少有不会水的,王虎实在是因为溺水而有一些恐惧症,有绳子系着,这家伙居然生生溺死了突厥人。 当然,如果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真的连王虎一道溺了。 尸体扔上岸边,弓箭、马刀自然是要要的,穷凶极恶的王虎连他们身上骚臭的羊皮袄都不放过,硬是扒了个精光,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勤俭持家。 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有好处绝对要往家扒拉,一针一线都不放过,哪怕是没什么实际用途的物件,王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么说吧,这两个突厥人是没骑马,不然,王虎除了一定要把马弄过河之外,绝对连马粪都要拾回去肥田。 回到对岸,收回了绳索,王虎一脸嘚瑟地在王彪面前显示自己的英武,差点把王彪羡慕哭了,王虎才勉为其难地分了件羊皮袄给他,权当是红利了。 …… 突厥大营,俟斤阿史德乌没啜甚是烦恼。 三万铁骑踏破边关,眼见要打入长安,立下不世之功,偏偏被一万唐军缠得欲死欲仙,从武功到渭水之畔,区区二十里地,阿史德乌没啜居然走了三天! 那个叫尉迟恭的黑炭头,武艺不弱,麾下骁勇善战,区区一万游骑,神出鬼没,又糯米粑粑似的甩都甩不脱,害得阿史德乌没啜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俟斤,今天又损失了一千人马。”手下的万户过来禀告。 阿史德乌没啜恼火地抓抓脑袋,这两天工夫,他那原本发量就不多的脑袋又秃了不少。 “斥候撒出去,多撒一点!” 万户无奈地耸肩:“已经撒出去五千人了,问题是唐军神出鬼没的,真没太大作用啊。” “安排人手,分两班睡。”阿史德乌没啜没奈何的叹气。 原以为这次进攻唐国是捏软柿子,一定能将这大肥羊狠狠咬下一嘴,谁晓得竟是刺猬一般,扎了满嘴的泡。 “另外,在河边,额们的两名士卒被杀,武器被夺,连身上的衣物都被扒了个精光。” 阿史德乌没啜眼神有些阴郁。 尉迟恭来欺负也就算了,好歹那家伙是当世闻名的勇将,可是,这附近的泥腿子居然也敢拿突厥的勇士下手? 待便桥建成,跃马渭水,定然要那些泥腿子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不定,还能夺了这花花世界,将它变成突厥人马场。 …… 王恶三人得意洋洋地回小王庄炫耀,惹得一班小伙伴艳羡不已。 哪个少年没有为国为民的英雄梦?可只有王恶他们付诸行动了啊! 一时间,王恶三人成了少年中的首领,风头无二。 “王恶兄长,教教额们!” “王虎兄长,额要给你生猴子!”奇怪的是,这声音是某个男孩子发出来的。 不太完美的是,王老实和王狼很快出现了,夺了他们的刀弓,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直让他们嗷嗷乱叫。 “让你们逞能!让你们擅自出手!俩瓜皮!”两个阿耶真是气坏了,下手不留半点分寸,痛得王恶他们满庄逃窜。 草率了! 应该把缴获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拿出来啊! 第三章 上学 突厥人还是走了。 虽然阿史德乌没啜是被尉迟恭生擒了,但二十万突厥人终究势大,大唐一时间无法调配足够的兵力反击,只能虚张声势的以疑兵布阵,皇帝亲率几名大臣奔赴渭水,在突厥人搭建的便桥前怒斥颉利可汗背约。 颉利疑心大唐的大军已经聚集,再拖延下去讨不了好,于是索要财物,在便桥上与大唐皇帝杀白马、立盟约,带着勒索来的财物、劫掠来的财帛子女,大摇大摆地返回突厥。 皇帝与大臣是什么反应不得而知,小王庄老少们却是松了口气。 粮食什么的重新拉回来,该烧秋荒的烧秋荒,一切有条不紊。 唯一的意外,是皇帝居然要教化天下,又怕徒劳无功,选了蓝田县做试点,但凡大一点的庄子都要开公学,小王庄恰恰在这范围内。 庄子东头的一片空地被汉子们犁平,汉子们齐心协力的筑起土墙,就是屋顶有点仓促,现锯了一些木板,填上麦杆,好歹能挡风遮雨。 不是不晓得用瓦片更好,只是眼下小王庄……穷。 来开蒙学的是一个五十岁的先生,名字叫常升,可惜从前朝到本朝的武德年间,硬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在生活的压力下无奈低头,乖乖当这猢狲王。 王恶是没这心思上什么公学的,都十五岁了,还去跟六七岁的孩子瞎混,丢不丢人!再说,什么子曰诗云,能吃么?王恶可不觉得自己真能考上科举。 “必须去!”平常极少动怒的王老实操着哨棒,凶神恶煞地撵着王恶,顺便将褡裢挂在王恶的脖子上,褡裢里那微黄的纸张与笔墨让王恶老实下来,一向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阿耶居然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王恶能够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父爱。 父爱如山,很多时候可以作为最后的靠山,但也可能变成孙猴子身上那座五指山,前提只有一个,你识不识相。 王恶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 所以,王恶很奇怪的背着褡裢苦哈哈地往学堂走去,看见不少的熊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上学,甚至王虎还鼻青脸肿的背着背篓,装着一些笔墨纸张,垂头丧气地朝学堂走去,不问可知,又是一个被自家阿耶摧残的精神小伙。 可以明确一点,所有的小伙伴里头,自己的纸张是最多的,王恶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学堂里此刻充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也被你阿耶揍了?” 年龄更小的忍不住哭闹,年龄大的只是相视苦笑。 常升的脸方方正正,蓄着一溜短须,背已经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微微佝偻,眼神有些黯淡,明显是对生活很失望,但是,在粮价攀升到一斤米二十文钱的今天,能给一群猢狲开蒙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见过先生。”在王恶的带领下,小王庄的少年儿童陆续给常升见礼,倒是让常升心头松了口气,至少这帮孩子还晓得尊重先生。 说实话,常升心头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当启蒙先生。 中规中矩的教授千字文,教授他们书写文字,常升教的是楷书,魏碑体,然而多数人连握笔都不规范,写出来的笔划弯得像蚯蚓。 王恶随意写了几个字,觉得很无趣,上一世的毛病又犯了,趴书案上心满意足的打着小呼噜。 因为王恶和王虎年龄大、个子高,安排的席位自然是在最后排,常升许久才注意到王恶在打瞌睡,很想说一声“朽木不可雕也”,又觉得自己初为人师,应当有教无类,便强行压抑住火气,踱到王恶身边,准备叫醒他。 且慢! 纸上写的啥?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来赏月冬赏雪,又是一年好时节。” 看到这不思上进的打油诗,常升的无名火腾的升了起来,自己四十多年的勤学苦读啊!这混小子竟然完全不珍惜时光! 等等…… 既然能做打油诗,说明这学生的水平应该在开蒙之上,再磋磨几年,差不多可以去考秀才了啊! 换了角度思考,常升完全能接受王恶打瞌睡的事实,要是谁在自己面前叨叨蒙学,自己也得瞌睡,实在是层次太低了,提不起兴趣啊! 心平气和了,常升才发现另一个奇怪之处。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王恶的字体完全不是自己教的魏碑,与世上现在的任何一种字体都截然不同,瘦骨嶙峋,锋芒毕露,起折之间筋骨尽显,却又美不胜收。 “好字,好字啊!虽然尚需提升,但已自成一体。”常升忍不住击掌赞叹。 常升确定了一个事实,要么这王恶早有人教导,要么就是有宿慧,无论是哪一样,都绝对是自己捡便宜——教化有功,还愁日后没老米钱么? 心情大好的常升对王恶的瞌睡视而不见,却对同样瞌睡的王虎絮絮叨叨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王虎只能悲哀地感叹,同人不同命啊! 常升有心怀柔,打手板心的招数没有使出来,学堂内有点乱,看得常升皱起了眉头。 “想学,认真学;不想学,安静睡觉,或者出去。”半梦半醒的王恶呓语般发话了。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开玩笑,那是敢手刃突厥人的勇士,谁惹得起?在不少孩子眼中,王恶王虎已经是小王庄顶尖的英雄人物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常升带着剩下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念书,摇头晃脑的。 睡到自然醒的王恶听到这朗朗的读书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 哎,这课本似乎不怎么适合启蒙嘛。 王恶一时技痒,提笔涂鸦。 常升只当做没看见。 家里那三条腿的桌子被王老实收拾了一遍,寻了块木头墩子垫桌腿,王老实执拗的让王恶拿它摆放笔墨,看到那几张石块压着的、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张,完全不识字的王老实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额儿出息了! 瞅瞅,谁家的娃儿有额儿写的字多哩!学问啊! 不知不觉的,王老实出门都带着含蓄的笑容,佝偻的腰板也渐渐笔直,仿佛年轻了不止十岁。 秋叶落尽,寒风呼啸。 今日是休沐日,不用上学。 一大早的,王虎在外面探头:“王恶,挖田鼠去。” 在食物困乏的年代,田鼠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肉食,对食量旺盛的少年来说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哪怕是萧瑟的秋风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 学堂里的常升却是有些战战兢兢。 面前这黄脸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却是本县的教谕萧胜,传闻是萧铣的族人,县官不如现管,萧胜却正是常升的现管,只要手一紧,常升的饭碗就得砸了。 “这些农家顽童目不识丁,性子倒是还纯朴,只是记性确实不行……”常升小心翼翼地禀告一个月左右的成绩。“现下还是以识字为主。” 萧胜的脸虽然板着,语气却不重:“本教谕知道,皇帝是一番好意,但是,农家子弟确实先天要差上许多……” 萧胜的意思,其实是略偏向世家的,要知道培养一个世家子弟与培养一个农家子弟,往往世家子弟要占先,培养农家子弟要投入的精力恐怕要更大些。 “但是,野有遗珠啊!”常升面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萧胜挑了挑眉头。 “学生座下有一农家子弟,上课不怎么听讲,却写得一手独具一格的好字,还能做一些打油诗。”常升的眉眼间现出一丝得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弟子不是? 萧胜“咦”了一声。 于是在常升的引领下,萧胜出现在王恶的陋室中。 腥黄的土坯墙,三条腿的桌子,王老实那忐忑不安的苍老面孔,无一不在诉说这一家的贫困,怎么看也不像能出才子的环境。 咦,桌上压着的糙纸,写的那一手字果然漂亮,而且自成一体,看来这常升果然没虚言,以后可以在县学里替他谋一个席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萧胜的手抖了一下,一把拽过常升。 两个都是搞教化的,能力或有高低,眼力却基本相近。 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又极尽教化之能,比起之前的启蒙书籍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大才! “当真从前未读过书?” 萧胜难以置信,这绝不是一个从未进学的少年能写出的玩意儿,其中的典故、历史事迹数不胜数,某些典故甚至自己都觉得偏僻。 王老实低眉顺眼的回话:“确实没有哩,额们小王庄偏僻,家里又穷,哪来的机会进学哩。” 萧胜愕然,许久才收拾起心情,继续看下一张纸。 “春眠不觉晓”,这一句不俗。 “处处虫子咬。”胡闹! “夜来巴掌声,”…… “蚊子死多少。” 萧胜勃然大怒,很想把这竖子抓过来暴打一顿,然后扯出肠子来,用肠子把他勒死…… 好吧,后面的过分了,可萧胜确实很愤怒。 不得不承认,这竖子确实有才,可特娘的……长歪了啊! 提着一笼田鼠的王恶雄赳赳气昂昂的返程,王虎乐呵呵的扛着锄头、镐紧随其后,才回到庄子里,一群大小孩童欢笑着在后面嬉闹,哪怕明知道这田鼠不会有自己的份。 王恶已经是小王庄名符其实的孩子王,他的行为根本不用言语,自会掀起一阵风,小王庄地界的田鼠怕是多灾多难了。 “兔崽子,你快回来!”王老实有些恼怒的拍着大腿。 可坏事咧,两位先生的意思,自家滴娃犯了啥错,还不赶紧的,回来求个情啥的。 可不能坏了娃的前程咧! 第四章 歪诗 “夜来巴掌声,蚊子死多少!你这是歪才!”萧胜愤怒的一巴掌拍下,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桌子直晃荡,听那倒牙的咯吱声,可以断定,这桌子的寿命要到头了。 王老实心疼地看了桌子一眼,担忧的目光又落到王恶身上。额滴娃呀,老老实实低头认个错吧!人在屋檐下哩。 “什么是诗?”王恶歪着脑袋,笑容灿烂,并没有丝毫拘谨。 “诗,源自于先民的劳作、生活,诗以言志,最重要的是有感而发,可以是阳春白雪,为什么就不能是下里巴人?先生或觉得这诗有辱斯文,但学生以为这并没有错,非得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萧胜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竖子所言,不无道理,可就是气人呐! 听听,后面说出来这诗,意境多高雅?合着蚊子是成心来膈应人的! 萧胜却忘了,这歪诗也不是人王恶请他看的! 萧胜终究又恨又爱的离开了。 这棵小树苗,扶不正咯。 …… 年关将近,薄雪纷飞。 学堂早已休学,一帮皮猴子早就遍地撒欢了。 王恶王虎岁数最大,自然不能再闲着吃干饭,天蒙蒙亮就背着背篓去长安城了。 背篓里都是些寻常的笋干、菌干之类的干山货,蓝田地方小,卖不出什么价,只有辛苦些去长安,才能挣个好价钱,多换些年货回来。 雪虽薄,落到身上却是冰凉。 越接近长安,人越发的多,多到连王虎这号上课就打瞌睡的家伙都能轻易的理解“熙熙攘攘”这个成语。 呵气成雾,在高耸的城门下方便有着无数的雾气,眼神凌厉的府兵按着横刀,逐一检查是否有违禁之物,倒是对王恶王虎宽松些。 王恶倒是对这雄城略有了解,王虎却是真正的土包子进城,看啥都觉得新鲜,迷迷瞪瞪的转了半天,早就不知道转到哪里了。 王恶倒是目标明确,不会沿街吆喝,更不可能去挨家挨户的推销,而是直奔四海酒肆——传说中长安最大的酒肆。 “两位小郎君,用膳吗?”掌柜的笑眯眯的迎上来,虽然明知道凭这二位的穿着,就不是酒肆的客户群体,但依旧保持着职业操守。 “掌柜的,正经山货,要不要。”王恶放下背篓,一一翻给掌柜的看。 “货色倒是正,罢了,你们先坐着喝点热水,额叫大厨验一验货,省得扯皮。” 这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掌柜采买的菜品大厨不认可,平白多了无数的龌龊。 虽然是白水,但它滚烫,喝下去惬意了许多,感觉手脚软和了不少——至于说茶汤,不说王恶这身份一般喝不到,就是送给王恶喝也喝不下去,又是葱姜盐之类的加进去,那酸爽…… 旁边的书生就着些盐豆、绿蚁酒,谈尽大发,什么瑞雪兆丰年、雪景甚美的话语,不时地摇头晃脑作些酸溜溜的诗,听得王恶微微摇头。 一名书生瞟到王恶不以为然的样子,瞬间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区区泥腿子也敢对读书人有看法? “这位兄台似乎对额们吟诗作赋有些看法哩,不知道能否赐教?” 态度温和,但这话里的机锋可不是一般人能接下来的,更何况王恶不过是区区农家子弟?这是要看着王恶被怼到出丑,从而颜面扫地! 读书人的事,杀人不见血! 厅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其余的人都把目光移向王恶,略带同情的看他如何应对。 “说个小故事罢。” 王恶也不是善与之辈,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开口,声音响彻厅堂。 “一个富商、一个书生、一个官员在亭子里赏雪,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冷得受不了,闯进亭子里避风雪。” “几个人就提议,一人一句诗,作不出来的不许呆凉亭。” “富商开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 “官员接道:都是皇家瑞气。” “书生咏叹:再下一年何妨?” 王恶脸上现出冷笑:“樵夫接道:放特娘滴狗屁!” 厅堂里鸦雀无声,然后猛地爆发出阵阵狂笑,一个络腮胡子狂笑着捶桌子,碗啊碟啊都在叮当乱响,甚至连桌子都在呻吟。 “放特娘滴狗屁!说得真是好,下雪,还不晓得有多少贫民会受饥受冻哩,这班不知柴米油盐的玩意儿还在这吟哦感慨!” 书生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若非打不过他们,说不定早就饱以老拳。 大唐有不少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诗的书生,可惜他们不是。 更何况,那个络腮胡子是混世魔王的儿子,也是一样的混账性子,真心惹不起啊! 以兔子般的速度会钞,书生们逃离酒肆,四散而去。 掌柜的带着大厨出来验货,确认无误后付钱,两背篓也就弄了不到五百文钱。 王虎眉开眼笑,虽然自己仅有二百来文,但对于王虎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买点粗布回去,应该够全家每人来一身衣裳了,再弄点年货回去,美滴很哩! 王恶掏出两个干饼子,分了王虎一个,打算就着热水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也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吃点好的? “两位小郎君,如不嫌弃,过来与额同食。”络腮胡子热情洋溢地喊道。 王恶与王虎相视一眼,立刻收拾东西坐了过去。 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老人家教导过的,糖衣吃下去,炮弹打回去! “见过叔父。”王恶拱手,礼数好歹是要要的。 络腮胡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额才十七!” 王恶大惊失色,这也长得太着急了!任谁一眼看过去,都得以为三十岁以上! “兄长。” 添碗、添箸、添菜、添酒,络腮胡子做得到位,王恶王虎也放开肠胃,一人吃了足足十碗米饭。 “兄弟,看你怼那些酸书生,怼得来劲,想来文采也是不凡的,能不能给额整一首傍身哩?”络腮胡子熟络地搂着王恶的肩头。“放心,不白拿,额有钱!”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一首诗有什么难的? 嗯,来首通俗易懂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吧? 问题是这络腮胡子记不住! “额太难了!”络腮胡子痛苦地抚额。 “冲你诚心的份上,额送你一首歪诗,好记的。”王恶一脸的诚恳,其实,是真不好意思为这歪诗收钱,穷人也是有节操滴! …… 卢国公府。 为庆祝程咬金由宿国公迁为卢国公,一干同僚凑趣,要他请客,连皇帝都来了,这一下多半朝臣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觥筹交错,喝多了程咬金又与尉迟恭起了口角,演了一场拳脚,之后又恍若无事,勾肩搭背的拼起酒量。 不知是谁挑起话头,程老魔将桌子拍得咣咣响:“陛下,额老程代表左武卫再次申领甲兵粮饷!没有这些东西,臣如何练兵,怎么能一雪前耻!”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老魔头,大唐不是只有你左武卫一家,总得权衡一番。” “你个长孙无忌,莫在那里卖酸!”程咬金牛眼一翻,自动进入不讲理模式。 中书封德彝抚着长须,为长孙无忌解围:“知节莫闹!兵备之事,六部自然会有安排!” 若是别人来劝说,可能程咬金会卖三分面子,可封德彝是什么东西?江都弑君的玩意儿,居然有脸叫嚣?看额老程不喷他个雨打沙滩! “阿耶!额能写诗了!”兴高采烈的程处默旋风一般的冲进来,亢奋的叫声打断了程咬金舌战的兴致。 额滴娃会写诗了,那是真出息了!至于封德彝那个反复无常的弑君恶贼,那算个什么玩意?改天再盘他! 满堂的目光都诡异地汇聚在程处默身上。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儿会打洞,这话用在程家再正确不过了,老子粗鲁不文,儿子大字不识几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会儿你跑出来说会作诗? “咳咳,”秦叔宝咳了两声,不知是因为身体不好还是想为程咬金解围。“处默会作诗了,不错。” 尉迟恭瞪着眼睛凑了上去:“你会作诗了?额家宝琳咋就不会?” “贤侄何不将大作念来听听?”长孙无忌的细眼眯起,面上满是笑容,端地称得上“慈祥”。 “他?”封德彝忍不住仰天大笑。“老夫不幸,在崇文馆教授过他几日,对他的评价,便如夫子当年评价宰予,程处默,知道宰予昼寝何解么……” “嗨,额以为什么事咧,这个问题额知道,宰就是杀,予就是额,昼寝就是白天睡觉,所以,加在一起就是,哪怕杀了额,也不能阻止额睡午觉!”程处默一拍大腿,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 一干大臣目瞪口呆,而后恶形恶色地狂笑,李世民更是一口的酒全部喷了出来,只有程咬金一脸的茫然。 “宰予是夫子门下的弟子,是一个人名!宰予上课打瞌睡,夫子就说,宰予白天睡觉,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不可雕琢!”封德彝恶意满满地看着程处默。 瓦岗草寇都该死,若不是他们四下造反,自己又何至于在江都被迫参与弑君,以至于现在名声臭不可闻啊。草寇的后人,更应该踩翻在地! “就算额不知道宰予,那也不表示额写不出诗!”知道自己出了一回糗,程处默却不以为意,瞪着封德彝咆哮。 后继有人了! 程咬金心头暖暖的,额滴娃,你这不要脸滴架势有阿耶七八成的功力了,凭这就能保证程家三代不衰了。 李世民摆摆手,努力收敛起笑容:“年轻人勇气可佳,无妨,程处默,把你的大作念出来让大家听听,有什么不成熟的,叔伯们也可以指点一二嘛。” 第五章 水车 要有气势! 脚步如弓,程处默戟指面向封德彝,着实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 “床前明月光……” 武将们惊讶地看着程处默,这厮竟然真作出诗了?这画风不对啊! 长孙无忌细细地咀嚼了一下,竟然发现这诗句虽然通俗,可意境不差,无可挑剔啊!封德彝的面色一紧,随即冷笑,这铁定是请人捉刀了。 傻眼了吧?程处默满是胡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地上鞋两双。” 众人瞬间闪了腰,封德彝将自己的怀疑否定了。 这又二又粗俗的风格,没错了,就是程处默的一贯做派。 只是,似乎哪里不对? 封德彝突然发现不论文臣武将,目光都怪异地盯着自己。 嘶…… 封德彝突然想起,自己在寻芳阁里那个相好的,她也是叫明月啊! “一对狗男女,” “其中就有你!” 气势! 一定要有气势! 程处默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封德彝的鼻尖,一瞬间竟让封德彝有种面对凌厉刀枪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一屁股墩坐了下去。 “额娃作的好诗!阿耶都听懂咧!”程咬金击掌喝彩。 自家滴娃自家疼,当阿耶的这时候必须站出来力挺,真有啥问题大不了关起门来抽一顿,可此时面子绝不能掉! “处默竟然如此大才。”秦叔宝讶然举樽,这诗虽然玩笑之意甚重,可针对封德彝,那是恰如其分。 程咬金大喜。 两家本是通家之好,秦叔宝又为人稳重,轻易不肯夸人,程处默得这一下赞赏,日后还有谁能否定他? 封德彝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程处默,面如金纸,突然张口,一口污血染红了青衣。 李世民神色淡然:“程处默长进了。” 有哪个皇帝喜欢曾经弑君的臣子?那就是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能力,又是武德旧臣,早拿他祭刀了,被程处默气得吐血算个多大的事?信不信你有本事吐血,就有人能拿你的血去做旺子? 程咬金大喜过望,皇帝都称赞额滴娃咧! 大臣们肩头一抽一抽的,看样子忍得很辛苦。 …… 从长安出来的两个少年步履匆匆,终于在蓝田的坊市关门前赶到,一人买了十只小鸡崽,在天色全黑前赶回了小王庄。 年货、布料、小鸡,着实让两家人欢腾了许久。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王恶王虎颇为兴奋,一时间脚上的血泡似乎都不疼了。 “山货这般挣钱?”族老踱进王恶家,常年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头难得地舒展开。“王恶啊,你看小王庄历来穷困,能不能带着大家做点事哩。额知道,你娃子有大才哩。” 这是一个很有公心的老人,偶尔有点私心也不过分,王恶家也承过他的情,王恶对他挺有好感的。 “族老说哪里话哩,娃儿敢不听族老的,额打烂他屁股!”王老实立刻表态。 “族老,山货之事,其一是品相好,若是歪瓜裂枣也卖不出好价钱;其二是要辛苦些,在蓝田这小地方也卖不了高价,须到长安;其三是莫去坊市或人家,得到大酒肆才卖得起价。若是族人们备好货,额自然不能推辞。”王恶也没藏私,长安那么大,小王庄的货投进去,就如滴水入海,多那么一点不多。 “娃子出息哩。”族老笑得一口黄牙都露了出来。“明日起,族中议事,你都参与。” 王恶还在发愣,王老实已经没口子的应下。 族中议事,这是村委会的节奏,王老实连进去的资格的没有,哪晓得自家娃子竟然轻易进去了? “娃滴娘,娃儿出息了。”深夜的床上,王老实的眼角滑落两颗滚烫的泪珠。 祠堂里烟熏火燎的,这是在祭祖,也是在正式确认王恶议事的身份,程序很复杂,复杂到王恶都觉得头晕。 族老絮絮叨叨的将山货的事说了一遍,吩咐人安排好其他事宜。 “族老,今冬的雪下得薄,明年怕是要旱哩。”一名岁数大些的族人眼里闪烁着忧心。 族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枉额们在渭水边上,白白看着渭水流逝却没有办法引流,只能人挑牲口驮,一旦遇上旱情,只能徒呼奈何。” “修沟渠、水车啊!”王恶自然地回应。 族老咯噔一下,几根雪白的胡须被拔了下来兀自不觉,喃喃道:“水车是什么东西?” 大唐没水车,还是水车没有推广? 王恶愣了一下,拿着一根枝桠在地上大致画了赶来:“靠着水力的冲击,水筒轮番转动着将河水汲到高处,倾倒入水槽中,再注入沟渠,自然不怕干旱了。若是怕水车引水太慢,可以加上人力踩踏引水。” 族老霍然起身,自有一股大将军的凛凛之威:“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正月初三开始,全庄人动起来,选定引水的地点,挖沟渠!会木匠手艺的,全力配合王恶,一定要把水车做出来!” 小王庄上下齐心协力的效率高得吓人,纵横于阡陌间的沟渠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挖好,现在就只等水车竖起来。 “一、二、三!”汉子们赤着膀子,打着号子,用力拽着缆绳将庞大的水车拉起,卡入打进河水里的底桩。 一条条竹子劈成的水槽架起,汉子们紧张地看了一眼水车旁敲敲打打的王恶,不知道大家花费了如许精力,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族老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没有人知道,族老一力支持未成年的王恶,因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族老年岁大了,再坐不坐这位置无所谓了,可要是办砸了此事,一世英名转眼成笑话,保不准他会郁郁而终。 但是,族老依旧坚定地选择不开口,静静地看着王恶鼓捣。 这,就是最坚定的信任,一个长者对后辈无私的支持。 王恶拔开塞住的卡子,水车缓缓地旋转。 这一刻,小王庄的老少们心都是揪着的。 水车忽然卡住了,又似乎是水力不足以推动它转动。 这一瞬间,自族老开始,人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 好在没一会儿,水车仿佛蓄够了力,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当第一筒水倒入水槽时,小王庄老少齐声欢呼,就连族老都不断地顿着木杖,枯涩的老眼流出了两滴久违的泪水。 水车运行着,就意味着小王庄以后都不会缺水,再也不会出现前朝时大旱哀鸿遍野的惨状! 更重要的是,王恶制作水车的全过程完全是公开的,小王庄的不少人已经学了个七八成。 “听着,谁要是不经王恶许可,擅自将水车制作工艺传出去,按族规,打死勿论!”一向如佛陀般慈悲的族老突然变得声色俱厉,怒目金刚的看向所有人。 “族老说得是哩,若有那狼心狗肺之辈,族规侍候!”庄民们争先恐后的附和。 受了王恶的恩惠,要是不能替他守住这点机密,那还是人么?大乱之后的大治,人们相对要淳朴得多,要求也低,道德观念要强上很多。 常升在围观的行列里,惊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亲眼目睹,常升绝对以为这是在说胡话,一个没有接受过工匠培训的农家子弟搞出这匪夷所思的大物件,闹呐! 人群渐渐散开,常升也打算离去,脑子里突然一个念头升起,压都压不住。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自己可是至圣先师的门徒,好歹是王恶的先生,这样不好! 问题是,脑子里一个黑色的小人在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这可是不世之功!” 常升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走到王恶面前,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上次来过的教谕萧胜在朝中有关系,可以直达天听,常升打算将水车的事报给他,由此得一个“举贤”之功,至少,进县学任教是稳稳的。 “可是,朝廷要额交出水车的制作方法怎么办?”王恶信不过任何人的节操,哪怕是后世,巧取豪夺的事又少了? 常升的意见是上报的时候提出王恶的要求。 王恶的意思很明确,大范围制作水车可以,但每架水车得交给他一文钱的使用费,且各地的水车制作,必须由小王庄庄民监督,并且官府得支付庄民的薪酬。 常升根本不理解王恶的用意。 水车是关系民生之物,王恶不想凭此牟利,但一定得收费,要给这个时代灌输专利意识,只收一文是象征性收费;至于小王庄庄民派出去监督,那是为庄民牟取的福利,毕竟王恶也曾多次受过庄民的恩惠,投桃报李而已。 常升干咳两声,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雍州长史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鼓捣着要弄雍州联席诗会,要下面各县出学子参加,可论诗才,大唐各地的精英都云集在长安县、万年县,蓝田县有个啥?就是出个三瓜两枣,也早往长安跑了。 萧胜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看开了胜负,可常升知道,这位上官其实极为争强好胜,这不过是无奈在之下的自嘲而已。 常升一门心思想往县学里钻,自然得为上官分忧,可可的自己学生还会作诗,虽然有点歪,好歹也能放屁添风啊。 “那么幼稚的把戏,居然还有人玩。”王恶呵呵直笑,明摆着是让其他县成为长安的垫脚石嘛,连点遮掩都不要,“先生,额参加,若是有个好名次,对你也有益处罢?” “尊师重道!”常升负着手,脸上的笑容却是绷不住。“那啥,君子不言利。” 秒懂,虽然不言利,但是不拒绝利益啊! 第六章 诗会 在王虎羡慕的目光中,王恶换了一身常升的旧儒袍启程离开小王庄,搭乘过路的牛车,缓缓进入长安城。 府学占地颇广,整整一座小山头都是府学所在,师生们见到下面各县的学子,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看到王恶这种着旧衫穿草鞋的学子。 “萧学兄,这一次的诗会,你们万年县怕是要夺冠了。” “哈哈,皇甫兄谦逊了,以长安县的文风斐然,恐怕首席的位置是预定了。” 两帮儒生笑吟吟地攀谈,似乎极为融洽,相互间商业互吹,只差砍鸡头拜把子了。 然而,分开不过几步,双方不约而同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满满的嫌弃。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相互间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使绊子扯后腿那是开胃小菜,面上却要维持斗而不破。 这一次诗会也是有年龄限制的,三十岁以上不得参加,王恶的年龄也只是中不溜丢,那个最小的,才十岁啊!王恶十岁时会什么?撒尿和泥! 不可小看天下人啊! 王恶庆幸,自己没有在常升面前大包大揽,说什么一定夺冠的胡话,只是承诺会尽力争取一个好名次,要不然,没准翻车了呢。 偌大的坪子上摆满席案,各地学子按归属地分出方阵,各自落坐,上方的席位才陆续有人入座。 马某某,某将军的门客;崔某某,清河崔氏俊才…… 让王恶意外的是,居然看到上次为他作诗的络腮胡子,据介绍还是某国公的嗣子,羽林卫的一名校尉! 络腮胡子也看到王恶,肆意地咧嘴笑了,那核善的笑容让不少学子心头发寒,要不是顾忌场合,怕是有不少人会撒丫子跑路。 妥! 有胡子兄在场,王恶心头大定,至少某种暗箱操作落到自己头上的几率不会太大。 诗是不限题材,任人自由发挥,然后就见一群书生在摇头晃脑,逐字逐句的推敲起来,真特娘的催人睡下。 所以,王恶不管三七二十一,伏在案上呼呼直睡,鼾声如雷不说,还抑扬顿挫的,自带节奏感,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至于本来文采就不是蓝田学子,这一下直接心烦意乱,连动笔的念头都被鼾声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混账!”上首席位上,府学的教谕脸都黑了,恨不能叫杂役将他驱赶出去。 丢人呐! “读书人要在静气!说不准人家只是在酝酿呢?”程处默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倒真没人能反驳,昔年魏晋之风,颇有狂士这么干过,你要真不允许,没得被人诽谤心胸狭小。 半个时辰过去,王恶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一幅睡得很舒爽的模样,看得让人来气。 “都怪你,别的县都快写完了!”蓝田的几名学子气呼呼的说。 王恶邪邪地笑了:“照这么说,你们没能力作诗,怪额咯?” 没空理会那几名学子,王恶飞快地研墨,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运笔如飞,区区一首诗罢了,还不是一蹴而就? 上百首诗而已,评判很快,虽然在规则制定上偏向长安万年二县,但评判谁也不肯徇私,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程处默除外,这厮纯粹是来挂名的,反正他也不懂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马周拍案喝彩:“好诗,鹅的灵动仿佛呈现眼前,当是上上之作。” 其他评判凑过来,见落款是长安县骆宾王,不由纷纷附和。 长安县教谕更是得意地抚须:“此子是在场最年幼的,年方十岁,素有神童之称。” 恭喜声一片。 师者,授业解惑,最荣耀的,无过于门下弟子孰为好学,且远超同辈。 至于那恭喜声,有几分真心、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心酸,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独程处默的评论与众不同:“听得额都想吃鹅肉哩。” 熟知他秉性的众人不禁莞尔。 “今日当以此诗为冠。”府学教谕傲然点头。 萧胜长身而起,面带不悦,脸色黄得吓人:“大人过分了,额蓝田学子的诗作尚且未看,就定下头名,这是置额蓝田于何地?” 长安县教谕卢大亮嗤笑道:“萧兄还有疑问?啧啧,你蓝田学子不学无术,多数交了白卷,结果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萧胜气结,指着卢大亮直哆嗦。 “额记得蓝田是没多少好学子,可某个学子做得一手好诗,这是怕人家出头么?”程处默喃喃自语,唯一的遗憾是,自语声太大了,整个坪子上的学子都听到了。 这回轮到卢大亮哆嗦了,萧胜反而仰天大笑。 原本只是挤兑一下萧胜,可现在,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府学教谕眸子缩了一下:“倒是老夫孟浪了,既然如此,看了蓝田的诗作再说。” 没办法,这个诗会没有足够档次的人物撑场面,连程处默都是他拐弯子托关系请来当台面的,正所谓自己约的車马,含泪也要打完,程处默有异议,哪怕再不乐意也得顺着他意思办。 在长安城,不是每个官员都有勇气与混世魔王一家作对的。 白卷…… 白卷…… 狗屁不通…… 一张张白纸被三人审核后黜落,萧胜的心也一点点的下沉,黄脸有转黑的趋势。 因为有争执,萧胜、卢大亮被排出了初审的队伍,然而蓝田学子的文采终究是不高,便是有两个平日很出挑的学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很让萧胜没面儿。 马周突然拍案而起,扬眉赞叹:“妙,下笔铁树银钩,筋骨尽显,如剑客之利剑,锋芒毕露,当浮一大白!” 马周说话从不虚言,反正酒他是随身携带着的,当下拔开塞子惬意地灌了一大口。 卢大亮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开始苍白。 狂士马周的眼力是出了名的刁钻,他说好字,那就一定是好字,哪怕是孔门的代表孔颖达夫子也不能否认。 虽说字如其人是屁话,但字是敲门砖不容置疑,凭这一手刚劲有力的字体,只要诗不太差,很容易得到高评价。 更何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程处默听人念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咋感觉那么凄惨咧。” “短短五句,十景并现,凄凉之意沁人心脾,莫说是学子们,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几首这样的诗。”马周的意思很明确,这样光芒万丈的诗作,谁想玩什么手段,恕马某不奉陪。 萧胜也在大声咆哮:“这样的好诗,还有谁能胜过?谁!” “改天念给陛下听听,不晓得能不能捞点赏赐。”程处默振聋发聩的“喃喃细语”让人心头发毛,鬼晓得他啥时候捅上去哦,到时候不得弄巧成拙? “嗬嗬,这诗自然是上上之作。”即便有心挣扎一下的卢大亮也只能笑着承认了这事实,虽然笑容比哭还难看。 人才济济、群英荟萃的长安县,竟然被不起眼的蓝田县碾压了。 场中的长安学子沮丧无比,只有十岁的骆宾王脸上浮现出笑容、眼中绽放出光芒。 很好,额骆宾王终于有对手咧。 “且慢!额怀疑他这诗是抄袭的!”一个秀气的长安学子挺身而出。“学生裴宣,请教谕明鉴,诗为心声,如此凄凉沉暮之作,岂是一少年所为?” 府学教谕正不情愿着呢,当下顺水推舟,看向蓝田方阵:“学子王恶,你有何话说?” 王恶懒洋洋地挖着鼻屎:“额怀疑这裴宣不是男娃儿,要不,脱了裤子让大家伙儿瞧瞧?” 裴宣的脸瞬间胀成紫色,双目泪珠滚动。 “竖子无礼!”暴喝声中,一名护卫瞪着眼、捏着拳头走了过来。 “呵呵,只许你们污蔑,额们就得受着,额们稍稍反击一下,你们就准备用权势、用刀枪来欺压了么?”王恶冷笑,身子却绷得如拉满的弓。 弱肉强食,从来是无所不在,只是王恶既然担了恶名,骨子里便有凶恶的本性,哪怕明知道不是那护卫的对手,也绝不肯束手待毙,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弄残他。 “裴家的,你们这是霸道惯了,拿满长安当你们自个儿家呢?啧啧,比额程家威风多了。”程处默热嘲冷讽的看着裴宣。 裴宣小脸胀得通红,却还是知道轻重,护卫真出手,裴家一个跋扈的名头是少不了的,只能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奶凶奶凶的瞪着王恶。 “兄弟,额老程只能帮你到这咧。顺便说一声,你闯祸咧,这裴宣确实不是男娃儿,人家是女娃儿哩!”程处默的笑容,王恶越看越像幸灾乐祸。 好吧,如果对方是女娃儿,那王恶的话确实过分了点…… 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先出来挑衅的? 王恶果断的转移话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额抄袭了吗?”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额又抄袭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呀,不好,额又抄袭了。” 裴宣脸胀得发紫,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扭头狂奔着出了府学,那护卫凌厉地瞪了王恶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第七章 生意 由于王恶一口气念了二十来首诗,这场诗会成了王恶的个人秀,哪怕是小才子骆宾王都被衬得黯淡无光,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带队的萧胜虽然保持着矜持,可那明显弯起的眉毛、略带弧度的唇角,无不说明萧胜心头极度之爽,所以对程处默强行拉王恶去喝花酒的行为视而不见,直让蓝田学子在心头暗呼不公。 当然,也只敢暗呼,谁让自己表现不佳,而王恶却令人震惊呢?差距不大的时候你或许会嫉妒,差距大到无法弥补的时候,你只能颓然兴叹,而王恶,已经让他们觉得无力。 看着程处默左拥右抱、放浪形骸,王恶只是轻笑着看身边的清倌人给自己倒酒、布菜,逢场作戏的事,无论是哪辈子都没习惯。 “跟你们说,额这兄弟文采风流,嘿嘿,可不像额一般的粗人,府学内的诗会听说了没?”程处默放肆地狂笑。 “奴家听说诗会内有一首咏鹅写得不俗。” “想啥哩,那作咏鹅的学子才十岁!” “奴家知道,有个学子连作二十余首诗,震撼全场,郎君,可是此事?” “啧啧,还是翠玉有眼力,香一口!” “倒是便宜小点点了。” 小点点就是王恶身边的清倌人,听到王恶的身份,面上的假笑终于带着一丝真诚。 “怎么样?兄弟,还习惯吧?”程处默的话痨属性一直没变过,嘚嘚地把上次当着大多官员的面吟诗,气到封德彝吐血的光荣事迹讲出来,直让两个欢场女子惊讶不已。 王恶也是一阵惊讶,谁晓得歪打正着,教给程处默的歪诗竟然成了攻击的利器,偏偏那倒霉的封德彝还真有个叫“明月”的相好,天意啊。 “对了,兄弟,有个叫杜荷的贱人跟额有过节,你想法替额弄一首诗损损他……”程处默勾肩搭背的讨着主意。 不时间能听到二人放荡的笑声,看到有些邪恶的笑容。 “尽兴不?”程处默临了笑眯眯地看向王恶。 “菜肴比较单调,酒嘛,不知道是酒里掺了水还是水里掺了酒,淡得,啧,额都喝胀了肚子,居然没醉意!”王恶摇摇头,难怪李白那家伙能喊“会须一饮三百杯”呢,只要不是战五渣,差不多能从早喝到晚。 没有恶意贬低,实在是大唐的饮食以蒸煮为主,生吃为辅(生鱼片),什么炒、炸、焖、煎基本没有,单调二字完全是嘴下留情了。 至于酒,抱歉,就是后世农家自酿的米酒都比这度数高,王恶是真心瞧不上。 “瞧这位公子爷说的,晓月楼的菜肴不敢说与皇宫并肩,但在长安城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老鸨子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了,挥舞着手帕,扭着老蛮腰辩驳。“这酒水,可是上好的三勒浆,不是绿蚁酒!” 可是,三勒浆还是绿蚁酒,对王恶来说有什么区别?酒精度二十以下都是渣渣! 王恶报以“呵呵”二字,谁有兴致与井底之蛙辩驳天有多大? 倒是程处默瞬间来了精神,热切地盯着王恶:“兄弟,你这意思,能有比三勒浆更好的酒?” 好吧,王恶低估了酒对于一个酒鬼的吸引力。 马车上,程处默已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了:“要有更好的酒,呵呵,整个长安肯定得为之癫狂,要是能把这渠道掌握在自己手中,啧啧,额得发!兄弟,说好了,九一分成,额九成,你一成,不要觉得额老程在欺负你,实在是,给你多了你保不住。” 王恶微笑点头。 程处默这话已经很厚道了,确实,骤然得到巨额财富的话,各种巧取豪夺会井喷出来,自己真没能力反抗。 “问题是,你家的产业,你能调动么?”王恶的问题很实在。 程处默呆滞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不管了,就算事后阿耶揍额一顿额也认咧,城南的程家庄是额家滴,人手……凭额滴脸也能调动一些,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成,钱财……就有些问题咧,现在额最多能调动一百贯。” 程咬金对家事是大撒把,全部是由续弦崔氏掌管,崔氏为人倒也公正,从不缺程处默几兄弟的吃穿用度,但也仅仅如此,至少在产业上,程处默还没有话语权。 “钱财现在倒不用多少,只是需要工匠、铁料,还有一些粮食。”王恶随意估摸了一下。 程处默的眼睛骤然闪亮。 他只是不爱读书,却不憨,王恶这意思是要自己造,这可比掌控渠道来得更安心、利益更丰厚! “先试试,能正经产出了你再跟家中要钱,增大产量嘛,这样,即便失败你也损失不了太多。”王恶随口解释。 程处默心头大定,靠谱! 先去寻了萧胜,请他代王恶向常升告假几日,向家中捎去晚回几日的消息,再赶着马车去程家庄住下。 坐马车虽然有损程处默的威名,但没办法,小王庄连大牲畜都有不起,指望王恶会骑马?呵呵,程处默也只能钻进马车作陪。 卢国公府,耍了一路马槊的老魔头程咬金将槊扔回兵器架,赤着的上身肌肉虬起,硕大的胳膊满是力量,轻轻松松就拎起一个石锁来回甩动,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号的程处默。 “阿耶好功夫!”比程处默小一些的程处亮、程处弼拍手叫好,惹得程咬金更是得意地抛着石锁。 “蛮夫。”崔氏翻了个白眼,唇角却微微上扬,韶华仿佛永远停留在与程咬金初见时分,依旧让程咬金微微心动。 虽然是续弦,但崔氏与程咬金感情甚笃,所以崔氏会出现在演武场,至于那点小抱怨,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 程咬金放下石锁,拿着手巾胡乱地擦着身上的汗珠,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大娃还没回来?” 崔氏起身,拿起毛巾,贤淑的帮他擦汗:“大郎去了庄上,说是要与一个学子弄酒哩。” “花里胡哨的,一天到晚弄些不着调的。”程咬金有些不悦,程处默在外头鼓捣的东西还少么?像什么复原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结果自不用说。 崔氏温和地笑笑:“大郎长大了,有点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年轻人么,总得碰上几回壁才会成熟。倒是最近府内的收益略低,怕是等大郎成亲之时,用度会有些紧。” 程咬金叹了口气。 五百户实食邑在满朝臣子中已经是出挑了,不能不知足。 只是程家家大业大,要养的家将、家丁也不在少数,不能外出捞军功捞斩获的话,还真的得紧巴巴的过。 男人,难啊! 天一亮,庄头带着十名工匠,来到程处默面前。 “怎么弄?”程处默只能将问题丢给王恶。 王恶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大概的图形,让工匠们打造烧锅和蒸馏器皿,烧锅好办,蒸馏器皿却难办,不是形状难处理,是密封性上达不到要求。 该死,这时候弄不到橡胶啊! “少郎君,鱼胶、糯米汁倒是可以封堵,可长时间在热气熏蒸下,坏得极快,估摸着最多一旬就要补上一次。”几名工匠嘀咕着商量了一阵,向程处默回禀。 程处默看向王恶,王恶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在这要啥没啥的条件下,能将就已经很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叮叮当当在敲打了一天,次日上午,工匠们几乎红着眼睛交上作品。 “不错,不错。”王恶摸着器皿赞不绝口,没有任何模子,全凭手工捶打啊,那锅底圆得没有一丝的瑕疵。 “老兄啊,这几个都是人才啊,你可得看好了,莫让别家挖走了。”王恶点了一下程处默,技术骨干可不能轻易放走。 “每人一贯赏钱。记住了,这儿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额阿耶也不行!”程处默恩威并施,本来就是程家庄人的工匠们感激涕零地发下毒誓,如有泄露,断子绝孙。 这不是那个拿发誓当凉白开的年代,说他们迷信也好,重承诺也罢,总而言之,信誉度是极高的——遇到不可抗力的事件例外。 庄上还有不少酒水,是那种比较低劣的绿蚁酒,浑浊的酒水里漂浮着淡绿色的酒糟,喝一口还微微泛点酸味,难怪有酒醋不分家的说法。 将锅架到灶上,倒了满满一锅的绿蚁酒,再套紧蒸馏器皿,然后是大火熏蒸。 程处默心大的围着灶台蹦跶,不时凑凑柴火,一脸的嘻嘻哈哈,欢脱得像拆家的二哈,活脱脱一个少儿多动症患者。 也难怪他心大,直到现在,他总共出的本钱也就十贯,就是打水漂了也无所谓,顶多少去喝一回花酒。 渐渐地,程处默不再蹦跶,鼻翼开始抽动,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 “香!这味道,馋人哩!” 程处默死死的盯着出酒口,直到那第一滴晶莹剔透的酒液流出,落入下方的陶缸中,孩子气的跳起来,扭动已经略见规模的臀部,独自尬舞。 酒液越出越急,急不可耐的程处默拿起一个大碗,从缸中打起,瞬间一饮而尽,让王恶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这倒霉孩子,虽然这条件简陋蒸馏不出太高度的酒,可五十度怎么也得有,偌大一碗一口闷…… “好酒……”程处默吐着舌头,黝黑的面容上浮现出两团红晕,看上去更像二哈了。 随即,程处默一头栽倒在地,鼻孔里发出沉重的鼾声。 “有毒!”庄头惊呼一声,直刀猛然架在王恶颈上,昏暗的老眼迸射出凌厉的光芒。 王恶哭笑不得:“额说,没见过喝醉的?睡一觉,酒醒了就没事了。” 第八章 闷倒驴 日上三竿,程处默从被窝里爬出来,才看到院中被庄头严防死守的王恶。 “好酒!”程处默晃晃头,知道自己喝猛了。 “你觉得这一缸能卖多少钱?”王恶关心的是成本收益。 “拿小坛子装一百坛,每坛二十贯,兄弟,额是不是很能挣钱?”程处默炫耀着自己的能力。 “本钱呢?器皿暂时不算,柴火钱、人工钱、修补器皿的费用,还有绿蚁酒的成本……”王恶零零碎碎的算出成本,一坛本钱至少得五贯啊! “还有,随便拿个坛子装,掉价懂不懂?定制好一点的坛子,上面弄上一个文士在溪边举杯对月的图案,再配上一句诗,‘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怎么也能卖个三十贯,再让你阿耶送点进宫,坐实这御酒的名头,五十贯钱都不是奢望。等挣得钱了,三十贯卖给军中,北方酷寒,边军饮少许酒,可以暖暖身子。”王恶随口给出了规划。 庄头的眼里浮现出钦佩的神色,要早有人这般为程家规划布局,又何至于到今天的窘境。 “哈哈,果然额没有认错兄弟。”程处默大笑着拍王恶的肩头,那力气差点让王恶趴下。“诶,可惜,最后那招不能用,亏了军中士卒。” 为什么不能用? 王恶有点小迷糊。 突然,王恶反应过来了,有收买军心之嫌! “高处不胜寒呐。”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生意到此处,其实已经由不得程处默了。 利益太大,他掌控不了。 程咬金慢慢品着“烈酒”,听着程处默述说经过,轻言细语的下了论调:“酒是好酒,你被一口闷翻,就叫闷倒驴好了。另外,这生意太大,你掌控不了,交给夫人,其中一成利益归你,至于那王恶,你承诺了,就得算数,额们家丢不起那人,让他来签契约。” 程处默一肚子的委屈,凭甚额就成驴咧? 崔氏好声好气的解释:“大郎,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一来你尚年轻,阅历不足,待三五年后再由你接手;二来额这头有昔年崔家的渠道,上手快,能尽快把摊子铺下去;三来……门阀世家之间的倾轧,你还得学上几年才应付得了。” “阿耶阿娘,额都晓得哩,只是阿娘能不能带着额,让额学学怎么经营哩。”大道理程处默都懂,只是想着心里硬是不来劲咧。 程家并没有霸道地准备契约让王恶签下,而是逐条的商议,这让王恶对混世魔王的印象好了许多。 王恶对契约并没有太大意见,唯一坚持的条件是让程咬金买一头耕牛给自己。 崔氏倒是没啥意见,程咬金却好奇的追问,为甚是要牛而不是要钱财。 “要春耕哩,额家里没牛,只能靠着阿耶的身板拉犁,每年肩头都得破上几回皮,额有钱当然要让阿耶轻省一点。”王恶回答得理所当然。 “看看人家王恶!”程咬金回头瞪了一眼程处默。 崔氏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温情:“这娃儿是个至孝的,大郎,好生学着,比你以前的狐朋狗友强多了。” 程处默的悲伤逆流成河。 额哪里差了?偌大的营生,额毫不犹豫就上交了啊! 额要离家出走! …… 大清早的,老卒打着呵欠打开城门,就见一个着儒袍草鞋的少年牵着一头健壮的耕牛,准备出城,心头不由起疑,正打算上前盘问,目光扫到那少年身后牵马的硕壮身影,立时止住了脚步。 去毬! 能跟小混世魔王扯上关系的,来历不会有问题,若是因为多事得罪了小混世魔王,死是肯定死不了,但绝对会难受得不行。 程处默全副武装的出来,自然是他阿耶的指派。 用程咬金的话说:“要他一人牵牛回家,便如三岁小儿闹市持金,被抢都是小事,搞不好命都没了。” 甭以为纯朴的年代就不会有人心生歹意! 这一路上,程处默就揍翻了三波歹人。 天近黄昏,终于踏入小王庄,便见庄头上王老实的身影。 “阿耶,你咋知道额要回来?”王恶诧异了,难道阿耶还是未卜先知的高人? “拉倒吧!打你出门那天起,王老实天天黄昏都要来守。”王狼毫不客气地揭了王老实的短。 王老实浑然不在意,只是憨厚地搓着手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狼挑了挑眉毛:“当真是会读书才有出息?牛都弄得一条回来咧。说好咧,额家耕地时要借用哩。” 王恶被他稀碎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 “哪用说咧,到时候叫王虎来牵就是哩。阿耶,这是额朋友,程处默,他从长安送额回来,今晚要在家里歇。” 王恶刻意隐瞒了程处默的身份,他不想阿耶面对程处默战战兢兢的。 “是咧,叔父,额和王恶一见如故,送他回来也是应该的。家里有啥吃的?就照平日的来,额都有点饿咧。”程处默大大咧咧的模样倒是让王老实放下那一点拘束。 麦饭比较粗糙,程处默却不嫌弃,说是在军中出征或操练时,也和这差不多。 倒是王恶亲手炒的榆钱叶子、蕨菜,几乎是程处默一人扫光,哪怕是被茱萸辣得直吐舌头也不肯放过。 “难怪你看不上晓月楼的菜肴,凭你这一手,你若开酒肆,他们全无生路。”程处默的评价高得吓人。 王恶报以“呵呵”二字。 第一次吃炒菜,当然觉得新奇,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开酒肆就更不靠谱了,你能炒菜,别家就不能琢磨炒菜了?没有技术壁垒,最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百般无聊的程处默翻到王老实收起的弯刀,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哪来的?”语调虽然不高,但语气坚定,大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架势。 “突厥人到了对岸,和唐军大战,额和王虎夜间过河,弄死了两个,结果回来还挨了顿揍,全庄老少都知道,这是战利品。”王恶满不在乎地回答。 程处默释然,既然全庄都知道,断断造不了假,自然不会与突厥贼子有勾连。 “睡觉。” 传说中的抵足而眠在这里实现了——因为没有多余的床,且只有王恶的床板略宽——却只有程处默睡得实诚,王恶一直在高低起伏的鼾声中辗转反侧,那要命的鼾声竟然还如同交响乐一般。 救命啊! 程处默回长安,王恶本不想去学堂厮混了,但是看着王老实望子成龙的目光,只能无奈屈服。 常升虽然是先生,却不再把王恶当学生,而是拿出一些压箱底的书籍给王恶看,语气更是与同辈探讨一般,看得王虎王彪羡慕不已。 牛当然是王恶家的,可最后却形同族产,每家都轮流借用了天把,王恶也不可能阻止,只是说清楚,谁家借用了,得管牛的青草。 下了学,王恶在家门前,躺在王老实努力了许久才折腾出的躺椅,看着身边十只已经膘肥体壮的鸡,眼里满是笑意。 每天能收获六个以上的鸡蛋,对于早先穷得能断顿的王恶来说,已经是好日子了,鸡生蛋,蛋生鸡,鸡蛋无穷尽,想想就美滴很呐! “明日去蓝田赶集吧。”王虎熟门熟路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到木头墩子上。 这混蛋!不知道打扰人遐想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吗? 明天是休沐日,不用上课,去赶集也正合适,除了卖些山茅野菜,还可以卖鸡蛋,虽然蓝田县城是小了些,但怎么都比在乡下草皮集卖得起价。 蓝田县城,集市内一片嘈杂,王恶王虎熟练的在大门内蹲下,摆出货物,大声的吆喝叫卖,全无读书人的矜持。 “山茅野菜,新鲜鸡蛋!” 价钱都一样,需要和别人比的是三寸不烂之舌。 “大姐,看看这鲜嫩的野菜,上面的露水还没干哩。”王恶节操全无,他口中的“大姐”一头花发,眉间的皱纹能活活夹死蚊子。 “小郎君这嘴……”“大姐”嘴上有些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蹲下,挑了两把野菜、十个鸡蛋。 一个时辰,王恶的东西全部售磬,而王虎的基本没卖出过。 没办法,让王虎昧着良心喊那些老太太“大姐”,真张不开那嘴。 王恶摇摇头,无奈地替王虎叫卖。 “两个摊子,交十文钱。”衙门里负责集市的帮闲过来收钱。 “上次不才四文一个人么?”王恶倒不怎么在意,王虎却觉得肉疼。 “民曹老爷四十大寿,多收你一文作贺礼,怎么了?要不,你去长安告状去?”帮闲很耿直,虽然在衙门里他就是个屁,可在平头百姓面前,他就是官!长安虽不远,可在那些刁民眼里,长安隔着万水千山,皇城更是千难万险! 王虎喘着粗气,却不能发作。 王恶轻叹一声,拉着王虎重新蹲下。 乱摊派、乱收费,哪朝哪代少过?没有一定的能力、人脉,你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虽然只是个帮闲,但人家此刻代表着蓝田官府,强出头除了招灾,一无是处。 “你怎地在此?”萧胜负着手出现在王恶面前,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质朴的妇人。 “见过教谕。”王恶王虎都是见过萧胜的,连忙起身行礼。 “只是帮补一下家用。”王恶随口解释。 “娘子,这便是额与你说过连作二十首诗的狂人。”萧胜对那妇人说道。 王恶躬身,奉上两枚鸡蛋:“原来是师母。初次见面,弟子无以为礼,这蛋是自家的鸡下的,还望师母莫嫌弃!” 吃啥补啥,教谕啊,要领这份情呐! 第九章 诬良为盗 “成何体统?这是在污辱老夫么?”萧胜板着脸斥责,王恶讪讪地收回了鸡蛋。 王虎悄悄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只因这鸡蛋……是王虎的啊! 萧胜倒没什么架子,一番随意的交谈,连王虎都敢插话,王虎“不经意间”把帮闲多收钱的事抖了出来。 萧胜眉眼间现出一丝阴霾,却又有几分无奈:“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 这是贯穿了封建社会的特色产物,有句话叫不怕县官只怕现管,更何况胥吏中还出了沛县萧何、曹参等一干前辈为标杆。 只是多收了一文钱,已经是极规矩了,若是乱世,小吏就能逼死人。 “你那启蒙的《三字经》老夫已经交给族叔,或许过几日便能在礼部审议。族叔倒是觉得,《三字经》开蒙,再适合没有。”萧胜岔开了话题。 王恶当然知道了这《三字经》适合开蒙,只是并没有什么凭此晋升的念头,大概也只是觉得和那“苞谷侯”差不多,只能是个笑话。 “倒是那水车,工部想抢了去经营,却又有人觉得给这一文钱不合规矩,在那干扯皮。”萧胜忧郁地叹了口气。“甚至有那不要脸的,说是你应当进献朝廷,却不想想,今日有人弄出好东西必须得进献朝廷,明日有人弄出好东西必须进献朝廷,如此下去,谁愿意钻研?” 萧胜是有见地的,一番话鞭辟入里,可惜官卑职微,区区一个九品教谕,说的话再有理,谁听? 萧胜絮絮叨叨了一阵,耽误了王虎的买卖,害得王虎直到晌午时分才将那些野菜卖完。 收益并不高,也就是一人三五百钱,放进褡裢里并不显眼,两人寻了一家铺子,讨了两碗水,就着吃下了杂粮面饼,拉嗓子那种。 回程还能帮衬着做点家务,两个少年也不耽误,直接转身出城门。 身后千步,几道身影堂而皇之的跟着。 城门甬道上的老卒轻声一叹。 经历过两朝的老卒深谙世情的险恶与人心的贪婪,更重要的是,这一拨人,背景深厚,老卒确确实实惹不起。 “嗬嗬,被狼崽子盯上了。”王虎头也不回,笑容却透着狠厉。 作为一个从小在山野放养的孩子,王虎的警觉性从来不弱,而能够拼死溺了突厥人,王虎从来不缺乏狠厉。 “他们太菜了。”王恶觉得提不起劲,和突厥贼子一比较,身后这几位更像是送脸下乡的。 转过一个大湾,路上已经没人,身后传来嚣张的声音:“给耶耶站住!” 少年相视而笑,手中的枣木棍朝地上一顿,目光炯炯地看向背后这五个手持哨棒的家伙。 打头的是一个留着鼠须的胖子,不是虚胖,是满身的肌肉、膀大腰圆那种,赤着的胳膊上诡异地刺着……老鼠,一看就是净街虎之类的存在。 胖子身后四个摩拳擦掌的泼皮,身上也有刺青,却是正常的狗、蛇之类,笑容很真诚——又能挣到一笔外快,任谁都笑得真诚。 至于说对方事后去衙门上告,去毬,就是不怕上告才来干这勾当了,没听说过衙门八字开,没钱莫进来? “把钱交出来,痛快的让耶耶打一顿!放心,耶耶有分寸,不会要了你们的小命!”胖子嘚瑟地举起哨棒,“记住耶耶的名字,镇街鼠蒋风云!” “额来!” “上次弄突厥人没弄得尽兴,让额来!” 入! 王虎这话,听着歧义丛生,王恶浑身恶寒的悄然挪开一步。 蒋风云看见这两只肥羊居然反过来拿他们当肥羊,不由勃然大怒,挥棒喝道:“打残他们!” “弄死他们!”两个少年气势汹汹的冲上来,默契的划分好对手。 王恶对付两个,其中包括了蒋风云,王虎对付另外三个。 王虎仗着力大,枣木棍没头没脑地砸下去,三个泼皮哭丧着脸举棒招架,只有招架之力,这混小子一棍下来,虎口都震得麻痹啊! 王恶拿着枣木棍当长枪使,在蒋风云的哨棒砸到自家肩头前,狠狠地戳到他的心窝,痛得蒋风云身子扭曲,一口老血喷出,瘫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那哨棒自然也落了空。 蒋风云身后那泼皮拿着哨棒的手在颤抖。 蒋风云的凶悍,亲眼目睹过的泼皮自然知晓,可竟如此轻易的被这少年撩倒,也就意味着这少年极其厉害! 眼见王恶的枣木棍戳来,泼皮战战兢兢的举棒招架,却被王恶轻易的绞飞哨棒,枣木棍凶狠地戳断了一根肋骨,泼皮泪流满面的倒在地上。 “忒慢!” 看着王虎把那三个泼皮敲成佛祖头型,王恶没耐心地撇嘴。 王虎这货绝逼是想起自个儿吹牛时说的打地鼠游戏,这是拿这三个泼皮当地鼠耍呐! “那么快!”王虎抛下了玩心,两棍子甩翻泼皮,嘚瑟地抹着额头。“要不要绑了他们送官?” “有种你绑了耶耶见官,耶耶日后不弄死你!”蒋风云虽然全身无力,但这不妨碍他凶神恶煞的瞪着王虎。 王恶嗤之以鼻:“他倒是巴不得你送官呢!敢青天白日的出来城边上剪径,说官府中没有他的后台,你信么?你巴拉巴拉的前脚送官,人家后脚从衙门里出来,你气不气?这还是好的,要是人家再胆大一点、心黑一点,指鹿为马,栽你一个响马的罪名,呵呵……” 蒋风云眼里现出得意之色。 知道耶耶的厉害,还不赶紧认错放人? 然而,王虎狠厉的回答让他的心都凉了:“这样啊,那额们就不用送官咧,把这几个鳖孙绑在石头上,扔河里喂鱼。” 蒋风云快哭出声音了。 额们只是小打小闹,弄点小钱花花,最心狠手辣的时候也无非是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而已,你这一言不合就想要额们小命是闹哪样? 只有王恶知道,王虎那比较简单的脑回路里,从来没将人命当回事,不然当初也不会傻大胆的跟着自己弄突厥人,他说喂鱼,那是真的想喂鱼,没有半点水分。 凌乱的脚步声中,三名不良人、一名不良帅扬着横刀围了过来,他们身后,一名瘦皮猴似的泼皮狞笑着比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额突然发觉,你说的很有道理。”王虎的声音有些低沉,身上骤然浮现出绝决的气势,脚下狠狠地一顿,枣木棍扬起,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前方。 王恶狠狠地踩在蒋风云的阔背上,枣木棍对准他的头颅,意思极为明确,动起手来,先取了蒋风云的头颅,也算挣回本钱。 “本帅听说这里有人剪径,果不其然。去!将这两名蟊贼拿下!”果然,不良帅眼缝眯起,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过来。 “有趣!前几日我还是蓝田学子,入长安赴诗会,今日却成了剪径强人!”王恶脚尖用力,碾住蒋风云的后颈骨,发出“咯咯”的声响,蒋风云翻着白眼,嗬嗬地喘着气,两手无力地扒拉着前方的路面。 好狠的年轻人! 不良帅心头暗叹,今日恐怕是没法全须全尾的将蒋风云救出来了,民曹佐吏那里怕是要吃瓜落,搞不好弟兄们今年都得紧巴巴的过日子。没办法,蒋风云是个混账东西,奈何他姐夫是现管,正正卡着捕班的钱粮,手头紧那么一下,捕班的日子就得苦哈哈的。 问题现在是骑虎难下,羞刀难入鞘,除了眜着良心诬良为盗外,还能有什么办法?纵然他们是县学学子,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拿了!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不良人挥刀上前,王虎怒喝一声,木棍狠狠扫出,三名不良人不知是真挡不住还是在装样子,竟然被这一棍扫得东倒西歪。 不良帅眼睛眯起,一刀斩向王虎的右肩,时机准确到王虎来不及回棍格挡! “杀!”王恶踏着蒋风云跃起,棍头当枪,直刺不良帅的咽喉! 若是那不良帅执意要伤王虎,他的咽喉就得被戳烂! 棍头虽然不锋锐,但绝对可以将喉骨戳破! “等的就是你!”不良帅狞笑一声,身子一歪,横刀一个转折,擦着王恶的棍沿剁下来,目标是王恶的双手!要保住手,王恶只能弃棍! 王恶迅速松手,身子后翻,右脚却一勾那木棍,原本落下的棍子瞬间腾起,直击那不良帅的胯下,唬得猝不及防的不良帅急急沉刀格挡,才免去了进宫的可能。 只是这一瞬间,王虎恼怒的一棍全力砸到不良帅背上,纵然不良帅身强体健,也只能踉跄着前行,从口中吐出血水。 “倒是小看了你们。”不良帅嗬嗬直笑,伸出袖子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水。“接下来,领略耶耶的刀法吧!” 刀光如雪,杀得王恶王虎手忙脚乱,要不是相互间配合默契,怕是早就残了。 饶是如此,两个少年身上还是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深浅不一,鲜血淋漓,连呼吸都隐隐有血沫子飞舞,但依然互为犄角,艰难地抵挡着不良帅。 虽然曾经杀过突厥人,但那是靠偷袭、靠拼命,与现在的正面搏杀是两回事! 更重要的是,不良帅的刀法,脱胎于军中,凌厉、直接,不是区区少年能抵挡得住的! 第十章 魏玄成 棍,被一截截削断; 伤,一道又一道。 王恶已经疲惫得应对不了,眼睁睁看着那横刀斩断最后一截短棍,刀刃对着自己的咽喉划来,偏偏自己身体的力量已经使老,连半点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壮志未酬身先死,憋屈。 没能混到锦衣玉食,差评。 还没开荤,郁闷。 最最最遗憾的,是还没有给阿耶说上一个寡妇…… 电光火石之间,王恶竟然闪过了这许多念头。 然而,横刀在濒临王恶的咽喉仅有一线之隔时,却戛然而止,冰冷的刀锋让王恶的喉咙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王虎拼死阻拦? 不! 不是王虎,王恶绝对有理由相信,王虎这个傻子会奋不顾身的相救,但此时他被不良帅引开身形,纵使有心回援,身隔咫尺,却恍若天涯。 锃亮的槊尖抵在不良帅的眉心,压得他眉心渗出一滴血珠,马槊稳稳当当地停滞在半空,可见手持槊尾的那双手是何等的稳健。 浓眉大眼、鼻梁挺立、虬髯如飞,多么熟悉的面孔啊! “大叔?” 喘过一口气的王恶王虎齐齐拱手。 “若非大叔及时出手,额兄弟怕是要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兀那汉子,与官府作对,你可想清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被官府追缉,难道你还藏头露尾的过一辈子?庇护匪人,可是大罪!”不良帅眸子里闪过狠厉之色。 路旁的柳树下,一个黑瘦的短须汉子着一袭圆领青衫,缓缓地踱了出来。 “很遗憾,你们蓝田官府真管不了他,胡国公秦叔宝的家将秦忠,莫说无罪,就是真犯了事,雍州府都管不了,至少得是大理寺才够得着。另外,秦忠此行,是奉皇命护送本官巡查雍州府,谁有那胆子给他定罪?”黑瘦汉子眼里锋芒毕露,不良帅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颅,避开他的眼神。 “至于说庇护匪人,呵呵,事情的始末都在本官眼中,岂容你颠倒黑白?秦忠,绑了他们,召集仪仗,进蓝田!” 秦忠出手,将这几名泼皮与不良帅都绑了个四马攒蹄,吩咐那三名出工不出力的不良人缴械,倒也没怎么着,只是让他们作个见证。 “敢问大人是哪位?”犹犹豫豫的不良人叉手询问。 不要怪他们现实,如果黑瘦汉子来头不够大,不能将蒋风云的靠山一举扳倒,那他们作见证的可就要倒了血霉,这可与做亏心事放水截然不同。 “听好了,这是御使台左御使魏……玄成大人!你们良心未泯,若是肯悬崖勒马,坦白一切,未必不能宽恕你们!若是心存侥幸,哼哼……”秦忠冷着脸威胁。 “不是老汉说你们两个娃儿,胆色是不错,可惜这棍棒功夫……稀碎!若是平日里稍加练习,断然不会被这三流的刀法杀得如此狼狈,几至性命不保。啧啧……”秦忠嫌弃的眼神让王恶略微膨胀的小心脏被浇了一勺冷水,不,是一大桶冰水啊! “额滴个亲娘哩!要出大事!”远远看到百来号府兵押着不良帅、泼皮默然前行,虽然远远看到旗号,城门处的老卒仍旧心悸不已。 整个蓝田县的兵曹也只有近百号弓马手,且多半是未经战阵之辈,连匪都未剿过,面对如此劲敌,即便占据地利,仍旧能被一鼓而下! 这样浩大声势的队伍进入蓝田,嗬嗬,不知道有多少人倒霉,多少人头又得挂城墙上? 不知为甚,老卒心头竟然浮现出一丝迫不及待与一丝……幸灾乐祸。 早有人跑去县衙禀告,于是县令、县丞、主簿以及六曹所属、三班衙役,林林总总数十号人到城门处迎接御使莅临。 县令陈灯心头,痛快与痛苦并存。 呵呵,铁打的吏目流水的官,这两年时间,堂堂的正堂官被县丞这佐官联合六曹吏目架空,几如傀儡一般,得意吧?猖狂吧?看看如今这闯下大祸的样子,该是你们的末日了! 遗憾的是,被举荐到县令的位置,还从未施展抱负,就得灰溜溜走人了。 看到王恶一身斑驳的血迹,萧胜忍不住从蓝田官衙的行列中出来,发出生平最强烈的咆哮:“葛郎中,你个瓜皮快出来给娃儿止血包扎!晚一息,本教谕发誓,让你再也不能在蓝田开医馆!” 城门旁边的医馆内蓦然冲出一道瘦小的身影,葛郎中以脱缰之势蹦到王恶王虎身边,粗暴的撕破上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教谕,小老儿幸不辱命!”葛郎中得意地抬头。“额家那瓜娃子,就请教谕多用心,该揍就揍,额绝不含糊!” 萧胜重重的拍了葛郎中的肩头,大步向前,走到府兵放下的不良帅面前,一言不发,脚掌踩到他手上,来回碾了几下。 不良帅的惨嚎?不好意思,没听到。 县衙所属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哆嗦。 还是读书人狠呐! “见过御使大人。”再不情愿,陈灯也必须站出来,弄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呵呵,贵县好大的规矩!一群泼皮剪径,被人打败,不良帅竟然出手,诬良为盗不说,还意图谋取良家子的性命!”魏玄成连声冷笑。 “是下官的错,下官无能,致使属下相互勾结,横行不法。”陈灯也不辩解,直接认罪。 呵呵,此时认错,至少能减轻罪责,在御使面前留一点好印象。 至于主要责任嘛,呵呵,谁拉的屎谁坐回去。 “御使大人,情况怕是有误吧?不良帅怎么也是官府中人,怎么可能如此无法无天?”县丞王文武眯起眼睛,强行辩驳。 不护着不行,这都是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顺藤摸瓜就能供出自己,更何况,护不住手下,谁还会傻乎乎的为你卖命?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本官左御使魏玄成,亲眼目睹事情的始末,你有意见?”魏玄成两眼一翻,强横得一塌糊涂。“动手,三木之下,不由得他们不招。” “这不合规矩。”王文武强项的顶了出来。“即便他们真有问题,也应该由蓝田县审理。” 王恶忍不住嗤笑出声。 王文武怒视着王恶。 “笑死额咧,哎哟,要是交给蓝田县,要么罚酒三杯,要么人犯暴毙,这位官老爷是当别人都是憨儿吧?”王恶肆无忌惮的评论着。 这个县丞能不能熬过今日还是个问题,怕他个铲铲。 王文武的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 府兵没带棍棒,都是用连鞘的刀在抽不良帅与蒋风云,抽得二人惨叫连连,渐渐多起来的围观者中冒出零星的叫好声,继而叫好声一片。 “听这呼声,可想而知蓝田县是如何的纵容,甚至是官匪勾结。”魏玄成瘦弱的身板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若不招供,打死,家人流放千里。” 不良帅、蒋风云本来还想做三分钟的好汉,听到这话,吓得魂不附体。 打死也就算了,毕竟要干这没本钱的勾当,就得有路死沟埋的觉悟,可家人流放就太吓人了,这年头的流放,九死一生,凭甚让家人受这活罪? 心理防线的崩塌,让他们不再心存顾忌,竹筒倒豆子般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抖出来,自县丞到六曹主事,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没错,从县丞到主事,都牵涉到多收钱粮、尤其以最近一年更肆无忌惮。 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官员吏目浑身颤栗,却无一人张口吐露半分实情,最多是面色凄惨的被打晕过去。 府兵们有条不紊的去抄家,结果,除了带出来一群衣着陈旧、哭哭啼啼的家眷,竟别无所获,而作为主犯的王文武,家中除了妻儿,竟然只有一个老苍头! 魏玄成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此的搜刮,钱财竟然不翼而飞,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吓人! “王文武,你就不怕牵连得家人流放到天涯海角?”魏玄成凝重的询问。 王文武惨然一笑:“娘子、印儿,额这辈子亏欠了你们,只能来生以报了。” 无休止的抽泣声。 王恶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在魏玄成耳畔细语几句。 魏玄成骤然一惊,唤来一名府兵,轻声吩咐几句,府兵立刻打马飞奔。 “秦忠,立刻率兵接管城防,随时备战!”魏玄成厉声喝道。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王文武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突然间,王文武冲着魏玄成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无力地飞出两步远,颓然落到地面上。 城门没有关闭,但肃杀之气已冲天而起,城门、城楼上广布哨探,一些居民已经惴惴不安了。 这才太平了几年,又要起刀兵了么? 仅仅睡了一夜,天矇矇亮,王恶王虎就被秦忠抓起床了。 简单粗暴,挥棍扫、砸、戳。 “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但枪棍之间,界限不必如此分明,但是,每一击,要有凌厉的气势、与敌携亡的决心……” 晨雾中,两个少年发着狠,一棍又一棍的砸出去,仿佛对面就是那该死的不良帅。 秦忠眼中现出一丝赞赏。 孺子可教,不过是点拨了一下,王恶的棍法就已经可圈可点,更是自带了某种奇怪的戳法,虽然没法跟见过血的老卒相比,但已经勉强有自保能力。 至于王虎……没眼看,纯粹是仗着力大,发狠胡来。 第十一章 三寸不烂之舌 “大叔,鳖是不能补血的。” “大叔,论补血,山东东阿阿胶更实在,女人贫血更需要它……”有着投桃报李的心思,王恶喋喋不休的出着主意。 秦忠从来想不到,能止小儿夜啼的他,竟然能被一少年的絮叨弄得心烦意乱,很有一种恨不能将他嘴封住的冲动,但秦家家传的良好教养让他不得不收敛了脾气,耐心的回答:“有用阿胶,但效用不大。” 不应该呀。 王恶想了一下,猜测道:“应该是陈伤太多,伤到血脉,愈合之后血脉上的痂会影响到血液的流转,会导致身体虚弱了。哈哈,额果然是个天才!” 秦忠身形顿了顿,明显有些犹豫。 虽然王恶年龄太小,不足以信,但那话听上去似乎蛮有道理啊。 “怎么治疗,哪怕是缓解也行啊!”秦忠眼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这状态,毕竟,连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家主已经虚弱得骑不了马、挥不动槊,连朝廷的职务都一并辞了,只在家中苟延残喘,少主年幼,纵然有国公爵位也未必能保得住,急切之下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敢上手一试。 “虎骨泡酒。”王恶的建议出乎秦忠的意料,简单且无害。 “虎骨,家主戎马一生,这玩意儿自然管够,倒是这酒,三勒浆成不?”秦忠瞬间谦逊了许多。 “那种做糖不甜、做盐不咸的玩意儿有甚用?”王恶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酒要烈,极烈,泡了之后让你家主每日一樽,切不可多。” 秦忠有些不安,没听说过哪里有甚烈酒啊! “去长安找程处默,让他给你家一大坛。”王恶指点迷津,顺带给自家的生意打个小广告,虽然自己只是个小东家。 长安的援兵朝发夕至,虽然才二千人马,却让蓝田都镇静下来。 自以为是铮铮铁骨的王文武突然发现,原来所谓的坚强,只是因为痛苦不够。 见多了人犯在水火棍下哀号招供,本以为自己挺下了刀鞘的重击就足以傲视一切刑罚了,谁知道在领略了一个名叫周森的小吏的手段后,王文武果断地怂了。 该死的周森,打开随身的褡裢,现出一枚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不要以为这是治病用的,这是逼供的刑具!刑具! 当一枚银针从指甲缝钻入皮肉时,王文武的吼叫声已经嘶哑,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栗,如浆的汗水瞬间浸透衣物,“额愿招”的惨叫直冲云霄。 然而周森听若未闻,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扎入银针,直到王文武的十指全部插满才意犹未尽的住手。 “人犯第一次愿意招供时,多半是受不了痛楚,但此时的供词,有一半几率是骗人的假话,只有持续痛到他完全失去侥幸心,供词才会是真的。”周森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衬托着他之前的逼供,越发让人心头一寒。 王文武的招供自有刀笔吏记录,看完供词的魏玄成与率军增援的尉迟恭脸色更黑了。 “果然如你所料,牵扯到前太子的嫡系。”魏玄成皱眉看着王恶。“只是,额不明白,你怎么想到他们的。” 一来是钱粮的去向不明,只可能是供养山匪或者军队;二来,玄武门事件之后,有一队败兵路过蓝田,恰巧被赶集归来的王老实遇见,此后王老实也当笑料在小王庄讲过。 “不好打啊!”看了一眼地名与舆图,尉迟恭敲着案几沉吟。 “易守难攻,真要强攻,你这二千人马不定得死多少。”魏玄成别看是个文官,当年也是在瓦岗提过刀杀过人的,对兵事也颇有见地。“薛万彻也是当世名将,实力不在你之下,不好打啊!” “为甚要打哩?”王恶眼见这二人走入思维误区,忍不住出言提醒。“只要将人马在山下驻扎,围困住就行。你想啊,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一年时间没有粮饷,靠着蓝田这小地方刮地皮奉养,可想而知已经贫乏到了极致,让他们三五日不得下山,就那块贫瘠得只长荆棘的地方,喝风去啊。”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二人豁然开朗,没错,就那么围着,围而不打,薛万彻这家伙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要么全部饿死,要么放弃地利下来决战。 “你小子是块打仗的料。”尉迟恭蛮不讲理的提溜着王恶开拔,王恶只能徒劳地扒拉着空气,像无助的老龟。 山势陡峭,荆棘丛生,果然是驻守的好地方,薛万彻这名将的名头果然不是白来的。 山崖上有军士探出身子察看情形,只一眼,王恶便看清对方的情形,没有盔,只有轻便的皮甲,皮甲上还有几条裂缝,贴身的布衣缺了一条衣袖,一只手臂就这么袒着,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想来也不会是容光焕发。 薛万彻出现在更近的山崖,一张大阔脸不怒自威,与尉迟恭就双方十八代以上女性在口头上发生了亲切的问候与交流。 主辱尚且臣死,何况薛万彻的主子算是死在尉迟恭手中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能不冲下来与尉迟恭生死决战就已是分外能忍了。 唇枪舌剑,外带零碎的几块石头,双方都陷入了沉寂。 尉迟恭不愿率兵强攻,这样伤亡太大不划算;薛万彻不能出击,否则,凭他手上这点残兵败将,不够尉迟恭一个冲锋的。 只扔石头不射箭,说明薛万彻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其余的军备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 沉寂的两天,连一丝对抗都没有。 第三日,王恶请缨,上山劝说薛万彻归降。 “你疯了?薛万彻的脾气比额还暴躁,你上去是送人头哟。”尉迟恭乜视着王恶。 王恶笑了:“且不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额一不是府兵,二不是官员,就一个普通农家子弟,杀额怕是损了他的威名。再说,现在这情形,除了战和降,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尉迟恭艰难的点头:“罢了,你若出事,家人额养咧。” 能说点好听的吗? 王恶大摇大摆的上山,丝毫不掩饰身形。 “站住!甚么人?”荆棘丛中冒出一个身影,持着崩了个豁口的横刀警戒地盯着王恶,大有一言不合就挥刀相向的态势。 “好好的大唐儿郎,大好头颅不用在抵御外辱上,而是对内挥刀相向,痛哉!”王恶拿出记忆里话剧的风格,煽情的张开双臂。“知道吗?因为内耗,突厥马踏渭水,几乎打到长安!这是大唐的耻辱,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耻辱!你们强大的武力,若是不能保家卫国,还有什么意义?!” 薛万彻的阔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王恶面前,糙得掉渣的脸上满满的嘲讽:“不要在那里卖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当年太子以国士待额,额自当以国士报之,额是不会向那杀兄之辈臣服的!” 不!你会! 薛万彻没有一来就斩杀王恶,说明他的内心已经悄然动摇,只不过他本人不自知而已。 “兄弟阋墙,本就是大唐一大痛事,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大唐还要征服四夷,还需要勇士去开疆扩土,你们就甘心困在这荒郊野岭,一生碌碌无为?” “你们对上位者的忠诚,这一年的时间已经证明,谁都不能置喙!但是,你们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或许你们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可这一年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蓝田百姓手里明抢暗夺收刮来的!你们已经从人人景仰的大唐卫士蜕变成了吸百姓血的蚂蝗!” “放下手中的刀吧,想想你们家中年迈的父母、孤苦的妻儿,难道他们就要承担失去亲人的痛苦?若是战死在对外征战,相信他们会引以为傲,可是,死在内部争斗,值么?” “不管登上皇位的是谁,只要他能抵御外辱、给老百姓好生活,他就是好皇帝!你们可以不效忠于皇帝,但你们必须效忠于大唐!时至今日,你们曾经的坚持已经成了大唐的负担!放下吧!” “当你们垂垂老朽,寿终正寝之时,在黄泉之下,面见旧主,你们也可以骄傲的挺着胸膛说,额们无愧!” 王恶转头看向薛万彻:“或许薛将军还心念旧主,可你们的坚持还有意义么?看看这些弟兄吧,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雄健无匹的青壮,现在成甚咧?面黄肌瘦、精疲力尽,除了靠胸中一口气支撑着,随时可能倒下!你不惜身,可你也不能带着这帮生死兄弟往绝路上走哇!” 薛万彻拔刀欲砍,目光扫过迷茫的军士,忽然一声暴喝,横刀砍在石头上,人却缓缓地蹲了下去,神情颓然。 “让额想想,让额想想……”薛万彻的声音越来越低。 王恶及时住嘴。 这正是薛万彻内心挣扎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任何外力的打扰都可能导致他的崩溃,引发不可知的严重后果。 良久,薛万彻起身,认真地看向军士们。 “对了,薛将军,真要为兄弟们好,就别学田横,他们到时候会不得不随你赴黄泉。”王恶及时点了一句。 这是什么妖怪?竟然能深知人心。 “下山。”薛万彻解下了自己的横刀。 第十二章 蓝田县子 薛万彻手无寸铁的走到尉迟恭面前,府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 毫无意义的内耗是人人厌恶的,乱世记忆犹新,多数人都希望能减少无谓的杀戮。 尉迟恭的黑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能让眼下的大唐多一份元气,尉迟恭觉得自己俨然坐地成佛了,是叫黑炭佛好呢,还是黑铁佛比较有气势?或者干脆叫黑炭黑铁佛? 即便立场不同,面对这群衣着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残军,除了敬佩,尉迟恭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手捶胸以示敬意。 一片响声中,府兵们全部捶胸行礼,惹得军士们热泪盈眶,虽然强行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滚烫的泪珠却滑过了粗糙的脸颊。 对与错,生与死,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肯定,虽然这肯定是来自曾经的对手。 绑缚是不必的,缴械却是必须的,这是军中的铁规,只是在伙食上,却是与府兵完全一致,这是目前尉迟恭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你小子,还真是富贵险中求啊!总算这一回有惊无险的过了,老铁匠额滴这颗心才落回了肚里。罢了,这一回你是有功之臣,就随额回朝受封吧。” 至于王虎那里,尉迟恭早派人通知他回小王庄报信了。 这一次去长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两千三百人前呼后拥,阵势不要太大,身在主将尉迟恭身边,王恶不禁有些飘飘然。 坊丁、武侯开道,进入朱雀大道,前方远远有众多人影相候,当先一道半人高的身影,冠带玉佩无一不精,一看就是投胎技术好到令人发指的那种。 原本趾高气扬骑在骏马上的尉迟恭慌忙下马,匆匆上前,叉手行礼:“臣尉迟恭何德何能,敢劳动太子大驾!臣万死!” 投胎技术兄弟平静中带着一丝嘉许:“鄂国公辛苦!孤也只是感念将士辛苦出征,前来迎接,略表一下孤的心意。” 太子,李承乾,那位把自己太子位折腾没了的作死兄? 果然作死啊! 皇帝还没准备禅让呢,你来抚军就敢不把皇帝抬出来供着,意欲何为? 老铁匠虽然没正经学过啥四书五经,可对人心的揣测、对各种忌讳的了解,却仅次于程咬金,相貌看上去粗犷,可实际上,粘上毛比猴子还精。 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尉迟恭一脸的谦逊:“殿下谬赞了,此次是一少年奋勇游说,薛万彻部迷途知返,尉迟恭实在无颜居功。”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完全不在意,李承乾看了一眼衣着褴褛的薛万彻,轻轻赞了一句:“忠烈之士。” 这话在外面说无妨,可在这天子脚下,太子您这是准备越俎代庖直接定性了么? 朝臣们不急,六部的官员也不急,可东宫的宦官却是急了,太子之言一旦传出去,倒霉的是谁?还不是咱家这些贴身奴婢? “为何不加以束缚?若是惊到殿下,你吃罪得起么?”宦官略尖着嗓子,不阴不阳的说出极为得罪人的话,气氛为之一变,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宦官不过是为太子解围而已。 李承乾手掌微扬:“冯力士勿忧,有尉迟卿家在此,天下谁能伤到孤?孤倒是颇为好奇,甚么样的少年敢孤胆入阵,说服得薛万彻这等猛将归心。” “正是眼前这少年,蓝田县小王庄农家子弟,现在就读蒙学。王恶,还不来见过太子殿下?”王恶在默念“看不见额”,却逃不过被尉迟恭一把抓出来的命运。 “竟然是沙土中出金子啊!王恶,来东宫如何?”李承乾眼睛一亮。 “草民……九代单传,还等着草民延续香火呢。”王恶夹紧了双腿。 这位爷惹不起,不是前门有难就是后门失守,王恶实在是不敢招惹。 至于九代单传,呵呵,王恶连自己的祖父是谁都不知道,谈何九代?这不过是拒绝的套路罢了。 “东宫除了宦官,还有正经的官员,你若有意,可以到东宫做一个九品主事。”太子也不愿在王恶这小人物身上多费工夫,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去慰问府兵了——不管怎么说,姿势要做足。 好佳在!前后门都保住了! 王恶庆幸地松了口大气。 皇宫中来人了。 熟人。 程处默捧着诏书,神气活现的出现在王恶面前。 当然,凭程处默的文化,绝对不可能念诏书,自然另有中官宣读,程处默不过是人形仪仗罢了。 除了前面一堆辞藻华丽实际却空洞无物的废话,实际内容很简单,着薛万彻部编入尉迟恭所在的右武卫,薛万彻为右武卫偏将。 这一下,忐忑不安的军士们终于松了口气。 薛万彻的本事与资历,任右武卫左郎将都没有问题,只得一个偏将的位置,看似给低了,实则是皇帝在向大家表示,这个人曾经得罪过额,嗯,额已经收拾过咧,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这对于薛万彻来说,才是真正的尽释前嫌,从此吃饭睡觉也安心了。 “陛下说了,薛偏将好生安顿部下,三日后进宫,陛下要与薛偏将商谈婚事。”中官说完,薛万彻稀里糊涂的应下,却满脑子都是浆糊。 “……着封王恶为蓝田县子,小王庄为其食禄。” 王恶两眼一抹黑,表示听不懂。 中官的解释简洁明了,因为王恶的家世学问,不可能直接授官,可是有功又不能不酬,所以,给个子爵,小王庄为他的食邑,从此小王庄的税赋、劳役,不再缴纳给蓝田县,而是缴给王恶。 换问话说,王恶就是有点身份的闲人,自个儿玩去吧! 本来程处默还有点担心这兄弟不识进退,却见王恶欢天喜地的接过诏书,嘴里念叨:“额是蓝田县子咧?这下可以让女仆侍候咧,豆浆来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中官鄙夷地扫了王恶一眼,贫儿乍富、小人得志等等负面词汇在他心中飘过。 程处默却是悄然竖起大拇指。 兄弟,这一下,胸无大志可被你演绎活了,至少暂时不会在纷乱的长安城内树敌了。 程处默也没有想到,此事另有原因。 “先去额家,待额下值,一起出去喝酒。”程处默挤眉弄眼的道别。 卢国公府,门子见到王恶,眉眼里透着几分欢喜:“小郎君来咧,呃,应该叫蓝田县子哩。” 王恶一笑,递过去几枚铜钱,门子欢天喜地的接过去:“县子恕老汉贪财咧,老汉就是想沾沾喜气。” 才被门子引到前厅,程咬金那震耳欲聋的笑声瞬间入耳:“喔嚯嚯,小王恶竟然封子咧,你们几个混球,要学就学他这有能耐的,整日里走马章台、斗鸡遛狗有什么出息?” 程处亮、程处弼欲哭无泪的看着不靠谱的阿耶。 当初是你说程家已经位极人臣,不能再耀眼下去,否则是取死之道,如今你又来嫌弃额们没出息咧。做人呐,肿么辣么蓝! 这却是实实在在的阿耶之心,娃儿出息大了,怕树大招风;娃儿没出息,又急得甚么似的。 “二郎他们不是还小么?”崔氏出来转圜,能把继母当成亲娘,足见崔氏的本事。 “见过婶子。”王恶连忙见礼。 仆役送上茶水,王恶品了一口,脸上立刻七彩斑斓,要不是一口气憋着,差点吐了出来——甚么玩意,混合了葱、姜、蒜、盐……你们这是做菜么? 艰难地咽了下去,王恶推开茶盅,再也不敢碰这茶汤。 嗯,这个汤字果然用得神妙。 “额也不跟你来虚的,开门见山。这次的封爵,不仅仅是酬你游说的功劳,是连水车、《三字经》的功劳一起,否则你也不可能有小王庄的食邑,水车监工之事也莫想,倒是这一文钱之事朝廷应下了,并定为例子,日后谁有新物,他人引用的,要酌情交付原创费用。”程咬金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那是牛饮,一口就将茶汤喝干了。 “封县子了,自然有能力保住更多的产业,酒坊的份子,即日起就二八分成罢。”程咬金不拖泥带水,很快说出了重点。 王恶必须承情,要不是程咬金在前头顶着,早就不晓得多少贪婪的势力伸手了。 “顺带告诉你一声,之前可是一文收益没有。”程咬金突然笑得极为得意。“你说过这酒要窖藏一定时间才更爽口,额把之前的酒全部窖藏了,今儿借着你封爵的风,额要宴请陛下和一干同僚,让这闷倒驴现世。” 好吧,这广告时机选得相当不错,广告对象也高端,可是,闷倒驴这么挫的名字,您老人家是怎么想出来的? “另外,你让二哥找程处默要酒,让这小兔崽子得一份人情,额娃儿交了无数朋友,只有你真正为他考虑过。” 宴席自然是要等大家下值。 华灯初上,卢国公府宾客如云。 “程咬金,你个混账东西,老夫正打算纳妾,被你折腾过来,今儿没有让耶耶满意的交待,哼哼,演武场上走一遭!”一个雄壮的布袍汉子闯了进来。 “怕你不成?只可惜,今日你没有机会!”程咬金嬉皮笑脸的迎上去,立刻勾肩搭背,互相捶着对方的后背。 “这是牛进达,阿耶在瓦岗时的副手,莫看时常打架,交情却深厚着哩。”程处默在给王恶作介绍。 好吧,这种厮杀汉之间的友情表达方式,王恶理解不能。 魏玄成进门,淡漠的拱手。 “老道士,如此疏离干甚哩?事情过去就过去咧。”程咬金不满地嘀咕。 “这是阿耶瓦岗时的同僚魏征,先前是隐太子的人,陛下宽赦了隐太子的党羽,但他仍旧耿耿于怀。”程处默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世间怎会有如此倔强之人。 魏征,魏玄成? 历史学得再差,王恶也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人镜”啊! ps:正在弄签约事宜,求收藏。 第十三章 群魔乱舞 李世民的到来让宴席进入了正轨。 “知节啊,你请朕赴宴,到底是个甚么章程?”李世民晃着只有拇指大小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咬金。 别看程咬金时常请客,可李世民知道,这家伙秉性不良,骨子里吝啬得要命,真请客的话,一定另有目的。 程咬金没脸没皮的笑了:“嘿嘿,果然还是陛下知额老程。这次大宴宾客,乃是为庆祝额侄儿封爵,王恶,还不来给陛下、各位叔伯行礼?” 王恶拱手。 “等会儿,程咬金,你这没脸没皮的,王恶甚么时候成你侄儿咧?”一向负责抬杠的尉迟恭冷哼出声。 “早就是咧,老黑,你这么找茬,是想打一架么?” “打就打,谁缩谁是孙子……” 李世民轻轻咳了一声,制止了这场闹剧,轻描淡写的用两根手指捻住酒杯,乜视着程咬金:“知节啊,朕知道你开销大,可卢国公府竟艰难到这程度,连酒都得省着么?” “是啊!陛下不说,老夫还没发觉,这卢国公是把吝啬发扬光大了。” “呸!程咬金,请不起客直接说,耶耶从家中拉一车上好的三勒浆来啊!” 众人大呼小叫的,肆意取笑着,难得有机会看这混世魔王出糗,哪能不落井下石呢? 程咬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轻轻拍手,便有仆从抱着人头大小的坛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浸入众人的鼻腔。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开口,只是细细地品着香味,感觉肚子里的酒虫被勾起,口腔生津,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液。 回过神来,发现案上的酒杯里已经倒了一杯清澈透亮的酒,一点杂质都看不到,香味却是更浓烈了。 李世民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瞬间觉得从咽喉到肠胃,一股火热的感觉在涌动,疲乏的身子竟似得到了缓解,有种舒筋活血的感觉。 许久,李世民张口,吐出浓浓的酒气:“好酒!清洌醉人,酒香浓郁,喝过这样的烈酒,才晓得三勒浆是女人喝的!难怪只用这小杯子,却是额们错怪知节了。” “好你个程咬金,家中有这等好酒不早拿出来!”尉迟恭一如既往地抬杠。 程咬金嘚瑟地抖着腿:“怪你自己消息闭塞咯,秦二哥可是派人来取了一大坛回去泡虎骨酒,难道耶耶还得敲锣打鼓的满长安嚷嚷?” “这酒,啥名?”魏征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 “老程取的,闷倒驴,咋样,有才吧?”程咬金永远是那么嘚瑟。 众人瞬间勃然大怒。 怎么地?合着在你丫心中,额们就是头驴?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呐喊,不论文武,不分派别,尽数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将程咬金按倒,噼里啪啦一通拳脚的密切交流。 看着程处默若无其事的样子,王恶不禁好奇:“他们这样不会出事吗?”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摆手:“安心,这种小阵仗哪年不来个十几回?打不坏的。” 半刻钟后,众人默契地松手、转身,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席位,仿佛甚么都木有发生。 听着程咬金中气十足的叫嚣声,就知道他安然无恙,除了背上那几十个脚印。 甚至,王恶可以保证,其中某一脚还是皇帝亲自踩的。 这种交流方式,真真让王恶这土鳖大开眼界。 任众人再有怨念,程咬金依旧不肯松口,闷倒驴的名字坚决不改,直让众人徒呼奈何,直骂程咬金糟蹋了好酒。 若无其事的程咬金换了件袍子,略略洗漱了一下,安然入座,呵呵笑道:“额晓得你们不满,但是,这是额家产的,气死你们!” “知节啊,宫中潮湿……”李世民把玩着酒杯。 “陛下放心,臣已经准备了一车,待陛下入宫时可以带走。”人情世故方面,程咬金不是一般的精明。“臣斗胆,想请陛下赐下御酒之名,以及闷倒驴的御书。” 李世民指了指程咬金,无可奈何地应下了。 一车酒换御酒的名头,外加御书,这生意赚大了。 王恶这才意识到,程咬金对自己实在是太厚道了! 酒意酣时,混世魔王袍子一脱,双掌一合,顿时编钟、鼓乐齐鸣,老魔头摇着磨盘似的肥臀、水桶粗的腰、大象股的腿,跳起辣眼睛的尬舞。 王恶正想吐槽,却见上至皇帝、下至大臣,都下场来嗨,颇有记忆中某总会里群魔乱舞的姿势,又像是嗑了药一般。 “这就是《秦王破阵乐》。”程处默扭着身子,不忘给王恶介绍。 明白为甚那么嗨了吧?这就是为表彰皇帝的嫡系人马作出的乐曲! 但是,很遗憾,王恶无法融入里面。 “蓝田县子,你似乎对《秦王破阵乐》有看法?”一曲舞罢,封德彝阴阴的看向王恶。 糟糕! 程处默飞快地向王恶介绍着封德彝的情况,并提醒王恶这问题的阴毒。 一个对答不好,就是政治不正确! 王恶挑了挑眉头:“这个问题,待额一曲,自然就回答了。” 扬手让鼓手将牛皮大鼓推来,接过鼓槌,敲了一圈密集的边鼓,王恶骤然重重地敲出奔雷般的一击。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激昂的鼓声,配合王恶有些破声的嗓子,意外的让人热血澎湃。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此段一出,武将们顿时燃了,这可不是说他们吗? “渭水耻,犹未雪,子民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这段让所有人为之错愕。 渭水之盟是本朝最大的耻辱,不论文臣武将心头都憋着一口气,积攒国力、厉兵秣马,准备向突厥报复,洗刷耻辱,然而没人傻乎乎的在皇帝面前提起——那不是在戳皇帝的烂疤子吗? 封德彝心中冷笑,程处默啊程处默,让你上次损额颜面,这一次,让你家的盟友在这惹怒皇帝,看你家日后还得意不? 李世民的脸色确实不好看,王恶这一刀可真戳到心口上,痛。 兄弟阋墙,李世民不后悔,可渭水之盟,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骄傲无比的天策大将军何时能容忍这等耻辱,就是当年败于薛举之手亦未感到如此愤恨! 这新鲜出炉的蓝田县子,怕不是飘了?还是觉得朕提不动刀了?要不是看在后面有报国灭敌之心,哼哼…… “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鸦雀无声。 杀敌立功、一雪前耻的雄迈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回荡,一时间竟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好!”李世民拍案而起,心情激荡之下,那一掌力量过大,竟生生把楠木案几拍散了架,碗、碟滚了一地。 除了仆役,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只是齐声的附和皇帝。 曲是好曲,歌是好歌,但这些都不重要,皇帝说好才是真的好,既然皇帝都认可了其中的忌讳之处,那还有甚好在意的? “渭水之耻,不仅仅是朕记得,天下的子民都记得,这是大唐之耻、三军将士之耻!朕希望,军民一心,早日洗刷耻辱!”李世民振臂咆哮。 “雪耻!雪耻!” 不分文武,尽皆振臂狂呼。 “不知这是什么文体?”不甘心的封德彝仍旧存心找茬。 “长短句,又名词,这阙词牌名为《满江红》。”王恶毫不示弱。 长短句此时已经出现,不过未经时间洗礼的长短句,还不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王恶此时的出手,算是把未能上台面的词提起了一个台阶。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词曲豪迈大气,就是不知道蓝田县子杀了多少突厥人?”封德彝恶意的问道。 程咬金冲上来,狠狠地搡了一把封德彝:“贼厮鸟,你甚意思?王恶才几岁,你就要让他杀敌?耶耶问你,你杀过半个突厥贼子吗?” “老魔头这话说的,你能让他杀半个敌人?”尉迟恭阴阳怪气的接话。 李靖拂须笑道:“尉迟恭这话差矣,要是突厥人被腰斩了,他封德彝上去补一刀,可不就是半个人吗?”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封德彝脸色难看。 “小王庄程处默去过,就在渭水之畔,突厥贼子杀来,尉迟恭将军与突厥贼子激战之时,额正在河畔巡逻,与同庄的王虎夜间过去,额袭杀了一名贼子,王虎拉着一名贼子沉入渭水,水性不好的他硬生生坚持到贼子溺亡才出水,额们拿着缴获的弓刀回庄,结果被阿耶打得凄惨,这事整个小王庄都知道,程处默也亲眼见过那马刀,作不了假的。”王恶唇角带着讥讽的笑容,至于王恶,倒是洗白了家中刀弓的来历,今后再也无须忌惮见人,仅这一点便比斗过封德彝强了百倍。至于诗词之名,呵呵,当得吃喝么? “倒是老先生,听说当年弑君干得挺欢的,午夜梦回,可有那么一丝愧疚?”既然撕破脸皮,王恶也不惮捅对方一刀。 扬州弑君,那是封德彝最大的黑料,为众人不齿,但看在他及时投靠太上皇、位高权重的份上,等闲不会拿出来说事。 封德彝的脸瞬间胀得发紫,手臂在瑟瑟发抖。 弑君,那怪得了自已么?大势所趋,不参与就得死!炀帝再如何对封德彝不错,也不值当拿自已的性命去殉葬啊! 第十四章 回家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宴会以封德彝掩面而走告终。 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一身的臭味,同僚嫌弃,皇帝厌恶,以后是没啥好日子过。 爵封了,酒喝了,没事的王恶自然要回小王庄。 这一次,程咬金大方的送了王恶一头性格温顺的小马驹,一把直刀,直让程处默大呼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有脚力的路程就是轻快,不过半日时间,王恶就回到了小王庄。 祠堂处,人员密集,族老的哀求声与衙役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片。 王恶牵着马驹走进祠堂,就见那衙役趾高气扬的出声:“修理驰道,这是新任县太爷下的命令,征集你小王庄的徭役理所当然,甭提什么春耕,一切都得为县内的大业让步。” “那不行啊!差爷,人误春一天,春误人一年,这么下去,小王庄一年的收成就完了啊!全庄几百号老少,可全指望着地里这点庄稼啊!”族老颤颤巍巍的,无力的辩解着。 “那也没法,县令亲自下的政令,谁敢不从?就算你们小王庄再出什么人物,也纯属枉然。”衙役阴阳怪气的,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白,冲着王恶来的。 王恶轻笑一声:“族老勿忧,一切有王恶在。” “你在也没用,县令的政令,你能违抗?”衙役嗤笑。 “不好意思,还真能。”王恶笑得很灿烂。“据额所知,小王庄已经划为蓝田县子的食邑,不管是税赋还是劳役,全部得向县子负责,不归地方管辖。” “额们没收到这公文。”衙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不好了。 额滴个天,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为甚额会头铁的掺和进来? “你们抢在县子头前征调他的劳役,呵呵,县子向朝廷投诉状,朝廷把案子压到蓝田县,你要不要猜一下,最后倒霉的是谁?”王恶阳光的笑容在衙役眼里突然变得凶恶起来。 “不关额们的事,这都是上官的命令……”衙役无力的辩解,声音越来越低,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脑袋都低到胸口上去了。 “县令姓甚?”王恶突然声色俱厉地喝问。 “姓王……”毫无防备的衙役脱口而出。 “滚!” 拿下一个王家的县丞,居然还得补偿他们一个县令,滑天下之大稽!世家之势大,由此可见。 今日之事,显然是王家的谋划,就算损害不到王恶的利益,也能恶心到他。 “娃啊,县子大人好说话不?”王老实难得一见的出头问话。 “好说话。”王恶笑眯眯的回答。 能不好说话么?不好说话,阿耶的棍子就抽下来了。 “县子大人有没有额高大威猛?”王虎自恋的展现了肱二头肌,立马引得一些小伙伴尖叫。 王恶绷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回答:“那是,你谁啊?小王庄天字一号的猛男,县子得甘拜下风啊!” 王虎喜得原地蹦了几下,少年心性尽显无遗。 “县子征收的钱粮、劳役,比县里如何?”族老的问话才问到点子上。 “低很多。”王恶认真的回答。“好吧,说实话咧,额就是蓝田县子。”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王恶,你不会是瞎说吧?冒充县子可是大罪!额跟你们说,谁也不许往外说,不然额半夜摸你们家,杀个灭门!”王虎一脸的紧张。 虽然王虎的判断很可笑,但这份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 族老拦住要开口的王老实,张开没几颗牙的嘴,勉强笑着问王恶:“王恶,你跟族老说实话,这是真事吗?” 王恶一脸温和的笑容:“这等大事,额也不敢胡说啊!献水车、《三字经》加上说服叛逆归心,三份功劳合一,得一个县子也不为过啊。这不,诏书额带着呢。” 安排人手监管水车的牛皮幸亏没吹出去,要不然,现在可没脸见人了。 虽然小王庄人从未见过传说中的诏书,但不妨碍他们立刻变得毕恭毕敬,族老甚至无师自通的与王恶商量,要将诏书供入祠堂。 遗憾的是,王恶不敢。 这东西平常看着没用,一旦遗失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凭祠堂的看守能力,呵呵…… 族老虽然有些抱憾,终究还是理解王恶的顾虑。 “快点动起来!”王恶正在床上睡懒觉,听到外面王狼的呼喝声。 封爵了,成为常升都需要仰望的人,这蒙学自然没了上的意义,王恶自然过上了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涯,要不是听到王狼的声音,王恶连床都懒得起——虽然睡多了也怪腰酸背痛的。 门外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凿石板的、推木料的、砌土胚的,占据了一大块空地,忙得热火朝天,王狼作为最有希望接任族老的男人,正指手画脚的安排人手,不时的喝斥几句。 “叔,这是干嘛哩?”王恶一脸的迷糊。 王狼一脸的嫌弃:“你堂堂子爵,住这破屋子,不觉得寒碜,额们还觉得心慌哩!小王庄丢不起这人!族老说了,一家出一口子,错开农忙高峰,把县子府搭起来!” 其实说到神憎鬼厌的徭役,并不是农忙真的抽不出一点时间,而是这时间完全不由自已掌控,导致误了农时。 “额跟你说,他们出工得抵掉劳役,石头树木什么的得抵掉税赋!”王狼并不因与王恶家关系密切而放弃自已的立场。 “这些都是小事。”王恶把自已的建筑理念连说带画的讲述给王狼。 甚么盘火炕、抽水马桶、铁皮烟囱……听上去怎么那么邪乎?相比之下,不要案几、全部打造桌椅反倒没甚么好惊奇的。 半信半疑的,王狼安排人手试着按王恶的意图建造,一番试验,效果竟出奇的好。 “给额听着,这都是王恶县子的法子,谁都不许擅自使用,更不许泄露出去!谁做不到,给额滚出小王庄!”王狼威严的样子颇有族老的气势。 “不许泄露是必须的,不许擅自使用就扯淡了。叔,额还想着你们拉个队伍,就这几样手艺,老少爷们也能挣点钱改善一下生活不是?小王庄,终究是太苦了。”王恶第一次认真的嘱托。 “谢县子赐手艺!”一群大老爷们眼眶含泪,拱手行礼。 这年头,但凡有点手艺的,谁不是藏着掖着,能如王恶这般慷慨准许使用的,天下独此一家。 “县子既然赐下手艺,就是额们的祖师爷,谁敢欺师灭祖,滚出小王庄!”王狼郑重其事的宣扬。“按规矩,五成的收益归县子,谁有意见?” 庄民们哪能有什么意见,倒是王恶觉得,自已没必要从这苦哈哈的营生中抽成,搞得像万恶的资本家。 “规矩不可废,额知道你有本事谋财路,看不上这仨瓜俩枣,可规矩就是规矩。再说,平白无故的施加恩惠,搞得大家都觉得这是你理所当然的对他们好,不得乱套?”王狼正色道。 王恶无奈,只能将规矩重新定下,这一半的收益,就归了族产。 王狼说不出拒绝的话,实在是小王庄的族产早已衰败到极点,连修水车水渠的钱都差点凑不齐,正考虑日后遇上天灾怎么办,王恶这决定下来,就是雪中送炭啊! “这事,额会禀告族老,在祠堂加以宣告。”王狼郑重抱拳。 大可不必如此张扬。 王恶这话想说出口,终究还是忍了下去,他们高兴就好。 看看天色,日头有些毒辣,汉子们汗流浃背仍然不肯停歇,王恶的心颤了一下,转身从屋里掏出一贯钱递给王狼:“叔,大伙儿都辛苦,你看能不能用这点钱买些麦子、猪肉,大家弄个流水席?钱够的话,安排全庄一起凑个热闹。” 王狼一脸诧异的接过铜钱,大声吆喝着把王虎找来,让他骑着王恶的小马驹赶去买肉,至于麦子,哪家没有,没得花了这冤枉钱。 王老实从田里回来,听说此事,咧开大嘴笑了:“都是应该的哩!娃啊,务必不能亏待大家,家里还有点积蓄,可劲的花。” 一转头,王恶发现阿耶蹲在屋内阴暗的墙角,用老树皮似的手掌抚着眼角,知道辛苦了一辈子的他肯定是心疼钱了,不由笑着安慰道:“放心咧,额们家有钱,以后还会更有钱。” 皇帝赏赐的几万金,入,说得好听,就是几十贯钱,不过也够维持一阵的开销了。 闷倒驴上头,已经进入销售的正轨,怎么说一个月也能有上百贯的分成。 “以后啊,你就不用下地了,请两个仆人,一个种地,一个干家务,日子美美滴。顺便,再给你说上一个寡妇……” 糟糕,怎么一嘚瑟把这心里话抖出来了。 看着阿耶瞬间乌云密布的脸,还有那神奇的不知从哪里摸出的棍子,王恶果断狼奔豕突,向旷野奔去,丝毫不顾忌县子大人的身份,只留下王老实气咻咻的持棒臭骂。 “堂堂县子,竟这般狼狈,真叫人大开眼界。”常升呵呵大笑,取笑的意思十足。 不过,谁让他是王恶的先生呢? “小杖受,大杖走,谁让他是额阿耶呢,就是皇帝也拿他没法。”王恶无奈的耸肩。“对了,额让人摆流水席,这几日先生便一起用膳罢。” 常升悠悠叹了口气:“王恶啊,能教授过你们,是额最骄傲的事,只是,额在小王庄呆不了几天咧。” 王恶的眉头深深拧起。 常升的学识,开蒙绰绰有余,怎么可能离开?是有人排挤吗? “莫想多咧,萧胜教谕升任县丞,县学的几位先生去补了吏目的缺,额就能够补县学的缺。” 第十五章 乔迁 “蒙学怎么办?”王恶的问题更实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蒙学荒废吧。 常升笑吟吟的看着王恶,让王恶倍觉奇怪。 “你这奇葩,从来没关心过学堂。”常升一声叹息。“你是不走寻常路,王虎是完全没心思学,问题是你们光芒太甚,以至于正常的好学者默默无闻。整个学堂,最有希望接额衣钵的,唯有王彪!可惜他的岁数也大了些,不然,苦读之下,秀才还是有望的。” 这跟在自已与王虎身后的小屁孩,居然这般能读? 王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罢了,就他吧。不过,先说好,他顶个三五年就得去县学进学,先生无论如何要让他朝秀才方向努力,至于所需的费用,额来。”王恶摆出一副不差钱的嘴脸。 “倒是险些忘了,你现在是县子大人了,看来今日不放开肚皮饱食,就对不起县子的盛情啊!”常升笑着打趣, 肉食到位,还是全庄不分老少的流水席,王恶的名声瞬间扶摇直上,大有盖过族老之势。 拢共也就花了二十贯不到,县子府就新鲜出炉了。 上梁、乔迁,一条龙服务,反正那破家里也没多少家当,该扔的扔,唯有那三条腿的桌子,任凭王恶怎么劝说,王老实死活要搬进宅子里,放到自已的卧房,说是要看个念想,王恶也只能由他。 马蹄声疾。 “卢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琉璃瓶一对,丝帛若干,闷倒驴十大坛……”道贺声中,王恶看到后面那小半车的箱子,估摸着是酒坊的分红,嘴角不由抽了抽。 要不要这么夸张,换银子来行不行? 王恶却忘了,大唐是铜本位币,不是银本位币,究其原因是缺银! 程处默走到王恶身边,“小声”地说:“这是酒坊一个月的分红,不多,也就三百来贯。” “哇”的惊叹声满地,整个小王庄都在沸腾。 三百贯啊! 小王庄一年苦哈哈的耕种下来,全庄不到一百贯啊! 这还只是一个月的分红,要是一年…… 咝,小王庄的汉子们第一次觉得自已该学算数了。 “鄂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横刀十柄,步弓十张,箭矢二百支……”一个小一号的尉迟恭出现在王恶面前。 “这是尉迟宝琳,也是额兄弟。”程处默大大咧咧地介绍。 “胡说,明明你是额兄弟!”尉迟宝琳这抬杠的性子果然是家学渊博。 “胡国公府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镇宅石狮一对!” 王恶承认,自已对石狮之类的东西不怎么讲究,因此也疏忽过去,没想到被秦叔宝家给补齐了。 看秦忠意气风发的模样,王恶不禁笑问:“看大叔这模样,胡国公的身子应该有起色了?” “大有起色!阿郎今日早晨还练了一趟拳,虽然气力还不济,却是比以前强多了!”秦忠的眉梢满是喜色。“阿郎尚未痊愈,少主尚且年幼,只能是老汉代为祝贺,还望县子莫怪。” “怪甚哩!胡国公身子渐好,却是大唐幸事,王恶欢喜还来不及哩。”王恶大笑。“今日大叔可得痛饮几杯。” “御使大夫魏征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送上亲笔所书牌匾一幅。” 没想到这老倔头还会送礼,还是派长子魏叔玉前来,牌匾就只有“蓝田县子府”五个大字,标准的魏书,极适宜挂门头上。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会打洞,魏叔玉一派温润君子气象,与程处默、尉迟宝琳大相径庭。 “尚书右仆射萧瑀恭贺蓝田县子乔迁之喜,特赠手书一幅……” 比较意外的是,萧瑀这等大人物都来送礼,直到看见来人王恶才恍然大悟,原来萧胜将《三字经》献上朝廷,是走了萧瑀的路子。 对萧瑀这几上几下的传奇人物,王恶还是很钦佩的,当下恭敬地接过手书,看着上面“启蒙天下”的草书,不禁讶然,这口气也太大了吧? “萧相的意思,今年起,整个大唐推广《三字经》,将其定为启蒙必学。”萧胜解释道。 将手书交给来帮忙打杂的王虎手上,让他挂在中堂王恶继续招呼客人。 酒是闷倒驴,菜是炒菜。 小王庄一帮汉子鼓噪着嫌弃酒碗太小,酒倒得太少,才区区半碗。 “这班土鳖!”程处默满满的嫌弃,却忘了当初自已一头醉倒的英雄事迹。 王恶拍手,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这不是你们平日喝的浊酒,这是闷倒驴!就是头驴子,一口闷下一碗酒,当场就得倒下!酒烈,不许大口喝,只准抿!谁要醉了,扔渭水里醒酒去!”王恶大声的说道。 程处默:感觉有被冒犯到…… 细抿之后,庄稼汉们立刻被征服了。 只有这么辣口的酒,从喉咙辣到肠胃的酒,才配得上关中爷们、老秦子弟! 尉迟宝琳闷了一口酒,吐着舌头找水喝。 魏叔玉品相优雅的端着酒碗,慢悠悠的抿着酒,那酒下降的速度却丝毫不逊于程处默。 “这是甚菜?”自认吃过不少美味佳肴的尉迟宝琳惊愕了,这让味蕾绽放的感觉,就是御宴都比不上啊! “爆炒腰花。”王恶扫了一眼,立刻确定下来。 “甚的腰花?”尉迟宝琳这吃货当真是要刨根问底。 “猪、豚或者叫豖。”王恶意味深长的看了尉迟宝琳一眼。 “不对啊!”尉迟宝琳疑惑道。“猪肉额也吃过,腥臊得受不了啊!” 王恶笑而不语。 废话,没劁过的猪肉自然是腥的,有没有办法去除腥臊味才是个中关键。 “以后都不敢叫猪肉为贱肉了。”魏叔玉扫了半盘炒里脊。 程处默比较实在,半盆梅干菜扣肉直接盛上满满的麦饭,你们谁也甭跟额抢。 一片欢声笑语中,厌客登门。 没错,连恶客都算不上,就只能是厌客。 一身绿色官服,两撇八字须,瞪着鼠眼,鼻孔朝天,一副欠揍德行,就是本县新任县令王文成,听这名字就知道与前任县丞王文武关系匪浅,也不晓得吏部是怎么选官的。 王文成鼠眼闪烁,心头打着某些恶心人的主意。 王文武是他堂兄,关系极近的堂兄,虽然王文武的倒台是其自作孽,但何尝不是因为王恶?踩着太原王家的尸骨往上爬,岂能便宜了你?弄不死你,给你添点堵还是轻而易举的。 “啊唷,县子啊,本官不请自来,请勿见怪。是这样的,县内要翻修驰道,可是呢,恰好修到小王庄出口,恐怕自今日起,小王庄要与外界隔绝一段时间,如有不便,敬请谅解。”嘴上说着抱歉的话,王文成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这一记损招他已经想了很久,就是朝中的大人来了也无可指责,至于啥时候修好,呵呵,也许在他任期内,这段路就是修不好呢? “你的意思,额回不去咯?”程处默乜视着王文成,觉得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在这里抖威风实在滑稽。“本官羽林卫校尉,卢国公世子程处默。” “千牛备身尉迟宝琳,阿耶鄂国公尉迟恭。”尉迟宝琳觉得不必在这小官身上浪费工夫,有那时间,多抢几块红烧肉多好。 “魏叔玉,家父御使大夫魏征。”魏叔玉抬了下眼皮。 王文成觉得双腿在颤抖。 两个浑人也就算了,再如何爵位之高,也管不到自已头上,可魏征这御使大夫却是连皇帝都敢弹劾,怼天怼地怼空气,惹不起啊! 秦忠大马金刀的坐着,哈呸一声吐了口陈年老痰:“胡国公府秦忠,怎么着,县令是觉得蓝田县子好欺负?” “不敢,不敢。”王文成的腰不知不觉已经佝起,颇有低声下气的姿势。 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怎么净碰上铁板? 三个国公府,即便分属文武,闹腾起来也不是他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承担得起的,怕是家族都不愿意扛这三个风头正盛的国公。 王文成恨不得给自已一个大嘴巴子,这是喝了多少假酒,才敢来招惹这有大背景的蓝田县子呦。 萧胜慢条斯理的站出来:“下官倒是位卑言轻,不过这一次是受尚书右仆射萧瑀之托来送礼,想来日后还是要和萧仆射说说这见闻的。” 你大爷! 本来萧胜就是代掌县令,有可能一步到位升为正堂官,却被王文成空降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逮着机会,还不可劲的下烂药? “是本官欠思量了,这样,小王庄路口分批次翻修,以不影响人马通行为原则。”虽然祖籍是太原,但这并不是妨碍王文成表演蜀剧变脸的理由,官场上的能屈能伸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恶很遗憾,王文成的添堵终究只是口头表达,没有付诸行动,要不然这官司可以打到御前,下狠手收拾一下王文成。 “县令客气了。要不,坐下来喝杯水酒?”王恶逐客的意图明显。 王文成苦笑一声,知道自已已经招惹上这县子,人家连表面工夫都不愿意做,直接轰人了。诶,何苦来哉?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堂兄啊堂兄,额王文成已经为你仁至义尽了,不是堂弟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强大了。 “这等龌龊之辈都能是朝廷命官,丢人呐!”魏叔玉愤愤的放下碗,打了个饱嗝。惭愧,有点失礼哈。 萧胜淡淡地放下箸,云淡风轻的打了一个嗝:“这就是世家把持文教的坏处,要不陛下也不会在蓝田试行寒门开蒙。可惜的是,寒门学子虽多,出类拔萃的却只有你一个。” “问题寒门人多啊!就算万中无一,坚持下去也能出人才的。你相信不,就是跟在额屁股后头转的王彪,都有资格接替常升先生执教了。”王恶舒心地叹了口气。“小王庄的蒙学不会中断咧,真好。” 求收藏! 第十六章 施工队 “哈,王彪那二货都可以当先生咧?”王狼王虎父子同时喊出这句话。 话是同一句,心理历程却是大相径庭。 王狼大抵是身为阿耶的荣耀,蓦然觉得自家娃儿长大咧,可以撑起门户,也可以对死去的娘子有个交代咧。 王虎则完全是懵的,这一转眼,王彪这总跟在身后转悠的小家伙都可以当先生了,自已呢?有甚么用?就蹲在家里啃老麦饭么?王恶封爵了,王彪当先生了,就自已没出息,那不得丢死人! 一时间,王恶万念俱灰,觉得自已干甚甚不行,吃甚甚不够,活生生一个造粪的。 看着失落的王虎,王恶拍着他肩头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一身的力气,还怕没地方使?” 王虎一脸不爽的拍开王恶的手掌:“甭安慰额,额知道自已木用,干的活再多也挣不回饭钱。” “天生我材必有用,好诗!这一句得记下来!”魏叔玉手舞足蹈的,为这名句喝彩。 “干嘛活啊,当兵!你这把子气力,轻而易举的出人头地!”王恶蛊惑道。 王虎来了精神,可瞬间又蹲了回去:“甭想了,额是有力气,可府兵的甲兵、马都得自备,就是一匹驽马也得几十贯钱,你瞅着额家像是有那钱的么?” 有心鼓励一下娃儿的王狼瞬间缩了回去。 钱是英雄胆,没钱,啥都免谈。 “不就是钱么,额出,不是施舍,不是借你,是往你身上投资。日后,你出人头地了,兄弟有难,你得帮一把。”王恶笑嘻嘻的说。 听到这话,阅历丰富的萧胜悄然点赞。 有这说法,王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王恶的资助,不必觉得低人一等,王恶确实用心良苦。 留宿的程处默像是好奇的大猩猩,到处摆弄着屋里的新家当,或许是时节问题,导致他对火炕和烟囱兴致还不大,却对那抽水马桶极有兴趣,蓄水、冲水,玩得不亦乐乎。 “王恶王恶,这玩意儿怎么弄,额府上也要弄咧,老是用马子,臭死咧。”程处默大呼小叫的,直扰得尉迟宝琳几人都过来凑热闹。 马子,也就是马桶,原名虎子,避皇帝祖上李虎的讳改的名。 “这玩意本身就几十贯钱,可你府上安装抽水马桶,就得在地下铺设管道,工程量有些大……”王恶有些迟疑。 “那些力气活,家中有奴仆是干甚用的?你只管派人去指点就是咧。”程处默满不在乎的挥手。“就这样说定咧,明儿派人手去额府上做事,不差钱。” 狗大户的嘴脸啊! “火炕、烟囱不了解一下?有火炕,冬日外头生火,炕上暖乎乎的,一觉睡到天亮;有烟囱,屋内烤火再也不用怕中烟毒,烧炭可以,烧石炭(煤)也行,自备材料的话,一套也就十来贯,反正安马桶要动屋子,何不索性一步到位?”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嗯,除了魏叔玉家,其他几家都有些心动。 魏叔玉不是不心动,奈何魏征穷得叮当响,只能望洋兴叹。 “全要!明日去额府上!”狗大户程处默直接拍板。 和别家不同,程处默上交了酒坊的营生,在家中有了很大的话语权,区区几百贯钱,他还是能做主的。 其他人打定了主意,等程家安好第一批,无论如何要鼓动家主去看看。 至于说家主不同意?呵呵,知道甚是由俭入奢易不? 天一亮,王狼召集的二十名汉子集体到县子府外,向王恶辞行,之后随着程处默向长安进发。 卢国公府,散朝回来的程咬金见院内挖了一条又一条的沟渠,用石板打边,不由怒道:“这又是谁在折腾?” “夫君莫恼,大郎见蓝田县子那有好玩意,特意弄回来孝顺你的。”崔氏出来缓颊。 别人的面子程咬金不给,崔氏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压抑怒火,程咬金踱进乱哄哄的厢房,看着程处默在指手画脚,一帮工匠、仆役有条不紊的拆除屋内的设施,安上奇怪的物件。 “这是甚?”莫看程咬金嚷得凶,实际上,对各种新奇玩意,他兴致最大。 “阿耶,这是额去王恶兄弟家看到这好东西,特意弄回来孝敬阿耶。看,这叫马桶,功用也就是马子,可是,出完恭之后,用马子,屋里余臭啊!用这马桶就不存在这问题咧,看见这绳子没?轻轻一拽,污秽被冲走,沿着地下挖好的暗渠流走……”程处默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三件套,搞得比王恶专业多了,很适合转行去做营销。 程咬金坐了又起,起了又坐,许久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拉着绳子冲了一回,听着那哗哗的水声,表情凶恶地威胁王狼:“要是冲不干净,你们就完蛋咧!” 王狼镇静地叉手:“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额们愧对祖师爷,不如集体自挂东南枝哩。” “做个马桶还有祖师爷?”程咬金表示震惊了。 “阿耶,他们的祖师爷就是王恶兄弟。”程处默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是,祖师爷赏饭,好处分文不取,应得的份子全部上交族产,若是再丢祖师爷的脸,连人都不是哩。”王狼傲然回话。 咦,这娃儿那么舍得? 程咬金惊愕了。 莫看国公府地方大,可他的人也多啊!哪怕是铺设暗渠费时日,也不过三日工夫完工。 嘚瑟的程咬金邀着一干好友来府上游玩,实际上却是炫耀他的三件套。 “贼厮鸟,这帮匠人,明明额娃在小王庄已经邀约过了,是你把人拦截进府咧!”尉迟恭扬眉,胡搅蛮缠二人组开始内讧。 “胡说八道,明明是额家大郎请来的!额家大郎能当一半的家咧,你家那小兔崽子能不?大花销敢拍板不?”程咬金回手,揭尉迟恭的短。 被兜心一刀的尉迟恭恼羞成怒,冲着程咬金吹胡子瞪眼:“咋地?瞅啥?不服?练练?” 程咬金在自已的主场,哪能示弱?当下站了出来:“瞅你咋地?练练就练练!”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两个老熊一般的汉子当即撕打成一团,什么老树盘根、老汉推车…… 画面太美,辣眼睛。 此处应有音乐: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程处默兴致勃勃地与尉迟宝琳对赌:“赌一赌,多少招收手?” 尉迟宝琳呸了一口,了无兴致:“每次都这样,没个十招收不了手,有意思么。” “老弟,你还太年轻啊!你看看,干仗有这样的,拳拳到肉却避开要害?避嫌啊!武将之间关系太好,有人要睡不着啊!”程处默重重拍着尉迟宝琳的肩。 尉迟宝琳愕然。 两个老汉互相伤害了一通,结束争斗,作出决定,工程队的第二单必须是鄂国公府。 王狼看得目瞪口呆,大人物的世界,真心不懂。 然后,因为工程队的施工排序问题,各家进行了气氛友好而热切的交流,包括而不限于拳拳到肉、金钱大战等诸多交流方式。 等到李世民听说这消息时,第一轮的工程排序都已经结束了。 哼,这能难倒额英明神武的唐太宗?别问李世民为甚知道太宗这庙号。 工程队来自小王庄,又是王恶的徒子徒孙,收拾不了他们,还收拾不了王恶? “去,派人到小王庄召蓝田县子入宫。” 一阵轻得连手绢都吹不起的微风拂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闲得无聊的王恶在看母鸡抱窝。 王虎不明白这有嘛好看的,庄户人家,谁家没见过鸡抱窝? 被王恶忽悠瘸了的王虎现在随身背着负重,手臂上、大腿上、背上、胸腹上都是满满的沙包,就算他想蹲下来陪王恶都做不到。 “鸡生蛋,蛋生鸡,额们很快会富起来的。”王恶脸上闪烁着迷之自信。 好像很有道理的亚子。 王虎挠挠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对呀,以前额家也养过鸡,咋就没富起来涅?” 王恶的笑容一僵,随即转换成戳心模式:“因为,你家没有足够的粮食喂下去啊!” 换了别人,这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王虎却只是憨笑:“好像真是这样子。” 王恶有一点没有考虑周全,如果王虎的营养不能跟上的话,高强度练习会伤了他的根本。好在,王狼外出,王虎兄弟俩都自觉的过来蹭饭,倒是少不了肉吃。 常升已经去县学了,小王庄的蒙学已经由王彪接手。 蓝田县发来照会,因为小王庄已经是蓝田县子的封地,县里将不再承担小王庄蒙学的所有花销,改由王恶个人承担。 这一招,攻击性不强,但恶心性极强。 看在小王庄子弟的面子上,王恶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坑,横竖也花不了多少钱。 “额甚么时候可以去当兵吃粮咧?”一日之内,王虎已经第十二次问这个问题,看来在王彪成功升任先生的事实面前,王虎已经有了自卑的倾向。 “相信额,大唐正准备组建一支天下无敌的步卒,正需要你这样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猛士效力,只要你敢于杀敌,自然有你建功立业的时日。”王恶起身,目光扫向院门前的一棵柏树。 想来,在征战突厥的时候,陌刀队的亮相能惊艳整个东方。 第十七章 一进宫 (有木有发现这标题很不老实) 柏树上飘下一道身影,很陌生,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行伍中人,一柄横刀挎在腰间,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 “王恶快走!”面对这从容的来者,王虎像是遇到了猛虎,猛然震飞身上的沙袋,快速拔出腰间的横刀,毅然决然地冲上去,奋起全身力气,疯狂的斩下。 “当”的回响不停的震荡,王虎的横刀崩出一个口子,身形被震得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而对方却纹丝不动,甚至连横刀都没有出鞘。 高手! 王虎胡乱地抹了一把唇角渗出的鲜血,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微避开耀眼的日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伤得了王恶! “走啊!”王虎的声音透着焦急,实力的差距让他意识到,即便是拼命也拦不了对手多久。 “不错,忠诚、勇敢,力量出众,确实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来者并不上前,“蓝田县子,在下来自玄甲重骑,奉陛下之命,请你进宫问话。” 进宫? 王恶条件反射的夹紧双腿。 王虎听明白对方的来历,差点一哆嗦倒在地上。 额滴亲娘嘢,额居然跟能止小儿夜啼的玄甲重骑过了一招? 虽然对方留手了,但王虎坚决不会承认! 没错! 就是这样! “请问高姓大名?”王恶不由拱手问道。 对方对王虎手下留情,王恶就必须领这个情! “玄甲重骑是没有名字的,如果一定要称呼,叫额铁三十三吧。” “你那么厉害才三十三,前面的一定更厉害吧。”对这支名震天下的军队,王恶多了几分想了解的渴望。 铁三十三顿了一下,平淡的面容现出淡淡的哀伤:“没有前面的,他们都死了。” 王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挤出一句:“节哀。” 打马入长安,到皇宫前将马交给羽林卫的军士帮忙照看,王恶跟着铁三十三进宫,在一个偏殿外见到正在挥舞马槊、一板一眼进行攻击的李世民。 这位皇帝的武艺,怎么说呢?比绝大多数人要强得多,偏偏只能达到程咬金的级数,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秦叔宝、尉迟恭之类顶尖的武力值相比,此刻练槊也只是唯恐髀肉复生而已。 “陛下舞槊,让额老程想起当年洛阳并肩冲阵的英姿勃发,甚是怀念当年哩。”程咬金毫无节操的奉承,时不时还能使出两个成语,颇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粗鲁不文。 是啊!都渐渐老了! 李世民将马槊插回兵器架,见到铁三十三带来的王恶,唇角微微现出一个弧度。 “啊哈,朕还没有恭喜蓝田县子乔迁新居。” 王恶的嘴角抽抽,心里暗道小气,却只能拱手:“一点琐事,当不得陛下挂怀。” 李世民找了个胡凳坐下,挥手示意赐坐,懒洋洋的询问:“听说,你当了祖师爷?” 原来是三件套的事!王恶一本正经的回答:“回陛下,臣年少,贪图享乐,就弄了那些玩意,又想着让小王庄的父老多点谋生的路子,便让他们照着臣府上的家伙事出去谋点营生。陛下不知道,小王庄,苦哇,靠着那点麦子,一年到头苦下来,交了官府的税赋,剩下的,还不够糊弄嘴的,臣与阿耶就饿过,很惨,眼睛都是瓦蓝瓦蓝的。” “少卖惨!朕又不是要抢夺你的产业!”李世民拍得旁边的案几梆梆响,“朕就是想让他们进宫建一建马桶啥的,至于么?” 对王狼他们的行距了如指掌的王恶压低了声音:“陛下,此时顺序已经定下来了,宫中此刻插进去,对名声不利。不如这样,这一批结束后,立马让他们进宫施工,同时大力宣传皇宫守序、不与民争夺的名声,陛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点头:“也罢,强行抢人确实不好听。” “但是!你给朕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朕要组建最强步卒的?”皇帝的狗脸说翻就翻啊! 哈,铁三十三不是和自已同时入宫的?他甚时候将这话传入宫中的?背后说人小话,铁三十三,你不厚道! “这不明摆着么?大唐虽然不缺马,可他缺好马,所以如玄甲重骑这等利器难再现。可是,大唐不缺人啊,若是有那么一支身强力壮的尖兵,手持长刀,一刀下去,人马俱碎,那威慑力何等惊人!”王恶引诱李世民散发思维。 “臣那个同族兄弟,就是上次说溺毙突厥贼子的王虎,近来他兄弟接手蒙学,当先生咧,他就觉得吧,全家就他无用,臣一想啊,他这样身强力壮的人,不当尖兵太可惜咧,顺便就鼓励他两句。”王恶轻描淡写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是否真可用?”李世民歪头看向铁三十三。 “忠勇之士,可造之材。”铁三十三平淡的回答。 “罢了,过几日让药师(李靖)去征召他入伍。”李世民抚须道。“嗯,没事咧,你回去吧。” 王恶腹诽,敢情把人从小王庄提溜来,就是为了马桶三件套?连个留饭的姿势都木有,你这也太抠了吧? 罢了,跟皇帝在一起终究不大自在,还是去寻程处默耍去! 然而,在宫门处收回马驹,便看见程处默正在当值,顿时让王恶有些失望。 “尉迟宝琳那个吃货正想着找你呢。那个,你去晓月楼找他。”程处默大声道。 要说别的地方王恶可能不熟悉,晓月楼程处默可是和他一起去过,王恶还品评了一番菜肴,评价不高,差点没气着老鸨子。 所以,当王恶再度来到晓月楼,虽然葛衣成了华袍,但一贯持着笑脸迎来送往的老鸨子还是甩了个冷脸。 “尉迟宝琳!”王恶叫了一声。 “尉迟大公子也是你叫的?给额闭嘴!”老鸨子叉着腰发飙。 尉迟宝琳从楼上探出个头来:“王恶兄弟来了?混账,还不赶紧把蓝田县子迎上来,仔细你们的皮!” 老鸨子立刻上演了变脸,笑吟吟的扭着水蛇腰,香帕轻挥:“呦,蓝田县子,你大人有大量,莫计较奴家失礼。” 看一个满面脂粉的、四五十岁的老鸨子在你面前作妖是一种甚么体验?反正王恶是快吐了。 某个包房内,尉迟宝琳与两个猪哥一般的青年端着酒杯,一脸痴迷的看着前方悠然抚琴的优雅女子,可惜那女子对他们完全没有好脸。 此时的娼与妓是截然不同的,娼就是皮肉生意,这点古今一致;妓在此时却是光芒正盛,大抵如同后世的明星,慕容明月正是晓月楼的头牌,架子之大,有时候连东家都不好驾驭,甩尉迟宝琳脸色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反正人家有按规矩弹奏乐章——更何况尉迟宝琳这粗胚根本不懂甚叫音乐。 在尉迟宝琳耳中,弹琴与弹棉花似乎没甚不同,虽然此刻还没有弹棉花这职业。 王恶坐下,尉迟宝琳介绍了一番,两个猪哥打着哈哈混过去,慕容明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算是县子又如何?终究只是个俗人。 “那一日,王恶兄弟持鼓槌,击大鼓,高唱那啥……哦,《满江红》,那叫一个慷慨激昂,额听了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啊!恨不得手持马槊,冲去草原,杀光那些突厥贼子!”尉迟宝琳眉飞色舞地讲述,两个猪哥也一幅捧场的表情。 慕容明月的琴声突然乱了,不过一息,索性停住了琴声。 “县子……果真是《满江红》的作者?”慕容明月起身,呼吸急促,面色微红,哪还有半点刚才矜持冷清的模样? “那个,不是多大的事吧?”王恶一脸的诧异。 “整个长安,圈子里的姐妹都被县子这词曲吸引了,恨不能侍候县子这等大才……”慕容明月一脸的羞涩。 君生额未生,额生君已老——老牛正好吃嫩草?王恶不由身上一紧。 “妾身小姑独处,若县子有意,愿自荐枕席……” 完了,这是馋额滴身子!额也不是唐僧啊! 王恶摆手,压下慕容明月的表白,饮了一杯闷倒驴:“尉迟宝琳,程处默说你有事找额?” “可不是嘛!”尉迟宝琳一拍大腿。“自从额去了你府上回来,吃嘛嘛不香咧……” 用蓝天六必治啊! “一比较,才发现这些蒸啊煮啊的,到嘴里没甚滋味。额就想啊,能不能和你合伙,把这菜式引入晓月楼,规矩额懂,两成!”尉迟宝琳可算把目的说出来了。 “这个倒是小事,问题是,不长久啊!你以为弄出菜肴,同行不会来偷学?不会去钻研?领先可以,打算把持菜式,不可能啊!”王恶无奈地将自已的担心说出来。 餐饮的竞争向来激烈,开张倒闭如过江之鲫,能冒出个百年老店都是凤毛麟角,王恶不看好很正常——虽然晓月楼不是正经的餐饮行业。 尉迟宝琳瞬间住口。 既然王恶对菜式的事不怎么上心,那就意味着他有更大的谋划! 这些,是不可以在这种场合谈的!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尉迟宝琳虽然粗鲁,但不傻! “哈哈,这慕容明月可是晓月楼的头牌,别看额是这里的少东家,轻易可不敢得罪哩!姑娘对你有意,你怎能不回礼呢?就算舍不得身子,舍一首诗也好啊!谁不知道你连作二十首诗的光辉历程?”尉迟宝琳打了个哈哈,直接点起战火。 这贱人! 第十八章 朋友来了有好酒 “咚咚”的鼓声响起。 不是军鼓,是乐鼓,要是军鼓就出大事咧。 “怒发冲冠,凭栏处……”一个沙哑的女声在翻唱着《满江红》,本来很粗糙的嗓音竟然唱出了铁马金戈的激烈,从楼上望去,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子一身劲装,卖力地击打着乐鼓,铿锵有力地演唱。 “彩!” 不仅仅是大厅,连楼上的包房都房门大开,陆续有人给她送花篮。 长安的规矩,所有欢场中的捧场,不许真金白银那么粗俗,全是用花篮代替,普通花篮一个是一贯钱,银花篮一个是十贯钱,金花篮一个是一百贯钱。 此刻大厅中没有金花篮,银花篮也只有寥寥几个,但普通花篮……几乎铺满了空隙。 “很厉害啊!”王恶击掌喝彩,丝毫没有被盗版的恼怒,大唐也没有版权保护。 “是啊,半个月前,晦星还是晓月楼吊车尾的存在,要相貌没相貌,要音色也是粗糙得吓人,妈妈曾经断言她干不长。可是,《满江红》一出,她那粗糙的音色竟然契合,一时间扶摇直上,现下虽是排行第五,但奴家可以肯定,要不了多久,她能威胁到奴家头牌的位置,甚至是取而代之。”慕容明月满眼的复杂。 谁不知道《满江红》已经红遍长安?问题是,慕容明月的音质是清丽婉转,无法与这铁马金戈契合! “赏她一个银花篮。”区区十贯钱已经不在王恶的眼中了,翻唱得那么有特色的,王恶还真想拉拢了组建一个乐队,比如唱唱人潮人海中…… “蓝田县子赏晦星银花篮一个……”杂役拉长音调吆喝。 场面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原创的打赏啊! 这表示甚? 意思是晦星的翻唱得到他的认可! 晦星已经泪流满面,嗓子更沙哑了:“奴家晦星,谢蓝田县子大恩!” 呃……至于么? 王恶却不知道,《满江红》原创现身晓月楼,并打赏翻唱者晦星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 “奴家也不是嫉妒晦星,只是与蓝田县子相会便是有缘,还请县子念在奴家心诚,诗也好,词也罢,好歹赐上一首。”慕容明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罢了,笔墨侍候。” 王恶也推不了情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女施主对贫僧下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慕容明月眼里满是欢喜,诗是极好的诗,更妙的是将自已的名字镶入其中。 更令慕容明月满意的是,其过世的阿耶名字就叫慕容海! 诗名——赠慕容明月! 晦星下了台,直奔包房,在门外垂首:“晦星求见蓝田县子。” 得到准许进入房间,晦星辨明了王恶的身份,直接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多谢县子赏饭,晦星才得以看到希望!” 晦星的母亲伤到腰椎,没有能力挣钱的晦星只能进晓月楼做事,而她平淡的相貌与沙哑的音色却几乎让自已绝望,挣到的钱勉强够糊口!然而,《满江红》横空出世,却让她的世界豁然开朗,整个晓月楼,唯有她的音质与其符合,致使收入越来越多,母亲也得以医治。 在她内心中,王恶才是她的衣食父母! “起来。”王恶实在不习惯看人下跪,当然,自已也不愿跪。“你的音质与众不同,极适合铁马金戈的风格,额可以为你写诗词,但是,有一个要求……” “县子但有吩咐,晦星甘愿赴死!”晦星斩钉截铁的说。 呵呵,言重咧,额要你一女人赴死干甚咧。 “没那么严重,就是在额需要的时候……”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泻火?”尉迟宝琳这老司机开荤腔。 王恶踢了尉迟宝琳一脚:“滚蛋!额要她赴军中演唱,鼓舞士气!脑子里装的甚?” 尉迟宝琳嬉皮笑脸的扑了一下屁股,全然没当回事。 两个猪哥却看直了眼,这还是熟知的尉迟宝琳吗?曾经杜相家的杜荷不过轻轻搡了一下他,就被暴走的尉迟宝琳打成猪头! 晦星愕然。 本以为会是甚过分条件,不料只是去军中演唱!那能是事吗?那是扬名军中啊! “晦星一定不负县子厚望!” 正当晦星郑重表态之时,老鸨子一脸便秘的挪了进来:“晦星呐,快下去演唱罢,不知是谁把县子打赏你的事说了出去,现在厅堂里都快站不下咧!要听你演唱、想见县子,闹哄哄的,还不听劝呐!” 探出头去,果然见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连大门外都站了不少人。 “看清楚咧,这位就是蓝田县子!”尉迟宝琳人来疯的性子上头,大声的嚷嚷。 王恶只能微笑着挥手示意,厅堂内顿时一片呼声。 晦星告罪离开,厅堂内鼓声响声,那铿锵有力的唱腔再度响起,喝彩连连,花篮如飞。 “唐人惯会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好似有多强大,呵呵,还不是被我突厥大军破了马邑,陷了武功,兵锋直逼渭水?呵呵,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大唐,呵呵,还不是我突厥的草谷场?”一个包间里,戴着羊皮毡帽的突厥人醉醺醺的探出脑袋,嘴里全是挑衅。 “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真不明白颉利怎么有胆子夸耀?”王恶探出脑袋,一脸的讥讽。“为甚颉利不敢过渭水?他怕!怕一旦过了渭水,再也回不去草原,只能葬身在这关中大地!真以为大唐赫赫兵锋是摆设?你问问颉利,他敢不敢再踏入大唐半步!” “你,你胡说八道!我阿史那结社尔要与你决斗!”突厥人摇摇晃晃的冲入,脸红脖子粗的拔刀砍向王恶,眸子里却透着清明。 换了别人,或许真着了道,但王恶是谁?本来名字就是凶恶的恶,当然不会发甚么善心,何况还是对突厥人!横刀刀光一闪,王恶连招架都不肯,横刀直接斩向阿史那结社尔的喉头,唬得阿史那结社尔举刀招架,笨拙的身子一个驴打滚,险险的避开割喉的结局。 差点领盒饭的阿史那结社尔心头在颤抖,本以为可以装醉宰一个唐人出气,谁晓得这就是个棒槌,竟然反过来想要自已的性命!虽然这家伙出手还显得稚嫩,可那种一往无前的势头却是让阿史那结社尔这种沙场老手都震惊。 手指传来痛意,阿史那结社尔才愕然发现,自已的手指……竟然被斩断两根! “我是突厥的使者,俟斤阿史那结社尔!你竟敢伤我!”阿史那结社尔满是愤怒与恐惧。 “不管你是甚人,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横刀!就是宰了你,大不了,抛了县子的爵位不要。”尉迟宝琳摁住阿史那结社尔,王恶冷漠的将横刀架在他脖子上。 “蓝田县子说得好!”整个晓月楼完全沸腾了。 阿史那结社尔能够感觉得到,王恶的冷漠,完全是漠视人命,更直接一点说,王恶完全没把他当人,宰了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更要命的是,这竟然是个有爵位的人!有时候爵位确实不算什么,可有时候,爵位真能抵罪! “我错了,我有罪!求你们饶恕我的罪过!”这个时候,甚么勇气、尊严统统圆润润的滚粗,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啊!阿史那结社尔没节操地求饶,反正,他也不知道甚么是节操。 王恶颔首,尉迟宝琳收缴了他的马刀,一脚踹他屁股上:“滚出晓月楼!” 阿史那结社尔狼狈的走出去,到挤出大门时,身上的浓痰已经足够煲汤了。 “等着,卑劣的唐人,我突厥一定会再度马踏长安,把你们男人杀光,女人抢回去当奴隶。”阿史那结社尔愤怒地咆哮。 “可是你们可汗胆小。”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冷笑,“多好的机会,都告诉他长安兵力空虚,结果愣是被唐皇的虚张声势给吓得缩了回去。也不用他那丁点大的脑子想想,长安真有那么多兵力,会让你们回去?” 阿史那结社尔脸色极为难看,许久才勉强辩解道:“不过是唐人狡猾而已,但是,突厥能打进来一次,就能打进来两次!” 行商呵呵冷笑两声,面上满是讥讽:“现在幽州罗艺起兵造反了,可你们的大军呢?别告诉额你们没收到额们发出的消息。” 阿史那结社尔一愣,神色凝重。 行商骤然变色。 如果放出去的消息真没被突厥人收到,唯一的可能,是放出消息的渠道已经被人掌握! 行商骤然转身,发足向远方奔去。 如果不能尽快斩断首尾,被人顺藤摸瓜,就是家主都吃罪不起,自已这些过手的,更可能成为弃子! 阿史那结社尔也反应过来,顾不上一身的狼藉,骤然向远处奔去。 某个角落,冷漠的铁三十三缓缓现出身形,眼里满满的杀意。遗憾的是,为了大局,现在还不能收网,只能让为几个匪类多活一段时日,否则铁三十三一定不介意让他们知道铁阎罗的手段。 呵呵,断了幽州与突厥的联系,让罗艺孤掌难鸣,绝对是铁三十三近年的得意之作。罗艺之后,大唐应该消弭了隐患,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突厥这个大敌。 第十九章 简单的生态圈 尉迟恭已经在收拾行装,看到王恶进来,微微扬起眉头:“怎地,要与额一起平叛么?” 王恶皱眉,这时候正是大唐上下一心,谁吃多了,要去逆势而行? 尉迟恭指了指东北方向。 王恶了然。 罗艺妥妥的隐太子一党,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为了稳住大唐的局势,并没有与他们进行清算,然而罗艺老兄不知该怎么说他,真要反吧,你就干脆与颉利合兵,反正你们相爱相杀也忒久了;说不反吧,你这时候跳出来搏什么眼球? “没兴趣,估计你们连罗艺都见不到。”王恶兴趣缺缺。 尉迟恭挑眉,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就算是洗耳恭听了。毕竟,当年在刘黑闼手下,尉迟恭也曾与名满天下的燕云铁骑交过手,罗艺的厉害他也深知。 “此时大唐政通人和,正是齐心协力准备洗刷前耻之时,罗艺反叛,有多少人响应?前隋乱世刚刚结束,人心思定,就是罗艺的部下也得替自已着想吧?额估摸着,你们怕还没走出潼关,叛乱自已就平咧。” 虽然这话有点飘,但未必不可能实现。 “阿耶,额要最大权限,和王恶合作。”尉迟宝琳直愣愣地看着尉迟恭。 “嘛意思,额还活着哩,你个小兔崽子就想夺权抢班咧?”尉迟恭暴怒,一顿拳打脚踢,看得王恶都觉得痛。 尉迟宝琳连抱头的动作都不做,只是定定的看着尉迟恭,黑脸上泛着一丝坚定:“阿耶!即便今日你将额当场打死,额也是这话!额不是孩子咧!”+ 尉迟恭愕然收拳,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不是孩子咧,额却总把你当孩子,难怪程咬金那混账总拿他家程处默来比较。罢了,这个家,以后你当咧。” “阿耶放心,尉迟家一定在额手中发扬光大!”尉迟宝琳迷之自信。 尉迟恭心头暗叹,憨娃儿呦,阿耶是尉迟家在你手中光。 算咧,娃大不由耶咧,就算他败光了,当阿耶的也要再立军功,重新挣回这家当! “现在,尉迟家额说了算,可以谈生意了罢?”尉迟宝琳带着王恶进入书房。 尉迟家的书房极有特色,书不见一本,倒是锤子火炉皮囊齐全,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个铁匠铺子,可见尉迟恭没有忘本。 “如果有一种,看着不起眼,却能提升菜肴的鲜味,你觉得有没有搞头?”王恶问道。 身为资深吃货的尉迟宝琳一拍炉灶,眼里全是兴奋劲:“有,太有咧!王恶,这个便宜额怕是占大咧,要不还是分你三成吧?” 这家伙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傻。 王恶拿着一把锤子鼓捣了一下,乐呵呵地回头:“额只能拿二成,再多,恐怕会招来吸血的蚂蟥,现在额还扛不住。” 知道味精的主材料居然是蘑菇与海藻、尉迟宝琳直接傻眼了。 在这个时代,这两样东西基本无人问津,成本低到令人发指!想一想,这东西能带来多少收益! “别傻乎乎的只收这两样,要掺着其他不需要、不紧要的东西一起收,要有心腹之人监管,不得走漏半点消息。否则,你造得,别人造不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尉迟宝琳第一次知道,做个事还有那么多门道,有那么魑魅魍魉要防备! “王恶,额这么多朋友,只有你最实在!额决定咧,捐小王庄十头牛!”尉迟宝琳一发狠,大手笔出来了。 上道! 王恶笑得露出了后槽牙。 王恶带着十头牛回小王庄,全庄的老少都笑开了颜。 加上之前那头,小王庄有十一头牛,在周围十里八乡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庶,虽然抽了不少人进城干工程,但有牛在,绝对误不了庄稼。 “族老,这牛可交给你了,你安排人轮流使用、轮流喂养,族老办事可是了公道哩。对咧,额家酒还多嘞,族老让你家孙儿过去抬一坛回家慢慢喝啊。”一顶高帽下去,族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说到牛,王恶才想起自家那头牛,这是该在哪家使唤了吧?算毬,现在连自家的地,阿耶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侍弄,不是阿耶偷懒,实在是减免了劳役税赋的庄民太热情,总有人偷偷帮王恶家把活干了。 “族老啊,我这有个想法,你看成不成……” 王恶的规划比较简单,甚至在后世会被人不屑,但在这时代,在小王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工程! 所有田地重新收回分配,有大集体的意思,主要耕种地不变,但其边缘全部砌猪圈,石头垒的,麦麸、野菜喂猪,猪圈下方挖大鱼塘,猪粪、野草喂鱼,鱼塘的塘泥又能肥田,一个简单的闭合生物圈就形成了。 但是,挖鱼塘、养猪、养鱼,对劳动力的使用也比较频繁。 对于已经抽调了部分劳力进城的小王庄,人手有些捉襟见肘。 族老的眼睛眯起,仿佛石雕一般坐了许久,才舒缓起身,昏暗的老眼绽放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不就是力气么?使尽了,睡一觉,起来又是龙精虎猛的庄稼汉。 倒是这养猪,得好好商议一下,这背时玩意儿精力实在旺盛,虽然比起其近亲野猪少了两颗獠牙,但拱圈门、拱泥潭,甚至是主人不小心,都能被拱翻了,饲养麻烦,且出肉慢啊。 至于养鱼,就是挖塘子废工,平日倒是不怎么费心,那些小娃儿散了学,随意拔些野草当鱼食就足够咧。 如此,果然田地要重新分配,毕竟这猪和鱼,收获时你单给哪家都不合适,要一碗水端平,田地也得公平分配,庄中互助,否则外出挣钱的人如何安心?不要说他们挣钱是自已的,王恶应得那五成不是上交了族产? 王恶这娃儿心是大的,也是真心为庄子好,就是太费钱了。 如此浩大的工程,投入……三百贯可够? “族老莫担心钱粮,只要开始弄了,额家倘开供应饭食,全庄老少的饭食,肉定然不少,如此也能舒缓过体力来,断然不能为了一时利益伤了根本。” “猪这玩意儿好养,问题的关键是小猪崽子得请屠户劁了,去了臊根,自然不会太动弹,肉就长得极快。” “猪苗、鱼苗自然是额家出钱购买,日后收益族中分配,额就是要过过嘴瘾。”王恶当然是甩手掌柜,大主意出了,钱承担了,其他的事与他无关。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族老招招手,把一旁看热闹的王老实叫来,问他是啥看法。 听到要花很多钱,王老实是肉疼的,但还是咬着牙支持王恶的想法。娃儿大咧,要做甚额看不懂咧,可是额知道不能添乱啊! 虽然没有闷倒驴,只是有些哄口的绿蚁酒,还有那些肥墩墩的大片肥肉,庄稼汉们吃得极欢,偶尔有娃儿把麦饭洒了些,立时被大人一顿责骂。 饭菜管够,男女齐上阵,虽然猪圈、鱼塘的工程量是不小,但也只是花了半个月时间,就宣告完工了。 猪苗、鱼苗只能从长安进,蓝田虽然也有,但量太小。 这种事还是程处默、尉迟宝琳比较有办法,他们不熟这些,可那些家丁熟啊!带着他们出了城外的骡马市,从讨价还价到安排劁猪,全程王恶插不上嘴。 指定商家送到小王庄,潇洒转身,压根不怕他们卷款跑路。在大唐,惹了两个国公府,你跑一个试试?准你先跑五百里。 其后去了常平仓,王恶只是给了办事的小吏一贯钱的好处,立马得到了购买百车陈粮的资格。 陈粮是真的陈粮,隋朝大业年间的陈粮,却保存得极好,没有霉变,或许口感会有一些差,但这是拿去喂猪的啊! 得亏了这两个家丁才找得到这弯弯绕绕的门路,不然,你就是找到那小吏的上官,都不一定办得如此妥贴流畅。 人才啊! 王恶一人扔了一贯钱过去,甚是满意的点头:“有劳了!” 家丁眉开眼笑的接过钱,毫无顾忌的揣怀里。 这位与自家府上交情甚笃,拿他的好处,就是家主当面也不会说什么。 猪苗入圈、鱼苗入塘、陈粮归仓之时,整个小王庄的娃儿们都欢笑着凑热闹,大人一迭声地不许离塘边太近。 “拿粮食喂猪,会不会奢侈了点?”王老实有些哆嗦。 灾荒年间,就是苦求这些陈粮都不可得啊! “阿耶,这些都是前朝时候的陈粮,不适宜食用,喂牲口正合适。”王恶努力扭转王老实的消费观。 “阿耶你负责他们每日的领用,还得让他们不许偷懒,全部都得煮熟了才能喂猪,吃熟食才长得快。”王恶一通忽悠,真正的目的,还是让王老实少去地里劳作,毕竟苦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轻省一点。 庄户人家对侍弄牲口简直是无师自通,除了王恶的那点要求,几个婆姨把小猪侍候得干干净净的,用竹杆赶着它们到排泄口便溺,几日便成了习惯,再舀水冲一冲,圈里便没了异味,人闻着不受罪。 至于那些猪粪,真流到鱼塘里,在那巨量的池水面前真不起眼,猪粪引来的微生物滋生,又成了鱼苗口中的食物。 第二十章 袭击 进入夏季,天渐渐热了起来。 正是庄稼疯狂生长的时节,农活却渐渐少了,加上麦田全部收回,由族里统一调配,实际用于劳作的人手少了许多。 心心念念要从军的王虎抓了一堆青年男女,把剩余的八柄横刀、两柄马刀、十把弓分配出去,号称护庄队,组织他们日夜巡逻,同时抽空习练刀法、箭法,尽管这所谓的刀法箭法完全是庄稼把式。 “目视对手,箭步,拧腰、砍脖子!”王虎挥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被斜斜劈断,负责煮猪食的婆姨欢天喜地的捡去当柴火。 “哈!”持木刀的男女们奋力砍下,凭着王虎弄死突厥人的名头,应该不会骗额们的……吧? 王恶一边看一边笑,菜鸡教菜鸡,不定能教出个甚样来。不过也好,有王虎折腾着,一来是消耗大家的精力不至于出来乱搞,二来,武艺这东西早练一点是一点,真遇上甚事,总比手足无措强些。 弓箭不是王虎这号半吊子糊弄得来的,族老找了老猎户王猛教授他们,问题是将近半个月了,他们还在拉弦、崩着、放空弦,连真正射箭的机会都没有。 王老实带人抬出一大箩筐粽子,肥肉馅的,咬一口下去直流油,护庄队的人眼睛放光,纷纷扑过来抢吃。 “别抢,后头还多着呢!”王老实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已的辛苦没有白费。 “就到端阳咧?”王恶恍惚了一下,这时间过得真快哩。 “可不端阳了吗?到今日,你十六咧,婆姨呢?”王老实突然变得穷凶极恶,唾沫星子溅了王恶一脸。 “额还小啊!”享受了一把催婚待遇的王恶愕然。“咱小王庄,不是十八岁才成亲么?” “十八你个大头鬼啊!那是以前庄上穷,外面的姑娘不是没法不肯嫁进来!别的庄子,十四五岁就成亲了!如今呢?你好歹是县子了吧?婆姨呢?”王老实脸红脖子粗的叫嚷。 入!这不得三年起步? 王虎带着护庄队在一旁偷笑。 “王虎你还有脸偷笑!你也十六咧!不给你家留下香火,你阿娘在地下不安心!”王老实化身怼圣,怼天怼地怼空气。 无辜躺枪的王虎只能乖乖认错。 王恶第一次知道,催婚的家长有多可怕。 “今日额约了蓝田最有名的王媒婆来,要与你说亲,额给你说,你要不老老实实的把亲事定下来,就甭想过额这关!”今日的王老实气焰十足,像极了疯虎,生生把“老实”二字给磨没了。 马蹄声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印入眼帘。 王虎第一个反应过来,横刀在手,身形跃起,直斩疾驰而来的奔马! 身后,反应过来的护庄队立刻拔刀,组成人墙挡在王老实父子面前。 一声巨响,王虎被震开,一个跟斗卸开力道,稳稳的落地。 这一记硬拼,王虎的力量不差,可对方借着马势的冲击,硬是让王虎吃了点小亏。 护庄队的横刀齐齐斩来,马上的黑衣人刀光一闪,荡开横刀,顺便在两名青年胸口划过一道口子,长刀指向王恶。 王恶身形一震,直接冲了过去,刀光闪处,血光挥洒,一颗硕大的马首骤然坠地,巨大的马身也随之轰然倒地,黑衣人空中一个翻身落地,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显然这一下并不好受。 王恶的背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件衣裳。 斩获是有代价的,王恶身形虽快,却也没快到东方不败的地步,以背承受这代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正常情况,或许王恶会避开、会寻找掩体伺机反击,决不会这般硬刚,毕竟,无论是自已还是王虎,都不过是真正意义上的二把刀。 可是! 阿耶就在身后,不说黑衣人的长刀,哪怕是那奔马撞到阿耶,王恶都会百死难辞其咎! 总算这冒险一刀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不管怎样,马死了,黑衣人的刀法虽然厉害,但速度并不是太吓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看到王恶受伤,王虎的眼睛红了,若不是自已这护庄队长无能,岂能让县子负伤?狗贼!那是额兄弟! 愤怒的王虎临空跃起,刀风凛冽的斩向黑衣人! 黑衣人心里一叹,面对这菜鸡,这完全放弃防守的菜鸡,只要拼着受伤就可以斩杀他,问题是旁边的护庄队在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受伤的自已磨死。不划算啊! 举刀相迎,巨响声中,黑衣人的脚下留下深达半寸的脚印,拼尽全力的王虎倒摔出去,身子一时有些软了。 弦动,黑衣人警觉心大动,却因为王虎的重击一时无法回过气来,只能身子微侧,一根锋锐的箭矢破空而至,恰恰射在他的右胸,箭杆完全射入胸口,箭羽打得外面的皮肤淤青。 “弃刀不杀!”护庄队瞬间心中大定,咆哮着举刀,却是只肯在黑衣人周遭打转游走,决不贸然硬拼。 已然重伤,只要拖下去,活活拖死他丫的! 王虎吸了口气,要挣扎着起身,却被王恶扶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些羞愧。 平日大话骚话不断,结果实战成这模样,害得王恶负伤,丢人呐! “啧,还是欠考虑,要是配备上渔网,这时候一把撒出去,瞬间结束战斗。”王恶呲牙咧嘴的,兀自不忘计算得失。 “嗯,这次是仓促应对奔马,没有方寸,要让铁匠叔多打一些铁蒺藜,遇到奔马,撒一把出去……”王虎总算开窍了,能想一些硬拼之外的东西。 黑衣人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也越发的沉重,却是嗬嗬直笑:“小崽子们,耶耶失手了,但绝不会落你们手中……” 回刀自刎,咽喉现出血线,长刀落地,黑衣人不甘地倒了下去。 “这一战,王猛阿伯居功甚伟,只一箭就定了局面,有大功,应赏五十贯钱;王虎全力出击,奋不顾身,当为次功,赏二十贯;护庄队初经实战,临危不惧,无人后退,每人赏十贯!”简单的用闷倒驴清洗伤口,包扎之后的王恶出来鼓舞士气。“当然,额们是草创,需要改进的地方肯定很多,但不能妄自菲薄!以后继续努力!” 王老实很不给面子的结束了王恶的训话:“废话忒多哩,小王庄的规矩,有功劳了,酒肉管够,开吃!” 王恶略为吃惊的看着阿耶,忽然有一种陌生感。 这真是自已那三锤子打不出个屁、蔫头巴脑的阿耶? 入夜,留宿王恶家的王虎咂巴嘴:“王恶,有没有觉得阿叔很奇怪?” 连王虎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都察觉到了,王恶还有甚好否认的? 两个少年一通合计,觉得很奇怪。 王虎的阿娘是早逝了,可怎么地也在小王庄有块墓地吧?可王恶家呢?从来没听说过有他阿娘的墓地或者是半点传说!王恶也从来没被带着去扫过墓! 虽然父子间性格差异巨大,但王恶仍然可以肯定,自已是亲生的! 媒婆姓王,来迟了一日,但面上全无羞愧,只是吹嘘自已又牵了多少姻缘,就连官府户曹都要给她几分颜面——毕竟在乱世之后,人口增长的考评极为重要。 王恶看着那面上褶皱里都刷满脂粉的王媒婆,心里升起浓浓的不靠谱感,介个,在下不是西门大官人呐! 奈何这一刻王恶没有发言权,只看着王老实眉开眼笑的与王媒婆交流。 “额家娃儿是县子,这没甚,县子不县子的咱们不用在意,不用考虑什么门当户对,就是要长相好、人品好,会操持家务,胸大、屁股大,好生娃哩!” 王恶险些倾倒。 别的咱不说,就论论这胸大、屁股大,这标准,呵呵,九成九生过孩子的女人符合这标准,当然,你要拿后世的剖腹产说事,当额没说。 “这是杨柳庄庄主家的妹娃子,眉清目秀、学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一手绣活出类拔萃,看看,这是她绣的鸳鸯……”王媒婆从怀里掏出一幅刺绣。 “介个好,还会做针线活,这鸳鸯,绝了!”王老实拍着大腿叫好。 王恶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当场喷了:“这是鸳鸯?是小鸡还差不多。” “就你话多!”王老实一改往日的做派,对王恶一通拳打脚踢。 王恶幽怨地看着王老实,稚嫩的心很受伤,很怀疑自已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这个条件就比较优越了,长安城东市书铺的东家小姐,真正的诗书传家,还能帮助她阿耶操持营生,就是有些抛头露面……”王媒婆细节上不靠谱,大节还是没问题的,至少抛头露面在当时不大不小算个缺陷。 “额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过好日子,抛头露面算个多大的事。”王老实完全不嫌弃,几乎是王媒婆说的每一个女子他都能容纳。 不管怎么说,王恶大小是个县子,王媒婆也不敢拿歪瓜裂枣出来搪塞,至于绣活不好这等小事倒也无伤大雅。 十几个女子的画像,勉强还算传神,可真人如何就不可知了,要知道后世都还有照骗啊。 王老实瞪着眼,监督着王恶,一定要他从这些女子中挑出一个合适的。 王恶也有自知之明,那些动不动就嫁给公主、得以大展拳脚的故事离自已遥不可及。 没错,就是嫁给公主,不是娶公主,官方的说词叫尚公主。 第二十一章 尉迟宝琳的宴请 盲婚哑嫁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即便是王恶也不能免俗。 王媒婆的一些建议,筋头巴脑的王老实居然听进去了,比如请一些仆役丫鬟,这神奇的效果直让王恶惊呼奇迹。要知道,之前王恶同样提出这通话,却被王老实执拗的顶了回去,口口声声不花那冤枉钱。 长安东市,三味书屋。 少东家陈诗语坐镇,看着越来越少的人流,心里叹了口气,姣好的面容却不动声色。 究其原因,无非是怀璧其罪,有世家看上了三味书屋,低价购买未果之下,舍弃一些利益,打价格战、断了三味书屋的纸张、书籍来源,致使三味书屋的经营每况愈下,即便有自家的印坊,也最多支撑得一年就得关门大吉了。 陈家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家族,陈诗语家不是嫡支,只是微微强大那么一点的旁支,家族可以管到,却不可能强行压制,这也就是世家不通过家族强压下来的原因。 阿耶陈成,和陈诗语一般是个拗性子,宁可看着三味书屋毁于一旦,也不肯向世家低头。 陈成在这关头选择嫁女,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想让陈诗语避开这将倾的大厦。 “阿耶,你的意思额懂,可是,即便是出嫁,额也要找到支撑家业的办法!”陈诗语喃喃道。 一缕微风拂过,拂动了她的刘海,在夕阳的斜照下显得分外恬静。 这一刻,王恶第一次觉得,盲婚哑嫁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坏事。 “抱歉,刚才想事情分神了,这位君子要买甚书?”陈诗语款款起身,缓缓走到王恶面前。 “听说蓝田县子的诗词甚多,有卖吗?”王恶一脸笑意。 陈诗语面有难色:“抱歉啊,蓝田县子的诗词确实很有名,额们也确实想卖,可未经蓝田县子本人同意,阿耶坚决不肯卖。” 咦?未来老泰山还是个原则极强的? 只可惜,在这世道,越是有原则,最后越凄惨,君子可欺之以方啊!看这萧条的人流,怕是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若是蓝田县子同意了,你们就能卖了?”王恶锲而不舍的追问。 陈诗语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咬着嘴唇,缓缓地摇头。 “额家印坊,纸张的来源被断了,即便能印,数目也不会多……” 好吧,这是个诚实的姑娘。 “好吧,抓紧把墨收购了,大量收购。”王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这谁呀?”陈诗语表示很懵。 王媒婆适时从三味书屋外走来,满是脂粉的老脸堆着满满的笑容:“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 这个时代叫姑娘得罪人,只有楼子里才叫姑娘。 “喜从何来?”陈诗语奇怪道。 王媒婆她是知道的,阿耶托其为自已说谋的事也知道,可陈诗语自已并没太大的期望。 “刚才那小郎君,却正是老身为小娘子说的媒,名动天下的蓝田县子!县子对小娘子极为满意,却不知小娘子中意否?”王媒婆笑吟吟的挥动手绢。 竟然是他! 难怪能说蓝田县子会同意出书,这登徒子,真坏! 看到陈诗语眉梢那一丝喜色,关于察言观色的王媒婆瞬间笑得没了眼。 这一单成了,两边都不是普通人家,这谢仪呦……王媒婆仿佛看到很多的铜钱砸到身上。 说亲、下聘,一系列的举动,因为王恶的钞能力,王媒婆全力负责,加上程处默、尉迟宝琳之类武二代的敲边鼓,事情进展得极顺利。 王老实每日关心着进展,时不时要拿出来絮叨两句,恨不得王恶明日便成亲,后日便生一个大胖娃儿给他带。 王恶默默在心里吐槽,阿耶,你这是要额喜当阿耶么? 鄂国公府,脸色不太好的尉迟恭坐上首,尉迟宝琳挤眉弄眼的拉着王恶坐下,示意王恶不要出声,阿耶正在烦恼。 “可恼哇!铁匠额率兵杀出潼关,正要与罗艺交战、建功立业,贼厮鸟的!那平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罗艺,竟然被部下反正,在乱军中殒命咧!额出去干甚?提兵溜达一圈么?”尉迟恭一肚子火气的捶着案几,可怜的案几,几乎要当场报废。 “大郎,你这一段时间的当家,是不是应该给额个交代咧?”尉迟恭杀气腾腾地盯着尉迟宝琳,大有一言不合就揍他丫的冲动。 或许是真做了事,尉迟宝琳挺直了腰板,昂然回话:“回阿耶,这段时日,额购买材料三千贯,购买不相干的物品五百贯,已经成功研制出味精,预计总价值在十万贯以上……” 尉迟恭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惊疑不定。 十万贯,这是要吓死额铁匠,好继承额滴铁匠铺吗?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没有进行推广,所以特意等阿耶归来,准备以庆祝平息叛逆为由,在家中大摆宴席,请陛下等人前来赴宴,这样一来,贵人们都知道味精提味了,知道这是高端物品了,还愁销不出去吗?”尉迟宝琳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已的规划。 “等等,之前你说,买了五百贯不相干的物品?”尉迟恭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尉迟宝琳一笑:“阿耶,这正是兵法上的疑兵之计,有这许多不相干的物品,别人想从额家进货来判断味精的制作法子,猜不死他!” 尉迟恭终于正视自家娃儿,长大咧,会想事咧。 诶,老咧! “额豁出老脸请客,要是弄不好吃,打不死你!”这句话,大抵是一个阿耶最后的倔强。 尉迟恭请客,几乎是大唐的一个奇闻。 老铁匠当年是穷出身,或许真是穷怕了,吝啬得紧,却又与程咬金的吝啬不同,程咬金请客是要谋好处,尉迟恭是直接不请客! “铁匠,不要说甚庆祝平叛,额知道这都是借口。公鸡下蛋了,铁树开花咧,你们信不?”程咬金勾着尉迟恭肩头,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 “不信!”不分文武、不论派别,全部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是满殿的哄笑声。 “敬德啊,你这说法,朕也不信啊!”李世民笑吟吟的看过去。 面对群臣,尉迟恭还可以耍泼,可面对皇帝,这真不行。 “好吧,额说实话,额家大郎要请客,具体的,额真不知道。”尉迟恭无奈地招供,还好他多了个心眼,没把味精说出来。 “同去?”李世民走下御阶,除了冠带,兴致勃勃地说。 “同去!”程咬金打头,群臣起哄,闹哄哄地走出大殿。 鄂国公府早备了酒菜。 没有炒菜。 按王恶的说法,炒菜得慢慢推出,好东西一次放多了,别人不会珍惜。 尉迟宝琳觉得很对。 还是蒸煮的菜肴,不过是加了味精而已。 “尉迟娃儿,听说你想请额们这些叔伯用膳?甚意思?你阿耶不抽你?”先声夺人的程咬金发出震耳的怪笑声。 尉迟宝琳笑着回答:“程伯父,小侄不过是弄了点好东西想孝敬一下长辈而已。要说挨抽,那也是阿耶为额好哩,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咦?尉迟宝琳大有长进啊,这话说得好,敬德有福咧。”李世民大笑着进门,尉迟恭那张黑脸也绽放出笑容。 “呵呵,尉迟宝琳啊,满朝文武可都在你府上了,要是饭菜里下点毒,朝廷可得交代过去咯。”长孙无忌满面笑容,可这话却是不好听了。 这次与尉迟恭共同领兵出征,毛没捞到一根,龌龊倒是起了不少,尉迟恭暴躁、长孙无忌阴沉,竟渐渐有水火不容的架势。 长孙无忌这话,如癞蛤蟆爬上脚背,不咬人它膈应人! 尉迟宝琳脸上浮现出怒色,拳头捏得啪啪响,大有不管不顾揍翻他的势头。 王恶上前一步,微笑着回答:“长孙大人若是害怕,大可以先让他人用膳嘛。” 这几乎是指着长孙无忌鼻子骂:你这个胆小鬼! 长孙无忌的脸色微微一变:“倒是老夫失言了。” 李世民心头一声暗叹,这个辅机啊!本事他是有,可是那心胸,啧啧,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朕如何敢让你上尚书仆射的位置?就算你与尉迟恭有龌龊,也犯不着拿尉迟宝琳这小辈撒气啊! 可惜啊!这舅兄可惜咧! “难得尉迟宝琳请客,今日老夫便占个先,先食为快!”孔颖达笑呵呵地入席,径直拿起箸夹了一块羊肉,快速的塞入口中,随即眼睛瞪得溜圆。 “看看,老夫没说错吧,果然有毒吧?来人!还不快快拿下尉迟宝琳!”长孙无忌大呼小叫的,却只有几名羽林卫军士冲了进来。 李世民眉头微皱,看来这羽林卫得清理一番了,呵呵,臣子居然叫得动皇帝的亲卫!细思极恐! 孔颖达张嘴疯狂的咀嚼,咽下,挟菜,再塞入口中,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像六十岁的老人。 “尉迟宝琳呐,虽然老夫教授你读书,你没学成,可老夫教你做人,你是真学会了,坦荡、磊落,有孝心,嗯,有好吃的能想起老夫这先生,不错!”孔颖达扫完一盘,心满意足地起身,踮着脚尖拍着尉迟宝琳的肩头。 虽然孔颖达一个脏字没说,甚至都没往长孙无忌那里看一眼,可长孙无忌觉得,自已被孔颖达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刮子,还是无法还手那种! 第二十二章 削耳 “先生……”尉迟宝琳低头、躬身、拱手,眼圈却红了。 作为坏学生的代表,尉迟宝琳成绩烂得令人发指,也没少干过坏事,打架斗殴是寻常事,祸祸先生也是常有的事,孔颖达引以为傲的长须甚至因此少了一截。 这样的学生怕是先生心中的耻辱,然而孔颖达在长孙无忌发难时,却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尉迟宝琳张目,更是以亲身试吃回敬了长孙无忌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不得不表扬你一句,菜式虽然与平常并无不同,但在鲜香之上,却是提升了无数倍,老夫这肠胃哟,又吃多了……早知道你有这本事,当初就应当多让你弄菜肴孝敬师长。”孔颖达眉开眼笑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都在朝着菜肴上引。 看看,什么叫有教无类、什么叫为人师表?孔颖达亲身为所有人上了一课! 尉迟宝琳咧嘴笑了:“先生,其实菜肴本身并无不同,只是学生提炼了味精,喏,就是额手上这小纸包里的白色晶体,一道菜肴加上那么一小撮,味道立刻得以提升。先生喜欢吃,学生自当敞开供上,以表心意。” “老夫以前从不接受学生的好处,如今老了,竟贪图口腹之欲,罢了,就厚颜受了你这心意。”孔颖达一脸的愧色,尉迟宝琳却是欢呼雀跃。 咦,这等先生,教学水平如何不知道,这护犊子的性子倒是让王恶眼前一亮。 长孙无忌的一张脸被孔颖达摁在地上来回摩擦,早就失去了从容的风范。 “哈哈,尉迟宝琳这娃儿弄的菜竟如孔师说的好吃?倒要尝尝。”程咬金一箸入口,口中含糊的发着“嗯嗯”的声音,竟直接端起盘子往口中倒。 孔颖达的示范,大家还觉着是这老先生在护犊子,可看了资深吃货程咬金的表现,大家才知道,这绝对是真好吃! 不等李世民表态,朝臣们纷纷埋头苦吃,连李世民都无语了,只能跟着动箸。 “额说,这味道绝了。” “格老子,从来没吃过那么巴适的味道。” 长孙无忌的脸胀得厉害,仿佛是贴在地面,让大家一脚脚的狠命踩! 有心拂袖而出,可皇帝在这里,即便是两郎舅的关系,你猜会不会有人弹劾? “尉迟宝琳啊,这味精如此之妙,不知道是何等价钱啊?”李世民心满意足地抚着肚皮。 尉迟宝琳憨厚的笑了:“陛下,你也知道,额不过是图口舌之欲,制出的数量不是太多,十贯这个价钱你看如何?” “十贯一斤,倒是不贵。”李世民点头,这价钱也大致与某些香料相等。 “陛下,是一两。”尉迟宝琳有些忸怩的说。 一……两!一斤十六两,合着一百六十贯一斤! 李世民差点把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 “看着价钱似乎有点高,其实不然,毕竟一道菜只要一小撮就够了,一斤,一家人得吃到猴年马月啊!”王恶及时补充。 “对,为表那个……对陛下的敬意,若是宫中采买,一律按八折计算。”尉迟宝琳赶紧按王恶事先的教程开口。“今日捧场的叔伯,日后采买都是按九折优惠。” 一干嫌贵的朝臣瞬间心理平衡了。 既吃不了多少,又有折扣可以彰显身份,还有甚好计较哩?难不成你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万万没想到,自已一时小心眼,竟莫名其妙的成了标杆! 尉迟宝琳没想到,仅仅是一顿饭工夫,味精就已经预售出三千贯,这还是因为味精这玩意儿不适合散放! 也就是说,尉迟宝琳之前投入的本钱,差不多就回来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尉迟恭目瞪口呆,本想着能回个一千贯了不得了,谁知道竟然开了个满堂彩! 呃……好吧,这个家,还是大郎当家算咧。 酒宴散去,尉迟恭满心欢喜的看着仆役收拾院子:“大郎不错,这个家你当了!王恶,不错!” 王恶一笑:“阿叔的书房额去过咧,颇有不忘本的风范,正好额想求阿叔件事,为额的小马驹钉掌。” 钉掌?尉迟恭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 嗯,就是给马驹穿上铁鞋子,就不怕马蹄的角质层磨损,钉上几颗钉子以稳固,很简单的事。 尉迟恭深思了一下,跑去给王恶的小马驹取蹄模,当真在书房里生起炉火,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 “来,曲蹄!”钉掌的事,尉迟恭根本不要人帮忙,夹住马腿,三两下就钉好一只马掌。 钉完掌,放开小马驹,就见它奇怪的在地上踩了几下,很快适应了这新奇的感觉,欢快地踱到王恶身边,打着响鼻蹭了蹭王恶的肩头。 王恶翻身上马,小马驹在偌大的院子里慢步行走,渐而小跑,随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向堆积在一侧的乱石滩! “胡闹!”尉迟恭痛心疾首的喝斥。 深知马性的尉迟恭明白,那些碎石对马蹄的伤害何其之深!一个不小心,马匹就彻底废了! 然而,看到小马驹在碎石堆上稳稳当当地站立,意气风发之时,尉迟恭意识到,马掌真的起了作用! 这东西,要是配备在军中,战马的损耗至少降低三成!要知道,战马的损耗,很多时候不是在冲锋的路上,而是因为马蹄的磨损! …… 程处默上门,把王恶拉到卢国公府。 “兄弟,阿耶说了,你本事是有,可惜武艺太低,再不好好练练,总不能指望时时有人帮你吧?”程处默开展了毒舌属性,“来,一起练武,额跟你说,腰要直,腿要弓,出刀快如风……” 王恶摆站姿、全力挥刀,仅仅半个时辰,腰、腿、胳膊,都胀得受不了,偏偏程处默还在不停歇的示范,王恶只能咬牙跟上。 横刀、马槊、弓箭,轮番上阵,仅仅两日时间,王恶的身形瘦了,但肌肉更铁实了,程处默甚至不惜犯忌讳的讲解小型战阵。 嗯,在小王庄遭遇刺杀时,如果护庄队的配合,稍稍往战阵上靠那么一靠,那黑衣人早就粉身碎骨了。 其间程咬金兴致大发,以横刀与王恶对阵,只是一劈一搅,王恶的横刀险些脱手。 王恶陷入沉思,横刀不时搅动,状若疯魔。 五日之后,王恶彻底收手,却是进入了瓶颈,需要战阵的冲击才能够成熟。 一道踉跄的身影闯入卢国公府,却是小王庄工程队的人。 “县子!救命!王狼被打得好惨!” 王恶挎着横刀上马,两腿一夹,泼溂溂地冲出卢国公府。 东宫门口,冯力士持着皮鞭,面容扭曲,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口中不住地喝骂:“不成?区区几个臭工匠,要你们的手艺是看得起你!莫说还出了十贯钱,就是一文不给,你又能如何?咱家就是当场抽死你又如何?” 鲜血淋漓的王狼满地翻滚,鲜红的眼珠闪过同归于尽的决然,却又因为顾虑小王庄的前程忍了下来,一道道血印在身上浮现。 “别打了!这长安,额们再也不来了!”施工队的汉子们痛心疾首的大呼。 “你们说不打就不打?当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冯力士脸上现出阴狠,挥动皮鞭又是一鞭抽下。 马蹄疾,刀光闪,皮鞭断。 王恶跃下马,一步步向冯力士逼去。 “你想干甚?想造反?”冯力士尖着嗓子叫道。 “好汉子,有种。” “宫里的人欺负平民百姓,遇到硬茬子了吧?” 围观的吃瓜人纷纷议论。 王恶风轻云淡的把刀锋架到冯力士颈上,冯力士当场跪下了。 再有何等权势、何等威风,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哪只手?” “甚?”冯力士不明白。 王恶捡起一块砖头,狠狠的砸在冯力气的左手,痛得冯力士嗷嗷惨叫,偏偏不能晕过去。 “他们只是做工,谋点饭钱,就这苦哈哈的汉子,你居然打他、辱他!”每念一句,王恶就砸一下手,偏偏刀架在脖子上,连缩手都不敢,谁晓得他老人家手一滑…… “刚才看错了,是右手执鞭。”王恶冷冷的声音让冯力士颤栗,你是魔鬼吗?都废了一只手还不放过? 一下、又一下…… 鲜血淋漓,手骨露出,骨断筋折。 东宫里走出一名内侍,冷着脸道:“太子有令,冯力士仗势欺人,蓝田县子既然教育过了,就此作罢。” 被施工队成员扶起的王狼忍痛叫道:“王恶……县子,既然太子有令,收手吧。” 王恶放下砖头,横刀一晃,一个耳朵落在了地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内侍、冯力士都在心里咆哮。 在太子口令下达后,仍旧削耳惩戒,这是不给东宫颜面!东宫的人,再如何错了,那也只有太子可以处置! “走!”王恶打头,施工队跟在身后,身影有几分倔强。 东宫内,李承乾看着四下狼藉的东宫,眼里全是怒火。 至于么?不过是想要这手艺来自已经营,至于以死相抗、毁坏东宫的名声么?该死的,这工程搞到一半走人,却是大忌,偏偏此刻没人能接替他们! 看看施工队连工具都舍弃的毅然,李承乾知道,再也不可能让他们来东宫继续施工了。 不能冲走污秽的马桶,还不如马子! 这一地的烂滩子,要如何收拾? 事实上,从王恶现身那一刻,李承乾就知道,自已的谋划已然落空,可没想到王恶那么凶残,当众打废冯力士的手! 更可恶的是,自已派内侍出去传话,就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谁料这匹夫竟然无视之,削下冯力士耳朵,直接与东宫势成水火! 不过是区区一个县子啊! “令:冯力士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当杖毙!”李承乾负起双手。 既然残了,没用了,就干脆把替罪羊当到底吧! “饶命!”冯力士凄厉的叫声配着板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第二十三章 曲江园 东宫的笑话在长安悄然流传,然而李世民却全然没有反应。 说不知道是不可能,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恐怕也只有皇帝本人清楚。 太子很自觉上了请罪的奏疏,坦言自已管束不力,致使属下仗势欺人,然而这奏章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都没有。 王狼养好了伤,依旧风风火火的带着工程队四下揽活,唯有东宫是他们的禁区,死活不肯再踏入一步,任谁来说,王狼只是摇头。 即便有人找上王恶说情,王恶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不行了就是一声叹息,说小王庄的人就是这么死倔,毫无办法。 东宫只有捏着鼻子把挖开的地方恢复原状,至于马桶、火炕、烟囱,除了当摆设,还能咋地?谁也想不到这帮泥腿子倔起来那么狠。 听到这消息的陈成有些犹豫。 准姑爷不是省油的灯,这很好,可是得罪的对象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极有可能登上那个宝座!女儿真嫁过去,福祸难料。 “阿耶莫担那份闲心。”陈诗语轻笑着抚慰。“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即便真有甚祸福,担着就是了。更何况,县子所为,义之所随,又岂能因权势而低头?若真如此,倒叫额小瞧他了。” “道理谁都懂!问题是,这后果有些大!”陈成气咻咻的放下茶碗。 莫名其妙的,王恶得到一份请柬。 地点是曲江池,聚会缘由是诗词赏鉴,发起人皇甫风华。 “这人很有名么?”合上请柬,王恶懒洋洋的问程处默。 程处默嘿嘿一笑,锃亮的大牙闪闪发光:“在你成名之前,他的风头确实正盛,可惜你的诗词一出,他就相形见绌了。听说最近他找了个恩主,估计是替他恩主邀约你罢。” 王恶本想置之不理,转念一想,见见也无妨,正好可以蹭饭。嗯,最近收益虽说增加了,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厉行节俭才是正道,光才会照在大腚上。 王恶在前,程处默、尉迟宝琳随行,这配置,在长安城都没有几个,豪华得一塌糊涂,迎风骚气飘十里,尤其那两个长相粗鲁得能止小儿夜啼的家伙居然换上了一身骚包的蓝色儒袍,吸引了多少的目光。 也就是骑着马,不然,难保这两个家伙不会像星爷版的江南四大才子一般表演猫步,想想这俩货的长相,画风不要太美呦。 曲江园内,各路才子看到程处默与尉迟宝琳,脸色奇怪得像是在憋便秘,怎么说呢?一群绵羊的聚会闯入两头横冲直撞的犀牛,大致就这样。 皇甫风华确实仪表堂堂,至少那儒雅的卖相能甩这俩货几条街,待人接物也一板一眼,完全无可挑剔,教科书似的君子。 “忒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气氛。”看着一堆“君子”互相吹捧、其乐融融的模样,程处默觉得憋气。“啧,这酒也是淡得出鸟的三勒浆,小娘子才喝这玩意!闷倒驴呢?忒小气!” 一名书生有些看不惯程处默的大呼小叫,出声回呛:“那种粗鲁人才喝的闷倒驴怎么上得了台面?听听这名字,粗俗!” “咳咳!”王恶特意放大了音量。“就是当今皇帝和孔颖达老夫子都喝过这酒,按兄台这意思,他们都是粗鲁人咧。另外,闷倒驴这名字是卢国公取的,额会转告他,这名字,粗俗!” 书生一下唬得腿都软了。 妄议皇帝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更麻烦的是孔颖达,这可是文人圈子里的泰山北斗,更是山东那一家的传承者,让人知道自已非议他,同行的书生转眼就能让自已身败名裂! 至于那该死的混世魔王,更是个让人头痛的滚刀肉,招惹不起! 幸好,额有祖传绝技——尿遁! 直到一个有点胖墩的小屁孩出现,王恶才恍然大悟。 狗屁的皇甫风华,这家伙还撑不起这场面,要不是这个小胖墩,呵呵,他怎么包得起曲江园,怎么有资格包曲江园。 “卫王李泰?他怎么来了?”尉迟宝琳满眼的疑虑。 此君就是贞观朝最大的悲剧了。 圣眷无双,颇有才华,广为儒林称颂……然并卵,他心心念念的等到磨刀石的命运结束,李承乾发狂造反,却依旧没有丝毫上位的机会,被不起眼的幼弟捡了漏。 辛辛苦苦经营了一生,结果没蛋用。 但是,经营儒林名声,却是他唯一能打破磨刀石命运的机会——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各位贤才,这是卫王泰,卫王素来喜爱贤才,更是勤奋好学,颇得几位名满天下的夫子看重……”皇甫风华一通吹捧,直让程处默听了倒胃口。 “这才多大点!……事变之时,还是一个躲在他长兄身后瑟瑟发抖的小鹌鹑,现在就学会拉拢人心,准备分庭抗礼了。”程处默颇为感慨,玄武门事变之时,薛万彻率军攻打秦王府,程处默当时也在秦王府抵抗,要不然凭什么当羽林卫的校尉?李泰当时的表现他自然也看在眼里。 “正因为那事,陛下才定下嫡长子承袭的规矩,怕旧事重演,他没有机会。”尉迟宝琳眸子里现出一丝阴翳。“看他现在的姿态就明白,完全亲近文人,若是他有可能,额们这些武人怎么办?” 其实尉迟宝琳的说词很片面。 李泰亲近文人不假,但不是他不知道亲近武将,而是……犯忌讳啊!身在皇家,学会避讳才是赖以生存的不二法门。 李泰举着酒樽四下晃当,王恶等人才明白用三勒浆的用意,问题是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撒尿和泥玩,在这装什么大人? “小王敬蓝田皇子一樽,县子大才,小王在深宫中亦有耳闻。不知县子可否不吝赐教?”李泰堂堂正正站在王恶面前,胖乎乎的小脸摆出一副成熟与庄重的模样,让人觉得又好笑又怜悯。 “殿下是阳春白雪,额是下里巴人,殿下何苦来着?”看着执意求教的李泰,王恶叹了口气,我本善良!“请听题,人的粪便可以用来肥田,以此增产,那么,当食用了自已粪便肥田所产出的米和蔬菜,算不算一个循环?” “算。”李泰小脸苍白的回答完,直接跑一边干呕,身后那些书生也各个脸色难看。 太倒胃口了!在这种场合讨论如此肮脏的问题! 唯有一个身上悬挂了酒葫芦、衣着陈旧的书生不以为意,反倒是眼睛一亮,上前几步:“县子这个问题角度新奇,不知额马宾王日后可能登门求教?” 这名字没听说过,但这不忸怩的性子,倒是可以一交。 “目前额在长安没有住所,要上门,得去蓝田县小王庄找额。”王恶哈哈一笑。“放心,没门槛。” 马宾王露出了微笑,缓缓转身。 王恶犹如净街虎,身边瞬间空了一大片。 既然没人愿意攀谈,王恶自然起身,带着骚包二人组离开曲江园。 “这帮贼厮鸟,太让人憋气了!你们是没看到,好些人身上扑着香粉、面上涂着胭脂,拿着箸一粒一粒的挑饭吃,比小娘子还小娘子!看得额老程恨不能一拳过去!”程处默恼怒的对着空气挥拳。 “也就那马宾王看着顺眼。”尉迟宝琳跟着吐槽。 王恶无奈的一笑。 这还是好的,等到无数年后,看着某些男人比女人还妩媚,兰花指翘着,女装穿着,扭腰比女人还凶,甚至能把直男掰弯,不晓得你们能说甚? “姑爷,老爷有请。”一名陈府的管事出现在王恶眼前。 陈成很焦躁。 王恶这个不省心的,惹了太子,本就让他不甚安心,结果闺女又按照王恶说的,买了足够印坊用十年的墨! 眼瞅着今年都撑不过去了,你囤积那么多墨有屁用! 只是听到王恶有主意,陈成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立时让人找了上去。 “白水,不要茶汤。”王恶果断拒绝了怪味汤。“问题其实好解决啊!人家断了你纸,你自已造成不?断了书源,那些志怪小说额负责,什么科举、儒学方面的文章,尉迟宝琳去求求孔颖达老夫子,岳丈你再根据他们的文章给出润笔,在大肆出击前让额谋划一下,齐活。” 陈成的心缓了一下,接着犯难:“额晓得人家用树皮造纸,可是额家也没这渠道啊!” “甚么树皮,岳丈额跟你说,过时咧,收集稻草、麦杆、芦苇,沤烂了造纸,无非多试几次的事。”王恶满满的不以为然。 尉迟宝琳迟疑了一下:“先生会答应吗?他可是说,君子不言利。” “啊呀,你个死脑筋,不会换个说词?你告诉他,写文章得润笔,对天下的寒门学子是个天大的好事,能有润笔,穷书生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或许就改变他们的命运了呢?现在不过是要老夫子做个表率!这样,那些穷苦书生就能放下颜面,这多大的好事?”王恶恨铁不成钢的说。 尉迟宝琳揣摩了一下,点头应下。 “对了,岳丈,时间是定在七月初三吗?”王恶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成点头,老脸上现出疲惫。 再不把女儿嫁出去,他怕自已会撑不住,每日面对门可罗雀的三味书屋,陈成的心头就在作痛。 第二十四章 奴隶 陈家在印坊内造纸,王恶在为小王庄的农业生态圈改造殚精竭虑。 计算有误,二十来号的工程队人员撒到长安城里,连个泡都冒不起,甚至又从庄上拉走了二十来号人,还全部是去干最关键最有技术含量的活,那些无关紧要的附属活计,都是庄上各家在外头的亲戚乃至于拐弯亲戚在做。 没法子,就是最外围的小工,日薪也是二十文钱,而斗米也才二十文! 人手严重不足啊! 王狼已经把施工队分成三组,各自为战了,架不住长安城大,富贵人家多,订单已经下到腊月间了。 庄上还得留护庄队,人手已经严重匮乏。 光靠妇孺,锄草、喂猪、喂鱼,实在是有些不堪重负了,族老对此颇为担忧。 于是,对奴隶制最反感的王恶开始进人牙子市场,去购买奴隶,当真应了那句话,渐渐的,额们活成了自已讨厌的样子。 带路的是程处默的贴身小厮,对人牙子市场门清。 “县子,这个是市场最老道的人牙子懂王,只要是这市场里的,你要啥人,他都能最快最好的带你找出来。就是收钱贼狠,要雇他一日得二十贯钱。” 懂王确实有几分懂王的风采,头发向前高耸,手脚时不时在尬舞。 “郎君要甚么样的奴隶?”懂王开口询问。 “二十个昆仑奴,二十个新罗婢,再看看有没有特殊人才。”王恶的目的很明确,要把小王庄的庄民们从地里解放出来。 昆仑奴大致是后世三哥与缅黑子那一带的,皮肤黑,但又不像黑非非那么黑得彻底。 新罗婢,就是后世整容大国的女子,说实话,温顺有之,相貌不怎样。 “郎君要新罗婢是侍候府上还是要她们干活?”懂王确实懂,张嘴问到了关键。 “大概就一两个侍候府上,做点家务,其余的,下地干活。” 懂王打了个响指:“既然要侍候府上的,就必然要懂唐话,即便不要求色相,也得二十贯一个,其余十八个就便宜了,五贯钱就成,昆仑奴也是干活的,最多要一个懂唐话的,二十贯,其余十九个得八贯。” “至于其他的特殊人才,如果卖主认为是人才,就得五十贯到一百贯,如果卖主没认出来,那额们就捡漏了。” 奴隶们赤着身子,包着兜裆布,女性再多一条围胸,就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都是神色黯淡,对生活不报一点希望,任由每个买主看牲口似的看牙口。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懂王伸手连点,王恶不由点头。 懂王所指的未必是看上去格外强壮的,却一定是健康的,果然没白吃这碗饭。 男女购买齐全,交割文书到手,懒癌发作的王恶直接命名,昆仑奴是昆一到昆二十,新罗婢是新一到新二十,简单粗暴。 带着二十个奴隶招摇过市,王恶一脸“不差钱”的样子,引起整个市场的关注,奴隶贩子瞬间以老鸨子那种妖娆的声音叫唤:“郎君,来看啊!” 一个奴隶引起了王恶的注意。 同样是衣不蔽体,这个人却站得笔直,直得仿佛一柄剑。 善于察言观色的懂王看了一眼那奴隶,摇头苦笑:“郎君是不是关注到他了?这是前朝名将史万岁的重孙史可郎,货真价实的剑客,功夫不弱,只是为了一个奴隶杀人,结果把自已弄成奴隶了。” 好吧,这是奇葩的一家子,名字就奇葩到让人想吐槽,死万岁,难怪以隋文帝的性子都容忍不了。屎壳郎,这更是让人吐槽无力。 至于说杀人……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懂王苦笑:“可他还带着阿娘,七十岁的阿娘!他的要求是,要买他走,必须连他阿娘一起接过去,帮忙养老送终!你说买个奴隶吧,谁还想头上多出一个阿娘?为此,他的身份从二百贯一直降到二十贯,至今无人接手!” 这样子居然有奴隶贩子受得了? “官奴!再加上,终究是有人受过史万岁将军的恩惠,不违背律法的情况,照顾一下是没问题的。”懂王的解释很到位。 二十贯钱么?倒是不多啊。 至于说侍候老人,呵呵,买新罗婢回去不就是为了侍候阿耶的?顺便多照顾一个老人怎么咧? “买了!”狗大户王恶大手一挥,砸钱出来。 “你确定?”提出疑问的,不是奴隶贩子,不是懂王,而是史可郎。 “钱都拿出来,问个毬啊!” “就是,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 王恶一指新罗婢:“看见没,买了几个侍候老人的,顺带侍候你家阿娘不是啥事。” 市场里就有长安县的刀笔吏驻守,办理完相应文书,这些奴隶就是王恶的了,如果敢当逃奴,要么抓回来惩处,要么直接格杀。 买了些粗布衣物、鞋子,让奴隶们穿上,王恶按照懂王的指点七扭八拐,进了一条陋巷,敲着一道很不结实的院门。 开门的老汉衣物中档,身上干干净净,身子微微佝偻,随了眉间的淡淡忧郁之色,哪一点都说明他出身不错。 “郎君找谁?”老汉平静而有礼的问道。 “教养良好,不错,懂王没介绍错,你是个很合适的管家人选。”王恶点头。“进去谈?” 院子不大,但很干净,院中几个略显陈旧的草墩干净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看得出来这老汉有轻微的强迫症,且在其职业生涯里没捞甚好处。 “钱旺,前民部侍郎薛全的管家,因薛全辞官而流落长安,家中五口人,因在任管家期间并未上下其手,家道已然中落。”王恶念着懂王给的资料。 钱旺平静地叉手:“郎君资料全中,敢问……” “额是蓝田县子王恶,食邑在小王庄,府邸亦在此,家中尚有阿耶,不过很快会有女主人咧。阿耶人很老实……的。”王恶说这话,微微觉得有点亏心,貌似最近阿耶很有顶替自已名字的趋势啊。 “待遇上,你以前拿多少,现在便拿多少,家人也尽可以安排做事,无妨的,孩子的话,小王庄有蒙学,现在是额自家办滴,只管入学便是,即便有问题,让那先生开小灶便是。”王恶逐一介绍情况。 钱旺挺直了身板,有几分犹豫。 “郎君,不,县子或许不知道,真正让老汉被弃在长安的缘由,却是因为老汉恶了太原王家,薛阿郎自顾不暇,无能照看老汉,只好径自离去。而正因为太原王家的缘故,老汉一家四处碰壁,没有人家敢雇用,导致坐吃山空,也唯有昔年曾帮过的懂王还能挂念一二……”钱旺一五一十的把缘由讲出来,对薛全弃他而去却毫无怨言。 这职业操守,杠杠的。 “很抱歉,太原王家与额也不对路,所以,额找管家,不必给他们颜面。”王恶扬眉。“若是决定了,正好额买了二十个奴隶,让他们进来搬家。” 二十个奴隶乌泱泱的进来,颇为壮观。错了,是二十一个,那个一脸臭屁、手持三尺青锋剑的史可郎也赫然在列。 二十个奴隶一起动手,即便钱旺有再多家当也经不起搬。 门外传来喧闹声,一名昆仑奴被一棒打翻在地。 “太原王家要他死,谁敢要他生?速速弃他而去,否则,王家的怒火,你吃不起!”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手持木棍,嚣张的样子让人厌恶。 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身后二十余名持横刀木棍的刁奴是他耀武扬威的底气,太原王家的家世是他坚强的靠山。 昆仑奴虽说强健,却不是战士向的人物,面对这威胁有点腿软。 不过也是,如果奴隶是战奴,王恶恐怕睡觉都得睁只眼,提防哪天奴隶造反把自家脑袋割了,斯巴达勇士不是孤例。 “阿郎,要不还是算了,犯不上为老汉开罪王家。”钱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真是往死里逼啊!这世道,还能留一条活路吗? 王恶笑吟吟的看向史可郎:“据说你是剑客,我就想问问,你有啥本事?” 史可郎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猩红一片,青锋剑出鞘,身子如旋风一般前冲,很快回到王恶身边,收剑、闭眼,姿势帅得一塌糊涂。 所有刁奴,包括那管事都是双目圆睁,一道淡淡的血线出现在咽喉上,身子猛然倒地,溅起一地灰尘。 “杀人啦!”巷口一声尖叫。 没多阵,一名年轻的县尉带着弓马手、不良人包围了巷子。 “束手就缚,否则,杀无赦!”县尉很恼怒地挥手,弓马手上墙头,控制了地形。 “额是蓝田县子,遭遇歹人刺杀,不得已反击杀人。怎么,县尉与歹人相识么?”王恶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胁。 县尉扬手,解除攻击状态,大步踏了进去,见到王恶,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真是蓝田县子,连东宫力士都敢下狠手的奢拦人物。 “不良人,进来验尸!”县尉大声吆喝,随即向王恶告罪。“县子见谅则个,实在是下官得知出了人命案,一时心焦,应对失措。” “这些贼子都手持凶器,没有异议吧?巷子里此刻只有额与家奴,也没问题吧?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咧?”王恶的指向性很明确。 县尉俯下身看着尸体,看到衣领上绣着的“王”字,额头冷汗直冒。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额为甚卷进这事情里来喔?这两边,自已得罪得起谁哦。 “按验证结果,这伙歹人正持凶器刺杀县子,为县子反杀,勘查无误。”县尉颤抖着下了结论。“勘查人:狄知逊。” 第二十五章 要吃肉 王老实基本不怎么下地了,实在是地已经统管,并且就算他有几分自留地,也多半是被那些婆姨们帮忙把活做了。 将心比心,王恶成了县子,小王庄成了他的食邑,可有加过一分的劳役或税赋?没有!王恶传授了马桶三件套的手艺,虽说还是按规矩收成,可那些收成全部上交族产,最后不都是庄民们落了好处? 喂猪、喂鱼,虽然折腾得确实累人,可那好处,最后不得落到各家各户头上? 所以,替王老实做点活,怎么了? 更别说还有那寡妇公然撩拨起王老实:“老实兄长,你看奴家也是单身一人,孤枕难眠嘢,要不要搭伙一起过日子?” 王老实落荒而逃。 边上看热闹的婆姨插话:“呵呵,人王老实落魄时怎么不见你贴上去?现在人是县子的阿耶!就你也想当县子的阿娘,省省吧!” “人总是要有想法的,万一实现了呢?”寡妇优雅地转身,姿态像足了富贵人家的娘子,一把袖珍的锄头扔在地里不管了。 所以,现在王老实基本不怎么出门,专心侍候那一堆鸡。 母鸡产鸡孵出了小鸡,一窝窝的在院子里啄着王老实舂碎的陈粮,叽叽的叫声格外喜人。 王恶带人闯进院子,认生的小鸡崽唬得扇着只有绒毛的翅膀,连跑带跳的缩的一边。 “兔崽子!吓到小鸡咧!咋回事,你带这忒多人回来干甚?”王老实有些不满。 “这是昆仑奴,力大听话,干活不差,从昆一到昆二十;这是新罗婢,乖巧懂事,从新一到新二十,新一新二服侍你,外带操持家务,别忙着拒绝,你看这宅子也比旧屋大了许多,就你一人真忙不过来。” “其余的昆仑奴与新罗婢,交由族老统一调配,免得他老抱怨工程队抽调太多人手,致使庄民都疲惫不堪。” “这是史可郎,还有他阿娘。史可郎是剑术高手,足以护持家中的安全,让新一新二帮着照顾一下老人家。” “这是钱旺,额请回来的管家,到时候家里的一应事务由他调配,正好让他操持一下额滴婚事。” 王恶一口气介绍完了。 王老实翻着白眼,只是去喂那小鸡。 败家! 有了几文钱就烧得不知南北东西咧。 虽然王老实知道娃儿的挣钱能力,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你就不能挣多多钱,拿钱铺床,非得拿出去使咧? 王虎有些失落,史可郎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已再度陷入了无用的状态。 “这是你这牌子,明日去长安西郊的小校场报到。带上刀弓甲衣。”王恶的安排让王虎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有用武之地咧。 史可郎悄然松了口气,既然当着阿郎承诺了,想来县子不会食言,阿娘也有地方养老了。 钱旺立刻安排人手,安排住宿、打扫卫生,安排得井井有条,果然是术有专攻。 王恶自已的缺陷自已清楚,若说大方向,自已是清晰无比,可在细节操作上就欠缺严重了,钱旺正好补足这个短板。 族老不在祠堂,在猪圈外,虽然拄着拐,眼里却尽是欢喜。 “这一圈猪崽,入栏时不过是十斤左右,现在怎么地也有五十斤咧。看这圆溜溜的肚皮,摇得欢的小尾巴,诶,咋就这么喜人涅?”族老眉开眼笑的。 猪是本地黑猪,但在精心侍候下,依旧长膘极快,所以庄民们虽然劳累,却是心里美滋滋的,这虽然比不上工程队挣钱快,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肉啊!看在眼里就觉得舒爽。 “长得慢咧,若不是没有鱼虾补充,至少应该四月出栏,三百斤以上才成。”王恶苦恼地搓着脸。这个时代的短板啊!远远达不到三个月出栏、四百斤以上的标准。 族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就是现在这样,额也知足咧,就是从前前朝年间,额也没见过长得如此快的猪崽。庄上今年家家都能分到足够的肉,就是额闭眼咧,见到列祖列宗,额也能骄傲的说,额带着大家伙吃上肉咧!” “这才到哪儿啊,你就满足咧?”王恶一脸的诧异。“出庄的路还没拓宽修直,家家户户还没有一头代步的……驴,房子还没有全部重新修建,活动的坪子还没弄出来,族老,任重道远啊!” “好,额这把老骨头再坚持几年。”族老的牙都快笑掉了。 “额家这十八个男女,你老人家安排他们去干农活。但是,有一条得注意,不许他们与大唐的男女有任何私情,额已经准备让他们相互匹配。” 族老笑眯眯的带着奴隶们去分工。 长安西郊,小校场。 王虎持木牌进入,被人带到通铺安排好位置,鼓声骤然响起。 “快去前面校场集合!三通鼓不至,要被打板子的!”带路的军士撒丫子就跑,跑了没两步却发现,啥玩意从额身边掠过? 乱糟糟的新兵集合,本该鹤立鸡群的王虎此刻泯然众人,周边全是又高又壮的青年,仅看体型,就知道都是大力之士。 点将台上就一名校尉,全身甲胄的校尉,手上一柄长长的、样式奇怪的大刀,眼神极其凶悍。 “额,就是你们的校尉苏方,额手里这兵器叫陌刀,重十五斤,刀重且长,没有足够的力量甭想长时间摆动。所以,你们是额选拔出来练刀之士。”苏方眸子里露出惨烈的笑容。“进入陌刀营,就要有视死如归的决心,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你们都得朝前冲!有畏惧的,可以立刻退出陌刀营!” 苏方的说词确实吓人,有两个青年心头终究是虚了,犹豫了一下,选择退出,却立刻被两道刀光取了性命。 “陌刀营的一切都是机密,任何人敢有泄露,杀!临阵不前,杀!偷奸耍滑,杀!杀敌不力,杀!”苏方的咆哮在校场上空回荡。 每个人要绑十斤沙袋,王虎默不作声地绑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在小王庄,王虎早就负重练习了。 人员散开,保持安全距离,挥动这十五斤的陌刀。 十五斤其实不算沉,可加上这长柄,挥动的难度就极大,这一点,想想在小王庄挥舞竹杆和用竹杆网兜捞果子时的差异就知道了。 只是一刻钟,差异就显现出来了,除了王虎在内的二十名军士还能继续挥舞外,其他人已经手臂肿胀,哪怕是想强撑都撑不住了。 所以,王虎升官咧,一跃成了什长。 陌刀营与其他府兵是不同的,陌刀这种战略级凶器是不可能由军士自备,只能是军中分发,所以大家事先准备的刀弓,毬用没得。 军营里讲究强者为尊,但王虎记得王恶的叮嘱,实力一定要悄悄的增强,但非战时一定只能表现出八成,否则的话,队正王虎不是没希望。 唯一让军需官诧异的,是分发出去的负重袋,没来由的少了一条。 苏方微微叹息。 还是太弱了。 指望他们上阵厮杀,还不晓得要练到甚么时候,能不能赶上大唐对突厥的反击,能不能让陌刀这一构想成为现实,惊艳整个世界? “额要吃肉!”王虎高昂的叫声在校场内回荡。 “没有肉,撑着。”火头兵没好气的回答。 “那么重的体力消耗,没有肉,你们是想练死额们么?”王虎怒了。 苏方走过来,眸子里满满的阴翳,若不是因为今日王虎表现优异,或许此刻已经人头落地。 “军中消耗有定数。” 王虎呸了一口:“糊弄谁呐?在小王庄,蓝田县子府里,额大力消耗里,县子,额兄弟,都说,必须吃肉补充消耗,否则会伤了根本!这么练下去,会出人命的!” “要不,你回县子府?”苏方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 前方微动。 李靖一身戎装,缓缓走过来。 “争甚哩?” 苏方忍住火气回报:“将军,这什长不依不饶的要吃肉。” “甚叫不依不饶?体力消耗如此大,没肉,想练出人命么?这样只会伤人根本!”王虎这憨货不知道甚叫怯意,梗着脖子叫唤。“这是蓝田县子说的!” 王恶在李靖心里还是有点印象,闻言招手唤来随军郎中,询问这说法是否靠谱。 “回将军,按小人意思,这说法还是靠谱的,只是不易实现。”郎中实事求是的说。 李靖沉吟了一下,当即拍板:“上肉,猪肉!军费不足,本将向皇上请求增补,不能亏了军士!” 陌刀营里发出一阵欢笑声。 列阵、奔跑、提石锁、练劈斩,即便王虎的负重加倍,但其优异的表现仍旧令苏方刮目相看。 “喝!”王虎拎着两百斤的石锁来回甩动,将它扔出去,石锁砸得地面都晃了一下。 一片叫好声中,王虎得意洋洋地拱手,看上去颇为嘚瑟。 然而,又有谁知道,除去洗澡,王虎身上总是双倍的负重?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力量大、胆量足,王虎很快成了一众军士眼中的偶像,即便是其他什长遇上也会谦逊一番,王虎自恋的觉得,自已的人格魅力又上升了——虽然王虎并不明白甚是人格魅力。 第二十六章 歪打正着 陈成大量收购竹子、稻草、麦杆、桑麻,终究是躲不过有心人的窥视。 不过,听说陈成要自已造纸,这笑话立时传遍了东市。 “呵呵,这纸是你想造就造的?多少前辈呕心沥血才得以拥有造纸良方?你凭甚就想凭空造出来?”王氏书屋,主事王川品着茶汤,看着葱姜之物在茶碗里翻腾,心头若是惬意。 王川与陈成无冤无仇,亦不是贪图陈诗语的姿色,更不是贪图一点钱财。 呵呵,下面这些凡夫俗子,哪知道垄断的必要性? 由世家把持了整个印书、售书的行业,对知识形成垄断,那些寒门子弟除了投靠世家,还有甚办法?世家子弟不是个个聪明,寒门子弟也不是个个愚笨,但这一来,把寒门全部抓在手心,朝廷再任用读书人,还不得从世家里选拔? 隋炀帝杨广那个不惜拖着世家门阀同归于尽的疯子开了科举,以为可以绕过世家了,岂不知论读书,世家子弟都占尽优势!看看现在的朝堂,即便是科举上去的,至少有八成是世家及依附世家的寒门! 朝堂上,皇帝说了算;朝堂下,世家说了算! 在印坊内的陈成欲哭无泪。 做了大量的试验,弄出来两种纸,一种泛黄,字写上去会扩散,纸质极差;一种略白,柔和,落上一滴墨,整张纸瞬间染黑。 没有适合书写、印刷的纸! 闻讯而来的王恶看过这纸张,仰天大笑:“有心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岳丈,安排人手去外头销售,就说这黄纸,人死后在地府需要纸钱来赎罪、转世;至于这柔软的纸,却是代替厕筹的上佳用品,赶紧让额弄一车回去用,这几日用厕筹刮得额都肿咧。” 肿咧…… 陈成无奈,只能让伙计按这说法,拉一些去卖。 “中元节将近咧,想念你们逝去的亲人吗?他们在地府好吗?有钱用吗?够赎罪、转世了吗?烧一烧纸钱,寄托你们的哀思,让亲人在另一个世界有钱花、得转世!只要五十文一刀纸!”没节操的广告声在东市里响起。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烧纸钱,这个说法前所未有,然而在报恩寺道玄老和尚一句“寄托哀思,甚好”之后,这劣质的纸张竟然卖红火了。 至于柔软的厕纸,在伙计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下,只要是手掌与厕纸接触一下,立刻就能被这纸张征服,想想用厕筹刮过的痛苦吧!何况,这纸的价位实在不贵,四十文一刀,为甚不用呢? 陈成痛并快乐着。 三味书屋的问题仍旧未解决,但这两种奇葩的纸张卖疯了。 诶,额是不是要转行? 王氏书屋,掌柜的走到正在看书的王川面前,苦笑着回报:“主事,他们研究出纸咧,虽然不堪印刷书写,但是当成纸钱与厕纸,却卖得极为红火。” 王川连眼皮都不抬:“莫管他,只要他们不在书籍上与额们相抗就成,难不成还真让人家没活路?” 掌柜诧异的看向王川。 这不是王川的性格啊!按常理,赶尽杀绝才是王川主事的做派。 王川哪里好得解释? 最近痔疮发作,成了有痣青年,用厕筹就分外的痛苦,好不容易盼到有柔软的厕纸用,把他们赶尽杀绝了,自已用甚? 留着吧,哪怕养虎为患,那也不是自已的患,而是王家的患。 陈诗语得知这消息,哭笑不得。 “阿耶,你这是打算转行咧?” 陈成苦笑着端起茶碗:“额也不想,可愣是歪打正着,这两样看上去稀烂的纸还卖火咧!额这老胳膊老腿呦。” “阿耶,既然这买卖如此好,索性另外建一个作坊、开一个铺子,单独做起来,这样,即便三味书屋支撑不下去,家里也不断了营生,阿弟将来也可无忧。”陈诗语建议道。 陈成眼睛一亮。 是呢,为甚非要支撑三味书屋?哪怕它是祖传的也不值当! “东家,下面有几大商行的掌柜前来议事。”掌柜的上楼报信。 东市西市十大商行的掌柜全部在场。 “各位掌柜可是稀客啊!”陈成一脸疲惫的坐下。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三味书屋举步维艰之时,可曾有谁问过半句?而今纸钱、厕纸大卖,他们便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了过来。 “陈东家做得一手好生意!眼看着要支撑不下去的三味书屋竟然妙手回春,可喜可贺啊!”殷切商行掌柜殷实拱手。 陈成挥手:“大家都很忙,说点实在的。” 大周商行掌柜周昌皮笑肉不笑的说:“甚好,省了应酬的工夫。直说了吧,额们准备成为三味书屋的纸张销售,这个进价……三成。” “送客!”陈成的脾气本来就倔,而一倔,脾气就不好。 “周掌柜,看你说的甚话!买卖讲究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一开口好歹也给陈东家留点儿。”汉光商行掌柜刘东假惺惺的开口。 “陈家庙小,容不下各位大佛,请!”陈成逐客的意志很坚定。 司马商行的掌柜司马悠抚须:“陈东家何必动怒,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这样,五成总行了吧?” “别忘了,额们十家可是大唐最强盛的商行,更是与官面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陈东家,三思啊!”周昌眸子微缩,话中威胁的意思十足。 陈成气得浑身发抖。 “巧了,额正好想知道,官面上有谁敢掺和额的事。”楼上,悄悄与陈诗语手眼温柔的王恶朗声道。 王恶的身影出现在众掌柜面前,辨认出王恶身份的掌柜一时觉得打错了算筹。 这位是敢在东宫门口殴打东宫力士,甚至还涮了太子的颜面,如此凶人当面,当三思! “要么滚蛋,要么照额规矩来。”王恶直接坐下,手指敲打着桌子。“第一,要参与纸张销售,每家缴纳保证金一千贯,但凡有违反规矩之处,扣钱;第二,除长安城,各家划定区域,不许越界经营,违反规矩,扣钱;第三,按既定的价格销售,额们按八成价格给你们供货,违反规矩……” “扣钱!”掌柜们异口同声的说。 “恭喜你们,都会抢答咧。事先声明,别看这二成利似乎很薄,但这是日常用品,量大,挣的就是量的钱,谁也甭想一口就吃饱了。对了,之前断三味书屋的路子,和你们有没有牵扯?”王恶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帮掌柜。 整齐划一的摇头,殷切商行掌柜殷实开口:“那是太原王家干的,王氏书屋主事王川主持的,目的是想市面上所有的书屋尽数归世家。” “打得一手好算筹!”王恶晒笑。“可惜心大过胃。” 出了三味书屋,周昌问道:“这个心大过胃是甚意思?” 司马悠回头看了一眼这蠢货:“会撑死!” “贤婿为何不利用他们攻击王氏书屋?”陈成困惑不解。 陈诗语下楼:“阿耶却是没想到,区区一个书屋对王家来说可有可无,但王家对他们的反扑,他们可承受得住?体量不是一个等级。” 王恶颔首:“另一方面,却是等岳丈把纸弄出来,额有一个大大的计划,能让王家痛彻心扉,自然就不需要额外欠人情了。倒是岳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那些匠人加钱,让他们更卖力些,定然要弄出纸来。” “现在要与王氏书屋作对,不宜两线树敌,要不然,刚才那些掌柜,一个也别想走。”王恶悠悠地看着门外。“另外,孔颖达老夫子已经答应供给文章,并说动颜、曾、孟几家共同供稿,详解《大学》、《中庸》等文章,有他们出手,天下学子能不买账?至于说志怪小说,更是早已备好稿,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陈成掉头就往印坊走:“额就食住都在印坊,不信他们弄不出!额把赏格再抬高,如果能弄出合心的纸张,赏五百贯!” 陈诗语摇头轻叹,阿耶这是倔脾气发作,要与王家死扛了。 也好,谁规定只许他王家欺负人,不许人抽回去? 王恶很自然的拉过陈诗语的手,陈诗语面色微红,半嗔着说了句“登徒子”,却并没有收回手去。 “听说你诗词很不错,甚时候为额作一首?”陈诗语声音柔柔的、糯糯的,勾得王恶心直痒痒。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虽然现在不是元夕,有点不太就景,但陈诗语已然醉了。 “还有吗?”许久,回过神的陈诗语面带期盼。 王恶起身,一摇一摆的走到门口,负起双手,骚人风范十足:“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悄悄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噗”的一声巨响,还带着弯弯绕绕的回音,加上一点臭味。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余臭。” 陈诗语恼怒的上前追打,王恶放肆的大笑着逃出了三味书屋。 第二十七章 匪徒(一) 史可郎在操练,一五一十的教着护庄队。 护庄队重新选了一个队长,王平,老猎人王猛的侄子,与三国时期蜀国后期大将王平同名,体能比王虎差一些,却是要稳重得多。 史可郎死活只愿意当教头,却不愿加入护庄队,在他看来,保护好王老实父子,就是他最大的责任,其他的,与他无关。 而史可郎的操练比起王虎那种野路子,确实强了不止一分。护庄队不只是对着空气或木桩劈砍,同时引入了对抗,虽然是木刀对抗,但砍在身上也不好过啊! 而且,这么打久了确实会出火气,不论平日关系多好,此时也会下重手、出阴招,什么砍胸削胯点菊花,那是家常便饭。 “啧啧,教过多少遍了,这时候旋步回刀,不仅能避开他的偷袭,还可以反杀,怎么就记不住呢?” “桂花,王平这厮又砍你胸咧,弄死他!” “王平你个怂货,就知道招架,就知道躲,你不能堂堂正正反攻一次吗?” 史可郎在旁边疯狂地叫嚣、刺激,却终于激起了众怒,二十把木刀向他砍去,饶是史可郎武艺过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用剑鞘招架,顺带狼狈的狼奔豕突。 小树下两把躺椅,一把是看热闹的王老实坐着,一把是史可郎年迈的阿娘坐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眉开眼笑的,但有时候话题完全不搭界。 “别闹了!”史可郎忽然大吼一声,震住场面。 “现在,小王庄就是一个没有防御能力的婴儿,任人宰割,就等着你们练成来防备!你们嬉戏一日,就可能浪费一日的时光,当灾难临头时,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你们将眼睁睁看着自已的亲人被屠杀,自已却无能为力!回去练箭!” 史可郎这家伙的实战意识很强,直接去了箭头,让护庄队互相对射,除了射箭,还必须学会躲避箭矢,身上中一枝箭,就用柳条抽一记屁股,伤害性不强,但污辱性极强! 王老实一边看着史可郎抽他们屁股,一边偷笑。 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笑,怕伤了娃儿们的自尊。 王平被针对了,不好意思,那柳条一记又一记的抽在腚上,可怜那灰色的葛布裤子呦,直接变成了绿色。 桂花幸灾乐祸地笑了,杠铃般的笑声在县子府回荡。 “王平,再不努力,嫁给桂花得了。”王恶的毒舌立刻让场面寂静下来。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我要杀了你!”暴怒的桂花咆哮着,胀红着脸,抡着木刀满院子追杀王恶,才不管你什么县子不县子的。害臊了,就是这么任性! 王老实在躺椅上喝彩:“桂花干得漂亮!让他嘴贱!” 王恶无语了,额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闹腾下来,王恶倒是没被砍到,但桂花与王平之间的眼神却真的不对劲了。 难道额点燃了月老属性? 要不要收点婚介费,再来一个XX勿扰呢? 但是,真不能剃光头啊! 离家几天,鸡崽成了半大的小鸡,在院子里乱跑,时不时弄一泡鸡粪,而新一拿着扫帚撮箕在后面追着打扫。 至于鸡粪,以王老实的吝啬性子是决不允许倒丢的,宅院不是有花坛么?王老实全部种上了菜,新一她们也只能把鸡粪倒菜根边。 至于鸡圈里的鸡粪,就要板结得许多,王恶看了直皱眉。 “县子,是哪里没做对吗?”新一有点忐忑地用拗口的音调询问。 “梦多么珍贵,鸡粪要敲碎……”王恶唱了起来。 钱旺匆匆赶了进来,仓促的行了个礼,面色有点难看。 “怎么?”王恶走到月门前。 钱旺跟上,重重的吐了口气。 蓝田之南有一股流民过来,但已经有向匪寇转变的态势,虽然离小王庄还远,但未雨绸缪,却是必须的! 王恶不由暗叹,这个管家找得值,但凡有一点不利之处,他都会提前做出反应,仅这一点,弄死王家人完全值当! 祠堂那口钟再度敲响,全庄的老少又聚集在一起。 王恶把事情一说,全庄哗然。 乱世才结束多久?惨痛的记性还在撕心裂肺,竟然又可能遇上祸事! 虽然,只有不大的可能,但谁敢掉以轻心?一旦出事,全庄老少的性命都将不保! “额虽然是族老,见识也略多些,但真比不上王恶的狠辣、果断,所以,这一次额决定全庄以王恶为主,任何敢退缩的,逐出小王庄。额虽然提不动刀咧,但一定会在第一线,真有人敢进犯小王庄,从额这把老骨头上面踏过去!”族老苍老的面容现出一丝骄傲。 历朝历代,小王庄只有战死的族老,没有逃跑的族老!额,也将是其中之一。 没有时间谦逊,王恶挺身而出:“王彪,立刻骑额马驹去长安卢国公府找程处默、去鄂国公府找尉迟宝琳,把事情讲清楚。至于他们来不来,看天意了。” “庄上的青壮,连同昆仑奴、新罗婢,一起到险要处垒滚石擂木,护庄队把人手分批次撒出去,远远警戒,钱旺再安排人手去刺探消息,多撒钱,哪怕能早一刻得到消息,对额们都至关重要!” “王猛叔,莫要再藏着了,把你做陷阱的本事交给护庄队,让他们在险关前设置陷阱,无数的陷阱!”王恶在咆哮。 全庄总动员,再没有一丝宁静的气氛,已经成功任职教书先生的王彪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取了马,摇摇晃晃的上马,向庄外奔去。 王恶知道王彪不会骑马,但已经没得选择。 史可郎是小王庄目前的最强战斗力,不能出去,而其他人,没有资格出现在程处默面前,只有王彪,因为王虎的缘故,算是与程处默相识。 天黑前,滚石擂木到位,坏消息也到位。 在蓝田县的有意驱使下,已经转变为匪的流民绕过蓝田县城,一路奔小王庄出发,看模样有好几千人。 王家,又是该死的王家! 不能气,不能急,不能乱了方寸…… 晨曦,王恶赶到第一个关口,看到一幅让人震怖的景象。 几千号人,没有呼喊,没有哭泣,眼里闪耀着野兽一般的光芒,虽然没有足够的武器,但是,锄头、镐、木棍、菜刀乃至于路边的石块,甚至是手指、牙齿,都是他们的武器。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一条烂命,还有甚可以失去的? “只要你们老实的放下武器,额们可以给你们施粥。”不太甘心的史可郎跳到阵前喊话。 处过绝境的史可郎,终究有一颗侠义心肠,不忍心弄死这许多人,给他们一个机会多好? 无数的面容抬起,露出一双双腥红的眼睛。 “晚咧!额们已经吃过人肉,不可能再回头!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官府,逼着额们做鬼!嗬嗬,当额们把那贪官煮吃了时,心头是多么的畅快!既然这世道容不了额们,那额们就毁灭这世道!”一名衣着褴褛的汉子面上现出狞笑,挥着一把手斧向前冲。 沉默着,这些匪徒慢慢地前进,继而加快了速度。 地面忽然陷了下去,无数的匪徒,不分男女老少,陷了下去,被林立的尖竹杆扎成了肉串,死的死、伤的伤,却没有一个呼号的,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 史可郎叹息着回阵,微微摇头,王恶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吃过人肉,当了畜生,就再也变不回人了! 沉默着,匪徒投入一块块的泥土石块进陷阱,顺带将竹杆上,已死去的、未死去的同伴直接埋葬,哪怕他们是自已最亲近的人。 “看到了吗?他们对自已人尚且这么狠,小王庄要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为了额们的阿耶阿娘、阿兄阿弟,拼了!”王恶当场进行总动员。 “拼了!”没经历过厮杀、多少有些心虚的青壮们瞬间恢复了勇气。 是啊!额们如果畏惧了、退缩了,阿耶阿娘怎么办?更何况,垂垂老朽的族老就在身旁,一步不退! 匪徒们开始冲坡,很缓慢、很坚定,一步步向前,哪怕是再大的险阻也不能让他们却步! 昆仑奴听着号令,推下一块块滚石,石头带着惊人的力度翻滚,擦着就伤,撞着就死!不用多久,山坡已经成了一片血肉场。 然而,这并没有让匪徒们停下脚步,前赴后继,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在足够大的数量面前,没有甚能让他们止步。 滚石、擂木拼命的放出,收割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甚至连那些菜鸡级别的射手都开始出手,敌人太密集了,即便是闭着眼睛,只要往前射,基本能射中匪徒。 “让开!”桂花吼着,推动一辆粪车到前方,猛然倒了下去,滚烫的粪汁让匪徒们中者满地翻滚,却连一声惨嚎都没有。 接二连三,滚烫的粪汁让前方成了一片禁区。 不是因为臭和脏,在生命面前,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粪汁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忍受极限。 终于,匪徒们意识到不能这样盲目的冲锋,仅这一段时间,就已经丢了几百条性命!照这样下去,有多少人够死的! 几个被临时推举出来的首领商议了一阵,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中间没有府兵、没有读书人,都是些脑子一热起来造反的庄稼汉,要他们出主意,实在太难为人咧。 休战时间,小王庄的婆姨赶紧送饭到关口,王恶就着关口下的粪味,无语的咀嚼炊饼。 入,这真是史可郎家亲戚,史珍香啊! 第二十八章 匪徒(二) 长安的城门缓缓洞开,雍州府兵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站成两列。 城门处,排第一的,是个狼狈不堪的的年轻人,身上脏得像在泥潭里滚了几遍,葛布衣裳也破了几道口子,唯有一张脸是干干净净的,身后还牵了一匹略觉眼熟的小马驹。 年轻人进城,翻身上马,动作略为笨拙的向前方驰去。 只一个下午带一夜,心急如焚却马术不精的王彪足足跌下马二十八次,幸好小马驹温顺,才遍体鳞伤却又不伤到筋骨。 身上的衣物顾不了,脸却是要洗干净的。 这不仅是身为先生的矜持,更是进入两个国公府报信的凭据!脸上脏得看不见面目,谁敢让你进去?平白耽误了时间! 跌多了,王彪对马术也有一点心得,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是不摔了。 这一刻,王彪对常升谈及君子六艺为甚要有骑,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 逃命啊、报信啊,你不会骑怎么办?等死么? 问了几次路,驭马到卢国公府门前,门子的两眼瞪得溜圆:“这不是蓝田县子的小马驹吗?咝,这是出大事了!快进来!” 正在练马槊的程处默意气风发,马槊接连挑翻两个木人,顿时左右顾盼,觉得天下英雄,唯额程处默与阿耶矣。 “少郎君,不好了!”程处默的贴身小厮旋风般的冲进来。 “放屁,额好得很!”程处默指着小厮。“若是胡说,仔细屁股!” “小王庄来人,叫王彪,说是那个力气大的王虎的兄弟,现在教授蒙学,一身狼藉,牵着蓝田县子的爱马,要见少郎君。”小厮知道威胁屁股只是程处默的戏言,但顾不上陪他玩笑了。 程处默骤然吸了一口大气。 出大事咧! 纵马闯到前院,程处默听王彪说完情况,立时安排起来:“来人,去鄂国公府报信,就问尉迟宝琳去不去!快马去庄上调集一百部曲,额换上衣甲,马上出去!安排人给王彪洗漱更衣疗伤!快!” “少郎君,调集部曲,兹事体大,要不要禀告阿郎一声……”管家有些迟疑。 “阿耶在上朝!等他知道了,王恶都凉了!快去!出了事,额来扛!”程处默一连声地催促。 程处默全副披挂的出城,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可他调集一百部曲出动,这等大事,铁三十三怎能装作不知道?即便是朝会,消息也从力士手上传递到皇帝手上。 李世民看过消息,心中起了微微的波澜,干咳一声,打断了某御使又臭又长、空洞无物的发言,目光扫向程咬金:“知节,程处默调集一百部曲,是要去干甚?” 程咬金一脸懵:“臣不知道哇!” “陛下,臣弹劾程咬金擅动部曲,图谋不轨!”有御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扑了上来,反正御使风闻奏事,即便最后查无实据,难道你还能咬回来??弹劾一个皇帝的爱将,这名声定然能直上云霄。 程咬金冷眼看着这些御使,心内却已经分辨,王家的、卢家的、李家的……呵呵,等事实过了,让你们知道何为宽宏大量混世魔王。 不过,程处默已经很久没胡闹咧,突然调集部曲,一定事出有因,这一点程咬金可以肯定,再怎么胡闹,程处默也不敢往这犯忌讳的事情上乱来。 “想来臣家中应当有人到午门外报信,陛下不妨召集过来一问。”程咬金自信满满的说。至于是不是真自信,仁者见仁。 尉迟恭满脸的坏笑:“老魔头,闯祸了吧?惹事了吧?要是额,就把他揍一顿,只要不揍死,就往死里揍!” 别人只看到尉迟恭在损程咬金,李世民却知道,尉迟恭这是在婉转的替程咬金说情:陛下啊,这混世魔王又闯祸咧!不过,应当没有异心。 李世民冷哼一声:“你就甭幸灾乐祸咧,你家尉迟宝琳也率一百部曲出去咧。” 尉迟恭两眼瞪得溜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尉迟宝琳额滴娃呀,你这是干甚哩,知不知道有可能这一出动,圣眷就没咧! 御使们反倒是集体失声,仿佛从未听过此事。 得罪一个浑人不要紧,得罪了两个,这两个浑人相互间言语一激,抡动拳头,这霉就倒大咯! 卢国公府的管家上殿,看见程咬金,立时苦着脸过来禀告:“阿郎,今早,蓝田小王庄派人骑蓝田县子的马驹到府上求援,说是流民进入蓝田县,有化匪的迹象,县子要亲自镇守小王庄,只能派蒙学先生出来,少郎君勃然大怒,说是朗朗青天,堂堂天子脚下,若是教一群流寇把一位爵爷害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因为情况危急,少郎君自点了一百部曲相随,遣老奴到午门外等候禀告。” 其他的内容真实无虚,至于程处默云云,那纯粹是老管家往他面上贴金了,以程处默粗鲁不文的性子,呵呵。 李世民心里已了如明镜。 得,连尉迟宝琳的解释都省了。 御使大夫魏征出班,很认真地看向尚书左仆射兼门下省平章裴寂:“请问裴平章,门下省是否收到蓝田县关于流民的奏章?” 裴寂睁开眼,在脑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众皆哗然。 太原王家一系的官员心头暗恼。 王文成这头猪!不,猪都不如! 额们王家是和王恶有过节,你就是想害王恶,暗中驱赶匪徒去祸害小王庄,也麻烦用你那不多的脑仁想想,“及时”送上奏章会死吗?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陛下,臣弹劾蓝田县令王文成控制流民不力,且不及时上报朝廷,请陛下严惩!”站出来弹劾的御使是王家人,这骚操作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仔细一想却又明白,王家这是铁了心抛弃脑子不够用的王文成了。 “请陛下严惩!”王家一系的带头,其余的官员愤然跟上。 流民闹到蓝田了,朝廷却不知,日后是不是要等到别人兵临长安了额们才知道? 不杀不足以平官愤! “知节挑左武卫一千精兵,助蓝田平乱,并将蓝田县令王文成擒回长安问罪,并揍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一顿!高士廉,吏部立即下文,由蓝田县丞萧胜升任县令,责令其肃清蓝田的吏治。就这样。”李世民干净利落的下令。 哈,程处默、尉迟宝琳揍一顿就完事咧?陛下你这是对臣子还是对子侄? 有御使不服气地想继续出班弹劾,却被同僚死死扯住袖子。 陛下已经下了结论,朝中只需要执行,你这时候还质疑,是真以为当年的天策大将军是吃斋念佛的?你又不是那一心求死的魏喷子! 关口前,滚石、擂木已经消耗殆尽,箭矢,连用竹子削的都发射完了,昆仑奴、新罗婢与庄民们早已精疲力尽。 “带上族老,撤到第二个关口!”王恶拔刀。“护庄队,跟我上!” “额不走!”族老倔强地站着,奈何两个昆仑奴把他抬了回去。 面对了太多的血腥,护庄队已经没有了畏惧,或者说,麻木了,只知道机械地随着王恶冲锋、出刀。 王平冲下,挥刀,平日里无数次的练习,这些动作已经成了本能,刀锋瞬间掠过两个匪徒的咽喉,两道血箭飙出,王平已经前冲,哪里顾得身后倒下的尸首?什么第一次杀人的悸动、恶心、呕吐,只要额速度快,一切都不存在! 手持精钢打造的横刀,若还不能杀过这群完全没有训练、手中只有简陋武器的匪徒,额,王平,就白来世上走一趟咧! 王恶横刀翻飞,只是快速的割喉,身上溅来的鲜血早将灰色布衣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像个凛凛杀神。多亏了程处默的恶补,王恶的基础夯实了,出刀更快、更直接,完全抛弃花哨的动作,效率尤为出众,王平手刃三敌的工夫,他已经割了五喉。 当然,和谁比也别和史可郎那变态比,那简直是在虐心。 只见史可郎前冲,随即一片片的敌人倒下,全部是喉头一剑,连血迹都只有淡淡一丝,果然专业的就是厉害。 事实上,凌乱的匪徒已经渐渐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团伙,每一个团伙都有一个或多个首领,但面对一个人就能剿灭一个小团伙的史可郎面前,原本无视生死的匪徒终究还是气馁了。 桂花手持马刀,杀得气势如虹,所到之处,漫天血花,可惜直接致命的并不多。并不是桂花心软,只是,本能地,她的马刀会避开要害。 “桂花你做甚!”王平的咆哮声响起。“你少杀一人,额们就会因此多一个敌人!硬起心肠,挥刀,直取喉咙!” 桂花本能地按指引去做,刀光过处,一蓬蓬鲜血溅出,桂花忍不住尖叫。 “有甚大不了的,想想,就当你过年杀猪,血流出来,美不美?”王平叫道。 “美!”桂花尖叫着,继续挥刀斩出,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你小两口在干嘛呢?动作快点!侧面有缺口,补上!”王恶一刀撂翻一名比较强壮的匪徒,挥手擦去额角的汗水,结果额角立刻被手上的血液糊住了。 桂花奇异的没有一句反驳,脸色微红的转战一侧。 第二十九章 匪徒(三) “增援,增援呐!”看到王恶等人冲入敌群,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飘浮不定,族老不由焦躁地摆动手杖咆哮。 “不能呐!”王老实死死拦住躁动的族老,眼角却湿润了。“额们上去,只会给娃派乱子啊!” “王老实!”厉喝声中,寡妇紧束腰身,两把杀猪刀在手。“额就看上你咧,就因为你老实,就因为你现在是县子的阿耶,跟你能过上好日子!额胡贞娘不是甚三贞九烈,就是个想过好日子的小女人!额要杀敌咧,不能只让娃儿们流血,额也不强求你娶额,但求额归来,你不再躲着额!” “婆姨们,让这些匪徒知道小王庄婆姨的厉害!”胡贞娘当头,一群婆姨们拎着斩草刀、锹子等奇奇怪怪的家伙事,嗷嗷叫着冲了下去。 老秦地方,自古民风彪悍,婆姨们当真发起威来,虽然比不上护庄队训练有素,但那股彪悍劲让人看了发憷,尤其是胡贞娘,娘家就是屠户,哪里下刀致命、哪里能不致死,她一清二楚,对杀人毫无抵触,顶多是当杀猪了。 有婆姨们鼎力相助,护庄队之间的空隙就完全堵住了。 只是,人力有穷时,即便是护庄队再如何凶悍,面对这无穷无尽的人潮,就连王恶的手臂都已经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一名力竭的护庄队员手臂仅仅抬慢了一个瞬间,就被蜂拥而上的匪徒扑上、摁倒,几张大口咬到喉咙上,不甘的断气。 “栓子!”王平凄厉地叫道。 这是他最好的伙伴啊! 长安城,东市,三味书屋内。 陈诗语端着书本,心里莫名的焦躁,好像要失去甚么。 “小娘子,不好咧,匪人要围攻小王庄咧!”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关了三味书屋,陈诗语径自换了一身鲜红的紧身衣,手持双剑,翻身上马,冲出了宅院,急得丫鬟直哭。 十大商行齐聚。 “这一次,王恶有难,帮不帮?”殷实引动了话题。 周昌皮笑肉不笑的摇头:“得罪了世家,这下场……” 刘东扬眉:“若他死了,额们的买卖就黄咧!别家额管不到,额出十名家丁,再多怕犯忌。” “附议。”司马悠言简意赅。 “附议……” “援军!”关口上,一直眺望的族老叫道,干涩多年的老眼竟然流下了两行泪。 王老实举目,看到疾驰的两道烟尘,不由怆然泪下。 终于,小王庄命不该绝…… “你左额右!”程处默嚷了一声,马槊挑翻几名匪徒,又有几名匪徒落到马蹄之下,眼见是活不了咧。不过,这对于厮杀过的程处默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百名部曲,听上去不是很多,可这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杀胚,每一个人最精通的手艺就是杀人,以最小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招数杀人。 论起来,在他们面前,程处默稚嫩得像新丁。 一片一片的匪徒在这些屠夫面前倒下,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 区区匪徒而已,面对二百杀胚,顿时如油遇热刀,轻轻松松分割开来,关口正面的压力大减,匪徒们忙于应付后方袭来的兵马,再也顾不得冲击关口。 王恶垂下已经动弹不得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王彪,不负众望,请到了援兵。 程处默、尉迟宝琳,从这一刻起,额对你们放下所有防备,额的所有渠道将为你们打开。 从长安方向又驰来百骑,俱是手持横刀,唯有衣裳上绣着某某商行的大字,战力虽然没法跟两家的部曲强大,却实实在在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压得匪徒们全然乱了阵脚,又是一通好杀。 王恶一声叹息,果然有足够的利润,资本就蠢蠢欲动。 有了这次的人情打底,以后对他们不好狮子大开口咧。 王恶觉得无数的小钱钱从身边飞走。 泼喇喇地,一匹胭脂马闯入阵中,马上的红衣女子手持阴阳双股剑,一路收割生命,那动作让人为之侧目,宛如仙舞一般的美妙,配上鲜血淋漓的征战,反差感强得让人窒息。 是重要的是,那女子的武艺,怎么看怎么比王恶这二把刀强。 王老实不知何时走了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悠悠地敲着王恶的肩头:“娃啊,你这婆姨,要得!” 殊不知王恶心头已悲伤逆流成河。 完犊子咧! 王恶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夫纲不振,王恶牌气管炎片即将火热上市。 火上浇油的是,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马,拢共也就二十来家丁,武力值一般,总比打酱油强一些,簇拥着一个貎美如小娘子一般的年轻人。 呸,什么如小娘子?那就是小娘子! 裴宣,不,裴萱,手里拿着一柄轻巧的绣剑,完全一副踏青的模样,欲盖弥彰的告诉大家,额们只是路过,咳咳,路过。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杀得兴起的陈诗语蓦然回首,看到裴萱,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 长年混迹长安城,陈诗语如何不知道裴家的女公子,素来眼高过顶,一贯对人白眼以加,凭甚会来小王庄驰援?更重要的是,自已是单枪匹马,裴萱是兴师动众! 和额抢男人?想瞎了你的心! 若不是顾虑裴家势大,陈诗语说不准会在战场上做出点甚。 战场已经完全一面倒,匪徒们被各方势力分割成无数小块,纵然再有拼命之心,没有好武器、没有组织、没有战斗力,只能沦为刀剑之下的羔羊,任由别人被害。 马蹄嘚嘚,旌旗招展,左武卫千骑的到来,摧毁了匪徒最后一丝抵抗之心,冷漠的放下所谓的“武器”,麻木地跪下,匪徒们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决定。 “哈哈,额老程出马,一个顶俩!王恶娃儿,没事吧?”程咬金嘚瑟的大嗓门在关口前回荡。 “额没事,就是庄上死了五个。”王恶有点黯然。 “干仗哩,哪能不死人?”程咬金拍拍王恶的肩膀。 “这些匪徒,全杀了吧。”王恶建议道。 程咬金乜着眼看向王恶:“想不到你娃儿杀气挺重的嘛。要不然,来额麾下做个小校得了。” 王恶轻叹:“不是额杀气重,实在是这帮人……都吃过人。人呐,一旦变成畜生,就再也变不回来咧。” 程咬金勃然变色。 即便是隋末那乱世,十八路反王遇上吃人心的朱桀,也是要大打出手的! 吃甚都可以,就是不能吃人! “传令,一个不留!杀!”程咬金毅然下令。 一个人头接一个人头落地,匪徒们漠然地等待屠刀落下。 但愿来世,再没有欺压,再没有饥饿,再不用吃人…… “啧啧,王恶,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额跟你说,这是额悄悄从府上带来的人,祖父要是知道咧,还不定怎么骂人呢。嘻嘻。对了,好久没看到你的诗咧,赶紧的弄本诗集出来,额让祖父瞧瞧。咦,这是你没过门的婆姨?好漂亮的说。”裴萱叽叽喳喳的说,活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这世间,少了你这样一个对手,额岂不是高手寂寞咧?” 满眼警戒的陈诗语神色一点一点的放松。 或许,这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甚要那么在意? “拿下程处默、尉迟宝琳,每人二十军棍!”程咬金冷着脸下令。 程处默、尉迟宝琳只是嘴角噙着笑容。 擅动部曲,若是皇帝追究下来,最轻都是撤职查办,而今轻描淡写的二十棍,说明李世民并没有生气,小惩大诫而已。 虽然有自家娃儿在里头,但程咬金一点手都没留,直看着军棍沉重地落下,敲得“梆梆”作响,连半点担忧都没有。 这两个皮猴子,打小挨揍多了,粗皮厚肉的,区区二十棍,打不坏,这一点连李世民都知道。 二十棍打完,这俩货跳起来,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嬉皮笑脸的走过去,把部曲全部交给程咬金,又没脸没皮地跟着王恶,叫嚷着要为庄里牺牲的好汉办丧事,真实目的却是蹭王恶的饭。 “一切小心。”陈诗语与裴萱一起回转,淡淡地叮嘱了一句。 “王老实,你答应过不再躲额的!”寡妇胡贞娘的叫声冲淡了伤感的气息。 王恶偷笑,一直以来,王恶都打算给王老实说一个寡妇,没想到这寡妇自已找上门了。啧,这是要多一个小娘的节奏。 虽然王老实从不说,但王恶一直倔强地认为,阿娘还在这世上,只是不得已才骨肉分离。 小王庄面对如此疯狂的匪徒,才牺牲了五人,这简直是奇迹,可依旧没法阻止那五名庄民家人的悲痛。 素布悬幡,蜡烛、香火、纸钱,还有家眷的抽泣声,即便有王恶派出的钱旺操办丧事,还有王恶给出每人五十贯钱的抚恤,还有孩子养到成年、老人负责的承诺,也不过是让他们略力安心而已。 十家商行有礼有节地送上相应的慰问金,很老道地转身回长安。 这个时候,甚都不说最好,王恶反而要更加领情。 从官到吏,这一次,蓝田县足足空了一半的职位,学识不算太好的常升也混了一个民曹主事,满心的欢喜。 第三十章 你要怜惜哦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终究要往前看。 巧的是,截止七月初一,小王庄新生的娃儿不多不少,正好五名,族老沉默了一阵,说是英灵转世,要继续庇佑小王庄。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七月初三,黄道吉日, 这一日,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为傧相,大红袍子穿着,胸前还戴着红花,莫名有几分钟馗的感觉,慢悠悠的骑着马,得意洋洋地四下拱手,簇拥着王恶进入长安城,来到陈诗语家宅院,哦,不,以后只是陈成家的宅院。 身后,身强力壮的昆仑奴抬着箱子,一箱一箱的,不是丝绸就是铜钱,简单粗暴,颇有王某人的风范,就只展示了三个字——不差钱。 张灯结彩,喜气盈盈,门户上到处都粘贴着红纸剪就的“囍”字,唯一让人有些发憷的,是十几个小娘子、婆姨手持红布包裹的短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选这俩货当傧相,真实目的只有一个——扛揍。 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奋勇上前,被那些小娘子、婆姨短棍齐下,而这俩货全当没事,一身喜袍的王恶趁机冲入内宅。 “要打就打,不要乱摸!”程处默的叫声让人浮想翩翩。 第二关是考验钞能力,十几个小娘子扎着丸子头,一脸的天真可爱,脆生生的拦在王恶面前伸手讨要喜钱,糯糯的一口一个“姐夫”,王恶能怎么办?自然是一挥手,昆一扛着一口小箱子,哗啦啦往地上倒铜钱,喜得那些小娘子全部雀跃着捡钱,脑子活的跑回去要了褡裢装钱。 “额对钱没有兴趣,额从来不碰钱。”王恶风骚地挥挥手,大步踏向闺楼。 虽然没有杰克马亿点点的成就,但并不妨碍王恶学习杰克马的风范。 闺楼门紧闭,王恶上去敲门,屋内传来促狭的声音:“听闻县子是诗词大家,额们也不为难县子,只要三首应景的催妆诗就开门。” 催妆诗?这个在历史留名的真不多啊! “有了!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需满面红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王恶摇头晃脑的念道。 “好诗!”狼狈赶来的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大声附和。 诗他们是不懂的,但不妨碍他们为王恶捧臭脚。 想那些有用没用的做甚?王恶诗名满长安,但凡作出来的,就一定是好诗。 “果然是好诗,还有两首。”门内传出淡淡的声音,有点耳熟。 “昔年曾去玉京游,第一仙人夸名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闺楼内打趣声不断。 “呦呦,新人听听,外头作的诗催下楼了。”三姑六婆肆意的笑闹。 “哎呀,你们真讨厌!”陈诗语的娇嗔声传来,却是离大门已经不远。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王恶昂首负手,诗僧贾岛的作品,难道还催不开小小的闺楼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陈诗语被三姑六婆推了出来。 “好日子,时辰到,去吧!” 王恶惊鸿一瞥,似乎看到裴萱的小身板,不禁有些疑惑,这小娘皮来此做甚? 陈成夫妇有些不舍,陈诗语安慰道:“阿耶阿娘放心,左右不是很远,想回来,很快的,夫君也不会拦着。” 王恶嘴角微抽。 女侠,额有这胆量拦么?就你那武艺,分分钟教额做人。 一个身负长剑的中年女子走入内宅,手里托着两柄剑:“诗语今日外嫁,为师也没有甚礼物好送,思来想去,也只有祖师留下这两柄越女剑合适。去吧,莫堕了师门的威名。” 完犊子,连师父都扯出来咧,看来真是夫纲难振哟。 拜别陈成夫妇与这位公孙娘子,陈诗语喜滋滋的上了四个昆仑奴抬着的轿子,陪嫁丫鬟跟在轿后,轿子晃悠悠地离开陈府。 虽然很多地方有哭嫁的习俗,但不哭的也不是没有。 “这位公孙娘子,人称长安第二剑客,仅次于裴家的裴宏,一手剑舞出神入化……”程处默看向王恶的眼神里满满的怜悯。 尉迟宝琳坏笑着撇撇嘴,揶揄之意十足。 兄弟,日后有你好受的。 司仪是王彪,这半吊子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礼节,看上去倒像是那么回事,就是嫌繁琐。 “拜天地……” “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过满眼喜气的王老实与族老,入洞房。 揭了盖头,王恶满意地坐下。 不是那种刮了一层腻子粉的浓妆,只是浅浅的淡妆,眉眼如画,妩媚之气与英姿飒爽毫不违和地结合在一起。 钱旺很贴心的在洞房内准备了酒菜,正好饿得发慌的王恶直接邀陈诗语大快朵颐,洞房里一阵狼藉。 “五魁手、六六六啊!”两个人干脆划起了拳。 反正,王恶输多赢少,幸亏钱旺准备的只是三勒浆,而不是闷倒驴,否则王恶的洞房之夜只能是醉倒。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恶挤眉弄眼的念出应景的诗句。 “人生四大喜尽囊括其中。”陈诗语轻笑道。 “要不要把四喜改成四悲?”王恶卖弄道。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梦中,金榜题名时——重名。” 陈诗语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全没有平日的矜持。 居家过日子,还是这种真性情好,装久了,谁都受不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许久,吃饱喝足的两人在铜盆内洗完手,才意识到下一步要做甚。 陈诗语娇羞地低头,却愕然听到王恶贱贱的声音:“娘子,人家是第一次,你要怜惜哦。” 洞房外传来粗鲁的狂笑声,程处默、尉迟宝琳两个听墙根的家伙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玩咧,如今的大唐,怕是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种话。 嘻嘻哈哈的声音终于远去,王恶一脸的黑线。 完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额这张脸啊,没法出去见人咯。 但是,次日,王恶依旧照常出门,洞房的玩笑话,嗯,额有说过甚吗?没有,一定是没有。 被新妇拜见并新手奉茶的王老实笑得合不拢嘴。 娃他娘,娃儿长大咧,成家咧。 胡贞娘自觉的进宅子帮忙,王恶并不反对,也就顺理成章的赖下来,倒是让陈诗语诧异了好一阵。这年头,为儿子找媳妇的、为自已找小妾的比比皆是,为阿耶找一小娘的,倒真难得。 “阿耶苦了一辈子,虽然额一直坚信,阿娘就在这世上,可阿耶也不能总这么一直单着啊,总得有个人侍候他,陪他到老。”王恶认真地解释。 这观念有点先进,但大唐最大的好处在于兼容并蓄,额不赞同你的观点,但绝不会一棍子打死——前提是,你莫害人。 陈诗语的时间并不宽裕,小王庄建设集体农庄的事她要一点点的去了解、去融入,对王恶小生态圈的理念,陈诗语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这理念。 甚么发酵、微生物,看都看不见,拿甚去理解?这时代也没有显微镜! 让王恶满意的是,虽然陈诗语并不会侍候庄稼,但对于农活、养猪并不排斥,没有一点矫情的意思,庄上的婆姨们都竖着大拇指称赞。 田埂上,王恶与急匆匆的王平撞了个结结实实,王平像是见了鬼似的,爬起来往庄外冲。 后头,桂花咆哮着挥舞鞋子,一连声的怒骂:“牵了额的手,就是额的人!王平,你敢不叫人去额家提亲,额就坐你家不走咧!” 看着陈诗语满脸的不解,王恶轻笑着抓了一把狗尾巴草:“这就是两个欢喜冤家,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却问题表达出错,也因此有许多小矛盾。” “额能不能撮合他们?”或许是因为新婚的缘故,陈诗语对于成人之美、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事竟然有了勃勃兴致。 “只要你愿意,等你家反击成功之后,你再来操作此事。”王恶宠溺地拂了一下陈诗语的头。 三朝回门,除了王恶夫妇与丫鬟,史可郎也在回门的队列。 按史可郎的说法,他隐约感觉有点不对,为了安心,他必须随行。 王恶不明白,这时候还会有什么风险,闹了这一次大事,王家怎么也得老实一段时间。 但是! 王恶其实是最惜命的,绝对不会反对史可郎的做法。 出了小王庄,穿过一个峡口,一枝响箭呼啸着落到王恶身前三尺。 “还挺讲绿林规矩的。”王恶一声轻笑。 响马,不,没有马,只有三个凶恶汉子从一旁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这肥羊咱们看了好几日,想不到又出来了。”一个缺了半拉耳朵的汉子抡着大得吓人的锤子晃动,如果这锤子是实心的,那重量不晓得有多吓人。 “你和瓦岗的齐国远是什么关系?”史可郎全无惧色,拔剑挡在前方。 “甚么齐国远,额不知道!”缺耳汉子眼里掠过一丝不自然。“耶耶翻山虎贺因!今日只是求财,识相的乖乖交出来,免得误了性命!耶耶这锤,擦着就伤,撞着就死!” 第三十一章 反击 史可郎笑容有几分诡异。 巨锤将齐国远,上瓦岗之前也是剪径的响马,就靠着一对大到夸张的巨锤吓人。要知道,即便是隋唐第一的李玄霸,那对锤子也不过他的一半大! 而知道齐国远底细的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对木锤,还是空心的!无非是刷上漆料唬人,遇上外行还真得乖乖交买路钱。 问题是,在瓦岗与洛阳王世充大战败北之时,齐国远神秘失踪,几乎对他了解一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翻山虎贺因,极可能是齐国远的传人,那一对夸张的巨锤可以为证。 但是,要王恶相信他们是只为剪径,不如相信骡子能下小马驹。 “说吧,谁雇你们来的?”王恶直截了当地盘问。 真是剪径的,就不会在动手前唠叨一大堆,意图误导他们咧。 旁边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后退了一步,面色有点慌张:“大兄,他们都知道咧?” 缺了一个手指的直接一脚踹过去:“你个没脑子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是长孙家请额们的?” 贺因一拍额头,一脸的无奈:“这两个蠢货!” 史可郎出剑,剑光吞吐不定,完全避开巨锤,剑尖逼到手忙脚乱的贺因喉头。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贺因光棍地扔锤,听那巨锤落地的声音,果然是木的。 “齐国远还活着吗?”史可郎追问。 “死了两年咧,这混蛋,给额们当了十来年的便宜阿耶。”贺因嘴角扯动。 史可郎收剑。 “不杀咧?”贺氏三兄弟满眼的庆幸,又双叒叕捡回了一条命,真好。 “县子,当年史家家破人亡,曾受过齐国远人情,史可郎想还这人情,请县子准许。”史可郎执剑行礼。 王恶颔首,这点小事,无须挂怀。 “想不到老混蛋除了剪径,还会做好事?”贺因三人嘟囔着转身。 “你莫走!”一声大喝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好吧,用词错误,哪来的发?老和尚如怒目金刚出现在一侧。 王恶一个机灵,险些情不自禁的扭腰摆胯,掐个兰花指,用娇滴滴的音调唱出最强改版:“老娘要找小鲜肉。” 矜持,矜持,这种耍贱,一定不能在人前。 贺因三人见到老和尚,情不自禁的哆嗦:“道玄大师,你老人家行行好,放过额们吧,整日青菜豆腐,额们会疯的!” 道玄?报恩寺那个,一语促成纸钱大兴的和尚? “三位与额佛门有缘,注定是额佛的护法金刚。”道玄笑得很和善,语气里的玄机却是连贺因三个浑人都听懂了,不当护法金刚,要么蹲班房,要么……死! 贺因三人先前还仿佛硬汉,此时却浑身战栗,看样子在道玄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阿弥陀佛,想必是蓝田县子伉俪当面,老衲道玄,谢过县子。”道玄老和尚莫名其妙的向王恶施礼。 王恶微微一想,心下了然。 纸钱的大兴,必然让轮回之说根深蒂固,佛门的一些理论也借机深入人心,道玄必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惜促成纸钱的兴旺。 诶,没想到额的计划,无意中促成了佛门的兴旺。 “老和尚,额知道,佛门最重因果之说,既然你与额有了因果,那额就有些话,不吐不快。” 和尚这个词,在当时绝对是敬称。 “佛门大兴,若是借机敛财,收取黎民百姓的土地投献,据朝廷税赋为己有,日复一日的滚动下去,佛门成为当世的庞然大物,朝廷收到手中的税赋枯竭,不足以供养各级官吏、军队,你猜猜,周武帝时的灭佛会不会重演?不要拿洛阳之战少林寺为陛下出力说事,再大的人情,在忍无可忍的时候,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王恶虽然不信教派,但既然道玄帮了一个忙,又何妨指点一下。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可领! 道玄怔了一下,合什施礼:“施主一语惊醒梦中人,若非如此,老衲将陷入佛门大兴的美梦不可自拔,却不知这是在为佛门招祸。不知施主可有何良策?” “良策没有,就一点浅见,放弃敛财,除了必要修缮的费用,其余的香火钱何妨拿出去做善事?这样还能扩大佛门的影响力。清理投献,没有多余的土地,任何帝王不会拿你们动刀。”王恶简单的说了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天下寺院之多,僧侣之众,人心本贪,要放弃利益,何其难哉!老衲也只能极力劝说,并让报恩寺约束僧众。毕竟,老衲不是佛门天下总纲。” 道玄驱赶着贺因三兄弟走了,王恶却隐隐觉得有点问题。 确实,王恶与长孙无忌是有一点小小的过节,但以长孙无忌的为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往死里弄,绝不会派这几个活宝出来恶心人。 要么是贺因在扯谎,要么就是有人打着长孙无忌的名头出来恶心人,遗憾的是,王恶把自已的仇家掐指算完,愣是没找出是谁那么五行缺德,成心给王恶添堵。 陈宅,母女见面,自然是忍不住一阵絮叨,陈成却是满面的兴奋。 “纸造出来咧?”王恶扬眉。 陈成拿出一刀纸,纸色白度略微不足,有点泛黄,摸在手上有点滑、有点坚韧感。提笔落墨,墨迹并不扩散,字体清晰地显露在面前。 “有点小遗憾,白度还是不够,不及宣州的宣纸。”陈成话语谦逊,却是眉飞色舞,脸上写满了“来夸额呀”。“胜在便宜,宣纸十文一张,额这三味纸成本却是一文十张,额打算留够书屋的用纸,再以一文一张出售。” “早着哩,你这雕版就要不得,太费事了,文章少一些还来得及雕刻,文章多了怎么办?让匠人想法找些铅,浇铸单个的活字,这样,排版时只要把相应的字提出来就行,比雕刻快多了。”王恶把活字印刷提上了日程。 没有活字,就无法消化更多的稿子,想发起反攻无疑是缘木求鱼。 陈成最近在纸钱、厕纸上面吃够了甜头,对印坊的匠人自然舍得撒钱,匠人自然也格外卖力,加上活字实在不是甚高深的东西,一日时间竟然就完成了。 孔颖达等人的文章由尉迟宝琳送来,厚厚一大迭。 陈成大约定下了标准,大儒的文章,按一字百文润笔,其余的按十文到五十文不等,若文章出众,不吝加钱。 当下,《蓝田县子诗词集(一)》、各种大儒文章、注解,连同阉割版《隋唐演义》一起,印了海量的书刊,库房内、三味书屋内堆得满满当当的。 一种让长安县、万年县头痛欲裂的牛皮癣新鲜出炉了,王恶雇佣了街头百名乞儿,让他们洗漱干净,换上绣有“三味书屋”字样的服饰,沿街分发小广告,手里还提着小浆糊桶,一见没人注意,立马贴墙上一张小广告。 “东市三味书屋有孔颖达夫子对《大学》的注解……” “《蓝田县子诗词集(一)火热出售,咦,有一就有二,不知道县子甚时候出二集哩。” “《隋唐演义》,讲述不一样的隋炀帝,讲述大唐的风流人物,讲述会三板斧的程咬金……” “曾子后人的经注、颜子后人的注解……” “三味书屋所有文章皆经过授权。” “蓝田县子谈《三字经》,只有三味书屋的《三字经》经过他的授权。” 一条条消息让学子们趋之若鹜,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一条让学子们欣喜若狂的消息。 “三味书屋有书写纸张出售,一文一张。” 必然会有人质疑纸质不够好,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书写的纸张就是好纸张,足足便宜了十倍的纸张,你还要挑剔,良心不会痛吗? 你不要?没关系,额要! 不过半日时间,三味书屋完成了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的转变,伙计们忙得脚跟痛了、嗓子哑了,脸上却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三味书屋不会倒下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这个饭碗可以继续端下去,可以养家糊口! 书,虽然是一本本的出售,但那原本厚厚的书山转眼已零星。 纸,堆积如山的纸,微微泛黄的纸,竟然被抢购一空。 陈成嘶哑着嗓子喊道:“稍安勿躁!库房里还有很多,人人都能买到!不论是书还是纸,都有足够的存量!现在已经赶去取了,请大家稍等!” 一个中年儒生抓起一张纸,努力在手里搓动一角,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一文钱一张,除了颜色略微让人诟病外,与上好的宣纸差距并不大,至少对于日常习练的儒生来说,足矣! 三味书屋大门外是陈成用这种三味纸书写的告示,诚征各种来稿,不论经义诗集或者志怪小说,只要征用了,就按照每字十文到五十文支付润笔,质量越高的,价钱越高。 “这《隋唐演义》你出了多少润笔?”中年儒生淡淡的问道。 陈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文没付,这是额家女婿写来帮衬额滴。” 蓝田县子居然是他家女婿?儒生们惊讶不已。 严格意义上来讲,蓝田县子不算儒生,一个只混迹过蒙学的人也配谈“儒生”二字么? 偏偏地,蓝田县子大才,脱口而出的诗词让他名声大噪,《三字经》堪为天下启蒙之师,所有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只上过蒙学的事实,将他归入儒生的行列。 第三十二章世家的恐慌 当你的成就足以让人瞩目时,学历之类的短板自然会被人忽略。 中年儒生明显对经义、注释一类的不在意,随手买了一本《隋唐演义》,走到书屋一角,倚着栏杆翻看起来。 故事从开皇年间讲起,少年晋王杨广统兵破陈,生擒陈叔宝,继而威望大涨,甚至威胁到太子杨勇的位置,偏偏独孤皇后宠爱杨广,而隋文帝惧内,致使兄弟间剑拔弩张。 杨广买通隋文帝的妃子,设计陷害杨勇,致使其失去太子之位。 杨广登基,高句丽屡屡犯边,欲征高句丽,粮草的运转就成了大问题。北方是没有这么多粮食的,需要从南方运输,而其中的消耗与时间则成了头疼的问题。 杨广的战略眼光并不差,派出麻叔谋督造运河,故此征集百万民夫开凿运河,一时间天下劳役使用过分,而那些从汉代便传承下来的世家不甘寂寞,上蹿下跳的搅事,弄得麻叔谋被传生食小儿心,声名狼藉。 而“十八子,得天下”的异梦,让杨广疑心大起,借机杀了大臣李浑,而唐国公李渊因为与杨广是姑表亲关系,得以脱险,自请去太原镇守。 笔锋一转,到山东济南府,一个贩私盐的浑人从牢里归家,因力大被尤俊达结识,得以善待阿娘,在梦中得仙人授了三十六路板斧,偏偏在练斧时被尤俊达打断,从此只记得三斧…… 中年儒生的唇角扬起笑意。 好你个程咬金,一惯的撒泼耍赖,极尽无赖之事,让你看看这书,臊也不臊? “为甚王氏书屋会门可罗雀?为甚三味书屋门庭若市?”王川的脸用乌云压城城欲摧来形容再贴切不过,眼看三味书屋的原料顶多撑三个月,甚至他还出手断了三味书屋书稿的来路,为甚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掌柜的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张小广告。 王川眼睛瞪得老大。 谁谁的供稿王川不在意,但是,一文的纸价,还有活路吗? 王川的猜测,这是三味书屋在赔本赚吆喝,可这是在搅乱纸业的市场!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纸张的价格如此便宜,世家还凭甚让那些寒门士子依附? “山东那几家都旗帜鲜明的署文支持三味书屋,那些士子因此得以放下矜持,仅半日时间,被三味书屋征用书稿的文章已经上百,当场点钱。” “蓝田县子公开声明,《三字经》只有三味书屋得到他的授权,虽然这对额们没有甚直接影响,毕竟唐律上也没有相关规定,但终究让额们有些被动。” 掌柜的话很逆耳,但王川不得不听。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王川在咆哮,一脚把案几踹翻,一口三十年陈酿的老血喷涌而出,瞬间将月白的衣袍染红。 午门外,三三两两的朝臣分别聚成小圈子,相互在闲话。 离朝会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英国公李勣正在摆龙门阵。 李勣,原名徐世勣,字茂功,李是皇帝的赐姓,可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李密败走后,瓦岗的十万旧部就掌控在他手中,他实际的地位要远超其他国公。 “话说程咬金只有那三板斧,掏耳朵、剔牙齿、挖鼻孔,三招一过,程咬金没了招数,只得大叫:‘来将且住!额没吃早饭,待额吃饱再战!’” 尉迟恭笑得恶形恶色:“茂功当真把程咬金这匹夫的无耻劲形容得淋漓尽致!” 听得正起劲的程咬金勃然大怒:“胡说八道,额是那样的人吗?再说,额是用马槊,不用斧子!” “要不额打一柄斧子送你?”尉迟恭乜着眼嘲笑。 乒乒乓乓,朝会上双多了两个乌眼青。 李世民处理完政务,眼睛朝下一扫,顿时知道这俩老货又干了一仗,头痛地抚额。 “说说,你俩又咋咧?一天天的不省心。” “陛下,额们笨嘴拙舌的,说不清楚,还是让李勣说好了。”尉迟恭怕了程咬金的胡搅蛮缠,直接把问题推给李勣。 至少,身为第三方的李勣,不会偏袒谁,哪怕程咬金是他在瓦岗时的兄弟。 李勣口舌便给,三言两语将事情复述了一遍,满大殿都是呵呵大笑声,一个个捂着肚子:“准,太准了,程咬金便是这德行!” “茂功怎地想到编排知节?”李世民好奇地询问。 李勣从衣摆处取出一本书,躬身递给殿前的力士:“这真不是臣在编排,完全是这蓝田县子著的《隋唐演义》太有意思咧。程咬金那损样,在书里活灵活现,对杨广的得失评价亦颇为中肯,不掩饰隋炀帝的过,亦不抹杀他的功,不是直接将一顶昏君的帽子戴上去完事咧。” 李世民翻开看了几页,不由拍案叫绝:“朕就奇怪,当年他为甚要做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茂功,这书朕就不还你咧。” 后宫,杨妃处,忧郁的女人看着墙角那枝待放的桂花,眼角隐隐湿润。 当年的父皇最爱桂花,不知在九泉之下,是否也有桂花绽放? 一杯闷倒驴洒在地上,杨妃却一言不发。 不能说,犯忌讳,为了恪儿、愔儿,一定不能说,哪怕有泪也要咽肚子里。 “爱妃又在祭奠岳父?”李世民踱进来。 嗯,他应该叫杨广岳父、表叔,贵圈真乱。 杨妃淡淡地点头,神色仍旧不好。 不管是谁打扰了她这份心情,她都不会给好脸子,这是曾经的公主、如今的妃子骨子里的骄傲。 “朕看到这奇书,欲与爱妃共享。”李世民把《隋唐演义》放到杨妃膝上,为她翻开书页。 渐渐地,杨妃入神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仿佛再度出现在眼前,气势恢宏的挥手:“即便是万劫不复,也要将世家这些蛀虫消灭!” 杨妃的眼睛渐渐满是雾气,两行热泪沿着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滴到了书上。 皇帝,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天色,不知为甚已近黄昏。 “母妃不哭。”两个脚步蹒跚的孩子走过来,拼命的用小手为杨妃擦去泪珠。 东市内,五姓七家的书屋主事齐聚一堂,每个人都面色不善地瞪着王川。 直娘贼!要不是你贪心去弄这三味书屋,人家需要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么?知道甚叫骑虎难下了吧?人家直接把桌子都掀咧! 王川苦笑着举起双手:“是,额承认都是因为额想把所有书屋掌握在世家手里,结果急功近利,惹出一个大乱子。更麻烦的是,三味书屋背后,是一个新鲜的县子,虽然爵位不高,却不是额们几家现在能动的——尤其是王文成那个白痴驱赶匪徒对付小王庄之后。” “那是你太原王家惹的事,自然是你王家负责。”范阳卢家主事卢布森锐利的眸子鹰一般的盯着王川。“额唯一不明白的是,太原王家为甚会派你这个毫无能力的纨绔子弟来长安?来搅屎么?” 王川此时只能唾面自干,苦笑连连的拱手赔礼。 赵郡李家的主事李业一摊手:“现在也别说气话,大家同气连枝,赶紧想法把事平喽。” 陇西李家的主事李安心连连苦笑:“怎么平?难道大家一起过去,直白的说额们要打压他,然后让他交出产业?笑话!”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刺激得王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有点差异,但李安心说的,基本是王川的操作手法,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一言蔽之,吃相难看。 荥阳郑家的主事郑乾抚须,神色颇为不悦:“此次是王家捅的篓子,我等几家的损失也得由王家出咧。” 王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叫甚事? 统一战线还没结好,自家盟友已经从身后捅了一刀。 不提在场人的不安或恼怒,清河崔家的主事崔鸿却是老神在在,任谁也看不出平日戏称笑面佛的老好人其实已经主意暗定。 一群憨批! 还想着对抗甚至是巧取豪夺,也不看看幕后是谁,那可是能在东宫门前削力士耳的疯子!你们不要命,额还没活够! 更何况,额不用急。 自家的纸价、书价比不过三味书屋,致使滞销?瓜娃子,不会换个思路么?额造的东西比不过,额可以不造,成为你下游的商家啊! 清河崔家有着其他几家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那就是,卢国公程咬金的续弦可是清河崔家的女子!而卢国公府与蓝田县子交情甚笃,要区区一条生路,只要自家不作死提甚非分之请,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无法继续拉拢寒门士子是一定的,但这么做,不仅仅是止损,更可能为崔家开拓出一条巨大的财源,凭此侪身于清河崔家外务总管……之一,过分吗? 想到出门前收到家主的来信,上面十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让人心暖,“君乃额家骏骑,当自决之”!这是何等的信任? 世家各自心怀鬼胎之时,李世民轻车简从,一副富家翁做派,顺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三味书屋。 一时显摆,将《隋唐演义》给了杨妃,李世民心里直痒痒,朕也想知道书中如何将朕描写得英明神武,要是能将玄武门事变洗白白,那就更美哩! 玄武门事变,一直是李世民挥之不去的污点,民间纷纷的议论,终究让李世民有些黯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总不能逼着子民道路以目吧?那成甚咧?暴君? 买到《隋唐演义》,李世民好奇的拿起一张三味纸仔细摩搓了一下。 白度不够,韧性比起宣纸略差,但这都不是问题,在一文一张的低价面前,要甚自行车? “这位郎君请了,这三味纸使用起来如何?”李世民拦住一名儒生问道。 “瑕疵在所难免,但与这廉价相比,都不是问题。再说,日常习练,额要忒好的纸张做甚?”儒生乐呵呵地回答。 第三十三章 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入三味书屋。 陈成眼皮子都没抬:“诸位五姓七家的贤才,三味书屋只是供寒门士子买书买纸,至于诸位,小庙容不下各位大佛,请。” 王川怒极,指着陈成的鼻子喝骂:“姓陈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咧,敢和额们五姓七家作对,陈家是想烟消云散吗?” 其余几家默契地后退一步,算是撇清与王川这个纨绔子弟的关系。 别看额,额们只是过来观摩学习的! 陈成身后,一名落魄儒生眼睛一亮,立刻伏案疾书:“太原王家横行霸道,上门威胁廉价售卖纸张的三味书屋,扬言要让其烟消云散……” 洋洋洒洒,千字出炉,最让其满意的是自已的神来之笔——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李世民身边的力士准备出手教训人,却看来皇帝微微的摇首。 现在出手是解气哩,可是却坏了一大局!待此事发酵,朕要太原王家付出肉疼的代价!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没奈何,虽然他贵为皇帝,但五姓七家瓜藤绕葛藤的关系让人头疼,除非是和表叔杨广一般破釜沉舟,否则只能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慢慢消磨,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你……你这般恶意压价,破坏了整个行业!额告诉你,不尽快提高售价,额家和你没完!太原王家的行事,想来你亦有所耳闻!”王川气急败坏的威胁。 落魄儒生将书稿递到陈成面前,陈成粗粗看了一遍,拍案大喜:“千古雄文!一字百文!” 儒生大喜。 这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晒,但对于寄人篱下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笔滔天巨款! 更重要的是,陈成已经吆喝起来:“士子马周,得雄文一篇,润笔每字百文!” 一瞬间,看热闹的士子沸腾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不相信自已才是最靓的那个仔?凭甚额就居于人下?只要额肯写,总有一日要出人头地! 一瞬间,万千士子的那颗骚动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李世民的脸已经沉得像黑炭,却注意到崔鸿悄然退出三味书屋。 “清河崔。”身边的力士张开嘴唇,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 李世民神色稍缓。 总算,世家还有人识得大体。 陈成倔头巴脑的抵触,终究让王川狼狈而归,回眼身侧,各家的主事已经避瘟神似的离开几步,而崔鸿早已不见身影。 王恶在三味书屋一侧见过了为三味书屋分发小广告的乞儿头目,一本正经的苏乞儿。 “郎君,三味书屋生意已经进入正轨,额们还能做多久?”苏乞儿忧虑的提出问题。 王恶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日?”苏乞儿眼里难忍的失望与不甘。 能够从乞丐这个烂泥潭里爬出来,谁愿意再滚回去? “一直。”王恶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就是一百乞儿?王·不差钱·狗大户·恶鼻孔朝天,在这时代,雇佣童工居然不犯法!有饭有菜有肉,还是最贱的猪肉,再加上几乎可以忽略的微薄薪酬,就可以让他们唯命是从。 至于说让他们交付生死,呵呵,王恶表示,你想多咧。 任何时代,死士的培养从来不是仨瓜俩枣可以搞定的,忠诚需要代价,像小王庄庄民拼死守护家园,绝对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苏乞儿眼里满是欢喜,若不是强行抑制,只怕已经欢呼雀跃。 “但是,要识字啊!”王恶一脸的唏嘘。“要是你们在外头得了紧要消息,偏偏一时无法脱身,怎么办?得写纸条让人带回来啊!至于说先生,额已经给你们找好咧。还有,在外头奔走营生,保命第一重要,额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出意外。” 一向在外头乞讨、哪怕被殴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的苏乞儿眼睛模糊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自从沦落到乞丐之后,苏乞儿他们一直是相濡以沫,整日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从未听到如此暖心的话。 郎君是真把乞儿们当成人,而不是冷冰冰的工具! 王恶已经自我陶醉得不成样子。 嗯,像我这般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不能说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凤毛麟角,掌声在哪里?鲜花在哪里? 陈诗语苦笑摇头。 诶,在婚前,自已怎么就没擦亮双眼,看到他身上的逗批属性呢?果然这男人一旦得手了,就肆无忌惮的露出本来面目。 陈诗语显然本能地忘了,洞房之夜王恶耍的贱。 李世民回到皇宫,马周的檄文已经被赶印出来,到处分发,竟然连皇宫中都有几份。 李世民头风又犯了,半倚在塌上看这檄文,前面的内容记述事实,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唯有最后神来之笔的一句“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唬得李世民跳了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头风竟然不药而愈。 难怪开出顶级宗师的价格,就凭这一句,足以与孔颖达等人并肩,甚至尤有过之。 “陛下怎么哩。”随身大力士连忙追问。 “高力士,你看看此文。”李世民将檄文递给力士,眼里兀自在震惊。 檄文一出,太原王家,这下得乖乖上朝请罪了罢? 总要从王家手中收回几个官职才好,嗯,上次王家的御使蹦跶得很欢啊。 高力士看完檄文,欲言又止。 “大胆的说,朕恕你无罪。”李世民当然知道为甚,阿耶制定了后宫不得参政的规矩,没个几朝,宦官是没有可能议事的。 “雄文!”高力士轻言细语的说,“甚至,此文给了陛下一个机会,一个削弱王家的机会。” 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多就犯忌讳了,妄自揣测君意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当然,与这罪名相比,高力士更在乎的,是因此失去圣眷,作为皇帝的农奴,失去圣眷,比打入冷宫的嫔妃更凄惨。 识得进退,高力士这才一步步从掖庭的小宦官成长为皇帝的贴身力士!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指了指高力士,知道他不肯再说。 罢了,便不勉为其难了。 “召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入宫。” 陈府,王恶听到陈成选择硬刚,很奇怪地叹了口气。 依陈成的刚烈性子,直接扛死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出了马周这篇雄文,尤其是那关键句,小骆同学怕是要哭死。 至于说王家的报复,呵呵,王恶遇到的还少么? 唯一的问题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貌似岳丈这一杆子,怕是得罪了整个五姓七家团体。 不太好办呐! 程处默很自然的溜进陈府,连通报都不用,有了王恶这层关系,程处默与陈府自然就是通家之好,除了对上女眷要注意点外,简直肆无忌惮。 程处默身后跟了一个生人,衣着鲜艳的中年人。 “呐,额跟你说,这是清河崔家的主事崔鸿,因为阿娘的缘故,额带他来见你。”程处默眨眨眼睛,意思是,王恶啊,人带到额可就完事咧,该宰你也别手软,拿着好处请额喝花酒它不香吗? 程处默的意思王恶明白,可是这情面真不能不给,调集部曲,甘犯忌讳,驰援小王庄,还有甚人情不能给的呢? “崔鸿见过蓝田县子。开门见山的说,额全权代表清河崔家,一来是请求与三味书屋合作,成为三味书屋的下游商家,绝对遵循三味书屋的规矩,保证金一文不少;二来是请求与蓝田县子达成战略合作关系,为表诚意,五姓七家针对县子与三味书屋的行动,额会派人告知县子。”崔鸿诚意满满的说。 程处默诧异地挑了挑眉头。 五姓七家这些年巧取豪夺不在少数,在王恶面前转性子咧?这比老虎改吃素还令人难以置信。 王恶当然不能拒绝他的诚意,至少这堡垒啊,从内部攻破最容易。 王恶一副搞传销的嘴脸:“那个,崔主事啊,正常情况下,额只能给你八折供货。” 崔鸿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眼睛开始眨巴:“那个,县子啊,不正常的情况呢?” 王恶一副奸商的笑容:“如果能把除王家之外的人介绍过来,同样成为三味书屋的下游商家,他们拿货,八折;你拿货,七折。另外,如果你家族派人来摘桃子,呵呵,额们只认你。” 崔鸿心满意足的离去,陈成大发感慨:“女婿啊,想不到买卖可以这样做。” “堡垒从内部攻破而已,只要许之以利,又岂能不胜?”王恶一脸小得意,嘴上却是在谦虚。“对了,岳丈,印坊那头不扩建是不行了,另外那头加紧守护,莫让人偷了机密配方或是索性一把火泄愤。” 陈成对王恶的安排毫无异议,立时雇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一队游侠儿看守作坊。 说实在的,游侠儿与泼皮区别真不大,都是在外头吊儿郎当的混着,日子并不好过,而陈成这倔老翁名声好、出手阔绰,游侠儿自然也乐得效力。 “再说一次,当值不许喝酒,三勒浆、绿蚁酒都不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出了差子,咱们都得一头撞死,没钱见人,凭地丢了额们白虎游侠的颜面。”白虎游侠的首领白虎负着横刀,目光灼灼地盯着每个人。 “不分昼夜,额们三班轮值,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建功了,额替大家去陈阿郎面前讨赏!”白虎这话一出,整个白虎游侠全部沸腾了,陈成舍得花钱,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谁还不指望着立功挣钱,回去给阿耶买上一壶薄酒、给阿娘缝上一身衣裳、给婆姨娃儿买上一条猪肉? 第三十四章 对等报复 想到美滋滋的未来,游侠儿的眼神都迫切起来。 白虎亲自驻在作坊的大门处,眼神凌厉的盯着每一个进出的匠人。 一个匠人走来,白虎提刀将他拦住了。 “耶耶要去做工!”邋遢的匠人满眼的不满。“误了耶耶挣钱,仔细你的狗头!” 白虎唇角微抽,两名游侠儿已经拔刀出鞘,站在邋遢匠人身后。 这就是默契,一个形成多年团队的默契,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色,队友立刻心领神会。 “烦请报出所在班次,匠头是谁,否则,莫怪耶耶横刀无情!”白虎似笑非笑的看着邋遢匠人。 极少有人知道,白虎是被窘迫的家境耽误了的读书材料,过目不忘是他的特长,印坊上下所有人,外加陈成一家的所有面孔,白虎都铭记于心。 所以,在他面前鱼目混珠,道行还差了点! “今日是中元节,首领,他们会不会趁乱出手。”一名游侠儿提出自已的疑虑,脚下,三个试图闯入印坊的歹人被捆得四马攒蹄,吊在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杠,颇像农家过年杀猪的景象。 白虎舔着嘴唇,眼里闪耀着凶光:“额只怕他们不来,不然,兄弟们哪有脸找阿郎讨赏?明日,拿了所有歹人,额就能理直气壮地讨赏咧。阿郎要不给,额就坐他家不走咧。” 游侠儿哄笑起来。 谁都知晓首领最后一句话是在玩笑,以陈成的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还能吝惜这几文苦哈哈的赏钱? 夜,如期而至,皎洁的月光撒向大地,说不出的宁静。 远处喧闹的锣鼓声渐近,无数面目狰狞的小鬼出现在游侠儿面前,瞪眼吐舌,看上去颇为吓人。 与之对应的,是游侠儿连兴致都欠缺,只是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班门弄斧,不知道白虎游侠不偷不抢,为了生存甚活都接过,包括扮鬼么? 围墙外,一道迅疾的身影手持火把,一个助跑登上了墙头,脸上露出狞笑。 印坊内有太多的纸张与原料,都是极度易燃,故而印坊严令不许加班,怕的就是走水! 白虎血往脑子上冲,拔出横刀就要冲过去,却见月光下刀光一闪,火把与一条手臂掉落在地,歹人惨叫着滚落墙头。 “竟然是空空门的人!险些叫你得逞!”白虎怒极,直接打断了歹人剩余的三肢。 “不知是何方高人?白虎疏忽,险些让歹人得手,幸亏高人出手才挽回局面,这赏钱,白虎决不敢贪图。”一半真心,一半试探,白虎询问道。 “赏钱是你们的,耶耶跟着蓝田县子,不缺这些钱。”缥缈的声音忽左忽右,让人琢磨不透。 长安城八水环绕,水系极为发达,浐河畔,灯光胜星,一盏盏花灯放入河中,上面写着逝者的姓名,男男女女在缓慢的推着花灯入水。 岸边,一堆堆火光灰烬,可以判断出,岳丈陈成的买卖一定很红火。 灯火通明,锣鼓喧天,一队人马正向前涌来。 是社戏,简单明了的老秦腔,却是在上演中元日,地府恶鬼偷偷跑到人间作乱,黑白无常索拿恶鬼的故事,很简单,很符合今日的气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贺因饰着黑无常,他的兄弟,一个饰白无常,一个饰恶鬼。 说好的佛门护法金刚呢? 看到王恶,贺因无语泪两行。 菘菜、豆腐,贺因觉得自已像猪圈里催肥的猪,不知甚时候会面临那一刀。 一遇道玄误终生,悔不当初啊! 当初怎么就手贱要去抢报恩寺的香火钱呢? 垂头丧气的贺因走到王恶身边,低声向王恶问好。 王恶左右打量了一眼,不见道玄和尚的身影,不由奇怪:“道玄和尚呢?他就不怕你们跑喽?” 贺因臊眉耷眼的一努嘴:“看到那年轻和尚没?唇红齿白、清秀迷人那个,道玄的关门弟子玄奘,比道玄还狠!” 谁?玄奘?额滴个神呀,居然见到活的了。 至于说玄奘有武艺,那不正常么?那年头一点防身技能没有就穷游,如《西游记》里一般哭哭啼啼上路,你确定不是送经验值下乡? “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见过蓝田县子。”玄奘低头合什,那锃亮的脑袋让王恶很想问问,某诚勿扰是不是要开播咧。那啥,自已虽然脱离了单身狗队伍,可是小王庄的单身狗还多嘛! “县子对师傅的建议,玄奘在心里想了一遍,道理都对,可实施起来太难!谁还没点私心杂念?更何况,以额师傅尚且资历不足,更勿论贫僧了。”玄奘灰心地叹了口气。 “加油,你行的。”王恶鼓励后辈似的拍拍肩头。 “为甚要加油?”玄奘大惑不解。 “因为,奶里有三聚氰胺啊。” 玄奘越发糊涂了,县子这机锋实在是高深莫测啊!惭愧,贫僧竟不能参透此玄机。 “三聚氰胺是甚?”玄奘离开后,陈诗语好奇地问。 王恶的脸拉得有驴长:“那就不是甚好东西,有毒,小孩子吃了会肾结石。” 耳边传来喜鹊的鸣叫声。 “呵呵,真是好大阵仗,又是派人冒充匠人,又是装神弄鬼,还请了空空门的人前来放火。”王恶连声冷笑。 “印坊?没出事吧?”陈诗语淡淡的问。 “史可郎在,稳如泰山。除了名字不靠谱,他做事还是很靠谱的。”王恶一脸的淡定。 白虎怒了,白虎游侠躁动了。 枉陈成阿郎委以重任,结果在准备露个大脸的时候,出了个大漏子!要不是蓝田县子他老人家另外有安排,便教歹人得逞咧! 白虎游侠的脸面啊,被人摁在地上狠狠的摩擦! 不当值的游侠儿得到消息,嗷嗷叫着挥刀闯进了迎春坊一个破落的院子,把里面大大小小三十来号人抓起来,痛殴了一顿。 侠以武犯禁,这真不是乱说的,游侠儿热血上脑之时,连不良人都敢对抗,何况是对付鸡鸣狗盗的空空门?除了不能要性命、不断肢体,各种狠辣招数不要命的使出来,空空门内哭声一片。 “就是要弄死额们,好歹也得让额们知道为甚吧?不教而诛谓之虐!”遍体鳞伤的空空门掌门空空儿一脸的悲愤。 “还掉起了书袋子!”游侠儿怒笑道。“耶耶们前手接了保护三味书屋印坊的活,后手你空空门就去放火,额告诉你,这梁子,结大了!” 空空儿一连声的叫屈:“额真不知道其中有你们白虎游侠的事!杀人不过头点地,额犯的错,额认!额这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 东市,王氏书屋。 坊丁敲着梆子走过,值夜的伙计打着呵欠下楼,巡视了一遍,见没甚异常,转身便上楼。 想想也是,区区书屋,除了书还是书,不当吃不当喝的,谁吃饱了撑的来偷书?除了防着点火烛,几乎没甚事,就是不晓得王川主事为甚要让这几日加强防守。 也不想想,有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招惹太原王家? 一声轻响让伙计骤然提高了警惕,提着灯笼转身回望。 房梁上“吱吱”的叫声,让伙计疑心尽去。 “该死的耗儿,明日该买药来闹一闹了。”打呵欠,上楼,睡觉,一气呵成。 不知何时,被窝有些燥热,伙计不耐烦地蹬开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立马被惊得大叫:“不好咧,走水咧!” 拼命的敲锣,又发疯似的打水浇过去,东市的坊丁也闻讯赶来,一通手忙脚乱的引水浇灭之后,伙计欲哭无泪地发现,那火也只烧了一成的书,可浇来的水,却毁了五成的书! 这是甚么事咧! 王川很快得到消息,气得手脚冰冷。 按伙计反馈的全部消息,再配合自已的动作,王川自然明白,这是空空门的人失手,反被恶毒的陈成逼着烧自家的书屋!这是红果果的报复,对等报复! 总体来说,王川的判断是对的,唯一估计的错误,却是这事与陈成无关,是自觉失了颜面的白虎游侠干的。 江湖的事,实在太卑微,王川哪里会去揣测? 七月十六,晴。 县尉狄知逊带着几十号不良人,亲赴印坊,把那些歹人全部提走。 才进县衙,狄知逊就被县令叫到了公廨,县令神色凝重地告诉狄知逊,此事不宜深究。 “为甚?天子脚下,竟然藏污纳垢?大人,恕狄知逊不敢苟同。”铁头娃狄知逊梗着脖子,凭着胸中一腔热血坚持着。 县令无奈地挥手让他退下。 管他有效无效,自已心意尽到。 其他的,随缘罢。 想到这里,县令不由翻出了一卷佛经,虔诚地看着。 三木之下,无有不招,矛头却是指向了王氏书屋的主事王川。 这一下,狄知逊终于明白县令的那番话是甚意思咧。 不过,五姓七家再强大,能大过唐律去么?狄知逊不信。 正准备下令抓捕王川,王氏书屋已经送过来一具尸体。 一具服毒自尽的尸体。 王川派去与这些歹人联系的中间人,死咧,身上还有一封字迹潦草、词不达意的认罪书,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 狄知逊心里一寒。 自已才刚审出结果,对方就已经断了首尾,五姓七家果然神通广大,在县衙里都有他们的人。不,是自已身边有他们的人! 第三十五章坏怂 王川很郁闷。 但是,除了交出尸体,断了手尾,王川还不能将王氏书屋被放火的事抖出去,更不能报官,一来是不够丢脸的,二来,难免扯到自已先雇人放火,牵扯之下,会越闹越大。 陌刀营。 苏方将所有军士训练得惨如狗,一个个摸爬滚打、打熬力气、全天负甲,至少连续一个时辰的挥舞陌刀,九百九十八名陌刀手已经被练废了三个,只余九百九十五名。 又是一次负重负甲操练,陌刀手们苦苦支撑过去,待到结束,一个个仰面摔了下去,躺在地上挺尸,喘气如牛, 王虎躺在地上,取笑着自已麾下这一什的陌刀手:“怎么,这就软咧?遇到突厥贼子,就你这熊样挺得住?” 年轻人甚都可以不要,但颜面不能不要! “什长,听你口气,难不成还敢对付突厥人?”一名陌刀手调侃道。 “甚话哩!耶耶十五岁就弄死一个突厥贼子。”王虎得意洋洋的吹嘘。 嘘声一片,不仅仅来自麾下。 王虎起身,眉飞色舞地摆起了龙门阵:“渭水河畔的小王庄知道不?蓝田县子的食邑。嗯,县子就是额兄弟王恶,从小额们就是光腚一起长大滴,去年,突厥贼子马踏渭水,额兄弟俩夜间摸过渭水,那个叫……啊,尉迟恭,率兵袭扰了一阵退去,两个突厥贼子到河边放水,额兄弟挥柴刀抹了一个,额拖了一个潜下渭水,活活溺死了他。别看突厥贼子在马上猖獗,可在水里……嘿嘿,菜鸡!” 掌声呢?叫好声呢?这鸦雀无声的是个什么鬼? 一回头,苏方板着面孔站在身后。 王虎干笑:“校尉,见笑咧。” “才杀了几个人,就吹嘘成这样子,是你飘了,还是耶耶提不动刀了?”苏方森然俯视着王虎。“耶耶在战场上数度杀入敌阵,身边同袍死伤殆尽,身上伤口无数,耶耶吹嘘了吗?” “是额飘咧。”王虎乖乖认错,千万不要与上阵归来的老兵比伤口、比功勋,这是铁律。至于说吹嘘,校尉你一边吹嘘着,一边说自已没吹嘘,真的好吗? “你,再去挥舞半个时辰的陌刀!”苏方一手提起王虎,一手在他腹部打出一拳。 “校尉你又打人!”王虎委屈的走到校场上,挥动陌刀,却没有半点不适,看来苏方这一拳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 苏方的神色却是有些奇怪。 这一拳,苏方只是用了五成力,换其他陌刀手,只这一下就得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王虎却像没事人似的。 哪怕是隔了甲衣,苏方也能感觉到,这混蛋身上的负重明显是两条!难怪仓曹参军说负重平白少了一条! “陌刀营是前所未有的军种,上至陛下,下至各位将军,对此都有着殷切的期盼,期盼你们能在战场上立下奇功,让敌军闻风丧胆!陌刀一出,人马俱碎!时至今日,你们勉强让额看到一点希望!” 王虎举手,示意要发言,经苏方许可之后一本正经地说:“校尉言之有理,不过,要人马俱碎,光这么练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啊!总得有人马让额们砍砍吧,哪怕只是一骑。” 这坏怂! 所有陌刀手默契地移开一步,王虎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 苏方的唇角抽搐,恨不能赏王虎一记大锅贴。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怂! “成啊,王虎,你这什列队,准备迎战!”苏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马,陌刀营的护卫队不缺,人,呵呵,正好苏方的亲兵从阿史那结社尔身边绑走一个突厥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倔强挣扎的突厥人被推到军前,眼里兀自凶光闪耀。 不过是奉了俟斤的命令来刺探军情,被抓的后果早就想清楚了,无非是丢了性命而已,突厥的勇士会怕么? 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绳索解开,前方居然有一匹马,一柄马刀,这是害怕了,要放走突厥的勇士么? “看见前方的那一队陌刀手吗?只要冲破他们的阵型,任你回去。”一名队正大喇喇的一指前方。 区区马前卒,队正出面已经是高看你丫了。 万一这突厥人朝其他方向跑了咋办?嗯,这一点你可以看看密集的人墙与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就可以脑补了。至于冲不破阵型,后果也就不用说了。 突厥人持刀上马,狠狠咬牙,眸子里全是同归于尽的凶狠,策马冲向陌刀阵。 “举刀!”王虎有点小紧张地叫道。要是不能漂亮的弄死这狼崽子,日后在陌刀营没法抬头做人哩。 马到! 马刀到! “杀!”王虎大吼一声,全队同时舞起马刀。 坦白说,整整一什人对付一个突厥人,真是浪费了,至少两边的六个人陌刀都是抡空的。 然而,这样已经足够了。 一击之下,当真是人马俱碎,全碎咧,分不清那碎片到底是人的还是马的,陌刀手兀自挥舞了几下才收住手。 那么凶残? 王虎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毫不在意溅到脸上的血肉,身边的陌刀手已经哇哇直吐,整个陌刀营,像王虎一样没心没肺的,真心没几个。 倒是这样,让人相信王虎当初吹嘘溺死突厥人的话是事实! 王虎一脸遗憾地看着那堆碎肉:“可惜咧,马肉没法吃咧。” 话音落,身边的呕吐声更甚。 王虎,你个贼厮鸟,今日的肉都给你吃,撑死你!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 “阿郎,城西万年县,有山民挖出石炭。”苏乞儿过来报告这消息。 “带路。”王恶扬眉。 这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马桶三件套盛行之后,石炭燃烧引起的“炭毒”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今冬石炭必然可以大肆推广。 万年县的一处山坳,破落贫穷的靠山坳,地面上的麦子半死不活地生长着,连灌浆的迹象都没有,瘪谷的可能性极高,庄民们半数靠着进山讨口饭吃。 靠山吃山,这靠山坳的名字果然贴切。 钱少少人如其名,钱真的很少,整个破家当加起来,连二百文都不到。 钱少少笃信,穷不过三代,因为,真穷,就延续不到第三代! 三十岁了,钱少少还不知道女人是个甚滋味,就是送他个女人他也养不起。 穷则思变,钱少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道理,却本能地履行了这原则,背着连庄民都看不上眼的石炭进城,想卖个好价钱。 然而,钱少少却绝望地发现,提及石炭,人人均是嗤之以鼻,连怀里的最后一块野菜饼子都吃完了,石炭依旧无人问津。 这是天要绝额吗? 一个少年引着一个衣着虽简单却大气的郎君来到他面前,郎君还不嫌石炭肮脏,蹲下来细细摩搓。 “质量还行,就是杂质有些多,得水洗。”王恶站起身,完全不介意那手已经黑漆漆的。“苏乞儿,干得漂亮,这一次记你们一大功,集体赏一贯钱,发现他的人单独赏一百文。” 苏乞儿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给赏钱固然开心,但更开心的是,自已这帮童子军找到了奋斗的目标,不是被施舍,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得上忙,大忙。 让苏乞儿离去,王恶俯下来看向钱少少:“你们那里石炭很多?额全要。” 大喜过望的钱少少起身,身子却晃了一下,险些跌倒,王恶急忙伸手扶住。 “咋咧?”王恶眉头微皱,这家伙不是生病了吧? 钱少少羞涩的一笑:“饿咧。” 好吧,饿也是一种病,王恶犹自记得自已饿得受不了的滋味,下了处方:刚出炉的锅盔两个。 一背篓的石炭倒在陈府院角,王恶交待匆匆赶来的王狼,找一家安装好马桶三件套的人家试试石炭燃烧时的效果,顺便把陈成家安装三件套的事提上日程。 “放心,额早就安排妥当咧,仲秋之前,绝对让陈府舒畅的用上三件套。”王狼骄傲地拍着胸膛,随即又一脸忧色。“就是王虎这个倔娃儿,让人担心哩,虽然每个月都有府兵来报平安,可这好几个月了,额人影都见不到,心慌啊。”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态,娃儿在面前时,嫌他淘;可是一段时间见不到,哪怕明知道他安然无恙,心里却还是挂念得紧。 “放心,王虎身粗力大,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到哪里都吃不了亏。至于说出来见面,没个三年两载是不行的,他们的情况特殊,连名称都不许说。”王恶的解说勉强让王狼放心。 随着钱少少踏入靠山坳,王恶都被这里的恶劣环境吓到。 之前的小王庄日子是不好过,可与这一比,简直是仙境了。 或许是因为煤层不深、表土浅薄的缘故,这里的庄稼长势都差得让人绝望,难怪钱少少能饿到不行。 钱少少挖的口子离自已孤零零的茅草屋并不远,只有一掌深的土壤,灰黑色的石炭便在土壤之下,透过口子便能看出,难怪这地方庄稼长势不好,实在是土壤太肤浅啊! “只这里有吗?”王恶随口问了一句。 钱少少嘟囔着解释,不止是此地,整个靠山坳几座山,全是如此。 储量不少啊!即便是脉络不深,那也得挖多少年啊! 可惜,这块肉太肥,自已啃不下来,若是侥幸吃下了,也得被群狼环视,何苦来哉? 只是,石炭不大规模开发使用,马桶三件套就发挥不出大作用,尤其是烟囱更成为鸡肋,不利于以后的推广啊! 第三十六章 助学 孔颖达最近心情很愉快,所以连日常娱乐项目——与皇帝抬杠——都不参加了,笑眯眯的一脸和善,仿佛庙里笑容可掬的佛陀,端坐在书房里笑眯眯地品茶。 “孔爱卿是有何喜事吗?”李世民也奇怪,这帮职业喷子怼他吧,他觉得难受;不怼他吧,他还得怀疑这帮喷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甚,就是额名教要大兴咧。一文一张的纸,征稿的润笔费用,呆呆,眼见天下多少寒门学子将不再受高价纸张之苦,多少起于微末的孩子有了拼搏的希望!臣为天下贺,为名教贺,为陛下贺,自然分外欣喜。”孔颖达除了喷人,哄人也有一手,几句话说得李世民眉开眼笑。 但是,李世民有些怀疑,毕竟当年当公子哥时,诸家的各种产业他也粗略的混迹过,一文钱一张纸,虽然纸质并不算好,但本钱应该不止一文的……吧?王恶这不是在赔本赚吆喝吧?把所有对手都挤跨了,然后想定多少价是多少价? 这种模式操作难度是极大,成本也要求极高,可不是不能考虑,不要低估了李世民的商业意识。 “这事如果是由蓝田县子运作,陛下的疑虑,老臣也会有。只是,这事县子只提了个头,事情全部是由他岳丈陈成操作,陈成是君子秉性,断不会赔本赚吆喝,更不能乐在其中。”孔颖达很走心地回答。 嗯,王恶要听到孔颖达把他倔头巴脑的岳丈称作君子,不晓得是个甚表情。 “先生先生,有好事,天大的好事!”尉迟宝琳旋风一般闯进孔颖达书房。 别看孔颖达平日对尉迟宝琳吹胡子瞪眼的,可实际上宠溺着呢,用他的话说,尉迟宝琳虽然有些胡闹,可那是赤子之心!所以,登门不通报、闯书房,算个甚事?也只有神经大条的尉迟宝琳才没反应过来。 看到李世民的身影,尉迟宝琳张大了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怎么,见到朕就说不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说呗。”李世民笑嘻嘻的,就像拿糖哄孩子的叔叔。 孔颖达一笑,知道这本性其实有些小气的皇帝要暗暗记上一笔了。 “尉迟宝琳,先生教过你,事无不可对人言,说罢。” “先生,王恶问你,想不想给寒门学子一个可以借阅书籍、可以抄书、可以避寒避风雨的所在,庇佑他们成长呢?如果想,需要不少钱财……”尉迟宝琳索性直接抖了出来。 “问题是,渭水之耻未消,大唐的国力全部围绕此运转,老夫虽略有家资,恐怕也不足啊!”孔颖达直接指出问题所在。 大多数朝代都有这么一个现象,开国一二代的官员都比较务实,孔颖达也不例外,大致想想就能估出要多少财力。 “王恶说了,要实现这想法,就得赚钱,然后才能把理想实现,要让后人耻于言利,前人就得牺牲名声。他说,这事得你们山东几家一齐,每家出一两百贯钱凑成一个助学基金,派管事出来操作,挣钱之后,用基金的红利建这阅书馆,到时候,无论富贵贫贱,只要不弄脏书籍,皆可进去阅读。”尉迟宝琳难得地一口气说出如此拗口的话题。 哎呀额滴阿娘耶,额今日长本事咧。 “这想法好,可惜国库不足啊!”李世民惋惜道。 内帑也难啊!为了复仇大计,观音婢带头节衣缩食,宫中连华丽的服饰都没几件,膳食更是吃紧,连帝后都是四菜一汤,险些连猪肉都要上御宴了。 对了,程处默那家伙吹嘘,王恶弄的猪肉不膻不腥,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呢?可惜,身为帝王的尊严让他只能想想。 要是有钱,这等挣名声的好事,带上朕啊! 李世民在心头无声的呐喊,孔颖达却是皱起了眉头:“区区名声,若换得庇佑寒门学子,孔某自然在所不惜,但问题是,你红口白牙说了半日,挣钱的路子呢?” “马桶三件套先生府上是安了,可是,除了马桶,其余两件还没有试用过吧?这两件,冬日取暖用得到,却需要烧大量的炭,如今有更便宜的石炭,且火炕、烟囱事先已经处理过炭毒的问题,先生你用不用?”尉迟宝琳今日超常发挥,竟然在孔颖达面前滔滔不绝,要知道,平日在先生面前,他除了调皮捣蛋,就是个闷葫芦,几时这般意气风发过? “废话,当然用!”孔颖达毫不做作地回答。 “万年县属地,王恶已经发现了巨量储存的石炭,地表土只有一掌深,开采容易,王恶愿意无偿为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提供技术支持。”尉迟宝琳把所有问题说完,暗自为自已优异的表现喝了个彩。 这脸露的,阿耶知道了肯定得夸赞。 李世民叹了口气,罢了,看在王恶这厮还知道替朕把“大唐”二字冠上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了。 其实,李世民的心里在滴血,这可恶的王恶,怎么就不想想朕呢?朕也是穷得叮当响啊!还有一大家人要养啊! 要不要送一个公主出去,换王恶一个发财的路子?李世民已经无节操地打这主意。 印坊门前,白虎看着王恶交给他的一个册子,激动得浑身直哆嗦。 白虎游侠终究是野路子,防守不到位,丢了个大人,县子不仅不责怪,还书写了一本手册过来,指点白虎游侠如何做好安保工作,这是何等的宽宏大量! 打开册子,白虎磕磕巴巴地念了一遍,遇到不认识的字王恶指点了一下。 内容真不多,对于白虎游侠来说却是个质的飞跃。 统一制服,嗯,这一点必须做到,可是白虎没钱,自然是三味书屋买单。想不想,以后出去打架,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光是那统一的服饰,还有上面整齐划一的“白虎游侠”字样,会给对手多大的冲击? 每日辰时三刻在印坊门口,交接班时要喊出口号,“白虎游侠,为保护你的生命财产而战”,咳咳,怪不好意思的,有点羞耻感,不过这口号喊出去,听到的人对白虎游侠多少会有改观吧? 三班倒,一班轮值,一班睡觉,最后那一班每日负重跑步、跳跃、练刀练棍,虽说每日如此肯定受不了,隔一日训一次总行了吧? 看到那详尽的规划,白虎觉得,自已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早有这见识,白虎游侠早就壮大了。 “严格按上头说的做,兄弟之间,不要怕得罪人,耐心把道理讲清楚了。相信额,把三味书屋印坊的差事做好了,你们自已操练好了,精气神上去了,自然而然的,白虎游侠会名声大噪,差事会让你接不过来。”王恶轻飘飘的灌下心灵鸡汤,留下还在激动的白虎,径自走了。 “额行,额一定行,额绝对行……”白虎被鸡汤灌得找不着北了。 “夫君这一通大饼,妾身几乎都信了。”马车上,反应过来的陈诗语笑了,娇艳如花。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王恶骑在马上,面皮厚度惊人的说出这句后世名言。 嗯,不是不想上马车与陈诗语手眼温柔,只是在这尚武的大唐,男人,若不是身子弱到一定程度,或者老到可以不在乎一切的年纪,坐车终究是可耻的。 想如后世某朝,男人以帽上插花为美,额呸!三姑六婆唾弃的目光分分钟教你做人。 陈府内,崔鸿带着客人坐在客厅内品茶,眉宇间尽显意气风发,呵呵,与蓝田县子谈判的成果书信快马回报家主,家主的回信只有简单粗暴的两个字——“大气”!随之而来是清河崔家的族议结果,升崔鸿为清河崔家长安外务总管,虽然冠名上有“长安”二字略有遗憾,但已是不小的进步,这一步抵过旁人十载苦功! 旁观的郑乾有点激动,有点小忐忑,崔鸿“不经意”间提及就好事,让他心潮澎湃!竟然……崔鸿竟然凭着这一点点识时务晋升了!还有没有王法?为甚额之前就想不到这一点。 下意识的,郑乾忽略了他即便想到也没有门路与王恶勾兑上的事实。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送上了一块让郑乾自已都肉疼的上品玉佩,崔鸿有些不情不愿的、勉为其难的应承下此事,带着郑乾悄然进了陈府,在客厅品茶等候王恶,一旁陪客的陈成直接被忽略了。 陈成倒是无所谓,还不是得与额女婿谈判?还不是利益得归三味书屋?反正肉都是烂锅里。 王恶归来,坐下,抛给崔鸿一个“你懂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白开水。陈府上下都知道,姑爷极厌恶茶汤。 “崔主事,今日是有何事?”王恶有意保持一点距离。 崔鸿却是喜得压抑不住,拱手笑道:“好教县子知道,亏得县子心慈,愿意成全崔鸿,现在崔鸿已经是清河崔家长安外务总管。” “你清河崔家倒是果断啊!”王恶有些意外。 崔鸿的升职,一半是为了表其功,一半是为了向王恶示好。 “为酬谢县子,亦有感于友人荥阳郑家的主事郑乾之诚意,崔鸿不敢藏私,特将郑乾带来与县子商议,盼县子能给郑家一丝机会。”崔鸿的介绍诚意满满,连收了好处都隐晦的点出,示意自已没有半点隐瞒。 当然是“诚意”,一块上品玉佩的诚意啊! 得到崔鸿精心指点的郑乾立刻坦诚地说出经过其研究的条款,还有家主背书的书信。 第三十七章本王要挣钱 卫王府。 虽然卫王极其年幼,但既然封了王,就得搬出皇宫,这一点,或许李世民会犹豫、会心疼娃儿,但主掌后宫的皇后长孙无垢不会! 李泰坐在软榻上,一双肥肥的小腿用力地来回蹬着,一脸的恼怒。 不晓得是哪个子曰过的,唯美酒与美食不可辜负,美酒,李泰这个年纪不懂其中之妙,但,本王的美食呢?!说甚不能吃得太多,怕肥胖过度?呸,不就是怕用度超了么? 母后节衣缩食,为父皇征战突厥做准备,这点李泰心知肚明。可是,也不能饿着本王啊! 要吃、吃、吃,就得有钱! 钱这东西,从来不放在李泰眼里的东西,第一次向李泰彰显了其重要性。 但是,花钱额顺手,挣钱,本王不会啊! 种田、做工,莫说笑;做买卖,不谈本钱问题,就李泰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不是仗势欺人的话,怕是会赔得连兜裆布都不剩下。 至于说打猎之类的,呵呵,李泰自已骑马都费劲,还准备驱赶猎物? 除了看书、写文章,本王甚也不会啊! 李泰沮丧地发现了这事实。 这其实是人类的通病,没遇事前都觉得自已无所不能,遇上事才知道,自已是甚都不能。 文章、文章…… 李泰脑中隐隐有线索掠过,却愣是没抓住,气得双腿狂蹬。 一本靠着软榻的书本“叭”的一声落地,滚出一张小广告。 这下作的三味书屋啊,怎么就能在书里夹小广告呢? 飘了几下的小广告被暴躁的李泰抓在手中,正要下手撕碎,目光却凝在上面的一则广告。 “三味书屋诚证各类原创书稿文章,一经录用,按每字十至五十文支付润笔……” 没错,本王刚才想到的就是这个! 别的不敢说,论文章,本王可是连孔颖达之类的大儒都称赞有加,多的不说,五十文的润笔,应该没有问题的! 论文章,额就是全长安最靓的崽! 点灯,磨墨,小胖子一时间奋发扬笔,要为自已……的美食,战出一个未来! 洋洋洒洒数千字,几篇自认为过得去的文章投到三味书屋,直接被刷了大半,唯一过得去的一篇,只有十文的润笔! 钱少为甚?被刷下来为甚? 一身富家子弟打扮的李泰不服气地理论,或者说是讨教。 陈成并不生气,这种怒火,稿子被落选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会有。 “郎君且看,这几篇没被选中的理由是辞藻堆砌、无病呻吟,虽然通篇在谈论民生,可却完全与实际的民生风牛马不相及,比如这没有句说没有羊肉吃的苦楚,直接反映出郎君出身优渥,却不知道,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能吃上一口猪肉就是很幸福的事,甚至能放开肚子吃粗粮饼子就觉得满足。有时间,建议郎君去看看贫家是如何过日子的,问问他们真想些什么,才不会出现‘何不食肉糜’的错误。” “劝学这篇,录用的原因是立意良好,但缺陷在于,郎君对于寒门学子的心态,过于想当然了,综合之下,价格自然不高,若是郎君此文立刻能打动学子之心,陈成自然以高价奉之。” 陈成诚恳的语气,听在李泰耳中却犹如惊雷,李泰不由得失落的喃喃道:“既然缺陷那么大,为甚先生们都对额甚是嘉许?” “郎君恕额直言,郎君的家境富贵,不必为考功名而焦虑,先生们也乐得以高高在上那一套的方式教授,至于不能下体民情的事,对他们而言也不在乎,但外面看文章的学子们在乎,因为那些远离他们生活的辞藻,再华丽也打动不了他们的心。” 李泰红着小脸,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离开的。 原来,身边的赞许,除了马屁,就是因为自已接受的,是高高在上的教育!完全脱离实际的教育! 这样的文章,连三味书屋都看不上! 回到卫王府,李泰将自已关在书房,仔细想了两天,再出门时两眼红肿得吓人,头发凌乱得像野草。 简单的洗漱一下,用膳,换上一身平民服饰,李泰带着一名侍卫,朝长安最贫穷的街坊走去。 大安宫,太上皇的寝宫。 李渊双目如赤,拼命的摔打着花瓶、桌椅、案几。 从太原起兵到称孤道寡,李渊一吐多年郁气,意气风发,再不是昔年被人戏称“李老媪”的受气包,谁知道一朝祸起阋墙,大郎、三郎竟被二郎除了,禁宫完全由二郎把持,为了大唐不再动荡,李渊只能憋屈地退位。 可是,困守大安宫,形同囚禁,如何能让身为君王的李渊不恼? 酒,喝得再多也会厌; 美色,享用得再多也是红粉骷髅! 朕,要的是自由!要的是能知道外界的事!而不是与世隔绝! 李渊的暴怒终于得到了回应,一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被人许以重利,带入了大安宫。 “话说当年,隋文帝登基……”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无视暴躁的李渊,口若悬河的开始摆龙门阵。 说到杨广怪梦,唐国公李渊以镇守太原避灾之时,宫内的羽林卫脸都白了。 说书先生,你胆儿真肥,对着太上皇直接点他的名,还毫不避讳…… 暴怒的李渊突然静下来,毫无形象地坐在案几上,微微的叹息:“是啊,真难啊!想想李浑,当时可比额厉害多咧。”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说到杨广修建运河,贯穿南北的战略意图,李渊也沉默了。 虽然大唐一直默认杨广是昏君,可杨广修运河的大气魄,即便是李渊也不得不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的评说。 李渊沉默了一下,猛然起身喝彩:“好!先生说书,荡气回肠、不偏不倚,当重赏!来人,赏一百贯!” 说书先生淡然一揖:“谢贵人赏识,只是,额说的这书,并不是额自编的,而是坊间流传已广、蓝田县子所著的《隋唐演义》,当不得贵人如此重赏,贵人心意额领咧,却只能取一贯钱,多了,坏规矩。” 李渊突然长身一揖:“额有一个请求,请先生再来时,为额带一本《隋唐演义》可好?” 说书先生颔首:“如此,额再取一百文。” 竟然如此便宜?李渊愕然。 王恶正在四下找宅院。 没奈何,王恶发现自已在长安的事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虽然在陈府也能处理,但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诶,看来,这悠闲的日子是要到头了。 宅院深深,古树成荫,这是大唐时代的贵人府邸标准。 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这句某时代的玩笑话,其实也适用于现在。 但是,大了逾制,小了,有点跌面儿。 还是尉迟恭出面,接手了一个还乡荣归的五品官员的府邸,虽然不大,只是个三进的宅子,内里却是布置得干净精致,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更妙的是,马桶三件套都已安装完毕,正好省了一番手脚。 宅子离东市不算太远,离陈府不远,离卢国公府、鄂国公府更近! 尉迟恭的心思,王恶全然明白。 钱财不钱财的,实际上以尉迟恭的身份,并不需要在意,他之所以看重王恶的,是王恶能够以做事为饵,引导着尉迟宝琳慢慢成长,渐渐脱去胡闹的性子。 一番热闹之后,王恶带着陈诗语直接搬了进去,又弄了块牌匾悬于门梁上,宣告齐活。 这一日,小王庄工程队齐聚,一来是许久未聚了,二来是为了庆祝王恶新添别府。 “县子好、夫人好!”整齐的呼声让王狼露出满意的笑容,还好,出来这么长时间,心还没有野。 “自已人,不用客气,放开吃喝。”王恶坐下,第一个端起酒杯。 闷倒驴,工程队偶尔遇到大方的雇主,也能品尝到一些,要自已出钱买喝却是绝对舍不得,能在王恶府上喝到,能不美吗? 虽然不需要太讲规矩,大家也都欢声笑语的,可音量却是压了不少。 王恶无妨,虽然是爵爷了,但大家看着他从小长大,深知他的秉性,可以在他面前小小的放肆都没问题,但他身边有县子夫人啊!小王庄的老少可不能在夫人面前丢人! “王恶啊,叔得跟你说道说道。”敢这么叫王恶的,在这里唯有王狼了。“长安大啊!这安装三件套的人手越来越不足,按眼下这人手,活都排到明年年末了。额的意思啊,咱们这几十号人全部分开,每人一个工程队,掌握好核心方面的问题,招收一些沾亲带故的做骨干,再吸收一些老实的本地人当外围。” “活计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眼见仲秋,离冬日也不远哩。王恶啊,记得前年咱们冻得瑟瑟发抖的惨样不?额决定咧,额单独成立的工程队,单独为平民建炕、建烟囱,这样要快得多,费用也低廉许多,能让长安的百姓过个暖冬。”王狼悠然叹了口气。 有钱了,日子过得去了,心开始软了,学会悲天悯人了,这不好。可惜王狼明知道这样会很辛苦,还是控制不住自已的想法。 “很好的想法。”陈诗语罕见的插话。 王恶展颜一笑:“听婆姨的话有酒喝。” 汉子们哄堂大笑。 这一句俗话,玩笑似的表明了王恶支持的态度。 第三十八章贞观元年的第一场冬雪 十一月初八,贞观元年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一尺厚的积雪,到处都冷得活动不开手脚。 朝堂之上,幸亏工程队曾经铺过地火龙,殿内总算有些暖意。 李世民的脸色却如这天气一般阴寒。 这大雪天,长安城内,不知又该有几家哭声。 气氛一直如此压抑,直到雍州府呈上文书,当堂由高力士念诵才得以改变。 “大雪压塌民居三十五间,伤十人,死亡一人,少尹已安排人员救治、安葬。百姓无取暖之忧,究其原因,一是小王庄工程队为平民建造火炕烟囱,二是市面上出现的‘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以廉价的二文一斤出售石炭,二者配合,相得益彰。” 前面的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些微的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能吹毛求疵。 至于后头这两个,咋感觉,有些虚呢? 除了李世民,没人注意到,孔颖达老夫子抚着胡须,鼻孔仰起,一幅“来夸额呀”的神情。吼吼,又挣了钱,又成了一桩美事,还不许额骄傲一下的吗? 李世民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雍州府这次处置得当,应表彰。那个工程队首领,彰许、免税赋。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朕将亲自为其书写碑文,立于东市外。” 谢天谢地,总算这一次损失极小,王恶与孔颖达辅助到位,不然又指不定多少人拿玄武门说事,然后暗戳戳的谣传朕获罪于天了。 “陛下,臣有疑问。”魏征这个职业喷子站了出来。“取暖之事,事关重大,臣以为不能听信雍州府一面之词,当另遣人员调查。”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 公众号【】 现金/点币等你拿! 李世民低头,沉思了一下:“既然这样,命卫王李泰去民间走访,太子去慰问受伤的百姓。左武卫,加强长安城中巡逻,但凡敢借机生事者,杀!” 给卫王派差事,让群臣愕然了,陛下这是甚意思?是准备推出卫王来和太子打擂吗? 但是,后面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人及时住口,就连太子都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你一臣子,想左帝王意? 李泰接到旨意,胖乎乎的小脸露出一丝坚毅,紧一紧身上的皮裘,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入雪中,身后是一车小袋装的麦子,车轮在地上压出深深的印子。 “阿翁,开门,额是官府的人,为你们送来一点物资。”李泰的声音很诚恳。 “丁老翁,开门!”随行的坊正脾气可没这么好,大冷天的,若不是上头的意思,谁希得来你个破家?在家里盘上暖暖的火炕不爽吗? 正经是坊正的话让丁老翁放下心来,打开门,李泰吃力地奉上一袋麦子。 正是这一袋麦子换得了丁老翁灿烂的笑容,大门洞开,卷入一团子风雪,丁老翁单手拎过麦子,颇有几分诚意的邀请李泰入内。 呵,现实的人啊! 室内只是微暖,已经见识过民间疾苦的李泰并不在意,只是在随口询问:“老翁家里还有甚人?今儿寒冬,能不能顺利熬过去?最大的难处是甚?” 丁老翁叹了口气,一脸满是谄媚的笑容瞬间转换为愁容:“一个娃儿在当不良人,婆姨早没了。就额家,还是这一片的中等人家,额家要熬不过去,怕是没几家挺得过去。要说难处啊,就怕这冰雪天太多,额们没法出去挣点零用哩。” 中等人家…… 李泰扫了眼地上的草墩,旧的,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屋里,也就是火炕与烟囱是新的,炕席还是旧的。 小王庄没人在意这些风雪。 秋收之后,族老早就安排了人手,把那些危房推了重建,如今的小王庄,就是再大上一倍的雪也不在乎。 顶着风雪,大人孩子都欢笑着出门,彪悍的婆姨们几个人摁翻一头四百斤重的猪,绳索这么一捆,竹杠这么一抬,顺利地来到屠宰台前,胡贞娘的屠刀一捅,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肥猪奋起最后的余力挣扎,却被婆姨们摁得无法动弹。 “杀猪咯!”娃儿们欢笑着拍手,时不时一团雪球往小伙伴身上扔去。 杀大猪,吃大肉,这是多么欢乐的事啊! 族老乐呵呵地看着婆姨们动刀,嘴里鼓着劲:“卖力点啊,今儿可是你们爷们儿归来的好日子!要让他们到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王恶可是说了,今日都放开吃,算他的!” “呸!他们不回来才好!”有婆姨嘴硬地逞强。 “哈,你们听听,槐花口是心非,也不晓得昨夜谁想男人了,半夜偷偷的哭。”边上的婆姨取笑道。 笑闹声一片。 刮毛、切块、切片,各种煮、蒸、炸、烤的手段轮番上阵,几头肥猪化为食材在各种器皿中烹饪,浓郁的香味渐渐沁人心脾。 “哇,好香,好想尝一口。”几个调皮的娃儿、妹娃子悄悄绕到灶边,大有寻机会偷吃一口的架势。 “憨娃儿,现在烫得要命!等会儿,你阿耶回来咧,额们一起吃不好吗?那么多肉,吃不完的。”槐花轻轻打开娃儿跃跃欲试的手。 王彪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轻轻地击掌:“额们在学堂里学过咧,独食不肥,有谁记得是甚意思吗?” “先生,是说,额们自已一个人吃不好,要大家一起吃才好吗?”一个妹娃子怯生生地回答。 王彪瞪大了眼睛:“大妹儿真聪明!告诉先生,过完年去学堂读书好不好?” “阿耶说妹娃子读书浪费工夫。”大妹儿尴尬地盯着脚尖。 “岂有此理!”王彪拍案而起,一身的儒雅与匪气奇异地结合在一起。“王拴子你给额滚过来!大妹儿如此天资聪颖,过完年你敢不送来学堂,额全家找你要个说法!不要你出钱粮,你还敢耽误了大妹儿,不怕她恨你一辈子?” 王栓子只能苦笑应承,虽然在他肤浅的见识里,读书确实没甚用,妹娃子读书更是没甚用,可是,王彪一家真惹不起啊!一家三口,个个是光棍,个个是二愣子! “还有你们,不要以为妹娃子就不能读书咧!要送来!过完年,额会一家家去拜访!”拜访二字说得特别重,真有不少人被唬住了,连声应下。 一旁的王恶有些无语,本以为王彪就是老老实实开个蒙学而已,谁晓得居然要开平民女子上学的先河! 是的,只是平民,贵族中的女子早就开了不知多少年的教育,要不然,什么蔡文姬、班婕妤是怎么来的? 不说贵族,哪怕只是家世好一些的陈诗语,也是文武双全的。 王彪发了一阵子威,转头看着笑眯眯的族老与王恶,不由尬笑:“族老好,王恶兄长,额是不是过了?” 王恶翻了个白眼,合着你现在才想起钱粮是额出滴啊! “虽然有点擅作主张,但是,念在这是好事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咧。” “县子大气!县子大义!”王彪这混蛋开始带节奏了。 庄子外,隐隐出现了一条漫长的黑线,渐而骡马的铃铛声入耳。 “回来咧!”有人狂吼、有人喜悦、有人哭泣,那些久未见阿耶的娃儿、妹娃子更是怯生生的跑到路边,看着那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容,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家的阿耶。 “小香儿,看看阿耶给你买啥咧?”一名汉子毫不犹豫地从褡裢里掏出一件花衣裳。 “花衣裳,额滴花衣裳!阿耶!”一个妹娃子终于放开了所有的心理防线,纵身飞扑过去,面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一家家的人欢聚,一辆辆骡车拉着满满的箱子,打开全是亮闪闪的铜钱,一贯又一贯。 骡车停在一边,大家欢天喜地的饮酒、吃肉,惬意无比。 “族老,王恶,之前额们商量的分成法子,取消了罢。钱太多咧,烫手啊!再这么下去几年,小王庄贫富严重失衡,会出事滴!”王狼叹了口气。“装箱的时候,额们自已也被吓到咧,真有这么多钱,额们有这能力守住吗?” “庄上贫富悬殊了,额们还能一心吗?”王狼有些烦恼地闷了一口闷倒驴。“经过额们合议,还是全部上交族产,额们的报酬,除开在外面的花销,按庄民的收入加五成给罢。” 王恶表示理解不能,这时代的人想法真奇怪咧,有钱还能不要。 王彪表示理解:“书上说咧,不患寡而患不均,阿耶说得有道理。” 族老点头,强硬地表示:“额做主咧,就这么办!” 王恶以为,那些工程队汉子的婆姨会有意见,结果愣没人表示反对。 族老亲自宣布王狼为下一任族老,随时可以接班,同样没有异议。 其实算算,小王庄留守的庄民也挣了不少钱,不说生态微循环导致的增产,修路、修缮房屋,哪一样,没有从县子府领到真金白银? 所以,这一场酒啊,注定是其乐融融的。 当然,王老实是痛并快乐着。 因为有王恶的默认,胡贞娘越发大胆,终于在某日王老实喝醉后,胡贞娘霸王硬上弓,王老实酒后失那啥,被寝取咧…… 知道真相的王老实眼泪掉下来,失声痛哭一阵之后,索性放飞了自我,与那胡贞娘开始没羞没臊的生活…… 第三十九章 李泰的财路 “蓝田县民曹主事到,蓝田县子接驾!”耀武扬威的声音在庄口响起。 王彪一拍桌子,怒气冲天的站起来:“小小民曹主事,也敢要县子接驾,好大的胆子!额倒要去看看,是谁这么肆无忌惮!” 说来也奇怪,王彪原先的胆儿不算大,脾气也还行,可自从教书后,胆儿见肥,脾气见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 怒气冲天的王彪冲到庄口,没一会儿就奇怪地回来了:“太凶猛咧,挡不住,还得王恶兄长你去咧。” 这下连王狼都好奇了,陪着王恶来到庄口,不禁哑然失笑。 别的主事真当不成王恶“接驾”,可如果这主事是常升,王恶还真没法,毕竟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还有师徒之谊。 常升大笑着踏入庄中,鼻翼耸动:“香!王恶啊,教你一段时间的书,吃你一顿不过分吧?” 身后的民曹小吏连连苦笑,面对这位连连拱翻了两任县令的凶人,庄子下方还有匪徒尸体筑成的京观,也唯有主事你敢那么随意了吧?连县令提起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场上已经重新添了一桌,等候常升等人的入席,而原先停在旁边的骡车队,俱已不见踪影,当真是人老精,鬼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族老这财不露白的手段堪称楷模啊! “原来是常先生,这是升任主事咧?恭喜恭喜。”族老举杯祝贺,不过只是润润嘴唇。 没办法,族老年岁大了,谁也招惹不起,他老人家能润润嘴皮就足感盛情了,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七十逾矩呢? “族老客气了,坦白说,额能从县学跳到民曹,还是托了小王庄的福,要不是因为匪徒之事把县衙一半的官吏都牵连进去,额又哪有机会跳到民曹哩。”常升举杯,心情很美。 “不过呢,这次额来,还是向小王庄求援的。”常升一箸夹了几大片红烧肉。“香、粑、可口,当初小王庄要有这好东西,额兴许就,不,走,了……吧?” “小王庄穷,小王庄没钱。”族老立刻条件反射的回答。 得了吧,你当进庄的车轱辘印额们没看到咋地? 不过,常升的目的还真不是钱财。 “下雪了,虽然蓝田县城侥幸没有房屋倒塌,没有伤人死人,可是,寒冷依旧困扰着百姓。额知道你们在长安有工程队,挣大钱,做大事,可你们也要想想,归根结底,你们还是蓝田人啊!” “这不是什么道德绑架,不是什么公务洽谈,仅仅是额常升个人的请求。王恶,抽调一支工程队,来蓝田为百姓建造火炕、烟囱,并让那石炭进入蓝田吧。”常升一声长叹。“蓝田的百姓,苦哇!” 王恶与王狼对视一眼,王狼微不可察地点头,王恶轻笑了:“若是旁人来,真没时间,只是无论如何得给先生颜面,明日之后,自会有人找先生接洽。” 常升眉开眼笑的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四下拱手:“常升还得回县衙调派衣物,就愧对父老咧。改日进城,寻额常升饮酒,额若敢不应,捶死!” 一片哄笑声。 东宫。 李承乾回宫,斥退左右,面无表情的在后院的空地上挥剑,虽然没甚力道,却是一下又一下的斩击着木桩。 剑很冷。 手很冷。 眼很冷。 心更冷。 若是看不上额,为甚立额为太子? 既然要立额为太子,为甚要把额的同胞弟弟提出来与额作对? 呵呵,帝王心术,去他的帝王心术!知道额眼睁睁看着那个恐惧的躲在额身后的弟弟成为对手甚至是死敌之后,是怎样的痛心与绝望吗?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玩弄帝王心术! 青雀啊!莫怪大兄会下狠心,早晚有一日,你我要成为生死对手,就像传说中的养蛊! 雪停,天晴。 朝堂上却是一片肃杀。 因为今日要上报走访的消息,李泰被特批入宫。 “卫王,将你走访的结果呈上。”李世民处理完政务,让高力士收取李泰的奏折。 咦? 李世民惊讶起来,若不是因为确实是李泰的字迹,李世民甚至会怀疑是谁在操刀。古怪!以往李泰多喜欢用华丽的辞藻,却是华而不实,如今却素淡得仿佛洗手作羹汤的妇人,褪去浮华,却隐隐有一种看透世间繁华的明悟,字句平凡、简练,却似刺客般一击必中,隐隐有了大家风范。 这不是卫王的王师所授,就那群腐儒,只会堆砌辞藻,削尖了脑袋钻研一些生僻之极的东西,比如茴字的几种写法。 没有煽情的文字,有的只是直白的陈述,与百姓最真实的想法与要求,不,是乞求! 真意外啊! 朕只是想让青雀这个浮躁的娃儿给太子当一当磨刀石,哪想到青雀竟然长大了许多、务实了许多? “臣,御使段章,弹劾卫王,卫王走访民众,并未奉旨送粮,而卫王擅自送粮,意欲何为?臣以为卫王有收买民心之嫌。”一名御使突然跳了出来。 魏征不满地瞪了段章一眼,额们虽然是职业喷子,可也不是无原则的乱喷!利国利民之事,你居然敢为了私利乱喷,回头看额怎么收拾你! 李世民无趣地摆手:“青雀,解释一下。” 李世民可以选择袒护,直接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段章,但他想看看,自已最宠爱的娃儿,能不能应付这场面? “额还是个孩子啊!”李泰看似愕然的一句话,却是一剑封喉,噎得段章话都说不出。“人之初,性本善……” 是啊!人家卫王这娃儿只是心善做点事,你就居心叵测的扣一顶大帽过去,你下贱! 孔颖达火大的站出来:“卫王心善,所言所行俱是额儒门典范。” 王八犊子!看额不怼死你! 卫王是儒门典范,你段章呢?从此不要说自已是儒门中人! 段章面色难看。 这一次为人先驱,亏大了! 李世民笑了笑,声音疲惫里带着温柔:“青雀啊,朕知道,因为大事,卫王府的用度也被你母后克扣着,日子紧巴巴的,钱粮也是嬷嬷管着,你哪来的钱买粮?” “额有挣钱啊!”李泰伸手从怀里掏出三味书屋的样稿。“笔名胖泰,那就是额,额的润笔已经从每字十文涨到四十文了,几个月下来,买点陈粮还是够的。书屋的东家说得对,辞藻的堆砌,看上去很美,可有甚用?不能踏踏实实的说中别人心事,引起共鸣,就是失败的文章,所以额这几个月都在民间走坊,要知道他们的疾苦,要想他们所想,才会有人关注额的文章。” 李世民的眼睛都红了。 这是过的甚日子呦!当上了皇帝,却要娃儿去写文章挣钱! “青雀长大咧。”李世民喃喃念道。 李泰嘻嘻一笑:“额还买了一坛闷倒驴送给父皇、买了一枝金步摇送给母后,东西已经在母后宫中。” 天虽然寒冷,李世民突然觉得,心头暖暖的。 “书稿给朕,拿去给你母后欣赏一下。”李世民微笑着伸手,竟是不许高力士插手,亲手接过李泰的书稿。 后宫里,长孙无垢接过书稿,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笔名,真是胡闹!咦,文风变了呀,不再以辞藻为胜,而是言之有物,虽然观点上还稚嫩了些,但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代文宗。” “还差点意思。”李世民也在卖着关子。 长孙无垢展眉,认真看了一遍,突然一惊:“这些翔实的内容……他不会去民间走访了罢?” 李世民无奈地点头。 冰雪聪明的长孙无垢瞬间落泪:“难怪他竟然有钱买酒、买金步摇!可怜的娃儿……”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引爆了话题:“更大的问题还在后头,朕恐怕犯了个大错误……” “李二郎,你怎能让他们亲兄弟对垒!若是他们因此生死相见,一如你和大兄,你心中过意得去吗?”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长孙无垢状如疯虎,冲着李世民动了爪子。 心虚的李世民不敢还手,只能在殿内奔走,拼命的解释。 这是发妻!结发夫妻!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换了其他妃子,任他再如何宠爱,此时也免不了冷宫走一遭! 大安宫内,已经听了第三遍说书的李渊挥挥手,终于不再让那说书先生入宫,只是捧着那本《隋唐演义》再度看着,渐渐痴了。 当年的风雨飘摇、当年的铁马金戈啊! 多少老伙计,死的死,散的散啊!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渊面前。 “裴监?”李渊大笑着起身,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歌舞呢?酒肉呢?赶紧的,怠慢了裴监,朕要你们死!” 来的是尚书左仆射裴寂,李渊蜗居太原时的铁杆朋友,杨广任命的晋阳行宫宫监,为安慰李渊,可以令宫女相陪,陪法,你懂的,而在李渊起兵时,裴寂毅然大开晋阳宫门,为李渊送上足够的兵备粮草。 这样的交情,只要不是谋李家的江山、不是谋额滴项上人头,无论是甚,额都可以给他! 歌舞声,人欲醉,两个老汉勾肩搭背,歪歪倒倒的跳着谁也看不懂的舞,相互拍着对方的背大笑。 第四十章白灾 睁开眼,看到陈诗语一脸奇怪的站在身前,王恶尬笑道:“昨日喝高咧,没闹甚笑话吧?” 陈诗语俯身,面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倒是没有,臣妾及时将夫君扶进屋里,然后夫君一个劲的嚷:有钱咧,有钱咧,豆浆来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暴露咧,一个没藏好,暴发户的嘴脸尽显无遗,羞涩g。 “婆姨娶两个,睡一个、打一个。”陈诗语唇角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不知道在夫君眼里,额是睡的、还是打的?” 完犊子!居然把这话给说了出来! 王恶干咳一声:“婆姨听额说,那不过是小时候与小伙伴胡闹时说顺口的,婆姨还是只娶一个的好,甚至到某个神奇时代,一个婆姨同时嫁几个汉子都是能够理解滴。” 陈诗语呸了一口:“伤风败俗!” 只是,陈诗语也不再追究此事。 王恶悄然在心里为某葬德的教授点了根蜡烛,要没你出来挡枪,今日这关可是不好过。 婆姨啊,耍起小脾气来,皇帝都不好使,参见房玄龄夫人。 起床,漱口,用过早膳,王恶开始与护庄队一道练刀。 同样是一斩一劈,王恶的气势里更多了一份与敌偕亡的惨烈,搞得最后护庄队都离王恶远远的。受不了啊! 说来也奇怪,护庄队多数都经过了那一战,可即便是王平也没有一丝王恶的惨烈啊! 史可郎不再指点护庄队武艺,而是抱着根猪蹄,倚在树下惬意地看着自家阿娘靠在躺椅上晒暖阳。 顺便提一句,因为族老早下令放干鱼塘水,所有的鱼全部打捞干净,塘泥肥田,一时吃不完的,全部腌了晾干,所以院子里隐隐有股子鱼腥味。 但对于史可郎来说,这点子腥味完全不影响食欲,这就足够了。 “啧,郎君的刀法居然已窥门径,看来那一场杀戮的影响还是不小啊!”史可郎含糊不清的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欣赏。 底子不差,反应也灵敏,是个可造之材,唯一的遗憾嘛,是遇到额史可郎太晚。 随手将猪腿骨一扔,史可郎油腻腻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挥动手中不出鞘的剑,迅猛地向王恶攻去。 乍遇攻击的王恶刀势一涨,叮叮当当与史可郎战成一团,虽然处于下风,却依旧与史可郎对攻,寸步不让、方寸必争。 打了许久,史可郎才压制住王恶,轻啸一声收剑,连个评语都不说。 “史、可、郎!”新一双手叉腰,凶悍地扬着捣衣杵,用那略有点怪异的关中口音喝骂。“又是把你那油手擦衣裳上,说了多少次咧?当额们洗衣裳不累?信不信额捶死你!” 在护庄队面前一派高人风范的史可郎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举手认错,样子要多怂有多怂,新一这才如得胜的大将军一般扛着捣衣杵,趾高气扬的离去。 剧本有点不对哈,难道史可郎竟对新罗婢起了心思? 王恶尝试着与史可郎讨论关于他放籍的事,史可郎一脸愕然:“额要恢复民籍做甚?要自已立家业、自已想法养活自已,不累吗?” 王恶试探着说:“要是把新一送你,你们再一起放籍……” “那敢情好!”史可郎立刻眉开眼笑。 呵呵,想瞎了你的心! 秋收之后,小王庄的田地都按照王恶的要求深耕了一遍,翻出无数虫卵,大雪一下,虫卵一下被冻得失去了生机。 明年,小王庄又将迎来一个丰收年。 沉寂了多年的小王庄第一次组织了自已的舞狮队伍,在锣鼓的配合下,于小王庄的空地开始练习登高,爬杆、跃桩,大人孩子围在一侧观看,节日的气氛已然开始浓重。 王狼却已再度出庄,调集他的工程队,为蓝田县添砖加瓦。 蓝田县的其他人小王庄可以不在乎,但是,常升先生的面儿,必须给! 王老实在胡贞娘的陪同下,厚着老脸出来见人,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王恶轻轻摆手:“阿耶莫说哩,额知道阿娘一定在世上,但你长久没人照顾,想必阿娘知道了也心痛。胡贞娘,你对阿耶有心、有情,额没有理由反对,但你要明白,你只能成为阿耶的妾室,正室的位置,永远是额阿娘的。” 胡贞娘轻轻垂首:“县子说的是,胡贞娘从未敢奢望。” 老树发新枝,娃儿又认可,王老实心头那点忐忑终于散去,树皮似的面容绽放出久逝的色彩。 “钱旺管家,通知下去,王狼归来之后,额要为阿耶纳小娘大宴全庄,庄外额们就不请咧,低调点。”王恶大气地挥手。“纳彩、合八字等,叫蓝田城王媒婆,熟人好办事,给钱大气些,让她把流程走快些。” 胡贞娘哽咽不能语。 能攀上王老实,日子有个依靠,哪怕是没名没分的,她也知足了,王恶能不反对就是最大的幸事。至于婚宴,甚至是纳彩之类的事,她做梦都没敢想过啊。 这一刻,胡贞娘的心思更坚定了,这一辈子,就守着王老实!谁敢阻拦,额跟他玩命! 得到消息的族老咧嘴笑了。 王恶这娃儿,大气,可惜族老这小小的位置已经不能留住他咧,但他已经与小王庄深深绑在一起,这就足够咧。 兵部的公廨内,李靖与薛万均、薛万彻、柴绍、程咬金、马三宝、段志玄等名将汇聚一堂,李世民在一侧,静静地听李靖指点舆图。 “欲灭突厥,必须次第剪除伪梁、后隋的羽翼,后隋目前鞭长莫及,但伪梁,夏州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策略极为成功,捉放俘以乱其军心,轻骑蹂躏其庄稼,致使朔方城里粮饷不足,人心浮动,麾下辛獠儿、李正宝、冯端意欲反正,事泄,李正宝只身来归。” “终上所述,梁师都明年必亡!只需遣二将出兵,一路围困朔方,致使其军心、民心大乱;一路阻截突厥援兵,伪梁可定!”李靖斩钉截铁的下定论。 “必须是额老程去!”程咬金这抢功达人立刻跳出来,然后遭遇众人的一致唾弃。 李世民缓声道:“现在谈出征为时过早,令刘昱刘兰成照原定方针加大力度,兵部的斥候、探马,加大渗透力度,不惜伤亡,任何代价都要渗透到伪梁、后隋甚至是突厥人当中!” 这一场雪在关中已是如此之大,在草原上就更吓人了,雪没到小腿肚上,牛马都出不了门,在冬日前割下来的干草能撑几日?对每户至少是几十头牛马的突厥人来说,这就是灾难,俗称“白灾”。 大帐内,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眼里满是忧虑,威严的大方脸满是风霜。 这种要命的天灾,牲口没有吃的,只能忍痛宰了,对于整个突厥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即便有去年去唐国劫掠的物资、今年后隋与伪梁缴纳的岁贡,依旧无法挽回这损失。 今年本应该再去打草谷的,但薛延陀设的实力日益强大,同罗、仆骨等铁勒九姓蠢蠢欲动,侄儿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颇有争夺大可汗的想法,呵呵…… 白狼的子孙呦,本应该齐心协力、共度时难,怎么会相互扯后腿呢? 牛粪燃烧的味道真呛鼻,可惜在贫瘠的草原上,纵马跑上一日也未必能见到一片树林,不可能如唐人一般奢侈的烧柴火。 要是渭水边,大家能齐心协力冲过去,或者长安就是突厥的了。 可惜,阿史那什钵苾这小子畏惧是唐人的埋伏,死活不肯率部进攻,不然,那温暖的长安就是我阿史那咄苾的了! 如今唐人内乱结束,边防处严阵以待,没有内应,就是要踹破紧固的马邑都得拿不少儿郎的命去换! 阿史那咄苾目光一转,看到那没心没肺、就着牛粪烤牛肉,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执思失力,目光柔和了一些。至少,自已麾下,还有这忠心耿耿的大将。 对了,还有那个一脸嫌弃在大帐一角喝着牛奶的汉人赵德言,那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尽管他有着一副汉人的面孔。 吃饱喝足的执思失力用袍袖抹了一下嘴巴,看到这一幕的赵德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蛮子就是蛮子,不知道配一块手帕吗? “可汗,打听到了,马邑投靠咱们、打开关门的唐人副将安得罗,啧啧,真可怜呐,与同罗设的几个小崽子起了点冲突,好像是看上他身上的玉佩,一顿折磨,人没了,骨头不晓得在哪头狼嘴里了。”执思失力有点幸灾乐祸的,反正不是自已族人。 赵德言放下牛奶碗,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如果仅仅是这样倒没啥,怕只怕落到唐人手里,我们的内应一旦暴露了,恕我直言,以后突厥再没有机会踏入唐国的土地。” 阿史那咄苾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德言哪来的信心可以再踏入唐国?连阿史那咄苾自已都没有!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唐人的铜墙铁壁一旦正式竖起,以他们强大数倍的国力,能轻易的御敌于外。 更何况,统制大唐的,已不是原先软面面的李老媪,而是统军征战,几近战无不胜的李世民! 第四十一章抓捕 风雪中,几名突厥人打马狂奔,马上一个被绑得死死的狼狈身形。 嘴已经被彻底堵住,但仍旧圆睁双眼的前马邑副将安得罗,早已惊骇欲绝。 甚么突厥人? 凭这马匹一路向南的奔走,就是傻子都能判断出,这是唐骑! 身在马邑时,安得罗就知道,李世民身边倚重之极的玄甲重骑,已经悄然消失,不是死亡,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涅槃重生!重生的方式,更让人闻风丧胆! 问题是,当安得罗第一次管不住手,收了行商贿赂,准许一点点生铁与食盐借道进入突厥开始,就陷入贪婪中不可自拔,却不知已经被人拿捏了把柄。 当那个戴着青铜面具——曾经兰陵王的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安得罗面前时,曾经引以得意的一桩桩事迹,成了一道又一道悬挂在颈上的吊绳,只需要双脚一蹬,保证比玄奘更快到达西天。 在那恶魔的指引下,安得罗干出了连自已都觉得丧心病狂的勾当——开门揖敌。 从那一刻起,安得罗觉得自已的心已经被卖给了魔鬼,即便是随突厥人撤回王帐,侥幸保住性命,又能如何?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然而,安得罗万万没想到,玄甲重骑竟敢深入突厥,把自已绑了! 这一去,还有囫囵身子出来安葬吗? 报应啊! 外头的种种馊事,王恶都已放下,就是专心陪家人过年。 顺便,真的是顺便,王恶让人修建的澡堂子正式的投入使用,除了比较隐秘的鸳鸯浴区域专门隔绝之外,还分男区、女区,忒大的锅炉烧着滚滚的开水流入浴池中,立时被中和了温度,化为温暖的水流。 虽然王恶从来没就此立甚规矩,但所有人还是默契地等王恶夫妇先洗完了再进去,即便是王老实与胡贞娘也不例外。 王恶正惬意地泡在温水中,胡乱地唱着“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咚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浇了王恶一脸,一个黑乎乎的身子快活地在浴池里扭来扭去,活像一只泡澡的大猩猩。 在县子府那么自来熟的,当然是程处默这混球。 “不厚道啊,不厚道!额来了那么多次,居然才知道有这等好去处,可比那温泉方便多了。”程处默在水里钻了两圈,狗刨式溅得水花飞舞,这才眉飞色舞的抱怨。 王恶斜倚在水中,懒得动弹:“该,让你只顾着嘴。” 程处默缓缓靠到边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闷倒驴年末大结算哩,嘿嘿,除了本钱、明年预留的修缮费用,算一算居然有万贯盈余!嘿嘿,阿耶阿娘高兴坏咧。” 这才哪到哪啊! 王恶表示不屑一顾:“那是你们不动脑子!但凡肯动点脑子,绝不止这点。” 哈?程处默立刻两眼发亮的靠过来。 “闷倒驴这么烈,肯定有酒量不好的或者是女子,怎么办?就不会勾兑得比闷倒驴淡、但又要比三勒浆浓烈一些么?就不会尝试着弄点花瓣放进去泡酒,或是水果削薄了果肉去泡酒,抑或是泡蛇虫、鞭酒?硬是不肯动脑子。”王恶随口进行打击。 程处默这个精神小伙开始散发思维了:“要不,额去弄死一窝猴子,拿来泡酒?” 王恶立刻叫停了这危险的想法:“打住!泡什么都成,不能泡猴子!为甚?因为猴子长得像人,膈应!” “好吧,那额泡岭南送来的果子狸。”程处默倒背如流。 王恶彻底无语了,你连非典都不怕吗? 闲扯了一通,程处默认真地看着王恶:“准备兵甲,勤练武艺,额听陛下说,年后有仗要打,陛下还有意让你随军出征。” 王恶当时就震惊了。 为甚是额,到底额又做错了甚么?说起来,额这个县子文不成、武不就,哪边都沾不到,肿么就要出征咧? 不对,皇帝说的话能让程处默听见,明显是故意要让他知会自已啊! 难道,皇帝是想让新一代上阵,试试成色?管他咧,船到桥头自然直。 随后,程处默在晚到的尉迟宝琳前面显摆,自已是如何的有“诗才”:“别不信,封德彝那老家伙被额用诗骂了没多久,死咧!” 昨日纨绔们在晓月楼团聚,杜荷带着他那名叫茱萸的,大摇大摆地走到程处默面前,开口嘲讽:“哎唷,这不是程处默大少吗?你是来错地方了吗?这可是文人的聚会啊,你可是胳膊能跑马的铁血真汉子,是不是走错场子了?出门,右转。” 一片疯狂的哄笑声。 程处默当然知道,这其实是有意设的局,针对他的局,可程处默无所畏惧! 一口闷倒驴下去,程处默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案几:“杜荷!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龌龊货色,谁不是文人?来,比诗作,额出题!” 杜荷忽然觉得有点古怪,晓月楼里一片高昂的叫声:“杜荷,跟他比!你要输了,日后别说是圈子里的人!额们丢不起这人!” 杜荷一想也是,虽然自已的诗确实很烂,可是,比起粗鲁得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程处默,应该是强很多了……吧? 程处默的标题是重阳,很不应景,某种程度上却是防止了作弊。 杜荷的文采确实很差,但总归是有的,挤一挤还是能出来的,自然又是一群狐朋狗友连连喝彩,又得意洋洋地乜视着程处默。 程处默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额这首诗,名字有点长,大家记住啊!九月九日忆杜荷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所有纨绔齐齐愣住了,程处默真会写诗,还能写出千古名诗了?这不名教! “遍插茱萸,遍插茱萸……”一名纨绔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眼神怪异地看着杜荷……与茱萸,随即哄堂大笑。 杜荷先是莫名其妙,待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反手甩了茱萸一个耳光,怒冲冲地闯出晓月楼,身后笑声一片。 “今日休沐,杜相知道此事,狠狠捧了杜荷一通。”程处默洋洋得意地显摆。“另外,长安城中,遍插茱萸杜荷兄的雅号已经风靡。” 笑点低的尉迟宝琳狠狠捶着树干狂笑,树冠上的冰霜纷纷落下。 冰冷的天气,自然是围炉吃火锅最适宜。 火锅的吃法古已有之,不过相对简单一点,你看看王恶家,薄得可透灯影的肉片,地窖里存储的萝卜、菘菜,早已腌制好的各色咸菜,炸得泡松的豆腐丸子,甚至还有西域的昆仑紫瓜,哪一样不让人垂涎欲滴? 滚滚的汤底翻腾,半边清汤,半边辣味,恰如太极一般分置两半,色泽艳丽,热汤的香味扑入鼻孔,蓦然勾起食欲, 程处默、尉迟宝琳快速伸手,一人一个肉盘子,全部倒下,又拿一个肉盘子,倒下。 “甚香,来得正是时候。”孔颖达老夫子掀起门帘闯进来,身后是一个清瘦的汉子,也是官员,但王恶真的想不起他的姓名。 程处默的脸色怪异起来,许久才忸怩道:“杜相,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个时代的杜相,自然是杜荷的阿耶,房谋杜断里的杜如晦,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杜相瞪了程处默一眼,显然对他让自家娃儿出丑很有看法。 孔颖达却是径自坐下,毫不在乎地泯了一口酒:“大唐儒门助学基金已经积累了万贯财富,王恶,说说你后续的想法,那个书馆还是书阁来着,怎么弄。”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好吧,煤老板就是挣钱,怎生一个壕字了得。 大门处放置几个洗手的铜盆,只要手干净,哪怕是乞丐也可以入内借阅;地底铺设火龙,能在冬日为读书的寒门学子带来一些温暖;旧有的窗格模式不适合,因为那会导致光线不足,而因为书籍过多的缘故,不许点灯,怕走水! “好吧,问题是,一些孤本,万一有所损毁,将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孔颖达的担心很现实。 王恶叹了口气:“多大的事啊!事先拿去印刷,用印刷本放书阁就成。” 孔颖达一笑。 是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窗格怎么弄?”杜如晦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等年过了,我会安排人烧制玻璃,巨大的、紧固的、透明的玻璃,可以隔绝风雨,却能让足够的光线透入。”王恶不以为意。 杜如晦却谈到另一个问题:“县子曾经说过,《三字经》唯一经过授权许可销售的是三味书屋,由此引发了中书省内的巨大争议,一方认为原有的销售模式就不错,一方认为县子的说法极有理,且利于著书人的利益保护。” “就这一点而已,我倾向于立法保护著作人的权益,否则一个读书人呕心沥血编出一本书,结果各书坊书屋瞬间拿去印发天下,赚个盆满钵满,还美其名曰为他扬名,而著书的人却因此活活饿死。这应该吗?凭甚这著书人就不能拿钱,而是让这些窃贼欢笑呢?难道读书人饿死才是应当的?”王恶对盗版深恶痛绝。 “额有些钱财,可以不在乎些许利益,可那些读书人呢?他们甚至只是期望用文章换一点米钱来养家糊口啊!”王恶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神器 正月初二,李世民便已悄然理事。 未得皇位盼皇位,得了皇位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不得已。 除非是想江山玩脱,否则的话,勤勉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父皇,陪陪人家嘛。”想想小高阳公主软糯糯的声音,李世民的心都快化了。 高阳公主的阿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在后宫里并不起眼,甚至有时候李世民都能忘了她,可这个高阳公主的出生,竟然让李世民每月至少要留宿三宿。 妹娃子粉嫩可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小高阳维护身边宫女的行为,虽然幼稚可笑,但竟让皇帝看到自已当年鲜衣怒马、走马章台、行侠仗义的风范。 唇角带笑的李世民拿起一份密奏,面颊上的肌肉完全在颤抖,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烈。 “铁三十三,一字不虚?”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假,但李世民还是问了出来。 黑暗角落里走出铁三十三的身影,坚定的逐字逐句道:“百骑运用了千两黄金,请动同罗人帮忙出手,抓捕了投敌的安得罗,并掩去其痕迹,额亲自出手审理得到的结果。” 李世民一脚把案几蹬翻,喘着大气,心有不甘。 “朕记得前隋年间,兰陵萧家曾得到过兰陵王的面具,还在聚会时夸耀,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消息虽与萧家有关,但李世民并不相信是萧家所为,理由只有一个,现在的萧家,没有这个理由与实力! “安得罗活剐了,他的家人暂且不动。” 李世民意犹未尽的吁了口气。可惜啊,为防止打草惊蛇,竟然不能明正典刑! “王恶那混账怎样?” “自家弄了个大澡堂子,每日泡热水澡、吃火锅,不时与人切磋一下武艺,让人从外头买了大量的硝石、硫磺、木炭进县子府,也不知是弄什么名堂。”铁三十三回报。 正如铁三十三所说,王恶的县子府里堆了一仓的硝石、硫磺、木炭,王恶正让灰头土脸的昆仑奴每样取出一定分量,在外头角落的棚子里碾碎、称量,按一定比例放入密封的纸包里,记录好比例,将纸包埋入土中,点燃纸包外的引线。 “嘭”的一声,纸包猛然一胀,强大的力量将周转的土壤轰出一个大坑,一块厚实的泥土砸得昆一头昏眼花,昆一却咧嘴露出白白的牙齿:“郎君,成咧!” 别看昆一全身黑不溜秋的,那一口牙却白得让王恶羡慕。 正因为如此,王恶从来不敢在晚上让昆一他们侍候自已,闭嘴怕看不到他们,张嘴怕吓到自已。 昆一似乎极喜欢在大唐的生活,哪怕是用上厕纸也快活得大叫。 按他的说法,在他们故乡,吃饭是用手抓,净身也是用手。嗯,必须说明的是,净身这个词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入宫当宦官,一种是净洁身体。 所以,除了卖力干活、约束同伴,昆一还喜欢要围在王恶身边,王恶的每一个吩咐他都欣喜若狂,因为这意味着他有更大的用处——虽然他其实很胆小。 “嗯,这个比例很好,昆一,记住这比例,以后让昆二他们负责研磨,你负责按这比例装入纸包,不能有偏差。更重要的是,不许泄露半点消息出去。”王恶吩咐。 昆一立刻感恩涕零的跪下了,双眼还饱含着泪水:“感激郎君的信任,额发誓,一定用生命守护这消息,即便是魔鬼也不能让额屈服。” 一个个炸山用的火药包就此出现了。 不要以为王恶会一来就整什么手雷之类的东西,王恶可以指灯发誓,自已是一个和平爱好者,纯的,之前的杀戮也只是不得已。 火药包问世的原因,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把小王庄出去的路打直,只要能破开一个峰口,至少能少绕十里路! 至于甚么外头的纷纷扰扰,王恶不是太放在心上,小王庄才是他的根。 小王庄轰隆声不断,周边的村庄多少受了些惊吓,然而小王庄早就通过常升在蓝田县衙备过案,修路的理由再正当不过,也就是族老多说几句好话而已。 没人知道,昆仑奴作为一个整体的施工队,在火药的辅助下,开山炸石,效率之快让人咂舌,原本族老预计至少两年的工程,他们竟然只用了一个月就完工了。 每日里馍、肉管够,这日子比起从前不要太舒服了噢!有足够的分量供应,遇上大的山石直接炸,纯体力的事,不得上心一点? 比起其他沦为奴隶的昆仑奴来说,昆一他们已经幸福得太多,一没有镣铐枷锁,二没有体罚,还每日能吃饱,这对于一个奴隶来说,不亚于天堂。 所以,触发了积极性的昆仑奴,除了干活,闲暇之余竟然聚在一起,跟昆一昆二学起了对于他们来说拗口的唐话,修路回来竟个个能来上几句,还有胆大的已经用唐话开始撩妹——那些新罗婢们。 渭水河畔,一个砂场悄然成立,又是一些婆姨被抽调去采河沙,运到高地上一个草草建立起来的工棚。 全庄人合力建成的锅炉立起,滚烫的炉火燃起,河沙通过滑轮吊上高处,倾泻进锅炉里,烧出一滩滚烫通红的液体。 通过一根长长的细管,婆姨们努力地吹着气,那一滴滴液体渐渐在吹管口变得透亮、膨胀起来,样子晶莹剔透。 烧出来的玻璃有曲有直,曲的,王恶做了几个望远镜玩,就任它堆在库房里。 直的,有大有小,大的给大唐儒门助学基金的书阁做窗户,相当的不错,就是运出去需要小心。小的,安上边框,背面镀银,玻璃镜横空出世。 “哇!”第一个看到镜子的陈诗语惊叫。“镜中这美人是谁啊,好喜欢啊!” 王恶翻了个白眼。 得陈诗语也开始放飞自我,向自恋方向发展了。 “郎君,这镜子太清晰了!和它一比,原先的铜镜根本就模糊不清!扔了扔了,铜镜扔了!”陈诗语美滋滋的照着镜子。 “娘子,或是你在长安开那么一个铺子,专卖这种镜子……” 陈诗语立刻欢笑:“额去额去!” 咋听上去那么像骂人咧? 一块巴掌大的玻璃,磨去了所有毛刺,静静地躺在孔颖达手心里。 “这就是王恶说的玻璃?能当窗户用的玻璃?真透亮啊!这么一块,得不少钱吧?”孔颖达满眼的赞赏。“这娃儿就是能折腾啊,折腾出一样又一样的好东西。” 尉迟宝琳撇嘴:“这算嘛好东西?他那里折腾出一个筒子,透过筒子,可以看到十里之外,且五里内看得清清楚楚。可惜这厮小家子气,竟然不肯借额把玩。” 孔颖达的眼睛眯起:“当真?” “额敢骗别人也不敢骗先生啊!”尉迟宝琳拍着胸脯道。 孔颖达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你在五里外已经发现敌军,而敌军未发现你,在实力并不悬殊的情况下,胜负谁属,还用说吗?虽然孔颖达确实是文人,但不代表他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蓦然起身,孔颖达抓着尉迟宝琳的手腕,横冲直撞地闯入皇宫,连那些羽林卫上前询问都被喝斥开。 “孔爱卿何事?”准备用膳的李世民吃了一惊,这是出甚事了? “请陛下立刻驾临小王庄,立刻、马上!事关军机!”孔颖达第一次不守臣礼的咆哮。 事实证明,李世民还是一个虚心纳谏的皇帝,闻言起身,抓了两个馍,一身便装,只带着一队羽林卫与高力士,纵马奔向小王庄。 尉迟宝琳带路,进入一条崭新的道路,口中解释道:“这是小王庄新修的路,不晓得用了甚么手段,人数不多,却只用了一个月就把路修好了。” 临近小王庄,便见一辆辆牛车、骡车,有条不紊地排成一列,听从一个小王庄婆姨的调遣,逐次向一间库房驰去。 “那是装玻璃的库房,王恶让他婆姨去长安开铺子卖咧!那能把脸上的毫毛都照清的镜子啊!”尉迟宝琳眉飞色舞地介绍着。 当然,巴掌大的小镜子,尉迟宝琳早就顺了两个,一个孝敬阿娘,一个自已用。 至于说什么偷,兄弟之间的事,能叫偷吗?不能! “你们……咦,是尉迟娃儿呀,进去吧!”婆姨爽利地挥手,放行。 李世民斜眼乜了一下尉迟宝琳,看来这家伙没少来小王庄啊,最近千牛卫是不是太闲了点? 大爷一般趴着的王恶满脸舒爽,指挥着新一:“上一点,不对,下一点……重点……哦……” 这荡漾的声音,听了就让人误会,可王恶是在按摩啊!正规按摩,不是那种灯光都暧昧的按摩啊! 李世民一脚冲进院子,就听到这销魂的叫声,不由哼了一声。 谁呀,这么不懂事,没看本县子正享受着吗? 新一停止了动作,王恶睁开眼睛,唬了一大跳。 入,额干甚咧,那么一大群人来堵额,还连皇帝都出马咧? “王恶,交出来!”孔颖达伸出苍劲的大手。 交出甚?王恶满眼的懵。 尉迟宝琳不好意思地露头:“那个,额跟先生提及你那管子,就是可以看远处的那个……” 王恶戟指点了两下尉迟宝琳,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但凡有点甚都要抖出去,放学不要走! 懒洋洋地摸出一支做工粗糙的望远镜,李世民还没伸手呢,孔颖达已经一把抢过去,用望远镜看着王恶:“咦,王恶咋变得那么小咧?” 关注公众号: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王恶撇嘴:“你用反咧!还有,要看远处!” 孔颖达手忙脚乱的掉个个,远处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阡陌、忙碌的人们、耕牛,都历历在目。 满眼震撼,孔颖达恋恋不舍的将望远镜交给李世民:“确实神异,实为征战利器,臣建议严加管理,以防落入敌手。” 接过望远镜乱瞅了一通的李世民点头:“孔爱卿说得没错,王恶,一定要给朕制定出妥善的管理办法。” 关额毛事啊! 第四十三章 婆姨当家 真没甚好说的,无非是管子上铬上编号,造册管理,每一人对应一个编号,简单得很,谁弄丢了从谁头上查。 “这东西也就将领与斥候用得着,其他人拿着就是个玩具。”王恶直言不讳的说。“如果遭遇战败,或者斥候被围、脱困无望,要求必须将里面的镜片用石头捣毁。” 李世民颔首,想加上一两条,却一时无话。 “罢了,你这本事,还是最适合军中,且去左武卫领一个录事参军的职位罢。”李世民吩咐道。 王恶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算计额! “成,要额去,额得带上护卫的昆仑奴!”王恶也不是没条件,自已的安全要有保障,身边的活要有人干。 李世民懒得发话,这点屁事也要经过朕? 不管王恶愿不愿意,终究得到左武卫报到。 左武卫大将军是程咬金,熟人,好说,王恶那些奇葩的要求也一口答应下来,并安排亲卫带他去营房安顿。 “新来的?呵呵,知不知道左武卫的规矩,要领二十杀威棍?”一名偏将斜着眼、歪挎刀的闯了过来,威胁之意十足。 王恶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吩咐昆仑奴铺床。 “好,好,好!一个小小的参军,也敢在耶耶面前耍横?”偏将勃然大怒。“耶耶张一虎!且看你战将时能不能熬过去!” 这样的威胁,王恶自然当他是马耳东风。 鼓响三通,王恶自然带着人到校场旁边。 三通鼓响不到,人家有理由直接斩了你,就是皇帝来都不好使! 程咬金这左武卫大将军更像是领衔,实际负责左武卫日常的是中郎将张飞虎,张一虎就是仗着他的势在左武卫横行的。 “来者何人?”下马威瞬间便到,张飞虎瞪着王恶,模样凶恶。 王恶掏了一下耳朵:“这大声做甚哩!明知故问,莫非兵部的文书没到?额,左武卫录事参军王恶!” “本将问你,既入军营,带这些无关的人进来做甚!”张飞虎已经声色俱厉了。 “呵呵,额带这些人入营,是皇帝亲自许可的!你有意见?”王恶已经明白对方的意图,打压,呵呵。“又或者,你直接将额除名?” 张飞虎被这一句给顶上二梁下不来。 自已连朝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对方却是皇帝亲自准许带人入营,这段位不一样啊! “啊。对了,听某人说,入左武卫还得领二十军棍,啧啧,额就想啊,这左武卫莫非不是大唐的军队,而是某人的私军?改日去卢国公府,额倒要问问。”王恶不阴不阳的说。 张飞虎的魂几乎都要飞出来了,这私军的指责一旦传到皇帝耳中,他就要倒大霉咧!更要命的是,听这口气,明显是认识程咬金的!县官不如现管,程咬金可是张飞虎的顶头上司,随手就能拿捏得张飞虎欲仙欲死。 “没这规矩!莫听无关人等胡说。”张飞虎果断中止了这话题。“操练开始!” 不能再扯咧,再扯额都是逆贼咧! 望远镜的分发很快开始了,也不多,每卫最多有二十台。 唯一让张飞虎郁闷的是,所有的将领都领完了,凭甚到左武卫时,一台都没有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凭甚没有额左武卫的?就是每卫匀一台过来,也不至于没有吧?”张飞虎勃然大怒,揪着这位兵部主事就要下拳头。 “放手。”兵部主事一脸淡然地拍开张飞虎的手。“想想自已得罪了谁吧。人家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不管什么途径,未经许可,但凡左武卫得到一台,今后兵部休想再得到一台,就是陛下面前也是这话。” 张飞虎一脸的恼怒与委屈,重重地一拳砸到旁边的树干上。 凭甚这样羞辱额? 兵部主事淡淡地一笑,没再理睬张飞虎,径自离去。 这等骄兵悍将,平素里都是目中无人,走路都是鼻孔朝天,有人收拾一下,挺好! 千牛卫中郎将一脸同情地拍着张飞虎的肩头:“老张,为了日后,额也是爱莫能助哩,要不,额请你喝一顿酒?” “滚犊子!一个个都不是甚好玩意!就看额笑话吧!总有一日会轮到你们!”张飞虎怒气冲天地拍开他,指着一帮嘻嘻哈哈的同僚怒骂。 一帮损色,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是在夹枪带棒的损人! 千牛卫中郎将面色一整,很严肃地回答:“抱歉啊,并不会,人兵部主事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你得罪了人,可是耶耶们没有啊!” “没有啊!”一帮同僚幸灾乐祸地当了回音,还嘚瑟地扭腰摆胯,很是气人。 张飞虎想杀人,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怒冲冲地回营。 事情虽然丢脸,但必须解决,要不然让大将军知道,一顿拳打脚踢倒是小事,关键是这脸上……挂不住啊! “说说,怎么办吧?”张飞虎看向一众将校、参军僚属,很头痛。 很遗憾,将校是大老粗居多,对这种事不擅长;参军之类的僚属,以文人居多,结果刚进左武卫就被你打二十杀威棍,能看着你出丑的时候,谁会傻乎乎出头? 更何况,这事关系到谁还不清楚,拿甚来出主意? 只有王恶一脸淡然。 这事倒真不是王恶弄的,只是史可郎老兄出营传了句话,结果负责玻璃作坊的胡贞娘立刻霸气地发话,不准分给左武卫,就是皇帝来了也不给这面儿。 眼下确实是连皇帝都不好轻易得罪胡贞娘,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多出产望远镜,谁这时候能因为一点小事去触怒这婆姨?哄都来不及!真惹恼了,人家说一声不产了,你不得抓瞎!尤其是,婆姨都有情绪不稳定的几天! 嗯,你们继续讨论,额睡个回笼觉先。 眼睛闭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佝下。 “录事参军!录事参军!中郎将叫你。”旁边那名胖乎乎的仓曹参军轻轻推醒王恶。 王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要开饭咧?” 张飞虎强行抑制住自已的怒火,挤出了一丝笑容:“王参军,思来想去,这事还是你去办吧。” “哦。”王恶懒懒的应下。 “还是立一个军令状吧。”张一虎跳出来搞事。 王恶哈哈大笑:“你们这是拿额当傻子耍是不是?自已惹出来事,自已没办法解决,求别人帮忙还要拿军令状说事!正好,谁愿意签这军令状谁去,反正额是不去了!” 僚属们面上肌肉微动,努力压缩、压制自已的笑意。 呵呵,都这时候了还想坑一把人,玩脱了吧?玩砸了吧?坑额们的时候是不是很爽? 张飞虎瞪了张一虎一眼:“莫听他胡说,立什么军令状!” 王恶忽然成了滚刀肉:“可是额怕你们坑人,不去咧,反正不是额职责之内的事。” 张飞虎眼泪都快急掉了,该死的张一虎,你非得这时候跳出来挖坑干嘛? 张一虎也觉得冤啊,往日额们不就是这样一唱一和的收拾人么?额怎么知道这混蛋直接甩手咧! 程咬金忽然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拿着马鞭往张飞虎脸上身上没头没脑的抽。 天大的笑话啊!谁不晓得额程咬金,就是蚊子从眼前飞过都得留下一条腿,到你张飞虎手里,居然是连一台望远镜都弄不到手,别的大将军在额老程面前的笑容都是讥笑! 更要命的是,程咬金隐约能猜到,弄出这好东西的人就是王恶!本来在分配上应该是左武卫占据上风的! 之所以如此,程咬金用脚丫子都能判断出,一定是张飞虎这个喜欢弄权的蠢货得罪了王恶!不用想,就是换了额老程,一样卡你脖子! “大将军饶命!是张飞虎无能!是张飞虎错了!”痛得满地打滚、偏偏连躲避都不敢的张飞虎惨叫。 “哪能呐,你张飞虎大将军会错?”程咬金噼里啪啦地抽了一顿,恨恨地收手。“欺负下属你样样行,处理事务你样样不行!别说额老程不教而诛,三日内解决不了这问题,离开左武卫吧!” 皇宫内,李世民接到兵部就望远镜事宜的说明,也很无语。 呵呵,张飞虎,你就作吧,得罪了王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高力士快步走过来:“陛下,太原王氏家主王雄求见。” 晾了半个时辰后,苍老的王雄终于得见李世民。 王雄一来就直接跪倒:“草民王雄,未能约束族人,造成滔天大过,特向陛下请罪!” 呵呵,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玩什么聊斋了——虽然聊斋还有漫长的时间才出世。 王文成暗害小王庄时你不来请罪,王川闹出大动静时你不请罪,等到朕清洗了王家在御使一系的人马,你害怕再洗下去,才放下矜持来请罪? 红口白牙的,有点诚意好么? “王老这么些年没来长安了,多住住,看看热闹。长安啊,已经不是前隋咯!”李世民的话很感人——如果抛除他没有让王雄起身的话。 “草民定会走完长安城,看看这繁华盛世。”王雄光棍地认栽。 不就是暂时扣留长安不许走么?只要不是将王家清理出权利中心,就是杀了王雄,王雄也愿意!在家族的延续面前,每个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包括家主在内! “另外,突厥入寇,王家上下气愤填膺,愿为额大唐捐献粮草十万石、钱财一万贯、丝绢一万匹、布五万匹,马五千匹。”王雄开始割肉了。 第四十四章 苏烈 三日时间到。 摸头不着脑的张飞虎只能黯然调离,张一虎也随之离去。 新到的中郎将是一个小不了程咬金几岁的壮汉,一身的肌肉疙瘩,看上去一副有勇无谋的样子,名字也普通,叫苏烈。 要说特点的话,老苏这人,青春没了,痘还在。 张飞虎圆润润的离开了,望远镜也配备到左武卫了。 苏烈的脾气和他的脸一样,方方正正,对谁都一视同仁,也不刻意针对谁。 军队的操典,因为各位领军将领的性格、习惯等诸多原因,是存在差异的,但差异并不大,因为操典的蓝本就是李靖李药师编写的,具体实施下来大同小异而已。 苏烈的风格是勇猛突进,这一点迅速在左武卫得到了贯彻,一批批敢死之士被遴选出来,单独组队,所有的训练强度加五成。 这虽然厉害,但与王恶无关,有关的是苏烈下令,即日起文官僚属同样需要参加军士的训练,强度一些,时辰宽松一些,只有一个时辰。 王恶倒没觉得咋地,那胖乎乎的仓曹参军迟贺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全是虚汗,嘴里还喃喃念道:“完犊子,额这小身板,要完……” 接下来,迟贺以他半个时辰连续三摔的惨烈证明他并无虚言。 即便是其他僚属,一个时辰之后也都是直接瘫倒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毕竟是四体不勤的文人,能坚持一个时辰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唯有王恶带着一群昆仑奴舞刀正舞得兴起,昆仑奴的笨手笨脚正好反衬出王恶的刀法娴熟,看得一帮僚属吸了口冷气。 “这个录事参军,没听说他从过军啊,怎么刀法中的惨烈,感觉不下于军中那些杀胚?”有僚属问道。 迟贺有气无力地喘息几下,露出怪异的笑容:“你们不知道呐?他家的庄子遭遇匪徒,他生生带人阻住了数千匪徒,生生撑到援军到来,据说光他本人就杀了不下百人。那一役,正好是额随大将军扫尾,亲见那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呵呵,虽说那是一群走到绝路上、并没有多少战力的流民……” 僚属们点头,纷纷将王恶列为不可招惹的对象。 殊不知,最关键的话迟贺一直留着,那就是,王恶与大将军的交情深厚! 点将台上笔直挺立的苏烈目光扫到王恶身上,微微停顿了十息,不再进行关注。 王恶的或许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没有在沙场上与敌军正面交锋过,再好的刀法都是花架子,虽然有点凶悍之气,但比起百战之士,那是远远不足啊! 何况,身后那二十个怪模怪样、猢狲一般的昆仑奴,瞬间拉低了队伍的档次、颜值!辣眼睛! 倒是王恶身旁那站立如松的史可郎,让苏烈微微点头,看似一切都不在意,其实目光一直在王恶身上关注,随时准备出手救助,这才是个难得的高手。 这样的人物,苏烈的亲卫里也有几个。 操练结束,王恶也是一身臭汗,体力确实有点跟不上,这是他的弱项,所以史可郎一直冷眼旁观,从开始到结束,没给王恶一根手指头的帮助。 几乎是挪着步子到饭堂,火头军骂骂咧咧的,一人一勺拉嗓子的粗麦饭,拌上点猪肉沫子并茱萸汤,管你是甚人,都这么给。 一名队正诧异地看了王恶一眼:“这位参军,你们应该是在隔壁吃小灶的。” 王恶咧嘴,额也想啊,可额身后的史可郎与昆仑奴咋办? “没甚,额也不是甚大户人家,你们吃得,额也吃得。” 然后,王恶带着一水的昆仑奴,蹲在军头们身边大快朵颐。 伙食味道确实不咋地,但对于吃过苦的王恶、昆仑奴来说,根本就不算甚。 “第一次有上官愿意与额们一起用膳。”军士们悄悄地议论。 这年头,将校们能在用膳之余关注一下军士的生存状况,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好官咧,至于这般食用同样食物、同样老农似的蹲下用膳的上官,真没有。 不过是一顿饭工夫,底层军士看向王恶的眼里多了几分亲切。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其实王恶与他们差距甚大,不提官职,身后那一群的昆仑奴侍候,岂会是与军士们一样?然而这并不妨碍军士们愿意接近他。 “报!”王恶的公廨外,一名军士大声喊道。 “进来。”王恶正无所事事,闻言叫了起来。 “左武卫麾下……三伙军士麦伢,想请参军帮忙。”军士进来,脸上有点羞涩。 “只管说。”王恶随手倒了杯温白水过去。 麦伢脸都红了,手足无措地捧着杯子,忐忑不安地说:“参军,额是蓝田人,许久没回家咧,怕阿娘想念,想请参军帮写封信回家。” “小事,蓝田老乡咧,额也是蓝田的,小王庄晓得吧?”王恶研墨,开始以口语化的方式书写书信。 吹干墨,将信折入信封中,王恶信口道:“其实吧,每次找人写书信是不是特别不容易?求人不如求自已,学会认字,自已想写信就写信,多自在啊!” “可是……没人教啊!”麦伢一脸的为难。 王恶扬眉:“你回去问问,有多少人愿意学,嗯,如果人多,额露天教他们,不收钱!自已准备好沙盘树枝就成!” 麦伢欢天喜地的离开,陆续又有军士进来,诉苦的、抱怨的,应有尽有,然而还是帮写家书的居多。好嘛,有向指导员发展的趋势了。 五日时间,反馈回来的消息,愿意学习认字的军士已经多达三百人,这数字让王恶吃惊不小,赶紧向苏烈汇报去。 “你为甚会想到教他们识字?”苏烈一脸的奇怪。 居然有人愿意对大头兵们上心,真奇怪,尤其王恶又不是这支队伍的骨干乃至主将。 “让他们识字不是很正常吗?这样,即便脱离开一段距离,主将的命令也同样可以传达。想想吧,你在上游用竹筒装了命令漂下去,偏偏拿到命令的军士没一个识字的,或者刚好识字的都死了,你尴尬不尴尬?误事不误事?要是军士多数都识字,哪里还有这问题?”王恶口若悬河的说道。 苏烈想了想,或许王恶的言辞略有夸张,但军士识字真是个不错的事。 “允了,但不得传授任何不利于大唐的事,否则本将会亲自出手纠正。”苏烈划出了底线。 “人之初,性本善……”每日操练之余,三百多军士持着沙盘,摇头晃脑的跟着王恶朗读,手持着树枝在沙盘上写写画画,看上去立时比那些嬉戏的同伴多了不少格调。 “这话的意思呢,是说人一生下来,绝大多数的人本性是好的……”王恶循循善诱,引导着一帮军士慢慢的书写,心里却是在暗笑,王彪啊王彪,等明年,看看你教的学生能不能比过额教的学生。 没错,就是这么好为人师表! 左武卫张飞虎与王恶的交锋李世民其实是知道的,不过这点屁大的事,不值当他插手,张飞虎只是个中庸之材,调离了也就调离了,有甚可惜的? 高力士送上最新的消息,一脸的奇怪。 “蓝田县子与军士一同用膳,吃的就是纯粹的军粮,军士餐。”高力士一脸的古怪。 随李世民出征时,高力士见识过粗糙的军粮,看着就拉嗓子,已经脱离了苦日子的王恶是如何咽下去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知道不过是王恶在忆苦思甜。 “县子在左武卫代军士写家书,并教三百余军士……《三字经》?”高力士神色古怪到了极点,这东西不是给娃儿们开蒙用的么? 也不错,反正这些军士毫无基础,用《三字经》开蒙再合适不过。 当李世民与程咬金悄然步入左武卫时,看到王恶在硕大的黑板上敲打着,手上的竹枝指着两个字,国家。 “学《三字经》之余,额们需要学这两个字,国家。家大家都清楚,那么国呢?你家、额家、千万家,加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国,就是额们大唐。大唐并不只是皇帝的大唐,更是额们的大唐,额们每一个人的大唐,大唐的强弱与额们息息相关,大唐强盛了,额们在面对所有外邦时都可以昂首挺胸地说:额们大唐,无敌于天下!” 王恶的话让高力士听得心惊肉跳。 太犯忌讳咧,甚么叫不只是皇帝的大唐?你怕不是想品一品诏狱的老米饭呦! “有国才有家,国是千万家。如果家中阿耶阿翁尚在的,你们可以问问他们,隋末乱世,国破之时,家还稳不稳当?家破人亡、易子相食,千里孤烟,那个时候的家,真的是家吗?”王恶开始揭开军士们惨痛的回忆。 “而你们来当兵,真是只为了那点地、那点粮饷么?不,额们大声的告诉世界,额们是为了守额大唐、护额家园,为了让额们的阿耶阿娘、婆姨娃儿,有一个安稳的生活!”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守额大唐、护额家园!”麦伢胀红着脸,挥舞拳头大喝。 “守额大唐、护额家园!”单薄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道洪流,在左武卫上空回荡。 本欲问询几句的李世民悄然转身。 嗯,挺好!朕喜欢! 第四十五章 牛刀小试 休沐,出营。 别府内,岳丈陈成面有怒色,婆姨陈诗语在轻言细语的安慰。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雍州府内,泾阳县境,竟然有人打劫额三味书屋的原料,何其荒诞!”陈成气咻咻的拍案,震得那茶碗乱颤。 王恶无语了。 三味书屋的原料,竹子、稻草、麦杆、桑麻皮,哪一样是值钱货色? “没有人员伤亡罢?”王恶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押解的伙计见机得早,抛了货物直接逃开,除了一点擦伤,倒是无碍。”陈成面色稍缓。关键是,这一次,实在不像是劫财的,而像是成心在恶心人。 王恶笑容灿烂:“岳丈不必忧心,此事交由额来办就好。” 军议准时召开。 苏烈简单的整了几句开场白,便让下头畅所欲言。 凭这一点,苏烈就强了那张飞虎千百倍。 迟贺抖了抖面上的肥肉,面带痛苦:“中郎将,额们这些僚属是文人,军中的操练,能不能给额们免了。真心吃不消啊!” 一片哄笑声,不仅仅是将校们,连僚属都笑了。 没办法,作为体质最弱的参军,迟贺确实是最受罪的。 苏烈挑眉:“额知道让你们僚属操练,肯定会有人受不了,但这是必须的。想想,战事一起,军士跑在前后,而你们僚属弱到连骑马都跟不上,会是个什么后果?” 后果大家心知肚明,落单的后果,不是被野狼吃了,便是被敌骑杀了! 迟贺生无可恋的表情让大家为之一笑。 王恶难得地发言了:“额认为,只靠操练是练不出精兵的,精兵是打出来的,没有见过血的兵,在战场上容易崩溃。中郎将,要不这样,诸将校领军轮流出去剿匪如何?” “一次出兵太多也不好向上头交待,要不以营为限?” 王恶俨然一副“为你们好”的神情。 苏烈看破了王恶的小心思,轻笑道:“要不,你来领一营?” “这不好,这不太好。”王恶浮夸地摆手。“万一不小心立了个功劳,拔了个头筹,那多不好意思。” 嘘声一片。 根本没人相信王恶会立什么功劳,就这来左武卫镀金的架势,额信你个鬼!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苏烈浅笑道:“便如此,仓曹参军一同去,谁愿意随王参军出去闯荡一番。” 此话一出,全场都笑了,迟贺脸色苍白。 只有游侠儿才“闯荡江湖”,中郎将用这词,明显有几分取笑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校尉站出来拱手:“小校莫德思,愿意随王参军一同出去。” 有点眼熟,王恶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自己开的大课堂里的军士,平素沉默寡言的,想不到还愿意力挺自己。 “莫得事,白日莫得事,夜晚事莫得。” “每次上阵捞战功总是迟人一步,甚时候都是莫得事。” 铺天盖地的嘲讽比对王恶时还凶猛,但莫德思依旧挺立如山,对这些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似乎完全免疫。 王恶微微点头,看来这莫德思真是运气不好,否则,仅凭这份从容,最少是一个偏将。 莫德思的麾下也就百来号人,巧的是,麦伢居然就在其中。 除了迟贺笨拙地上马抱怨,其他人都悄然上马,连昆仑奴都显得熟练了。 泾阳其实也不远,在三味书屋伙计的带领下,到达了案发现场。 纷乱的马蹄印,焚烧殆尽的桑麻,残余的马车部件,彰显着这一区域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麦伢下马,在地上打量了一番,判断出的结果是,对方总共就十骑。 沿着马蹄印追溯到一个小村庄,莫德思兴奋的挥手,半数人马分散开,堵死每一条出路,其余人才随他策马冲入村庄。 村庄最大的宅院门口,两名汉子听到马蹄声,脸色骤然一变,正要冲入里头报信,却被迎面而来的横刀抹了脖子。 部分人包围宅院,部分人翻上墙头,强弓封锁院子,王恶、莫德思纵马闯了进去,身后的史可郎、昆仑奴紧紧跟上,麦伢等军士亦严阵以待。 宅院内,正在大碗喝酒的八名赤膊汉子一怔,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几瓣。 再好勇斗狠的游侠儿都知道,一个游侠儿面对一个军士或许能取胜,三个游侠儿面对三个军士只有输,十个游侠儿面对十个军士,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眼前呼啦啦一大群围过来,再加上墙头若隐若现的身影,何止区区十人!这不是拿床弩射蚊子——大材小用吗? 额们真没做甚大坏事啊!不就是放了把火烧了辆桑麻车吗?至于出去这么大阵仗?信不信额哭给你看? “耶耶啊,耶耶诶,你们是额亲耶耶呀!额真没干甚杀人放火的勾当啊!”连放置一旁的横刀都没摸,汉子们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地哭喊着,不时还有点儿老秦唱腔。 这个时候,坦白从宽才是唯一出路,碰横刀,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麦伢等军士一拥而上,麻利的将这八名汉子绑了,全部是倒剪双手。 王恶大马金刀的坐下,冷漠的问:“为什么去抢桑麻车?谁在背后指使的?” “耶耶诶,额们只是讨一口饭吃……”一名汉子哭天喊地的叫道。 “昆一,砍了他脑袋,以后在小王庄不用做农活了,另外准你娶一个新罗婢。”王恶轻描淡写的吩咐。 昆一的黑眼珠蓦然亮了起来,这两个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啊!尤其是,昆一已经隐隐勾搭上新二,可是没有王恶的准许,奴隶是不可能成婚的! 现在,机会来咧! 昆一挥动胳膊,在那汉子身边跳来跳去的,猛然一抡横刀,一颗人头滚落地上,颈上的血冲起一尺多高,溅得昆一满身的血。 昆一突然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猛然扔下横刀,趴一边沟渠上“哇哇”直吐,一张黑脸竟然吐出苍白的模样,王恶甚至在想,让他们多吐几次,皮肤是不是会白一些? 汉子们脸色煞白,谁也想不到王恶竟然一言不合就真斩了一人?原以为最多是吓唬吓唬,想不到真的人头落地。 麦伢等人是新兵,没见过血,却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反应没那么大。呵呵,抓住贼人,只要脑袋在就是战功,管他死活呢,更何况多久没捞到功劳咧?蚊子腿也是肉啊! “额说!”一名汉子畏惧了王恶的草菅人命,尖叫着蠕动。“额们是太原王家的人!奉了家主之命出来,本意也不是杀人劫财,就是给对方添堵啊!” “呵呵,既然是王家的人,身份牌呢?路引呢?”王恶一连串的发问。 汉子沮丧地摇头:“从来便没有这些,隐户,额们是隐户啊!” 负责记录的迟贺怒发冲冠,这些该死的世家,究竟意欲何为? 隐户的字样呈现在李世民案头时,李世民沉默了,只是抓住茶碗的那只手青筋迸现。 第二日的朝会异常有意思,居然是混世魔王程咬金打头,弹劾太原王家的官员贪腐。奇怪了哈,贪腐跟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八杆子打不着! 接下来的弹劾,是武将、御使台轮番登场,连王家的民部侍郎都被拉下马,他几时受了谁好处,几时徇私枉法,几时出去青楼喝花酒,一点不漏的全部抖露出来。 这是甚么意思?要对太原王家大清算了么?王家的每个官员都觉得自己岌岌可危,谁知道下一刻,刀子会落到谁头上? 让王家一系的官员没想到的是,清河崔家的官员全部跳出来,完全不顾五姓七家的颜面,拼命的弹劾王家的官员。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当了叛徒! 然而,当荥阳郑家、陇西李家、赵郡李家……先后登场弹劾后,王家的官员心里只有一万句MMP要问,到底额们做错了甚么? 做错了甚么?呵呵……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们对三味书屋搞事,结果三味书屋直接宣布因原材料被破坏,本月减产二成,所有世家的采买份额一律减三成,不许问,不解释! 有仇不报非君子,额们世家都是君子,大大滴君子! 有这落井下石的良机不用,难道还等过年?根本等不及请示家主,世家的官员们立马默契地下手。 滚蛋吧!不要占着位置了,你家走了,额们才可以多占几个席位。 额是当官咧,可是额娃儿、额侄儿……他们还没有实职哩! 王家人气得浑身哆嗦,想不到堂堂太原王家,居然有被人吃人血馍馍的时候! 可是,木已成舟,王家在朝堂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看着剩下的小猫三两只,还几乎都是清水衙门的冷板凳,王家人想哭! 莫要太猖狂,额太原王家的家主王雄可是在长安! 唯一让他们失望的是,王雄只是长叹一声:“想不到区区三味书屋,竟已把其他世家绑到一块,失策咧。” 王雄只是想给三味书屋添堵,出出胸中的郁气,没想到直接捅了马蜂窝,左武卫抓人不说,朝堂上借机下手,其余的世家联合做了叛徒,一下子让太原王家在朝堂的力量消耗殆尽。 这是一个警告,来自皇帝的警告! 再不安分些,朕不介意把太原王家连根拔起! 第四十六章 这就是战争(一) 左武卫悄然屯移边境。 接到兵部的命令,是切断伪梁与突厥间的联系,这是一个比较持久且艰苦的任务,虽然天已转热,可是草原上让人头痛的蚊虫也是个麻烦。 但是,配合薛万均、柴绍对梁师都的围堵,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切断联系,突厥人带兵增援时,尽力阻截,是左武卫接到兵部尚书李靖亲下的命令。 幸好,事先有带手套与纱笼子罩住面容,才没那么受罪,否则会莫名其妙的减员。 苏烈在小土丘上,端着望远镜看了周遭一遍,面容上泛起一丝冷笑:“梁师都还派遣一队快马向突厥人求援?呵呵,灭杀!” 莫德思欢天喜地的率部围了过去。 自从随王恶剿匪之后,莫德思像是完全转了运,一些事情也交由他来做,再不是从前那个莫得事的少年。 王恶率着昆仑奴跟了上去。 有了上次的合作,昆仑奴又不会抢功,何乐而不为?人头不嫌多。 大约百骑出现在面前,莫德思冷笑一声,直接率部凿了过去,仿佛一把利斧把梁军凿穿。不得不说,在身量、武器都悬殊不大的情况下,士气是一大优势,操典操练也是一大优势,唐军稳稳地占了上风。 侧翼,王恶带着昆仑奴彻底发挥了牛皮糖精神,一触即走,收割了几条性命后立即脱离战场,而在敌军不注意的时候,又扑上来狠咬一口。气得对方校尉发疯,偏偏又无可奈何。 “撤!”梁军校尉红着眼,带着最后十余个残骑狼狈的脱离战圈,扭转马头,打马狂奔。 莫德思扬手,准备下令追击,王恶的摆手示意却让他冷静下来。 端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前方路侧宁静的小树林,莫德思赫然发现,不起眼的小树林里,人影绰绰,显然是有埋伏! 梁军打的主意,竟然是以这百骑为饵,灭杀一支唐军的有生力量! “麦伢,向中郎将禀告,前方二里,小树林,有埋伏。儿郎们,随我钓鱼,大唐万胜!” 莫德思挥刀呐喊。 “大唐万胜!”一营的军士都疯狂的呐喊。 能建功立业的滋味真好,再不用日日坐着冷板凳,看别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尤其是,自己并不比别人差! 泼喇喇地,军士们来到距小树林一里之遥,随即驻马,一腔腔污言秽语毫无节制的喷出来,大致是与伪梁军士乃至于梁师都祖上十八代的家眷,以各种亲密姿势发生身体上的交流,而且花样翻新,全不顾对方祖上已经是皑皑白骨。 小树林里的梁军早已一肚子火,奈何莫德思他们停得实在太好了,再前进一点就是梁军的攻击范围,偏偏就差了那么些许距离,贸然进攻绝对咬不住对方, 不攻吧,这污言秽语,实在让人无名火起! 真贱! “忍着!”领军的偏将死死捏住刀柄,手上、额上、颈上,青筋直冒。 不能乱动,否则功亏一篑,前面的诱饵就白死咧! 没有一点乌龟肚量,不能领军! 足足一个时辰,花样翻新的辱骂,居然没有一句重复的! 即便是梁军的普通军士也焦躁不安了,唐军不是发现了额们的埋伏吧? 偏将也隐隐不安。 火光突然印入眼帘。 该死的,另一部唐军不知何时摸到身后,暗戳戳的倒火油、点火! 入! 火光中衬托那欢快地蹦跶的身影,黝黑得几乎在林间看不清楚的模样,该死的,居然是昆仑奴!难怪一时竟发现不了! 昆仑奴在树干、树枝上跳跃,那模样,就是穿了衣服的猢狲! 这一下,隐藏是不可能了,冲出去硬拼吧! 然而,出了树林,却愕然发现,眼前全是唐军,黑压压的阵势,足足有上万人! 与之相比,自己麾下这千骑,算个屁? 偏将眼里现出绝望,挺着长槊,策马冲向唐营,口中大喝:“为了大梁!” 没有一丝回应,身后连马蹄身都没有,偏将此时的行径,像传说中的唐吉坷德,悲壮、荒唐,却得不到一丝认同。 一把马槊刺入偏将的身体,莫德思将他挑起,“万胜”的喝声立刻响彻唐营。 所有梁军沮丧的下马、弃刀,任由唐军将自己押解。 反正也死不了…… 莫德思那一营头颅高高抬起,在同袍面前扬眉吐气的感觉,真他耶耶的爽! 朔方城内,大度毗伽可汗、解事天子梁师都依旧在发着脾气。 以上两个尊号是突厥人给的,细细品味,其中的嘲讽之意颇浓。尤其是解事天子,听上去感觉更像突厥阿耶拍着肩膀说“娃,你真解事”。 然而,梁师都除了欣然受之,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将薛万均、柴绍率军五万征讨,而伪梁占据的雕阴、弘化,闻风而叛,延安不稳,朔方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即便再穷兵黩武,区区朔方也凑不出五万雄兵! 而这一日三波的向突厥阿耶求救,却是死伤惨重,偏偏连一骑都没有突出去! 麾下的二将军梁洛仁脸色也不好看。 前前后后一万余突围求援的兵马都是他麾下的,全部折了进去,他麾下已经少了一半兵马! 乱世求生,没有兵马傍身是不行的! 突厥荫奈特勒设还有一个常年驻守在朔方的皮毛商人,夹特勒。 夹特勒秉承了商人的特色,贪婪而又胆大。 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夹特勒一定能找到一条隐秘的通道进入突厥。 钱能通神,这是夹特勒唯一的信条,至于突厥人信仰的白狼……呵呵,真金白银才是最真实的。 梁洛仁辗转花了十贯钱,才见到大口喝酒的夹特勒。 “二将军,稀客!”夹特勒举杯,身子微微的晃动。“唐人就是厉害,这味如烈火的闷倒驴,才是世间最美妙的滋味。” “夹特勒,本将来寻你不是为酒。”梁洛仁单刀直入的说。 夹特勒手掌轻拍,奴仆们撤了下去。 “做买卖?我最喜欢做买卖了,想必二将军也不会让我失望。”夹特勒面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梁洛仁提出让夹特勒联系突厥,却被夹特勒的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 “朔方一成的税赋?你疯了!” “哦,你可以选择不给。”夹特勒满不在乎地说。 梁洛仁眼里满是怒火,却不得不低头。 因为,这是伪梁现在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院子的某个角落传来一点动静。 “拿下!”夹特勒须发怒张。 身后那慌不择路的奴仆到处奔走,却终被蜂拥而至的奴仆护卫死死摁住。 “杀了!”夹特勒从不需要问缘由。 年轻的头颅落地之际,目光却依然看向天空。 鸽子,应该飞出城了罢? 再次狙杀了一队从隐蔽小路上偷跑的信使,苏烈的眼里隐约有噬杀之意。 荫奈特勒设?既然想伸手管这闲事,就等着接受本将的怒火吧! “王恶,莫德思,可敢为大唐赴一次险?”苏烈喝问。 王恶咧嘴笑了:“要是这时候缩了,怕是要被同袍笑一辈子咧。” “小校愿往!”莫德思握拳捶胸,震得铠甲哗哗响。 “令你二人率本部,深入突厥荫奈特勒设,执行灭敌之战!”苏烈眼里满是决绝。“以王恶为主,莫德思为辅,准你部不受任何约束!活着回来!” 待王恶与莫德思离开之后。 程咬金面色凝重:“这可是孤军深入哇!” 这是他有意培养接班人的缘故,虽然苏烈其实不比他小多少,但怎么也算下一个批次的可造之材,要不然,程咬金可以当面提异议的,但那会损害苏烈的威信。 不管荫奈特勒与互联网有没有关系,既然横在了王恶面前,除了挥刀,王恶别无选择。 一人双马,刀弓都领了双份,唯独粮草,只领了一日的。 “寇可往,额亦可往。”王恶的想法有点猛,就食于敌。 荫奈特勒设分很多很多的小部落,特雅部落就是其中之一。 水草肥美,逐水而居,是游牧民族的特色,特雅部落旁边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河。 夕阳西下,如潮水般的牛马归栏,姑娘轻挥马鞭,很美,美不胜收。 只是这美景却在瞬间被奔腾的洪流打破了。 “敌袭!”牧马的姑娘尖叫着,却被随之而来的刀锋划过喉咙,留下一抹凄美的血迹。 一个少年努力爬上马背,挥动马刀,想要反抗,却被强劲的横刀斩断手臂,在他痛得要哭出声音的时候,另一柄横刀抹过他的脖子,结束了他的痛苦。 尽显老态的族长挥舞着马刀,用最后的生命来维持一个强者最后的尊严。 没用,当两柄横刀配合默契时,多骁勇善战的勇士都只能去死,族长甚至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过去,倒地之时犹自在想,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 “额们是唐人!唐人!”有自觉跪地的人拼命用关中口音呐喊。 有心算无心,特雅部落的青壮又被王帐抽调出去集训,部落中的空虚可想而知,不过一个冲击,眼前就只有惊恐的老者、懵懂的孩子,连高过车轮的孩子都没有。 所有被俘的唐人,分配两匹马,自己带些肉干向南奔走。 “这些人,不杀不绝后患,杀了又似乎有些过分。”莫德思很头痛。 真不是圣母,但要杀无力的老人与孩子,莫德思下不去手。 “额也不是杀人魔王啊!”王恶无奈地摊手。 嗯,老人孩子的性命是保住咧,但牛已经尽数被杀光,马匹全部被带走,带不走的就地宰了,至于人嘛,能不能活下去,看看他们的白狼先祖会不会保佑他们咧。 这,就是血淋淋的战争! 第四十七章 这就是战争(二) 突厥王帐。 一名唐人探子被百名突厥人围住,只是一声狞笑,纵马挥刀,虽然是使马刀,却丝毫不逊色于突厥人,拼着胸腹中一刀也要带走一名突厥人的性命,悍勇之势,即便是凶悍的突厥人也为之侧目。 终究是失血过多,举刀招架略缓了一下,探子的左臂生生被马刀斩断,人也一头栽下马,突厥人呼啸着用套马绳套住他的脚,拖着他向王帐走去,一路的野草被鲜血染得通红。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大帐外,木桩之上,一名豪气的唐人被绑上面,浑身鲜血淋漓,面上满是鹰隼啄食出的伤口,甚至一只眼都成了窟窿,却偏偏没有死。 “可汗,荫奈特勒设下面的部族连续被唐军袭击,青壮全部战死,只有老人与孩子,牛马全部被杀死,部族惨不忍睹。”荫奈特勒设的首领荫奈磊低声禀告。 这一手实在是太恶毒了,如果发现不及时,老人孩子最后的宿命只能是死亡,要知道草原的广袤足以让任何凭双腿前进的人绝望。 更可恶的是,唐军行踪缥缈,根本没法预判对方的目标。 赵德言展颜一笑:“不过是小股唐军,不足为虑,可汗只需要下令荫奈特勒设迁徙,留下大片空白区域给他们,完全不用理会他们,额们集中兵力与西突厥一战之后再理会就是了。” “胡说八道!”荫奈磊怒视着赵德言,恨不得拔刀干了这讨厌的家伙。真不明白,可汗留着这个汉人干嘛,这不是在成心削弱突厥吗? “哈哈哈哈……额唐军来报复咧!突厥的贼子们,你们向大唐挥出的每一刀,此刻都有回报咧!记住咧,耶耶张宝将,在地下眼睁睁看着你们突厥覆灭!”唐人疯狂的大笑,随即声音低不可闻。“兄弟啊,想你咧……” 千里之外,一名唐将突然心头悸动,一口鲜血喷出,虎目闪耀着晶莹的泪光。 草原腹地,荫奈特勒设侥幸存下来的部族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该死的唐军何时会杀过来!便是抽调了部分兵马来围堵,可这偌大的草原,你能堵得住哪头?完全就是个到处是眼的筛子! 三日没有唐军的消息,有人疑神疑鬼地说唐军定然有阴谋,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唐军已经撤军,纷纷扰扰之下,莫衷一是。 好吧,其实是王恶闹了个大乌龙,迷路了。 没办法,入目都是绿绿绿绿绿绿绿,王恶偶尔辨认错误也在所难免,反正知道大方向就够了。 前方隐隐有炊烟升起。 昆一自告奋勇的前去探查,差点与同样奋勇争先的昆二打了起来。 大家都是昆仑奴,谁不知道谁心黑? 奋勇?呸!要不是郎君准许成亲的说法,凭你也会争先? 暮色是昆仑奴最好的保护伞,昆一昆二再跳脱,只要不弄出大响动,保命不成问题。 约摸半个时辰,昆一昆二蹦着回来了:“郎君,额们已经搞清楚咧,这是个执思设的部族,约有千余人,牛马牲口过万,又有牛肉吃咧。” 莫德思部全部一脸怪异地看着昆一昆二,老天,进草原以来,顿顿吃牛肉,蒸煮炖烤,翻过来覆过去还是牛肉,一点绿菜不见,听到牛肉都腻歪得厉害,偏偏这些昆仑奴还对牛肉情有独钟。 事实上是没有人了解这帮昆仑奴,在身为平民时,他们是虔诚信仰湿婆教,坚决不吃牛肉的,可沦落到成为奴隶,信仰瞬间轰塌,吃牛肉反倒成了他们的执念,这也是在蓝田没得牛肉吃,到了草原上,哪能不可劲儿吃? 昆二洋洋得意地报告:“郎君,额发现他们有五十人巡逻。” 王恶点头:“很好,昆二立了一功,准许成婚。” 昆二蹦了起来,虽然不敢尖叫,但那屁股扭得一个销魂…… 夜色来临,昆一昆二带着所有昆仑奴,悄无声息地向部族摸去。 只要不露出牙齿,黑暗就是他们的天下,即便偶尔有火光照到他们,也极可能被忽略过去,实在是暗夜刺客的最佳人选。 一个,两个…… 直到巡逻者全灭,昆一晃动火把扔到帐篷上,昆仑奴发出尖锐的啸声,铁骑轰隆的声音让整个部族慌乱一片,所有人慌乱地冲出帐篷,相互间冲撞践踏,一时间伤亡无数。 慌乱中倒也有人向牛马栏冲去,可是藏身暗中的昆仑奴哪里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暗戳戳的捅刀子,滋味不要太爽哦。 唯一的例外是昆二十,这个倒霉蛋,在出手捅刀子时麻痹大意,被奄奄一息的突厥人绝地反杀,直接割了喉咙,虽然有昆一他们帮着报仇,但终究还是活不成咧。 正是有昆二十这例子在,昆一他们下手更凶狠了,才不管你什么老人孩子,只要见人就是一顿乱捅。 杀戮无边。 马踏、刀斩,这一刻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只知道本能地屠杀。 这些突厥人马踏中原时,不也是对华夏子民屠杀?现在只不过是将情况颠倒过来罢了。 血流成河,尸骸满地。 当杀戮中止时,地上除了尸骨,就是跪着的突厥人。 老规矩,除了年迈的老人,高过车轮的一律杀了,牛全部宰杀,除了一些必须携带的牛肉,其余的全部扔了,而马,除了必要轮换的马匹,一匹不留。 便是昆仑奴第一次与奴隶主王恶有了强烈的意见冲突。 按王恶的意思,昆二十的尸体,要么就地掩埋,要么火葬了。 昆一他们坚定地认为,按照家乡的习俗,战死的昆二十必须水葬,才可以魂归故乡! 问过一个苍老的俘虏,知道这条河流向的不是大唐,王恶也就不再坚持了。 爱咋地咋地,反正王恶心意尽到。 昆一他们悲痛的拆了马车、马圈,给昆二十搭了个床,将他放上去,然后嘴里念着他们土著的咒语,又蹦又跳的,倒是与乡间跳大神隐约有互通之处。 然后,昆二十被连“床”一起推下水,昆一他们大呼小叫的目送一番,礼成。 昆仑奴的悲伤来得深切,去得也极快,不过一瞬间,昆一他们已经眉开眼笑的同烤牛肉作战了。 大致判断了与这条河流相反的方向,王恶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奔走。 不要提缴获,提了伤心,眼睁睁看着突厥人的金银财宝在旁,却不能收取半点,只能过过眼瘾,对暴发户的王恶倒没甚,可对苦哈哈的军士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痛楚。 真不能拿,对于需要辗转作战的军士来说,身上多带一点不必要的东西,生存的机会便要少一点。 “什么?他们出现在我执思设?”前一分钟淡定无比,下一分钟执思失力跳敢起来,面容满是惊骇,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羊皮大图前,把一个个点连接到一起,更是大惑不解。“为什么会出现在执思设?这不合常理,中间还隔了几个部族啊!” 作为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第一战将,执思失力的失态让所有首领都觉得惊讶。 不是损失不起一个部族,关键是,这部族是执思失力的根,是执思设本部啊! 执思失力的父母、妻儿全在这部族,这一下痛彻心扉! 阿史那咄苾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执思失力:“执思失力,振作起来!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为了突厥,再大的痛苦我们都必须忍,一如我们在前隋时期的忍辱负重!撑住,击败西突厥,成为这片草原上唯一的霸主,我们才能找唐国算账!” 执思失力痛苦地点头。 父母没了,就当他们归向白狼的指引,妻子没了,重新娶,儿子没了,再生! 然而,几日后,巨大的噩耗让执思失力一下子软了下去。 执思设、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的领地爆发瘟疫,大量人口、牛马病倒,根基尽丧,没有十年时间,休想缓回元气。 这下连阿史那什钵苾都蔫了。 本来,以自己日益风涨的实力,还想着与叔叔争一争大可汗的位置,这一下彻底丧失了底气。呵呵,能不能保住小可汗的位置,还得看叔叔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雪上加霜的是,赵德言手持一张便条,急匆匆地闯入王帐。 “可汗,大事不妙!唐军进攻梁国,将解事天子困在朔方城,并封锁了梁国与突厥之间的消息,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把消息送出来,为此梁国已损失了上万兵马。” 阿史那咄苾拍案而起:“难怪唐军要深入我突厥境内袭扰,原来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梁国不容有失!传令,起兵增援梁国!” 阿史那什钵苾愁眉苦脸的拱手:“可汗,我部爆发瘟疫,损失惨重,军心不稳,还请可汗准许我率部回去救灾。” 执思失力跟着拱手,虽然一言不发,意思却是很清楚:我也一样。 阿史那咄苾仰天长叹。 一群鼠目寸光的憨憨! 失去了梁国,突厥对大唐威逼的态势就要瓦解!攻守易势,以后就是突厥在大唐的威逼之下了! 然而,眼下的情形,颉利可汗还真不能阻止突利可汗、执思失力回去,否则失了人心,很有可能被激怒的各部拉下可汗之位! “罢了,我率部增援吧。”阿史那咄苾只能妥协,勉强尽力一试吧。 第四十八章 这就是战争(三) 虽然王恶意犹未尽,但莫德思坚定的反对,王恶只能悻悻地收队。 突袭突厥腹地说起来虽然吓人,可是真的没多大风险。 突厥的兵力主要集中在王帐,还有与西突厥接壤的地界,空虚得不要不要的,王恶他们就像一群恶棍爬上了独居小娘子的床,爽得不要不要的。 从出征到现在,伤亡人数也就十人,这比例简直低到吓人。 唯一觉得痛苦的,是被当作录事参军使用的仓曹参军,迟贺。 每日纵马奔走,即便是胖子也吃不消啊!裤腰松了,肚腩小了,屁股肿了,大腿磨烂了,要不是心里不断念叨着回去能记上一功,迟贺早就崩溃了。 看着迟贺苦着脸的模样,王恶笑了:“别愁眉苦脸的,大不了,回去额请你吃一顿好的。” 迟贺立刻来了精神:“你说的。要你们小王庄的菜肴。” 莫德思表示不解:“长安晓月楼的菜肴不好吗?” “你晓得甚,晓月楼的菜式是跟小王庄学的好吧。”迟贺翻了个白眼,跟这粗糙汉子讲不到一块。“大将军几次吹嘘小王庄菜肴,额可没少听说,当时馋得额那口水哟,控制不住咧。” “那是,额们小王庄的饭菜,一流。”昆一忍不住出来秀存在感。 “安静。”一直不出声的史可郎突然扬手,连最跳脱的昆一都噤声了——实在是平日被史可郎修理怕了。 史可郎耳朵动了动,神色有些晦暗:“五里之外,大概有一千骑,一人双马。额们有麻烦咧。” 王恶并不解释,只是喝令昆一做事,于是在一帮昆仑奴背对着的保护下,昆一迅速的摆弄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然后,昆仑奴开道,一个个手持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前,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不知道敌军可以用箭射死他们似的。 莫德思表示,额现在人如其名,莫得思考,就知道跟着王恶莽。 迟贺的腿有点抖。 不怪他胆小,对正常人来说,百来号人莽千骑,能不吓出尿都是好汉咧。 阿娘啊,可怜娃儿不能孝敬你老人家哩! 五里之外,执思失力冷静地听着斥候报告。 既然已经发现敌踪,就绝不怕敌人在眼前逃脱,作为名将,执思失力有这个自信。 有点奇怪的是,对方似乎也发现自己了,但区区百余骑,是哪来的信心,连逃都不逃,反而缓慢的逼近呢?就算是名满天下的玄甲重骑,也难得有这底气吧?何况他们不是! “集体预备,到百步之内,给他们来一波箭雨尝尝。”执思失力并没有轻敌,对方不是疯子,敢这么做必有倚仗,而自己要做的事,是让他们的倚仗使不出来。“把本俟斤的旗号打出来!” “执思失力,是执思失力诶!”马背上的莫德思兴奋地大叫,不忘收好望远镜。 是的,莫德思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本部多少年没开张了,想不到能碰上一条大鱼!要是能捞住,这功劳…… 至于说失败,抱歉,莫德思有着谜之自信,压根就没想过。 实在是之前的深入敌腹太顺畅了,难免有点小飘。 迟贺已经深深的绝望了,这是一群甚么同袍啊!完哦!这二百来斤怕是要交待在这里咧! 要不是怕“破坏军心”的罪名,迟贺恐怕已经哭出声音。 执思失力的威名迟贺是听说过的,恐怕要程咬金这种名将才能与之匹敌,对眼前这些小校参军,迟贺真没那个信心啊! “哦,别高兴太早,这一战,你就是个打扫战场的。吩咐下去,每个人撕下布条堵住马耳!”王恶不忘毒舌攻击一番。 能打扫战场也不错啊!莫德思美滋滋地想。 巨大的“唐”字旗迎风飞扬,除了前面十九个黑乎乎的猢狲模样的昆仑奴,士气很高昂。 至于昆仑奴,好吧,他们也不是士气低迷,而是……怎么说呢?在马背上扭来扭去,一个个活像有痣青年。 悠长悲怆的牛角号响起,突厥人纵马冲锋,同时准备双手射箭。 这一点,突厥人有着天然的优势,基本上,不用训练都可以在纵马之时腾出双手,而唐人要达到这程度,需要漫长的操练时间。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突破二百步! 突破一百五十步! 突破一百二十步! 昆仑奴坏笑着点燃引线,将手中一个个填充了火药的罐子奋力扔出去,竟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 对面的突厥先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凭些罐子就想逼退英勇的突厥人,想多了吧?难道想凭这杀伤性不大、污辱性极大的罐子把我们突厥人羞辱死? “轰隆”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眼前一片白茫茫,人与马一时失明,马匹慌乱地转头,与身边的同伴撞在一起,人仰马翻,后面的马匹接着撞上来、踩下去,一时间死伤无数,人心惶惶。 一道接一道的闪光,一声接一声的巨响,执思失力愕然发现,只这一下,自己麾下就已经丧失了三成的战斗力! 对面的唐军有如疯子,竟然敢只以区区百骑悍然出击! 然而执思失力不得不称赞对方时机把握之准,此时执思设的战士正在慌乱之中,根本无法对唐军反动反击,相反,溃兵还会冲入自己的阵列,成为唐军手中的尖刀! 冷静冷酷的执思失力带兵后撤一里,看着那些慌乱的战士被唐军斩杀,刀柄上的手青筋直冒。 这是一帮魔鬼! 在没有弄清楚那个发光发响的东西之前,执思失力不会再用战士的性命来冒险。 一下子损失五百骑,换任何一个俟斤都会痛彻心扉。 执思失力感觉更痛,一下丧失了诸多兵力,部族又遭遇大难,感觉这脊梁啊,快被沉重如山的压力压垮了。 “啊哈,执思失力,我的朋友,你竟然这么快抓住了唐军的踪迹!”马蹄声中,荫奈特勒设的俟斤带着二千骑赶了上来。“辛苦了,待我们抓住他们,会给执思设感谢的。” 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功! 执思失力身边的战士不忿,正要出声怒怼,却被执思失力拦住了。 “需要提醒你们一点,荫奈特勒的朋友们,唐军很厉害。”执思失力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句,至于对方听不听,那不是他的事了,这官司打到可汗面前执思失力也不怕。 荫奈特勒的骑兵全部押了上去,马蹄隆隆,大地都在颤抖。 “又有买卖咧。”正在收缴战利品的昆一立马欢快地拿起香火。 一个个罐子投掷出,一片的巨响与耀眼的白光闪过,然后是呛鼻的味道,失明失聪的人马立刻乱成一团,相互践踏,战士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马刀,身边三尺之地便是禁区,任何进入的人马都是死! 俟斤眼前一片黑暗,内心极为懊悔,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不听执思失力的劝告呢? 终于恢复了一点听觉的耳朵里,传来急剧的马蹄声,是唐军! “唐军来了!抵抗!” 然而俟斤的咆哮并没得让战士们聚集迎敌,反而更乱了,你一刀我一刀,相互竟杀得不亦乐乎,俨然将身边的同袍当成唐军。 硝烟散去一些,俟斤睁着通红的眼睛四下张望,唐军狰狞的面容在快速逼近;后方,执思失力的五百骑不动如山,没有丝毫援救的意思。 俟斤拔刀,眸子里现出最后一丝狠色:“荫奈特勒,只有战死的俟斤,没有被俘、投降的俟斤!” 刀刃一翻,一道凄厉的血箭从颈上喷出,俟斤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颉利可汗的三万大军,直接被苏烈堵住了。 左武卫虽然只有二万余人,但装备精良,且早有准备,别说是据险防守,就是野战都不虚阿史那咄苾,士气正昂扬,而阿史那咄苾的战士却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试探的攻了几下就放弃了,两军只是遥遥对峙。 阿史那咄苾心里苦啊! “可汗,不能再耽误了!要是朔方坚持不住,我们的战略就全完了!”赵德言匆匆进帐。 阿史那咄苾苦笑着喝了一碗微酸的马奶酒:“问题是,我能如何啊!各部只顾得他们眼前的损失,人心散了啊!即便是我本部,虽然拉到了这里,却是无心再战,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一成!梁师都是完了,就是白狼先祖降世也救不了!” 赵德言怔怔地站了许久,才一跺脚,恨恨地离去。 程咬金看着苏烈井井有条的布置,眉间闪过一丝欣赏。 虽然苏烈眼下没能进入大唐名将行列,但毫无疑问,这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布置,就是程咬金自己都做不到如臂使指。 眼下,程咬金最担心的,却是撒出去那一营与王恶。 孤军深入,向来是兵家大忌,而苏烈毅然使出这一手,注定他们没有归路。 纵然程咬金与王恶颇有渊源,却不能阻止此事,慈不掌兵! 诶,回去怎么给程处默这浑娃儿解释此事呦! “回来咧!他们回来咧!”山坡上,一个瞭望的军士欣喜的大叫。 程咬金立刻拿出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敏捷,几下攀上瞭望斗,举目望去。 折损了一些人手,但损失不大; 旌旗飞扬,上面竟然没甚破裂。 其后,铺天盖地的马群缓缓行来,竟给人一种压抑感。 “这,这是大胜咧?”程咬金晃了晃,险些摔出瞭望斗。 第四十九章 灭梁(一) 程咬金与苏烈亲自出营迎接,这可是左武卫开天辟地头一遭。 然而,即便是平日怪话连连的将校,此时也全无异议。 以区区百骑深入敌后,能活着回来,就是了不起的功绩,何况还掳回来如此多的马匹! 不对,许多马匹背上,为何有着一个个的袋子?难道是缴获? 足足瘦了两圈的仓曹参军迟贺翻滚下马,解开一个袋子,哗啦啦的倒出一堆……人耳! 再倒,还是人耳! 还是人耳! …… 迟贺交出的功劳簿,第一次没有人敢质疑。 哪怕是迟贺红口白牙地说击败了突厥名将执思失力,也没有人敢置喙! 再多的疑问,缴获的旌旗、堆积如山的人耳,都足以将问题塞回腹中! “另外,据得到的消息,因为将昆二十的尸体水葬,引起执思设、突利可汗部瘟疫,人马死亡过半。”迟贺抖出这个不靠谱消息,震得众人肝颤。 嗯,这个消息是不可能计功的,但并不妨碍众将校为之侧目。嗯,莫德思这老实头断然不会玩这等阴险的损招,王恶……果然不负这恶字啊! 王恶只能在腹中默默流泪,额如此善良一个楷模,竟然因为昆二十要背负如此恶名,天理何在?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徒劳无功,只能退走了。 再拖下去,士气尽丧,或许连回去都是奢望。 左武卫移师,三卫围困朔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而不打,程咬金是最不满的,因为,不爽快! 不满归不满,程咬金也不会拿军士的性命开玩笑,非得逼着蚁附攻城,拿人命去填。 “王恶娃儿,老程知道你主意多,快想想法子,快憋死额咧。”三日时间,没耐心的程咬金逼着王恶出点子。 于是,奇景出现了。 朔方城一箭之外,王恶身披羊皮袄,头系白布条,昆一擂鼓。 “山丹丹那个花开哟……红艳艳,额们大唐的队伍到朔方。” 王恶又唱又扭,节操掉了一地。 “千家万户……” “诶呀诶嘿哟……”昆一及时发出和音。 “把门开呀……” “诶呀诶嘿哟……” “薄赋税哪个……” “诶呀诶嘿哟……” “吃饱饭哪个……” “诶呀诶嘿哟……” 得,看出来了,昆一就会那么一句。 王恶的歌舞只是个引子,真正的攻势,是在一旁生火造饭的火头军。 “热乎乎的锅盔、滚烫烫的粥,哎呀,还有这肉,谁切的,那么肥?想腻死人啊?” 火头军骂骂咧咧的声音飘上城头,混合着食物的香味,让梁军忍不住咽口水。娘哩,多久没吃过肉咧?居然有人嫌肥?有种闪开,让额来! 多久没吃过饱饭咧?对面还可以嫌弃肉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滚蛋!一个个的,想死么?”将校们开始喝骂,继而拳打脚踢。 不是将校们心狠,而是……一旦被天子的亲卫看到,这些人就死定了! 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着,喉咙里不时有吞咽唾液的声音,腹中不时传出如鼓的饥响,眼神缥缈,一颗心不知飞到了哪里。 锅盔、热粥、肥肉,一定很好吃罢? 暮色降临,而王恶身边火光聚集,无数的火堆衬印着那数目愈发增加的锅灶,时不时还有唐军军士溜达过来,或吃上几嘴,或大声抱怨肉太肥太腻,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夜空里更加挠心。 “额受不了咧!就是死,也让额做个饱死鬼!” 终于有梁军受不了这诱惑,咆哮着,从城头上垂下绳索吊篮,不携带任何武器,大步跑到王恶面前,直勾勾地看着王恶。 “饿了吧?粥、锅盔、肉,都有,都在那里,可劲造!”王恶一挥手,碗、箸都齐齐整整的在旁边摆放着,时不时还有唐军溜过来蹭个宵夜甚的,还有甚不放心? “可是,吃了额还得回去,阿耶还在那边。”梁军军士也是个实诚人,直接把情况说明了。 “吃,只管吃!还可以给你阿耶带两个锅盔回去!放心,额们不是那种要挟人的小人,大唐都是堂堂正正之师!”王恶信誓旦旦的保证。 天可怜见,如果这梁军军士吃了直接投诚,效果反倒没那么好,只有他回去,让梁军切切实实地看到唐军馈赠食物是真心实意,效果才是最佳。 “慢慢吃,不急。你是哪里人?怎么父子都从军咧?”王恶在一旁拉着家常。 “额叫拓跋野,延安人,这仗打的,家里早没其他人了,就额和阿耶相依为命,结果一起被天子抓了壮丁。”军士一边大口咬着流油的肥肉,一边与王恶摆龙门阵。 “真可怜,在大唐,父子不能同征,兄弟之间,必须留一个在家。”王恶一边介绍政策,一边腹诽,难道耶耶才是那个难得一见的特例?“嗯,还要分永业田、口分田,这点便是让人见笑,虽然号称人均八十亩,可实际上,关中人口稠密,能有四十亩就不错咧。” 拓跋野点头,大口喝完粥,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两个锅盔放怀中,兔子般的蹿到城墙根,坐上吊篮,又被摇了回去。 拓跋木黑着老脸,狠狠敲了一下拓跋野:“瓜娃儿!要是唐军有个甚算计,你就玩完咧!” 拓跋野嬉皮笑脸的,全然不在乎:“额就是个小卒子,人家弄那么大阵仗算计额做甚?阿耶,这是额给你带回来的锅盔。” 拓跋木木然接过锅盔,眼里隐隐有水气。 周围的梁军军士不知何时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睛瓦蓝瓦蓝的:“拓跋娃儿,竟然是真的?” “快让开,耶耶肚子痛!” 拓跋野的举动让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难道唐人下毒咧? 噼里啪啦一通,神清气爽之后,拓跋野寄上裤带,施施然出现在城头,一脸的遗憾:“唐军的肉太肥了,额这肠胃消化不良咧。” 一瞬间,城头多了无数吊篮,城下多了无数为肥肉奋战的梁军。 阴暗的城楼里,梁洛仁看着这一幕,眼里只有悲哀。 “二将军,要不要……”身边的小校比了个割喉的姿势。 梁洛仁缓缓摇头。 谁有错?谁都有错,可是谁都没错,人活着,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可不就是为了一口吃食么?军士只是坐着吊篮下去乞食,而不是大开城门迎唐军,已经是十分有节操了。 梁洛仁知道,要是强力弹压,一时是能压下去的,可反弹的结果,必然是毁天灭地的! 一夜之间,城头的军士几乎轮番下去吃了个遍,梁洛仁眼睁睁的看着,心头更是焦虑。 理智上,谁都知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只守着这孤城,外头大军围困,除了降唐,再无生路! 问题是,天子梁师都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劝降的话,已经有几个大臣因此丧命了。 如何取舍,成了梁洛仁心头最大的块磊。 三日,区区三日,朔方城的梁军几乎轮番到唐军吃了个遍,而这一切,梁洛仁只能眼睁睁的任由其发展! 梁帝宫,依旧气度森严,依旧有虎贲之士执戟守卫,与外面面有菜色的军士有云泥之别。 这就是嫡系,梁师都起兵的倚仗,曾经前朝时身为陇右豪强的梁师都亲自聚起的人马,曾经杀郡丞唐世宗的人马,只听从梁师都一人的号令,即便面对梁洛仁也丝毫不客气,号称狼骑,是梁军中的精锐。 虽然只是草头王,但既然号称了天子,那天子的气派一定得有,什么宫女执扇、宦官服侍,那一定得有,如果没有,创造条件也必须有,不会强抢民女么?不会抓人来下刀么? “陛下,三路大军围困,朔方已经成了孤城,突厥颉利可汗至今没有派援兵过来,估计是已经放弃大梁了。如今内无粮草,诸军吃不饱;外无援军,全然无指望。”梁洛仁沉痛的劝谏。“降了吧,至少还不失一时富贵。” “啪啪”几声,梁师都的马鞭抽到梁洛仁脸上,戳着梁洛仁的鼻子大骂:“要不是看在同一个阿翁的份上,梁洛仁,今日你的头颅已经悬挂在旗杆上了!再敢多言一字,休怪朕刀下无情!” 梁洛仁灰头土脸的回到军帐,心腹将校闻讯全部赶了过来,看着梁洛仁脸上皮开肉绽的模样,一个个义愤填膺。 “二将军,降了吧。”一个平日备受宠爱的小校壮着胆子说。“谁都知道,梁国已是日暮西山,难道咱们还能跟着陪葬吗?” 见梁洛仁不出声,一名关系极近的偏将重重叹了口气:“就算二将军你有殉国之志,可你总得替下面万余弟兄想想吧?二将军,降唐、献城,才是避免杀戮、功德无量的大事啊!” “二、二将军,要降唐,额、额们还有最大的阻碍……”结巴的亲卫费劲地提点。 众人一时皆沉默下来。 最凶残凶猛的狼骑,虽然仅有三千之数,却是朔方城里的最强战力,如果凭近战,梁洛仁麾下不一定够狼骑杀的。 “还是额再劝一次罢。”梁洛仁终究有些不忍。 梁师都对别人虽然凶残,可对梁洛仁确实仁至义尽,不是没有退路,梁洛仁不愿意走到恩断义绝那一步。 “二将军三思!”众将校脸色大变,劝谏一次就成这模样了,再来一次,还有命在吗? 第五十章 灭梁(二) 鹰视狼顾、狠戾果决的梁师都不是蠢人,蠢人在那个人相食的年代是不可能脱颖而出的。 实际上,梁洛仁的每句话梁师都都清楚,比谁都清楚,唯一阻碍他去认同的,是一个枭雄的骄傲。 枭雄可以战死,可以被背叛,唯独不可以俯首称臣! 甚至,在寝宫,顾镜自怜,梁师都还念出了名句,“大好头颅,谁当斫之”,吓得身边那读过书的宦官跪地请罪。 这一句是隋炀帝杨广的名言,其后果然被杀! 梁师都念出这一句,其实已经有了死亡的自觉。 梁洛仁再次的劝谏被喝斥,无奈之下只能将唐军在城外设锅灶、引得军士夜间奔走乞食的事抖出来,诚挚的恳请天子登临城头,抚慰军心。 这个可以有。 不知是有意无意,梁师都只带了三百狼骑随行。 城头上,看着王恶在那里卖力的又唱又跳,梁师都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伸手取过宝雕弓,搭上狼牙箭,狠狠地向王恶射去。 舞得正起劲的王恶突然眼皮狂跳,匆忙一个驴打滚,利箭擦着王恶后背钉在地上,带起了一溜血花。 “龟儿子、辣块妈妈不开花、丢你老母……”惊出一身冷汗的王恶破口大骂,各地方言陆续出炉。 本以为这是安全距离,没想到,还是不怎么安全! 梁师都把宝雕弓扔给狼骑,轻蔑地撇嘴。 王恶这种小货色,当不起他射第二箭。 唐军的锅在那里,看上去冷冷清清,可据梁洛仁的说法,一到晚上,大量的梁军过去乞食,梁师都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几日了。 可惜,梁军士气尽失,不能出城去捣毁这些碍眼的东西。 “呵呵,唐军想攻入朔方,拿命来换!”梁师都的脸上,凶悍之气尽显无遗。 三千狼骑在手,梁师都有这个资格倨傲,就是左武卫最精锐的军士,与狼骑交手,胜负不过是五五之数。 变生肘腋! 锋锐的刀插入腹中,乱箭顷刻让毫无防备的狼骑伤亡殆尽,梁师都愕然看着长刀那一头的梁洛仁,奇怪地摇头怪笑:“早就想到今日了,没想到你现在才动手。额不怪你,最后求你一件事,给额留一条血脉。” 带血的手掏出一块令牌。 “狼骑认令不认人,持这令牌,你就能收服他们。” 梁洛仁泪流满面,却不肯松开握刀的双手,直到梁师都无力地倒下,令牌也当啷一声落地,梁洛仁才哽咽着下令降下梁旗,升起唐旗,并派自己那结巴的亲卫出城与唐军交涉,要求务必保住梁师都的血脉,以及他的全尸。 “他阿翁哩,居然真降咧!”程咬金吃惊不小。 王恶瞎搞搞,竟然促成了梁国的覆灭,实在是不可思议! 薛万均与柴绍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若是程咬金甚至是苏烈立下这奇功,一点都不稀奇,可居然是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干的,这太匪夷所思了! 至于说王恶县子的爵位,对不住,在这二位眼里,屁都不是。 梁师都的棺椁,被一身孝服的梁洛仁率着梁师都的一帮亲儿子、一众妻妾扶了出城,一来是为了给唐军一个交待,二来真是想就此安葬。 程咬金看了一眼梁师都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隋唐演义》里,额老程也是大魔国天子,可比你这死鬼识时务多咧,非要拿命硬抗才好吗? 梁师都的墓地离朔方城并不远,程咬金可以看得到。 棺椁入土,立上石碑,亲人哀怨地哭嚎着上香,一片悲痛气氛。 梁师都的正妻忽然站起身,扶着石碑,喃喃地说:“昔年额就跟你说过,不要争权夺利、不要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你偏偏要走上这杀身之路!这一世,夫妻的缘分到头了,下一世,你须记得,要听额劝!” 语毕,梁师都的正妻缓缓退了两步,身子猛然前冲,一头撞在那石碑上,血液与脑浆齐迸,眼见是活不成了。 众人再度动手,将她夫妻二人合棺,也算是成全了这一对鸳鸯。 “是个刚烈的。”程咬金无限唏嘘。“额亡妻也是这刚烈性子。” 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崔氏是程咬金续弦的事实。 朔方收复,伪梁覆灭,接下来基本没左武卫甚事了,程咬金一脸唏嘘的率军回程。 直娘贼,面对阿史那咄苾,老程连出去斗将的机会都没有啊!那个苏烈,硬是掌握得滴水不漏,额老程全程只能当看客,没劲! 长安的夏末,郁郁葱葱;长安的人头,挥汗如雨。 即便天气热得有些吓人,左武卫入城依旧受到了民众炽烈的欢迎,从城门到朱雀大街,道路两侧全是拥堵的人群,而一些青楼的姑娘也探出玲珑有致的身子,挥舞秀帕为将士们呐喊。 这,就是尚武的大唐! 纵然有许多不足,但民众依旧为它骄傲! 朱雀大街尽头,高台耸立,激昂的鼓乐响起,是《秦王破阵乐》。 台上,身披战甲的战士在一板一眼的展示杀敌的壮烈与豪迈,挺立前方、冠带齐整、向左武卫长揖的,却是当今皇帝,李世民! 程咬金面色难得地端正起来,右手捶胸,大声喝道:“躬请圣安!” “躬请圣安!”喝声冲上云霄,唬得天上的鸟雀飞开。 “大唐万胜!”李世民同样右手捶胸,与天子的礼仪似乎有些不符,但更激动人心。 “大唐万胜!”从程咬金到苏烈,到王恶,到每一名军士,都是奋力的咆哮着。 “大唐万胜!”这一刻,不分高低贵贱,所有大唐人都在咆哮。 “大唐万胜!”比较奇怪的是,连那些西域的商人、波斯的商人,都挥舞着手臂咆哮,似乎真以大唐为傲。 这次夸功是超规格的,因为这是贞观年间第一场灭国之战,因为玄武门之变而名声有点受损的李世民,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向天下证明,朕,强爹胜祖,朕才是大唐最合适的主人!谁能做到朕的武功?谁? 其他人的夸功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唯有王恶、莫德思与其麾下、迟贺的功劳大书特书,一个孤军深入突厥腹地就已经让民众狂欢了,堆积如山的人耳此时更是激起人们的亢奋,无数的妹娃子已经用眼神在向这些勇士示爱了。 打败突厥名将执思失力,智取朔方,彻底剿灭伪梁,更是让欢呼声震动九霄。 低调,低调。 王恶并没有说什么部分功劳归昆仑奴的话,因为在这个时代,奴隶的功绩,最终都要归于奴隶主身上。 目光流转,在某个角落的马车上,王恶见到陈诗语眼含泪花,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恨不能从高台上飞过去。 王恶身边的史可郎、昆仑奴早已自觉的赶到马车旁,为自家主母护驾。 随后是赐宴,没有一定的官衔还没法入席,偏偏最想回家的王恶够这档次,只能无奈地入宫。 分餐制是好,可惜这矮小的案几实在让人不舒服,跪坐什么的王恶真不会,索性盘膝而坐,倒有几分不拘小节的意思。 除了食材好一些,御宴真没甚吃头,御膳房就只有蒸、煮、生三样手段,菜肴的处理手段极度落后,啧,也不会像晓月楼请教一下? “王卿似乎对御宴有点看法啊?”陪席的太子挑了挑眼,意味深长地说。 王恶笑了笑:“不知殿下有没有去过晓月楼用膳?晓月楼早已推出炒菜、炸、焖等多款菜肴,味道也颇好,为甚御膳房却不知跟进呢?这菜,与诸多事务一样,要跟上潮流,要明白世情的变化,而不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闭门造车。” 李世民横了李承乾一眼,心底多了几分不悦。 太子这幼稚的手段,一眼便能看穿,无非是还记着王恶在东宫门口殴打冯力士的事。 啧,身为一国储君,不可能没有一点脾气,记恨王恶也在情理中,可你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吗?是因为夸功而赐宴,若教你因为这点小恩怨而让功臣脸上下不来,后果,你想过吗? “御膳房确实懒惰了,告诉钱御厨,再不推陈出新,御厨的名号要去除了。”李世民的表态,让李承乾怔了一下,心头却是一股无名火起。 疏不间亲啊!陛下,他固然是你的功臣,额这太子可是你的长子,嫡长子! “父皇,儿臣认为,御膳房谨慎些没错,外头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有隐患,眼下还不好说,何不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外头反响再说?”李承乾振振有词的道。 李世民微微犹豫。 “父皇,额想吃晓月楼的菜肴。”卫王李泰两眼放光,吃货的本性尽显无遗。 “好,就吃晓月楼的菜肴。”李世民宠溺地抚摸着李泰的头顶。 这一刻,什么帝王的顾虑,压根比不上一个阿耶对自家娃儿的宠溺。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底上。 果然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都只是个笑话,在父皇面前,比不过青雀的一个撒娇。 额要这太子有何用! 嫉妒、怨恨,犹如最恶毒的蔓藤,在李承乾的心里疯长,缠得他竟不能呼吸! 第五十一章 税 宴后王恶被李世民留了下来。 果然,李世民对建立奇功的火药包兴致满满。 王恶直接给他泼了一池的冷水。 现阶段,火药包纯粹是个花架子,声响大、光线炫目,但那又如何?也就是能欺负一下第一次见火药的土鳖,稍有防备就不灵光了。 李世民一阵惋惜。 王恶清楚的知道,从火药包到真正上战场杀敌,需要走的路还很长。 别的不说,纯度的问题上,就是个让王恶挠头的事。 小王庄再一次陷入热闹中。 不仅仅是因为王恶的安然回来,还有昆仑奴浑身无法尽释的荷尔蒙在作祟。 昆一没羞没臊的抱着新二狂啃,引来阵阵嘘声。 有样学样,昆仑奴们立刻对看上眼的新罗婢下手,引发一阵阵的尖叫与羞涩的逃开、恼怒的捶打,桂花双手捂眼表示没眼看,立时被婆姨们揭了短:“装甚哩,都偷偷和王平啃了许久。” 族老、王老实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表示对此喜闻乐见。 新一没人敢下手,主要是,没人打得过史可郎。 王恶下令将昆二十的牌位供进祠堂配享,让昆仑奴感动莫名,好歹,额们也能享受香火咧。 于是,满小王庄,时不时都能看到昆仑奴与新罗婢出双入对的身影, “郎君,这样下去不是事,不如趁早让他们成亲,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省得带坏了年轻人。”奇怪,陈诗语语气里竟然多了点老气横秋。“另外,额们家要添丁咧。” “你有了?”如多数人一般,王恶竟然激动不已。 陈诗语妩媚地翻了个白眼:“额倒是想咧,可惜不是额,郎君要多一个弟弟妹妹咧。” 呃,居然是阿耶老树发新芽…… 胡贞娘那身子,与亡夫没得留下一男半女,庄上的婆媳嚼舌头时还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结果这一次硬是狠狠扇了那些婆姨一记响亮的耳光。 微微腆着肚子的胡贞娘骄傲的在院中来回走动,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王老实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丝毫不假手于人。 实际上,胡贞娘此时只是有一点点显怀。 “甚好,只是小娘注意莫劳累过甚。”王恶溜达着出现在院中。 “不会哩,县子不用挂牵。”胡贞娘对王恶仍旧有点忌惮,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无语。 “自家人,有话直说。”王恶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调调。 胡贞娘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 “大郎都应承了,说罢。”王老实给胡贞娘打气。 胡贞娘挣扎着说:“县子应该知道,额亡夫那头,婆婆尚在世,孤苦一人,额想,能不能接进县子府……” 胡贞娘的婆婆是个难缠的老媪,整个小王庄都知道,但对胡贞娘却很不错,不然胡贞娘也不能轻易的再嫁。 王恶负起双手,微微眯起眼睛:“她孤苦,你有孝心,这很好,小王庄需要更多有孝心的人,你可以指派一个新罗婢去照顾她,可以给予吃穿用度上的帮助,可以请求帮她修缮房屋,年节可以馈赠礼物,额都会乐见其成。” 王恶的语气转重:“但是!县子府是额的县子府,这一点任谁都无法改变!” “也……好。”胡贞娘眸子里现出一丝释然。 可以接济,可以帮助,但绝不可能让自己头上多一座大山! 谁来都不行! 人心没尽啊。 听到准许近日成亲,新罗婢还保持着矜持,昆仑奴高兴得在田间地头疯狂的扭腰摆胯,围着那顶着衣物去河边清洗的新罗婢大献殷勤。 史可郎的阿娘张开没牙的嘴,小声地问:“娃呀,听说那些昆仑奴都要成亲咧,有没有你的份?别担心,你面皮薄,阿娘替你跟阿郎说。” 史可郎红着脸,一指旁边娇笑的新一:“阿娘,额也要成哩。” 老媪眯着眼睛看了新一许久,满意的拍手:“这是个性子温顺的,会侍候人,娃啊,就是见你那死鬼阿耶,额也有交待咧。” 需要强调一点,小王庄的人手越发的紧张,妇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忙得一塌糊涂,经过祠堂的公决,一些不重要的位置,如玻璃作坊的力工、小王庄的农活,族里统一从附近的庄子上请工,弄得小王庄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多,隐约有点镇子的模样。 玻璃作坊边上的砂石废地,已经搭建起诸多简易的屋子,一些离得较远的帮工已经在里面住下,省得来回跑,而小王庄充足的肉食资源也撑起一座小坊市,进而渐渐的市场成型了。 玻璃作坊的利润出奇的高,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有如此清晰展示自己容颜的玻璃镜在,模糊不清的铜镜很快成了历史的尘埃。 至于那用作窗户的玻璃,售价并不贵,仅略高于普通窗格。 没办法,要大规模推广使用,物美价廉是必须的。 但即便如此,利润依旧高得令人发指,除了石炭、人工的成本,这玩意就是一堆砂石啊! 而书阁中玻璃的成功使用,让更多的人倾向使用玻璃。 采光好,隔绝风雨,价格也能承受,为甚不用? 挠头,现在小王庄人员愈发多,请谁不请谁都不合适。 算咧,反正不差钱,所有在小王庄的人都请,流水席,至于其他的,蓝田县里请一请常升就好。 王恶只提了个想法,操持的事,自有钱旺与他娃儿钱进负责。 张灯结彩,流水席摆上,族老主持婚礼,除了史可郎、昆仑奴等二十对新人,格外加了一对新人,王平与桂花。没办法,王平这混账一不小心搞出人命,趁着还不显怀,赶紧的奉子成婚。 蓝田民曹主事常升的莅临让婚礼更加热闹起来。 王平与桂花忸怩的上来敬了一杯酒,常升乐呵呵地一饮而尽。 啧,已经有两个学生成家了,当真是岁月如梭啊! 王恶与常升的闲聊,渐渐牵扯到小王庄日新月异的变化。 小王庄原有的人口是王恶的食邑,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雇佣人口创造的财富,常升认为,这已经超出王恶应有的部分,该缴纳税赋。 王恶承认,常升说得有理,可怎么计算分割这部分利益,头疼。 该缴纳的,财大气粗的王恶一文都不会少;不该缴纳的,王恶凭甚缴纳? 常升的主意很好,从民曹委派一个老吏来计算,打上一个样,以后小王庄萧规曹随,简单之极。就是那老吏上门,王恶该打点打点一下,这样才不会被刻意遗漏甚么。 县官不如现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小吏要使个坏,说不准能让人栽个跟头。 消息传回蓝田,整个县衙都弹冠相庆。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蓝田县望着小王庄这块大肥肉流口水,偏偏那是人县子的一亩三分地,不交税赋,不担劳役,馋人呐! 想不到常升主事去喝个酒,就能带回这等好消息,农田这块的收益不用考虑,鸡肋;玻璃作坊这块的收益,哪怕是按最低的一百税三,那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足够让蓝田县开展教化、铺路等各项民生举措,足够让苦哈哈的官吏不那么捉襟见肘。 相形之下,派个老吏去坐镇指导,多大点事?就是让县太爷萧胜去坐镇都没问题! 县衙内,各主官亲自坐镇,民曹的胥吏逐个的选拔,硬是有三名胥吏平分秋色,无论人品、操守、职业素养均是上上之选,对如何应对县子也俱有腹案。 最后脱颖而出的是一名叫元宝的老吏,中选的理由有点笑人,名字喜庆。 元宝以为,王恶身为县子,战功、财富都是一时之选,定然难以接触,却不料是王恶亲自接待,并吩咐管事钱进,必须安排好元宝的食宿,并跟随元宝,学习如何处理账务、划分税赋,但有差错,管事的位置不保。 元宝心中感激涕零,有这天大的好处给蓝田县,就是借自己几个胆儿也不敢使坏,县子居然还这般客气! 钱进拿着一贯钱走到元宝身边,元宝大惊失色,躬身道:“县子盛情,元宝心领,只是出来前县君一再交待,元宝万万不敢受。” 王恶微笑:“规矩不可废,只要你尽心,小王庄自然会对你尽心。” 除了住在县子府之外,元宝连吃都是与王恶同桌,这让他越发卖力,使出浑身解数教授钱进,脾气暴起来,对着钱进就是一通臊。 钱进也不恼,赔着笑脸耐心地请教。 没辙,钱进之前对这一摊真没学习过,元宝能倾囊相授,钱进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因为自己的不领会而不承受这一点小小的脾气呢? 蓝田县出动了十辆马车,弓马手、不良人倾巢出动,随着趾高气扬的元宝,押着满满的铜钱回到县衙,满衙的人眼睛都红了。 但有三分奈何,谁愿意把目光盯向苦哈哈的百姓,如今有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事,偶尔享受一下,又有谁能置喙? 元宝坦然将县子赠送一贯钱的事向萧胜说了,萧胜满不在乎地挥手:“既然不是你索要,而是县子赠送,那便是他的盛情,不碍事。” 县令背书了,还有谁能奈耶耶何? 元宝一时不禁小膨胀。 第五十二章 为甚么受伤的总是额 一番盘点,数目大到吓人,万贯有余,足以抵上蓝田县一年的税赋。 这居然只是玻璃作坊半年的税赋。 扣除了王恶名下应免缴的税赋。 几个主官佐官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利润。 仅仅只收取这点税赋,甘心吗? 萧胜细细地盘问元宝在小王庄的所见所闻,看看能不能寻到让蓝田腾飞之机。 “印象中,小王庄的庄民,很忙,忙得脚不点地的,周围几个村庄还被雇佣了不少人手,或去帮小王庄种地养猪,或去玻璃作坊做力工,可人手还是吃紧,护庄队都在抱怨人手不足。而人员的大幅增加,导致小王庄已经自发诞生了坊市,虽然很小。” “按属下的估计,可能小王庄近期还会招一批人,毕竟人手太紧咧。他们戏言,小王庄是妇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短时间倒是无碍,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哇。”元宝总结的核心就是缺人。 毕竟,一些核心的东西,是不可能让元宝接触到。 “缺人……”萧胜的手在案上弹动几下,脸上露出微笑。“元宝啊,你做得很好,准备接任民曹从事吧。” 元宝大喜。 从事,对于他这种一屁股把板凳坐到烂的小吏来说,已经是分外之喜了。 萧胜与几个官佐商议了一番,敲下定脚砖,一定要抓住这机会,哪怕不能让县里富裕一点,至少也得让贫困之人减少一些,减轻一些县里的压力。 你以为主掌一地容易?治安、修路、济贫,哪一样不要钱?让贫困户少一些,县里就能多腾出钱财、精力做事! 蓝田一县,赤贫的村子就不下十个! 于是蓝田的官员呼啦啦出现在小王庄,愣是让族老高兴了半天。 一方父母啊! 在从前,想见到县令都是难以置信的事! 族老陪着县令,吆喝着让他孙儿去找王恶。 有求于人,无论哪个官员的脸色都会很好看,尤其萧胜对于小王庄以前的情况还熟悉,几句话下来族老就眉开眼笑了。 烟熏火燎的王恶跑了出来,那一身庄稼汉的短打扮,要不是萧胜原本就熟悉王恶,当真认不出来。 王恶有点小郁闷,第N次火药试验又失败咧,就这纯度,啧,想成为战场杀器,路漫漫兮。 洗漱,换上正式的服饰。 “甚么事?”入府坐下,钱旺奉上茶汤,王恶按例又是白开水。 萧胜倒了一通苦水,才把有意组织贫困村的人手进入小王庄的意图说出来。 “不是不行,只是人手要严格挑选,甚么偷鸡摸狗、偷奸耍滑、挑肥拣瘦,一概不要。”王恶的要求有点高。“要服从性好,人老实,价钱不是问题。可以带家眷进来,可以安排家眷,但是,一定不能搞事,不能被人收买,以村连坐。” 萧胜的姿态有点低:“成,额们一定做好相关事宜,让他们过来前,在县衙告诫一番。” 咦?这是在搞劳务输出? 萧胜如此配合,王恶不介意让他尝点甜头:“硫磺、硝石,县里如果有渠道可以弄过来,价钱不是问题,但是要想法提纯,越纯越好。” 萧胜一拍大腿,眼里满是兴奋:“巧了!本县境内正好有硫磺与硝石,只是一直觉得没甚大用,闲置着呢!提纯问题,呵呵,有额世侄在,定然能解决!” 难道竟是术士? 木炭之事不可能与萧胜提,一来是不可能把所有原料交由一家,二来,有大批量的石炭作掩护,木炭本就不起眼,单独提出来倒反惹人怀疑。 “圣旨到,蓝田县子接旨!”有点尖利的嗓音在府外响起。 一家老小整齐地到门外迎接天使,嗯,不是长翅膀那个。 院中摆上香案炉鼎,焚起上好的香,一家老小整齐地躬身。 赞美这个时代,除开祭祀活动,或者认罪,其他场合是无须跪下的,哪怕面对皇帝,唐人的膝盖就是那么硬梆梆的。 来的宦官不是高力士,王恶这种小级别还出动不了那等大宦官。 面白无须、面色沉稳的宦官开口,一堆华丽的文字涌出,砸得王恶有点晕。 总算最后进入正题,王恶才听懂了旨意,呵呵,李世民狡猾大大滴!不封赏王恶,反倒是封赏陈诗语一个五品诰命夫人,就算是酬功咧。 不过也好,县子的爵位是低一点,总比没有强,再高也没甚实际意义,难不成你还能飞上天,与程咬金肩并肩?画风不要太美哦。 领旨谢恩,接过诰命服饰,王恶悄然把一锭银子毫无烟火气地递过去,这陈力士不动声色地收到袖子里,看那熟练程度,平日也没少收。 嗯,身体部件的缺失,致使多数宦官对钱财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就连皇帝也清楚,指望宦官出去两袖清风,不如指望他们两袖金风。 “夫人。”王恶假模假样的对陈诗语拱手。 这个时代的夫人不是乱称呼的,没有诰命在身,出去称夫人是会被笑话的。 “县子。”陈诗语有模有样地福身。 两个戏精笑成一团。 “恭喜郎君,恭喜夫人。”钱旺带着奴仆们,喜气洋洋的拱手道贺。 “同喜,家里每人赏一百文,沾沾这喜气。”壕·王恶一挥手,立刻引起一阵欢呼。 王老实看到这一幕,不知想到了甚,眼睛有点湿润。 然后陈诗语特意穿这一身诰命服出去小王庄溜达,得到每一个人叫一声“夫人”才觉得心满意足,便是有不识货的,新一连珠炮似的话语也要让你认识,不行礼甭想过关。 王恶笑到肚子痛。 这喜欢卖弄的小婆姨呦! 也好,有缺点的陈诗语才是活生生的婆姨,不是那画像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挺好的。 在小王庄卖弄了还不够,陈诗语特地坐马车入长安,穿那一身在三味书屋里亮相了,然后陈成喜得合不拢嘴,十大商行的人闻讯立马赶来道贺。 “县子屡立奇功,夫人得诰命正是相得益彰,殷切商行为县子、夫人贺!”殷实笑眯眯的掏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 “司马商行为县子、夫人贺!”司马悠掏出全套亮丽的头饰。 “清河崔家为蓝田县子、夫人贺,特送上东市铺面一间。”崔鸿的手笔依旧大得惊人。 某些在暗处打着主意的人也老实收手了。 诰命新鲜出炉,你这时候搞事,是给谁上眼药?找死不是这等找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世家、商行轮流上阵,真实的目的还是要获取好处。 镜子、玻璃,如此大的市场,有谁不动心?而且各家原本的铜镜行业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改弦易辙是不行的。 长安有夫人亲自经营?没关系,额们要的是长安以外的广袤地区,保证不在长安添乱。 价格统一?这个不用说,纸张书籍那头额们已经适应规矩咧。 玻璃易碎?这个不是问题,额们会用稻草填充,有损坏的,算额们的。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总之,所有条件都不算条件,只要能让额们参与就好。 这,就是卖方市场的魅力! 不用王恶开口,各家已经把暗中踹太原王家大腚的勾当说了出来,虽然力度不算太狠,可架不住多啊! 王恶自行脑补了一下,若是自己遇到这群殴,下场……只有一首凉凉。 太原王家果然身量巨大,面对这群殴也只是略略吃痛,并未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至少王雄还吃嘛嘛香。 各家的地盘分配王恶原则上是不插手,唯有太原,王恶的规划是三家以上共同谋划太原,要对太原王家形成刻骨铭心的打击。 王恶之所以一反常态对太原王家下狠手,却是无意中偷听到阿耶的自语,知道阿娘的事与太原王家有关,这就够了! 太原。 王雄半躺在软榻上。 长安这小半年,损兵折将,派出去的隐户被抓,朝堂上的王家官员被抓、被罢官,可谓一败涂地,是不是还有其他势力抽冷子咬上一口,可谓是内忧外患。 要不是狠下心送了一大批物资援军,王雄未必能回到太原。 然而,太原的官府已经开始彻查王家的土地与隐户,而且还是些油盐不浸的主儿在查,头痛。 家族里隐隐有风吹草动,换家主的呼声若隐若现。 呵呵,额自不动,你等小丑要跳到几时? “家主,这是本月的账本,铜镜的销售下降了九成,已经形成滞销。”内务总管小心翼翼地抱着账本过来。 王雄蓦然睁眼,眼中凶光毕露。 “自上月末起,太原城一共开张了十家玻璃镜行,售出的玻璃镜与铜镜价位相差仿佛,镜子毫发毕现,大量的买主立刻抛弃了铜镜……”内务总管的声音越来越低。 “呵呵,一个月时间,你们竟然毫无发现,不是铜镜生意烂到家了,估计不会有人知会额吧?说出来让额见识一下,到底是哪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王家头上捋虎须。”王雄的笑容让内务总管胆颤。 清河崔家、陇西李家、荥阳郑家、殷切商行、大周商行、司马商行…… 每一家,都是底蕴深厚的家族,单论一家,都与太原王家不相上下。 敢下黑手,呵呵,哪家不是下黑手的老祖宗?只要王家敢动,迎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报复! 纸张书籍的买卖才被毁了,又拿额家的铜镜下手? 欺人太甚啊! 王雄真想不顾一切,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这沉甸甸的一个家族挂在身上,王雄不敢啊! 为甚么,受伤的总是额! 第五十三章 棉花 又无所事事的王恶满大街溜达。 嗯,奇怪,明明已经交卸了左武卫录事参军的职司,为甚还会溜达到左武卫门前? 十余名伤残的军士脱下军服,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恋恋不舍地看向左武卫,看向他们曾经奋斗的地方。 虽然褡裢里有钱,有兵部的文书,有可以分配的土地,可这些一辈子厮杀的汉子,竟然是除了杀人,甚么都不会! 前程未卜,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 “你们这是退役咧?”王恶疑惑地问。 “参军。”一人打头,其余人跟着行礼。 有一人是莫德思麾下的军士,王恶认得他,叫刀锋,是有着十年军龄的老军士,断了一条胳膊。 “残咧,不能再吃军中这口饭咧。”刀锋自嘲地一笑。“不怕参军取笑,额们这些糙汉子,除了杀人,甚都不会,就是要抡锄头挖地吧,那也是毫无分寸可言。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办哩。” 王恶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动:“那啥,额家府上,还有小王庄需要看家护院,委屈是委屈了点……” “额去!”刀锋毫不犹豫的开口。 “家眷怎么办?”有人在犹豫。 “一起搬去啊!在小王庄,只要你愿意出力,总有能干的活。”王恶满满的蛊惑。 一番鼓动,终究只有八名伤残军士愿意去小王庄安家落户,其余人另有出路。 “没事,甚时候想去小王庄就去,哪怕是看看耍子也好啊!”王恶仍旧不死心。 真当他们伤残了就是废物?呵呵,惹恼了他们,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只要放在对的地方,他们就是宝藏,有无数厮杀经验的宝藏! 终究还是得给他们几日时间安顿家小,王恶只能与他们约定小王庄见,然后又老翁似的负手,满大街溜达。 除了东市、西市这样的大坊市,其他各坊轻易见不到胡商。 长安特色的建筑,七十二坊各自隔离,俨然就是七十二座堡垒,所以诸多坊是轻易不许胡人入内的。 但,遗憾的是,当敌人真正攻到长安时,这些最初意义深远的设计全部成了沙堡,连一丁点作用都发挥不出来。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王恶溜达着往西市去。 西市与东市最大的区别是胡商云集,用长安人的话说,好多的猢狲呐! 所以,纵使西市酒肆里胡女穿着大胆、身形诱人,长安的多数百姓依旧觉得那是一群穿了衣衫的母猢狲,就是这么睥睨,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人,看看吧,来自龟兹国的美酒啊!” “波斯的萝卜,红色的萝卜!”这个可怜的波斯商人,他面前的胡萝卜已经脱水了。 “噢,你是第一次出门做买卖吗?可怜的年轻人,这种植物长途跋涉来到大唐,脱水了,难怪卖不出去,下次你应该收集它们的种子来卖。”王恶一脸同情的蹲下。 “可怜的耶莫夫·侯赛因,因为第一次做买卖,不知道这些常识。”年轻的波斯商人一脸的沮丧。 “好吧,额的朋友,记住了,下次带种子,去东市的三味书屋找额,蓝田县子王恶,这些胡萝卜额将就点收了。”王恶不是滥好心,只是,好久没吃到胡萝卜泡菜咧。 耶莫夫·侯赛因感激涕零地交出几百斤胡萝卜。 这下,可以返回波斯,继续下一单了。 嗯,就照这位朋友的建议,下一次,卖胡萝卜种子! “车师的上等毛毯!” “高昌的美酒,葡萄酒!” 王恶的那一大单吸引了胡商的注意,“狗大户”三个字明晃晃刻在王恶额头,于是招揽生意的吆喝声越发卖力了。 王恶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突然又倒了回来。 “高昌?” 高鼻梁的高昌商人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尊敬的客人,我是高昌商人尼夫提,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力的吗?” 王恶连比带划的,总算把棉花的样子比出来了:“就是这样的白花,里面还有一粒粒的籽,知道没?” 尼夫提露出灿烂的笑容:“郎君,这东西在高昌,遍地都是,叫白叠子,不值甚钱,但是郎君也知道,从高昌到长安,路途遥远,拉到这儿,豆腐都盘成肉价钱咧。” “额是那差钱的人吗?”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差钱”的气度满满。“能收多少收多少,到东市三味书屋找额,蓝田县子王恶。” 尼夫提眼里满是惊喜。 这是个爵爷!堂堂大唐爵爷,决不会缺这点钱,更不会为此哄额! “伊夫娜,你这个蠢女人,今日起,这个摊子你负责,巴依我要回高昌!马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隐隐的叫好声、哭喊声混合一片。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老少,王恶同样也喜欢看热闹。 有史可郎和昆仑奴的帮忙,王恶轻轻松松的挤进内圈。 一个腰挎横刀的小校,穷凶极恶的拽着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小娘子,手中的马鞭抽着一个痛哭流涕的胡商。 “军爷,这是我女儿,不是要出售的奴隶啊!”胡商抱着小校的腿,死活不肯放手。 “滚蛋!额说是奴隶,她就是奴隶!”小校的口气很嚣张。“不服,让官府上勋国公找耶耶,耶耶行不改行,坐不更名,勋国公义子张骁!” “勋国公府啊,这下胡商完了。” 周遭议论声一片,显然不看好胡商能讨个公道。 咦?这年头,义子就可以那么猖獗的吗? 王恶踱了上去,抡直了胳膊,一个大嘴巴子扇到那小校身上,饶是小校身强力壮,也忍不住晃了晃,随即愤怒地扬起马鞭。 “耶耶蓝田县子,有种你抽个试试?”王恶眼睛一瞪,自然带上了几分凶煞之气。 没办法,在草原杀狠了,自然而然的多了煞气——虽然王恶实际动刀杀的人并不多。 张骁只能忍着气垂下马鞭,冒犯一位爵爷是作死的事,哪怕是义父也不会保他,毕竟,勋国公也是爵爷阶级的。 “额在战场为大唐厮杀,斩杀突厥贼首十余人,就是抢一个胡女,怎么了?”张骁满心不服气。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头颅高高抬起,不屑与张骁说话。 “额家县子,孤军深入突厥腹地,屠了部族数十,人头过万,并击败突厥名将执思失力,他有说什么了吗?”昆一上前,一脸倨傲地抬头。“就连额,县子座下一个小小的昆仑奴,斩杀突厥的头颅尚且过百,额骄傲了吗?额强抢民女了吗?” “那么厉害?” “孤陋寡闻!不知道前一段时间,陛下在朱雀大街亲迎立功将士吗?听说头功就是这位!突厥那边已经传开了,这位在突厥的名号就是魔王!” 有人科普,自然比自吹更带劲,这年头最佳的助攻,那就是啊! 张骁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论地位,他只是国公的义子而已;论功劳,别说与人相比,就是他那奴隶都远超自己! 放开胡女,张骁一个长揖:“是张骁妄为了,谢县子教训。” 低着头,张骁冲出人群,径自回府,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不是因为那一巴掌,而是因为羞臊。 对方的年龄远逊自己,却能因功封爵,更立下这不世之功,自己呢?杀了十余个突厥贼子就沾沾自喜了么? 胡商与胡女一同跪下:“多谢县子救命!” “起来吧,没甚事,以后多穿点吧。”王恶一语道破了关键。 胡女身材本来就惹火,偏偏露的地方还不少,遇上那种血气方刚的人,不出事才怪。 这也是王恶不深究张骁的原因。 “县子大人,奴家愿意自荐枕席……”胡女娇滴滴的说,那模样还真有点勾魂。 王恶呵呵一笑:“算了吧,额腰子不好。”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哄笑。 从来没有哪个大人物会在百姓面前如此自嘲。瞬息间,王恶这县子已经不是那么高不可攀,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心中。 “县子,额家有祖传秘方。” “县子,额家隔壁就是老郎中,有经验……” “县子,伦家不嫌你腰不好。” “滚粗,你个死龙阳!” 王恶大笑着拱手,谢过众人好意。 “婆姨只娶一个好,家里不闹是个宝。” 王恶的话不胫而走,在长安城里风靡一时。 甚么?你个死鬼想纳妾?没听人家蓝田县子怎么说的?婆姨只娶一个好! 甚?你真当人腰不好?那不过是县子拒绝骚胡女的借口! 王恶知道这结果,顿时哭笑不得,额只是随便编个理由拒绝,咋成了妇女之友涅? 倒是陈诗语听到这话,说不出的开心,那段时间竟然百依百顺,让王恶深深体会了腰不好的滋味。 岳丈陈成登门,闲聊了几句,放下一个小包就走。 茫然的王恶打开包,看到那些滋补的药材,顿时哭笑不得。 得,解释不清咧。 “还不是怪你在外头胡言乱语。”陈诗语有些抱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成亲这许久,陈诗语的肚皮没动静,陈成有点慌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个大前提下,莫说王恶纳妾,就是停妻再娶也无人能置喙,陈成这做阿耶的自然得上心。 王恶倒不觉得有多奇怪,新婚之后,聚少离多,没怀上是正常的。 再说,不是还年轻么,再等个几年,自然水到渠成。 缘分的事,急不得。 第五十四章 李泰的调研 刀锋等八人连同家眷,一并迁至了小王庄,手续自然有衙门民曹的从事元宝上门办理。当然,不能算在王恶的食邑户籍里,这一点,元宝算得明明白白。 建房之类的小事,自然是钱进负责,现在钱旺基本不理会小事,王恶心头明白,他这是培养自家娃儿接班呢。 家宅的安全、护庄队的培训,以及陈诗语、王老实的保持,就全交给他们了。 酬劳不算太高,一贯钱一个月而已,虽然比普通人强了不少,但在劳力价格大涨的小王庄,真是普通而已。 不可能一来就是高薪,要随着他们的功劳慢慢提升,这样才能聚集人心。 “一群花架子。”负责操练的第五招一脸的看不上。 第五是一个很罕见的古老姓氏。 第五招也是个很奇怪的人,虽然年龄不算最大,但其余七人都很服他,因为他是一个斥候,一个干了十年的斥候,最后被突厥五骑围攻,只付出一条手臂为代价,硬生生格杀二骑突围成功的狠角色。 王平听了一肚子火,虽然自己确实比不上这些第五招这种老军士,但也不至于这么废吧? “教头,额不服!额们虽然不是上过阵杀敌的军士,但也曾杀过匪徒,怎么就花架子咧?”王平傲然挺直了身板。 第五招满意地笑了,脚尖勾起一柄木刀,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似乎也没怎么防备,对着王平一笑:“有点底气嘛,来,能和额过上两招,额就收回这话。” 王平操起木刀,目光在第五招身上打量了一下,虽然看上去很松散,但王平知道,只要自己出手,立刻就会招来雷霆般的反击。 缺点…… 一定有缺点,不可能完美无缺! 王平的目光落到第五招的断臂上,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这,就是最明显的缺点! 木刀迅若奔雷,攻向第五招的断臂! 王平自信,整个护庄队,没有人出刀比他快! 没有人! 第五招撇嘴,连刀都没动,只是伸脚一踹,王平连人带刀摔了个大马趴,一张脸臊得抬不起来。 “连最基本的下盘都没练,还能在这哔哔,也就是那些匪徒没甚战力,要不然,呵呵,你坟头的草都三尺高咯。”第五招的嘴很毒,毒得让人想打他,可惜打不过。 其实第五招已经收敛毒舌神通了,按军中的毒舌传统,他能臊到人自杀。 于是护庄队开始服服帖帖,第五招教的什么负重、体力操练,没有人敢有丝毫违抗。 顺便提一下,因为人手不敷使用,护庄队除了小王庄的庄民,一些附近庄上知根知底的青壮也招了进来,规模空前的达到百人,就这还有点吃紧。 皇宫内,卫王李泰面对李世民与长孙无垢,面上满满的从容。 “父皇母后,长安城内额已经调研得差不多咧,额就想啊,蓝田县子王恶的食邑小王庄,听说以前是个贫瘠之地,如今却繁华如锦,能不能去看看,县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世民有些为难,长孙无垢却是笑了:“泰儿长大咧。不过,挣钱的门道,对每个人都是隐秘的事,你觉得县子会让你研究?” 李泰摆摆肉乎乎的小手,满脸的不以为意:“额不是要探他挣钱的技术核心,只是想要这种模式。研究透彻了,或许额就可以自己试试,能不能让大唐子民富裕起来。” 李世民难得地点头:“高力士,拟中旨,准卫王李泰常驻小王庄进行调查,请蓝田县子在不影响其动作、不泄漏机密的前提下予以配合。” 李泰欢喜得手舞足蹈。 东宫的李承乾正在模仿票拟,听到这消息,一摆将摘抄过来的奏章全部推了下去,气喘如牛、面色潮红,许久才重新坐下。 “乾干承基……”李承乾叫了一声,一名精干的卫士从殿外进来,抱拳候命。 李承乾无力地挥手,示意乾干承基出去。 虽然极度恼怒,虽然想永绝后患,但想到那怯生生躲在自己身后的稚嫩面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啊! 青雀啊!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要识进退啊! 不要逼大兄对你兵戎相见! 不要以为装无辜就可以掩饰你拉拢朝臣的事实! 大兄的耐心是有限的! 轻车简从,李泰乘马车来到小王庄,却被轮值到路口的桂花拦住了:“停车!找谁?咦,你这娃儿竟然不骑马,坐车!难怪这痴肥,惯的。” 李泰泪流满面。 额不是因为坐车而肥,而是因肥而坐车! 粗略的看了一遍,确认李泰与他的护卫对小王庄构不成威胁,桂花挥手放行,顺便给李泰指点了县子府所在。 意外的,王恶并不在府上,王老实接待的李泰,竟然出人意料的得体,言辞谈吐虽然俚语居多,却也不曾失礼。 “本王此来,只为诚心求教,想知道小王庄兴起之道。老丈放心,本王对核心机密并无觊觎之意,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此寻到一条可行之路。” 练刀马功夫回来的王恶哈哈一笑。 “恐怕会让殿下失望,自古以来就没有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南橘北枳,比比皆是,纵然小王庄的发展对殿下能有些许裨益,日后殿下操作时,亦需要据实情作出变动。”王恶倒没甚好藏私的,反正不可能让你看到核心部分。 钱进在小王庄一通吆喝,李泰便畅通无阻了。 茁壮成长的庄稼、肥得几乎走不动道的猪、不时跳跃出水的鱼儿,是李泰调研的第一个题目。 庄稼的底肥哪来的?塘泥。 庄稼的根茎怎么处理?碎了喂猪。 猪粪便怎么处理?推下鱼塘,任其滋养细微的生物,而这些生物又滋养了鱼儿。 所以,细说下来,这是一个封闭的圈吗? 李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尊贵,褪上华服,一身磨皮肤的粗布褂子、半截裤儿,脚上一双草鞋,肩膀上晃着一把特制的小锄头,头上一顶蓑帽,开始在田间地头劳作,不时听那些婆姨絮叨小王庄当年是如何困难,那些汉子几乎都二十之后才找得到婆姨。究其原因,穷! 王恶发迹之后并没有忘记乡里,马桶三件套让小王庄抽出大量劳力去长安施工,按规矩应得的半数工钱一文不留的上交族产,而后更因此在庄里有极致的威望,收拢所有田地并加以改造,实施这个封闭的圈便再无阻碍。 有一锄没一锄的挖着地,李泰心里多出了两个词,公心、威望。 喂猪时间,李泰吃力地提着猪食桶,严令不许身边的卫士帮忙,一瓢又一瓢地将猪食打进食槽,看着肥头大耳的猪欢快地大快朵颐,莫名的涌起一丝成就感。 李泰第一次知道,喂熟食的猪要长得快些,猪要从小训练去固定地方便溺,给猪冲水洗澡猪能欢愉,猪心情好了长肉快。 然后,在学堂那帮孩子的帮助下,李泰第一次知道野草有那么多分类,一些可以喂鱼,一些鱼不喜欢吃,一些甚至能毒死鱼。 用过晚膳,李泰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些感悟,顺便找王恶要了根针挑开手上脚上的水泡——找陈诗语不合礼,李泰虽然年幼,却比较注意这方面的影响,瓜田李下啊! 痛并快乐着,虽然身边的卫士完全无法理解。 几日之后,转战玻璃作坊的李泰彻底傻眼了,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忙碌的来回穿梭,这到底有多少人来着? “前几日县衙来核对税收,盘点了人头,除小王庄本身的人数,外来的做工人手已经到了一千余人。”钱进半带炫耀的说。“除了周遭庄上二百来号人,其余人都是县衙牵头安排进来的。” 李泰立马发现了其中的玄机,饶有兴趣的问:“税收?小王庄不是县子的食邑?” 钱进咳了一声,刻意挺直了身板:“县子认为,小王庄原住民是他的食邑,不用缴纳税赋,可后来加入的人手不是啊!由此产生的利润,自然应当上税。所以,县子与蓝田县衙勾兑,约定每月缴纳税收,由县衙民曹出人核对征收。” “那县衙安排做工是怎么回事?” “县君有感蓝田的贫困人家过多,与县子商议之后,由县衙统一安排贫困人家的劳力,偷鸡摸狗的不要,经过简单培训,让他们有点服从意识之后,安排进小王庄做工。这样,一面是减少贫困家庭,一面是为小王庄减轻人手压力。”钱进颇为自得的说。 “啧啧,这个县子是怎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李泰连连惊叹。 可惜,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他。 推着独轮车运了小半车砂子,李泰就觉得双腿在弹琵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皇宫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看着卫士送回的消息,直接惊呆了。 甚?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卫王竟然老农一般下地干活,还喂猪?这还是那个连走路都吃力的青雀吗?不是去调研吗?为甚还下地干活咧? 看到李泰的奏章,李世民第一次觉得这个李泰似乎比其他皇子都出息多了,整个小王庄甚么时候、甚么条件下收拢田地,毫无阻碍,封闭农业圈如何运行,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见解,虽然未必对,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走出那一步。 第五十五章 刺杀 “差不多呆了半个月,殿下还没调研完?”王恶闷了一口酒。 李泰眼巴巴地看着王恶。 酒没他的份,只有果汁,爱吃不吃,王恶不惯他,理由还光明正大,娃儿不能喝酒、喝茶,不然后耽误长身体。 “虽然看到了些皮毛,可要凭这些发展,很难。”李泰老实的承认。“不过,本王确实要回去咧。” 小胖子还是比较实在的,王恶不介意顺手帮上他一把。 “如果你有好的想法,觉得可以实施,可以来额这商议。” 李泰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马车“咯吱”的响着,李泰痛苦地勒紧裤带。 啧,瘦了这么多,要吃多久才补得回来哟。 利箭破空的声音,卫士挥刀格挡的声音。 李泰的小脸一缩,身上的肌肉、肥肉都绷得紧紧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是谁? 自己连朝堂都不上,沉下心到乡村里,居然还有人对付自己? 皇家多龌龊,你要李泰相信与皇室无关,不如让他相信世上有白乌鸦——虽然海外某地确实有白乌鸦。 卫士们合力杀退贼人,现场只留下一具尸体。 尸体全身没有任何特征,更没有带令牌之类的狗血,连横刀都是市面上常用的货。 不,还是有特征的! 虎口处的茧子表明,这是一个常年握刀的人。 而且,死者的身手确实不凡。 这样的人物,不是军中悍卒,就是某些人招徕的死士。 李泰的马车拖着尸体入长安时,满城轰动。 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对皇子出手!长安城,怕是要血雨腥风了! 消息传入东宫,暴躁的李承乾直接拔刀砍了案几。 该死的,会是谁对青雀下手? 一方面李承乾确实对李泰威胁到他的地位不满,另一方面,却是一个长兄对弟弟的维护。 更糟糕的是,此事,怕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太子何不去慰问卫王?”东宫洗马于志宁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有些沮丧:“先生,若孤说此事与孤无关,先生信吗?” 于志宁斩钉截铁的问答:“信!太子的脾气或者有些暴戾,但颇有长兄之风,甚是维护弟妹,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李承乾热泪盈眶。 午门前,李承乾仔细辨认着尸体,并吩咐卫士乾干承基进行彻查,至于别人信不信,不重要。 “青雀,信大兄不?大兄告诉你,如果大兄要针对你,一定不是这种不入流手段。”李承乾自信的看着李泰。 李泰迟疑了一下,咧嘴笑了:“额相信大兄。” 一具尸体让朝堂上翻了天。 大理寺、刑部、雍州府被唤上朝堂,资深不良人轮流上阵,画像传下去,长安城的城狐社鼠遭了殃,动辄被官府传唤去辨认画像,奈何真没人认得。 李世民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绝不是自己立的太子干的! 李世民心知肚明。 这完全就是在李承乾兄弟间种根刺,否则,决不会有这玩笑似的刺杀! 事关皇室,而又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唯有…… 李世民在微凉的夜风中坐到了三更,才不甘心地回寝宫。 三皇子李恪,受封蜀地,号蜀王,即刻起赴封地就藩。 消息传出,让不少看好李恪的臣子落了一地的眼珠子。当初,陛下可是拍着李恪的肩膀说“英果类额”,已经有不少人看到李恪与那把交椅之间近在咫尺的联系。 却没人知道,这句话可以这么解读:这娃儿很像额当年(走马章台)的样子。 就藩,意味着与皇权继承脱离了关系,山高路远,好自为之。 杨妃知道这消息,面色如常,只是吩咐李恪不要肆意妄为,并给了他一身亲手缝制的衣袍。 “为甚要到这荒芜偏僻的蜀州?”蜀王李恪在颠簸的马车上抱怨连连。 李恪不明白,为甚自己会被封在蜀州,为甚诏令会那么急,却只能无奈地服从。 “殿下不可妄议圣意。”随行的老宦官连忙阻止李恪的牢骚。“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受着便是了。” 李恪跳下马车,放声叫道:“憋闷死本王咧!来人,骑本王的雷霆驹过来!” “殿下不可,这蜀道难行,殿下还是乘马车吧!”老宦官拼命的劝阻。 但是,李恪与其他皇子不一样,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弓马娴熟,便是皇家射猎时也颇多斩获,如何会畏惧这险途?双腿一夹,手持八斗弓,泼喇喇地冲了出去。 八斗弓不是强弓,但李恪这年龄能使用,已是强悍之极。 随行的卫士、奴仆立刻疯一般地跟上去。 李恪出事,谁也别想活! 疯狂咆哮的李恪张弓,一只飞翔的孤雁竟被他一箭射了下来。 “小心!”身后的卫士疾呼。 山梁处,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直射李恪的胸口! 张弓搭箭,李恪不慌不忙的放箭,两支箭矢在空中撞击到一起! 欢呼声中,卫士们疯狂地向山梁上扑去,可怜蜀地是望山跑死马,等卫士们冲到,早没了人影。 李恪满不在乎地收弓,老宦官吓得魂不附体,围着李恪打量了两圈,确定李恪无恙,眼睛唰地掉了下来。 “殿下没事,太好了,吓死老奴咧。” 李恪呵呵一笑,拍拍老宦官的肩头:“本王没事,下次不会如此了。” 能让骄傲的李恪道歉,实在是因为老宦官的忠心。 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再三思考,仍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 太原,王家最后一个铜镜铺面的关闭,意味着王家又失去了一个产业。 王雄怒极,派人请各家主事赴宴。 “此事乃家主委派,额不过是奉命行事。”清河崔家的主事一推二五六,姿势去比家主还傲。 “呵呵,额做不了主啊!”司马商行的主事油滑之至。 一家接一家,言辞都是大同小异。 王雄在散宴后出重金贿赂了一家主事,得出荒唐的结论,那是身在蓝田县小王庄的蓝田县子王恶的报复。 细细想了许久,王雄把王文武、王文成痛抽了一顿,让这两个无能的废物再关在祠堂十年。 至于与王恶之间,是战是和,还得细细思量。 王恶在万年县。 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下辖的石炭坑口,钱少少主事腆着微微挺起的肚子,看向王恶的目光依旧感恩戴德。 这是个有良心的,不知有多少人起于卑贱,转身将患难时伸出援手之人捅了个透心凉! “这里下去,左边坑道,挖出这玩意儿,把老农户的锄头都崩了个口子。额不识得这亮晶晶的东西,孔大人也不识得,所以请郎君来看看,若是有用,尽管取之。”钱少少笑得很灿烂。 不管有用无用,他对恩人的态度尽到了。 王恶拿起一小块,在一块岩石上随手划过,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亮晶晶的物体毫发无伤。 竟然…… 这样的地质条件,居然能诞生钻石吗? 王恶有点搞不懂,钻石这东西真与石炭是共生的吗? “数量如何?”这才是王恶最关心的问题。 “多!”钱少少笑容绽放。“那个坑道全是,额已经特意把那坑道封了,就等着郎君来看了。” “这东西吧,说不值钱,还真不值钱,至少现在是不值钱。可要说值钱吧,经过一番运作,价钱能升上去。”王恶对钱少少说。“具体事宜,额与孔先生商议之后再说。” 孔颖达狡猾大大滴! 面对王恶的说辞,孔颖达开出的价码是,按市场价五成提成! 老狐狸! 不过,具体的事宜还需要操作。 东市,不声不响地开了一家首饰店。 门口的水牌上,打着的广告语是:“钻石恒永久,一颗永流传。” 咳咳,王恶其实想说,钻石恒永久,一颗就破产。 这里的每一样首饰,都与钻石有关,项链上镶着钻石,耳环上镶着钻石,头饰上也镶钻石,价格都比纯金首饰高上几倍,基本无人问津。 “怕不是傻子哦。”同行的首饰店彻底放心了,这样的店,毫无压力啊。 七月初七,乞巧节。 皇后召集所有命妇,进行赐宴。 陈诗语是诰命夫人,自然也在命妇的行列。 长孙无垢沐浴着斜阳出现在命妇们面前,一身亮晶晶的服饰闪瞎了命妇们的眼。 “天呐!皇后娘娘这一身首饰,是哪里弄的?” “真耀眼,不行,回去要让额家死鬼弄一套。” 各种夸耀的词接踵而来。 如果是别人穿这一身,无所谓,反正大家都不认同。 可皇后穿这一身,就是潮流,谁家要没有那么一两套,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喏,这就是蓝田县子家在东市经营的首饰,这亮晶晶的叫钻石,异常紧固。”长孙无垢言笑晏晏的当众打起了广告。 嗯,虽然以皇后之尊打广告,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能免费得一套首饰啊!皇宫这些年节衣缩食的,穷啊!长孙无垢就没想过,除了打广告,还有甚么方式可以得这一套漂亮到能让人沉醉的首饰! 呵呵,昨夜二郎看到这一身装扮,迷恋成甚样了? 钻石首饰,一夜之间在长安风靡起来,不论官职大小,家眷要没有一两套钻石首饰,没法见人。 出乎王恶意料,胡商找上门了。 耶莫夫·侯赛因带着胡萝卜等几样种子光临首饰店,坦言不要钱,只要王恶的钻石首饰,他相信这亮晶晶的钻石一定能让波斯王喜欢。 耶莫夫·侯赛因的到来引起了胡商的注意,对无利不起早的胡商来说,一个伙计的行为有可能带来一个巨大利益。 高昌商人尼夫提也赶着一车车的棉花到来,喜笑颜开的提出耶莫夫·侯赛因同样的要求。 即便是王恶有意饥饿营销,钻石的销量依然大得惊人,更是有一半的财富来自胡商。 第五十六章 商税 寝宫内,一身圆领便服的李世民正斜倚在长孙无垢身上,看着李泰送上的第二封奏折。 别看李世民妃子无数,可真实的原因是,很多都是出于朝堂权衡才纳的妃,真正让他心静的,唯有皇后长孙无垢一人,这也是为甚贞观一朝,长孙无垢的皇后之位稳若泰山的原因。 只有这个女人,才没有那些小心思,一些都是为了大唐,为了夫君,为了娃儿。 “嗬嗬,有意思,别人都是巴不得利用职权、爵位,尽力的把税赋搂到自家囊中,王恶倒好,主动请蓝田县核算税赋,将小王庄原住民与后来者割裂开,稀罕呐。”李世民心满意足地抠了抠脚丫子。 没办法,这个当年在军营里随一帮粗胚养成的臭毛病,为了帝王形象,必须时时克制,唯有在发妻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听说蓝田县民曹主事是县子蒙学时的先生。”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就算是给先生颜面,那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何况第一次就缴了万贯。”长孙无垢瞥了一眼奏折,很正面的给出评价。 甚么后宫干政,在长孙无垢面前只是笑话,她不知悄然帮李世民处理了多少政事,李世民看了都大加赞叹,称她有房杜之才,远胜其兄长长孙无忌。 只是长孙无垢性子恬淡,懒得抛头露面,否则贞观朝二圣临朝的局面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是的,善财难舍,这般巨大数目的税赋,哪家不是偷偷搂入囊中?如此方衬托出王恶的难得。 “哈哈,蓝田县令萧胜,居然肯主动牵头,组织县内贫困人家出劳力,经过短暂培训之后与小王庄签订协议,让王恶优先使用这些劳力。难得啊!虽然这萧胜治理蓝田不是很出色,凭这一举措,今年也是上上之评了。下头的官员啊,肯这般积极主动的不多啊!”李世民无限唏嘘。 “听起来,这萧胜不是太聪明,否则他应该利用地利,与小王庄开展全面的合作。小王庄难道不需要石炭吗?蓝田县可以采买啊!那么多人口不需要粮食吗?蓝田县可以全面供给嘛。不过,能主动想法,勤勉倒是可嘉。”长孙无垢犀利的点评。 “观音婢的观点一如既往的犀利。”李世民笑了一声,甚是满意。 自己这发妻啊,不缺小女人的柔情,兼具婆姨的顾家,更有宰相的气度与眼光,无愧贤内助之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更高兴的是,青雀变了,由以往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到如今俯下身子去调研、去做事,老怀甚慰啊!不对,呸呸,朕才没有老呢。 “陛下,民部尚书高士廉携侍郎、雍州府、长安县官员求见。”高力士面色古怪的说。 这个时辰,都用过晚膳了,正是帝后的休憩时间,按理高力士应该挡驾的。奈何高士廉可是长孙无垢的母舅,在长孙无垢落难时多番援手,关系可真不一般啊! 李世民起身,虽然不换衣冠,却已然正襟危坐。 长孙无垢准备退去,李世民微微摆手:“无妨,观音婢亦许久未见母舅,见见也好,免得挂怀。” 高士廉进殿,拱手道:“老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从不以过去的功劳为傲,这才是高士廉能稳立朝堂的原因,所以,礼绝对不会少,哪怕李世民亲口说过可以免除。 “高卿此时入宫,是有何事吗?”李世民温和的询问。 “有难题。”高士廉一扬下巴,示意长安县县令汇报。 升任长安县令的狄知逊拱手:“说起来其实是好事,蓝田县子王恶的首饰大卖,让长安县上门计算税赋,可这事之前没有先例啊!蓝田县子主动缴纳是好事,可收了他的,其他勋贵的买卖要不要征收,这又是一个麻烦事,关键是,朝廷没有标准啊!” “有多少?”长孙无垢难得地开口。 “十万……贯。”狄知逊艰难地回应。这数字太魔幻,狄知逊都难以置信。 “出售的总价?”李世民觉得,一定是狄知逊的表达有问题。 “税赋。”狄知逊苦笑着回应,要是总价就好咯,这点小事也犯不着进宫一趟。 李世民腾地起身,案几碰疼了胫骨却依旧不在乎,只是浑身哆嗦。 激动啊! 到处都是漏洞的财政,从来都是挪东墙补西墙,竟然有一笔不算小的税赋帮补一下了! 更激动的是,这不是一次性的收益,不是! 细水长流,纵然以后达不到这规模,一年下来,依旧十分可观! “这钻石……当真如此挣钱?”一向云淡风轻的长孙无垢动容。 天呐,这玩意儿,送自己的时候说是不怎么值钱,可怎地竟卖出这吓煞人的数字?这一刻,长孙无垢有些后悔,为甚宫里与这位蓝田县子并无甚交集?否则的话,让他指点一条财路,或者是搭伙做买卖,岂愁内帑紧巴巴的? 如今,除非是强行占人的份子,否则坚决插不进去。 惜乎! “关键这东西在胡商中引起了轰动,约有一半的收益得自胡商。有意思的是,相当一部分胡商,蓝田县子没收受他们的钱财,而是换了一些如白叠子、番邦种子之类的东西。”狄知逊介绍道。 李世民忽然扬眉。 不对,王恶收白叠子、收种子做甚? 哼哼,朕对这竖子可是知之甚深,以其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会花精力做无益的事? “高力士,立刻宣王恶进宫。” 别府里的王宫有些懵,额又干甚哩?值当这时候召额进宫?还是力士出面? 入,二进宫咧,听着像某些老油条。 “咋地,额犯甚事了?”王恶一脸懵懂地问。 高力士对这奇葩无语了,只能仰面看天:“陛下问你白叠子和种子的事。” 嘘,吓死额咧,还以为哪里犯了忌讳。 抄了几朵棉铃、几颗胡萝卜籽,王恶气定神闲地跟着高力士入宫。 羽林卫纷纷侧目,这区区县子居然能在这时候被召入宫,可见其开始红得发紫了。 程处默都惊愕了半天,想不到这兄弟竟然简那啥来着。 “白叠子是个好东西,只是以往大家都当花观赏,忽略了它最大的价值。”王恶侃侃而谈。“产出的花朵,额叫它棉花,棉花晒干脱籽之后,经过弹打变得蓬松,此时将其缝入布衣的夹层中,其暖和程度不下于皮裘。陛下想想,这百姓要穿上有棉花的袄子,是不是下雪都无所畏惧咧?” “不仅如此,三九天,边关将士穿上这袄子,戴上有棉花的手套,再也不会冻伤手咧。”戎马半生的帝王第一思维果然还是军队。 王恶突然有点皮,一句“恭喜你,都会抢答咧”险些脱口而出。 不能浪,划船额还得用桨。 “此物最大的好处,是田间地头都能种植,农户留下足够用的棉花,多的可以出售,而收购棉花商人则可以制棉衣、棉裤、棉帽、棉手套销售,如此又带动大唐经济发展。”王恶继续吹。“不过,小王庄地不多……” “司农监有地!”李世民脱口而出。 王恶笑了:“臣自然是愿意将种子献出,不过,陛下能不能看在臣一番苦心的份上,给上那么一点好处?” 李世民笑着指了指王恶:“这个惫懒的!” “果然是少年心性,敢想敢说。”长孙无垢掩口轻笑。 高力士眼睛都快瞪直了,几时有人这般当面讨好处?偏偏帝后都不反感。 “小王庄有个教书先生,叫王彪,他从小是跟在额屁股后头转的,偶发达咧,也不能忘了他不是?额就在想啊,陛下能不能让他在司农监混个小小的官员,负责棉花的种植推广?”王恶尽最大的努力表现出真诚。 “嗬,还有情有义的嘛!如此,朕准了,通知司农监少卿柳括,准备接收棉花种子与九品从事王彪,嗯,由王彪负责推广种植。”李世民很大方地挥手,一个九品从事换棉花种子,值了。 “至于这胡萝卜呢,营养丰富,正好改变额大唐菜种不多的现状,无论是炒、煮、蒸、腌制,味道都极佳,除了小王庄留一点种,其余的都上交司农监。”王恶算计得很好,棉花指定王彪负责,司农监内多少会有点不满情绪,但胡萝卜种子送上,你再不满一个给额瞅瞅? 王恶那点小心思在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眼里无所遁形,不过是无伤大雅之事,懒得点破了,由他。 “正经的事朕还没说呢。”李世民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给朕、给民部出了个难题,首饰的税收,之前没有明确的规定,现在该怎么办?” “收啊!挣钱交税,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王恶诧异。“至于说以前没有,可以与这次为标准,制定税收政策嘛。关系百姓民生的,如米、油之类的,税制定低点,甚至是免除;如首饰这般奢侈品,税收高一点有甚关系?买得起首饰了,还在乎这一点税?税赋本就有劫富济贫的功能啊!” “那些苦哈哈、整日在土里刨食的庄民,都要承担税赋,那些富商、勋爵又凭甚可以不承担呢?” “至于说有爵位有食邑的人家,额们可以制定一个标准,他家一个人免除多少税赋,超出部分,要缴税赋。只要有决心,不难啊!” 高士廉拱手:“蓝田县子果然大才,高士廉受教了。” “县子,本宫冒昧问一句,似这深宫大院,财源匮乏,可有合适的渠道解决?”长孙无垢还是厚颜问出了这句。 王恶晒然一笑:“其实之前额就给出了办法啊。” 长孙无垢凝眉,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后宫收棉花,制作棉袄?好主意!” 确实,后宫别的没有,人手多啊! 第五十七章 暖棚 王狼特意从长安赶回小王庄,揪着王彪给王恶磕了个响头。 “二郎啊,要记得,是你王恶兄长用巨额的财富买了棉籽,无偿进献皇帝,这才换取了你的官身。王恶更是请求皇帝让你负责棉花的种植推广,你要不尽力,额没脸见你王恶兄长哩!”王狼红着眼睛吩咐。 教授蒙学,作为一个饭碗,还不错,可是怎么比得上九品从事的官身?那是云泥之别啊!再怎么说,九品从事也是人上人了,去县衙都能与县君相坐攀谈的大人物了啊! 王彪哽咽:“便是死,额也不敢忘兄长大德。” 王恶笑笑:“说这做甚哩,额们多年的情谊,有机会自然要照顾你的。对了,接替你的先生有没?” 好吧,王恶对小王庄现在的实际情况有些不了解。 除了小王庄原住户的子女,更有众多务工人员的子女也在就读,不仅仅是蒙学,现在连童生班都开起来了,外聘的先生多达三位,负责教授童生的先生还是常升的同窗,找人接替王彪自然是轻而易举。 有着棉花与胡萝卜傍身,身后还有王恶这一位战功显著、帝王恩宠的县子撑腰,王彪进司农监还真是轻轻松松,少卿柳括亲自护送,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一位的来头不小,轻易不要招惹。 王彪很谨慎,棉花种子只取用了一半,另一半封存。嗯,开春起,要在不同条件的土地上播种,看看情况再说,自己都不懂棉花的习性还去谈推广,那就是笑话。 秋收之日,小王庄又是一片欢笑声。 割完麦杆,犁出麦根,烧完地,帮佣的人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 “爷们婆姨们静一静啊!你们还回不了,还有活,大活!”钱进笑得像庙里的佛陀。 “呸,钱管事,你该不是看上哪个婆姨,想把她留下吧?”泼辣的婆姨开始反驳。“秋收完了就得收工,难道你准备让额们去玻璃作坊里干活?那活额们也不懂!” 钱进笑眯眯地一指那婆姨:“莫胡说,没得败坏了额名声,郎君吩咐咧,准备继续栽种!” “这季节栽种,郎君脑壳怕不是有包哟!”一个婆姨说完,其他婆姨笑成一团。 笑闹归笑闹,王恶的命令在小王庄那是极有权威的,婆姨们自然也满怀疑虑地留下。哼哼,要是干不了活,工钱可不敢少额们的。 一群群汉子抬着硕大厚重的玻璃往地头走,婆姨们诧异地指指点点。 挖出一道又直又深的坑,汉子们齐心协力把玻璃竖直,回填土,压实,一道玻璃墙出现在地头。 “哟,这是玻璃多了没处使,连地里都安上咧。”婆姨们打趣着,自己倒笑成一团。 四堵玻璃墙竖起,只有一道挂着厚实布帘的门可以进出,婆姨们都笑不起来了。 或许,是真有门道? 各种梯子架子加上悬挂的帮助,头上那一块厚厚的玻璃终于牢固地封顶咧。 婆姨们小心翼翼的进去试了一下,立刻热出一身汗来。 “咋地,这回觉着郎君脑壳还有包不?”钱进依旧笑眯眯的,但这话,却似扇在婆姨们脸上一般。 “是额们脑壳有包,不晓得郎君有大神通!”婆姨们立刻赔笑。 言辞讽刺几句算甚?能继续做工、多挣工钱才是正经的! 族老笑眯眯的,一日来玻璃暖棚里转三回,摸着厚实的玻璃,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嗯,地里的暖棚越来越多,瞅着那些外庄雇佣的婆姨在里面忙碌,族老的心越发觉得踏实。 这日子越来越好咧,再熬上一年,孙子也能成亲咧,要活下去,看着小王庄日子变得更好。 实际上,族老已经只挂个名号,真正主事的人成了王狼,王狼现在是长安小王庄两头跑,权柄仅在王恶之下,真正忙得不可开交。 族老的孙子现在在玻璃作坊当个主管,虽然手下人不多,却也干得极为开心,族老自然就更高兴咧。 日子啊!还有无限期望哩! 这次的田地,一半种棉花,一半种胡萝卜。 具体怎么种,王恶表示,莫问额,额也莫宰羊。 好在婆姨们才是侍弄庄稼的行家里手,抛开密度问题,还真种出了棉花和胡萝卜。 小王庄的人早就眼馋胡萝卜了,上次王恶收了耶莫夫·侯赛因的干胡萝卜,腌制的泡菜,让小王庄的汉子婆姨尝过之后念念不忘,听王恶说炒、煮更好吃,早就惦记上了。 只是这次的数量实在太大,一家地窖里藏了一堆之后,王狼安排人拉去东市叫卖,在这寒风呼啸的时节,胡萝卜极为抢手,几大车胡萝卜半个时辰就告售罄。 “明日还有没有?”几个没买到胡萝卜的大户人家管事紧张的询问。 “当然有,明日请早!”小王庄的婆姨笑着回应。 胡萝卜虽然罕见,但真正的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吃过些,知道味道不错,而眼下这时节的新鲜蔬菜更是难得,除了温汤旁边能借热气种出少量蔬菜之外,几乎是一菜难求。 收拾了一下,将菜篓装车,婆姨们牵着骡子,说说笑笑的走出东市大门。 “婆姨们买卖很好啊!额们的日子快过不下去咧,借几个钱花花。”一群泼皮狞笑着围了过来,打头那个,面上带疤,手执横刀,身后十余个泼皮持着短棍。 “呸,小兔崽子,抢钱抢到额头上来咧!看看谁虚谁!”小王庄的婆姨从来不虚谁,就是群匪围攻时也没有谁拉稀摆带,全部从身上抽出……菜刀。 婆姨们不虚,泼皮们可就虚了,虽然有横刀,可不敢朝致命处砍,婆姨们的菜刀可是刀刀见血的! 于是,在婆姨们奋勇直追下,泼皮们狼狈而逃,成了长安街头一出奇景。 小王庄上,王恶板着脸听婆姨们吹嘘,看到一个婆姨脸上一道细微的刀痕,脸沉了下去。 带着刀锋,王恶策马闯入长安城,直奔左武卫驻地。 虽然王恶已经解职,但在左武卫的情面还是有的,苏烈很快出来见他。 知道事情的缘由,苏烈直接调了一营兵力给王恶,很巧,是莫德思的麾下。 于是,长安城鸡飞狗跳,一处处的游侠儿聚集点被端,一窝窝泼皮被当街殴打,连长安县都惊动了。问题是,狄知逊知晓原委后,只能摆手苦笑,这一位胆大包天的主儿,他的人受委屈时长安县没有及时插手,现在又以甚理由插手? 偏偏地,这种蛮不讲理的手段极为管用,很快有人把惹祸那帮泼皮供出来,并自告奋勇地带路。 呵呵你们闯出来的祸,凭甚让额们背锅? 风雨飘摇的屋子里,泼皮们围着火炉烤火。 衣裳被疯狂的婆姨们砍出不少口子,身上有几道火辣辣的伤口,脸上全是困顿之色。 很显然,这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活力组织。 废话,有前途也不会去打菜钱的主意,更不会被一群发飙的婆姨砍得狼狈逃窜。 即便是如此不堪,依旧有人怀抱梦想。 “弟兄们,困难是暂时的,总有一天,额们能将周围这些泼皮游侠儿全部清理了,独霸东市!书上说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死人也,必先苦其心智,饿其体肤……” 王恶一口老血喷出来。 有才,太有才咧,神特么死人,某人的棺材板要摁不住咧。 百名军士手持刀弓将他们团团围住,直接有泼皮放声大哭:“额们做甚咧?就是抢钱也没抢到,还被砍伤了啊!至于出动这么多军爷来吓人嘛?” 军士不比不良人,不良人抓捕,还尽量以活捉为主,军士动手,能要死的就不要活的! 吓人! 东市大门外,军士们麻利地钉下木桩,把这群泼皮捆在桩上。 “十二个时辰内,谁放走他们,就是与额王恶作对。”王恶丢下这句话,连看守的兴趣都没有。 寒风呼啸,熬上整整一日,能不能活下来,看这群泼皮的造化了。 莫德思回营之前,意味深长地告诉王恶,中郎将这次出兵,是看在王恶容纳了八位伤残军士的面上。 王恶秒懂。 苏烈这是在避嫌,不想与权贵有过多的牵扯。 尉迟宝琳一脸不满地出现在东市:“咋地,立功了,得圣宠了,瞧不起兄弟?这事为甚不找额?” 一群泼皮吓得直哆嗦。 早知道会扯到尉迟家这位爷,打死也不敢惹这事啊! 王恶轻笑:“这事比较犯忌讳,不合适找你,还是找左武卫公事公办比较好。话说,你家阿耶最近没少在朝堂里打架吧?” 尉迟宝琳一愣:“你怎么知道?” 王恶何止是知道啊! 尉迟恭与程咬金就是面黑心明的,明哲保身的技术一流,你以为真有那么多矛盾来让他们互殴?不是啊,他们只是借这种方式向皇帝表明没有结党营私之心。 这事自然是不能隐瞒的。 长安县、雍州府的奏折与左武卫的奏折同时递到了李世民的案头,李世民只是笑骂了一句“胡闹”,便再也没有反应。 没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事情于是偃旗息鼓了,而十余名泼皮被释放时,都痛快的哭出声音,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以后一定改牙归正。 没错,就是牙。 第五十八章 三进宫 小王庄赫赫威名在东市一战而定,一些躲在暗中盘算的地老鼠只能偃旗息鼓、望洋兴叹。 小王庄的婆姨们谈起此事,脸上的笑容就要更灿烂几分。 王恶,不愧是小王庄当家的。 至于说有人试探着问小王庄这反季节胡萝卜的奥秘,婆姨们也全然没有半点隐瞒,把那玻璃建成暖棚的事一说,更多的哀嚎声响起。 玻璃价值不菲,成本过大,为了这一口蔬菜,真不值当。 顺带的,小王庄的猪肉、鱼慢慢向长安销售了一部分,托胡萝卜的福,销售也极快,甚至部分大户人家开始尝试着接受猪肉了。 贞观二年的第一场雪飘下,不大不小。 王恶忙着组织人手,给小王庄的孤寡、人瑞送米送菜送油送炭。 理所当然地,王恶见到胡贞娘那难缠的婆婆。 薄薄的唇,刻薄的眉眼,身子骨还算硬朗,身后还有新二十照顾。 只不过,看新二十的眼睛红肿,似乎刚哭过。 “为甚哭?”王恶皱眉。 “呵呵,新罗婢就是新罗婢,听不懂人话,老媪不过给了她一拐子,就哭成这熊样。”老媪傲慢的说。 王恶放声大笑,声音越来越高亢。 “她再是新罗婢,也是蓝田县子府的新罗婢,岂是你区区平民辱得的?新二十,回府,告诉钱旺,日后不许派人照顾这得寸进尺的老媪,连一粒米都不许!”王恶发了狠。 新二十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欢快地冲向县子府。 “你不能这样!额是胡贞娘的婆婆啊!”老媪一下慌了神,开始嚎了起来。 “拿你当人,你偏偏不拿自己当人!”王恶一甩袍袖。“若是不服,告吧,族老那里、衙门那里,都随你,实在不行,额让阿耶退了这房小妾!” 老媪一下失神地坐到草墩上。 让胡贞娘回来是不可能的。 仗着胡贞娘的关系,这一年时间,老媪的日子顺风顺水,族里分发养老的肉粮,她还能从胡贞娘手上得到一份,要是胡贞娘被退回来,那可怎么办? 再说,老媪对胡贞娘还是很看重,有几分真心希望她日子好过。 不行,不能这样! 族老还在暖棚,笑眯眯地看着婆姨们劳作。 王恶这分批次种植的主意真不错,每日都能拉几车胡萝卜去长安卖咧。 哎呀,就不晓得那雪白的棉花,收了来做甚哩,王恶做了张弹床,每日间让人崩崩崩的弹着棉花做甚? 王恶笑眯眯捧着一套泡松的服饰过来。 “族老,这是额婆姨的手艺,试试合不合身?” “费心咧,费心咧。”族老眉开眼笑的接过来,也不矫情,当场试穿起来。 很合身,有点臃肿,还有点…… 族老突然觉得闷得慌,大步走出暖棚,在呼啸的寒风中站立,竟然感觉不到寒冷。 “这是甚衣服,这般暖和?”族老很吃惊。 王恶指了指棉花棚子。 “额准备一家发十斤棉花,是愿意缝袄子也好,愿意缝被子也罢,随各家哩。” 族老眼睛放亮:“敢情好!王恶啊,你是为小王庄做了一件好事啊!” 王恶郁闷的将胡贞娘婆婆的事说了出来。 族老气得顿拐杖:“人心没尽了!放心,额去臊她!” 皇宫门前,程处默看着拉骡车的王恶,不由得笑起来:“怎么,你今日是打算入宫送礼么?” 王恶认真地点头:“确实是要送礼啊!等会儿搜查时小心点,别弄破布料、针脚。” 程处默唤了个小校来搜查。 瓜田李下,适当的避嫌还是要要的。 确认没有危险,可以放行,程处默才一脸苦涩地开口:“这两天别回小王庄,明日额成亲。” 你也有今日! 王恶狠狠地嘲笑了程处默一通,才随着领路的宦官进入一座偏殿。 “稀罕啊!朕听说你要给朕送礼?”李世民大笑着示意王恶坐下。 “不仅有陛下的,有皇后的,还有各位皇子公主的。”王恶与宦官一同将满满一车衣服搬进殿。嗯,看着很厚实,其实蛮轻的。 李世民直接走过来,拎起一件大号衣服:“呵呵,这就是给朕的了,这色彩,啧,太土了吧?灰白碎花,你就不能弄漂亮点?实在不行,素色也算啊!” 披上这袄子,李世民忽然觉得燥热得紧。 怎么可能,即便是烧了地龙,殿内也没有这么热啊! 这衣服,这就是王恶说的夹了棉花的用途?有了它,大唐的铁骑,可以无惧风雪,随时向突厥人发起攻击! 兴奋的李世民冲到殿外转了一圈,热气腾腾地回来,眼里全是兴奋。 皇后来了,各皇子、公主来了。 皇后试穿之后,惊讶道:“果然很暖和。” “额就知道,小王庄有好东西!”李泰手脚麻利地穿了一套,可惜仍旧有些胖,穿着这袄子更显得臃肿。 “啊!好暖和,可以去外头打雪仗哩!”高阳公主换上碎花袄子,尖叫着蹦跶。 这位就是日后不羁的那位公主?还真看不出来。 李承乾骄傲地抬头,鼻孔里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其实,在内心深处,李承乾还是想试试这暖和的衣服,只是依旧放不下冯力士之事,东宫的颜面啊! 长孙无垢发现了异状,美妙的双眸微微停在李承乾身上数息,李承乾立刻放弃了矜持。 虽说严父慈母,但李承乾更怕母亲,怕她生气,怕她伤心。 李承乾拿起一套土里吧唧的棉袄套身上,立时感觉到异乎寻常的温暖。 “县子心意,本后领了。只是,本后不明白,县子此时应该没种下棉籽吧?何来的棉花?”长孙无垢妙目盯着王恶,看他是否会说谎。 王恶不以为然的笑了:“当初自高昌商人处取得棉花,剥去棉籽,小王庄便屯有部分棉花。而后,小王庄自行种植棉花,获得丰收,遂赶制这些服饰入宫。” “荒谬!”李承乾鼻孔里冷哼。“天地分阴阳,季节分四时,从未听说有在冬季收获之事!” 王恶很认真地问:“太子殿下可知为何大唐北方一年只得一收,南方却可以一年两收,大唐境外的天竺等地甚至可以一年三收?可知道为何温汤所在之地可以在冬季种出蔬菜?” 长孙无垢眼里闪现出惊讶:“县子说说看。” “其实无非一个字,热。有足够的热量,就能保证植株的生长。”王恶淡淡地开始表演。“然后,额根据这道理,用玻璃建了一个几近密封的屋子,外能挡风雪,内能聚阳光,里面有足够的热度,又如何不能让它们生长?至于说授粉之类的事,没有虫子,额们自己用毛刷解决。” 连最博学的李泰都表示,最后一段完全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对王恶的崇拜。 李承乾除了悻悻之外,别无表示。 长孙无垢听了一阵,只能黯然败退。 用玻璃建屋,只为获取蔬菜,陛下,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王恶能办到,是因为,玻璃就是他自家产的,不值几个钱! 李世民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法厚颜索要玻璃啊! “此番小王庄试用过玻璃大棚,将捐献十个玻璃大棚给司农寺。”王恶继续点燃话题。 李世民都有些吃味了:“你对王彪可真好哇!” 没错,王恶这举措就是为了王彪,为了让他尽快上手,在司农寺建立功勋,好立稳脚跟。 王虎的状况,连王恶都探查不到,只能是为王彪尽一点心意——毕竟,对自己而言,玻璃这玩意儿并不值甚钱。 踏入卢国公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程处默这个准新郎臊眉耷眼,一切都很好。 程处默不是对婚事不满,只是,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以程处默神经的大条竟然有些畏惧感,官方说法叫婚前恐惧症,民间说法,矫情。 “有个婆姨,家里有人替你管着,不好么?”尉迟宝琳苦口婆心的劝说,看不出他有街道办工作人员的潜质。 “有人管才更可怕。”程处默更加难过咧。 “是婆姨不漂亮,还是不贤惠?”王恶问出了关键。 程处默羞答答地回答:“漂亮,也贤惠。” 王恶呸了一口,拉着尉迟宝琳走向厅堂:“甭理他,贱人就是矫情。” 程咬金在厅堂品茶,看见王恶出来,乐呵呵地打招呼,对程处默情绪不稳定丝毫不在乎,淡定地表示,一会儿抽一顿就情绪稳定咧。 “最近陛下没安排你的实职?”程咬金的问题在点子上,要是王恶有实职,得少去很多觊觎,东市的事,仔细想想,并不只是泼皮这么简单。 王恶表示无碍与淡定,小王庄的事务越来越多,火药还没有开花结果,李世民不可能加派实职,这就是默契。 “小王庄最近弄出玻璃大棚,要不,额给叔父庄子上也安一个?”王恶对程咬金表达诚意。嗯,不在左武卫,才更需要这混世魔王的照拂。 程咬金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弄那个麻烦事做甚?今儿额就派一辆马车去小王庄,拉一车胡萝卜回来打牙祭!难道额老程想吃蔬菜了,你娃儿能不孝敬些?” 很好,这很程咬金! 第五十九章 救命啊 王恶虽然想参与迎亲事宜,问题是程咬金扯着不放啊! 程咬金絮絮叨叨的,一是在抱怨没有让程处默随王恶去突厥捣乱,战功平白便宜了莫德思,那家伙翻年就能升偏将;二是抱怨酿酒以来,庄子上积满了酒糟,就是庄户拿去喂猪也消化不了。 第一个问题,王恶表示爱莫能助,就是王恶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顺畅;至于第二个问题,王恶表示,回去之后立刻组织庄民们来拉酒糟。 新娘子到位,拜天地等程序与王恶成亲时大同小异,新娘子看身材,柔柔弱弱的,应该降不住程处默这等壮汉。 然而,听墙根时,眼珠子掉了一地。 不知为甚,情绪不高的程处默惹怒了新娘子,洞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交手声,还有程处默鬼哭狼嚎的声音。 “救命啊!额要退婚!阿娘救额!” 尉迟宝琳忍不住发出狂笑声,引得一帮听墙脚根的哈哈大笑,洞房内的声响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发生过甚么。 啧,程处默这婆姨居然跟自家婆姨一样,身手不凡呐! 庆幸庆幸,自己洞房之日没脑抽,惹怒婆姨。 嗯,新婚之夜那句“请你怜惜”,已经被王恶自动过滤了。 程咬金与崔氏对酌,微酣的眼神里飘着一丝得意:“马三宝的妹娃子,是谁家都能娶到的吗?大郎有福咧。” 棉花收了,腾出的地,王恶让人分批次种下蔬菜,然后在立春之前,小王庄的蔬菜意外地卖了不少,还都是高价,算一算这收益,跟玻璃作坊没法比,可也是相当不错,从族老到娃儿,眼睛都笑眯咧。 一个冬天,收益竟然超过往常一年的收获! 小王庄的庄民都在分享着这份喜悦,地里的收益,比玻璃作坊更牵动他们的心,毕竟,土地才是庄户人家的根啊! 一车又一车的酒糟拉入小王庄,对于卢国公免费摘取蔬菜再也没人嘀咕了。 那么多酒糟,拿来喂猪,怎么地也抵得过那点蔬菜钱咧。 库房盘点,这一年的收益,竟然超过了百万贯。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铜钱,王恶咧嘴笑了一下,“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入,那得有多粗的腰,还得有多大的鹤! 终上所述,未来的小李白,其实是个大胖子? 玻璃作坊的收益,是王恶与小王庄对半分,故此族产今年颇丰,王狼留下重新规整小王庄的钱、拓宽道路的钱、修缮祠堂的钱、预备面对意外的钱,竟然全庄上下,不分老少,都分了一贯钱,连胡贞娘那婆婆都眉开眼笑的。 吃了王恶一次教训,老媪如今把刻薄的性子都收起来,见谁都和和气气的,倒是小王庄一大奇观。 王老实彻底不管事了,每日只是侍候着胡贞娘,看那肚皮越来越大,心下也欢喜起来。要添丁哩! 胡贞娘却是谨守本分,不敢对县子府的事指手画脚,即便是婆婆遭了王恶教训也不敢在王老实耳边念叨。 王恶的凶名远扬,屠了多少多少突厥人,胡贞娘性子再泼辣也不敢招惹这等凶神恶煞。老实在王老实身边呆着,多少还能惠及婆婆。 小王庄喜气洋洋,太原王家却是愁云惨淡。 连续倒了两条经济支柱,虽然不是最强盛的支柱,却是实实在在的影响了王家的收益与气氛,即便分到手的分红只是少了两成,却让王家人如丧妣考。 私底下,已经有旁支的人蠢蠢欲动,相互间眉来眼去,暗流涌动,颇有把嫡支拉下马的态势。 王雄洞若观火,却不声不响、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旁支表演。 呵呵,一群从来没接触过权利核心的废物,也想借机翻盘?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让你们接手了,凭你们也能应对这复杂的局面?只怕分崩离析在即! 既然已经清楚围殴太原王家的幕后黑手,王雄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外务总管王慎已经悄然奔赴蓝田。 王慎人如其名,很谨慎。 在蓝田县驻扎了三四日之后,才发觉这位县子的名声虽大,可在蓝田却实实在在没多少痕迹可言,于是索性直奔小王庄。 “太原王家,甚么玩意?”没见识的桂花表示不屑一顾。“等着,拜会县子的人多了。” 王慎惊觉前方路上有熟人,瞩目望去,不由呆了。 清河崔家、博陵崔家、陇西李家、赵郡李家、范阳卢家、荥阳郑家…… 殷切商行、司马商行、大周商行…… 卢国公府、鄂国公府…… 一些分不清是哪卫的将校,一些身负残疾的退役军士…… 打着卫王仪仗的队伍…… 王慎突然觉得,不管甚么原因,太原王家得罪了王恶,都是不智! 足足等了半日,才只到王慎。 门子听到是太原王家,鼻孔里哼了一声,指向侧门。 哪怕是残疾军士都是走正门啊! 王慎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很想拔腿就走,终究还是得顾虑太原王家的处境,生生咽下这口气,臊眉耷眼的走侧门进去。 里面的情形就更辱人了,没茶汤不说,连椅子都没有,就一个坐不够坐、蹲不够蹲的草墩,王慎只能站着。 “太原王家?来这做甚?”王恶倨傲的翘着腿,目光很是不屑。 “王家此番很有诚意的与县子交朋友,过去的误会,就当作没有发生过。”王慎忍气吞声地递上礼单。 “东海夜明珠二十对、丝帛十车、玉璧十个、长安城内商铺两间……”王恶打开看了眼,嗬嗬冷笑。“王家还真是大方啊!”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若是县子愿意,再丰厚十倍王家都愿意拿出来。”王慎眉眼里透着一丝笑意。 呵呵,世上有甚么是钱搞不定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滚!”一声咆哮,惊得王慎心头一颤。 然而,吼出这一声的人更让他震惊。 “王老实?” 王恶含笑站了起来:“阿耶的话,没听到么?” 昆仑奴杀气腾腾的架起王慎,径直丢出府外。 王慎的屁股很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常见的后遗症便是如此。 然而王慎心头却惊骇无比。 完犊子咯! 难怪王恶不依不饶的对太原王家下狠手! 王老实竟是他阿耶! 太原王家还派人来杀过王老实! 这是不死不休的仇诶! 家主,你的孽造大发了! 更可怕的是,看到王慎被丢出来,多少继续等在门外求见的人摩拳擦掌的走了过来。 救命啊…… 安抚了一下难得暴走的阿耶,王恶继续接见拜访的宾客。 小胖子李泰纯粹是打着拜年的幌子来蹭吃喝的,忽略。 那个看似刁蛮的小高阳,呵呵,一块小圆镜就打发了。 残疾军士遭到刁难的,王恶承诺一定会帮他们反映给陛下,反正李泰不是在这儿么。 至于愿意投身小王庄的,王恶会让他们做一些轻体力的活,比如监督之类的,却不是完全信任,因为第五招曾经就这点严厉警告过王恶。 一个工匠不像工匠、书生不像书生的落魄汉子腼腆地走到王恶面前,努力地紧一紧身上那并不暖和的衣物。 “昆一,去后面取一套棉袄给这位郎君换上。”王恶扬眉。“新一,去灶房取一碗姜汤与郎君暖身子。” 不管对方诉求是甚,王恶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冻伤冻死,这无关善恶,只是一种本能。 汉子腼腆地穿上棉袄,喝了一碗姜汤,搓着已经暖和的手小心翼翼地看向王恶:“县子,小人前来,是有一秘方要出售。” 说实在的,所谓的秘方王恶脑子里多了,只不过多数缺乏实验,找不到合适的配比,便如那火药。 眼前这孙标,祖传的匠人,一心读书没读成,甚都是半吊子,婆姨一气之下跑咧。 孙标干活开始魔怔了,直到某一日,误将石灰、粘土、铁矿粉混合在一起,扔进炉子里煅烧,得出的物体让孙标自己都吃惊,松散的粉末配上点水,风干后竟然比石头还坚硬! 王恶吃惊的起身。 这就是简易版的水泥啊!竟然让孙标折腾出来了! “你还记得配比么?” 孙标看到王恶的反应,渐渐有了自信:“有的,额每一炉都要先记录才下料,虽然那日下料错误,但记录真实无误,后面额还照方子烧了一炉,一模一样。” 王恶接过孙标递来的纸包,看到一捧灰色的粉末。 果真与记忆中的水泥相似,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让昆一打了小半盆水来,王恶在院子的一角和起水泥,那熟练的样子让孙标怀疑人生,到底水泥是谁发明的? “你发咧!”水泥干涸,王恶让昆一抡锤砸过之后,拍着孙标的肩膀。“两个选择,一个是额给你一千贯,以后这水泥就与你无关咧,你不得泄露给任何人;另一个是给你一百贯,你替额负责水泥的建造,每年水泥的利润里,你占一成。别嫌少,多了你守不住。” 得,这就是当初程咬金的话。 孙标的脑壳没进过水,当然知道怎么选,每年都有一成的利润它不香吗? 有钱了,即便婆姨不回来,难道还找不到合适的吗? 于是,小王庄的产业再一次得到了扩大。 蓝田县衙才过了年就忙碌起来,大力的组织较穷的村庄抽人手来培训,只为了小王庄水泥作坊的建立。 第六十章 宣尉 泄禁中语,是可大可小的事。 大,可以砍脑壳;小,可以笑骂几句。 区别在于,禁中语是不是很重要,贵人是不是有意传出。 蓝田县令萧胜就得人传了禁中语,而且显然是得到了贵人许可的传话。 皇帝陛下对萧胜积极主动的嘉许,“上上之评”的定论,让萧胜喜出望外。 皇后娘娘一针见血的指出萧胜诸多不足,让萧胜冷汗淋漓,亏得自己还沾沾自喜,竟然有这许多缺陷要弥补。 于是,开足了马力的萧胜旋风般的冲上小王庄,缠着王恶洽谈粮食由县仓供应的事,虽然王恶只是允许县里进来供应,没准县衙独家,但萧胜已经悄然松了口气。 水泥作坊的事,萧胜不能多说,可对于水泥的使用萧胜却表示有话要说。 “县子诶,你看看你们小王庄已经庞大到甚样哩!就给县衙留口吃食吧!水泥在外头的施工,甚铺路搭桥的,小王庄出人手指点监督,县里出工出力,赚取的利润对半开!”萧胜化身为奸商,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 “怕了你咧。”王恶一脸的嫌弃,却还是同意了萧胜的意见。 没办法,小王庄的人手捉襟见肘,除了护庄队,最次的一个也是小主管,抛在长安的工程队如今更是每人一支大队伍,一人占一城的彪悍发展。 三件套使用水泥是必然的,这个不可能交给蓝田县,铺路、修屋倒是可行。 水泥作坊还有一样缺陷,尘土飞扬,幸亏是建立在渭水边上,否则这尘土不定扬得全小王庄都是。 防护镜、口罩王恶一步到位,嗯,前世水泥厂里得这病的工人不少,得预防,顺便每次宰猪时,水泥作坊的员工都必须喝猪血汤,没商量。 水泥铺设的路平坦硬实,根本不怕下雨,从小王庄开始,到蓝田县城,慢慢铺到长安,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发现这水泥路的好处。 下雨不泞,晴天顺畅,跑这样的路,同一辆马车可以多拉三至五成的货,这还是在考虑马车本身的承载能力的前提下。 长安县第一个下手,狄知逊因为收商税甚多,即便按比例上缴民部之后,亦有不少节余,当即大笔一挥,长安县的主干道全部换成水泥路,这笔大单子乐坏了萧胜,这一算下来,前面的投入全部挣回来咧。 于是,“陛下恩典,娘娘恩德”成了萧胜的口头禅。 消息通过玄甲重骑传到了皇宫。 玄甲重骑已经悄然改换名称,百骑,一个不起眼的名字。 “观音婢,这萧胜还真按你指点的做下去,还做成咧。”李世民靠在长孙无垢的腿上,安逸的说。 “呵呵,还是个有心的,虽然聪惠不足,却是勤勉有余,忠心也甚可嘉。”长孙无垢给的评语提高了一级。 李世民叹息:“问题是,大唐官吏一大堆,能有萧胜这般尽心的已是凤毛麟角,更毋论其他了。” 李世民以指压眉,苦笑道:“去年灭伪梁,今年剪除后隋,但岭南冯盎不稳,一门三刺史,自朕登基以来未曾朝见,若是不能肯定冯盎的意图,朕如何敢轻易出兵?岭南十余官员的奏折,都是告冯盎造反。” (注:有些朋友喜欢考究,嗯,此事件真实发生的时间是贞观元年,作者后推了。) “虽然臣妾不懂朝政,但是,亦觉得此事当慎重,若是无缘无故逼反了冯盎,恐怕对陛下名声更为不利。”长孙无垢很慎重的回应。 “陛下,御使大夫魏征入宫求见。”高力士无奈地进来禀告。 这些朝臣啊,全然没有点眼力架,陛下好容易与娘娘温存一番,你就捣乱!咱家咒你雄风不再! 魏·喷子·征丝毫没有搅人好事的愧疚,只是微微叉手:“见过陛下,见过娘娘。陛下,臣以为岭南冯盎一事,绝不可凭那些官员子虚乌有的诉状便认定冯盎欲反,否则,以后各封疆大吏岂不是人心惶惶,只要几张状纸就能轻易问罪,谁不怕?就是御使的风闻奏事也不是这么干的!” “话虽如此,朕心难安啊!”李世民低低的出声,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玄成当知这两年的主要目标是甚,若后方不稳,朕如何能全心全意收拾突厥?王恶那混蛋可是说‘渭水耻,犹未雪’啊!” 魏征很腹黑的出了个主意:“既然如此,何妨遣王恶为使,慰问耿国公?蓝田县子出手狡猾狠厉,连突厥人都奈何不了他,想来即便是岭南有变,亦难不倒他。” 王恶:额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然后,不知道自己是几进宫的王恶再度进宫,入,感觉说得自己像屡教不改的惯犯。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咦,又是一年过去,皇后娘娘竟然越发显得年轻咧。”王恶随口恭维。好在这家伙还知道忌讳,没敢口花花的胡诌。 李世民瞟了一眼王恶:“王恶啊,想不想爵位上升那么一点?” “不想。”王恶回答得干净利落。 爵位上升有甚用?当吃还是当喝?多出那么点待遇,王恶完全看不上啊! “嗯?”李世民眼里凶光闪过。“朕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想。”王恶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回答。 都说到这份上了,能不应么?虽然明知道没好事。 “很好,朕赐你这机会,你去岭南高州,宣尉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回来后朕给你升爵。”李世民抚掌。“有甚要求,你可以说了。” “准额带自家昆仑奴、退役军士,自带装备,让程处默、尉迟宝琳率军护卫,给临机征调府兵的权利。” 王恶提出的条件让李世民侧目,这家伙是有多怕死啊!这不是去突厥,这是去大唐岭南! 人心叵测啊! 王恶也是无奈,即便再孤陋寡闻,王恶也听说岭南的事,虽然记忆中那教历史的体育老师没说过大唐南方有大规模反叛的事,但是,那么多的诬告是怎么回事? 没有足够的武力保护,王恶绝对不会去! “可以,只能从羽林卫抽调三百骑护卫。”李世民面部抽搐了一下。 才三百骑啊! 王恶无奈,只能领命。 安顿了一下家里,留下刀锋等人护卫安全,王恶带着第五招、史可郎、昆仑奴携带着最新的产品上路。几十骑在长安东门与程处默、尉迟宝琳率的三百骑羽林卫汇合,浩浩荡荡向潼关前进。 “兄弟,够意思,没忘记额们。”程处默挤眉弄眼的。 这一次回来,程处默就能居功升偏将了。 “没那么便宜,额估计这次不太平,别放松。”王恶小声地提醒。 程处默陡然一惊,突然两眼一瞪,朝前后扫了一眼:“果然,后面不知谁家的探子。吩咐下去,都不许懈怠,谁要丢了羽林卫的脸,自动滚出羽林卫,额也不例外!” 尉迟宝琳满眼的狐疑:“额怎么没看出来涅?” 程处默翻了个白眼:“阅历!” 出了洛阳,转向南方,一路马蹄嘚嘚,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异常似的。 夜宿枫林,程处默派了几个斥候出去,第五招也悄然出去。 “没异常。” “没异常。” 斥候陆续回来报告。 第五招蛇一般的溜进来,眉眼里都是冷笑。 “郎君,侧面的运河里,小小的乌蓬船上,藏着几个江湖上的游侠儿,准备对额们刺杀。”第五招禀告。 程处默狠狠瞪了斥候一眼。 丢人,没实战经验,连这么大一个漏洞都没发现。 斥候们羞愧地低头。 果然这等军中退役的老卒,虽然身子残缺,但经验不是羽林卫的斥候能比的。 夜风中,几个游侠儿摸黑来到枫林,借着火光,看到羽林卫的卫兵持刀巡查,心下不由暗叹,果然是正规军队,法度森严,若不是另有倚仗,妄自闯入只能是寻死。 呵呵,再训练有素的军队,乍一遇上江湖中密集的针雨,也得抓瞎,除非你连面甲都戴上。 但是,整个大唐的军队,只有玄甲重骑才会在冲锋时戴上面甲! 几个游侠儿安排好退路,准备好暗器,却都僵住了。 每个人颈上一柄锋利的横刀,刀锋虽然没有划破皮肤,却刺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程处默的审问出奇的粗暴简单,就是拿木棍一顿狠敲,不知道敲断了几根肋骨,游侠儿痛哭流涕地赌咒发誓,他们就是接了江湖上有名的逍遥榜上的悬赏,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老程啊,要善良……” 王恶的话让游侠儿心头一喜,仿佛暗夜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干净利落的送他们投胎转世,不好吗?” 游侠儿拼命地磕头,乞求着一线生机。 没想到,这眼里的一线生机,却是落下的铡刀! 程处默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乞求王恶发善心,呵呵,你事先怎么不打听一下,突厥人怎么叫他的? 魔王! 一挥手,几名军士押着游侠儿出去,随即让几名新兵上去砍人头。 人头落地,几名新兵趴在地上干呕,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呵呵,这就是军士整成的办法,砍上几回人头,毬都不怕了。 有点损,但很管用。 第六十一章 扬州(一) 扬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那个扬州,隋炀帝杨广葬身的那个江都。 什么牛鬼蛇神、城狐社鼠都出来了,十步之内便可见一背负横刀的游侠儿,不时间脾气耿直的游侠儿相互间开始“你瞅甚,瞅你咋地”的无限循环,但都克制的没有动手,却把扬州的不良人吓了够呛。 放眼便是上百的游侠儿,这扬州城里,怕不是来了上万的游侠儿? 消息灵通的不良帅乔装打探之后,吓了一跳,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逍遥榜悬赏某天使的人头。 甚么,连天使都敢对付? 不良帅把消息报到都尉那里,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府兵也没出动维持治安。 要出大事咧! 不良帅真想病遁,可谁也不是傻子,日后出事,自己还不是得担责任! 苦哇! 但是,不良帅只能硬着头皮巡查,只是已托心腹将自己的家人送出扬州。 罢了,即便是玉石俱焚,额也只能尽忠职守咧! 城门口,不良帅张开双臂,阻拦着羽林卫的进入。 “为甚拦路?”脾气暴躁的程处默扬起马槊。 “不想死,走!”不良帅嘶哑着嗓音道。 说出这句话,或许,下一刻,脑壳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但是,无论如何,天使不能死在扬州,否则扬州上下官民,会因此而倒大霉! 程处默收槊,嘿嘿直笑:“想不到扬州地界还有一个不怕死的!来呀,此人得罪了本校尉,给额押入军中,不许走脱。” 不良帅知道,程处默是为了保自己一条命,虽然被布条堵嘴,不良帅还是在挣扎,想吼出自己的心声。 走啊! 偏偏这数百人根本无所畏惧,依旧执戟披甲,朝城中最热闹的酒楼走去。 数百人步调一致、是一种怎样的震慑?前进、后退仿若一人,即便是江湖上再胆大的汉子,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整齐地入酒楼,整齐地坐下,只有一人点饭菜,静得可怕。 饭菜全部上桌,却没有一人动箸,直到一名汉子在各桌转了一圈,鼻翼抽动几下,为首的才下令开动,军士们静默着快速吃饭、挟菜,最快的,竟然百息就完成用膳。 整个酒楼,除了他们,全是那些玩命的游侠儿,但即便武艺最高强、胆子最大的游侠儿,在这样一群虎狼之师面前,连出手的念头都不敢有! 你武艺再高强,能同时架住两柄横刀,能架住十柄不?军中的搏杀,本来就不是纯粹论个人勇武,配合也是必修的技艺! 不良帅彻底熄了所有心思,闷头吃喝。 “呵呵,这个不良帅胆儿真肥,明知道额们上万游侠儿齐聚,还敢给他们通风报信。” “可惜一番苦心白费咯,对方明显不信任他。” 低低的议论声传入不良帅耳中,他却听若未闻。 不管怎样,责任尽到了,后果……额区区一个不良帅,管不了这许多。 死了,也便死了。 很奇怪的,羽林卫没有惊动当地官府,甚至官府也当从来不知道有那么一支羽林卫出现在扬州,默契得让人心寒。 简单的补给了一下物资,羽林卫出扬州南门,向着南方坚定地行走。 “呵呵,南面,芦苇丛子、湖泊、树林交错,地形复杂。”有游侠儿鼓掌叹道。 “不错,逍遥榜已经发出号令,今夜,杀天使!”阴森森的角落里,一个如同铁片互刮的刺耳声音怪笑道。 “使君真要袖手旁观?”都尉庞广一脸凝重地看着刺史牛伶。 不良帅彭不倒的消息到他手上,他立刻来寻刺史商议对策,却被刺史扣在了院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他们去斗!早早出头,有谁记得你的功劳?”牛伶眼里闪过一丝奸猾。 但愿刺史不是别有用心! 在扬州城外二十里,羽林卫安营扎寨。 虽然天色尚早,但他们再也不挪动脚步。 即便是左有树林、右有芦苇荡,也不能让他们多走一步。 就是有几个昆仑奴在挖挖搞搞,连羽林卫都不知道他们在干甚,却被严令禁止接近那片区域。 天色已黑,羽林卫军士们打了个呵欠,准备照例休息。 左边的树林里,隐约有影子在晃动。 “敌袭!”羽林卫军士高叫,随手握住了弓箭。 “没有军令不许动手!”荒唐的军令下达,每个羽林卫军士心里都是颤抖的,校尉这是要吃人血馍馍了? “轰”的一声世响,几个游侠儿被庞大的气浪冲上天,眼见是活不成了,细碎的铁屑玻璃屑乱冲,又夺走了几条性命,更有十余名游侠儿被击伤,痛苦地翻滚呻吟。 这就是王恶的最新研究成果,戏称“没良心雷”,最恶心人地方不是其杀死能力,而是其杀伤能力啊!伤者的痛苦呻吟,能够直接将敌军的士气消减一成以上。 到底……这是怎么了? 惴惴不安的游侠儿往边上跳去,却发现又引爆了一颗雷,莫名其妙的又减了员。 老实说,这般杀伤,一些强悍的暗器也能做到,可是,这莫名其妙的死伤,不得让人心虚。 终于有眼尖的游侠儿发现没良心雷的来处,指着前方大叫:“地下,在地下!” 于是开始讨论如何破局,浑然不顾对面的羽林卫已经严阵以待。 人多,额们是他们的几十倍哩,攒鸡毛凑掸子,怕个甚? 各种不靠谱主意轮流上阵。 拿石头砸,地面毫无反应; 长树枝捅,依然没有动静。 最后只能抽生死签,几十个命苦的在前头趟路,一声声巨响之后,雷排清了,地面也坑坑洼洼的,趟雷的几乎死了干净。 “游侠儿,冲锋!” 脑子发热的游侠儿,有人这么一喊,立时热血上头,挥舞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呼啦啦的往前冲。 “稳住,稳住!”第一回上战场的尉迟宝琳背上已经汗湿了,却是记得阿耶的教导,指挥着麾下拉弓引箭。“放!” 一波箭雨,其实也不过二百箭矢,但密集的游侠儿根本不用瞄准,直接就钉死了上百号人,而没死的则是在哀嚎。 “第二枝箭上弦,上前十步,射!”第一次命令生效,尉迟宝琳的信心也强了不少,紧接着发布第二道命令。 羽林卫沉默着上弦、前进,依命令放箭,一波箭雨下来,游侠儿锐气尽丧。 “儿郎们,杀敌!”程处默一扬马槊,催马冲了出去,身后的三百羽林卫策马出击,冲得游侠儿鬼哭狼嚎,连最基本的防护都忘了。 跑吧!不需要跑多快,只要比身边的同伴快上那么一点就成了。 相互间冲撞,连一点情谊都不讲,即便是平日最好的伙计,这时候阻了额的生路,没得讲,刀下决生死! 相撞、相杀、相踏,游侠儿这才明白,面对军队,再多的游侠儿也只是一盘散沙! 还有近万人呐,面对三百骑,竟然像鸡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而尉迟宝琳的二百弓手已翻身上马,给程处默打着掩护,时不时一箭射死一个游侠儿,比射兔子都要轻松。 尉迟宝琳乐开了花,功劳来得如此容易,校尉的实职看来是跑不掉了。 论虚职没意义的,按规定,尉迟宝琳日后还得继承鄂国公的爵位,区区虚职算个屁!实职才是尉迟宝琳的追求。 后方,总掌游侠儿事务的扬州豪强,人称“血衣”的薛衣瞪着牛眼,一脸的难以置信:“上万的游侠儿,就这么败了?就是一群猪也能比这强!” 上万游侠儿在扬州吃喝都是薛衣负责,可好吃好喝的供着,竟然不堪一击!薛衣真恨不得抡起刀片儿,上去一个个的割了他们的脑袋。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扬州方向,铁蹄踏动,火把如龙,向着游侠儿掩杀过来! 薛衣知道事不可为,迅速随着心腹,消失在黑夜中。 都尉庞广领军,刺史牛伶随从,上千府兵拿出最强状态,黑夜中斩杀了不少头颅。 “扬州府兵在此,跪地不杀!”战场上响起吆喝声。 尉迟宝琳急了:“直娘贼!耶耶们开战时不来,这时候来捡便宜!” 程处默呵呵一笑,竟有几分看透世情的睿智:“满地都是人头,额们要不完这许多战功,他们分润一些也不错。不管咋地,他们还是出军了,还是向陛下表示忠诚了。把那个不良帅交给他们吧。” 滚滚人头,血流成河,即便是踏上一脚都有种黏得拔不出脚的感觉。 一旁是黑压压跪地求饶的游侠儿,粗略扫过人头,竟然有近五千之数。 尉迟宝琳气得顿足,这是多少的战功啊!这数千人头再贡上去,没准自己能捞个偏将干干呢? 真是个祖传的杀胚! 程处默眼里满满的鄙视,任你这次杀得再多,职位能升一级就了不得了,又不是开疆拓土、踏灭敌国,你娃子激动个甚!让这些游侠儿发配边疆不好吗?新收的伪梁朔方之地,可是极度缺乏人手的! “见过上官。”庞广与牛伶向程处默拱手。 虽然论品秩他们才是上官,可程处默此时是护卫天使的护军,真当得上官一说。 程处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阵,这才挥手:“你们的忠心,额会代为转达给陛下。这些游侠儿,额只有一个要求,朔方缺人,除罪大恶极者,都发配过去吧。” 第六十二章 扬州(二) 牛伶拱手:“敢不从命!” 这个要求,又不碍他甚事,何乐而不为? 庞广目光一转,不见天使的存在,不由骇然:“上官,你们该不会是将天使留在原地了吧?” “嗯呐。”程处默随意地应了一声。 “糟了!”庞广拍腿大叫。 芦苇丛中,摇橹声响起。 扬州豪强张肥带着近千游侠儿悄然接近岸边,看着羽林卫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血衣手下那帮游侠儿,张肥不由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咧嘴笑了:“血衣这蠢货,真以为人多有用,呵呵,败了也好,以后这扬州就是耶耶的天下。” 火把骤然点亮,岸上只剩下天使与他麾下十余个昆仑奴,还有一些伤残的退役军士。啧,这块肥肉啊,他怎么就落到额嘴边了涅? 张肥狞笑着起身:“这狗屁天使就是耶耶的盘中餐咧!小的们,弄死他,耶耶重重有赏!” 王恶露出灿烂的笑脸:“为甚你就不想一想,额怎么会脱离羽林卫的保护。话说,你们这橹是越摇越重了吧?” 张肥一脸的疑惑,蓦地从游侠儿手中抽出橹,入目便是黏糊糊、黑漆漆的液体,一股有点呛鼻的味道熏得人发慌。 “是火油,灭火把!”张肥尖叫起来。 然而,这并没甚用。 昆一点燃一个手雷,奋力扔到芦苇丛里,爆炸声、火光瞬间点燃了芦苇荡,乌蓬船上的游侠儿就像火锅里的葱花,怎么翻腾也逃不出致命的锅。 惨绝人寰的叫声飘荡在芦苇荡上空。 岸上,闻到那烤肉味、听到那惨叫声,游侠儿突然发现,跪着挺好的。 嗯,没有从水路贸然进攻,更好。 看到冲天火光的庞广与牛伶大惊,要是天使出甚事,他们那点小心思,将百死难赎其罪! 看清楚芦苇荡里烧的是游侠儿,天使好端端地站在岸上,庞广与牛伶更惊骇欲绝。 天使的狠厉让人心悸,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竟是以身为饵诱使游侠儿上钩。 “拜见天使,下官护驾来迟,请天使恕罪!”这一下,即便是老油条牛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然而这一声却没有得到甚回应,直到牛伶的老腰都快撑不住了,王恶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起来吧,这一次就暂且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哼哼……” 牛伶与庞广赌咒发誓的说绝无下次。 倒是能因此事让他二人对朝廷多几分忠心,王恶也不过分追究。 “此事要水落石出,明白?”王恶将不良帅彭不倒唤来,直接下令。 彭不倒躬身:“小人领命!” 之所以自称小人,是因为不良帅只是吏,不是官。 牛伶一声轻叹:“想不到你还是有胆有识的。你不必称小人了,回去额便升你作司马,并向朝廷行文。” 彭不倒一脸的惊讶。 官吏之间,有时候看来只是一线之隔,但往往是咫尺天涯,终一生不得入其门。 额也成官咧? 司马这等佐官,虽说需要朝廷任命,但刺史的意见多半会考虑,何况彭不倒还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吏部想来不会驳这面子。 扬州府兵回城,营地重归宁静。 程处默打了呵欠:“爽快,额老程除了……那一日,便是今日杀得最痛快!” 尉迟宝琳喜笑颜开:“想不到额也捞了个开门红!射杀逾三十人,这份功绩,回去能向阿耶交待哩!” 王恶呵呵一笑,突然扬声:“怎么?还舍不得出来,是打算藏到天亮么?” “厉害,你是怎么发现额的?”南面正大道,缥缈的声音回荡。 连史可郎都一脸惊讶地看着王恶。 那么远,连自己都没发现,王恶是如何发现异常的? 王恶暗笑,凭自己那三脚猫的本事,去哪里发现暗中藏人,全靠一个蒙字啊! “那么,你是来刺杀呢,还是不来?”王恶刺激道。 “阿……呵呵,既然天使有这好本事,额就不来献丑咧。”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 这一夜虽然睡下了,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亮拔营,缓缓行进。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多寺庙,远远不止四百八十座,摩柯寺便是其中翘楚。 摩柯寺方丈摩柯能,是佛门大能,虽然不能成为佛门天下总纲,但在佛门也是大名鼎鼎,即便是官府也得礼遇。 所以,摩柯寺的沙弥送上请柬时,王恶还是得略略给点面子,带着羽林卫拐了个小弯,杀到摩柯寺。 带羽林卫进寺庙有点不合适,王恶带着自己的人马大喇喇的进了寺庙,慈眉善目的摩柯能已经摆上了茶汤。 “抱歉,大和尚,额不喝茶汤。”王恶直接拒绝了这种礼遇。“白水。” 摩柯能重新给王恶倒上白水,略微奇怪:“茶中葱、姜、蒜等五味,道尽人生酸甜苦辣,天使缘何不喜欢?” 王恶嗤之以鼻:“喝茶,便要喝茶本身的味道,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煮成一锅怪味,偏偏还自以为是的加上各种解释,何苦来着?简单一些不好吗?” 摩柯能叹息:“天使的角度与众不同。不知天使以为,佛门如今的状况如何?”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王恶的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报恩寺道玄和尚也曾问过额,额的回答是,佛门如今收投献、纳不法、广积香火钱,意欲何为?任何有为的帝王都不会任由佛门如此肆无忌惮地发展,佛门要么自行约束,要么等帝王挥刀,别无选择。” “阿弥陀佛,天使见解犀利,老衲受教了。”摩柯能合什一礼。 王恶呵呵一笑:“大和尚,先礼后兵,这礼已经够了,兵呢?是靠寺里的僧兵,还是你亲自动手?” 史可郎、第五招立时护在王恶两侧,昆仑奴已经悄悄伸手往怀里掏。 “天使如何发现的?老衲没有使任何手段啊!”摩柯能的惊讶无以复加。 “昨日你习惯性的要念阿弥陀佛,却是以呵呵掩饰了,只是刚才这句佛号就露了馅。”王恶取笑道。“若是世人知道佛门大能摩柯能居然是个游侠儿,啧啧……” 摩柯能拍着手掌:“不错不错,果然心细如发,幸亏老衲昨日将方丈之位传出去了,否则今日还真麻烦咧。” “你以为传出去就没有摩柯寺甚事咧?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了算?天真!”王恶狞笑着示意昆一。“官字两张口,额们才是说了算的人啊!” 昆一狞笑着掏出一枚手雷,点燃,扔出去,轰的一声巨响,一段围墙直接被炸塌了,寺外的羽林卫直接闯了进来,所有和尚沙弥全部喝令跪下,敢有不从,横刀直接砍了下去,瞬间这古刹成了修罗场。 “阿弥陀佛!”摩柯能纵身扑向王恶,第五招、史可郎合力出刀,与摩柯能战在一起。 身为佛门高手,摩柯能出招掌力浑厚,第五招、史可郎却是招数犀利,刀刀取那致命处,就算摩柯能练有传说中的金钟罩都没用。 不是金钟罩不好,只是,任何防御都有一个极限,第五招与史可郎攻击或许一次能够挡得住,可如果是连绵不断的攻击呢?就是钢板也有个承受极限的。 “抓捕僧人八百一十三名……” “收缴铜钱无数、金银若干!” “搜得投献土地名册,投献土地高达十万亩!” “有文书记载,共获取官员把柄十三人,借此胁迫官员十二人……” “地道里藏有受辱女子三十人……” 尉迟宝琳率精锐过来护着王恶,张弓封锁摩柯能的退路,程处默带人封寺,一边搜查,一边吆喝。 摩柯能心下黯然,最后那句吆喝太毒了,不仅仅是摩柯寺,只怕日后佛门都会受影响。 老衲就是佛门的罪人啊! 史可郎与第五招默契地后退,手持长弓利箭的军士一脸的桀骜,分成几圈围住了摩柯能,即便他有插翅的能耐,也断然飞不出去! 骄兵悍将,就是这么自信! 摩柯能一声苦笑,双臂一振,似要攻击,四面的箭矢已飞至,深深的扎入皮肉中,汨汨的鲜血染红了袈裟,染红了脚下的青石。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再是佛门的大能,也与常人无异,几支利箭下去,一样得去西天见佛祖。 咳咳,准确的说,佛祖是在西南方向。 摩柯寺的覆灭让整个大唐佛门为之震颤,诸多证据确凿的罪名,让人即便有心开脱都张不开嘴,尤其是地道囚禁女子,这罪名……佛门蒙羞啊! 牛伶大手一挥,所有投献田产清理,并在户籍册上着重记载,再敢行投献之事,将严加惩处。 摩柯寺的和尚,就地除去僧籍,责令还价,涉及女色的和尚,朔方欢迎你。 至于说那庞大的财产,就是痛并快乐着了,多数还是得押解到民部,眼馋呐!可惜牛伶知道自己终究无缘。 即便是按比例留下的财富亦不少,分了些给庞广的折冲府,今年的民生依然能有很大改善。嗞,要不要继续对其他寺庙下手呢?牛伶开始散发思维。 长安,报恩寺,道玄听到这消息,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敲起木鱼,一言不发。 第六十三章 初到岭南 春雨霏霏,地面湿润而松软,雨丝飘到脸上仅有一丝温暖,没有长安雨点的寒意。 山林茂密,野草丛生,时不时还能看到虎豹的身影。 没错,就是这么环保。 传说中的瘴气,王恶没有遇到,不过想来也就是因为山林过于茂密,某些地方腐朽的草木过多,然后在腐烂过程中产生一些有毒气体。 这地方的人喜欢纹身,身上描虎画豹的不少。 虽然未曾明确规定,但龙凤还是不少人自觉避讳。 如史万岁老前辈那般胆略的人还是不多。 头疼的是,语言不通,特别是乡下,没有通译,王恶问那些土人甚么,回答都是“母鸡呃”,然后大家相看两厌。 极少数的平地,第一季的稻子郁郁葱葱的,不愧是一年二收之地。 河流纵横,池沼、水塘比比皆是,鸡鸭欢快的在家门前扑楞着翅膀,一片繁荣景象——不算偶尔盘踞在村寨外的虎狼野猪的话。 至于县城州城,还好,感觉又像回到了大唐,至少俚语和官话对半开,相互夹杂着,竟慢慢让王恶听懂了一些俚语,虽然是带猜的。 比如前面土人回答的“母鸡呃”,官话应该按“毋知哦”来理解,直白点就是“不知啊”。 但是,进入高州附近的州城,虽然官府的接待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但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时不时就有官员把话题往冯盎造反上提,言辞凿凿的,仿佛冯盎已经起兵似的,但是一谈到证据,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好神奇的气氛! 高州地界到,气氛顿时紧张进来,不时能看到獠人与大唐府兵装扮的将士在对拼,双方的武器衣甲相对简陋,但胜在灵敏,彪悍之气也丝毫不少。 甚至,獠人凭借竹箭,都能与府兵打个有来有往。 而府兵身后,又有一些獠人为府兵助阵,到底哪头是哪头,真心看得糊涂。 羽林卫越发的谨慎,除非是哪个不开眼朝他们发动攻击,否则绝不肯动一下刀兵。 是敌是友,现在谁也分不清,还是留些力气等待以后罢。 高州大门在即,一个面目清秀的妹娃子一脸慌张撞过来,险些撞到王恶的马驹,随即被一个恶少一把薅住头发,翻手打了一巴掌。 “耿国公府看上的人,敢跑?本十三公子看上你,若是叫你跑咯,额冯智章的大名搞乜?”恶少官话夹杂俚语的骂骂咧咧。 王恶本来懒得管这事,但是,听到这名字,忍不住笑趴在马背上。 别怪王恶一生不羁笑点低,实在是这名字…… 个性,实在太有个性咧! 丝毫不隐瞒身上的缺陷! 真实诚! “丢你老母……”冯智章一连串的俚语骂了出来。 高州门口,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取笑十三公子! 王恶脸色一板。 骂王恶没有问题,可骂那未曾谋面的阿娘,王恶绝不能忍!跳下马,王恶一巴掌扇到冯智章脸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 嗯,感觉智障兄像被佛祖镇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一样的顽劣,一样的缺乏社会的毒打。 梨花带雨的脸上,为甚总感觉缺点甚? 王恶苦苦思索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 对称呐!没有对称的图案是不完美的! 翻手一巴掌打到智障兄另一边脸上,对称了,这下完美咧。 冯智章抽答得更厉害了。 高州城门突然冲出一队府兵,为首的都尉眉清目秀,眼里却是凌厉的杀意。 “来着何人?竟然伤害耿国公家十三公子?速速束手就擒,本将汪柏涵,饶你不死!” 那么豪横? 王恶微笑,扬手,队伍打出全套仪仗。 汪柏涵看到明晃晃的“大唐岭南宣尉使”的旗幡,扬手制止麾下的兵马,下马拱手:“高州折冲府都尉汪柏涵,见过天使。” 至于十三公子,他绝口不提了。 也是,这等只会给父兄惹祸的纨绔,不值当汪柏涵理会,若不是觉得落在他人手中会丢了冯家的颜面,导致耿国公产生顾虑,他是绝不会出兵的。 “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携春州刺史冯智戴拜见天使。” 冯智戴是冯盎的长子,亦是冯盎子嗣中最出类拔萃的,执掌春州一地,亦是权柄最重的子嗣。 说是拜见,其实也就是躬身,这就是时代特色。 至于被丢到一边掩面抽泣的冯智章,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冯智章本人也不敢叫喊,若是引起阿耶注意,免不了一顿吊打。 冯盎是个精得要命的老汉,天使出现在高州,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 “天使若不弃,请与冯盎一道步行入城如何?” 王恶略有诧异,这要求……有点怪。 但是,王恶此时不能弱了气势,于是龙行虎步的入城,冯盎落后半步,谨守着礼节。 “耿国公。” “耿国公回府了。” 官俚夹杂的招呼声传来,各行各业都有,连在路边卖香椿嫩叶的老媪都打着招呼,而冯盎亦一一回应。 “冯家在这儿,威信很高嘛。”王恶有意无意的说。 冯盎笑而不答,只是引着王恶走到一具硕大的石碑前。 石碑立在一棵大榕树下,一些榕树的须根已经垂到石碑上,隐隐有包住石碑的迹象,却无人梳理,石碑前香火无数,青烟袅袅。 冯盎点了三炷香,插在碑前的香炉里,傲然挺立身子:“先祖母洗太夫人,高凉越族,其时效力于南朝陈国,陈叔宝为隋朝所擒,陈灭,然先祖母亦统军为陈国抗拒隋兵,直至隋文帝令陈叔宝亲笔劝降,先祖母才大哭降隋,隋文帝念其忠义,封谯国夫人。” “开皇十年,番禺夷人王仲宣造反,兵围广州,先祖母派长兄冯暄率军救援广州,兄长与贼军部将陈佛智交善,蓄意逗留,先祖母大怒,遣人捉拿长兄下狱,派额率军剿灭陈佛智,与鹿愿将军会合,与广州将军慕容三藏击灭王仲宣,额亦因功封为高州刺史。” (以上为史实。) 王恶肃然起敬,接过三炷香,躬身将香插入香炉,连拜了三拜。 “大业七年,额随隋帝征辽东,兵败处,千里白骨,惨呐!这折冲府都尉汪柏涵的阿耶,便是额当时的副手,亦折损了性命,长留在辽东。见识过隋末的乱世,谁不想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 “新帝登基,额本应面圣,奈何俚獠人谈殿不服王化,与长兄冯暄、宁道明据南越州而反,波及高州、化州、北流,额只能集高州、春州、东合州的兵力围剿,致使分身乏术。” 王恶才想起,东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冯智彧也是冯盎之子。 “可是,你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王恶一针见血的戳了冯盎一下。“你再紧张,再分身乏术,不能遣有分量的子嗣代你朝见?连续几年不朝见,别人告你谋反,一点都不冤。” 冯盎只能苦笑认错。 第一年确实情形紧张不敢入朝,怕被谈殿他们翻了盘,可第二年、第三年,冯盎是心里产生了畏惧感,怕朝中就此算旧账。 耿国公府,冯智章跪在厅外,一脸的惶恐,冯盎的妾室洗氏也跪着求情。 “严加管束!”冯盎大喝一声,洗氏一脸窃喜地拉着冯智章入内宅。 “让天使见笑了,这妾室,是从先祖母所在的高凉洗氏而来,一是有联姻之意,二是看在先祖母面上多有忍让,致使其宠溺这不肖子。”冯盎有几分头痛地苦笑。 老冯啊,你信不信,这么下去,你有个孙儿得改姓? “能说说,俚獠人造反的原因是甚么?”王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还能有甚,穷呗!”冯盎一口将茶碗里的茶汤喝尽。“岭南多山,山地贫瘠,许多地方的土层甚至只有薄薄一尺,种庄稼只能吊着不死,除了抢富庶的汉家子民,他们别无选择,这也是额多年没能灭掉谈殿的原因。” 咦,这见识,很犀利啊!直指问题核心。 要解决问题,就要弄清楚实际情况,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次日,冯盎带着王恶,奔向与官府友善的獠人寨子。 莽果寨是生存环境比较好的獠人寨子,绿荫环绕,郁郁葱葱的莽果树,众多山地,土层还算厚实,所以也无心作乱。 房前屋后,一棵棵甘蔗随风轻摆。 有眼力的獠人族长挥刀,几棵甘蔗倒下,厚厚的甘蔗皮削下,一节节甘蔗递到王恶等人手中。 很好,甜度很高。 一口口甘蔗渣吐在地上,獠人族长迅速地把甘蔗渣用撮箕装着,倒回屋内。 “这是做甚?”王恶好奇地问。 “用甘蔗渣半燃了熏腊肉,味道甚美。”獠人族长用生涩的官话回答。 咦,这倒是不错。 “有些寨子莽果多,有些寨子龙眼多,有些是凤梨多,有些是香蕉多,有些寨子,唉,只能种点甘蔗糊弄一下嘴,实际上,甘蔗就是挑下山也卖不起甚价钱。”对各种情况了如指掌的冯盎介绍。 “没想过用甘蔗炼糖吗?”王恶很疑惑。 冯盎撇嘴:“怎么没炼?最后只能提炼出土褐色的红糖,色泽难看,甜度不够,在番邦的霜糖面前压根卖不起价。” 难怪了! 回耿国公府,王恶一边吃菜一边思索。 啧,这菜有点甜。 冯盎与冯智戴紧张地看着王恶,期盼他能够给出一个解决之道。 “其实吧,你们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王恶斟酌了一下。“首先说一说甘蔗,你们不过是缺乏一个将红糖转化为霜糖的知识。” “额愿意用一成份子换天使传授这技术。”冯盎这老汉立刻识时务的开口。 一成份子看似不多,可架不住这基数大啊! 再者,岭南的养兵、改善民生,也需要大量的财富。 第六十四章 岭南民生 其实红糖转换白糖的原始版技术,真不是多复杂,糖水蒸馏提纯而已。 “至于你们日常食用,看着不起眼的水果,亦可以在霜糖的辅助下,晒去水分,变成美味的果脯,想想,大量的果脯铺满长安,甚至供向西域,那是何等的财富!”王恶开始他的规划。 “至于海边……” 冯盎很痛快地挥手:“靠海吃海,有足够的海产养家,且广州等地可以与外番海上贸易,无需多用心。” 咦?这年头的海上贸易已经如此发达了? 大致听了一下,岭南的海贸已经覆盖中东、北非。 也是,苏伊士运河还未开通,暂时不可能与欧洲那头有甚往来。 然而,这就够了,仅是香料一项,就能有不少利润。 冯盎目瞪口呆的听着王恶眉飞色舞地吹嘘,海外的小岛上,土著如何用香料建屋子、当柴火,恨不得率兵平了海外,将那岛抢过来。 听着王恶吹嘘那肚子上长个袋子、装着自家娃儿,一蹦一跳的大鼠,储量丰厚到惊人的铁矿,冯盎的拳头捏紧,恨不得说“额的,都是额的”。 王恶酒意正酣,一不小心将美洲的事说出去,听说有比大唐还广袤的肥沃土地,上面是些未开化的土著,有亩产超过千斤的食材,有能够调味的辣椒,有能产树胶的大树,有巨大的金矿,冯盎的嘴都合不上了。 神智还算清醒的冯智戴突然出声:“既然有前辈到那里,为甚不带那些丰产的特种回来?” 小伙子反应真够快! 王恶微微叹了口气:“怎么没带,一整船呢。可惜,路上遇到飓风,船沉没咧,就那位前辈抱着木板上海上漂了两日,才算获救。” 海上的借口,就是那么好找!海难,神仙都无法质疑。 冯盎酒意正浓,一把扯开衣襟,拍得胸膛直响:“若得岭南太平,额愿率人出海,伏平海波,为大唐寻到这物种,解万世缺粮之忧。” 呃,老冯你想多了,即便真能弄到甚苞谷洋芋,能够让一两代人放肆的生育,几代人之后,依旧得为粮食担忧,这就是个死循环。 顺便,王恶有点小担心,要真把冯盎忽悠到海上去,这孽会不会造大了?冯智戴该不会提刀来砍自己……吧? 王恶记不得自己忽悠了甚,反正酒醒之后,看到院子里气宇轩昂的汪柏涵,王恶有点小心虚,该不是冯盎发现自己全是在忽悠,准备留难自己吧? “天使,耿国公联系了城外一处酒肆来招待天使,虽说条件确实简陋了许多,可那家的小香猪却是大名鼎鼎的。”汪柏涵露出一丝笑意。 小香猪,一种长不大的猪种,肉质特别鲜嫩,即便是王恶也有所耳闻。 既然是在高州城外,王恶也懒得带程处默他们,只是带着史可郎、第五招、昆仑奴前去赴宴。 一人合抱的香蕉树,相对后世要小许多的香蕉,翠绿的大片叶子在风中摇摆,土路上隐隐冒出青烟。 热,很热。 这样的温度,在长安只有三伏天能遇到。 王恶只是着一身轻便的装扮,却是不忘挎上横刀。 不用指路,香味才是最好的指引。 沿着香味到前方,一排竹篱笆搭建的茅草屋中,冯盎老汉一身便装,大马金刀的坐着,有滋有味地品着相对粗劣得多的茶汤。 由此可见,冯盎对口腹之欲其实不怎么看重。 小香猪上桌,已经被片成薄片,入口香醇,虽然缺少些茱萸的辣味,却也香甜可口。 店家只是个寻常人家,在冯盎面前却保持着高姿态,很为自己的手艺骄傲。 冯盎吃了几口,一个大拇指挑过去,几句俚语一说,店家立刻眉开眼笑了。 赏识自己的手艺,比给赏赐更重要! 汪柏涵调笑了几句店家,说他忒好的买卖却不进城,平白损失了不少主顾,店家却骄傲的回答,没来品尝自己手艺,是他们的损失。 一声急促的竹哨声。 汪柏涵骤然弹起,身子撞出屋外,横刀已然出鞘。 冯盎慢条斯理的放下箸,对王恶微笑:“天使与额一同看这这热闹如何?” 王恶推桌起身,大笑道:“同去!” 小店一里之外,已有府兵与彪悍的俚獠厮杀,虽然兵器上府兵占优,但俚獠人数占优,几番厮杀,竟然旗鼓相当。 汪柏涵挥刀,在俚獠人中间几进几出,所到之处,俚獠人纷纷倒下。 “天使看折冲府儿郎如何?”冯盎大笑。 “强悍。”不是在吹捧,是真的强悍,虽然比不上左武卫之类的专业兵种,可在折冲府里,绝对能排上前列。 “耶耶冯盎在此!”冯盎突然大吼,直让王恶怀疑这老汉是不是练了甚狮子吼。 奇景出现了。 半数俚獠退后,放下兵器,跪地臣服。 另外半数,只能不甘心地撤走。 冯盎在岭南的威势竟如此之盛!难怪李世民有些忌惮他! 宣尉完成,主意出了,冯盎成了王恶某种意义上的盟友,王恶也没有必要在岭南受热咧。 那种能把人熬出油来的热,真不适合北方人。 这一路要轻松得多,就是多带了个冯智戴而已。 “县子,长安果真有能照得须发尽显的镜子?” “县子,那个闷倒驴,你那里真管够?” 呃,在一起时间长了,混熟了的冯智戴不再叫天使,改叫县子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直呼王恶大名。 王恶入皇宫交差时,满殿的大臣看向王恶的眼神很复杂。 大概,没几个人想到,冯盎真遣长子入朝了,而且是最位高权重的那一位。 这隐约有质子的味道,却是冯盎在向李世民输诚。 是甚让这老家伙放下了戒心? 无数打算浑水摸鱼的人心里失望。 “王卿辛苦,朕亦不能无视王卿的功劳。传旨,蓝田县子公忠体国、劳苦功高,着晋升蓝田伯。”李世民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羽林卫随行者,人人记一大功,程处默晋升偏将,尉迟宝琳晋升为校尉。” 为甚王恶屠了诸多突厥部族而升不了伯,反倒是去了一趟岭南就升伯了?不少人心里暗自嘀咕。 虽然有点不解,但程咬金与尉迟恭两个老货笑得那叫一个嘚瑟,鼻孔都快朝天咧。 呸!自家娃儿有点出息就了不起啊! “春州刺史冯智戴,为尔父耿国公献上的象牙、香料等礼物,朕就笑纳了。冯刺史久未来长安,不妨在长安逗留一个月,看看这风景、见识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嘛。至于安顿处……”李世民拖长了音调。 冯智戴也是个猴精,立刻拱手:“陛下,臣与蓝田县子,啊,蓝田伯,一路相谈甚欢,亦听闻蓝田伯大才,将一个原本贫瘠的庄子治理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臣正愁如何发展春州民生,想向蓝田伯取经,恳请陛下恩准臣入住小王庄。” 王恶侧目。 完犊子,这是赖上额咧。 李世民哈哈一笑:“冯卿也是个胸中有沟壑的,此事朕准了,着蓝田伯接待冯刺史一个月。” 合着是慷额之慨呀! 算咧,冯智戴也是个妙人,住就住呗。 才回到别府,陈诗语带着奴婢们欢天喜地的在门外迎接,一队舞狮的在随着锣鼓声跳跃欢庆,制匾匠人将新鲜出炉的“蓝田伯府”牌匾挂上去,好一派喜气洋洋。 “见过弟妹。”冯智戴直接奉上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这是南海珍珠,滋补养颜。” 陈诗语眼里光芒闪耀,却还是看了一眼王恶,见王恶点头,才福身一礼:“多谢这位郎君。” “谢他做甚?他要在额们家白吃白喝一个月,就当饭钱哩。”王恶不以为然。 冯智戴大笑。 身处长安,他还是有点顾虑的,倒是王恶这种毫不做作能让他放松下来。 “准备酒菜,估计程处默与尉迟宝琳会过来。” 王恶的判断极为准确,这俩货踩着饭点过来,还一脸的嘚瑟。 “蓝田伯,本校尉来赏光咧!” “蓝田伯,本偏将来咧,酒肉要管够啊!” 大呼小叫的坐下,毫不见外的动手挟菜,还招呼着冯智戴:“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冯智戴都乐不可支,这俩活宝! 登门道贺的人三日之内就没断过。 第一个就是卫王李泰,哦,此时已经改封越王,按春秋战国时计算,越国是远远强于卫国,所以,越王的爵位就是一种升迁。 越王李泰进来,还是那么胖,不过可以肯定,定然是肌肉占了多数,毕竟小胖子这两年可是真下苦功往下层走,而且笔力越来越犀利,三味书屋已经为他开出前所未有的每字一百一十文的价钱。 “恭喜蓝田伯,泰为蓝田伯献上行书一幅,以为贺礼!”李泰笑嘻嘻的拱手,嘴巴却不自觉的咂巴着,一看就知道是馋了。 “就知道吃。”王恶笑骂了一句,让陈诗语把李泰的字挂上。 不得不说,李泰的书法得了李世民真传,一手飞白体龙飞凤舞,挂上墙立时增添格调。 崔鸿消息果真灵通,第二个上门道贺,礼物也不寻常,当年谢灵运的亲笔诗作《登池上楼》,也是难得的佳品。 殷实的贺礼是嵇康的《广陵散》残谱。 司马悠的贺礼是顾恺之的山水画。 第六十五章 血染棉铃 小王庄上热闹非凡。 族老与王老实眼睛笑成一条线,两手拢在袖子里,看着王平他们架上梯子,上门头换匾,旁边邻庄雇来的舞狮人卖力地扭着身段,引得一帮婆姨娃儿在那里看热闹。 如今的小王庄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再加上王恶晋爵,围观的人越发多,几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玻璃大棚让冯智戴叹为观止,里面温度之高,竟比高州还热上几分,冯智戴绝对相信,这东西放到岭南,肯定能大幅增产,遗憾的是价钱太高、运输太难。 念念不忘的玻璃镜已经失去了诱惑力,无论是须发毕现的大方镜,还是扭曲得让人哈哈大笑的哈哈镜,都不过如是,倒是望远镜,冯智戴撒泼打滚的要了二十个,哪怕是必须走兵部程序他也认了。 小王庄的猪能至少四百斤重,冯智戴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是高高在上、脱离实际的官员,相反还时常深入村庄,岭南的猪能养到什么样他很清楚,二百斤以上是常态,怎么也达不到三百斤,哪能如小王庄这般,四五个月就四百斤出栏? 王恶的解释很简单,阉割。 冯智戴恍然大悟。 但是,熟食这一点,冯智戴隔了好几天才发现。 水泥路让冯智戴羡慕不已,但是,如果运水泥到岭南,造价可就高了去了! 冯智戴哼哼唧唧的找王恶商量,能不能在岭南也建那么一个作坊?王恶这头负责技术,其余的事,冯家负责,大家对半分? 王恶似笑非笑的看了冯智戴许久,才默然点头。 确实,岭南太远,根本不划算运输,只能在岭南建作坊。 看样子,得把孙标派出去咧。 至于火药,抱歉,绝不可能给冯智戴看见,甚至都不能给他知道。 孙标还是派出去了,毕竟对深受情伤的他来说,远走他乡未必不是好事。 李世民今年袭击后隓的计划搁浅了。 相对原本就弱小的后隋,岭南之事才是他最警觉的。 冯盎的忠心显露无遗,而之前状告冯盎的那些官员呢?他们是抱了什么心态?若真是听信了他们,派大军围剿冯盎,生生逼反他,岭南的局势糜烂,又会是谁得益? 细思极恐。 “铁三十三,百骑查到甚没?”李世民冷冷的道。 铁三十三的身影从角落里显露出来:“他们很谨慎,几乎没有破绽。但是,根据蛛丝马迹,百骑已经锁定了怀疑对象,太上皇。” 李世民的脸色更冷了。 父皇,为了复辟,你连最后一丝顾忌都放弃了,不惜让大唐内乱么? “不用查了,那些人,呵呵,手脚做干净点儿。”李世民冷笑。 接下来三个月,岭南的一些官员遭遇俚獠人作乱,惨死在俚獠人刀下;一些官员马上风;一些官员被查出严重的渎职…… 总而言之,岭南的官员,换了许多新面孔。 而冯家也一改以往对俚獠的强硬,只是建了个庞大的霜糖作坊,在试产出一些霜糖后,雇了一些相对友善的俚獠人,让他们深入南越州各地收甘蔗,数量不限。 一向穷困潦倒的俚獠人发现,原本不值甚钱、甚至都无人问津的甘蔗,突然成了抢手的香馍馍,卖得的钱拿去买米,它不香吗?比起广种薄收的旱稻,这可强多咧! “阿宝,出去抢钱咯。” “没得那个闲工夫,额要栽甘蔗……” “不晓得甘蔗能卖好多钱么?出去乱哪样?” 渐渐地,谈殿发现,自己手下能调用的人手越来越少! 一问才知道,好嘛,甘蔗行情看好,大家都去种甘蔗咧,没有心思干仗。 拜托你们专业点成不?额们是在造反,不是在过家家! 谈殿甚至想出兵,把霜糖作坊毁了,却不想被手下一致反对。 原因很简单,大家穷这么久咧,好容易指望人家大量收购甘蔗来脱贫,你这么干,良心不会痛吗? 俚獠人折腾的真正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一个字,穷! 你要真敢断了大家的希望,大家就敢抬你出去祭龙! 哪怕你再是大首领! 谈殿与冯暄商议了许久,痛苦地发现,他们对此竟然毫无办法! 所幸,冯盎也没有再派兵进剿,就这样将就吧…… 冯盎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金钱攻势,太特娘的犀利咧,才实施了三个月,俚獠与府兵的争端少了九成! 一年,冯盎有把握,在一年之内,用软刀子收服谈殿之属的俚獠人,基本还没甚死伤! 啧,贼有本事,难怪小小年纪可以从一介平民混到县子,咦,过时了,人家现在是蓝田伯!额家子孙要有这灵气该多好! 下一步,收各种果脯的活动悄然展开,挣到钱的俚獠人,哪里还有心思拿刀子?种甘蔗、收果子晒果脯,换取钱财,它不香吗? 冯盎可以肯定,一年之后,谈殿孤掌难鸣,再无可用之兵!啧啧,这一成份子,给得值! “阿郎,少郎君回来咧!”管家兴冲冲的闯进来报信,连冯盎独处不可打扰的规矩都置之不理了。 冯盎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起身,心里却是大喜。 冯智戴平安归来,必然是经过皇帝的允许,也就是说,皇帝对冯家的芥蒂已经消除,以后可以放心大展拳脚了。 谈殿之流,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哇!哈哈,统兵出海,谋取那金山之地,获得亩产千斤以上的神物,日后的青史上,敢不留额冯盎的大名? 娃儿面前,威严还是要的。 冯盎板着面孔,微微颔首:“回来了,陛下那头可有甚交待的冇?” “高昌的美酒、龟兹的胡姬……都是陛下赏赐的,陛下说了,希望阿耶身子更健硕,拿出实际成效来,为陛下牧守岭南,并让阿耶选派一些品行优良的子弟入朝为官。” 冯智戴的话并不出乎冯盎的意料,但他还是有点激动。 陛下的话外之意,如果顺利解决谈殿等问题,岭南都督会实至名归的落到冯盎头上。 至于说子弟入朝为官,如果没有异心,有甚可顾虑的? 冯盎矜持的抚须:“大郎尽可向陛下上书,保证岭南在一年之内,消弭刀兵之患。” 冯智戴微一思索,立刻大喜:“阿耶,蓝田伯的建议生效咧?” “很管用,现在谈殿手下都没多少可用之兵,额故意不攻,谈殿的手下流逝得越发快。”冯盎的眼里流露出得色。“对了,这个王恶不是蓝田县子吗?就封伯咧?嗞,前途不可限量啊!要交好,不惜代价的交好!” 冯智戴得意地大笑:“阿耶说晚咯!留驻长安的一个月,额都是在蓝田伯府吃住,学了不少经验,还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蓝田伯同意在岭南设立水泥作坊。” “水泥是个甚?”连外头归来的汪柏涵都奇怪的问。 除了职司,冯家与汪家还是通家之好,能出现在冯家再平常不过咧。 坐在客位、匠人打扮的孙标起身拱手:“诸位郎君请随额到院中一试,口说无凭。” 嘢?信心十足的样子? 角落里,孙标放下大约十斤的粉末,让人端来水,自己把握分量慢慢淋上去,再用铲子搅拌一番,随意的抹平一段路面,转头看了看烈日。 高州的日头毒辣,不过一个时辰,水分似乎已经干了,孙标却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上去狠狠跺了一脚:“成咧!郎君可遣人使大锤砸咧!” 这些粉末结成的玩意真能让人抡大锤砸?这怕不是青石板才承受得住哦! 一个颇负气力的家丁拿了府中最大的锤子,让众人闪开,抡起大锤,哈的一声砸下去。 火光四溅,即便天上有烈日都掩不住的光芒。 地面上,水泥糊成的平面并未破裂,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 “此物用于筑城、修补城墙,堪称神物!”汪柏涵敏锐的发现此物在战争中的妙用。 “不仅如此,现在长安都用水泥铺路咧,铺出来的路,雨天不泞,省力省时。”冯智戴得意洋洋地介绍。“还有,青砖加上水泥建成的房屋,紧固耐用。幸亏额与蓝田伯交情匪浅,这才让他答应合伙建水泥作坊,五五分成。” “你……”冯盎一指冯智戴,有些不满,给他那么高份子做甚?算了,这个家迟早是冯智戴当家,由他吧,不能太过打击他的威信。“作坊所需的材料,半数从俚獠人那里进货。” 哼哼,再加上这杀器,俚獠人挡得住?卖材料的得益、水泥路的便利,迟早俚獠人会自己请求修水泥路的,而水泥路一通,俚獠人倚仗的天险还有多少? 长安城外,司农寺的地盘。 几间玻璃屋里,棉铃正吐出洁白的花朵,静静地绽放。 玻璃屋外,结庐而居的王彪面容憔悴,不复之前当先生的雍容气度,更像是田间地头的老农。 小王庄种植棉花已经大获成功,自己再做不出成绩,岂不是无颜面对王恶兄长? 之所以驻守地头,却是因为,王恶曾经对他提过,人心叵测,越是接近成功前越要小心。 所以,王彪每夜持王虎送他的马刀在地头转悠,谨防有人搞破坏。 虽然王彪的胆子不是太大,但当年还真是随王恶王虎胡乱练过几招刀法的。 王彪突然摒住了呼吸。 玻璃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拔刀,王彪悄然逼了上去。 两个火把亮起,两张蒙着面的脸庞出现在王彪面前。 再蒙面也没用,王彪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这是司农寺的同僚麻五、钱六。 这是要纵火,一把将自己的辛苦成果付之一炬! 好狠毒的心肠! 王彪血往脑子上涌,不管不顾的挥刀斩向麻五的脖子,惊觉不对的麻五仓促仰身,刀锋在他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钱六惊叫一声,横刀出鞘,径直扎向王彪的肚皮。 钱六可以指着自家祖宗十八代的坟发誓,这一刀,只是想吓唬吓唬王彪,哪想到王彪居然一点都不退! 刀锋染血,血花飞溅到棉铃上,将一朵朵棉花染得血红。 “杀人咧!”钱六惊叫着收刀,仓促向外跑去,麻五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闯大祸了,只能跟着跑。 第六十六章 跋扈 司农寺的地头,外围是有羽林卫驻守的。 动静如此之大,自然惊动了羽林卫,一通凶猛的操作,麻五钱六被逮了起来,有人迅速找太医署救治王彪,有人去通知少卿柳括,直接炸开了锅。 夜间城门确实关闭了,可真有特殊情况,开城门是不可能的,但用吊篮接人进城是可以的,所以这些消息让长安的许多人惊醒。 柳括想哭。 为甚,为甚是自己的地头出现这要命的大事啊! 至今柳括还记得,王恶送王彪上任时,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气腾腾的话! 要死人咧! 柳括急匆匆赶到事发点,太医已经在竭力救治,奈何虽没伤到内脏,创口却过大,即便能止住血,活下去的几率也不大! 柳括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闪开!”凶恶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呼啦啦的闯进了蚕室。 王恶打头,昆仑奴每人抱着两坛闷倒驴,这是……打算让已经昏厥的王彪醉死么? 两个新罗婢放下两个铜盆,昆仑奴抱着酒坛子倒了两坛,酒香立时飘逸在蚕室内。 “洗手!”王恶一声令下,昆仑奴按着太医的手在盆子里清洗。 然后,是新罗婢在另一个盆里,用众多的棉花蘸酒之后给王彪清理身子,太医看了眼睛一亮,要了一把棉花,同样的王彪清理内腔。 “蓝田伯,虽然额能止血,但这创口太大,依旧保不住他的命。”太医往王彪伤口撒了大量的止血药剂,转头对王恶陈述。 对这位恶名昭彰的蓝田伯,太医还是有点虚,只能丑话说在前头,免得秋后算账。 “创口额处理。”王恶拿出一条长长的羊肠线,让新罗婢穿上,又在酒里过了一道,飞快地在王彪肚皮上穿针引线,打结,剪断,动作一气呵成,除了针脚像蜈蚣一般丑陋外,完美得无可挑剔。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协助太医照顾王彪,注意降温。”待太医包扎好王彪后,王恶带着昆仑奴离去,太医才松了一口气。 “要糟!”一旁的柳括突然大叫。 马后炮! 推开囚室的门,两名肃穆的羽林卫拔刀阻拦:“无令不得入内!” 王恶根本不惧他们,大步上前,森然道:“耶耶蓝田伯王恶,你们是要与额生死相搏吗?” “不敢。”犹豫了一下,羽林卫还是让步了,犯不着为两个囚徒得罪声名正隆的蓝田伯。 动手的钱六被昆仑奴架着,来到王恶马后,系上一条结实的绳索,王恶催动马驹小跑,钱六只能哭嚎着拼命奔跑才追上。 后面,杀气腾腾的昆仑奴断后。 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与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恶纵马拖着鬼哭狼嚎的钱六,看着地上一溜浓浓的血渍,看着耀武扬威的昆仑奴,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咧。 知道你是蓝田伯,知道你有一肚子气要撒…… 可是,如此飞扬跋扈,真的好吗? 但是,这些对王恶并不重要。 纵马入长安,活生生把钱六拖死在皇城根下、众多官衙前,王恶挥刀斩断绳索,扔垃圾似的将钱六尸首扔在大街上,然后不管咧。 不管咧…… 朝堂上乱成一团,无数的御使弹劾王恶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呈上御案,多少人叫嚣着要将王恶入罪,混世魔王程咬金站出来,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各位知道王恶为甚如此吗?莫不成,那钱六与你们有关?” 朝堂瞬间清静了。 谁也不愿将这一大顶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李世民笑了:“好啊,朕的臣子都很好啊,朕让人种植推广棉花,为的是天下苍生,这都有人去下手。很好嘛!大唐的子民都冻死,你们才心满意足嘛!” 帝王震怒,臣子自然要作请罪的姿势。 “臣惶恐。” 至于是不是真的惶恐,呵呵。 王恶再度返回,麻五已经听说钱六的遭遇,唬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蓝田伯饶命!小人只是受人指使,且并未向王彪兄弟动手哇!” 王恶鼻孔里冷哼一声,向前一步。 “不要过来啊!”麻五已经崩溃,一屁股瘫坐上地上哀嚎,身下一滩微黄的液体流淌,散发着浓郁的骚味,竟是吓尿了。“额说!是主簿章虔嫉妒王彪独占棉花大功,特派额二人去使坏,额说的句句是实啊!” 看到王恶冷哼着转身,麻五坐在尿液上,又哭又笑。 司农寺。 柳括在公廨里坐着,却是六神无主。 这事,还没完。 小吏一脸慌张地进来报告:“少卿,不好咧,那个魔王来咧!” 谁?柳括正要反问,却突然想起突厥人给王恶取的诨名,一阵无语。 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可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骨子里的暴戾、凶恶瞬间暴发出来让人见之惊心。 “不知蓝田伯来此何事?”忍着不安,柳括上前问道。 “谁是章虔?”王恶沉声问道。 满院的小吏纷纷侧目,一个眼神飘忽的鼠须官员呈现在王恶面前。 王恶上前,一手拎着章虔的脖子,大摇大摆的往外冲。 “蓝田伯,你不能啊!”柳括语无伦次了。 “私人恩怨,劳烦各位让让。”王恶的回答让人无语。 “你不能!你没有证据!”章虔似乎才反应过来,无力地蹬着小短腿,拼命的嘶吼。 “多新鲜呐?额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要甚证据?”王恶的笑容在章虔眼里有如恶魔。是的,章虔这才想起王恶“魔王”的诨号。 王恶任由马驹小跑,拖着章虔在地上嚎叫,身后的昆仑奴还鸣锣开道,事情越闹越大。 与此事无关的人还可以袖手旁观,看一看热闹;有关的人,心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牵扯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为甚要参加劳什子聚会,为甚两杯猫尿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为甚要出这阴损的主意?自己不过是等候秋闺的士子啊! 章虔真不是甚么铁打的战士,有坚强的意志,等到铁三十三将他绑缚起来时,章虔已经痛哭流涕地全部招了。 百骑出动,在长安城里引起一阵不安。 “为甚抓额,额是读书人!” 客栈里,几名文采风流的士子被百骑摁鸡崽似的摁翻,捆上,套枷,动作一气呵成,纵然此时的书生颇多是上马能砍人、下马能提笔的人物,在他们面前也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呵呵,干了甚要额点明?司农寺血案就是你们出的主意,呵呵!”百骑冷笑着道出缘由,原本有心帮忙的士子止步了。 司农寺血案,影响太大太恶劣,这时候跳出来洗地,怕不是会把自己洗进去哦!不过是同乡,了不得是同窗,又不是他阿耶兄长,犯不着啊。 蚕室,王彪的身子几度发热,新罗婢不辞辛劳地用酒擦拭着王彪全身,太医一碗碗药汤灌下去,总算解除了警报。 “甚时候能醒?”王恶平静地问。 太医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总的来说,恢复得不错,特别是蓝田伯缝的伤口,已经开始合拢,且几次发热都已经退下,命应该保住咧。至于说清醒,下官估计,两日之内。” “来啊。”王恶轻轻叫了一声,昆一抬着五十贯钱到蚕室门口。 “这几日,劳烦太医了,这是蓝田伯府一点小小的心意。” 被吓了一个哆嗦的太医这才回过神来,有心推托,却惧于王恶的凶名,只能拱手谢过王恶的好意。 “兄长。”轻微的声音传来,却让为蚕室显得分外安静。 王彪睁眼了,虽然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却是让人多了一丝希望。 “放心,伤你那个,已经被额拖死了。”王恶轻描淡写的说。“棉花那一块,额已经让小王庄的人进去弄了,哪个驴入的想抢你的功,弄不死他!” 王彪干着嘴唇,轻声说:“不要告诉……” 王恶叹了一声:“晚咧,额折腾出这大动静,你阿耶会不知道,估计躲在哪个角落抹眼泪哩。要不是额送你当官,你也不会遭这一灾。” “额无悔。”王彪咧嘴轻笑。 “得,多休息,少活动,你阿耶那里,额去安抚。”王恶大包大揽的开口,心下却愁得不得了。 王狼对王彪的看重,王恶心知肚明,诶! 长安城中,范阳卢家的府邸。 后院中,一个威严中年人正在棒打一个年轻人。 “让你强出头!让你撺掇烧棉花!你知不知道,家庭每年至少一成的收益要倚仗蓝田伯!你知不知道!棉花一出,能让范阳多少佃农庄户受益!” 喝骂声、棒打声、惨叫声,交织成一曲《命运交响曲》。 院中呼啦啦的闯进一群甲士。 “百骑,奉命捉拿制造司农寺血案的卢布洋。” 很平淡轻松的话语,却是让所有人失声。 “额是卢家主事卢索,请问上官,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中年人拱手问道。 百骑头领只是笑笑,不回话。 卢索叹了一声,指着那年轻人:“这便是卢布洋,上官请罢。” “不!阿叔救额!他们会弄死额的!”卢布洋惨叫道。 卢索只能叹气。 代表皇帝的百骑亲临,意味着证据确凿,自己有几个胆子敢与皇帝对抗?便是家主在此也不可能! 第六十七章 太原王家的反击 李泰最近又膨胀咧。 拿着三味书屋第一等的润笔,看着“胖泰”的笔名扶摇直上,爽得很哩! 闲着无事,李泰就会在三味书屋门前转转,不时能听到那些读书人称赞胖泰的文章,那滋味,美着哩! 咦,三味书屋门口挂出一块水牌,上面是一阙词,《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滔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爱了爱了,这雄浑的笔力,远超自己啊! 只是,为甚不刊印出来,而是写在水牌上? “陈东家,这极品好词,为何不刊印出来?”李泰还是忍不住了,冲进三味书屋,冲着陈成嚷嚷。 陈成乐了,对着李泰一拱手,有意提高了声音:“原来是胖泰先生!失迎了!” 三味书屋里顿时一片议论声。 “那还只是个娃儿啊!陈东家是不是认错人咧?” “扯吧!胖泰是三味书屋排名第一的人气作者,陈东家能认错谁都不能认错他!” “少年英才,竟恐怖如斯!老夫这般年纪时,还在撒尿和泥吧?” 李泰听到这议论,别提有多美咧。 “胖泰先生却是有所不知,这一首《临江仙》其实已经刊印,只是却不曾单独刊印,而是印于这《三国演义》中。”陈成笑着拿起一本刊印精美的书。 嗯,三味纸又得到改良,白度上提升很多,与宣纸的差距已经微乎其微。 “东汉末年,黄巾起事,十常侍弄权,大将军何进暗调西凉兵马进长安……”开局宏大的历史场面,厚重感十足。 李泰立刻拍出钱买了。 “这文笔,额自愧不如,却不知这等文笔,陈东家出多少润笔?”攀比是人之天性,李泰自然也无法免俗。 陈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先生不妨猜猜。” “一百五十文。” “两百文。” 李泰报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价钱。 陈成大笑:“先生可猜错咧,一文都没有。” “怎么可能?”李泰惊叫。 文人的性子最是倨傲,如此一文没有,谁愿意写文章?何况还是这等佳文! 陈成佯作不快:“咋?额女儿都嫁到他家了,让他白写一本书咋啦?” 李泰不由讪笑,原来是陈东家的乘龙快婿,呵呵,别说是白写一本,就是白写一辈子旁人也不好置喙。 再一看封面,李泰惊讶的叫了一声:“蓝田伯?” 这一声惊叫的后果,是《三国演义》的大卖。 “知道吗?胖泰先生盛赞《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竟然是蓝田伯所作,额竟然才知道。娘哩,幸亏下手快,要不然得到明日才有货哩。” “话说,介个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护送嫂嫂的忠义关羽关二哥,真让人喜欢。” “偏偏额喜欢的是那个‘俺也是’的莽张飞。” “官渡之战,那个袁绍也输得太冤了,明明分兵就能拖死曹操的。”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问题只有一个,才看到三顾茅庐就没有咧! 仔细一看,才发现封面上那几乎看不到的“一”字! 可恼! 李世民将书拍到案上,恶形恶色的骂了一声。 好不容易看到刘备组建成自己的班底,正来劲呢,就没咧! 可恶的王恶! 其实呢,《三国演义》的稿子王恶已经完成,只是按照王恶的计算,要等第一册销售火热了再上第二册,好保持连续的热度。 但是,不务正业的王恶,又跑去给小王庄学堂的学子们上课咧! 王恶把记忆中大唐的地图画出来,特意标注了大唐字样,然后问那帮学子:“大唐大吗?” “大!”整齐的声音回应。 王恶接着把整个欧亚大陆、非洲画出来:“现在,还觉得大唐大吗?” 学子们犹豫了。 “大唐是很大,可相对整个世界,大唐又很小,额们还有很多的敌人要打败、要征服,这样家里的阿耶阿娘才能过上安稳日子。比如说北方的突厥、东北的高句丽、西面的吐蕃,更遥远的西域、西南的六诏。只有他们都老实了,额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还有这些海岛,比如这倭国,比如这琉球,还有很多的岛屿,有许许多多珍贵的物品,如金银、香料。” “好东西很多,但额们能不能拿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你交换的,这时候靠甚,靠额们手中的刀枪!” 王恶滔滔不绝地灌输自己的理念,角落里的小王庄学院山长面色古怪,从小给娃儿说这些,不好罢? 问题是,整个学院都是附属王恶的存在,他能说甚? 胡贞娘终于生了,是个娃子,七斤八两。 王老实乐呵了半日,才想起叫王恶起名,否则以王老实的起名水准,九成的可能是叫“王善”。嗯,幸亏不姓黄。 王恶仔细思索了一阵,取名王仁。 “这名字好。”王老实乐呵呵的,唯有眉宇间掠过一丝牵挂。 各大世家轮番上门道贺,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唯有范阳卢家的日子有些紧张,玻璃的份额少了三成,卢索却不敢发声,现在这状况,还是王恶没有翻脸的结果!卢索绝对不相信,王恶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王彪的身子渐好,不用依靠别人也能独立生活,终于被王狼接去长安城中租住的房子里去了,司农寺的差事,柳括也只是说让王彪完全恢复后再上衙。 参与司农寺血案的所有人,结果出奇的统一,不论首犯协从,一律秋斩,家人全部流放朔方,就连卢布洋的阿耶都没能逃过去。 这一次雷霆般的惩处,让所有人再度正视这个杀伐一生的帝王。 王彪能上衙时,就收到第一个大蛋糕——圣旨下达司农寺,王彪由原先的九品从事提升为七品主事!这是个能与一般的县太爷平起平坐的等级! 之所以说“一般”二字,是因为人口数目众多的京县、望县的县令都得高上一品,比如那狄知逊就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官。 整个司农寺看向王彪的眼神都是充满了羡慕与忌惮,娘哩,额要有那么一个不惜背负飞扬跋扈名头也要为自己出头的大人物,额也能升职加薪,甚至迎娶公主都不只是梦想啊! 而且,你看看事后,那大人物连一点处罚都没受到,只是陛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跋扈”,这是何等粗的一条大腿啊! 消息的传出让王狼泪流满面。 娃儿他娘啊,二郎出息咧,能和县太爷平起平坐咧! 一向喝酒不醉的王狼破天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祠堂里,近来一向很少管事的族老颤巍巍地主持大祭,祭礼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列祖列宗汇报,小王庄时来运转,出了一个蓝田伯与一个七品主事! 说来也奇,族老的身体是不可避免的弱了下去,精神却是极好,竟然超过了王老实。 在大祭上,族老宣布,往后族中的祭祀就交给王老实了。 事后,王老实找族老商议,这个位置交给自己是不是妥当,族老扫了他一眼,挟了一块扣肉,喝了一碗肉粥,慢条斯理的问:“王老实啊,你把不把自己当小王庄人?” 于是,王老实彻底老实了。 王恶背着手在小王庄巡视,一副领导下乡的派头,不时的嗯嗯啊啊几声。 “咦?奇怪,今儿没见到桂花嘛。”巡视完一圈,王恶才后知后觉的说。 “才知道呀,人家王平本事大,把桂花肚子搞大咧,在家护胎呢!倒是你,咋没个动静涅?”得,听这没大没小的腔调,就知道一定是王恶当初的同窗。 “好饭不怕晚,再说咧,额那么年轻就抱娃,累不累?家里才添了王仁那娃儿呢!”王恶丝毫不在意。 崔鸿仓促的进庄。面上带着几分急切。 太原王家的反击来了,铺天盖地的盐每斤降价十文,各家的地盘都是哀鸿遍野,盐户那里囤积的盐堆积如山,全部卖不动了。 “他们这是想与额们玉石俱焚呐!”崔鸿有些惶恐。 王恶没言语,只是指了指县子府的后厨。 崔鸿茫然地进去,四下张望,突然跳了起来:“天,天呐!蓝田伯,这是从哪里弄出来?” 颗粒均匀、细如霜糖的盐,入口是咸的,咸的,咸的! 这个时代的精盐,尚且脱不去那一丝苦涩的味道。 “召集人吧。” 各家的主事汇聚一堂,看着那细细的白盐,伸指蘸了一些放入口中,一个个发出陶醉的声音。 有这般上好的精盐,别的不说,饭菜都好吃得多! “因为额的规划,你们遭到太原王家在盐业上的反扑。所以,额决定,这食盐提纯的技术无偿让大家使用,相应的,各家要加强对太原王家的打击,并保证这技术不会泄露出去。”王恶并没有提及违约会怎样,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太原王家的惨状就摆在眼前, 于是,各地不约而同的出现白如雪花的精盐,价格比太原王家那粗劣的食盐还低,太原王家的食盐全面滞销。 王雄一口老血喷出。 倾销战略,遇到强力打脸,糟糕的是如此等级的精盐,王家没有能力制出,面对这还击只能节节败退,甚至连太原本地的市场都丢了! 王慎带回的消息,让王家知道,与王恶再无和解的余地! 所以,王雄孤注一掷的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想吓退觊觎王家的强敌,却不料引来更强的打击! 第六十八章 内讧 王慎带回来的消息,早已被一些消息灵通的支系传得沸沸扬扬。 “当年呐,王雄老匹夫棒打鸳鸯,生生逼大娘子夫妻分离,更欲强迫大娘子与其他世家联姻,大娘子誓死不从,老匹夫遣人追杀王老实父子,可怜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王老实,除了当账房先生再无一技谋生,还要被追杀,啧啧。” “天道好轮回,看它饶过谁。呵呵,如今王老实的娃儿成了大名鼎鼎的蓝田伯,更是鼓动其他世家、商行一道封杀王家,王雄那老匹夫反倒软了,派王慎去求和,结果被王老实赶了出来。” “书、纸买卖被挤垮了,铜镜买卖被逼上家门口,关门大吉,老匹夫虚张声势,气势汹汹的企图用食盐两败俱伤的打法吓退虎狼,结果被人家拿出更低价、更精致的食盐,打了个落花流水。” “呵呵,因为老匹夫的一己之私,导致王家落到这艰难的地步,他们这一脉,还有什么颜面执掌王家?联合起来!让王雄老匹夫下台!” 消息越传越广,庞大的王家支脉汇合在一起,冲破家丁的阻拦,暴戾的汇合在王家祠堂。 “王雄,下台!” 愤怒的支脉在怒吼。 “怎么,当额王雄死了?”阴森森的声音传来,王雄出现在祠堂内。 多年的积威还是有用的,支脉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不要怕他!就是他,因为一己之私导致大娘子一家分离,如今被大娘子的娃儿清算,害得王家落魄如斯!” 一个声音咆哮着。 王雄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皮:“说得很好很对,只有一点,为甚你不站出来义正辞严地驳倒额,反倒是躲在人群中发话呢?王鹏飞?” 精瘦的王鹏飞眼见行踪暴露,索性从人群中走出来,扬起胳膊大呼:“当年,王雄拆散大娘子一家,额明确表示反对,世家确实应该考虑利益,但更要有人性!额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颗颗任凭划拉的棋子!” “现在,报应到了,王雄,你德不配位,速速从家主之位退下,放出大娘子,让她们一家团聚!” 看着王鹏飞唾沫飞溅,王雄只淡淡回了一句:“可惜,大娘子十年前就已经病故,却如何放出?” 王鹏飞如遭晴天霹雳,仰面倒了下去。 完了,这下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祠堂大乱。 一家家王家的店铺被王家自己人抢夺,打砸声、哀求声、怒骂声交织,偏偏连官府都没办法,不良人冲进来一看,哦,王家人内讧,那不是额们能管的事啊,走咧走咧,反正没杀人放火,这就很好嘛。 偌大的王家分崩离析,似乎很凄惨,围剿它的其他世家却心知肚明,这些离去的不过是畏惧牵连的支脉,庞大的财富还在主脉手中。 陌刀营。 王虎知道王彪重伤的消息,暴怒的要持陌刀冲出营房,苏方冷冷的拦在前头。 “要冲出去,用你的陌刀,对着额头颅砍下。” 王虎深深吸气,强行止住脚步,可那双手却在颤抖,或许下一刻,王虎便会发狂,将苏方砍成两段。 “想想你那位好兄弟,哦,他已经晋升蓝田伯了,他会眼睁睁让你兄弟吃亏?或许你还不知道,蓝田伯策马,将凶手直接在长安大街上拖死,弃尸皇城之下、各衙之前。” 王虎的心颤了一下。 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这份情,承大发了。 “他……没被陛下处罚?”王虎嘶哑着问。 苏方淡淡地回话:“非但没有,他还揪出主使,在司农寺门前纵马拖人,幸亏百骑出来得快,不然又拖死一个咧。陛下知道后,只是笑骂了‘跋扈’二字。另外,据说你家兄弟的命保住了。” 王虎终于放下心来,拎着陌刀回手斩断一颗腰粗的柳树。 “这个怪物……”苏方悄然嘀咕。 整个陌刀营现在都知道了,王虎这疯子身负三份负重,平日操练还从不落下,当得起怪物之称。 能劝阻王虎真是造了无量功德啊! 否则这疯子出去,不定得造多大的杀孽! 长安突然没了王恶的传说,除了催更《三国演义》的人,更多的人并不在乎这个。 王恶已经悄然离开了小王庄,离开了长安。 前往后隋定襄城的行商,是一个胡汉混杂的汉子尔朱邪,据说还是当年北魏权臣尔朱荣的后裔,身上有一半的鲜卑血统。 尔朱邪的队伍里多了几个残缺的人,多了一个年轻人,王恶。 没办法,王恶的玻璃镜、钻石都是垄断生意,尔朱邪早就想加入这一行当,却不得其门而入,王恶能以带人为条件换取他的入行,他就得烧高香了。 虽然在朔方与后隋的边境,但后隋的兵马懒懒散散的,除了哨卡上收费的那个,其他人根本就懒得动,就这样的战斗力,就是让那些昆仑奴上都能胜了。 尔朱邪过了哨卡,走了一段,突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干甚甚不行,收钱第一名!额呸,连周边的匪徒都不去剿!” “你怎么知道匪徒不是他们养的呢?”王恶犀利的捅破了皇帝的新装。 尔朱邪叹了口气,半日没言语。 其实,他何尝不是心里有数呢? 定襄城不大,也就比蓝田城大一点儿,一半的固定房屋,一半的帐篷,看上去很是怪异。 尔朱邪的一番介绍让王恶恍然大悟。 这一半的帐篷,明显是给突厥人留的。 后隋依附突厥,其实就是突厥人的后花园,突厥人过来,都不用劫掠,后隋就得乖乖贡献上财帛子女,甚至那些身份尊贵的婆姨也得委曲求全的……睡服他们。 尔朱邪按要求大宴宾客,重中之重是各路将领。 换在大唐,尔朱邪没有半分机会,可在这里却是很平常,因为,尔朱邪平日必须喂饱他们,甚至尔朱邪的生意里,还有某些将领的份子——当然是不出本钱的份子。 “这是东门将军独孤莫行,这是额的买卖搭子王二,为了以后的通力协作,干杯!”尔朱邪很有拉近关系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让王恶与独孤莫行打成一片。 “王二,大唐那头,还有什么挣钱的好营生?”独孤莫行或许是酒喝上头了,歪着脖子摇摇晃晃地问。 “有一个生意,尔朱邪都做不成,只有将军这般身份的人才可以做成。”王恶压低了声音。“听说过水泥没?盖房子、铺路、不仅快速,还紧固。” 独孤莫行叹了口气。 后隋年年被突厥压榨,哪来的银钱干这些?连维持军备都很艰难啊! “还可以用于修补城墙……”王恶最后一句直接击中了独孤莫行的心脏。 独孤莫行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美好的提议。 “那个,本将一时手头有点紧……”独孤莫行娴熟的展现了一丝羞赧。嗯,你懂的。 王恶现出一丝挣扎:“最多二成,否则只能一拍两散。另外,修建的大工,必须是额滴人。” 这条件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但独孤莫行却如肉到嘴里的猛兽,死也不肯松嘴:“再加半成,你的人额要关照,还不得冒点风险啊!” 风险个屁,独孤家好歹是旧隋的皇亲国戚,有几个人吃饱了撑的去刁难?不过是想多要收益罢了。可怜的人呐,都朝不保夕了,还挂念那几贯铜钱。 王恶“艰难”的退步,一副无奈的表情。 独孤莫行大笑:“莫觉得是本将占了你便宜,有本将出头,定襄城中无人刁难,你挣钱也挣得顺畅不是?否则,不说突厥人找你茬,就是那些城狐社鼠、散兵游勇的捣乱,也够你喝一壶的。” 如果王恶是正经商人,嗯,此话倒是切中要害了。 好吧,王恶觉得,以后隋的精神状态,就算大唐不起兵灭它,它也撑不了几年。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喝声中,衣冠华美、风韵犹存的婆姨牵着一个华服少年进来。 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其实岁数很大了,但岁数似乎在她身上没流淌过多少,一张脸依旧吹弹可破,眉眼竟然还是那么勾魂夺魄。 这一刻,王恶想起某刘奶奶,六十了还能扮少女,与萧太后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谓的傀儡皇帝杨政道,真是个可怜的少年,虽然一身华服,但眉眼里全是对外面的恐惧与不安,要不是萧太后牵着他的手,只怕早就逃出这酒楼了。 想想他这一生,从襁褓出来就颠沛流离,在突厥人的“保护”下当了天子,可实际上没少受惊吓,没有安全感再正常不过了。 “参见皇上,参见太皇太后!”躬身一片。 “起来罢,哀家听说有长安过来的客人,不由唏嘘,想起当年,先帝在世时……”萧太后招手。“你,过来让哀家瞧瞧。” 王恶“腼腆”的上前,笨拙的行礼:“草民王二,见过陛下,见过太皇太后。” 萧太后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听说唐国蓝田伯王恶,机智无双,想不到竟然敢只身出现在定襄。果然厉害!” 一片抽刀声。 王恶叹了一声:“额倒想是来着,可惜额这是一二的二。” 同时王恶脑子里疯狂地转动,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第六十九章 薅羊毛 “世人相传,蓝田伯喜好用退役残疾勇卒,你正与之相符,如何解释?”萧太后的凤眼隐隐有一丝杀气。 “哎哟,太皇太后嘢,额雇这残疾军士,可不是因为他们便宜嘛!再说,那位大名鼎鼎的蓝田伯,身边最打眼的,可是那群昆仑奴,你看额这身边也没昆仑奴咧。”王恶憨笑。 萧太后不置可否,不过片刻,第五招被带了上来。 “你这残卒,哀家问你,你们雇佣的价钱,是多少?”萧太后扬眉问道。 第五招老实地低头:“畸余之人,当不得高价,管吃住,每日百文。” 百文? 这价钱吓了在场的人一跳。 就这,还有脸说便宜? “你这雇主王二,却是说雇你们便宜,这是为甚?”萧太后皱眉,这一点确实有疑问。 “这个,雇主也没说错,若是额们手脚健全,没有千文休想雇额们,刀头舔血,额们是最专业的,当年也曾与突厥人马上厮杀过,这一条胳膊也是那时丢的。”第五招骄傲的挺起胸膛。“便是楼中的军士,以额此时的状态,可以打十个。” 独孤莫行打量了一下第五招,悄悄在萧太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萧太后点头挥手,示意第五招退下。 “看来是哀家多心咧。不过,听说你有本事弄到水泥?这可是个稀罕物。”萧太后不经意间透露出两个信息,水泥之事王恶才提及一会儿,且水泥在大唐使用的范围还不够广,意味着她的情报系统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王恶一脸的谄媚:“托与蓝田伯同音的福,水泥之物,额确实弄到了售卖资格。娘娘,这是额诚心为娘娘从长安带来的钻石与玻璃镜,玻璃镜能够展现娘娘的绝代风姿,钻石能为娘娘增添色彩。” 一人高的玻璃镜,拇指粗细、折射着光线的钻石,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抗拒的存在,萧太后这婆姨也不例外。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二啊,如此厚礼,你究竟所为甚事?”这婆姨精得很,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磨难,成熟得吓人。 “就是,就是……额想闯一闯突厥这头,看看能不能打开一条水泥销售的门路。”王恶期期艾艾的说。 “你可想岔了,突厥地广人稀,马匹众多,依靠水泥修路的话,耗费太大,而他们逐水草而居,亦不会用于建房、修建城墙。”萧太后随口解释,却是美滋滋的收下礼物,再无一丝心理负担。 戴上钻石,萧太后旋了一圈。 “皇帝,哀家美吗?” “皇祖母自然是极美的。”杨政道赞了一句,目光却是盯在王恶身上,意思很明显,朕的礼物呢? 王恶尴尬的在身上摸了一下,掏出一本《三字经》、一本《三国演义》递过去。 “有心咧。”杨政道老气横秋的接过书,翻开读了几句。 “人之初,性本善……” 杨政道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不过,陛下,最后几段有点犯忌讳。”王恶尴尬地解释。 能不尴尬吗?让人家孙儿读祖父的过失,人干事? 相比之下,“唐高祖,起义师”反而不那么敏感。 “无妨,先帝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萧太后微微一笑。“王二啊,对于先帝,你有甚看法?” 王恶憋了一阵,面红耳赤的说:“依草民看,丢了江山,过是肯定有的,但功绝对是有的,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修建运河、沟通南北,就是大功一件。” “咦?”萧太后侧目,世上至少还有人肯正面肯定先帝的功劳。 “蓝田伯著了一本《隋唐演义》,里面好多故事,比如大业皇帝开科举取士,意图摆脱世家对朝政的控制,招致世家门阀的强烈反抗。好多的,里面的大业皇帝有功有过,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王恶低声介绍。 萧太后眼睛一亮。 居然在隋炀帝败亡之后有一个公允的评价,而不是一味的指责,此书……难得。 无声无息的,萧太后褪下腕上的一个金镯,递给王恶:“王二这一席话,哀家心中大慰。世人只知成王败寇,谁能知晓先帝的苦衷?恨无缘一睹此奇书,王二,下次入定襄,带与哀家可好?” 这一下,所有在场将领对王恶的态度都亲热起来,连独孤莫行都说只要二成份子就足够了。 呵呵,你咋不说免了呢? 王恶在定襄混了个如鱼得水,就连各处城防都能随意出入。 诶,你们这样,不败为甚? 日间,王恶带第五招他们乱逛;夜间,客栈里灯火通明,老卒们竭尽所能的用鹅毛在细细的帛上画着标识。 “叩叩。” 轻微的扣门声让大家一怔,迅速收起帛。 “进来。”王恶端坐开口。 第五招押着一个蒙面人进来。 “百骑麾下,见过蓝田伯。”蒙面人表明身份。“蓝田伯最好离开定襄城,后日,突利可汗将率部入城,额怕蓝田伯出事。” 王恶打发走百骑,迅速的重新制定策略。 天一亮,除了王恶与第五招,其余人都往长安去了,理由很强大,调货。 等到突厥人耀武扬威的进入定襄,定襄城内顿时一片狼藉。 抢惯了,还是到不敢反抗的属国,不抢,难道良心不会痛? 布帛很漂亮,那啥,我家小母牛要生了,正好拿去垫一垫。 金银器皿?咦,我家正好缺少餐具嘛。 漂亮的婆姨,正好可以切磋切磋嘛。 不要不满,没有把人掳走,就是对你们最大的恩赐了。 事实上,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的部族损失极大,特意绕来定襄也是想帮补一下本部。 “恭迎可汗。”萧太后与杨政道恭敬的迎接阿史那什钵苾。 细眉蜂目的阿史那什钵苾跳下马来,一手握住萧太后的玉腕:“萧太后客气了,本可汗久闻定襄城中美酒佳人,当得一醉。” 萧太后眼里掠过一丝恼怒,却只能强忍下来:“可汗说笑了,额年老色衰,当不得可汗青眼,殿中却备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供可汗享用。” 大殿中,十余名女子战战兢兢的候着,美酒美食一应俱全。 阿史那什钵苾大步坐上首席,很无礼地挥手:“开始奏乐开始舞!” 连主人的席位都抢了啊! 何其无礼! 但是,此时是隋依附突厥,而非往日突厥依附隋的荣光时刻,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样?就连萧太后被调戏都只能忍!这就是弱者的无奈! 肆意的喝酒吃肉,阿史那什钵苾的目光斜转,看向下首一个陪席的年轻人。 想不注意都难,这里除了萧太后、杨政道,就他一个陪席的。 “什么人?”阿史那什钵苾的蜂目眯起,更细了。 “就是个唐国过来的商人,想瞻仰一下可汗的风采。” 萧太后轻笑一声。 废话,要没那钻石和玻璃镜,额会引见才怪! 听到“唐国”二字,阿史那什钵苾蓦然起身,青筋毕现的手握住了刀柄;听到“商人”二字,突利可汗紧绷的身子放松,懒散地坐了下去。 突厥的规矩,什么中原人都可以抢、可以杀,唯独商人不许动! 要不然,你以为突厥这些年的生铁、食盐、兵器是怎么来的? “既然是商人,那好说,本可汗赐你一枚令牌,你可持牌行走,轻易不会有人对你不利。”阿史那什钵苾扔出一枚铁牌。 “听闻可汗部族遭了灾,日子艰难,小民这里有一桩买卖,可以让可汗部族日子好过些。”王恶笑眯眯地拱手。 突利可汗的眼睛瞪大了,可惜,底子不好,再瞪也没多大。 “草原上不是有羊吗?每年剪下的羊毛,据额所知都是丢弃咧?太可惜咧!只要可汗愿意,收集干羊毛送过来,一文钱一斤,干的,有多少要多少。”王恶大大咧咧地说,一副狗大户做派。 阿史那什钵苾突然起身,快步走到王恶面前,一把抱住王恶,有力的大手在王恶背上使劲的拍:“白狼先祖在上,你一定是他派来解救我部族的使者。兄弟,你就是我阿史那什钵苾的亲兄弟!” 得到满意消息的阿史那什钵苾匆匆吃完酒菜,立刻召集麾下出城,径自返回部族。 “可汗,小的们还没弄够钱呢。”一名小将委屈的道。 阿史那什钵苾呸了一口:“出息!那点小钱就让你们满意了?我谈了一笔大买卖,能让部族腾飞的买卖,持续下去,部族能成为突厥首屈一指的大部落,甚至……都有可能!” 羊毛的事说出来,一开始将领还不以为然,可细细一算,都吓了一跳,原来我们每年与那么多财富失之交臂! 还等什么?回去薅羊毛啊! 什么?羊养少了?让它们努力地生! 生不出来?白痴,抢其他部族的不会吗?好歹我们是突厥第二大部族! 敢反抗?呵呵,瞧不起谁呢?当突利部刀锋不利? 自然也有脾气暴烈、宁死不屈的,可惜在突利部的刀锋下,要么死,要么乖乖交出你家的羊! 别说什么残暴之类的屁话,又没对你们的牛马下手,够给面子了,别给脸不要啊! 于是突利部周围的部族,挨个被骚扰过来了。 识相的,交出你养的羊! 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周遭这些部族实在受不了,遣人快马向颉利可汗投诉,啊,是告状。 第七十章 羊毛衫 圈地运动在突厥上演了,尤其是当突利第一次亲率兵马到定襄城,货真价实的用羊毛换回铜钱,又用铜钱正儿八经在定襄大肆购买了生活所需,吆五喝六的回到本部,甭提有多威风了。 一直以来,突厥人多半是在扮演强盗的角色,可是我阿史那什钵苾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大家,不是非得靠抢劫才能活得更好! “可汗!可汗!”整个突利部,以及突利附属部族,全部在欢呼。 按这情形发展下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毕竟一头羊一年得剪好几次毛呢。 尤其是王恶给出的承诺,愈发让阿史那什钵苾舒心,听听,整个突厥就认突利可汗一人,呵呵,谁想绕过我去挣那钱? 于是,突利越发的志得意满。 “传令周围的各设、部族,要么成为突利的一份子,为突利部牧羊,要么远离突利部!”突利可汗悍然下令。 所属的兵将、牧民立刻欢呼起来。 如此庞大的利益,谁不想更进一步? 至于说战争,呵呵,谁要战,那便战!即便是颉利可汗率大军亲到,为羊毛而战的疯狂牧民也敢挥刀而上! 于是周围各设各部族倒霉了,要么老老实实的成为突利的一份子,要么远走他乡,敢挥刀相向的,突利分分钟让你知道什么是拳头大。 继而,突利的部族一再扩大,隐隐逼到颉利可汗的部族旁,实力更是跃上一个台阶,让颉利都觉得头痛。 突利帐内,执思失力正愁眉苦脸的为突利与周围的设、部族调解。 幸运啊,执思设因为大灾的原因,远迁他乡,与突利不再接壤,也省去了许多争端。 不幸的是,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偏偏选中了他作为调解人。 以往草原从来不调解,都是拳头大说了算,偏偏现在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能调解个什么?咄咄逼人的突利可汗会在乎这些?除非颉利可汗出兵! 面对喋喋不休的各部族各设,突利可汗扬起狭长的双目:“草原做事,向来不是凭刀子么?什么时候改凭嘴了?有意见,整军战上一场。叔汗若是对突利部的发展不满,也尽可以教训本汗嘛。” 倒不是突利可汗膨胀到觉得自己有对付叔父颉利可汗的资本,而是看准了突厥现在经不起一场大内讧,颉利可汗就是觉得自己恶心,也无法倾力一战。 执思失力只能灰头土脸的走了。 阿史那咄苾眼神深邃,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草原,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就是绝户计啊!阿史那什钵苾那个急功近利的,也不想想,为什么之前草原的羊群很少?羊这东西啊,连草根都能吃了,一旦多起来,那就是灾难啊!” 身边的隋朝义成公主、可敦轻声叹了口气:“问题是,这是阳谋,即便你看破了,依旧束手无策,乍富的突利绝不允许你加以破坏,否则他会与你拼命。更要命的是,此时的突厥,在唐国与西突厥的双重压力下,经不起一场大内讧。” 可是,任由突利可汗这么野蛮发展下去,以后草原谁说了算?更别提此时突利隐隐有问鼎之心,且两部族相互接壤,连缓冲都没有了。 不出意料地,在两部接壤处,为了谁家牛羊越界啃食青草的问题,两边牧民开骂进来,继而相互间动刀子,砍了个头破血流,然后是部族之战,很是死了不少人才平息了纷争。 好在,阿史那什钵苾与阿史那咄苾都保持了克制,没有出动军队,这终究只是一场部族间的纷争,不是战争。 阿史那咄苾的眼神越来越焦虑。 不仅仅是因为纷争…… 因为接壤,越来越多的牧民看到了突利部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嘴脸,一些沾亲带故的牧民经过突利部的默许,开始大规模养羊,羊毛送过去虽然只有一文钱两斤,但那好歹也是钱啊! 等颉利可汗发现麾下出现大量绵羊时,问题已经无法解决。 禁养?呵呵,想多了,哪个可汗敢不让麾下子民富足,那些平日唯唯诺诺的牧民就敢逃离本部,甚至是直接反抗! 民心这东西,虚无缥缈,有时候就是个屁,有时候却是能如火山一般爆发,将上面作威作福的权贵付之一炬! 颉利可汗头痛欲裂,偏偏却束手无策,连身边的智囊赵德言都无法解决。 说起来,赵德言不过是个未获取功名的读书人,虽然在突厥大展身手,见识终究是有限,面对这前所未有的“羊吃人”圈地运动,这直接降维的打击,赵德言的脑瓜子不够用了。 “可汗,臣无能,不能解决此事。”熬了一宿,赵德言形容憔悴的走出帐篷,眼窝深陷,脸上的胡须竟白了几根。 “高明啊!”阿史那咄苾没有怪罪赵德言,只是苦笑。“无声无息的,我突厥数十万控弦之士,成了只知道埋头剪羊毛的牧民,而这让人膨胀的收益,背后却是在消耗突厥人的未来,偏偏却让人无法拒绝!” “拒绝?”突利部,巡视着白茫茫的羊群,突利可汗嗤之以鼻。“为什么要拒绝?得到利益,自然有突厥子民依附我。不成为大可汗,突厥的未来,关我什么事?成为大可汗,我自然会告诉大家,唐人的收购数量有所下降,大家控制养羊的数量。” “可汗英明!”哥舒部首领哥舒明大笑着附和。“若突厥是我们掌控的突厥,自然会加以控制。否则,与我们何干?” 狂笑声随风飘荡,在广袤的草原上回旋。 “虽然如此,告诉下面的儿郎,厮杀要操练起来,否则,我们的好日子,会引来恶狼的觊觎!”阿史那什钵苾张弓,一箭射下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雕。 “可汗好箭法!不愧是突厥第一勇士!”哥舒明捡起颈部中箭的大雕,连声称赞。 阿史那什钵苾故作谦逊的摆手,心里美滋滋的。 嗯,虽然阿史那什钵苾不能称为突厥第一勇士,前三还是能排进的。 定襄城的羊毛收购已经换人。 王恶不可能长期驻守,只能把族老的孙子派了出来,自己遁回长安,顺便让人给萧太后捎了一本《隋唐演义》。 大量的羊毛堆积在大唐皇宫,长孙无垢歪头问王恶:“确实可行?” 王恶轻笑,可不可行,之前的棉袄战略已经大放光彩,后宫得自棉袄的利益,已经略为改善拮据的局面,长孙无垢没有怀疑王恶的理由。 散发着骚味的羊毛加入大量的皂角水中清洗,一层层油腻肮脏的污渍飘出,汗、脂、草、沙土等等杂质都有。 清洗干净的羊毛在阳光下曝晒,直到连羊毛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羊毛被宫女用铁梳子梳理成条,再将羊毛拉长拉细,然后捻成细细的线,细再一圈圈的绕着锭子绷起来,一段时间后,就可以用这些羊毛线织成双松又软的羊毛衫。 长孙无垢一盘算,这一身毛衣,除开人工不算,羊毛到宫里也才两文一斤,一件的成本也就在十文之内,与粗布衣服的价格相差无几,放到市面上绝对能大卖。 王恶还说可以花点心思编织波斯那种漂亮的毛毯,长孙无垢折腾了许久,硬是没有成功,却见阴妃居然成功了一块,虽然图案比较简单。 诶,本后在这块果然没甚天赋。 不过,随着阴妃的成功,后宫陆续又出了几块毛毯,虽然比起波斯毛毯还略有不足,但已让整个后宫都沸腾起来。 东市的皇家大商铺,除了色泽众多、价格低廉的棉袄,蓦然又多了一种新服饰,松软暖和,价格比棉袄略高一些,一时吸引了无数婆姨的目光。 好松软、好漂亮耶! 买、买、买! 女人的衣服永远少一件,这羊毛衫必然就是少了的那一件! 长孙无垢揉着发酸的手腕,心里却乐开了花。 供不应求啊! 后宫的女子齐上阵,产量还是不足啊!要不,让宦官们试试? 宦官们泪流满面,皇后娘娘啊,额们虽然不能算男子了,可终究不是女子啊!什么穿针引线,你看看额们萝卜粗的手指头,干得了不? 对后宫事务一向粗枝大叶的李世民突然发现,除了身边的高力士,其他宦官会委委屈屈的揉着手指头,忍不住好奇的发问,这才知道,除了高力士,其他宦官都被抽调去生产羊毛衫! “观音婢,这羊毛衫如此好卖?”李世民忍不住发问。 长孙无垢妩媚地翻了一个白眼:“额滴大老爷!前面朝中财政吃紧,小女子不得在后宫努力挣钱呐!总算还好,这羊毛衫颇受欢迎,无论贵贱,总买得起一件,可是这产量却跟不上啊!” 李世民大笑着揽住长孙无垢。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恶此时在蓝田伯府逗弄着小王仁。 王仁咿咿呀呀的,似乎认得王恶,只是伸手求抱。 “二郎却是个认生的,独独认得兄长。”胡贞娘轻笑着将王仁递过来。 接过王仁,王恶逗笑了几声,忽然觉得怀中有些温热。 啧,王仁尿了。 王恶也不恼,只是将王仁递回,简单换了身衣裳,又在与王仁逗乐,摇个拨浪鼓吸引他的目光。 第七十一章 噩耗 王老实一脸的嫌弃:“滚犊子,想逗娃儿,自己生一个!” 王恶嬉皮笑脸的,没有一点伯爷的尊严:“这不是还没到时间么?生孩子,就得讲个缘,缘分不到额也没法啊!” 身后,面容略僵的陈诗语缓缓地笑了。 缘分,一定是缘分! 族老晃晃悠悠地走来,眼里满是笑意,看着小王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族老,今儿可得留下用膳哩。”王老实终于摆出主人的架势。“新一,通知厨房,给族老熬粥,沫肉要放够,加点胡萝卜丁。对了,扣肉要够粑。” 族老完全没有异议。 自从孙儿王直去了定襄城,族老就是孤身一人,即便从庄上安排人照顾他生活了,终究还是显得孤单,索性让他一起在蓝田伯府用膳,省得没伴,好歹王老实和族老还能说到一块去。 “族老要保重身体。”王恶笑眯眯地坐到他面前。“王直出去,只要放机灵点儿,没人敢得罪财神爷,回来怎么也得挣个小官当当。” 族老笑眯眯地摆手:“不担心哩,王彪那书呆子都能混个七品官,王直还能亏了去?” 从外头进来的王狼深深地看了王恶一眼,郑重其事地说:“王恶,额们两家的交情,就不跟你客气咧,王彪能熬过去,并且提为主事,你功不可没。王虎那个蛮货,知道事情后,险些提刀闯出大营,惹出天大的事,亏得领军校尉把你为王彪出头的事说了,王虎才肯罢休。” 王恶摆手:“都是额该做的,阿叔不必介怀。至于那些看上去有些过分的行为,呵呵,若不是对了皇帝的心思,哪敢如此肆无忌惮?” “王恶,这羊毛真能挣钱?”族老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在外面收一文钱一斤,拉到皇宫卖两文钱一斤,皇后娘娘带着宫女制成羊毛衫,在长安卖得红火哩。要不是小王庄实在没这人手,这买卖都不想分她们做。”王恶摆出一大堆羊毛衫。“来,每人都有份,族老得穿暖和的,好好看着王直娶妻生子,看着小王庄红红火火!” 族老笑呵呵地挑了一件绣着松鹤的羊毛衫抱在手里,没口子的应好。 松鹤延年,这寓意,再合适不过咧。 “王恶,钱,祠堂里都快堆不下咧,现在额都不知道,挣那么多钱做甚?”王狼有点苦恼,幸福的苦恼。 钱竟然多成这样咧? 要不要开银行,呃,是钱庄咧? 似乎可行,但没有皇室的参与、背书,信誉蓝田伯府倒是足够,可那些牛鬼蛇神的觊觎,将会防不胜防。 别的不说,光是那数量不菲的护卫,就能够让人强加无数罪名,若没有皇室在参与,凭王恶自己,呵呵,能被弹劾死,完全是授人以柄。 再说,涉及货币政策,还是皇室为主体比较好,自己混个协从就不错。 蛋糕太大,是会撑死人的。 等到众人散去,王老实的笑容渐渐收敛。 “说罢。” 知子莫若父,王恶虽然笑容满面,但深藏在眉宇间那一丝不安,又岂能瞒得过王老实? “阿耶,稳住。”王恶神态凝重。“据从太原王家得到的消息,阿娘可能……没了。” 王老实身子晃了一下,眼珠子变得通红,鼻息沉重如牛。 “那就让王家去死!” 王老实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像野兽。 “但是,额感觉,王雄可能并没有说真话。额这就派史可郎去与王家的支脉王鹏飞联系,无论如何,要打探出阿娘的真实消息。” 太原王家。 一间破落的小屋。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 浓如墨汁的药汤就在伸手可及的胡凳上,但面容憔悴、心如死灰的王鹏飞宁愿咳死,也不想去喝一滴药汤。 “阿耶,喝点吧。”身子健硕的长子王钰凡苦口婆心的劝王鹏飞喝药。 王鹏飞摇头:“太原王家……咳咳……完了,你们兄弟俩趁早收拾细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吧……” 王钰凡心下悲凉,阿耶这个样子了,还牵挂着自家兄弟俩! “额们一家人共同进退,好不好?阿耶,喝药吧。”王钰凡近乎乞求的说。 这时候,王钰仙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阿耶!好事……” 王钰凡面孔一板,长兄的架势十足:“阿耶的病休尚未痊愈,你这般毛毛糙糙的,如何应对这飘摇的局面?” “大兄,额错了。”王钰仙赶紧认错,把这节揭过。“额见到一个高人,他说有法子医治阿耶。” “快请来啊!”病急乱投医,王钰凡已经顾不得再矜持的谈论身份,扯什么坐堂医、游方郎中之别,谁能医治阿耶,哪怕是跳大神的巫婆巫汉,此刻王钰凡也会视为座上宾! 王钰仙揉揉鼻子:“问题是,他的规矩有点大,说是要医治阿耶,额们得听他吩咐。” “屁大的事!”王钰凡起身。“额去迎接高人。” 不用迎接了。 高人确实很高,比身量不低的王钰凡都高半个头,只是身负长剑的模样,完全不像个郎中,倒像是游侠儿。 不过,寻常的郎中已然无效,何妨一试? 高人名字很有味道,史可郎,果然别具一格,就是味道有点大。 不过也不是很稀奇,贱名好养的理念在大唐依旧盛行。 “呵呵,郎中是好郎中,方子不说全对,至少也差不离。”史可郎抽了抽鼻子,什么陈皮、甘菊、白芨之类的,全是消火止咳化痰的药材。 在江湖漂泊多年,史可郎还真会一些医术,虽然不太高明,保命是够用了。 “可是,阿耶他不肯喝药啊!”王钰凡一脸的无奈。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要加钱。”史可郎骄傲地挺直身板。 王钰凡眼里掠过一丝喜色,一般而言,没有一点把握的人是不敢轻易张嘴要加钱的——太原王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要有效,百贯!”王钰凡把家底都砸出来了。 天可怜见,顶着太原王家的名头,家产只有区区百贯,谁信?若不是自己掌家,王钰凡也断然不信! “倒是不用这许多,之前与令弟谈好的价钱是五贯,现在嘛,翻个番,十贯。”史可郎很有原则。“不过,既然是治心病,劳烦贤昆仲在外面等候。” 王钰凡还微微犹豫,王钰仙已经一把将他拖出去了。 阿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怕高人对他不利? “王鹏飞,太原王家支脉里最负威望之人,前一段时间甚至组织各支脉打算推翻主脉,向蓝田伯府求和,却因为王雄放出蓝田伯之母病故的消息,备受打击,因此而抑郁。”史可郎点出王鹏飞的病因。 王鹏飞黯然点头。 事实如此,犯不上避讳。 “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是王雄骗你们的呢?”史可郎轻笑。 王鹏飞猛然坐直了身子,眼里闪出骇人的光芒,端起药碗,将那苦得难以下咽的药汤一饮而尽。 恢复了信心的王鹏飞脑子很好使,眯着眼睛看向史可郎:“听说蓝田伯身边有一剑术高手,就叫史可郎吧?” 史可郎咧嘴一笑:“想不到额的大名都传到太原咧?看来,伯爷找的搭子没错,至少脑子很好使。” 王鹏飞冷笑:“蓝田伯还真是自信,若是额向王家通风报信,以王家的人多势众,即便你剑术再好,怕也得抱憾太原吧?” 史可郎点头:“废话,别说是额,就是公孙娘子也难走脱。不过,接下来的后果,会是整个王家,甚至是整个太原来陪葬。” “别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伯爷性子刚烈,真惹急了,大不了抛下爵位,往琉球一钻,谁能奈何得了他?”史可郎语调平淡,可其中的凛凛杀意却让王鹏飞胆寒。 “要额做甚么?有甚么好处?”王鹏飞很现实的转移了话题。 “查出伯爷阿娘的具体下落,需要钱,蓝田伯府出!要快!伯爷承诺,只要你尽力,无论结果如何,你一家都会安然无恙。” 史可郎的承诺很虚无,王鹏飞却当了真。 毕竟,蓝田伯这号大人物,一个唾沫一个钉,犯不上为了王鹏飞这种小人物背信。 何况,蓝田伯的信誉从无污点。 太原城中,一向被称为谦谦君子、儒雅典范的王钰凡、王钰仙突然流连声色之地,并豪气的广邀亲朋,理由很简单,为庆祝阿耶病愈而欢呼。 王钰凡邀请的人里,外面的人占了一半,王家旁支占了近一半,主脉里就只有二人。 别以为主脉支脉对立就绝不往来。 现在的支脉,曾经也是主脉;现在主脉,何尝不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成为支脉? 所以,主脉里,依旧有不少人为了未来与支脉勾连。 否则,王雄的那些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为了额阿耶的康复,饮胜!”王钰凡痛快地饮下一杯闷倒驴。 “饮胜!” 欢呼声中,一杯杯酒饮了下去,大家都有点面红耳赤。 “好酒!果然如传说中这般烈,入腹即暖!”一名穷酸书生大声赞叹。 嗯,以他的财力,平日多是饮绿蚁酒,淡如水的那一种。 王铭陆是主脉中人,见多识广,闷倒驴倒是引不起他的注意。 “王钰凡,今日怕不只是饮酒这么简单吧?” 王钰凡一抹嘴唇,轻声笑了:“额这有一桩买卖,能挣大钱,可有些犯忌讳,王铭陆,可敢掺和一手?” 谢谢臣66666666666的打赏,终于实现打赏一栏的突破,面上不那么难看。(羞涩) 第七十二章 红烧肉是朕的 太原的坊市内,一家首饰店悄无声息的开张了。 饰品并不多,样式也谈不上多精致,可比起其他家,却多了一样令人惊讶的东西——钻石。 是的,就是风靡长安的钻石,太原的富贵人家,哪个婆姨没听说过钻石的名头?亮晶晶的、却不易碎,甚至能切割铁石! 可惜,长安路远,不能去挑选一块! 咦?听说太原坊市的某首饰店有这钻石?买、买、买! 大姐小妹还不知道?呵呵,自然是约了,同去! 钻石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区区半月时间,王铭陆到手的分红已经超过千贯。 后知后觉的王铭陆终于起疑了,自己虽然是王家主脉的人,却是主脉里再边缘不过的人物,王钰凡为何肯如此下本钱招揽自己? “因为,你是主脉里的边缘人物,早晚也要被踢出来,成为支脉。”王钰凡笑起来依旧风度翩翩,只是每句话如小刀扎在王铭陆心口。“难道,你愿意一无所有的被踢出来,而不是自己拥有雄厚资本,可以对任何指手画脚的人说‘不’吗?事实上,你真没有选择的。” 王铭陆的身子莫名其妙地矮了一截。 是的,王钰凡虽然毒舌,却句句戳在王铭陆肺管子上。 相对主脉中的嫡系,王铭陆知道,自己呆在主脉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便自己一四十老几的人还不断给那些身份尊贵的嫡系点头哈腰,也全然没用。 三年,最多不过三年,自己就要灰溜溜的滚出主脉,进入混吃等死的支脉行列,每月领一点微薄的例钱,凄惨的度过下半生。 “好吧,额明白。说吧,要额做甚?”王铭陆老实的认清了形势。 “额阿耶当日的话,想必你也知道,要想王家不完蛋,与蓝田伯和谈是唯一的办法。而和谈的基本条件,就是大娘子。”王钰凡语重心长的说。“王雄老匹夫当年能为一己之私拆散大娘子一家,如今未必没有可能为了颜面拒交,谎称大娘子已经死亡,甚至加害于她。” “所以,我的使命,是找出大娘子,甚至是保护他?”王铭陆苦笑,可惜毒饵已经吞下,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王钰凡欣慰地拍拍王铭陆的肩头:“找出就可以咧,至于保护,你太高看自个儿了。” 王铭陆捂着胸口。 老铁,扎心了!你那么真实,是会没朋友的! 王钰仙的交际手段与大兄截然不同,他的目光落在奴仆身上。 处境再好的奴仆,也有家人在外面,同样也有各种需求。 钱诚是王家主脉的厨子,手艺了得,平日乐呵呵的,近日却眉间含忧。 婆姨病了,家里就倒了一半,娃儿还小,根本撑不起来,管事那里却压根不准假! 愁呐! 然而,钱诚回到家中,却愕然发现,桌上有了香喷喷的饭菜,婆姨身边有个郎中在施针,娃儿愁苦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喜悦。 钱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甚么滋味。 天上不会掉馅饼,有人肯在这时候出手,必然有所要求。 可是,能把这郎中赶出去,置婆姨于不顾吗? 做不到啊! 看到王钰仙飘逸的身影,钱诚知道,即便他要自己给家主饭菜里下毒,也只能咬牙干了! 然而王钰仙的要求却极简单,只是要他留意那些送餐的食盒,以及套问送餐的地点。至于用膳的人,禁止问,因为这会打草惊蛇! 定襄城中,王直指挥着帮佣将一车车羊毛过称、压实、拉走,掩着鼻子,毫不掩饰对突厥人身上浓郁膻味的嫌弃,一贯横着走的突厥人竟然点头哈腰的示好。 不客气不行啊,这位小郎君脾气不好,哥舒部的一个牧民得罪了他,结果他下令三日不收羊得其他突厥人将那牧民揍了一顿,才算揭过此事。 有钱了不起? 是的,有钱真的了不起。 什么独孤莫行之类的,现在对王直客气得不得了,因为水泥也卡在这位郎君手中,修补城墙的工匠已经由王直一手安排,加上收羊毛的人手,实际上,在王直飞扬跋扈的掩饰下,定襄城滞留下来的百骑、兵部探子,已经有千人规模。 夜,屋内孤灯点亮。 王直一脸苦涩地看向眼前这个自称铁九十七的汉子:“额能不这么嚣张么?额感觉这样下去,离死不远咧。” 铁九十七嗬嗬直笑:“娃儿,这你就错咯。事实上,与这些野蛮的突厥人打交道,你越嚣张,活得越长,反倒是你客气了,脑壳才掉得快。” “畏威不畏德,这才是蛮夷!”铁九十七微微眯眼。“干得不错,你已经成功掩护不少人咧,回去后,拿一个九品官身绰绰有余。” “可是额心慌啊!那小皇帝总是喜欢来找额,问一些长安的风土人情,额担心,要说漏嘴了怎么办?”王直还是没底气。 “从根子上忘记你是蓝田上,你只是万年县一个小商人!”铁九十七再度警告。 王直愁眉苦脸地答应了,心里还是慌得一匹。 是的,王直年龄与杨政道年龄相近,又是难得的长安人,偏偏杨政道作为遗腹子,一日都没在长安呆到,祖母又偶尔念叨起长安,导致他对长安兴趣极大,自然要缠着王直问东问西了。 “王直王直,朕又来寻你咧。”不知为甚,杨政道就是觉得,在王直身边能获得宁静,这绝不是在所谓的宫殿里能获得的。 哼,那些趾高气扬的突厥人,在王直身边不是都得老老实实的低头?朕治不了你们,王直总可以吧! 一颗夜明珠悄悄递到王直手上,杨政道脸上满是笑容。 好东西就要与好朋友分享,这王直就是朕的朋友,朕说的! 王直无奈地掏出一大袋小王庄特产的零食,与杨政道一起分享,周围羊毛的膻味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兴致。 南门将军鱼扬急匆匆地赶来,要向杨政道禀告,修建城墙的工匠里,他隐约发现不对。 可是,看到杨政道与王直相对而坐、你一块额一块的分食零食,甚至杨政道脸上还有一点依赖的神情,鱼扬沉默着倒退回去。 跟着杨政道十余年,鱼扬知道,小皇帝莫看身份尊贵,其实胆怯又孤僻,很可怜一娃儿,偏偏还得背负莫名其妙的国家重任。 算了,甚么都比不上小皇帝开心重要…… “你是皇帝,娶婆姨了吗?” “婆姨是甚么,能吃吗?” “噢,忘记咧,你娶的应该叫皇后。” “长安很大、人很多吗?” “人多、货多,那种雪花般纯净的霜糖,可甜了,下一批人,额让他们带来给你吃。” “很贵吧?” “额们是朋友咧,送给你的。” 很无聊的对白,却让杨政道兴致勃勃,周围有心劝他回宫的宦官宫女张了张嘴,却是无奈地摇头。 皇帝与同龄人的接触太少,难得对人放下防备之心,由他吧。 铁九十七目光闪动。 鱼扬的到来逃不过他的眼光,估计是哪个笨蛋露了马脚,幸亏伪帝与王直相谈甚欢,才让鱼扬熄了告状的心思。 但是,不能就此罢休! 铁九十七隐蔽地打出手势,通知麾下清退暴露的部属。 知道是谁,以后一定会将他往死里操练! 眼见晌午到了,王直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老铁,让他们收工咧,今日不收了!” 呵呵,就是这么任性! 杨政道看向王直的目光满是羡慕,这才是有钱任性啊! 突厥人一阵骚动,一个大胡子被推选出来,彬彬有礼地向王直交涉:“郎君,我们的羊毛已经等了许久,能不能看在大家辛苦的份上,让贵属继续收羊毛?用膳时间,我们可以等。” 王直没礼貌地打了个呵欠:“出来做事很辛苦的,早点休息怎么了?” 杨政道几乎想跳起来叫好。 霸气!就该这样整治臭烘烘的突厥人,让他们狂! 大胡子艰难的咽了一下唾液,堆出一副笑脸:“那啥,郎君,红粉赠佳人,英雄配宝马,额们有一头上好的小马驹,可是野马王的后裔,请郎君笑纳。” 王直牵过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随意地挥挥手:“老铁啊,看在他们这么懂事的份上,你们用过膳后继续收吧。” 杨政道欢天喜地的。 马虽不是自己收的,但是能看到突厥人出血,杨政道就止不住的欢喜。 突厥人,太放肆太可恶了! “王直王直,让朕摸一下马驹,就一下。” 杨政道雀跃着,与王直一道进城,宦官宫女们才松了口气。 王直看似奢华,饭菜却是自己弄的,在小王庄时习惯了。 “好香啊!这是什么肉?”杨政道情不自禁的咽唾液。 “猪肉。”王直扔了双箸给杨政道。 “猪肉不是贱肉吗?怎么会如此的香?”杨政道喃喃念了几句,拿起箸挟肉。 管它贱不贱的,太香咧,忍不住! 宦官已经唬得魂飞魄散,让皇帝吃贱肉,这是大罪过啊! 然而,已经晚了,杨政道运箸如飞,与王直抢了起来。 “朕是客人,你这当主人的要让着客人!这块红烧肉是朕的!” “王直,再弄一碗红烧肉行不行?” 王直名副其实的直:“别说你是皇帝,就算你是天上的玉皇大帝都不行!暴饮暴食伤身体,你这样,以后咋娶婆姨,啊,皇后?” 第七十三章 钱庄 门外萧太后顿住了脚步。 猪肉而已,颠沛流离的萧太后又不是没吃过,味道再差,那也是肉。 而王直拒绝杨政道的理由,让萧太后心头涌起一丝暖意,原来,还真有人真心实意的为孙儿考虑过。 “皇帝,王直说的在理,不如额们回宫,明日再来好不好?”萧太后哄着杨政道。 杨政道噘着嘴,扭着身子,不甘心地回头:“明日朕还来!” “皇宫”内,萧太后狐疑地问:“皇帝,那猪肉,真那么好吃?” 杨政道满眼的的怀念:“皇祖母,那是比牛羊肉还要鲜美的味道啊!” 长安,太极宫。 李世民看着百骑传回的奏章,长长地吐了口气。 当初王恶这主意,他权当是一手闲子,随意撒出去试试,可没想到引发如此剧烈的变动。 一手垄断了草原羊毛经营权的突利可汗,雄心勃勃的扩张、兼并,与颉利可汗的部族接壤,并起了冲突,分化瓦解的势头已成。 更重要的是,突厥人发现羊毛挣钱来得轻快,已经有不少人放下刀子,改去牧羊了,即便再拿起刀,也没有那个杀心了。 而且这收羊毛不但没赔钱,还让观音婢带着宫人们狠狠赚了一笔。 嗯,王恶派出去这个叫王直的小家伙不错,居然与伪帝成了朋友,还能掩护百骑与兵部的探子。 嗬,铁九十七回报,兵部一个探子露了马脚,幸亏处理及时,加上王直的掩护,把事情掩过去了。李靖在这方面是不是疏忽了? 按这情形,只需一支偏师,就可轻取定襄,除了后隋的国号。 啧,那个美艳无双的表婶、岳母,不知道风华是否依旧? “陛下……”阶下的李靖小声提醒走神的李世民。 “闭嘴,不许说话,看这篇奏折。”李世民将奏折交给高力士,由他转交李靖。 李靖默然看完奏折,交还给高力士,拱手道:“陛下,是兵部的过失,臣回去后定当严加整治。” 贞观一朝将星云集,然而帅才却只寥寥三人。 李世民是一个,李勣是一个,李靖是一个。 很有意思的现象,三个帅才都姓李,虽然李勣是赐姓。 本来倒也没甚高下之分,可架不住操典是人李靖制定的呀。 罪子有云:一流的统帅定标准,二流的统帅执行标准,三流的统帅违背标准…… 总而言之,就这一点,李靖隐隐成了三帅之首。 然而此时兵部的探子却拉稀摆带,你让李靖如何不恼火? 看来,这操训的标准,得提高啊。 民部尚书高士廉默默递上奏折,一言不发。 李世民打开一看,好嘛,又缺钱了。 按高士廉的说法,明年大战,需要征集的民夫就在三十万上下,粮草民部倒是能凑得出来,可相应的钱财……到时候民部仓库里,耗子看了都得掉眼泪。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钱。 要是民部尚书是别人,李世民肯定要查办了,可高士廉名副其实的廉,而且朝中捉襟见肘的财政离了他老人家真玩不转。 头痛啊! 历朝历代,有像朕那么穷的皇帝么? 内帑倒是有点钱,可那是观音婢省吃俭用外带宫人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朝中还欠了内帑三十万贯,张得开这张嘴么? “陛下,为明年大计,请陛下向五姓七家借钱。”高士廉无奈地出了个馊主意。 “臣附议。”魏·喷子·征跳了出来。 “臣附议。”一水的御使跳了出来。 高士廉后悔了,为甚要张这张破嘴呢?这下好,给这帮喷子找到攻击皇帝的机会了吧? 李世民为了表示自己虚心纳谏,连原先是自己大兄手下、如今作死狂喷的魏征都忍了,结果贞观朝的御使是最肆无忌惮的,逮着机会就要皇帝难受,这不就逼着李世民向五姓七家低头吗? 真是一帮好臣子啊! 李世民牙痒痒,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朕自有主意,尔等无须多言!” 有甚主意?其实李世民的心里也虚得要命。 朕富有四海,却连出兵的费用都拿不出来。 朕太难咧! 朝堂之止,文武济济一堂,却没有谁能为朕分忧。 但,朝堂之下,定然有人为朕分忧!比如说,那让观音婢挣了大钱的王恶! 第一次,李世民轻车简从,着青衫小帽,带着房玄龄、杜如晦直奔小王庄。 每一辆车马都必须按小王庄护庄队的指示前行,虽然态度差了点,但真能提高效率,在那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各行其道,避免了拥堵与滞留。 有点意思了。 “如果长安的街道依此分道管理,是不是会有效率得多呢?”房杜二人在心里默默盘算。 蓝田伯府,正抱着王仁的王恶见到李世民三人,赶紧将王仁递给胡贞娘,请三人入座,奉茶。 不是用茶碗奉茶,而是茶盅,盅里除了几片舒卷的茶叶,甚都没有,什么盐、葱、姜、蒜都没有,就纯纯的茶水。 “这不同于常见的茶汤啊!”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入口微涩,继而有种回甜的感觉,然后唇齿留香,别有一番风味。 王恶无奈地叹息:“因为臣实在没法喝煮汤似的茶汤,所以自己炒制了茶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牵强附会的手法,用最单纯、最直接的手段品尝到茶叶原本的味道,不好吗?” 房玄龄、杜如晦相视一笑,这蓝田伯想法格外与众不同,难怪陛下会找他出主意。 李世民左右看了看,没见甚扎眼的人物,红着脸将没钱的困境与群臣的逼迫说了出来。 王恶起身:“请陛下与二位上官随额入祠堂。” 祠堂里自然是香火不断,今日却是静极思动的族老守祠堂。 “王恶,来给先祖上香咧?”族老笑得极为慈祥。 “不是,今日额是带贵人来上香。”王恶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也没说究竟是甚贵人,主要是怕吓到族老。 李世民三人依序供上香,拱手为礼。 先人为大,即便是皇帝上香也不为过。 “族老,额带他们看看钱。”王恶明明白白的向族老说。 族老不以为意地挥手:“去吧,要是你用着,全部搬走就是。” 李世民当时就震惊了:“老人家,不怕他搬走不还咧?” “钱是因为有他而挣得,即便因他而失去也不可惜。”族老一字一句的说。“再说,以后难道就不挣咧?” 李世民瞬间哑口无言,只能过族老拱手。 祠堂后面,宽敞的空间,却被堆积如山的铜钱占据了九成的空间。 因为国库的空虚,这三位恨不得张开手臂全搂住,大声咆哮“额滴,全是额滴”! 可惜,身份不允许。 “你想说甚呢?”李世民当然知道这钱没自己的份,没好气地问。 “这是族产,数目就那么多,大唐各处的钱更多,只是不在朝廷手中。”王恶开局就揭短,让李世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要让大家把钱送给朝廷是不现实的,哪怕是借都不可能,但是,额们可以换个思路啊!” “不过说好了,不能过河拆桥,皇后娘娘那里两桩买卖额都没占份子,这次无论如何也得给额一成。”王恶先谈了条件,穷疯了的李世民立刻同意给王恶一成份子。 “皇室、朝廷各自出部分资本,共得九成份子,额把家产与族产放进去,共得一成份子,额们开钱庄。”王恶自得的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房玄龄皱眉:“要说钱庄,市面上也有不少,有甚稀罕?” “首先,市面上的钱庄,是你存钱必须交费用,额们这钱庄不但不交费,还给利息,你说有没有人存?其次,别人是私人钱庄,可以随时关门大吉,额们这是大唐官方钱庄,有税赋做保证,倒不了。第三,与蓝田伯府、小王庄产业有关的交易,必须存钱在官方钱庄,不可能所有资金都会动用到,朝廷自然可以轻松的抽调部分钱财去打仗。”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杜如晦质疑道:“可如此一来,额们要付的利息就不得了,几年下来不得压垮哩。” “有多余的资金,当然是给那些信誉好、实力雄厚但缺乏现钱的人放印子钱,了不得利息低至五厘,不信没人求着额们要。当然,条件是必须用好的田地、房产、买卖作抵押,一旦他们实在还不起,卖那些东西额们也不亏啊!”王恶浅显地说了一些,不能说得更深。 金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另外,朝廷要钱也得以借贷方式进行,免得落人口实。” “可是,你不怕别家模仿?”李世民提出一个尖刻的问题。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在后世,即便有大银行的封堵,小银行依旧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想完全垄断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多占点市场份额。 不过,有些缺德招数,真惹急了,王恶是不介意当教科书示范一番的。 官方钱庄这名头终究是有点挫,一番商议之后,确定名称为大唐皇家钱庄。 提及日夜轮值的护卫队,李世民才知道王恶这混蛋为甚自己不开钱庄了。 如果买卖兴隆,护卫队的人手势必众多,而这样又会引起朝廷与皇室的不安。 啧,被这猴崽子算计了一把,没有皇室、朝廷的参与,他这个主意只能胎死腹中。 第七十四章 大唐皇家钱庄 朝堂上,御使们一再发难。 吃饭、睡觉、喷皇帝,已经是御使这帮职业喷子的爱好。 “请陛下至五姓七家借钱。”整齐的逼宫声。 李世民眼里带着煞气,一个个的扫过这帮御使,似乎要把他们都记在心里,好秋后算账。 “好,好,好!这就是朕的臣子,不思为君王分忧,反而一心逼迫君王,欲使君王、朝廷陷入不义之地。”李世民冷笑。“可惜啊,你们的鬼魅心思注定要破产,大事的钱财,朕已经另有准备。” 诶,怎么会这样呢?说好的逼迫皇帝低头出丑呢? “陛下,臣这里有长安县的状纸,孤苦百姓状告御使吴梦杰逼迫他们卖地……”房玄龄出班。 “陛下,万年县有状纸,御使郎逊,纵子行凶,当街强抢民女。”杜如晦出手,狠,准,房谋杜断的风格尽显无遗。 主辱臣死,身为李世民身边的打家担当,房杜出手报复合情合理,又是身为尚书仆射的存在,收拾下面的官吏很正常嘛。 能拿到朝堂说事,证据自然是充分的、无可置疑的。 两名御使面如死灰,其他的御使也灰头土脸的。 拼命的横跳作死,求仁得仁,真以为皇帝没脾气么? 几句羽林卫上殿,将两名倒霉蛋拖了下去。 魏征还想追问李世民的办法,却被“机密”二字搪塞了。 东市一家大店铺,偏将程处默带着羽林卫的军士值守着,唯有大门处不许堵塞。 “大唐皇家钱庄”的牌匾挂上,一串新鲜出炉的鞭炮炸了,王恶府邸的马车隆隆,一车又一车铜钱络绎不绝地送入其中。 三味书屋的钱、小王庄的钱、皇宫的内帑,陆续报了出来,向众人彰显着大唐皇家钱庄的背景真是皇家。 这也就算了,但程处默那大嗓门念出不收费用、倒付利息时,不少人沸腾了。 有这好事? 铜钱堆在家中,要担心安全问题、成色问题,又笨重,放在钱庄吃利息他不香吗?虽然才区区三厘,低了点儿,但聊胜于无啊! 呼儿唤女的,底层的百姓最先响应号召,把家里那一点压箱底钱翻出来存上。 别看官员士子层面暗戳戳的拿玄武门说事,可底层的百姓哪里管那个?谁能护持额们安全、给额们好日子过,谁就是好皇帝! 好皇帝开的钱庄,那是必须支持的。 更何况,有利钱拿,何乐而不为? 五姓七家、各大商行其实是不想买这账的,毕竟钱庄他们自己也开了有,凭甚资敌? 但是,所有与王恶有关的买卖,明确了必须通过大唐皇家钱庄交割钱财,他们不再有时间一枚一枚的点铜钱,所有人无奈地低头了。 存多存少,这个可以控制,但你必须存。 除非你愿意舍弃这惊人的利益。 没奈何,捏着鼻子存吧。 可五姓七家的举动,相当于给大唐皇家钱庄做了个活广告,五姓七家都来了,你那点小财产,还担心甚?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旬,存放的钱高达五千万贯! 而这钱,出于安全考虑,在皇宫单独腾了一间偏殿存放,羽林卫轮番值守。 李世民形成了一个怪癖,每日不去偏殿看一眼铜钱,他睡不着啊! “呵呵,想抢额们买卖?啧啧,不收费还倒付利息,这狗屁模式,没有收益,额看你们拿甚去补越来越大的窟窿?”某个生意萧条的钱庄,掌柜的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汤。 嗯,大唐皇家钱庄里,第一个告贷的商户出现了。 品着别有一番滋味的茶水,看着不算厚的条款,骆丰算了一下收益,大笔一挥,将房契抵给大唐皇家钱庄,喜洋洋地拉着几大车铜钱出去了。 “骆丰,这条款真不坑人?”几个同伴迫不及待地问。 骆丰不以为意:“一分的利钱,到哪里也没这忒低的价钱!要是这都挣不回来,日后还是远离商贾这行当吧。至于说还不了,抵当物归钱庄,这不是应有之意么?” 呼啦啦地,一群商贾进了钱庄,开始咨询告贷事宜。 自然地,有人注意到这茶水,自然发问,而伙计亦和颜悦色的告知,在玻璃镜商铺有少量出售,价格不菲。 菲不菲的,难道你还能将茶叶当饭吃啊!关键是这茶水冲泡简单方便,比起以往的煮茶可省老鼻子时间了,对商贾而言,时间就是钱财啊! 渐渐地,炒茶在一定范围内流行起来,慢慢有取代茶汤的趋势。 告贷的商贾里,不乏有同行派来的探子,材料齐全、真实可信的,自然也获得放贷;至于造假的,呵呵,钱庄虽然不将你送官,却是在门口的水牌上写明某某资料不真实,得,以后你甭想在长安任何一家钱庄告贷,名声坏了。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大唐皇家钱庄的滚动发展,切切实实带动了钱庄行业的变迁。 还指望存钱收费、告贷高利,两头都赚?不可能啊!现在这山早没那个鸟叫了。 不肯改变的,最后只能因为客源流失而关门大吉。 愿意跟上大唐皇家钱庄的步伐,作出改变的,虽然单笔利润低了不少,可这样还能引来更多的客户,相当于走量了,倒也渐渐过得滋润起来。 当然,制定标准的大唐皇家钱庄永远是走在最前沿,在长安也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独占了七成的市场份额。 “陛下,臣弹劾大唐皇家钱庄与民争利!”一名御使不合时宜的跳出来。 李世民眉都没抬。 性如烈火的杜如晦站出来,直接喷了回去:“在大唐皇家钱庄出现之前,存钱要收费,告贷更是高达五分利;大唐皇家钱庄出现之后,存钱不收费,还给利息,告贷只有区区一分利。你说的与民争利,不知道那些吸血的钱庄是你所谓的民呢,还是那些受苦的百姓是民?你们到底当的是哪家的官?” 所有御使都臊眉耷眼。 兄弟,额们是职业喷子没错,可也得看甚么事能喷、甚么事不能喷。 大唐皇家钱庄的事,扯着民部的口袋、皇宫的兜兜,你要喷到他们自断财路?额们在精神上支持你。 精神小伙,去吧!奥利给! 因为大唐皇家钱庄的事,御使队伍已经损失了三员大将,魏征在御使台训着那帮御使:“别以为额们是御使,可以风闻奏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乱喷。记住了,利国利民的事不许喷,关系民部收入的事不许喷,军务不许喷。” “为甚,民部要发不下薪酬,额们喝风去?不懂军务还乱喷,你们是嫌命长咋地?”魏征愤怒地拍着案几。“连老夫这从瓦岗出来的人都不敢掺和军务,你们这些屁都不懂的,凭甚掺和?凭头颅么?” 李世民在皇宫中哼着小曲乱逛,得意之极。 “咦?大老爷心情很好呀。”长孙无垢调笑道。“是出门捡到金子咧?” 李世民豪气地挥手:“金子算甚哩!观音婢,朕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你无需再如此操劳,朕有钱咧!” 在长孙无垢崇拜的目光中,李世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说到大事缺钱,众御使逼宫,要皇帝向世家低头借钱,李世民面目狰狞。 说到王恶出主意,并将王恶麾下所有买卖全部搬进大唐皇家钱庄,使得众多世家不得不把钱存入钱庄时,李世民眉飞色舞。 “便是打仗,缺钱,只要朕愿意以民部收益为抵押,就可以借到足以支撑整场战争的钱财。”李世民眉眼间尽是得色。 长孙无垢却是斥退左右,认真地向李世民进谏:“臣妾的话或许不中听,但请陛下一定听完。钱庄借贷或可解一时之困,但只有其后的分红才是真正属于陛下的财富,若是陛下肆无忌惮的抽调钱财,早晚有一日,钱庄得倒闭,皇家的信誉受损。” 李世民沉默了一阵,展颜笑道:“观音婢就是观音婢,有宰相之才,一语切中要害,将朕从飘飘然中拉回了现实。不错,朕太高看了钱庄,幸亏还没有形成依赖。” “陛下虚心纳谏,臣妾为陛下贺,为大唐贺。”长孙无垢能稳坐后位,情商真不是吹的,进谏之后捧一捧李世民,让他小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李世民能不爱煞她? 心情大悦的李世民自然又留宿皇后宫中,免不了一番云雨。 世家内此时却是争议不断。 “家主,额认为,额们这些积蓄了多年的铜钱,应该存入大唐皇家钱庄。” “那不是资敌么?” “你们知道甚,这些秦朝前汉时期的铜钱,存放久了,生铜锈就不说了,关键是会风化!每年因为风化而损失的钱币,你知道有多少么?足足上百贯!存入大唐皇家钱庄,他们的承诺是,钱币损伤超过三成即不许出柜,自然也就免除了风化的麻烦!更重要的是,钱存到大唐皇家钱庄,额们便无须这庞大的护卫守库房,偌多的人手,做甚不能赚到更多的钱?” 犀利的意见挑翻了全场。 这样的争论,在崔家、郑家、李家、卢家不断上演,在中小世家同样上演。 即便再有异议,终究是一些钱币陆续存入大唐皇家钱庄,哪怕是秦朝前汉时期的钱币,人家也照收不误。 市面上的钱一时竟多了起来。 幸好,不是在市场里冲击物价,而是在钱庄里转化为数字。 与此同时,票据这东西悄然流传。 如今到玻璃镜店买镜子,比如一万贯的货,不用移交铜钱那么麻烦,也无须到大唐皇家钱庄办理交割,而是因为你在大唐皇家钱庄有足够的存款,开具一张一万贯的票据,交到玻璃镜店即可,玻璃镜店的人自然会在后面去大唐皇家钱庄凭票据办理资金交割。 方便、快捷,谁不愿意接受? 大面额的票据有人接受了,小面额的自然也陆续登场。 第七十五章 犯忌讳 小面额票据自然不可能是一文的面额,最低都是一贯,不要指望一下就能代替铜钱,这不现实,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对此事最有直观的是民部,高士廉敏锐地发现,虽然今年铸造的钱币一枚都不少,可回笼的旧币却是数量惊人,两相抵减,几乎等于没有发新币。 究其原因,一是世家把多年的藏钱都拿出来存了,二是大唐皇家钱庄发行的票据,很大程度上相当于新增的钱币。 大唐建国十余年来的钱荒,似乎就此得到了解决,以后钱币对铜的需求也将逐渐下降。 票据的出现,引动了不少动歪心思的人。 不过一个月,假票据在市面上出现,面额一贯的。 很可惜,票据的专用纸张是三味书屋曾经特研过的一种纸张,需要榆皮、桑皮制作,硬度远远超过市面上的纸张,且里面王恶设计了不少防伪措施,假票据的出现登时如和尚头上的虱子,藏都藏不住,直接被长安县抓起来拷枷示众。 慢慢地,一些士子也习惯了用小面额票据。 甚至,一些肉摊上,也歪歪倒倒地挂着牌子:本摊接受票据。 没办法,你不接受,一些大宗的买卖就跑别家摊位上了。 虽然一开始,其他钱庄也抵制这些票据,但不行啊,除非你想把所有主顾赶走。 自己也发行这种票据? 一番试水,才知道甚么叫东施效颦,人家大唐皇家钱庄发行的票据,有皇宫与民部为保障,你有什么?主顾凭甚相信你?凭你长得美么? 王恶冷笑,知道甚么是国家信用了罢?知道甚叫发行权? 活期,定期,各种期限,大唐皇家钱庄玩得飞起,真实目的只有一个,拉开兑现的时间差,避免出现挤兑。 全世界各种钱庄、银行的历史上,死于挤兑的不要太多。 无奈的各家钱庄只能跟随大唐皇家钱庄的步伐,亦步亦趋的继续从事这被玩坏了的行业。 认了吧,没有能力反抗,只有闭目享受。 大唐皇家钱庄针对内部员工,推出了揽存任务,每月揽够一定金额的存款,按比例能获得最低百文、高不封顶的奖励,于是钱庄的伙计们出门不忘鼓动人来存钱,甚至连自己家人都派出去了,真真是一人进钱庄,全家跟着忙。 王恶邪恶地架着下巴,心想,额是不是要制造出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的盛况呢? 可以考虑。 现在苏乞儿他们大了,仅仅是发广告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生活需求了,要不然让他们卖保险呢?正好他们都是口舌便给的人物。 苏乞儿一身精神的打扮,口若悬河的在王恶面前讲解保险,即便保险是王恶折腾出来,也险些被苏乞儿忽悠得掏腰包了。 “郎君,现在的问题是,额们卖出去的保险,人家买主一旦真生病或有甚意外,额们真赔?”苏乞儿有些犹豫。“如果这样,额们不是就亏咧?” 王恶险些笑了:“不赔额们不就成了骗子?放心,亏不了的,看着一个人用十文买份保险,真生病、伤亡了额们要付他一贯钱,很亏是吧?可是,按正常来算,一百个人里难得出现这么一个人,若是二百人里只有他一个,剩下那一百人的保费,额们就赚了嘛。” 苏乞儿恍然大悟。 “不过,郎君,如今大家都长大咧,原先的床有点小……” 王恶骂得他狗血淋头:“不会早点说吗?郎君额是缺这点小钱的人吗?自己找人买床,叫他们去蓝田伯府要账!还有,衣裳被褥,全部换了,出去得精神点儿!” 由于王恶的疏忽,没有交待保险名称,于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蓝田伯保险”在长安街头巷尾出现了。 “姐姐,额能骗你吗?这蓝田伯保险可是蓝田伯的产业,蓝田伯知道吗?就是杀突厥人贼厉害那个。他老人家可说了,弄这保险不为赚钱,就是希望大唐所有人生病都看得起郎中,只要你花十文买了这保险,真生病、重伤,蓝田伯赔你一贯钱,足数的!” 好吧,这位“姐姐”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掉了几颗。 苏乞儿他们这几年的街头巷尾没白流连,哪家有点甚都一清二楚,谁好说话更是了解得明明白白,一开始的目标,都是这类好上手的人群。 一开始的成效并不显著,一日里稀稀拉拉能成交个一二笔就不错了。 毕竟,对于从来没接触过这玩意的人来说,感觉更像是忽悠。 但是,以苏乞儿为首的“保险员”并不气馁,仍旧每日走街串巷。 某一日,苏乞儿发现,那位被自己首先忽悠了买保险的“姐姐”没出现,走去一看,那“姐姐”躺在旧屋子里起不来。 “郎中,叫郎中!”苏乞儿大声叫道。 同组的保险员立刻跑去叫郎中。 “发热了,若不是你们及时发现,秋仙老太婆得危险了。孤老啊!”符郎中熬了一剂药汤给“姐姐”灌下。“还有三剂,你们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她。承惠,一百二十文。” 秋仙挣扎着喊了几句。 “姐姐诶,放心吧,你买了蓝田伯保险,生病要赔你一贯钱,付这点药钱绰绰有余。”苏乞儿掏褡裢付了药钱,对同组的保险员吩咐了一下,自己留下照顾秋仙。 咦?真有此事啊! 回到自家小药房的符郎中忍不住对买药的主顾说起此事,俨然成了一桩谈资。 痊愈后的秋仙,逢人便说蓝田伯保险的好处,说起实实在在的兑付,说起苏乞儿的照顾,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有人问起现身说法的秋仙,该如何买保险时,秋仙总能神奇的将苏乞儿找出来,给他增添业绩。 王恶听说此事,上门与秋仙商议后,给了她一笔宣传费,同时准许苏乞儿将她当成下线发展,正式给予相应的提成,然后经过三味书屋的印刷,秋仙的事情在长安城中广为流传,因为能够考证,愿意购买保险的人雨后春笋般的增加,原本王恶瞎胡闹搞出的产业居然欣欣向荣了。 相对而言,这产业压根没引起大势力的注意,毕竟这几文几文的细账,真心不放在各家眼里,谁也不想撒出那么多人手去做这效率不高的事。 李世民关注到王恶的动向,同样没把这只能在下层发展的保险当回事。 “二十万贯?”月终盘点,王恶看到保费的结余,瞪大了眼睛。 本来只想着随便搞搞,能收个几成贯已经了不得咧,二十万贯,你是铲了多少地皮? 苏乞儿有些羞涩:“那个,一不小心,把保险弄进了皇宫……” 王恶一屁股坐了下去。 得,不用想了,那些宦官宫女最怕的是日后万一被放出宫,老无所依,偏偏王恶一时手痒,还真弄了个养老险,正好瞌睡遇枕头咧。 “那里头,你发展了几个下线?”王恶有点提心吊胆的问。 “一共就仨,事先额也跟他们说明了,各自划地盘,不许越界发展。”苏乞儿洋洋得意的说。“对了,有一个下线说是高力士的干儿子,力士是甚?” 王恶无力地让苏乞儿退下,欲哭无泪。 不管甚么原因,伸手进皇宫就是犯忌讳,李世民应该不会计较……吧? 殊不知,事情已经到了李世民耳中。 高力士一脸愧疚地请罪,他那干儿子也战战兢兢地将原委说了。 宫人后半生无以寄托,李世民多少是知道点儿的,保险也不是甚大事,可是将手伸进皇宫,就是大事了! “他想做甚?”李世民颇为不悦。 越线了啊!哪怕再不是有心,越线它就是越线! 明眸如星的阴妃缓缓走出,福了一礼后,小声地嘀咕:“陛下,臣妾身边的几个宫女都买了保险,说是留待日后养老呢。” 这话更加火上浇油了。 李世民皱眉:“高力士,立刻传蓝田伯王恶入宫。” 看到高力士的瞬间,王恶就明白所为何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千万不要以为如史书所载,李世民多大度,其实他肚量真不大,很多时候是无可奈何的忍气吞声。 一见到李世民,王恶立刻老实的认错:“额有罪,额悔过。” “别扯那些虚的!告诉朕,此事你当如何?”李世民愤怒的拍案。 寝宫内,长孙无垢正带着宫人们勾织毛毯。 经过多次试验,现在勾出的毛毯,比波斯毛毯更精美,图案更符合唐人的审美,拿到市场上便告售罄。 宫中的日子,已经不那么拮据,这只是长孙无垢刻意的控制,不想助长奢华之风。 “娘娘,要出事了。”一名面相刚毅的宦官快步走来。 长孙无垢扬眉。 “因为在宫中发展下线卖保险,陛下震怒,阴妃火上浇油,现在正问责蓝田伯呢。”宦官急匆匆的道。 长孙无垢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宦官:“似乎,你也是下线之一吧?” “奴该死,但这是为了宫人日后的保障,请娘娘帮助蓝田伯度过难关!奴愿一死以报答娘娘大恩!”宦官跪倒,面上满是凝重。 “能活,就好好活着吧。”长孙无垢起身。 第七十六章 失败 “此事是王恶的错,任凭陛下处置。”王恶不喜欢诿过于下,直接认了此事。 毕竟,就算把苏乞儿推出来,也平息不了此事。 “素闻蓝田伯硬气,果不其然啊。”阴妃掩口轻笑,妩媚丛生。 额抱你家孩子投井咧? 王恶不明白为甚阴妃会出来搞事情。 只不过,你做初一,额做十五!或许额不一定有机会对付你,但,你总有亲人吧? “来呀,把王恶的蓝田伯……”李世民一拍案几。 “陛下何妨等等?”长孙无垢的身影飘入殿中。“即便是王恶疏忽,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陛下为何一定要下狠手?” 皇后的颜面不能不给。 李世民面色缓了一下:“也好,看观音婢如何处置。” 阴妃心有不甘,但是,皇后娘娘的话,她敢有意见? 不提长孙无垢是后宫之主,仅论智商,她就能被压得死死的;论手腕,长孙无垢能轻松让她无法翻身! “蓝田伯,此事你有错,可认?”长孙无垢贝齿轻启。 “王恶有错,认!” “如此,本宫罚你一万贯钱,可服?” “服!” “宫中的下线,全部由本宫管理,本宫成为蓝田伯保险的皇宫总代理,可有意见?” 王恶心悦诚服地拱手:“娘娘慈悲,王恶毫无意见。” 长孙无垢挥手,忽然有点气急。 王恶心念一动,才想起长孙无垢有气疾,兼之多有生育,终究早逝之事。 “娘娘有气疾?”王恶低声问道。 长孙无垢轻轻颔首。 “请娘娘远离羊毛、花草,注意通风,居住地勤除灰尘,多补充分水。”王恶犹豫了一下。“若娘娘信得过额,到时候额请娘娘到小王庄,或许偏方会有益处。” “甚么偏方?”李世民急切的问。 王恶一本正经的打起了机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说就是你错,额说就是额错。” 不仅仅是不可说,更是不敢说。 “本宫信你。”长孙无垢的话很轻,又很重。 三日之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一道摆驾小王庄。 因为水泥作坊若有若无的烟尘,长孙无垢的气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李世民皱眉,恨不得把王恶抓来打一顿。 蓝田伯府,中门大开,王恶候在前门接驾。 “少弄那些虚的,皇后的气疾要发作了!”李世民的小暴脾气发作了。 长孙无垢在中堂坐下,新一奉上一碗蛋羮,立刻有宦官要上去试吃。 “那便是皇后娘娘的药,你倒是吃一嘴给额看。”王恶不客气地喷了一句。 长孙无垢摆手,示意宦官退下,舀起一勺蛋羹放入口中咽下。奇怪,喉咙里那种干痒的感觉似乎退了一些,在宫中吃蛋羹可没有这效果啊! 于是,越吃越快,瞬间蛋羹见了底。 “没有了吗?”长孙无垢眨着眼问。 李世民骤然发现,皇后似乎不喘了呀。 “这蛋羹,再弄啊!” 王恶很有原则的拒绝了。 “这蛋羹里就有药物,娘娘还需要消化,免得浪费药效。下一碗,在晚膳前。” “另外,这偏方未必治本,陛下与娘娘心里得有数。” 用过晚膳,李世民心满意足的与长孙无垢回宫。 甚么治标治本,只要能治就是好事。 唯一的疑惑是,怎么也问不出王恶那药物究竟是甚。 王恶倒是想说,你也得让他敢说! 混在蛋羹里的,是王猛从山里弄出来的野猫屎研细后的粉末,说出来会掉脑壳的! (小时候在一民族地区见过一老太太用这给一哮喘的孩子治过,居然有效了。) 王仁小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调,王恶乐呵呵地逗着他。 说来也奇怪,王仁就是认准了王恶,甭管他离家多久,王仁一见他就笑着张手要抱。 “你们还没动静?人桂花的肚子都老大咧。”王老实蹲在一旁嘀咕。 王恶轻声回应:“请了郎中把脉,说是喜脉。” 王老实面上泛起一丝喜气。 “根据史可郎的消息,王家后山的佛塔里,应该就是阿娘。”王恶把喜讯告诉王老实。 一直紧绷绷的王老实突然放松下来。 太原王家。 王鹏飞汇合了王钰凡、王钰仙的消息,很肯定地告诉史可郎,大娘子就关在后山的佛塔里。 但是,王鹏飞知道,后山机关重重,且有王家最精锐的护卫看守,未必能如愿救出大娘子啊! 后山王鹏飞只去过一次,对里面的情形不是很了解,却根本不敢去打听,唯恐打草惊蛇。 史可郎沉默了一阵,让王鹏飞在外置安排马车接应,他将亲率刀锋等人去闯一闯。 夜色的掩护下,史可郎、刀锋等十人一身黑衣,背上背着盾牌,手中操着横刀,在王家后山一步步前行。 不知触动了哪里,弦动处,史可郎等人举起盾牌护身,“咄咄”的声响不绝。 “有谁受伤了?”史可郎轻声问。 没有问死,是因为没那必要,百战之士,若是第一轮就挂了,才真是个笑话。 “我被擦了点皮。”刀锋瓮声瓮气的说。 大家都没事,就自己中招,脸上无光啊! 探路、潜行,这一次要顺利得多。 塔内,青灯古佛,妙影独立。 史可郎别开塔门,蹑手蹑脚摸了过去,轻轻走到女子身后:“夫人……” 刀光闪动! 即便是史可郎反应极快、身手极手,仓促间还能躬身吸腹、挥刀招架,依旧不可避免的被刺入小腹半指! “哈哈哈哈……”粗犷的狂笑声中,一个粗豪的汉子现身楼道上,整个佛塔四处火把点亮,史可郎才发现,那个曼妙的身影居然是个男人! 塔内外,总共百余名王家私兵,嗯,正式点说,是护卫,都是手执弓箭,一脸戏谑地看着史可郎一行。 “啧啧,能躲过阴阳罗刹偷袭的一刀,必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史可郎了。”汉子大笑。“可惜,落入额翻云手潘怒掌心,任你们插翅也难逃。” 史可郎撕下一截衣物,简单包扎,止住血。 “啧,阁下了也太小瞧额们了,就这百来号人想拿下额们?刀锋,给潘怒兄瞧瞧成色。” 独臂的刀锋哈哈一笑,点燃一根细香,将香插在腰带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点燃引线丢了出去,在潘怒惊奇的目光中落入十余名护卫当中。 “甚玩意?”有护卫好奇的拾起来打量。 “轰”的一声巨响,那名好奇心过剩的护卫当场成了血肉碎片,铁疙瘩里冲出强大的气浪,迸发出无数细碎的铁片、玻璃碎片,将那十余名护卫当场杀死,距离较远的两名倒霉护卫则是被碎片扎入腹腔,痛得在地上呼号打滚。 “要不要试试鱼死网破?”史可郎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依旧挺得笔直,笑着看向潘怒。“额们不一定能活着回去,但你的人估计也剩不了几个。” 要不要搏一搏,或许单车能变摩托呢? 虽然潘怒未必明白甚是单车,甚是摩托。 然而,潘怒明白,自己能为王家护卫,倚仗的就是麾下这帮兄弟,要是全没了,自己的下场也是被王家踢出局。 “史大侠厉害!额们认栽!请!”潘怒几番权衡,还是老实让步了。 对方太厉害,惹不起,老老实实让道。 王家实在不满意,可以换了自己这帮人,但绝不可能让这帮兄弟全部葬在这里。 史可郎昴然走出王家,身子却突然一软,亏得刀锋扶住才没摔倒。 阴阳罗刹那一刀,虽然不深,却伤得史可郎不轻,要不是史可郎一直死撑着,潘怒他们早就围攻了。 上了王鹏飞的马车,所有人都驰向城内偏僻的一角,心情沉甸甸的。 王鹏飞请了郎中给史可郎治伤,小心地让王钰凡、王钰仙藏起行踪。 事情明了了,从一开始行动,开始打探消息,大概就落入了王雄老狐狸的算计,整个事件就是王雄设下的一个圈套。 史可郎脸色难看,却不得不承认,小看了王雄。 能执掌偌大的王家多年,果然不是甚简单货色,随手布下一小局就让史可郎吃了个大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向王恶交待? 史可郎还是王恶麾下最强战力,尚且是这样的结果,换谁能处理好? 王恶接到消息,一时束手无策。 可恶的老狐狸,商场上败于王恶之手,算计上却比王恶强了许多。 怎么办? 李世民夫妇再度降临小王庄。 不管是治标还是治本,至少长孙无垢现在的情形好了许多,除了依旧口渴,多数时间已经不喘了。 “王恶啊!想不到你懂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李世民赞了一句。 王恶勉强笑笑。 “太原的事?”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盯着王恶,不知是哪来的恶趣味。 王恶没指望能瞒过李世民,尤其是知道他麾下有铁三十三这样的人物存在后。 “是。”王恶愁眉苦脸地回答。 “你医治观音婢有功。”李世民拿腔拿调地说。“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得不说,你就是不学无术,不想着堂堂正正迎敌,过于依赖小技巧。”李世民连连指出王恶的弱点。“用大势碾压过去,谁能相抗?” 王恶的脸更苦了:“问题是,大势这东西,臣没有啊!” “但是,朕可以借给你啊。”或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李世民说话不再那么端庄,带了几分任性。 第七十七章 大势 王雄志得意满的出现在太原王家。 呵呵,甚么蓝田伯王恶,不过是在商业上有点才能的黄口小儿,谋略上不值一哂。 虽然潘怒他们没能留下王恶的人,非战之罪嘛! 至少,重伤了王恶两名得力干将,让王鹏飞这个叛逆露出原形,还是功不可没的嘛。 王家的人,不管是主脉还是支脉,看清了形势,连蓝田伯王恶都铩羽而归,谁还能与额王雄相抗?谁? “叛逆王鹏飞一家,家族祠堂派执法队捉拿回来,吊死!所有他们名下的财物,充公!”王雄恶狠狠地挥动拳头。 呵呵,不是开了一家首饰店么?据说买卖还不错的样子,这下可是耗子下儿帮猫挣咯。 嗯,王家产业受创不小,正好可以帮补一下。 破落的院子里,老卒们交叉而立,样子松松垮垮的,可若是遇到了事,他们立马能化为最锋锐的横刀。 院子里早就囤积了不少米面、菘菜、萝卜,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刀锋伤的不是要害,从来就不需要静养,可史可郎的伤很重,需要休息,大家知道呆在院子中是束手待毙,可是,总不能弃史可郎而走啊! 最焦躁不安的是王鹏飞,他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似乎已经被王雄盯上了。 “走!”低低的,王鹏飞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哈哈,王鹏飞,都这时候了,走得了吗?”猖獗的笑声响起。 王鹏飞身子一紧,随即又黯然坐下。 家族执法队,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最次那人的身手也无限接近翻云手潘怒,拿甚么去抗衡?凭眼前这般凶恶的残废么? 但是,残废终究是残废! 老卒们游走,一个个悄无声息的贴近墙根。 院子外面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 王鹏飞红了眼,咬碎牙,心如刀割。 那熟悉的声音,王鹏飞根本不需要辨认就知道,那是王钰凡与王钰仙啊! 虽然恨不能以身相代,但王鹏飞知道,自己一出去,这一家人就全完了!心狠手辣的王雄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放过这两娃儿! “有死而已。”刀锋举刀。 王鹏飞仓促寻了一把横刀,咆哮道:“有死而已!” 院门被踹开,三十余名汉子押着王钰凡、王钰仙冲了进来,与老卒们战成一团,以老卒身手之矫捷、经验之丰富,也只能勉强压住他们,但人手不足的弊端让他们捉襟见肘,很快刀锋背上就挨了一刀。 王鹏飞咆哮着挥刀冲过去,却被一名汉子一脚踹出老远,口中吐着血沫。 “阿耶!”王钰凡、王钰仙失声痛哭。 屋门处,史可郎倚门而立,虚弱地扶着长剑:“耶耶史可郎在此,谁来一战!” 一名汉子狞笑着逼了过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史可郎死在耶耶手里,耶耶大名一定会传扬千里!” 史可郎提剑。 往日如臂使指的长剑,此刻却沉重如山。 居然要死在这无名小卒手里,真不甘心呐! 利箭破空,扎在那猖獗汉子的后心上,汉子茫然地栽倒。 谁在放箭,是觉得王家执法队没有弓箭么? 王家人勃然大怒,抬眼时,却唬得立刻弃刀弓。 别以为世家的护卫队多了不起,再精锐的护卫队,遇上成建制的军队,立马成渣! 面对围满院子的军士,执法队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 地上那具尸体就是最好的反面典型。 更可怕的是,那不是一般的折冲府府兵,不是其他卫的卫兵,而是时常伴驾的羽林卫! 执法队不禁反思,额们究竟干甚了,要出动羽林卫抓额们? 王恶的面容出现在史可郎面前。 史可郎哆嗦着开口:“郎君,史可郎有负重托。” 王恶叹气:“别说你,额都没估计到王雄这么老奸巨猾,失算了。好在背后有人撑腰,额们能找回场子。” 安顿了史可郎等人,王恶横冲直撞的带着羽林卫将王家老宅团团围住。 “阿郎,不好了,官兵将府邸围住了!”王慎看了一眼,急匆匆地进厅堂禀告。 甚么阿猫阿狗都敢欺到王家头上了?王雄勃然大怒:“遣人责问折冲府都尉,他是不是不想干了?王家也是他敢惹的?” 王慎想哭:“不是府兵,是羽林卫!王恶带来的羽林卫!” 王雄身子蓦然一空,一屁股坐在胡椅上。 安得罗! 是了,在突厥的马邑副将安得罗,似乎是被人宰了喂狼,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大唐的计策?如果安得罗在大唐,那么,王家的作为,足可以扣上“叛国”的罪名! 要不要钻地道逃跑呢? 可是,一旦真的跑了,那甚么屎盆子都可以扣到王家头上,摘都摘不掉——不心虚你跑甚么? 万一只是虚张声势呢? 王雄犹豫了一阵,毅然起身:“大开中门,迎贵客!” 王雄已经想明白了,就是千刀万剐,自己也得顶住,万般罪孽归于额一身,反正自己也老了,活不了几年,用自己一条命换王家的存续,值! “太原王家家主王雄,率阖家老小恭迎使者!”王雄傲然迎出大门。 王恶端坐马上,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恶意,拿出一张圣旨:“查武德九年,马邑副将安得罗叛国,系受太原王家指使。太原王家罪大恶极,着查抄全家,满门入狱,再逐一甄别。” “拿下!” 如狼似虎的羽林卫上前锁拿人,顿时哭声一片。 看着王雄毫不反抗的模样,王家人的心凉了。 “为甚额们王家有偌大的家业还不满足?为甚非得做这杀头的营生?” “好好做大唐人不好吗?勾结该死的突厥做甚?难道你忘了额二叔就是死在突厥人手里?” “阿耶,额要死了!” 哭喊声、指责声一片。 王雄缓缓闭上双眼。 墙倒众人推,这是应有之意, 只是,王雄也没想到,会来得那么汹涌那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想活命?简单,检举啊!让额满意了,不是不能放你们一马。”王恶邪笑着开出诱惑。 “使者,额检举,王雄与突厥关系密切,每年送到突厥的盐铁多达数十万斤,额知道账本在那里。”第一个出来检举的,却是王雄平日最宠爱的幼子。 冤孽啊! 王雄挺拔的身子突然一松,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丑陋的外表。 第一个检举他的人是谁都不能击破他坚强的心理防线,唯独幼子能! “额检举……” “额检举……” 一个个至亲的指证让王雄目光黯淡。 “蓝田伯是吧,老身知道这老东西最大的秘密。当年他企图用上一任家主的大娘子与突厥人和亲,亲手拆散了大娘子的婚事,因为大娘子誓死相抗,老东西将大娘子锁于后山佛塔地底。老身说这些,并不是想与使者做甚交易,只想求使者网开一面,对未参与谋逆之事的王家人,留他们一条生路。”王雄的原配,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媪伏身拜倒。 王雄一脸,仿佛被抽了脊梁骨,整个人在微风中摇摆。 结发夫妻啊! 虽然明知道必然是这结果,王雄的心还是忍不住刺痛。 原来,史可郎他们寻找的方向不是不正确,只是没往地底搜寻,也没有时间搜寻。 王恶微微颔首:“若你所言是实,本伯也不是不能考虑网开一面。” 老媪扬手,过了一阵,两名侍女扶着一个布衣粗服、眼神明媚的婆姨出现在王恶面前。 “果然是大娘子,王鹏飞参见大娘子。”王鹏飞哽咽着拱手。 王恶下马,走到她面前,轻轻扶住手臂,声音有点枯涩:“阿娘,额们回家。” “我的恶儿,已经这么大了?”王逸仙有些失神。 十八年,十八年啊! 当初在襁褓里瘦小的恶儿,如今已是昂藏七尺男儿!更是将身陷囚笼的自己解救出来。 “你阿耶,他好么?”王逸仙有些颤抖的问。 “何止是好啊!纳了小妾,生了个弟弟。”王恶随口说道。 “哦,那额归家时,带两个榴莲。”王逸仙平淡的回应。 王恶捂嘴。 坏了,嘴上没把门,估计阿耶得痛并快乐着,榴莲的酸爽,单身狗是无法体会的。 事到如今,众叛亲离,王雄也没甚好隐瞒的,竹筒倒豆子的事情全部交待了,三个儿子,两个主事,完全牵涉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入狱,秋后来上一刀。 大势,这就是大势啊!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这大势是皇帝借的!王恶自己并没有能力制造大势。 算了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前途是光明,结果是美好的,这就够了。 回长安,交卸差使,进宫谢恩,王恶心满意足地带阿娘回小王庄。 “这里以前很穷,虽然只百十户人家,还是吃不饱。后来额建了作坊、建了大棚,让他们养猪、养鱼,小王庄的日子才渐渐好转。” “这是你儿媳妇陈诗语,书香门第,心地好,脾气也就那样,就是喜欢显摆。” “这是小娘胡贞娘,还有弟弟王仁。嗯,是额见阿耶孤苦,特意撮合的。” “这是族老,多年来额们受他不少照顾,更是他力排众议,容纳了惶恐的阿耶成为小王庄庄民。” “这是王狼阿叔,他家王虎是额从小的玩伴,生死之交,现在在军营里操练;他家王彪,从小在额们身后转,如今是司农寺的主事,七品咧。” 王恶逐一的介绍。 唯独,那浑身颤抖的老汉引起了王逸仙的注意。 “是你吗?”王逸仙的声音颤抖,哪还有半点要买榴莲的强势? “娃他阿娘,额对不住你。”王老实羞愧地低头。 婆姨在受难,自己却纳了小妾,这事干的不地道咧。 第七十八章 羁縻 皇后三天两头来小王庄,庄民们便是已经习惯,王逸仙却是颇为惊讶。 娃儿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咋那么多呢? 对此,王老实不负责任地表示,管他会甚,难道就因此不是自家娃儿? “王恶在外头挣家业,你这当阿耶的,就不能重操旧业,替他管管账?”王逸仙气不打一处来,拧着王老实耳朵喝道。 “疼,娘子松手。”王老实上演了一个粑耳朵的角色。“不是额不管,是等额发现他有钱时,那些东西已经大到额管不了咧。如今这稀奇古怪、前所未有的保险,更是让人看了头痛,完全理解不了啊!” 王逸仙松手,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确认王老实的话不是推诿,才意兴阑珊地摆手。 “管不了你爷俩了!王仁,给大娘笑一个!” 陈诗语俯身扶树干呕的样子引起王逸仙的注意:“多久了?” “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这两日总是想呕。”陈诗语郁闷的回答。 “啊呀,你们年轻人呐,这是有了身孕好吧?那谁,昆一,给额去长安请有名的郎中来诊脉、安胎,不要吝惜钱财!” 于是蓝田伯府又小小的乱了一阵。 不可剧烈运动、不可挑食,避免同房,诸多的规矩说下来,陈诗语觉着有点闷。 但是,看在肚里的娃儿面上,忍吧,反正也就十月。 饮食要清淡……忍了,不就是没辣味吗? 不能同房……好吧,不亲热,分床睡总可以了吧? 没辙,孕期的事多,王恶只能一一忍了。 至于说甚让陪嫁丫鬟……咳咳,不是缺心眼的话,不要这么做,否则夫人会心头难受的。 因为皇后的病情稳住,李世民心情大悦,随手给王恶赐了个字,端正。 有契合端午之意,有要王恶端正大气之意,也有取笑王恶之前喜欢剑出偏锋之意。 总而言之,寓意是极好的。 更何况,皇帝亲自赐字,这得何等的颜面! 随后,吏部文书下发,王恶获朝散大夫的散官。 朝散大夫,意味着可以入朝听政——至于议政,就王恶的水准,还差得远。 这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意思,王恶医治皇后,长孙无忌给他谋散官,两不相欠。 然后,住别府的王恶天不亮就得骑马到午门,把马驹扔给昆一,迷迷糊糊的随着人潮入殿,在宦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排位,队伍的最后方,也不知是文是武。 然后,开始朝会。 王恶勉强睁着眼皮听一名御使叭叭的说着辞藻华丽、实则空洞无物的奏章,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倚着一棵柱子,呼噜噜的打起了瞌睡。 于是,御使发现,周围神奇地安静下来,只有那忽高忽低的呼噜声成了殿中的主角,自己的抑扬顿挫成了配角。 李世民抚额,让宦官叫醒王恶。 “啊?用膳了么?” 王恶睁开眼,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嗯,补了一小觉,果然神清气爽! 咦?为甚满朝的目光都聚焦在额身上,难道额才是这里最靓的崽? “陛下,臣弹劾蓝田伯有失朝仪!”御使果断出手。 揭秘行业内幕:不能抓住时机喷人的御使,是不称职的御使。 “蓝田伯,王端正,有何话要说?”李世民挑眉。 啧,太不争气了,第一次上朝就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不能怪额咧。”王恶无辜地摊手。“额来自民间,可能大家伙不知道,民间葬人呐,总要请祭文先生念那些拗口的文章,又全是些听不懂的词。家中大人便说了,先睡吧,反正都是些屁用没有的东西。” 御使面上胀得通红,程咬金、尉迟恭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可不就是屁用没有的东西么!” 王恶打了个呵欠:“额已经睡了一觉,敢问御使,能用最直白的话告诉大家,你之前究竟说甚不?” 御使面孔通红,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确实,念到这里,依旧只是他卖弄文采的骈文,离核心问题还远着呢。 “额想起一个故事,一个贪吃的猪妖落到馅饼山里,奋力吃了九百九十九里,看到一块牌子:离馅还有十万八千里。” 王恶的小笑话说完,连李世民都乐不可支。 这个损色! “陛下,臣上朝的第一谏便是,希望中止这毫无用处的赘言,公文、奏折以简洁明了为主,而不是耗费大量时间于这完全无用的虚言上,毕竟,浪费他人时间等于谋财害命。如果朝臣觉得没有地方发挥文采,可以去东市三味书屋投稿,想来以这位御使的文采,每字十文还是能换到的嘛。”王恶乘胜追击。 李泰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蓝田伯此言差矣。” 哈,甚么状况?李泰会帮御使说话? “据本王所知,三味书屋不是甚文章都收,此类下笔千言、实无一物的文章,三味书屋是拒收的。不要怀疑本王的话,因为三味书屋第二号作者胖泰就是本王。”李泰的话,直接将那御使摁在地上摩擦。 李泰润笔虽是第一,但他本人却只承认是第二号作者,因为,他自认比不过蓝田伯。 御使郁闷的认错。 喷人不成反被喷,这也是业界之耻了。 于是,每个人的奏章都去了无关紧要的部分,议事速度快了许多。 “契丹、靺鞨诸部欲依附大唐,请内附羁縻。” 提出议题的房玄龄眉眼带着喜气。 契丹、靺鞨在高句丽与契丹的夹缝在挣扎生存,如果不是大唐真的强盛了,以他们的尿性,是不会依附的,更别提甚羁縻。 所谓的羁縻,是要去除其自主性,承认是大唐的一部分——虽然地还是他们的地,官还是他们的官。 一些零零总总的建议出炉,朝堂上一团喜气。 呵呵,真以为羁縻有用? 王恶飞过一丝嫌弃的笑容。 李世民眼尖,顿时叫道:“看来蓝田伯是有话要说嘛。” 所有目光移向王恶。 你大爷! 王恶咳了一声,慢慢推出自己的思路:“羁縻,也不是不好,但是额们可以做得更好嘛。既然是大唐的一部分了,额们出一部分官吏,成为当地的佐官,帮忙料理一下政事、调解一下纠纷也是应该的嘛。那边地广人稀,大唐有些被兼并了土地的农户,也可以往那里移一些,毕竟如今棉袄推广了,御寒能力是大幅增加了嘛。” “还有,既然是大唐之地,选一些学问不是太精深的先生过去,开立学堂,不分民族、不论贫富,让那些娃儿、妹娃子上学,懂额唐话,也是很关键的嘛。” 李世民仔细想了一下,拍案叫绝。 第一条第二条的实施,能让大唐加强对羁縻之地的掌控力。 但是,这两条也只是第三条实施的基础,第三条才是画龙点睛之作,同文同种的同化,才是契丹、靺鞨长期与大唐融合的根本! “蓝田伯见识深远,房玄龄佩服。” 得,连仆射都说蓝田伯厉害了,你们还能挑甚刺?更何况,细细品味,还真有一番思量。 大方针定下了,细节问题就得考虑了。 长孙无忌代表吏部出班:“策略是好,就是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契丹、靺鞨之地苦寒,只怕愿去的官吏不多。” 王恶打了个呵欠:“多简单的事,愿意去的官员,考评都往上提一级,两到三年一流转,回来后优先提拔、给肥差,吏员给予升迁官员,你看有人去没?”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下:“如此倒是能解决问题,就是有些坏规矩。” 王恶懒懒地笑了:“谁觉得坏规矩,就派谁去呀,特事特办,不是很正常么?” 朝会散了,程咬金勾着王恶的肩头:“今儿真解气,你说得那些狗御使哑口无言!去额家喝酒,有事说。” 程咬金的武艺只是一流,不能与尉迟恭等人比,可名气、人脉却是强他们几倍,程咬金设宴,什么马三宝、张宝相、秦叔宝、尉迟恭都来了,也就是薛万彻、薛万均兄弟顾虑以前的事,不敢来赴宴,只是遣人告罪。 “忒小心,怕陛下吃了他们咋地?”程咬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对薛氏兄弟作茧自缚的方式表示不满。 你把自个儿团成一个刺猬,还指望别人对你推心置腹?薛氏兄弟,也就那样了。 秦叔宝的身子渐渐好了,只是不能再好勇斗狠,领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连续两年的喝虎骨酒,秦叔宝腊黄的脸终于红润了些,身上也多了点……赘肉。 “太平郎终于享太平。”程咬金无限唏嘘。 太平郎,秦叔宝的小名。 “唯有阿丑还是那么丑。”秦叔宝取笑道。 阿丑,程咬金的小名。 两人相视大笑。 尉迟恭到来,与程咬金对擂了三拳,豪放得一塌糊涂。 唯独见到秦叔宝,尉迟恭收敛了狂放的模样,老老实实见礼。 虽然世人将尉迟恭与秦叔宝相提并论,但尉迟恭心里有数,若不是秦叔宝早年受伤过多,自己还真不是他对手。 李道宗的到来让尉迟恭侧目。 作为宗室三大将之一,李道宗与尉迟恭向来不对付,时常口角不断,急了老拳相向也是有的。 “老魔头你请他做甚?这厮已经废了,动不了刀兵,从窦建德那儿开始,就只会败仗!”尉迟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少说两句吧。”秦叔宝淡淡地开口。 尉迟恭立刻闭嘴,老实得吓人。 李靖的到来与众不同,他只是拱手,却与众人保持距离。 这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典范。 李世民的到来掀起了浪潮。 王恶恍然大悟,没有李世民的到来,程咬金召开这聚会叫僭越! 第七十九章 再见晦星 一帮武将的聚会,啧,没眼看。 这个吹嘘自己横刀立马,那个吹嘘自己战功赫赫。 不时地,口角爆发,额给你一拳,你踢额一脚,还有人煽风点火,乱成一团。 程咬金与尉迟恭两个老憨憨因为一句口角开始抱摔,给人的观感是两头老熊在角力。 “程咬金,你可是混世魔王,不能输哇!掏他裆!”牛进达在那里打气,其实说捣乱更准确些。 好罢,王恶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文官还是武官,却贸然进了武将圈子,然后自己的武力值在他们面前就是个渣,这里随便提一个出来能碾压自己。 所以,别人兴高采烈、煽风点火,王恶却只能老实地躲在一边,免得误伤。 悲剧啊! “成天就是这个,朕腻了!知节,上歌舞!”李世民拍案大叫。 全武行总算结束了。 歌舞,却不同于日常的莺歌燕舞,一群壮士执剑而舞,颇有肃杀之气。 门外推进一辆战车,一个姿色并不出众的女子手执长槌,奋力在鼓上敲打,鼓声震撼人心,王恶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怒发冲冠……” 王恶拍了一下额头。 想起来了,那个晓月楼的晦星。 李世民拔刀。 尉迟恭拔刀。 秦叔宝拔刀。 …… 一群老货为老不尊地舞刀弄剑,随着晦星的歌声而唱,破锣似的嗓音,竟别有风味,铁马金戈、万军斩将、搏命厮杀,相继展现出来。 嗯,大唐豪迈,晦星也因是王恶唯一认同的《满江红》歌者而驰名长安,身为晓月楼头牌而不以色侍人、走红后亦从不考虑跳槽,亦为晦星赢得更好的名声。 所以,如今晦星的红,能够与公孙娘子相提并论。 即便是面对皇帝陛下,晦星也能保持一份从容。 身为大唐顶尖伎人,晦星有这底气。 然而,目光扫到角落里,晦星难得地现出一丝惊喜,小娘子似的,欢天喜地的蹦到王恶面前,局促地搓着双手。 “嘢?王恶娃儿,这晦星小娘子不是看上你了吧?”为老不尊的尉迟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立时引得全场哄笑起来。 平日性子刚烈的晦星却是红着脸,忸怩的转着身子,丝毫不反驳。 王恶笑了笑,自己在晦星最难时出的《满江红》帮了她一把,而亲口认同晦星的歌声让她一跃走红,晦星对自己有点好感很正常。 “越发干练了,音色也更纯净、刚烈,这歌极适合你。”王恶微笑。“上次见面,额允诺过为你再写一首词,正好写给你。笔墨!” 李世民好奇地凑过来,引得一帮武将都凑了过来,其中还有程咬金。 诗词,文人的事,程咬金你个大老粗凑甚热闹? 破阵子·为贞观诸将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后,可怜白发生! 晦星郑重的拜了一拜。 李世民、李靖等儒将感同身受,一时间竟不能自已。 “为甚是看剑,额老程明明用的是斧,呸,是槊!八百里,啧啧,路怎么分?”程咬金嘀咕道。 牛进达早习惯了程咬金的不靠谱,闻言取笑:“终于承认你耍的是斧头了?啧啧,不读书的人就是这样,八百里不是路,是古代一头牛的名字!” “不读书怎地?不读书额还不是当了国公?”程咬金嘴硬的回怼。 晦星拿着词,鼻孔里哼着曲儿,蓦地跃上马车,翻身击鼓,激昂中带着追忆,不甚完美的声线契合着激烈的鼓声,新曲脱口而出。 贞观名将们热泪盈眶,不管懂不懂,至少知道这首词是蓝田伯王恶为他们作的! 这一刻,骄傲油然而生。 “甚好,有这曲在,你晦星就名动长安了。”王恶欣然鼓掌。“莫忘了当初的承诺。” “虽死不敢忘。”晦星哽咽。“但凡郎君相召,便是粉身碎骨,晦星自当赶到。” 除了喝酒、打架、听曲,这一夜还确定了出征的大将。 张宝相原本是被排挤在外的,他泣血叩拜,说是兄长张宝将死于突厥,誓要为兄长报仇,李世民李只能允了。 然后就争得不可开交,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陆续登场,甚么为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复仇都是正常的,像程咬金,他就说,草原上的牛是他家的公牛跑出去下的种,直接让人瞠目结舌。 然后,《破阵子》一词迅速在长安流传,多少热血男儿嚷嚷着要从军,一些有主意的游侠儿甚至已经打好了主意,甚时候随大军一道出征,弄死那些该死的突厥人。 一时间长安城内激情涌动,即便天气已然转凉,也完全阻止不了人们的热情。 最夸张的是一些青楼,直接打出了“本旬免费接待军爷”的幌子,倒是成为长安一大话题。 也有那么一些军士确实去尝了鲜,免费的么,说老实话也就那样。噱头,噱头而已。 王恶有些奇怪,王直派回来的人,除了吃的玩的,居然是到三味书屋每样书取了一本。不对哈,王直这小子从来不是爱读书的人。 详细追问之后,王恶都无语了。 小皇帝杨政道居然与王直成了朋友,吃的、玩的,还有那些书,全是王直为杨政道准备的。 这卧底当的,也真没谁了。 不过,说是好几次有人险些露底,幸亏王直与杨政道的掩饰才侥幸过关,王恶直接无语了,或许王直这家伙真是天生的金牌卧底。 毕竟,杨政道王恶也见过,并不是那么好接触的,或许是因为颠沛流离的生涯,他对外面的人有很深的戒备,连王恶都没让他有一丝亲近感。 王直还托人带回口信,要王恶想办法,即便大唐征服了后隋,也要保证杨政道的生命安全。 王恶有点为难。 老李家从来不是甚善男信女,隋恭帝杨侑的经历可是摆在前面,虽然是老老李任上“病死”的,可谁敢保证老李不会随了他阿耶? 王直啊王直,你可真会出难题。 王恶表示,这确实难办,额也不能直接跟李世民说啊! 但是,不安抚好王直的心,事情也不好办! 王恶在别府里挠头,阿娘王逸仙带着婆姨陈诗语进来。 “猴似的,抓耳挠腮,你愁个甚么劲?”王逸仙呸了一口。“不是还有心情给名伎写诗词么?” 好吧,全天下也只有王逸仙敢如此嫌弃王恶了。 “阿娘,额是那样的人吗?”王恶自然要将晦星如何可怜、如何坚守原则,嗓音又如何与自己刚烈的词相契合,因而大放光芒的事说了一遍。 “人自助者,天助也。”王恶总算将事情说清楚了。“对于她,额的感觉就是一个朋友、一个姐妹,仅此而已。” 陈诗语满意地捂着其实不怎么隆起的肚皮,一副“算你过关”的表情。 王恶擦了把冷汗。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万万惹不得。 “王直那小子,就是族老的孙儿,给额出了个难题。”王恶有气无力地说出难处。 陈诗语想了一下,随即捂头:“哎呀,太难了,宝宝,额们不想咧。” 王恶苦笑,这才几个月啊,胚胎还没发育完全呢,你就打着他的幌子。 得,非常时期,你说甚是甚。 王逸仙嫌弃地戳了王恶一把:“笨得跟你阿耶一样!多大点事!不好对皇帝说,难道不能对皇后说?你不好说,难道不能让族老说?木头木脑的,一点不会转圜!” 是了,长孙无垢秉性善良,说不定还真会答应,而长孙无垢开口求情,李世民怎么都会给这个颜面。 杨政道以后的荣华怎样不好说,但性命是肯定能保住。 唯一不好的是,有利用长孙无垢之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婆婆妈妈的,能成甚事?”或许真是佛塔呆久了,王逸仙出口就是佛家之语。 是啊!自己何时起,那么瞻前顾后了呢?从保险入宫时起吗? “也好,到时候额自己与皇后谈谈罢。”王恶下定了决心,不能让族老出面。 有些责任,必须得自己扛,没有退路。 “看看,皇后亲手织的毛毯,送给额的。”陈诗语显摆的性子又上来了。“郎君,好不好看?” “咦,居然绣的不是鸳鸯,而是犀鸟?”王恶诧异地看了眼图案。“犀鸟亦是一种情比金坚的鸟,生活在湿热地区,但凡有一只死亡,另一只必守在其尸体旁,不吃不喝,直至死去。” 寓意不错。 不过,陈诗语喜欢才是真的。 这婆姨哟,成天的显摆,也亏得家中确实有显摆的资格,否则不得郁闷死她。 “嘢?你应该没去过极南之地嘛,怎么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王逸仙横了王恶一眼,颇有一种“老娘已经看穿你了”的意味。 王恶背上出了层冷汗:“阿娘,看你说的,额们没去过的地方多了。上次额不是去高州宣尉吗?那里就有不少番邦人,他们手里的册子额见过,有犀鸟的图案哩。” 虽然额心里有点慌,但额的圆谎技术溜溜溜,而且真去过岭南,在那里有助攻,额不怕不怕啦…… 阿娘的眼神看得额有点小心慌,顶住顶住,额是个坚强·木得感情·坚决不承认说谎的狼人。 第八十章 汝妻子额养之 长孙无垢在小王庄并不仅限于吃药,还时常四处走走,了解一下小王庄庄民与外来务工者的困难、矛盾,分享他们的快乐。 很有意思的事,小王庄的崛起与贞观朝的发展时间大致一致,而且王恶的规划对朝廷都有利无害,这样的人才,应该大力笼络。 如王恶的作坊,玻璃作坊是没有太大的量,可以不考虑,可水泥作坊一旦在大唐四方布局,能带动多少税赋、消化多少劳力? 如今的贞观朝,人口统计还不如隋大业末年,可你想过没,几乎太平了十多年,人口还能不快速增长?一些生育得早的,已经是有第三代了! 隐户,数量庞大的隐户。 太原王家被王恶这一折腾,清理出来的隐户多达十余万户,可想而知,在各世家手里的隐户是何等可怕的数字,导致这人口官面上的数字居然远不如大业朝,这是何等的耻辱! 而且,如此数量庞大的隐户在手,意欲何为? 隐户,加上世家本身拥有的庞大人口,不可避免地要挤占自耕农的生存空间。 贞观朝,已经出现了失地农户! 长孙无垢是皇后,是后宫之主,但更加心怀天下! 小王庄的繁华她可以不在乎,王恶产业的税赋她能视而不见,唯独能带动劳力这一块,她必须放在心中。 “蓝田伯啊,你这水泥作坊,西面有了,南面有了,东面呢?是不是可以加一个作坊?要知道,潼关天险并不好走,运到山东(崤山以东)成本大增。”长孙无垢循循善诱的道。 皇后这大局意识不错啊! “娘娘此议甚好,只是还得等额通知孙标。”王恶笑了笑。“毕竟水泥作坊有他的份子。” 东主与大匠之间分份子,虽然不多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此番陛下准备的大事,本宫虽然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势在必行,但兵本凶器,若是能让大唐儿郎少一些牺牲,定然是功德无量。”长孙无垢轻吁。 闻弦音而知雅意,王恶轻笑:“娘娘请看伯府门前的空地。” 几个看着松垮垮的残疾老卒站在周围,但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能化身为最凶猛的野兽,吞噬对方的血肉。 正中央,昆一他们又蹦又跳,一条条的检查绳索,底上是一个大吊篮,吊篮上端放着一个硕大的火炉,绳索的上方是一大块用无数牛皮缝制的大气囊。 得益于王恶在草原疯狂的宰牛,府上的牛皮多得吓人,缝一个热气球不要太轻松喔。倒是正经那线,不是一般的线,而是取牛筋制成的线。 昆一神气活现的跳上吊篮,往身上绑了一根安全绳,点火、加石炭,干瘪的气囊渐渐膨胀起来,缓缓地升了起来。 “额滴天……”昆一惊慌的抓住吊篮的边框,身子晃了几下,看着吊篮平稳地升了三尺多高,除了有些晃悠,没有其他的不适,昆一作死的本性发了,狠命地加了几铲石炭,热气球猛地上升到一丈的高度。 “喔,额滴天,谁来救救额……”吊篮上随风飘荡的的昆一翻着白眼惊叫。“额恐高!” 恐高才怪了,要不是你活泼得过分,加石炭加得那么猛,有这事?后世就是坐电梯上楼快了都会有点不适。 王恶翻了个白眼:“该!让他加石炭加得那么猛!甚么时候那些石炭燃完,他就可以下来了。” 王恶才不担心昆一的安危。 开甚玩笑,缆绳还拴着呢,热气球再飞也飞不高了。 再者,昆一身上还拴着保险绳呢。 昆二扬着嗓子吼起来:“昆一,再加几铲子石炭,你就安心是去吧!你放心,新二额会帮你照顾的,汝妻子,额养之!” 这混蛋,听书院山长讲《三国演义》听多了,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一句。 长孙无垢惊奇地看着飞上半空的热气球,喃喃道:“若是在大军前头,有此物为哨探,再配合望远镜,还有谁能埋伏到额大唐!” “此物虽好,缺陷亦是明显,顺风。风向若变,事先不能控制好,是会出事的。”王恶不甚满意。“而且不严加操练,如昆一这般莽撞,免不了要多死些人。落地控制不好,不能缓缓而落,那冲击力同样能出人命。” 即便如此,长孙无垢也极为满意了。 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一出世就完美无瑕,只要利大于弊,那就是好东西!长孙无垢再仁慈也知道,死人,是避免不了的! “大善!蓝田伯此等大功,即便封侯也不为过!”长孙无垢轻声喝彩。 王恶苦着脸,对长孙无垢一拱手:“大功不敢当,只是有一桩麻烦事要娘娘首肯。” 长孙无垢听天书似的,听着王恶阐述王直与杨政道的交情,阐述王直请求保住杨政道性命的要求,看向王恶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帝王无情。其实不仅仅是帝王,便是一些身居高位的人骨子里也是无情,你怎舍得用这足以晋爵的功劳,来满满一个同庄人的要求?你怕是疯了。” 王恶只能苦笑:“不提他阿翁族老在额阿耶危难时收留了他,不提族老对额家多有关照,就凭着王直为额出生入死、置身险地,额就不能不顾他的感受。爵位,额还年轻,可以慢慢挣。” 长孙无垢叹了口气:“情义,这东西能害死人!要不是因为情义,本宫也不至于那么难。罢了,就成全你一回。” 王恶长揖:“教娘娘为难了。” 皇后寝宫,李世民勃然大怒。 “呵呵,这是翅膀硬了,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杨家的女人可以饶过,男儿,呵呵,等着他们卷土重来么?李世民可没忘了,即便杨家只剩下女人在长安,依旧敢悍然对李泰出手。 再把杨政道活生生的弄回来,好叫隋朝余孽有主心骨,再在长安兴风作浪么? “臣妾倒是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长孙无垢的笑容透着一丝狠厉,谁说她只会一味的慈悲?“杨政道不回来,这些老鼠躲在阴沟里,额们难得发现……” “可是杨政道一回来,他们难免按捺不住,必然要出来见主子,百骑正好顺藤摸瓜。”李世民抚掌大笑。“果然是有宰相之才的观音婢,随口一言就是妙计。” “只是,王恶也不能轻饶,省得他以为自己长本事了,甚么事都敢掺和。”李世民的脸一翻,鼻孔里冷哼。“你说说,除了他的爵位怎样?” 长孙无垢轻轻掩口:“除吧,除吧,反正他立的新功足够封侯了。” 李世民当时就尴尬了,合着朕是拿这皮猴子一点办法没有? 看到李世民吃瘪,长孙无垢吃吃地笑了,一如当年柳树下那明媚的小娘子。 李世民发现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连忙转移话题:“那浑小子又立甚功了?总不能指望着医治观音婢的那点功劳吃一辈子吧?” 长孙无垢轻笑:“才不是呢!若只是这点功劳,能指望臣妾为他说话?呵呵,陛下是知道孔明灯的,可曾见过庞大的孔明灯载人上天?” 还真没有。 孔明灯的问世,也算给世人开启了一条思路,遗憾的是,从三国至今,没有甚突破,试飞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多数人还重伤、惨烈。 “他成功咧?”李世民难以置信。 长孙无垢轻轻捶着李世民的背:“臣妾亲眼所见,他家那个昆仑奴还急吼吼的上去表现,结果石炭加多了,飞起一丈多高,要不是缆绳拉着,不定就飞出去了,吓得那昆仑奴在天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救命,咯咯,地上的昆仑奴还大叫:‘汝妻子,额养之’,笑死个人了。” “这是《三国演义》里的词。说到这里朕就想揍他一顿,《三国演义》硬是只出了第二本,到火烧连营就没了,忒会吊胃口!”李世民咬牙。“朕这两部都翻出毛边了!” “不过,这大号孔明灯的成功,倒是在哨探上方便许多,再配上望远镜,无往不利。”李世民这号老军头迅速发现了正确的使用方法。“再配上王恶那火器,呵呵,半夜飞到敌营上空一通炸,杀伤力未必多强,却足够扰得敌方无法休憩。” 长孙无垢有点小得意地挺胸:“英雄所见略同,臣妾当时也是这看法。” 当然,后面部分就没有了,这阴损的招数通常是老军头们的专利。 “你算甚么英雄,你是英雌……”李世民发现自己蠢蠢欲动,索性一个翻身…… 接到王恶肯定消息的王直笑了,真心地笑了。 王恶兄长虽然已是尊贵的伯爵,但绝对不会骗自己,王直坚信这一点。 “王直,朕……额要吃红烧肉,大块的!”杨政道笑嘻嘻地出现在王直门前。 很显然,杨政道已经在王直面前收敛所谓的帝王自称,改向普通人一般称额,这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吃,就知道吃!那些书看了没?还有,每日准时慢跑半个时辰,跑了没?”王直甩了个不屑的脸色过去。 杨政道笑得很开心:“额看到很多大儒的著作,还有一个叫胖泰的作者,言辞犀利,以朴实无华的文字,利剑一般的直刺人心,祖母看了都赞不绝口。跑步,额跑咧,可惜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等着!”王直哼了声,径自下厨房。 第八十一章 热气球的故事 在天上晃当了几次,昆一竟然喜欢上乘热气球的感觉,然后极力地嘲笑不敢进吊篮半步的昆二,以报当初昆二幸灾乐祸之仇。 昆二带着几名昆仑奴,在进入吊篮后一顿打骂,勒令不守规矩的昆仑奴系紧绳索,否则将他们从空中扔下去,让他们婆姨改嫁。 甚么打啊骂啊的,皮糙肉厚的昆仑奴毫不在意,唯有让婆姨改嫁……那可万万使不得啊! 于是,在昆一的指挥下,一个个昆仑奴系紧了绳索,身侧是一床床松软的棉被。 这是昆一在上次仓促降落伤了膀子之后想到这主意,虽然这在王恶看来也只是聊胜于无,但总归是让人多一点底气。 “加石炭不可太仓促!要一点一点的加,这样热气球上升才平稳!”昆一俨然教官的模样。“遇到风,不要怕!除非是狂风,否则,额们可以通过拉动气囊的绳索来调节角度,就有可能被吹出风力中心!” 有感于上次不能自主熄灭火力,导致昆一在半空中吊了半日,王恶在火炉上加了一块铁片,只要掩过去,铁片所在区域的火力就会慢慢减小乃至熄灭。 “砍绳索!”渐渐上升到一丈高度,昆一这个脑子打铁的家伙突然尖叫。 昆二这个没脑子的直接抽出横刀,一刀把缆绳斩断。 王恶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两个胡来的昆仑奴,连阻止都来不及。 热气球随风飘荡。 唯一幸运的是,看风向不是吹朝长安,而是朝蓝田县的。 头痛! 王恶一屁股坐在树墩上,算毬,爱谁谁吧, 蓝田县城,萧胜正指挥着吏员、承担徭役的子民修整道路、清理阴沟、建立公厕,忙得不可开交。 蓝田县不再是那个穷得抠抠搜搜的穷乡僻壤,而且在整个雍州都是前三的存在,仅次于长安县、万年县,除了扶危济贫,一些面子工程也得做起来,总不能让外人看来,蓝田还是那么破破烂烂。 蓝田民曹从事元宝撸着袖子干劲十足,一把鹤嘴锄在阴沟里使得风生水起。 侥幸能升到从事,敢不尽心竭力? 常升身体不大行,只能干点轻省的活,竹条扫帚也是奋力地扫起灰尘。 即便是一些小心思比较重的官吏,此时也非常卖力。 县衙里的钱渐渐多了,就是拿些合情合理的收入,也足够日子好过了,出点力气算个甚? 即便是服徭役的百姓也很安心,这是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按规矩,服徭役得自己准备吃喝,而此刻财大气粗的蓝田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规定:即日起,蓝田县的徭役,糜子饼管够! 虽然糜子是货真价实的粗粮,拉嗓子拉得厉害,可架不住蓝田县的百姓穷久了啊!哪怕是奔这糜子饼,也得抢着出这徭役。 于是各坊正瞠目结舌的看到,往日一提到徭役,大家就推三阻四的;今日一提到徭役,立刻争先恐后的报名,甚至有几个大肚汉因此厮打起来。 骄阳似火,但人们的热情更似火。 眼见已扫至城门,常升的扫帚突然落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的上空, “这一把年纪了,还想着与年轻人比拼……”萧胜取笑了一句,沿着常升的目光望去,一时竟呆了。 热气球并未走出萧胜与常升的理解范畴,可让他们吃惊的是,热气球上那越来越近的吊篮,还有那几个明显在走动的身影。 “神灵下凡咧!”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萧胜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没见过孔明灯咋地?这就是大号的孔明灯,再妖言惑众,休怪本官拿你衙门前戴枷三日!” 仔细想想,还真像孔明灯啊! 百姓们讪讪地爬起来,相视失笑。 是甚让额们那么蠢,别人乱喊一声神灵就跪下了咧?脑子呢? 看着热气球越来越近,紧张的县尉调集了弓马手,准备有时射杀这些来历不明的入侵者。 看到吊篮上闪过隐隐约约的黑色肌肤,萧胜突然想起王恶身边的昆仑奴,急忙下令:“不许放箭!那是蓝田伯府上的昆仑奴!” 扬起手准备下令放箭的县尉捏了一把冷汗,好险,亏得县君下令及时,不然,蓝田伯的昆仑奴,就得死在额箭下了。 得罪了蓝田伯,或许他不能拿自己怎样,但县上的税赋,基本是在仰仗蓝田伯,只怕县衙里的上官、同僚、下属都得恨死自己。 坑啊! “垂弓!操持戒备!”县尉也不会因此完全放松警惕。 万一,万一出甚么意外,自己这小身板扛不起! “哟嗬,这是蓝田县,蓝田城,额随郎君来过!”半空中,昆一跳脱的声音响起。“小王庄到这里,骑马要半日,额们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 “昆一,你这混蛋,焖火焖得那么急,想摔死额们吗?” 乱糟糟的声音,彻底终结了百姓心中“神灵”的奢想,没有哪个神灵会这么乱糟糟的吧? 萧胜与常升彻底放下心来,他们对小王庄的情况并不陌生,对昆一他们的秉性也很了解,嗯,这声音、这风格,就是昆仑奴了! “不做事了?嗯?”萧胜面孔一板,浓浓的官威扑面而来。 瞬间,官吏百姓纷纷扑向各自的位置,努力地挣表现。 热气球安稳落在城楼上,寻了块巨石拴住,昆一活蹦乱跳的随着县尉下来。 “见过县君。”昆一滑稽地拱手,那姿势,颇像个猴。 “蓝田伯遣你们来,有何事?”萧胜不明白昆一的来意。 昆一笑嘻嘻的:“没有额家郎君甚事,就是额试飞这热气球,飘啊飘的就到了蓝田。” 胡闹! 萧胜转头,大声喝令:“今日之事,但有片言只语传出,自本官到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听明白没有!” “额钱二狗这双眼睛瞎了半年了,诶,明儿得找个郎中瞧瞧了。”但是,这位还拉着一车石板。 “咦,怎么天黑了,额甚都看不见咧?”说话这位,你还在给公厕糊墙呢。 昆一他们连同那瘪下去的热气球,被萧胜带着差役护送至县衙,同时遣人快马向小王庄报信。 坐上昆二赶来的大车,昆一一路扭着身子,仿佛屁股下面生了刺一般,喋喋不休地讲解各种技巧、各种胆略,在昆仑奴们崇拜的目光中洋洋自得。 昆二耍了一个鞭花,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昆一,额可听郎君说,你这次胡来,要抽你十板子呢。” 昆一顿时蔫了,老实地坐着,双目失神,喃喃地自语:“额这是为热气球事业献身哩,郎君怎么就不理解呢?” 昆二嫌弃地呸了一声:“你自己出去浪,可以说是献身。你这么突然的拉着他们一起去浪,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 “罢了,为热气球先驱,额虽死无憾,何况区区的板子。”昆一满面苍凉。 昆二唾弃。 戏精,随时随地要强行加戏。 一顿板子过后,昆一老实了,每次都控制着只在小王庄周边游弋,然后兵部派遣来上热气球的人员也来了,昆一又活蹦乱跳的教他们控制气球,反正是各种折腾。 热气球的缝制,王恶出了牛皮,其他的,兵部自己商量着办吧。 头疼呢着。 “郎君,就让额上去看看嘛。”陈诗语正央着王恶。 坚决不行! 王恶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要甚你不能给她?”王逸仙对着王恶开喷,搞得王恶很迷惘,谁才是你亲生的呦。 “她要上热气球!”王恶满眼的无奈。 王逸仙一下慌了神:“哎哟喂,小祖宗,别闹,现在可不行,万一颠簸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罪过可大了去了。听话,得生下来,满月了,阿娘陪你一起上,啊?” 陈诗语仍旧是委委屈屈的模样。 王逸仙也头痛,这孕妇的要求千奇百怪,你还不能拒绝了,这比起大冬天要吃酸李子现实多了。 “上!”王恶咬牙做出决定。 寻了昆一来,王恶凶神恶煞地踹了他屁股,穷凶极恶地威胁:“夫人要上热气球,还怀有身孕,你看着办!稍有闪失,仔细剥了你的皮!” 昆一满脸的苦色,却知道这是不能拒绝的任务,只能小心翼翼地商量:“夫人,能不能不解缆绳,只上升到一丈的高度?再高,额没法保证吊篮的平稳……” 只要能上去,陈诗语就满意了,何况还是一丈?陈诗语自己也知道,就这肚皮,完全不可能承受太大的颠簸。 一铲子石炭缓缓落入炉中,腾起不大的火苗,气囊慢慢充了起来。 没办法,昆一再作死也不敢拿陈诗语开玩笑,何况那肚子里还是蓝田伯府的继承人啊!再加上,王恶可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拿昆一祭天的架势。 额委屈,额肚里流泪,额不说。 昆一看着王恶小心翼翼地给陈诗语拴紧保险绳,再给自己捡上,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这是欺额婆姨上不来,给额塞狗粮呐! 消耗了平日三倍的石炭,吊篮温吞吞地上升到一丈高度。 万幸,天公作美,此时的小王庄只有微风。 昆一喘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壳保住了。 “飞上来才发现,小王庄那么美啊!”陈诗语一脸的陶醉。“不过,夫君,水泥作坊的烟尘有点坏兴致。” “搬!”王恶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心里却是在流泪。 太不容易了,为了娃儿,又得花一笔钱了。 第八十二章 昆一出仕 王恶想不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居然当了一把环保卫士,为了照顾婆姨的情绪,把水泥作坊搬出十里外,寻了个风向不朝小王庄的山坳,付了些低廉的租赁费,再向蓝田县报备一番,再度开工。 啧啧,小王庄这下倒是远离烟尘了,就连空气质量都强了许多,就是每日安排马车接送员工又是一笔开支。 秋日已至,割了一茬庄稼,王恶索要了一个大棚,在里头移植了一些樱桃树、李子树之类的,完全是为了照顾口味越发奇怪的陈诗语。 陈诗语吃的水果,王恶看了都倒牙,酸桔子、酸石榴……无论哪样都比王恶吃过的酸李子更酸,甚至还有一些怪怪的东西,比如冯智戴派人送过来的榴莲。 榴莲那玩意儿,对于不会吃的人来说,就是标准的生化武器,王恶直接被熏出去,瞠目结舌的看着王逸仙与陈诗语婆媳俩大快朵颐。 王虎终于得准假,回到小王庄,看着几乎认不出模样的繁华景象,心情大好,匆匆与阿耶、王彪聚了一聚,大摇大摆地往蓝田伯府走去。 嗯,王虎对蓝田伯府熟门熟路的,直接进了中堂,与王老实闲话了一阵,终于见到小心翼翼侍候陈诗语的王恶。 “诶,额还说寻你喝酒哩。”王虎看到这样子,知道这打算又泡汤了。 “你喝酒,额喝汤啊。”王恶浑不在意。 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两人絮絮叨叨的,有时候甚至是鸡同鸭讲,但完全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王彪的事,额都知道,本来是你可以晋爵的大功哩,就这么照顾他咧。这事,看在额们多少年的交情上,就不说了。”王虎絮絮叨叨的。“王彪出事,你赶去救他,就足够情义了,你还活生生拖死害王彪的凶徒,掀翻了半个司农寺……” “王恶,一世人,两兄弟,王虎额笨嘴拙舌,不会说甚好听的,就是雕了个老虎崽给未来的侄儿当见面礼了。”王虎掏出一个半人大、栩栩如生的萌虎仔。 “咦?雕得很好,额替娃儿谢谢阿叔了。”陈诗语眉开眼笑。 “甚么阿叔?应该是阿伯!额比王恶大一日!这等细节不能错!”王虎佯作不满。 王恶笑着呸了一口:“不晓得是哪个不要脸的,知道自己生日比额晚一日,死皮赖脸的缠着王狼阿叔改生日。” 蓝田伯府笑成一团。 王虎重重地吐了口气:“看过家里,心事了却,额也该回营咧。不瞒你说,额王虎也是正儿八经的队正,大战必然有额立功的消息,说不得下次见面,你得叫额校尉咧。” 王恶什么都不说,只是一拳擂在王虎胸口:“活着回来,给额娃儿送礼!” 王虎大笑,转身出府。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王恶觉得,自己更应该做些甚么。 “昆一,额要你出府做事,你可愿意?”王恶转头问道。 正顾盼神飞的昆一吓了一大跳:“郎君,额最近乖觉,没犯错啊!” “不是犯错,也不是要赶你出去,是让你脱了奴籍,去朝廷当官。”王恶凝重的道。“额们的火器要大量在战场使用,仅凭额们在小王庄弄是不够的,必须凭朝廷的力量来弄。只是这一来,你与新二能出来的时间不会太多。” 昆一沉吟一阵,终究还是抵不过当官的诱惑:“如此,昆一就依郎君。只是,昆一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 皇宫内,李世民箕坐,房玄龄、杜如晦跪坐,听着王恶阐述成立火器监的设想。 一个手雷在殿外点燃,昆一奋力掷向假山,,巨响之后,山石崩飞了许多,一块精美的太湖石炸毁了小半,外面的羽林卫匆匆赶过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李世民霍然起身。 虽然听说王恶在下岭南时候曾用过火器,效果极佳,可亲眼目睹仍旧止不住的震惊。 “羽林卫退下,无事。”李世民挥挥衣袖。 房玄龄起身,叉手:“臣同意成立火器监。” 杜如晦亦起身:“臣附议。” 问题是,王恶自己不肯入火器监,举荐自己的家奴入火器监。 区区一个昆仑奴,自然不可能授高官,可昆一又实际掌控着火药技术…… 王恶的建议是,给昆一挂一个少监的名头,品秩七品即可,再派一个老成持重的监正,负责人事、财务、管理等相关事宜,唯独不许触碰技术,两人相互制约。 嗯,昆一的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这是大前提。 虽然挺不情愿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把王恶拴在火器监实在是大材小用,浪费了。 监正的人选很有意思,日后史书上著名的奸臣,许敬宗,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还是从龙功臣,昔日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真本事肯定有,为人却极骄傲,目无余子一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同僚常常被他取笑,便是同为十八学士的孔颖达亦白眼待之。 然而,当年江都,其父给事中许善心被宇文化及所杀,许敬宗苦苦哀求,得免死,却是他洗不去的耻辱,也常常因此被人反唇相讥。 所以,孔颖达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却不遭人待见,在冷板凳上坐了这几年。 然而,李世民终究不忍心他被雪藏,借此机会让他任个四品监正,也算是全了主仆之意。 千叮咛万嘱咐,李世民一再交待许敬宗,要约束好昆一,但要注意态度,不许插手具体的操作事宜。 然而,许敬宗一朝权来握,顿时迫不及待的显摆威风,想让昆一把配方交出来。 昆一厚厚的嘴唇翻涌,一串串的词喷了出来:“你当自己是个甚么东西!就是皇帝都没让额家郎君交配方,你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想要额交出来?额呸!配方在额脑子里,有本事,拿刀撬开啊!” “当官了不起,当官可以肆意妄为!耶耶今日告诉你,想觊觎配方,把耶耶脑袋砍下来!”昆一直接把案几掀了。 “拿下这狂徒,重责二十杖!”许敬宗勃然大怒,拍案叫嚣。 “狗官!今日你打耶耶,明日额郎君打你!”昆一暴怒的喝骂,哪怕是两个差役架住他也没丝毫怯色。 打板子算个甚?昆一随王恶在草原上厮杀许久,生死都不晓得见了多少回,区区杖责,呵呵…… 昆一没料到的是,许敬宗的恼羞成怒,居然导致差役下死手,不过十杖,惨叫的昆一直接晕了过去。 许敬宗心头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本来只是想给昆一一个教训,哪知道差役为了讨好自己,对昆一下死手? 一帮没眼色的,昆一死了,火器你们来配? “快请太医,救人!”许敬宗眼里现出惊慌之色。 还好,没伤到骨头,只需要静养就是。 然而许敬宗却头大如斗。 昆一只是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只是喊痛,绝口不提火药的事,官服全套被新二放到门外,意思很明显——耶耶不干了! 这下祸闯大了,陛下还等着火器出现,配备军中呢! 然而无人兜底,许敬宗只能向李世民请罪。 “朕怎么交待你的?嗯?不许插手操作,你倒直接逼问配方了?呵呵,朕是不是见了天下百姓谁家有好东西,可以直接抢啊!”李世民咆哮着,一个砚台砸到许敬宗头上,虽然头破血流,许敬宗却不敢动弹。 “说!你打算准备怎么给朕交待,怎么给朕拿出火器!” “就是拿你九族问斩,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 许敬宗的心真的凉了,谁也没想到是这结局啊! 默然除冠,许敬宗跪下,等候李世民发落。 这一次肆意妄为,代价真是天大啊! 后宫中闻讯赶来的长孙无垢,温言劝慰着暴走的李世民:“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请蓝田伯来处置罢。” “便依皇后。”气呼呼的李世民甩手。 王恶被快马请入宫中,一脸懵懂。 甚么?许敬宗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敢拿昆一下手,逼问配方? “陛下,臣以为,这样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许监正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夺取配方,意欲何为?” 王恶这眼药上的,许敬宗都快哭了,额为甚就一根筋想要那配方,在火器监混日子不是很好吗?为甚偏偏那么想不开? “臣真的是立功心切,想多占点功劳……”许敬宗嚎了出来。 “那好办了,臣把昆一夫妇接回去,许监正多多立功就是了。”王恶笑得很核善。嗯,没错,就是核善。 许敬宗伏到地上请罪:“臣无能,臣有负圣恩,臣万死……” 长孙无垢妙目流转:“王恶,火器一事,关系到大唐能不能顺利剿灭大敌,不可意气用事。火器监现在已经瘫了,要想立刻走上正轨,此刻非你莫属,本宫求你看在大唐的份上,拉火器监一把,火器监内诸般事务任由你处置。” 王恶不出声,只是望着李世民。 “朕也是这个意思!你放手去做,即便将火器监的人杀光了也没关系!”气呼呼的李世民开口。“高力士,拟旨!” 许敬宗仿佛被抽了脊梁骨,软软地伏在地上。 这一次,孽造大发了,不晓得火器监要用几条人命才能让这位脾气恶劣的蓝田伯满意?或许,自己这条命也在其中。 第八十三章 手滑 火器监内洋溢着不安的气息。 许敬宗入宫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某些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了。 昆一做官之前是某伯爵的奴仆,而其主子是一个极为护短的凶人,在突厥人的地盘掀起血雨腥风,为一个同庄的小官掀翻了司农寺,活生生在官衙前拖死害他的人。 而昆一,他的贴身奴仆补人打成这样,便是佛也有火!何况,这位是草原封的魔王! 阿弥陀佛,这都是那两个不晓事的倒霉差役干的,蓝田伯你老人家一定要擦亮慧眼,收拾那两个混蛋就行,千万别牵连无辜啊! 这一刻,所有差役看向那两个惹事的差役,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一样的全部召集,但情况完全不同。 主位上,王恶箕坐着,从位撤了,换上一张大榻,昆一咬牙切齿的伏在榻上,偏偏连一声都不发出。 昆一不吭声,唯一的理由是,他觉得他的郎君能为他主持公道。 许敬宗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而是自觉的除去官服官帽,佝偻着腰,听候王恶发落,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犯官许敬宗,居心叵测,意图觊觎火器配方,恶意指使差役重伤少监,当去职,重打二十杖。” 王恶连“服不服”的套话都懒得说,直接下了最终判决。 许敬宗很想喊冤,自己的行为虽然错了,意图却没那么不堪!但是,有甚么用?只是去职加上二十杖,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好吧? 许敬宗……想多了。 趴在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白嫩的腚…… 好吧,有点羞耻,但这是杖责的必经流程,穿裤子杖责,到时候碎布片和血肉混在一起,那乐子才更大。 提着水火棍上前的差役愕然发现,王恶拦在前面,朝自己伸手,于是手忙脚乱的将水火棍递给王恶,心里却是松了一口大气。 打吧,打吧,你们爱谁打死谁都与额没关系咧。 王恶持水火棍,一杖打在许敬宗腚上,早已抱住长凳的许敬宗眼珠一翻,牙都迸碎了半颗,身子鱼一般的弹起一下,眼泪水瞬间糊了一脸。 不是没挨过杖责,可是…… 怎么那么痛啊! 从腚到腰、到背,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覆盖过来,痛得气都喘不过来! 当然,许敬宗是不可能知道,朝廷上的杖责,除非是帝王铁了心想到臣子的性命,否则一般是收着打的,真正的痛苦,朝臣们是受不到的。 一杖、又一杖,许敬宗突然觉得,度日如年这个词是不是不够贴切,自己是度息如年啊! “十七、十八、十九……”差役在一旁哆嗦着报数。 许敬宗觉得这一身皮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咦?终于要熬过去了么? 霹雳般的一杖击下,许敬宗骤然觉得,自己的腰怕是要废了。 疼痛、痛苦,如潮水一般涌来,将许敬宗最后一点意图湮灭了。 “额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敬宗被活活痛醒了,才发现自己伏在地上,身下就垫了一张薄薄的草席,所有人正一脸同情的望着他,不,是俯视着他。 身旁,那同行的太医拱手:“蓝田伯,幸不辱命,许监正无性命之忧,只是脊椎脱位,下官已将其复位,休养半年便无事了。” 许敬宗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以为你是太医就可以胡说八道,就最后那一杖,没有一年时间,老夫休想离开床榻。 罢了,能如此了结此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许敬宗马上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名当日动手的差役被押上长凳,王恶笑嘻嘻的,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凶戾,水火棍使出十成力度,砸到那差役腚上。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让整个火器监都惊心,除了王恶主仆外,人人自危,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一棍、两棍…… 二十棍下来,几乎体无完肤,但总算留了一口气。 火器监的众人轻轻吁了口气,看来这蓝田伯也没那么穷凶极恶嘛。 昆一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少年,你们太年轻了! “没死?”王恶诧异,看来自己的棍法迫切需要加强啊! 反手一棍,重重砸在那后脑勺上,咯噔一声响,头骨倒只是破开,正宗的头破血流,颈椎却是完全断了,别说是太医,就是神仙也求不回了。 “咳咳,手滑了。”王恶若无其事的解释一句。 王恶万万没想到,今日之后,“手滑”这个词引领了长安语言时尚的风潮。 不解释还好,解释过后,整个火器监更加的战战兢兢。 再“手滑”一次,事情解决了,整个火器监再无人敢对昆一不敬。 后续的处理意见陆续发了出来。 宫中的旨意,维护王恶的处理意见,免除许敬宗官职,委派李义府为火器监监正。 哈,老李是和奸臣关系铁吗? 李义府出身不高,面容俊美,时常笑面待人,被人称为“李猫”,一肚子的玲珑心思,尤其善于保护自身。 此时的李义府大概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只是有些奸滑而已。 能从门下省典仪调任火器监监正,已经是上了几个台阶,算是委以重任了,李义府哪里还能不知足?品秩是不太高,但总归是一部门首领了啊! 李猫的玲珑不是吹的,上任之前,就已经打听了为甚这肥差会落到自己身上,之前隐约听说已经归到了许敬宗头上啊! 许敬宗作死,重伤少监昆一,而导致火器监完全瘫痪,陛下震怒,令蓝田伯王恶出手整治火器监,许敬宗被重伤、除职。 画重点:昆一掌握是最重要的火器配方,且曾是蓝田伯王恶的家奴! 至于那两个被手滑的差役,在官员眼里,算个甚?不值一提。 李义府很有眼色的与昆一打点好关系,分清楚职司,一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架势,倒是使得火器监走上正轨,每月十万枚手雷的产量令李义府笑得合不拢嘴。 技术虽不是额的,但功劳一定有额的! 李义府寻机入宫禀告喜讯,喜出望外的李世民龙颜大悦,拍着李义府肩头鼓励他再接再厉,争取让产量再上一个台阶。 “臣定当尽心竭力,让产量再增。只是,原料消耗过半,需要补充;天气渐冷,相应人员的棉衣、棉手套得跟上。另外,因为火药易燃易爆的性子,臣在火器监内下令工坊夜间严禁加班,不许使用火烛,所以产量上无法大幅增加。”李义府喜气洋洋的禀告。 “去民部要钱,朕自会知会高士廉,要尽力供给。至于你的法子,很好,虽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产量,可提前阻止了灾难,否则,一旦出事,损失的将不仅仅是火器。”李世民嘉许道。“好生干,三年后,朝中主官,有你之位!” 李义府笑得后槽牙都现了。 民部,高士廉看着李义府手里的条子,龇牙。 陛下啊,这个时辰来这一大笔开支,民部这个年怕是过不下去了。 “尚书,大唐皇家钱庄的税赋缴纳咧,一共一百二十万贯,不是缴现钱,是开的票据,属下将其入到民部在大唐皇家钱庄的户头上了。”一名掌事前来禀告。 哦,倒是忘了这茬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高士廉拿起印章,哈了一口气,重重地盖在派款单上。 “你,领火器监的李监正走一趟流程。” 李义府心里美滋滋的,这数万贯请款,居然毫无留难的到手了! 由此可见,朝堂、陛下,对火器监是何等的重视,那个三年朝中主官的承诺,绝不是虚言! 火器监,大有可为! 有了钱,购买充足的原料,李义府还对商贩压了点价。 这一点价格,对于庞大数量的原料而言,就是九牛一毛,商贩们自然得答应。可就数字算下来,不得了,火器监今年的福利有咧! 额果然是个天才! 相应的棉衣、手套、福利下发下去,每个人都喜笑颜开——除了昆一。 李义府一打听,去,蓝田伯府给下人的福利比这还高! 没法比! 好在,昆一这个人虽然平日捣乱了点,正经事还是挺靠谱的,一车车的手雷在羽林卫押送下出监交差,看着领手雷的使者那满满的笑脸,李义府就觉得飘飘欲仙。 出身不高是李义府心底的痛,为此他只能对着那些世家的官员笑面相迎,而这非但没有改善他的处境,反而获得一个“李猫”的诨号。 有选择的话,谁不愿是别人对自己笑面相向呢? 领手雷的使者,李义府也认识,是某个世家的支脉子弟,平日总是昂起头颅,对李义府爱理不理的模样,可如今呢?哼哼,曾经你对额爱理不理,如今的额你高攀不起。 “监正,再给千牛卫多批五百枚吧。” 使者满面堆笑。 大将军可是说了,如果不能按数领回去,请他尝尝军棍的味道! “没有!分发给各卫的手雷都有定数,而你千牛卫还不是主战军队,凭甚多要?”李义府的回答毫不客气。 还不是大将军那点虚荣心,不想在各位将帅面前丢人呐! 使者长叹,却是无法将这理由公之于众。 诶,这顿军棍是挨定了,谁让自己当初拒李猫于千里之外?如今上杆子求人,遭到冷遇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使者萧瑟的背影,李义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意外地,“公平公正李义府”的诨号在长安各官衙流行起来。 第八十四章 下烂药 往年冷得直让人哆嗦的秋风失去了它的威力。 有了足够的棉花,棉衣、棉帽、棉鞋相继出炉,其他地方怎样王恶不知道,但雍州府内多数百姓是能够在瑟瑟秋风中面不改色的出来做事、遛街。 再说,在小王庄,秋风算个屁,就是下雪都有多少人出来做事——暴雪除外。 吃了玻璃大棚里种出的酸桔子、酸石榴,陈诗语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线。 哼哼,多少孕妇想在这时节吃点酸东西,没有! 额家不光是有,还有许多酸菜,如泡胡萝卜之类的,馋死你们! 就连陈成夫妇上门看陈诗语,都被她拉着尝了一遍酸果子,显摆的得意之情一览无余。 陈成夫妇放下心来,女婿这般宠着女儿,亲家母还惯着女儿,原本心里关于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忧虑已经抛开,心情大为舒坦。 “女婿啊,额总觉得三味书屋如今的势头,发展不下去了啊!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陈成也有自己的苦恼。 说进取心也好,贪心不足蛇吞象也罢,总之,他还是很有大展拳脚的愿望。 王恶淡淡地笑:“其实,你的想法很正常,如今收稿子的量上来了,可以弄报纸了。” “邸报不是朝廷才能弄的么?”陈成可是有见识的,糊弄不了。 “邸报说大事,额们的报纸说小事,东家长西家短,朝廷有甚对民生有利的政策可以解读一下,甚地方丰产、甚地方遭灾,都可以说一说嘛。”王恶懒洋洋的指点,“五文钱一张报纸,怕卖不出去?” “当然,报童的话,估计你得费点心,收一堆乞儿,让苏乞儿派人教教他们,管他们的吃住、衣裳就成了。” 陈成可是个老行家,闻言立刻盘算了一遍,摇头苦笑:“女婿啊!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哩!按这做法,三味书屋一期就得亏钱,以后怎么维持啊!” 王恶哈哈一笑:“岳丈你只看到明面上的东西。如果说,页面上的某个地方,固定留给夫人的玻璃店作宣传,俗称广告,夫人以每月千贯的价钱买这位置,岳丈你觉得如何?” “问题是,真会有这许多广告?”陈成还是有疑虑。 “初期肯定没有,待夫人与额的产业陆续打广告,给他们打个样儿,自然有人会慢慢跟上。”王恶实话实说。 “干了!”陈成满眼的兴奋。 后知后觉的陈成夫妇突然反映过来一个问题,王恶说玻璃店是女儿的?这家伙整的,女儿这是经济独立了? “哦,一点小钱,她开心就好。”王恶不在意地挥手,逼格满满。 岭南,高州。 霜糖在不停地制造着。 岭南气候炎热,秋季压根没甚影响,一车车的甘蔗拼命往霜糖作坊拉。 冯盎亲自坐镇霜糖作坊,在大门外看着汉人、俚獠人汗流浃背地拉着甘蔗入作坊,却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直乐。 “你,过来一下。”冯盎和颜悦色的叫来一个獠人。“说说,是哪里的?” “回国公,小人是北流的。”獠人认得冯盎,当初还在战场上斗过哩。 “额记得你,当初谈殿手下一名勇将,是叫侬高吧?”汪柏涵手按在刀柄上,警戒的意味十足。 “放下,放下。如今侬高是咱们的主顾了,不是当初兵戎相见的时候。”冯盎不以为意地摆手。“侬高啊,怎么想着从北流拉甘蔗过来,路不近,还不好走吧?” 侬高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回答:“小人家就是北流的,自然不能看着有挣钱的机会,乡邻们还苦苦熬日子,就带着一帮兄弟出来跑单边了。路是不好走,不过额们也慢慢在用水泥修路,这次卖甘蔗的钱,好些得买水泥回去,路再长,能铺得一点是一点。” “不错!有脑子!回头去水泥作坊那头,跟他们说,额准你们优先提水泥了。”冯盎眼里掠过一丝欣赏。 侬高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国公,额就想问一下,额们以后能继续这样,不打仗吗??” 冯盎骄傲的抚须:“能!一定能!” 几名持横刀的俚獠人护着一个身材不高的清瘦汉子过来。 “警戒。”汪柏涵低声下令,整个人已经绷得如豹子一般。 “摆桌椅。”冯盎大声喝令。 因为,对方是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的谈殿,俚獠人的大首领。 沸水、清茶。 两人不像是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对头,倒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十年了吧?啧啧,记得当年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可真老咯,头发都白了。”冯盎不胜唏嘘。 “是啊!倒是额不明白,相持这几年,一向是旗鼓相当的,你凭甚在一年之内弄得额人心失散?”谈殿很不甘。 “这是蓝田伯的布置。你看看,一个霜糖,能让高州挣钱,同样也能让俚獠人卖甘蔗挣钱,这样下去,有谁愿意一直靠打家劫舍过日子?从前隋到现在,乱得太久,死的人太多,人心思定啊!”冯盎轻轻倒上茶水。“放弃你心里那点执着吧,以一隅对抗全国,何其不智?” 谈殿苦笑。 纵然心有不甘,大势如此,奈何? “那你兄长?” 冯盎轻叹:“若可能,劳烦大首领将他看守起来,不要让他再兴风作浪。朝廷这头,额会上奏折,保举你为南越州刺史,相应的,你也拿出点诚意,从南越州进贡一些稀罕之物,无须多名贵。” 冯盎与谈殿携手而立,侬高等人见到,不禁放声欢呼。 李世民接到冯盎的奏折,顿时神采飞扬。 岭南平定,大唐去了一大患!当浮一大白! “着冯盎为岭南总管。” 李世民简简单单一道命令,坐实了冯盎岭南独大的局面。 意外的是,冯盎上表,辞谢了这道诏令。 理由之一,是平定岭南之策是蓝田伯王恶之功,冯盎不敢居功;理由之二,是冯盎无心镇守岭南,要为大唐看看海外之地,准备组建水师闯荡大海。 第一个理由,李世民还是认可的,冯盎这个人不错,还知道谦逊。 第二个理由,李世民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甚么玩意儿?还“额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你那么能,咋不上天呢? 哦,忘了,王恶那里已经可以让人上天了,朕想去坐坐,可惜房杜二人竭力阻拦,说是大唐现在经不起意外。 去小王庄兴师问罪! 一定是王恶撺掇的! 一定! 王恶意外的没有在蓝田伯府,而是在小王庄学院。 作为名誉山长,王恶来巡视领地,顺便教一教娃儿们,再正常不过。 “为甚额们一松手,不论是纸张、羽毛、还是石头,最后都落到地上?因为大地有吸引力,能够将额们牢牢吸在地上,这也就是额们为甚不飞起来的原因。” “你说热气球?那是因为气球里是热空气,比外面的冷空气更轻,所以被冷空气排挤上去了。” “布置一个有趣的作业,看看大小不同的鹅卵石谁先落地。” “山长说笑哩,自然是大石头先落地,因为它更重。” 王恶轻笑:“是不是,你为甚不做了再说呢?” 推开教室门,王恶奇怪的发现,李世民似乎在练大鹏展翅? 蓝田伯府,书房内。 奉上茶水,李世民品了一口,厚颜无耻的开口:“茶叶打包三斤。” 还真是连吃带拿啊! 王恶识相的认怂:“臣这里已经备了五斤。” 小伙子,算你识相!否则,后面的事不好谈咯。 “岭南平定,谈殿归顺,朕欲封耿国公为岭南总管,他却推辞了,说平定岭南之策是你献的,应该是你的功劳。但是,后面他说,要组建水师出海,为大唐探明海外之地,还说甚‘额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朕就想问,你知不知道此事。”李世民乜视着王恶。 说知不知道有甚用? 王恶走到一堵墙前,轻轻拉开帷布。 半面墙壁上是王恶手绘的大唐舆图,李世民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纯粹是王恶闭门造车的产物,谬误不少——这家伙是有多懒,连去兵部取一份大致的舆图都不肯?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浑小子没有甚恶意,至少对大唐没有恶意。 但是,另外半堵墙,让李世民窒息了——好大的世界,大唐才占了这么区区一点? 额滴!都是额滴! 李世民在内心咆哮,偌大的世界啊,只能是额滴! 王恶按照记忆里的印象指指点点,全不在乎有没有谬误:“这里是倭国,地小,火山、海啸时常困扰着倭国人,看起来似的很贫瘠,然而在石见地区,有数量庞大的银山,并伴有黄铜、黄铁、方铅等大量矿藏。因为倭国生存的艰难,所以倭人会入大唐学习,掌握大唐的状况,蓄有足够的力量,将会对大唐狠狠一击,以求夺取陆地生存。” “依倭人的秉性,胜自然趁机占大唐土地,败又会装孙子,再遣人学习,然后再蓄力,等到日后大唐有难时,再狠狠刺上一刀。”王恶拼命撒着烂药。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睛。 倭国的遣唐使很恭谨,李世民正打算让他们进国子监学习,听到王恶的话,李世民犹豫了。 “下面的南洋诸岛,盛产香料、黄金等物,更遥远的大陆,有着数倍于大唐的肥沃土地,有金山,有随便栽种就能亩产六石以上的食物……” 第八十五章 遣唐使 倭国的使者有个名目,叫遣唐使。 遣唐使田中见二有点小焦虑。 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总算让那些朝臣松口,允许倭国进入国子监学习了。 呵,这个口子一开,日后倭国再提出学习各种耕种技术、工匠之术,大唐,好意思拒绝么? 可是,临门一脚却出了问题,不知为何,大唐天子就是不批准入学。 田中见二急得团团转,可是却不敢直接去问大唐皇帝。 真傻乎乎的问大唐皇帝,一旦被直言拒绝,就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必须找一个与大唐皇帝关系密切的重臣,晓之以利,问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大唐国公众多,谁才是皇帝最心腹之人? 论官职自然是房玄龄、杜如晦最高,可论亲近,却是吏部尚书、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爷!皇后长孙无垢的亲兄长!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不是吹的,即便要进大门,田中见二都花费了十两银子,心疼得他肝颤,这只是个门子啊! 然后,进了正厅,田中见二才发现,更坑的在后面。 连田中见二在内,等待被接见的人足足有十余人,要想优先见赵国公,得经过厅堂内鼻孔朝天的管事许可! 然后,又是一番激烈的竞价,田中见二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位争先,得到最前面的排序。 “哈哈,这价位,还真是二百五。”竞价失败的人说着酸溜溜的话。 田中见二挺直了五尺之躯。 失败了就要认,否则连我这倭国人都要瞧不起。 长孙无忌的书房很简朴,除了书、书柜,只有一套待客的案几。 田中见二暗自腹诽,连下人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你摆一副清廉如水的模样糊弄鬼呢? 茶汤奉上,还是大唐原汁原味的茶汤,只是葱姜蒜都少了大半,受过严格训练的田中见二只一口就品出,这是市面上最廉价的茶叶。 田中见二并不知道,长孙无忌这并不是装的,只是当年寄人篱下时,穷怕了,本能地保持最吝啬的状态,对于下人的敛财视而不见罢了。 “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请国公笑纳。”跪坐的田中见二躬身递上一张礼单,管家傲然接过,放置到长孙无忌面前的案几上。 百余枚珍珠,两大箱白银,简单粗暴,却甚合长孙无忌的心,当下长孙无忌眉开眼笑的,殷勤的让管家……给田中见二再上一碗劣质茶汤。 “贵使登门,有甚见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长孙无忌眉开眼笑,这笔横财还是能够略略打动一下他日益贪婪的心的。 田中见二一个躬身:“长孙桑,倭国仰慕大唐璀璨文化,请求进入国子监学习,据闻已经层层批阅,到达了尚书省,不知何故却停滞下来,竟如泥牛入海,肯定长孙桑代为问询,并于其中斡旋一番,倭国将不吝感激。” 长孙无忌沉吟。 此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不知道自家妹夫因甚对倭国突然产生了忌惮,但好处已经收了,这到嘴的肉怎么能吐出来呢?这不敬业! “你们从倭国远道而来,对大唐的形势不是太了解。如今陛下宠信的,可是蓝田伯王恶,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老咧。”长孙无忌顺势给王恶添点麻烦,以报当初王恶添堵之仇。 “别的老夫不知道,可是论对倭国的态度,陛下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去了一趟蓝田伯庄上,回来便态度大变,倭国的请求自然也搁浅了。”歪打正着,长孙无忌编的瞎话,竟然真说中了事实。 “多谢长孙桑,事成之后,倭国一定会感激我们的朋友。”田中见二心满意足的起身,一个大躬身。 “阿郎越来越会哄人了。”老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作为从长孙无忌窘迫时便不离不弃的老人,他稍稍放肆一点,长孙无忌是不会计较的。 长孙无忌笑容还是那么真诚:“额说了甚?额甚都没说。” 蓝田伯王恶是名人,他的庄子也不是甚保密之处,随便打听就清楚了。 信心满满的田中见二收拾了一大车财宝,雇了一个车夫,赶着马车朝小王庄赶去。 哼哼,土鳖穷困的唐人哟,见过如此海量的财富吗? 踏上小王庄的路,田中见二发现,不算狭窄的道路上,车流滚滚,不论是来去都得遵循自己的道路,车辆虽多却不乱。 “这里只是个村庄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车辆?”田中见二诧异不已。 车夫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少见多怪的倭人,信口回答:“客官有所不知,蓝田伯产业庞大,仅在小王庄就有玻璃作坊与水泥作坊,买卖好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去提货的。” “纳尼?”水泥田中见二未曾关注,可大名鼎鼎的玻璃,那是如雷贯耳啊!想想玻璃的受欢迎程度,再看看自己带的这些珠宝,田中见二突然觉得很寒酸。 扎心了。 感觉就像一个乞丐拿着一文钱要打赏首富,糟糕透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车子行进到庄口,挎着横刀的王平拦住了去路,让他们掉头。 “纳尼?我是倭国天皇委派的遣唐使,要拜访你们蓝田伯,你一个小小的庄民敢拦路?”田中见二气得张牙舞爪。 王平一声呼哨,路口瞬间出现了三四名持刀的护庄队员,甚至还有一名弓手持弓对准了田中见二。 用刀鞘敲了敲歪脖子树上挂着的一块牌子,王平连解释都欠奉。 田中见二抬眼,看到上面杀气凛然的写着:“倭人与狗,不得入内!” 欺人太甚!不,是欺倭太甚! 田中见二强忍着怒火,指着一条大摇大摆入庄的土狗:“它怎么说?” 王平昂首,满脸的不屑:“耶耶养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中见二暴跳如雷,却只能在横刀弓箭面前退缩。 看这帮二愣子的架势,是真敢把所谓的遣唐使弄死的。 田中见二百思不得其解,倭国对唐国一向恭顺,且进入长安的倭人,每个田中见二都知之甚深,此时都是摆出逆来顺受的姿势博取大唐的同情,又有谁敢得罪这如日中天的蓝田伯? 想不明白。 可是,玻璃的制作啊! 一想到这极度赚钱的买卖,田中见二眼睛都红了,这种比海外流传过来的玻璃更透明、更敞亮的好东西,必须是倭国的!必须是田中家族的! “麻田小次郎!”田中见二红着眼,叫来了使团护卫首领。“倭国的计划受阻,是蓝田伯王恶所为,现在,我要你……” “杀了他!”麻田小次郎狂热的振臂叫嚣。 “八嘎!”田中见二忍不住骂了出来,这时候对大唐的伯爵动手,一旦败露,倭国与大唐再无缓和余地!“就知道杀杀杀!我的命令是,不许动他,去小王庄将玻璃的秘方盗出来,交给天皇陛下,让倭国从此振兴起来!” “哦。”麻田小次郎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啧啧,堂堂武力担当,要去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惆怅。 玻璃作坊内热火朝天地干活,作坊外一片宁静。 一个黑影悄然出现,打晕了一名工人,拖到隐蔽的树脚,剥下那一身装束,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自认毫无破绽,才大摇大摆地向工棚走去。 迎面一名粗壮的独臂汉子走来,丝毫没有犹豫,重重的一拳击到他的小腹处。 麻田小次郎弓着身子,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欲望,却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 麻田小次郎不知道,他以为毫无破绽,在第五招他们眼里却是处处破绽,如暗夜里的萤火虫,想不发现都难。 首先,长期漂泊海上的人,出于平衡的需要,双脚会不由自主的走鸭子步,与内陆居民的走法完全不同;其次,那刻意抹脏的面容,反倒引起第五招他们的注意;最重要的是,从麻田小次郎潜入小王庄地界开始,就在第五招带领的护庄队眼皮内! 这种小事连惊动王恶的资格都没有,钱进一个条子就将麻田小次郎送去蓝田县衙,萧胜将其栲枷三日后,“恍然惊觉”自己无权处置外番人,又将其解送雍州府。 雍州府长史郭宽挠头,这事涉及外邦,鸿胪寺与倭国遣唐使又来施加压力,顶不住啊! “要不?放人?”郭宽有些犹豫。 已迁越王的李泰提着印信进来:“不许放,栲着。” 雍州府的实际事务一般由长史处理,可陛下这时候任命越王为雍州刺史,虽然是挂衔,但里面的意味却能让人三思。 “刺史说的是。”郭宽极有眼色的附和。“来呀,把那倭人麻田小次郎栲在衙外示众三日!” 叫刺史不叫越王,才是郭宽会做官之处。 鸿胪寺主事为之一惊:“殿下不可!此事关系大唐与倭国邦交……” 李泰鼻孔里冷哼一声:“本刺史做事,要你一个小小的主事来教?滚蛋!告诉唐俭,再这般没骨头,鸿胪寺上下等着去驻守吐蕃边境罢!” 李泰这两年沉下心做事,威严涨了不少,鸿胪寺主事连话都不敢再说,连滚带爬的回鸿胪寺复命。 郭宽心头一叹,越王愈发有章法了,幸亏自己识得时务,否则这下场还真不好说。 “刺史,倭国遣唐使还在衙门……”郭宽小心翼翼地请示。 “告诉他,要么滚蛋,要么一起栲枷。”李泰的应对很蛮横。 偏偏这种蛮横,才是田中见二最忌惮的,而李泰在文人中的名声也让田中见二顾忌,除了滚蛋,田中见二还有选择么? 第八十六章 雷霆(一) 无论田中见二如何挣扎,在百骑庞大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雪终究是下了起来。 到长安虽是不大的雪,对草原可就是一场大雪,牛羊牲口,许多来不及准备干草的牧民只能含泪宰了。 薛延陀、回纥、拔野古、同罗诸部,因为颉利可汗压榨过甚,群起反抗,共推薛延陀首领乙失夷男为真珠可汗,并遣使入长安接受接受大唐的册封,断了颉利可汗一臂。 乙失夷男的使者入长安,顿时万民欢呼。 不仅仅是因为夷男、因为薛延陀的臣服,更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唐一雪前耻的可能。 草原上的颉利可汗暴跳如雷,要不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他就要起兵灭了薛延陀。 从处罗可汗开始,薛延陀就臣服于突厥,想不到如今这喂不熟的野狼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可敦(前隋义成公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薛延陀还只是癣疥之疾,真正的问题,是在隋国。隋国兵微将寡,恐怕抵不住日益强大的唐国,唐人一旦灭了隋国,突厥就要失去犄角之势,全面暴露在唐国的兵锋之下。” “可汗,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赵德言用力揉了揉阻塞的鼻孔,这该死的天气!“我们更需要担心的是突利可汗,因为他是始毕可汗之子,有继承大汗之位的法理,若是因为疏忽,致使他在背后捅一刀……” 阿史那咄苾鼻孔里哼了一声,两道白白的雾气喷出。 “本汗因为阿史那什钵苾横征暴敛,更是悍然争夺各部草原养羊,致使薛延陀、契丹、奚、霫、靺鞨诸部倒向唐国,特命他率本部征讨,想来亦要有结果了。”颉利可汗削了一片烤熟的羊肉放入口中。 诶,为什么这么好的羊肉,吃起来就是没有唐国的美味呢? “报,突利可汗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声。 一身狼狈、面上血渍干涸的阿史那什钵苾出现在大帐中,单膝跪地,低头不语。 “败了?”颉利可汗面颊抖动,眼里怒火燃烧。 突利可汗一言不发。 原以为自己麾下富足,打败一些穷鬼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晓得因为逼迫过甚,各部族联军竟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自己麾下那些富贵兵竟然输了! 没道理呀! 无论是战马、兵器、甲衣,还是膳食,阿史那什钵苾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都是配了最好的,可这战斗力竟然还不如从前! 颉利可汗虎吼一声,从腰间抽出马鞭,没头没脑的对着阿史那什钵苾抽了起来。 “让你为了羊迫各部族!让你横征暴敛!让你带大军都能吃败仗!突厥几代人的雄风,被你丢了个干干净净!你不是有钱吗?拿你的钱砸死叛逆啊!” 一道道鞭印在阿史那什钵苾脸上、身上出现,他却不敢动一下。 屈辱啊! 义成公主阻拦了颉利可汗。 “算了,这一仗的失败,怎么说也有天气的原因。可汗,不如令阿史那什钵苾回去操练人马,等开春化雪,再灭叛逆。” 赵德言轻笑不语。 突利可汗的失利,是他喜闻乐见的,对方的实力下降得越厉害,对颉利可汗的威胁就越小。 突利可汗灰头土脸的出帐,汇合本部兵马,直奔自己的牙帐。 所有部将看到突利可汗身上脸上的鞭印,都是气恼不已。 “大汗这是不拿可汗当回事啊!”哥舒明愤愤的挥刀虚斩。“可汗,要不然,我们也投了唐国算了。” “闭嘴!”阿史那什钵苾狠狠瞪了他一眼,心头却是活动起来。 是啊,既然争不到大汗的位置,凭甚不能弃了突厥这风雨飘摇的破船,登上大唐这艘崭新的大船? 牙帐内,只有阿史那什钵苾与哥舒明二人。 “莽撞!那等话也是大庭广众之下能说的吗?”阿史那什钵苾狠狠瞪了哥舒明一眼。 就凭哥舒明那莽撞的话,突利可汗就是当场宰了他也没人能说什么。 反应过来的哥舒明一脸的感激:“可汗教训的是。” “我能信任你吗?”阿史那什钵苾深深地看了哥舒明一眼。 哥舒明起身,单膝跪地,拔出马刀在左手掌心划过,低沉地吟道:“对着白狼先祖发誓,哥舒明愿意将生命奉献给突利可汗,如违此誓,天人共弃!” 这是草原上是重的誓言,在这个还没把发誓当放屁的时代,谁若是背弃誓言,将会被所有人唾弃。 当然,那种两国之间的誓言就不在其中。 突利可汗用一张羊皮写上正式的文书,盖上自己的专用印章,递给哥舒明:“明日,你带着几个心腹,扮作行商,进长安,亲手将书信交给大唐皇帝,想来他会念在当年的情分上,准我们依附大唐。至于说掌控突厥,我们不能有此妄想。” “哥舒明但凡一息尚存,决不负可汗重托!”哥舒明收起马刀,郑重其事的将羊皮收起,贴身存放。 哥舒明进长安的消息传到皇宫,李世民直接惊讶了好久。 正常情况下,王恶的谋划即便成功,突利可汗也还不至于与颉利可汗翻脸,更不可能直接降唐啊! 李世民知道突利可汗要进剿薛延陀、契丹、霫、奚诸部,却不知道后续。 不是百骑不得力,实在是风雪太大,延误了消息传递。 若不是风雪,哥舒明一行还不能如此顺利的进入唐境。 鸿胪寺接待了哥舒明一行,郑重其事的安排接见事宜。 虽然突利可汗愿意归附,但没必要急得接待,晾一晾他们也好。 与此同时,突厥进犯河西。 雅尔金部袭扰肃州,大唐肃州守将张士贵率部据城而守,雅尔金部损失三成依旧无功。 阿史那杜尔部进犯甘州,守将张宝相因兵力不足,亲自上城头挥刀酣战,身负大小伤十余处,击退了阿史那杜尔的进攻。 随后,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下,甘州、肃州互为犄角,生生拒住了突厥的进犯。 此行振奋人心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三味书屋新发行不久的《长安晨报》,更是数名大人物以各自的渠道得来的消息,在《长安晨报》以各种角度剖析甘、肃之战。 你觉得不可信? 看看这一篇,写甘州守将张宝相拒敌、负伤不退的文章,你看看作者是谁!胖泰,长安文人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当朝越王!他的文章,你敢说不可信? 哥舒明得到消息,态度更谦恭了。 大唐更强盛了,以往突厥人破城难度不大,如今区区两个守将,还是不怎么出名的守将,就能让突厥人铩羽而归。 依附大唐,是最正确的决定! 于是,在李世民召见时,哥舒明的态度谦卑到吓人,对大唐百依百顺,除了不能出兵帮助大唐对付颉利可汗外,其余的条款都是大唐一言而决。 不出兵对付颉利可汗,除了名声不好听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突利吃了这一次败仗,元气大伤,麾下的兵马实在不多了。 哪怕突厥人天生是马背上的民族,从牧民到战士的转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啊! 李世民大度的挥手:“告诉阿史那什钵苾,朕会为他留镇守突厥旧地的职位,也盼他来长安,如当年一般痛饮。” 突利可汗内附的消息不能走漏,所以,从朝廷到民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正月,张公瑾上书,举突厥六罪,李世民决心伐突厥。 天尚寒冷,但十数万件棉袄棉裤已经下发军中,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兵部尚书、代国公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瑾为副总管,苏烈为大将,王恶为偏将,统帅中军,兼领陌刀营。 并州都督、英国公李勣为通漠道行军总管,由东路率主力进攻突厥腹地。 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在西路顺黄河前进,与李靖、李勣遥相呼应。 礼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为副总管,从灵州往西北挺进。 检校幽州都督卫孝杰为恒安道行军总管,镇守燕云,防止突厥东逃。 灵州都督薛万淑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借道契丹、奚,出击突厥后方,顺便监视突利可汗。 别提什么突利可汗内附的话,兵不厌诈,总归是防着点好。 六路大军十余万人,统一归李靖指挥。 看看这豪华阵容,三李大帅就出场二李,颉利可汗就是死也该瞑目了。 王恶胸有成竹地向李靖请命,率一偏师收复定襄城。 李靖心知肚明,定襄城已是囊中之物,但那也是王恶出力最多,于情于理也是王恶收获此功,于是拨了一千骑给王恶。 大唐的旗帜飘扬到定襄城下时,后隋的军官们乱成一团。 虽然平日嘴上说不怕大唐,可真正面对才知道,真没那个勇气对抗,哪怕王恶只有区区千骑。 独孤莫行有心召集将士备战,却茫然发现,将士们毫无胆气,甚至还有几名偏将眼神闪烁的提出归降——这特娘的哪是军队啊!流寇的士气都比这强! 独孤莫行明白,一言不合,大概自己就人头落地了。 呵呵,独孤莫行还不知道,自己的队伍里掺了多少百骑的人,不然非哭出来不可。 城门处,已经有人悄悄摸了过去,准备献城了。 额能怎么办?额也很慌啊! 为自己的理想坚持……了三息,独孤莫行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 城头发出一阵欢呼,“隋”字旗缓缓落下,城门洞开,独孤莫行带着一群将校,放下武器,赤手空拳的站到道路两侧,等候王恶发落。 第八十七章 雷霆(二)——今日三更 看到王恶的面容,独孤莫行恍如梦中。 这张面孔,为甚这般熟悉? 独孤莫行只是懒散,不是蠢,不过一转眼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窃,顿时冷汗淋漓。 天呐,定襄城中究竟混进了多少奸细?额要是不识时务,会不会被背后捅上一刀? 忠义之心独孤莫行还是有的,只是面对这大形势,除了一声叹息,还能做甚? “唐军进城了!” 喝声中,有不安、有惶恐,居然还有一丝兴奋。 “大唐蓝田伯王恶,奉命收复定襄城!民众各归其屋,军队放下兵器,则不会滥杀无辜!” 王恶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说秃噜了,效果竟然如此吓人。 街上的百姓面色苍白,迅速躲入屋中,死死将门顶住。 刀枪密集的落地,军士颤抖着看向王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王恶证明自己的无辜。 太吓人了咧! 这就是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的魔王! 额木有反抗,莫杀额! 哈,额也可以止小儿夜啼了?王恶莫名有些怅然。 除了“皇宫”,几乎是闻风而降。 就后隋这士气,莫说与大唐卫兵相比,就是与府兵比都不配给人家提鞋的。 唯有“皇宫”还有一丝战意,勉强能与府兵相提并论。 小皇帝战战兢兢地站在城墙上,看着王恶的千骑带着数万毫无战意的降卒,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了。 “皇帝!撑住!”萧太后玉齿紧咬,凤目几欲喷火。 王二,王恶,本太后当日就该把这祸端灭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大唐十万大军北上,突厥将不复存在!而你们,区区的残存势力,依靠突厥而生存,想好了何去何从吗?”王恶扬刀。“小皇帝,萧太后,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额给你们指条明路,放下武器,出来归降吧。” 萧太后凄然一笑,拔出佩刀:“大唐深谋远虑,隋国败得不冤。就用额们孤儿寡母的性命,成就你蓝田伯赫赫威名吧!大隋,攻击!” 箭如雨,却没有一支能落到王恶身上,因为王恶根本就在射程之外。 但是,萧太后用她绝决的行动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王恶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挥刀:“所有降卒听令,拿起武器,蚁附攻城!” 蚁附攻城是伤亡最大的,但只要不伤到自己麾下,管他呢。 慈不掌兵。 “等等。”坚毅的声音传来。 王直昂首挺胸,走到王恶马前,微一拱手:“兄长,额与杨政道交深,不如让额劝说两句可好?” 这个棒槌! 现在是两军阵前,一个不小心会死人的啊! 但是,不让他发挥的话,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就在射程之外。否则,拼着被族老抱怨,额也要收拾你一顿。”王恶毫无技术含量的威胁。 王直站在射程外,开始喊话:“杨政道,你是个聪明人,额想你早就知道额是小王庄的人了吧?但是,额可以保证,额对你说的那些话,多数是真的,世界是极大的,同样材质、大小不同的物体是同时落地的,你也试的,额知道的。” “那些道理,其实额懂的真不多,是蓝田伯、额的兄长王恶传授的,还有许多超出相像的东西,比如飞天,你想过吗?蓝田伯就成功的让人升天了!” 王恶想骂人,额是让人上天,不是让人升天,更不是让人上西天! “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吧!那是强加在你头上的负累,是前隋的梦想、你祖母的梦想,唯独不是你的梦想!你最真实的梦想,其实不过是拜师蓝田伯,学习那些从来没见过的知识,了解最真实的世界。” “你已经十六了,不再是不能理事的娃儿,你需要对自己、对跟随自己的人负责,难道要为了早就灭亡的前隋而拉着他们陪葬吗?” “降了吧,额向蓝田伯要过一个保证,而蓝田伯不惜以晋侯爵的功劳换了大唐皇帝的一个承诺,留你性命!活下来,再吃额弄的红烧肉不好吗?顺便告诉你,蓝田伯家做的红烧肉更好吃。” “你,你早就知道他的来历了?”萧太后颤抖地指着杨政道。 杨政道神色黯然:“知道不知道的,重要么?后隋要亡,这是大势,谁也挡不住。祖母,你真要孙儿为大隋陪葬,彻底断了大隋的苗裔么?” “孙儿想活下去,吃更多的红烧肉,听蓝田伯阐述更新奇的世界。” 萧太后的佩刀落在了城墙上,整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一名老臣迟疑着上前,小声禀告:“娘娘,据老臣刚刚收到的消息,突厥,突利可汗,降唐了。” 这个消息,彻底压垮了后隋君臣。 萧太后无力地挥手。 降旗、易帜,杨政道打头,萧太后紧随其后,其余臣子将士在后方。 “后隋皇帝杨政道,愿降大唐,并缴纳传国玉玺,恳请大唐宽恕后隋子民,万般罪孽,皆是杨政道之过。”杨政道的气色不是很好,但依旧口齿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大唐之量,海纳百川,尔等既然愿降,自然便无须杀戮。只是,杨政道,你需要入长安,亲自请求皇帝陛下的宽恕。”王恶实话实说。 级别不对等,王恶无权对杨政道做出任何决定,唯有李世民才有这个权力。 分一百骑守定襄、筛选降卒,不满意的直接让他们回家谋生;一百骑护送后隋君臣入长安报捷。 杨政道上车前,神情颇为犹豫:“蓝田伯,额有两件事。一是能不能让王直陪额入长安,额能安心些;二是,以后额可不可以学习你传授的知识。” 王恶看了王直一眼。 王直二话没说,直接登上了杨政道的车。 “以后想学,禀明了陛下,去小王庄学院报到就成,那里额不时会去授课。” 定襄城果然是囊中之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百骑、兵部在这里的经营果然很成功。 定襄道,李靖率三千骁骑出马邑,进屯恶阳岭,趁夜攻占襄城。 其余各部,由张公瑾督统跟上。 “李靖孤军深入?是欺我突厥无人吗?”颉利可汗勃然大怒。 阿史那结社尔猛然起身:“可汗,我愿率部与李靖一战!” 颉利可汗点头:“不过,李靖是当世名将,麾下三千骑俱是精兵,你部五千兵马不够,我再调集五千兵马给你。谨慎!” 阿史那结社尔的眉宇间尽是傲色:“若不能制止李靖,我绝不回来见可汗!” 帐下的突厥众将腹诽,纯属废话!那时候你肯定死了,还怎么回来见可汗? 万骑出行,尘土飞扬。 从襄城到定襄城,与王恶部汇合,李靖接到阿史那结社尔万骑来袭的消息。 即便有城墙之利,李靖也不打算用,而是率部出城,准备打一场骑兵的对决。 论骑兵,大唐不是针对谁,你们都是一群垃圾! 便有三千八百骑,李靖也完全有信心歼灭万骑的敌军! 这,就是大唐的自信! 王恶麾下的昆仑奴早就带人跳上热气球,怪笑着点火了。 昆一脱奴籍倒不怎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可是当官……嘿嘿,原来昆仑奴也能在大唐当官么?若是额功劳够了,郎君会保举额当官么? 心思一起,本来就跳脱的昆仑奴越发活跃了,就连昆二都抖手抖脚的爬上吊篮。 十个热气球升空,平均每个热气球两个昆仑奴。 恰恰此时,后军中的苏方率陌刀营赶到。 “必胜。”李靖轻描淡写地捋着胡须,将陌刀营安排在了第一线。 王恶瞟了一眼,果然见王虎那厮志得意满的率一队陌刀手,分开相互间的距离,挡在了第一线。 你个憨憨,第一线让别人去不成吗? 王恶在心里咆哮。 几个热气球折返回来,打出旗语告知下方,突厥人大队已至! “陌刀手准备!”苏方大喝一声,陌刀手双臂把刀,刀锋拖在地上,辅兵为他们穿戴上厚厚的甲胄,连面甲都拉了下来。 尘土飞扬,马蹄急促,突厥人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射!” 阿史那结社尔知道,对面一定是硬骨头,只能先声夺人。 密集的羽箭飞出,扎向陌刀手,奈何此时的陌刀手武装到牙齿,羽箭落上去,最多留下一个印子。 突厥人本能地收弓,拔出马刀,准备厮杀。 “起!” 沉重的陌刀扬起。 “舞!” 刀光如雪。 掀起的却是漫天血花。 人也好,马也罢,一刀之下,不是人马俱裂,是人马俱碎! 碎,看不出原形的碎! 血腥之气冲天,然而王虎不在乎。 他天生是个杀胚,加上陌刀营训练时经常用活畜练刀,大家对血腥的抵抗力增加了,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适,也能坚持到战后。 王虎犹自记得,渭水之畔,突厥人追杀唐人的惨景。 突厥人如浪潮般拍来,陌刀营如中流砥柱,死死的挡住突厥人的进攻。 阿史那结社尔眼睛都红了,付出将近千骑的代价,居然不能将这几百号步卒冲垮,这是骑兵界的耻辱! 然而,地形原因,再多的骑兵派不上去,只能一点一点如添灯油一般填上去。 更恼火的是,这些步卒太凶残,杀的人马都成了碎尸,这太冲击视觉了! 阿史那结社尔发现自己竟有了呕吐之意。 第八十八章 雷霆(三)——二更求收藏 刀起、刀落,王虎只记得按平日操练时的规矩,奋力挥刀,却不知因为卸下所有负重,自己的体力与耐力格外令人侧目。 边上的陌刀手已经换了两轮,王虎却没事人似的,继续斩着突厥人。 总算操练时的规矩他没忘,一直保持着队列,没敢放肆地向前冲杀。 “咦,这名陌刀手厉害啊!三轮都没换下来,还体力不减,挥刀的速度、力度稳定如斯。”识货的李靖赞叹道。 王恶苦笑,王虎那牲口能不厉害么?只是,你好歹也留点力啊! “突列,你是族中最顶尖的勇士,我要你去斩了那名张狂的刀手!”阿史那结社尔眼睛快喷出火来。 精悍的突列抱拳,带着两名辅助的骑兵,纵马向王虎冲了过去。 刀光一闪,突列控马一拐,避开这致命威胁,身后一名辅助骑兵已经被王虎斩碎。 另一名心存死志的骑兵纵马扑向王虎,却被王虎一个刀花削成了人彘,在地上翻滚哀嚎。 就是现在! 突列纵身而起,双臂大张,扑向王虎! 只要让他近身,突列就有信心抱着王虎摔跤,破坏整个陌刀营的阵型。 王虎已经来不及收刀。 但是! 王虎一个头槌撞得突列脑袋发晕,接下来重重的一拳让他呕吐着伏在王虎脚下。 该死的,这家伙居然可以一手挥动陌刀,一手攻击! 失策了! 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陌刀营体力终究有些不支,阵型摇摇欲坠。 李靖扬手,准备让骑兵上阵。 热气球上,呕吐够了的昆二掏出一枚手雷,点火、扔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额不会比昆一差,额也能当官,额也能让新三过上好日子。” 阿史那结社尔正全神贯注的关注战场,眼角却瞅到有什么东西落入已方阵中,倒也没太在意,冷不防一声巨响,几名骑兵被气浪掀翻,无数的碎片向四面八方迸射,瞬间就有二三十人马死伤。 更糟糕的是,巨响,让马匹疯狂地乱冲,相互间的撞击又导致了百余人的伤亡。 该死的! 阿史那结社尔才想起当初执思失力上报说,唐军有一种会发出剧烈声响的武器,却让大家嗤之以鼻,认为是执思失力在推诿过失。 原来,这竟是真的! 昆二的出手引发了昆仑奴的效仿,只要瞅着下方没唐军,一枚枚手雷狠命地丢了下去,炸得突厥阵型大乱。 “进攻!”李靖拔刀狂呼。 三千八百骑,以浩浩荡荡之势出击,突厥却是乱得失去了有效指挥,士气跌到了谷底。 “收手!收手!”昆二急忙以旗语通知昆仑奴。 炸到唐军,郎君是会剥了额们的皮的! 阿史那结社尔拼命的吼叫着收束队伍,奈何此时乱成一团,命令,比个屁也强不到哪里去。 一触即溃,突厥人四散而逃。 满眼心酸泪的阿史那结社尔只能恨恨地打马,离开这个伤心地。 太糟糕了,我有绝世神刀,然而刀未出鞘便已被一拳封门。 冷兵器时代你玩热兵器,不讲武德! 吊篮上的昆二神奇地治愈了自己的恐高,眼睛盯着地面,小旗子乱舞: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弄倒那个敌将!额也要当官! 独自在草原上纵马逃窜的阿史那结社尔心里凄凉,英勇的白狼子孙啊,何时流落到这等地步? “我一定会回来的!”阿史那结社尔仰天长啸,发出白狼先祖近亲的名言。 入、入、入! 天上那十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是什么? 越来越清晰了,那……居然是吊篮,吊篮上还有人! 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爆炸在自己队伍里出现了,原来敌人是在天上!这还怎么打? 阿史那结社尔发狠,张弓搭箭射了上去,却发现屁用莫得,箭矢连吊篮底部都触碰不到。 一枚手雷扔到阿史那结社尔逃窜的前方,轰隆一声巨响,已经麻木的阿史那结社尔拨转马头,换了个方向,结果又是一枚手雷…… 除了往回走,阿史那结社尔竟然毫无选择。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宁愿死在刀枪之下,不想死在这稀奇古怪的玩意上面。 正在打扫战场的辅兵看到全无战意的阿史那结社尔,欢天喜地的上来捆绑,后面才知道是空中的热气球逼回来的。 入,白高兴一场! 跳下热气球的昆二扭腰摆胯,极度夸张地走到王恶面前:“郎君,额们可立大功咧!炸垮敌军,活活逼得敌将回来,额厉害咧!” 王恶一脚飞了出去:“好意思说,这手雷耗了多少了?” “没多少。”昆二“羞涩”地一笑。“也就将近一半。” 王恶头痛。 准备了供这一路队伍使用整个战役的手雷啊!就这么没了一半。 “王恶,你这个昆仑奴不错啊!下手会挑时机,要不,让他去左骁卫混个兵曹参军?教教那些甚都不懂的菜鸡。”李靖挑眉。 王恶的脸皱成一团:“代国公,不是额不放人,只是这帮昆仑奴的性子你也晓得,跳脱得厉害,不定甚时又闯祸咧。军法严苛,额怕他进去不久,额就能收到他的人头了。” 李靖沉吟了一下:“若是如此,还不如禀明陛下,单独给他设一个教头职位,平日不进军营,只是在操练时进入,给他一个七品官衔,并有专人负责看管他的行为。” 好是好,问题是,这样的特例,皇帝愿意开么? “不过,今日你倒是让额大开眼界,仗还可以这样打。上下协同,几近无敌啊!”李靖唏嘘,今日的战争,又为他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王恶注意到李靖的用词,几近无敌,默默地点头。 某总裁用飞机大炮依旧没能消灭小米加步枪,可见“几近”二字之妙。 倒是那手雷,全靠扔,某些场合、地形限定了发挥,遗憾那火枪,凭现在的技术造不出来,光是那膛线就是一大难关。 王恶转到陌刀营,寻到在营地一角往嘴里塞锅盔的王虎,一条肉干扔了过去:“混球!那么拼命做甚?不知道你阿耶会操心啊!” “就是因为阿耶,额才需要那么拼命啊!不把突厥贼子灭了,阿耶不能安心地娶婆姨。”王虎胡乱咬着肉干,嘴里说着胡话。“校尉可是说了,凭这一仗,他日后能升鹰扬郎将,额也能干个校尉。” 劝不住这犟牛啊! 王恶很无奈,只能让他放机灵点儿——虽然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张公瑾带着后军心急火燎的赶上来,结果没他甚事,万骑被打败了,还是一败涂地那种,连敌军主将都被逼着投案自首了。 咦?某个词是不是有点奇怪? 王帐内,颉利可汗面无表情地听着败兵讲述这一仗。 “唐军摆出一个数百人的松散阵型,全步卒,使长刀,刀柄就有一人多长,往那里一站,我们的人马冲上去,刀光闪动,我们的人,连人带马,成了碎肉!”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用一千骑的性命将他们的力量消耗完了,正准备与唐骑碰撞,可是,从天而降的一个铁疙瘩落入人群中,一声雷霆般的响声,几名骑兵连人带马掀飞,几名尸骨无存,十几名莫名其妙的在地上呼嚎。” “而后,这样的铁疙瘩越来越多,队伍乱成一团,尤其是惊马,相互冲撞、相互践踏,兵与将之间完全脱开了联系,唐将李靖这时候挥军而上,我们只有逃!” 几名衣着凌乱、满是惊惶的败兵跪在地上,哪里还有昔日骄兵悍将的模样? 执思失力抽刀,看向阿史那咄苾。 太伤士气了,只有封锁这坏消息才能让军心不乱。 而封锁消息,唯一的途径就是灭口。 “可汗饶命啊!”败兵捣头如蒜。 颉利可汗意兴阑珊的挥手,示意放败兵出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就是斩了败兵也没有什么用,该传的,怕是早就传出去了。 “可汗,为今之计,只有暂避锋芒,牙帐撤到碛口。”赵德言无奈的进言。 没法硬拼,唐人竟来得如此凶猛,这才几年时间啊! “唐人竟变得如此厉害?” “从天而降的铁疙瘩,白狼先祖啊,请你给子孙一个启示,该怎么面对它?” “一刀下来,人马俱碎,这样的大刀面前,我们的马刀就像是牙签,怎么办?” 各种流言悄悄在王帐周边流传,恐慌的情绪在滋长。 当然,这绝少不了百骑与兵部探子的功劳。 颉利可汗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将康苏蜜,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趁夜拔帐,率部投向唐军!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连颉利可汗的心腹都不看好他,我们为什么要去陪葬? 只有几名兵部探子在暗笑,额们这一次,可是立下大功了吧?回去应该能跟婆姨夸耀一番了。 颉利可汗连碛口都不敢停留,匆匆率部向阴山撤退。 只是,二十万大军,今日少一点,明日少一点,不知不觉竟少了一半! 墙倒众人推,这一点在草原上更加明显。 “立刻派人到突利可汗那里,调集他的兵马!”颉利可汗愤怒的大叫。 使者快马加鞭,一路不知换了多少骏马,千辛万苦的赶到突利可汗的牙帐。 “哈?唐军进攻叔汗?岂有此理!使者且安心等候,我这就去调集兵马!”义愤填膺的阿史那什钵苾拍案而起,迅速的冲出营帐。 然后…… 没有然后。 使者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的等待了一日一夜,却不见突利可汗的身影。 抓住一个牧民一问,结果谁也不知道突利可汗的踪迹! 这分明是拖时间! 不愿出兵! 愤怒的使者拔刀在面上划上两刀,俗称沥面,以表示他的愤慨与诅咒,大哭着打马回程。 突利可汗的身影从某个帐篷里出来,微微一笑。 当初鞭笞我、羞辱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第八十九章 雷霆(四)——三更求收藏 浑河。 金河道行军总管、霍国公柴绍一万铁骑布置在小山岗上,自己高坐胡椅之上,端着茶盅品茗。 天空中,热气球的吊篮上,几个不是太熟练的军士手忙脚乱地调整着缆绳,刚刚摆弄好,一阵轻风吹过,又乱了。 柴绍无奈地一笑。 金河军终究接触热气球的时候太短,想模仿李靖那般轻松的战例,恐怕不易。 不过,也不是非热气球不可。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 事实上,柴绍的注意力集中在辅兵身上。 几乎是一比一的辅兵,通常只是作为辅助、替补甚至是打扫战场之用,然而在柴绍看来,大材小用了,如果运用得当,辅兵将会大放光彩。 五里之外的颉利可汗看到这场景,莫名的愤怒了。 区区万骑要阻挡、纠缠自己十万铁骑,这是看不起谁呢? 就算你柴绍是名将,也不能如此羞辱人! “谁愿意去碰碰唐军?”颉利可汗咆哮道。 “执思失力愿往!”身为突厥第一名将,执思失力责无旁贷,只能站出来。“唐军一万,却占了地利,柴绍也不是易与之辈,请可汗准我率二万人马出战!” “准!”阿史那咄苾挥手。 执思失力带着铁骑,泼喇喇地冲了上去。 五里的距离,正好足够骑兵热身,发挥出最大战斗力。 然而,金河军却纹丝不动,仿佛没看到正准备冲上山岗的突厥军。 却只见辅兵一排排地站出来,人手一枝香。 嘛意思,这是要临时拜佛吗? 可惜,突厥不信佛! 执思失力马刀一挥,一个万人队冲了上去。 出于谨慎,执思失力宁可把另一万人留为后备,也不肯一次性压上去。 不对! 执思失力突然想起与魔王对战的经历,焦急地吹起牛角号,让他们退军。 然而,已经晚了,金河军辅兵们掏出铁疙瘩,点燃,奋力掷出,一声声巨响中,马嘶人号,整个万人队已经消失了大半。 柴绍很惬意地对执思失力举起茶盅,微笑品茗。 执思失力恼怒的调整了一下部署,正面佯攻,两翼快马冲上去,再回头斩杀这些辅兵。 想法很好,变阵也很有欺骗性,但对手是名将柴绍,执思失力两翼的兵力立刻遭到以逸待劳的金河军冲杀,一个俯冲之下,两千人马又没了。 阿史那咄苾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该死的,李靖那个追命鬼又来了! 更要命的是,头顶的天空上,箭矢够不到的地方,十个热气球飘啊飘的,上面那些黝黑的昆仑奴嬉笑的模样清晰可见。 颉利可汗终于明白,所谓的从天而降是怎么回事了,压根就是人家扔下来的好吧? 天上有这么一个东西挂着,再高明的布置在唐人眼里都是透明的,不输才有鬼! “全军前进!” 顾不上再考虑代价了,如果不能突破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就等着被撕巴撕巴吃了! “冲过去!” 十万人马一起冲锋,气势还是很宏大的,即便金河军辅兵玩命的扔手雷,前前后后也不过让颉利可汗损失了两万人马。 “柴绍你不行啊,居然让颉利逃了。”张公瑾取笑道。 柴绍与张公瑾交情本就不错,闻言大笑道:“额若一战擒获了颉利,李勣不得与额翻脸呐!” 目光一转,柴绍看着纯熟操控热气球下降的昆仑奴,不由赞叹道:“想不到药师麾下竟有这般人才!” 李靖轻轻扬眉:“柴驸马莫说这话,这可是蓝田伯王恶的家奴。” 话虽短,其实已经暗暗交锋过一次了。 柴绍的言语里,暗指李靖功高震主,而李靖的回应,则是指柴绍靠女人(平阳公主)起家。 永远没有一团和气的朝臣,相互之间损几句算好的了,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程咬金、尉迟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别扭归别扭,接下来柴绍还是得听从李靖的安排,合兵一处,不紧不慢地追逐颉利可汗。 王恶起初还不能理解李靖的做法,可看到颉利可汗的人马在不断减员,不断有人逃跑,这才深深地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若是紧紧追逐,那些人只能紧紧围绕在颉利可汗身边,不可能逃跑。 白道。 只余五万大军的颉利可汗遭遇到了重创,兵出云中的李勣率通漠道三万大军,对颉利可汗的大军拦腰一刀,士气低落、武器残缺的突厥军几乎要哭了,我们都这样了,你们还用手雷,讲不讲武德? 但是,没有选择的余地,阿史那咄苾率二万残军先逃,把三万后军扔给李勣,玩了一手丢车保帅。 事实上,按照事先的战略部署,此时此地也不是消灭颉利可汗的首选,消灭突厥的有生力量才是重中之重。 退守屯铁山的颉利可汗面容冷静,心头却有一团怒火在燃烧。 胜败乃兵家常事,颉利可汗这一辈子经历的失败多了,当年还被隋帝养狗一般的戏弄过,这都不是事。 现在的问题是,可敦落入唐军手中了! 这是天大的耻辱! 收拢了残部的颉利可汗很想怒吼着与唐军再战,却也知道,这不现实。 “为今之计,唯有派一员大将入长安,向唐皇请求举国内附。”赵德言面容憔悴的建议。 “胡说八道!突厥男儿,只可战死,怎可投降?”阿史那思摩与契苾何力双双拍案而起。 赵德言叹了声气:“突厥若是如此刚直,在启民可汗时就已经被隋灭了!醒醒吧!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引得唐人退军,我们再借机远遁大漠!那时候,唐人鞭长莫及!难道还能管得了我们?” 执思失力有些犹豫:“这不大好吧?” “说得好像以前立下的誓言,你们就遵守过似的。”赵德言不禁翻了个白眼,狠狠吐槽。 连颉利可汗在内,所有人只能苦笑。 好吧,什么条款、誓言,那不过就是唐人用的厕纸,用过就扔。 “执思失力,还是你走一趟吧。”颉利可汗点将。 执思失力有点犹豫。 长安对他太不友好了,上次渭水之盟,也是他去的长安,结果生生被李世民扣押了好几日。 可是,不去也不行啊! 李靖李勣在白道会师,三路人马,战兵足有接近六万,就是再与突厥硬拼都完全没问题。 李勣在嘀咕:“药师,额把义成公主抓了,你看咋办?” 李靖瞪了李勣一眼。 这种烫手山芋拿出来害人! 你徐茂功好歹是瓦岗反贼出身,尚且不好处置她,难道额这个曾经的旧隋臣子好处置? “霍国公你看?”李靖扭身甩锅。 柴绍想骂娘。 用人时霍国公,不用人时驸马,这区别对待,真心好吗? 柴绍真心想甩手走人。 “额说,只有陛下才有资格处理她吧?押回长安就是了。” 李勣叹气:“若是这般简单就好咧,义成公主现在不吃不喝,送到长安怕不成一具干尸了。” 王恶从角落里出来,手上抓着一块肉干,满不在乎地插话:“这有甚难的?杨政道、萧太后不是从定襄城押送回去了么?告诉义成公主,她自然会愿意跟着进长安。否则,日后杨家断了后,勿谓言之不预。” 不太好吧? 三个国公怪异地看着王恶,威胁一个女人,也就你做得出来了。 “你去说。”三个不要脸的国公一致推诿到王恶身上。 啧,属糯米粑粑的,粘上就甩不脱了啊。 义成公主的姿色也就中上,很难想象这是个嫁父嫁子、嫁兄嫁弟的四嫁女,嫁了四任可汗,然而却倔强的眷顾着隋朝,从雁门关为杨广解围,到从窦建德手中讨回萧太后祖孙,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隋朝。 正因如此,对大唐,她一直视如仇寇。 “公主可知道,杨政道与萧太后已经奔赴长安了么?”王恶并不在意义成公主的冷漠,自话自说的开始表演。“可怜杨政道啊,若没有一个强力的支持,会不会被人欺负呦!” 义成公主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淡淡地开口:“他已经长大了,需要自己面对命运。” “额不明白,公主回长安故土不好吗?”王恶表示难以理解。 “本公主豆蔻年华便嫁来突厥,成为突厥的可敦,生是突厥的人,死是突厥的鬼,再也回不去了。明白吗?不要枉费心机做那些无用功,告诉李靖,若是念在当年的君臣情分上,痛快的来上一刀!”义成公主声色俱厉。 王恶无奈,只能退出来,将义成公主的话向三位国公转述。 任谁都知道,义成公主这是心存死志。 但是,谁要沾上这滩子事,身后的名声就可能臭不可闻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靖提横刀进屋,出来后刀刃染血。 与其他人不同,李靖现在将立不世之功,很有功高盖主之嫌,若是有杀义成公主之事冲一冲,或许还是好事。 执思失力进长安的消息,李靖他们还是知道了。 即便如此,切断颉利可汗其他退路的工作仍在继续,不论是吐谷浑、高昌、西突厥的方向,都已经被堵死。 屯铁山地势比较开阔,强攻,容易导致突厥人乱窜,必须寻找良机。 长安城,太极宫。 执思失力跪地,嚎啕大哭,双手奉上突厥国书。 你也有今天! 李世民暗戳戳的在心里乐着,渭水之耻,朕总算报了! 高力士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国书,满朝文武都乐了。 渭水之时,突厥有多猖獗,今日就有多狼狈! 四年,四年不到啊!哪怕是当年的汉武帝也没有做到吧? 第九十章 雷霆(五)——首更求收藏 “陛下,臣以为突厥狼子野心,万万不可相信,他们不过是想得到喘息之机罢了。”高士廉表示坚决反对。“渭水之危,老臣随陛下策马河畔,怒斥颉利背盟,犹自历历在目,若在此时收手,三年多的谋划功亏一篑,岂不痛哉!” “臣附议!”房玄龄站了出来。 “臣附议!”杜如晦站了出来。 魏征站了出来…… 御使站了出来…… 虽然平日间相互龌龊甚多,但此时基本都做到一致对外。 执思失力跪地大哭。 真哭,没有一丝虚假。 因为,突厥要亡了啊!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站了出来:“臣以为,还是可以考虑内附的,只是颉利本人必须迁居长安。” 有一线生机了! 执思失力停止了哭泣,眼里多了一线希望。 “不妥!无忌你当时也在场,如此奇耻大辱,安能不报!”高士廉身为长孙无忌的舅舅,在他落难时多有照拂,自然也不怕把话说直些。“若此时放过突厥,额们就是大唐的罪人!” “不,不,不!舅父,身为朝臣,必须考虑的是朝廷的利益得失,荣辱得放在一边。”长孙无忌摆手。“若说恨,难道长孙无忌便不恨?只是处理政务,首重得失。突厥若内附,大唐的实力将跃上一个台阶,宇内无敌,岂不比直接灭了突厥来得更划算些?” “呸!难道控制突厥之地,突利可汗就不能用么?”高士廉须发皆张,大有冲上去与长孙无忌较量拳脚之意。 …… 总而言之,朝堂上纷纷扰扰,全无定论。 说起来,同意直接灭突厥的人占了多数,支持长孙无忌同意突厥举国内附的人才是少数。 执思失力急哭了。 问题是大唐群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直到下朝也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大唐皇帝陛下的态度更是暧昧,忽而倒向高士廉一头,忽而又似乎为长孙无忌说动。 执思失力的心啊,便是那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日,整整一日的时间啊!就那么在扯皮中耗费了! 再这么拖下去,突厥都灭了! 不行,要自救! 装了一车的珠宝、虎皮之类的稀罕物,执思失力到了长孙无忌府门前,看着金光闪闪的牌匾,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看来,这位赵国公果真如外面传言一般,贪财,牌匾都这么光明正大的涂着金粉,仿佛青楼姑娘在招手:大爷来啊! 一如田中见二,执思失力也狠狠领教了一番赵国公府的规矩,花销了近百两银子,才见到长孙无忌,把礼单递上。 长孙无忌瞟了一眼礼单,神情自若地抚须:“都是老熟人了,执思失力何必如此客气?” 执思失力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合着我那么多财物送上来,只是个见面礼? 顾不上计较这些,执思失力面色凝重的拱手:“颉利可汗欲率突厥内附,以求一线生机,请赵国公成全!事成之后,突厥自当厚礼相谢!” 长孙无忌眉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后又压了下去,这一幕却完全落在执思失力眼底。 赵国公贪财之名,果然非虚! “若赵国公能一力促成此事,执思失力此行携带的宝物自当尽数奉上,且突厥内附之日,还有各色骏马千匹、健牛万头、女子百人奉上,聊表心意。”执思失力开出了大价钱。 莫看草原马匹众多,可要论骏马,数量却不是太多,千匹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甚么女子不女子的,本国公是那样的人么?”长孙无忌摆手。 执思失力却已听出弦外之音,那就是,其他条件长孙无忌已经愉快的接受了! “是执思失力孟浪了。如此,换上健仆百人,为赵国公放牧牛马可好?” 执思失力走出赵国公府,整个人飘飘欲仙,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 长孙无忌却依旧保持着笑容,一口一口地品着劣质茶汤。 “阿郎越来越坏了。”老管家出言取笑。 “反正不是大唐人,对他坏些又何妨?”长孙无忌不以为然地笑笑,脸色随即阴沉下来。“当年逼得额随二郎(指李世民)赴渭水求和,丢了好大个人!如今时来运转,额难道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老管家拍掌轻笑:“阿郎睚眦必报,此等大仇,岂可揭过?” 长孙无忌面上现出灿烂的笑容,还是这老家人最了解自己啊! “阿耶!”书房外传来长子长孙冲焦急的喊声。 “进来。” 长孙冲匆匆拱手:“阿耶,突厥人反复无常,不可信之,请阿耶拒之!” 长孙无忌皱眉,长孙冲有些畏惧,还是坚强地挺直身板。 “大郎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见解与坚持了,这很好。”长孙无忌按捺住脾气,耐心地劝导。“但是呢,阿耶做事,自然有阿耶的考虑,不可能与你们直来直去的少年心性相符,谋略,大郎你也该学学了,你要相信阿耶,阿耶绝不会做损害大唐的事。” 长孙冲羞涩地低头,拱手,欢快地冲出了书房。 “这娃儿……”长孙无忌失笑。 朝堂上如潮的反对声终究敌不过皇帝的一意孤行。 在奸佞长孙无忌的怂恿下,李世民派出鸿胪寺卿唐俭、将军安修仁为使,招抚突厥。 消息一出,长安骂声如潮,皇帝昏聩、长孙无忌奸佞的骂声不绝,就连《长安晨报》上胖泰的署名文章,都对这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的策略表示不满。 屯铁山五十里外,唐营。 王恶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新发出的嫩草就是柔软,可惜地面的寒气还重,即便有温暖的日头照耀也不宜久躺。 昆二他们蹦蹦跳跳的来到王恶面前,嬉皮笑脸的行礼:“郎君,都快闲出鸟咧!要不然,你跟总管说说,让额们到突厥人头上转一圈。” 王恶慢吞吞地起身,入中军帐。 “总管,要不要派热气球给突厥人施加点压力?免得他们太安逸了。我那帮昆仑奴,又闲不住了。” 李靖笑骂:“你可真惯着他们!” 言下之意,却是同意了。 柴绍却是扬手:“慢!” 王恶奇怪地看了一眼柴绍。 额们定襄军的事,你金河军开甚么口? “霍国公有甚见教?” 柴绍堆出笑容:“蓝田伯麾下对热气球操纵无比熟练,偏偏金河军在这方面极为欠缺,此次出战,可否请贵属用金河军的热气球,顺带教一下金河军那帮笨人?” 有点不太合适啊! 王恶归属定襄军,却要去搞金河军……的热气球? 李靖轻轻挥手:“无妨。” “便是没甚事,只是金河军军士要听从指挥。”王恶也没能耐拒绝一个国公的请求。 柴绍轻笑:“甚好。若金河军能顺利练成,愿请贵属二人为七品教头。” 封官不是你说了算的吧? 柴绍只是笑而不语。 区区两个七品教头而已,二舅兄能不卖这面子? 于是穷凶极恶的昆仑奴跳上金河军的吊篮,吵吵嚷嚷的,看到不合规的操作就是一顿臭骂,惹急了还一马鞭过去。 所幸这些金河军之前就得到柴绍的严令,要他们低下头,老实跟这帮昆仑奴学操作,敢炸刺的直接军法处置,否则还不定得打多少架。 磨合了一日,金河军能自如地操纵热气球在营地头上乱飞,直让柴绍大喜,赞叹自己果然有眼光。 三日之后,金河军斥候营的热气球正式起飞出战,十个热气球,装了千余的手雷。 “不要说热气球,就连手雷都是额家郎君造出来的。额们玩手雷的时候,你们还没听说手雷的名字呢!”昆二惬意地坐在吊篮里,大口的嚼着牛肉干,享受着军士们崇拜的目光。 事实上,操纵热气球是昆三的活,昆二之前基本没上过热气球,哪会操纵? 不过,这不妨碍他吹牛皮。 飞到屯铁山,突厥人的营地上空,吃多了肉干喝多了水的昆二起身,扯开裤腰带,麻利的放水。 下方的牙帐里,阿史那咄苾听到热气球到来的消息,出帐查看,微凉的水珠飘飘洒洒落到他脸上,隐隐还有些骚气。 “该死!”阿史那咄苾取出宝雕弓,一箭对着热气球射去。 “小心!”正在系裤带的昆二大叫。 昆三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放心吧,额操纵这高度,神射手也射不上来。” 果然,箭矢在离吊篮一人高距离时,无力地坠了下去。 竟然敢吓额! 勃然大怒的昆二拿起一枚手雷,点火、扔下,动作迅速得一塌糊涂。 金河军军士们眼里浮现出钦佩之意。 投掷手雷他们也操练过,可还真没昆二这速度。 看到从天而降的黑影,阿史那咄苾浑身毛孔倒立,一个翻身,顺着缓坡滚出了许远。 前面的落脚处,晴天霹雳般的声响,十余名突厥兵被炸上了天,周围更有十余人受伤呼号——营地中的人员实在太密集了。 昆二的手雷就是命令,各热气球上的昆仑奴、军士尽情地抛下手雷,狂笑声在突厥大营上空回荡。 虽说在空中扔手雷,准确率有点感人,但经不住数量多啊! 千枚手雷,东一枚西一枚,把突厥营地炸了个稀巴烂,连战马都跑了近万匹。 对金河军军士而言,解气。 对突厥人而言,这就是一场灾难。 虽然死伤的人数不过三千,但对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九十一章 雷霆(六)——二更求收藏 执思失力与唐俭、安修仁出现在唐军大营。 对于皇帝为甚要招抚突厥、准其内附,将校们议论纷纷。 桀骜不驯的苏烈率先站了出来:“总管,末将不明白,为甚额们可以剿灭突厥了,偏偏这时候要收手,任由突厥喘息?” 李靖敲着案几:“额也不明白,可额们做臣子的,需要服从!服从懂吗?” 唐俭拿出一封涂了火漆的信,递给李勣:“这是赵国公写给你的信。” 忿忿不平的将校们目送着唐俭等人离去。 屯铁山。 因为唐使的到来,天上没有热气球捣乱,颉利可汗亲率各俟斤部将到营帐外,毕恭毕敬的迎接唐俭一行的到来。 唐俭满意地点头。 作为鸿胪寺卿,唐俭对礼节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颉利可汗这是以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对突厥人的诚意不由信了三分。 入帐,对向而坐,颉利可汗命人奉上马奶酒、烤羊腿,让部族中最美丽的少女为唐俭献上妖娆的舞蹈。 至于安修仁,他的使命是保护使者,自然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羊肉都不吃,只是专心啃着硬梆梆的锅盔。 “天使请饮此樽。”颉利可汗举樽。 唐俭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个跳舞的女子身上。 颉利可汗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快收敛起来,轻轻击掌,中止了歌舞,将那女子召到唐俭面前。 “可是唐人?”唐俭沉默了一下,张口问道。 女子的泪珠滚滚而下:“奴家是武功县人……” 后面的不用再说,唐俭已经完全明白了。 渭水之盟,武功县被突厥人所破,大量男女被掳。 “若要降唐,必须加上一条,释放所有被掳唐人!”唐俭愤然起身,一个酒樽直接砸到阿史那咄苾面前。“从即刻起,再有一个唐人受到伤害,谈判自动终止!” 酒宴不欢而散。 突厥大营的一角,新安扎了几个帐篷,住着唐俭等人。 “安修仁,额觉得哪里不对。”唐俭在帐篷里来回走动。“突厥人表面是请降,可为甚会安排唐人献舞?这是在对大唐示威?” 安修仁一言不发。 他的使命就是护佑唐俭的安全,其他事,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唐营,李勣拆开信仔细揣摩了一遍,又是高兴,又是着恼。 高兴的原因且不说,恼的是长孙无忌又把一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偏偏自己还无力拒绝。 中军帐,聚将。 李勣坐侧席,将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打蛇不死蛇伤人,突厥,只需要额们给他致命一击就能成为历史,本总管的意见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趁着唐俭在突厥人那里,突厥人肯定麻痹大意,额们连夜攻击!” 李靖犹豫了。 一来是违背君令;二来是唐俭还在突厥人手上,发动攻击,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李勣在心里叹了一声,药师啊,打仗额不如你,做官你可不如额了,难怪长孙无忌不写书信给你,而是写给额。 信是长孙无忌写的,主意是长孙无忌出的,可背后拍板的人是谁?要不然额会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扣屎盆子?胆儿再大,额也不能当鸿胪寺卿不当回事啊! “为了大唐,莫说是唐俭的性命,就是你额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李勣给李靖发出最后的讯号。搞不好,你额的性命就得“置之度外”了。 “罢了!苏烈,本总管命你三更时分,率三百骁骑为先锋,踏破突厥大营!其余各部,随后接应!”李靖下令。 王恶站了出来:“禀总管,末将以为,可以将唐俭接回。” 柴绍饶有兴趣地盯着王恶:“怎么接?” “末将愿率本部及昆仑奴,趁夜接近突厥营地,在苏烈中郎将攻击之时,护卫唐俭等人撤出。”王恶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昆仑奴肤色较暗,在夜间有较好的隐藏效果,黑夜是他们最好的伪装,接近唐俭比较容易。” 当然,昆仑奴们最近也是被王恶狠狠操练了一番,甚么摸爬滚打、各种地形、各种斥候技能,实实在在的跟第五招他们学了点东西。 要不然,就这么放出去,有送命下乡的嫌疑。 “小心。”李靖并不反对王恶的主意。 苏烈与王恶虽熟,奈何在场的大人物太多,只能以眼神示意王恶莫轻举妄动。 昆仑奴知道又能出手立功,兴奋得哇哇大叫,王恶只能让他们出发前把软木衔上,以免喜欢多嘴多舌的昆仑奴发出叫声。 因为在金河军已经锁定了两个教头职位,满心欢喜的昆仑奴紧随着王恶出发,二更时分就出现在突厥大营外。 本来这些游牧民族对于戒备之类的事并不怎么看重,加上这时代营养不均衡,夜盲症比比皆是,所以夜间袭营的事实在不多,自然对于哨卡不是那么重视。 加上唐俭他们的到来,让颉利可汗觉得,唐人已经落入他们的陷阱,愈发的麻痹起来,除了进营帐睡觉的,就是在篝火旁酩酊大醉的,连巡夜都是懒懒散散的。 这样的大营,潜入进去真是轻松惬意。 分不清唐俭他们住哪个帐篷,王恶试探着朝一个灯火通明的帐篷摸去,却听得唐俭那压抑着怒火的咆哮:“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额们上当了,朝廷上当了!安修仁,本官要你立刻派人到李靖处,通知他们立刻进剿!” 却是睡不着的唐俭在突厥营地里乱走,听到几名半醉的突厥将领得意洋洋的吹嘘,他们如何用简单的内附之策麻痹唐人,待唐军撤走后即刻远走高飞! 懂大番邦语言不过是身居高位的鸿胪寺卿应有的基本功,所以,突厥将领即便是用突厥话吹嘘,唐俭却依旧听得懂! 唯其如此,唐俭才越发恼怒。 身为支应番邦的鸿胪寺卿,性命可以不要,却不能接受被番邦愚弄! 没错,唐俭的脾气就是这么暴! “不用了。”王恶压低声音,掀帘而入。 唐俭的眼睛瞪得溜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原本却是老夫错怪陛下与长孙尚书了。” 这一刻,唐俭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切。 陛下与长孙尚书背负骂名,送他来突厥这儿,主要是麻痹突厥人! 正常情况下,唐俭几乎是被牺牲的人。 为了大唐雪耻,唐俭即便是被牺牲也无法吐出怨言。 王恶带着昆仑奴的出现,是陛下不舍九卿之一的唐俭白白送命,特意遣一支偏师来接应他! 原来陛下是如此看重老臣! 安修仁悄然出帐,不动声色的收拢将士。 浓雾中,苏烈带着铁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突厥三里之外,战马渐渐提速。 哪来的马蹄声? 醉醺醺的突厥人迟缓地转头,顿了片刻才惊叫:“敌袭!” 营地内大乱,不少人光着腚冲出了帐篷,更多的人则是连马刀都顾不上拿。 乱成一团。 只有唐俭所部,在缓慢有序的退出突厥营地,偶尔有乱兵冲来,不过是一刀了账。 苏烈的铁骑如入无人之地,三百骑在数万大军中横冲直撞,马槊不时挑翻溃兵,横刀溅起一溜溜血珠,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看着跃跃欲试的昆二,王恶无奈的叹息:“得,昆仑奴都去吧,注意别死了。” 死一个昆二十就造了老大的孽,可再也死不起了。 欢快的昆仑奴如野狗般撒欢,一个个自觉的配合苏烈的冲势,朝边上掷手雷。 突厥人哭出声来。 我们被夜袭已经那么惨了,你们还掷手雷,还让不让人活了? “抓颉利!”苏烈一槊挑飞一名突厥将军,放声咆哮。 “抓颉利!”三百骑放声高呼! “轰隆”的手雷声为他们伴奏。 从睡梦中心酸的阿史那咄苾勃然大怒,抽出马刀准备应战,却被寒冷的夜风一激,身子一软,“哇”的一口吐出,浓郁的酒臭味迅速扩散开来。 喝得有点多,招待那唐使时,兴奋过头了,哪晓得狡诈的唐人竟然趁这时候来偷袭! 颉利可汗终于知道,赵德言经常念的那个词,尔虞我诈,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玩谋略,在唐人面前,真不是对手啊! 亲卫将阿史那咄苾抱上马,狠狠抽了那骏马一马鞭,骏马嘶鸣着,载着颉利可汗奔向茫茫的黑夜,亲卫抽刀上马,狂呼着冲向猛虎一般的苏烈。 亲卫知道,苏烈的武艺高强,自己这一去,恐怕再无活着的机会。 但是,能为可汗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息也好! 如他所愿,苏烈的马槊贯穿了他的腹腔,然后他便被甩到一旁了。 可汗,我尽力了。 亲卫拼着最后一口气,唱起了草原最苍凉的歌曲。 是为自己送葬,还是为突厥送葬? 谁知道呢? 苏烈之后,马蹄如雷,大地颤动,李靖等三路大军掩杀而来,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这个年代没有缴械不杀一说,有的只是能不能比身边的同伴跑得更快些——傻乎乎呆原地投降的话,即便唐军的横刀饶过你,马蹄也能将你踩出屎! 乱了,彻底乱了。 败了,彻底败了。 赵德言红着眼睛,走出帐篷,任由扫尾的唐军辅兵将自己绑缚上,心如死灰。 枉自认国士无双,却被大唐狠狠扇了一巴掌,告诉自己什么叫谋略! 一生在草原奔波,图谋的大业,此时尽皆成了空! 第九十二章 雷霆(七)——三更求收藏 颉利可汗派去向突利可汗调兵的使者单枪匹马回来,正遇上溃败的阿史那思摩。 得知颉利可汗兵败而逃,使者哭诉突利可汗避而不见、不肯出兵的状况,拔刀自刎。 屯铁山。 唐军辅兵清点战绩,吓了一跳。 好家伙! 杀敌万余,俘获男女十余万人,马匹二十余万匹,牛羊无数! 发了,发了! 谁告诉你们,打仗要亏钱的?额们这一仗,铁定赚! 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中,李靖、李勣向唐俭拱手:“唐公见谅,时机难得,额们只能不顾唐公安危发起攻击了。” 唐俭大度地摆手:“额省得,再耽误下去额都要令安修仁报信,让大军发起攻击了。额算是看出来了,突厥人不过是以内附为由,苟延残喘罢了,倒是你们相机而动,颇有将计就计的谋略。” 眼珠子转了转,唐俭压低了声音:“老夫倒没甚,反正也官至九卿,升不到哪里了,可人家安修仁还年轻嘛,好歹分润一点功劳给人家,才对得起他千里迢迢陪额冒险嘛。” 李靖虽然做官水平不是太高,好歹还能听出这话的意思,当即笑眯眯的说:“唐公与安修仁将军极力迷惑突厥人,并在大军奔袭之时发动攻击,斩首百余,这是有迹可循的嘛!” 李勣咳嗽一声:“本总管亲见唐公与安修仁将军杀敌,便是唐公亦手刃一敌。” 唐俭的老脸有点红。 但是,要在这名留青史的大战中留下正面形象,给后世子孙一个瞻仰的高度,唐俭必须豁出脸皮不要。而且,凭他深入突厥迷惑住颉利可汗,他就有这个资格要这点虚荣。 “哈哈,过了,过了。”唐俭的手乱摆,口不应心的谦逊道。 柴绍递了一盅茶过去:“唐公可谓是为大唐出生入死,些许功劳,不值一提,唐公勿再谦逊。” 三大行军总管都开口确认,唐俭这功劳就板上钉钉了。 唐俭唯一理解错误的是,王恶出手救他,只是自己的行为,与皇帝没有瓜葛。 但是,能在史书上留下高大的一笔,就是死也值得了。 何况,还没死没伤呢? “蓝田伯不错!若是愿意,日后鸿胪寺的大门为你敞开。” 卧槽! 唐俭这人情给大了! 这意味着,只要王恶愿意,随时可以任实职! 只是,鹰语从来没及格过的王恶先生很怅然:“额不懂番语……” “要懂番语做甚?鸿胪寺里那些通译养得还少吗?不需要懂!”平日口口声声说不通番语莫进鸿胪寺的唐俭果断放弃了原则。 “谢唐公抬爱。待回长安,王恶一定仔细考虑。”王恶能做的只能如此,毕竟,自己的前途,还真是捏在皇帝手里,皇帝不同意,哪儿都甭想去。 “可惜蓝田伯成亲早了!”唐俭越看越满意,不由扼腕叹息。“可怜额那如花似玉的侄女啊!” 唐俭走后,李勣悄悄拆台:“他家侄女重三百斤。” 噗! 云中以西,苍凉的歌声响起,让人倍觉心酸。 二十万大军,到此时,仍聚在颉利可汗身边的只有区区万人,还每日有人悄然离去。 前方,遥远的前方,是沙钵罗设,俟斤阿史那苏尼失是颉利可汗的叔父,若是往日,这点距离不过是策马三日可至,如今却仿若天涯! 长子阿史那叠罗支一脸的疲惫:“父汗,必须歇歇了,连续奔走二日,人困马乏,母亲更是支撑不住了!” 阿史那叠罗支的母亲是突厥人,不是阿史那咄苾的正室。 “走不了也得走!唐人在后方追赶,若有延误,必定成为阶下囚!难道要你我父子楚囚相对?”颉利可汗咆哮。 阿史那叠罗支满眼的失望:“父汗,你走罢,我留下来照顾母亲。” 阿史那咄苾恼怒的挥了一下马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鞭花与阿史那叠罗支擦肩而过,破例地击在虚空中。 随后,颉利可汗抿着厚唇,一言不发地夹紧马腹,向前方冲了过去。 身后的人马犹豫了一下,一半跟随颉利可汗,一半留下来守护阿史那叠罗支。 毕竟,颉利可汗代表突厥的现在,阿史那叠罗支代表的却是突厥的未来! 瓢泼大雨,淋湿了全身,人困马乏,身上发冷。 阿史那咄苾努力裹紧了身上的羊皮,叹息了一声:“扎营。” 欢呼声中,剩下的三千骑立刻下马,扎起帐篷,顺便在各个帐篷里生起火。 褪去湿衣裳,架在火堆旁烘烤,阿史那咄苾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身子,才想起这毛巾是可敦义成公主为自己织的。 可敦,义成公主,在天上的世界还好吗? 火,烤得身体发暖,裹上两张羊皮,颉利可汗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里,自己意气风发的接过可汗大位,喜气洋洋的迎娶义成公主,纵马肥沃的中原大地,何其快哉! 甜蜜的梦容易醒。 沉沉的马蹄声惊醒颉利可汗,他立刻跃起,飞快地穿上衣物,出帐,上马,挥刀大呼:“突厥勇士,考验我们的时间到了!迎战!” 麾下聚齐时,阿史那咄苾为数不多的热血已经消散了大半。 三千人马,此时能聚起来的只有千骑! 可汗的骄傲,不允许他再逃窜! “杀敌!” 挥舞着马刀,阿史那咄苾冲向唐军。 即便养尊处优多年,阿史那咄苾的身手依然矫健,避开一名唐骑的横刀,残月般的马刀掠过一道血影,唐骑应声落马,但紧随其后的唐骑拦腰一刀让颉利可汗瞳孔紧缩,来不及回刀,身子仓促地倒在马背上,避开这致命一击,腰间的一块软肉却被带走了。 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郡王李道宗镇定自若的指挥万骑散开,将颉利可汗一行包围起来。 天授如此大功上门,不取岂不是有愧? 若是这样都能让颉利可汗跑了,李道宗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总管,末将请战!” 副总管张宝相双眼怒火。 啧,不好办,这位与突厥是有血海深仇的,拦不住。 “副总管,切记,能生擒,千万莫杀了!对于朝廷而言,一个活着的颉利可汗能让朝廷获得更大的威望与利益。”李道宗只能嘱咐道。 “末将省得!”张宝相虽然极怒,但并未失去理智,李道宗的提醒更让他惊醒。 打马出战,张宝相带着麾下将颉利可汗身边的兵马杀了个干净,上千兵马冷笑着包围了颉利可汗与他身边的十余骑。 “降不降?”张宝相狞笑着举槊。 “突厥男儿,有死无降!”阿史那咄苾咆哮。 张宝相挥槊,挑起一名突厥人。 “杀!”强弩之末的颉利可汗挥刀。 张宝相不屑的扬槊,击飞马刀,槊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颉利可汗的脚掌钉在地面上。 “啊!”颉利可汗泪水滚滚,发出比女人还尖厉的叫声。 该死的,居然那么痛! 张宝相慢慢的转动马槊,样子比绣花还认真。 总管不是说要活的么?额不杀死他就是了。 “记得耶耶的兄长张宝将么?他可是死在你牙帐外。”张宝相轻言细语的说。“兄长,你在天之灵可是看到了?额生擒了颉利可汗!你该瞑目了。” 疼痛,但是听到张宝相的话,颉利可汗更觉得毛骨悚然。 “本汗降了!”阿史那咄苾泪流满面的举起双手。 他敏锐的觉察到,再不降,张宝相这疯子绝对能把自己玩崩溃! 张宝相满面遗憾的拔槊,让军士给阿史那咄苾裹伤。 真是意犹未尽呐!还有另一边脚掌没扎。 “你比你家婆姨弱多了。”张宝相轻声说。“义成公主可是一心求死。” 你这疯子不折磨我,我一样一心求死! “万胜!” 草原上响起唐军的欢呼声。 温暖的大唐,额们载誉而归! 突厥,灭了! 渭水之耻,雪了! 大唐最大的敌人,没了! 消息不胫而走,向四面八方传播。 暗戳戳准备趁乱吞下大唐一两个城池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闻讯大惊,急忙撤回了派往边境的军队,改派使者至长安朝贺。 这一刻,大唐的威名如日中天,四夷无不惊惧。 长安城内。 “捷报!捷报!大唐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马蹄略疾,马上报信的军士挥舞小旗,大声的向四面报捷。 “万胜!”长安顿时陷入欢腾的海洋。 长安县的衙役立刻行动起来,为报捷的军士清理出道路——欢腾的民众太热忱了,连道路都被挤占了。 “大捷!”军士骑马冲入午门,程处默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啧,这等好事,额老程居然被撇下了,忧郁啊! 报捷,是任何人不许阻拦的。 总算军士还有点理智,午门内下马,挥舞着小旗,旋风般的冲入太极殿:“大捷!突厥被灭!颉利可汗被生擒!” 大殿内一片欢腾。 只有程咬金捶胸顿足,此等大功居然没额老程的份,陛下……不公哇! 心情极佳的李世民笑吟吟地看着程咬金撒泼打滚,慢慢从御阶上走下来,猛然一声怪叫,疯狂的扭起身子。 一众武将见状,默契地跟了上去,顿时群魔乱舞。 御使很绝望,这个时刻,额是不是该弹劾他们有失朝仪?问题是,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跟着扭动了,怎么办? 哎呀,不管了,反正大家都开始扭了,连最古板的魏征和孔颖达都在扭了,你还矜持甚么? 这一刻,去特娘的政务,去特娘的弹劾,唯一的要务是:嗨起来! 第九十三章 归来 挟大胜之势,再颁布恩旨,今年开恩科取士,并天下税赋减免一成,臣民齐呼万岁,还有谁记得当年玄武门之事? 百姓,是善忘的。 长安城中,金吾不禁,直接解了一个月的宵禁。 大军得胜还朝,李世民亲率众臣,至灞桥亲迎,规格之高,大唐第一。 囚车上的颉利可汗被押入长安,身上的菜帮子刮下来,养十头猪都够了。 阿史那咄苾只是闭目不语。 成王败寇,有何话好说? 大军行至太庙,宰三牲,焚大香,李世民傲然向先祖表功,朕已经做到了前无古人! 大安宫内,李渊百感交集,不知该是喜是忧。 突厥,这个大唐的第一大敌,竟然在短短四年内被二郎连根拔起。 从此,二郎的地位稳如泰山,自己再没有一丝机会复辟了。 诶,接着奏乐接着舞,老夫接着造娃。 论功行赏,安抚诸军,待他们各自归营后,李世民突然对唐俭深深一揖。 “为家国故,使卿身陷险地,是朕之错!” 唐俭吓了一跳,这皇帝怎么不按规矩来呢? “为大唐,臣早有不归之觉悟。只是陛下仍旧不忘遣蓝田伯于战前护住老臣,老臣便是死而无憾矣!”唐俭一腔热血地说。 绷住,一定要绷住,日后的史书、家书上,老夫的形象必须是毫无瑕疵的! 李世民微微一愕,随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王恶出手,却是补了朕与辅机(长孙无忌字)谋划中的漏洞,更让朕得了唐俭之心。 “只是,老臣却有一不情之请。” 李世民飞快地在脑中思索,是要官、要地还是要爵,或者是子孙蒙荫?这都不是问题! “爱卿尽管说。” “蓝田伯如此大才,却游离于各衙之外,可惜了!臣的意思,能否请他入鸿胪寺,稍加历练,一两年后定当大放光彩!” 哈?居然是要王恶去鸿胪寺? 这要求还真是出乎意料,猝不及防的李世民闪到了老蛮腰。 不答应还真不行,人家唐俭受了这么大委屈,回来还没有丝毫抱怨,当皇帝的好意思冷了人心么? 不能啊! “好罢,爱卿的请求,朕准了!” 王恶一脸的懵,额的去向,你们就给定了?问过额没有?不过,如今的大唐威加海内,四夷宾服,鸿胪寺的工作,应该是极轻松的。 “臣请陛下准许,以七品教头之位,延请蓝田伯两位家奴到金河军中操练热气球、手雷事宜。”柴绍出行,提出要求。 妹夫的要求也是不好拒绝的,准了。 问题是,柴绍开头,几个大将军争先恐后的抢人,位置都是现成的,霍国公已经做出了范例嘛。 李世民为难了。 从王恶手里夺一两个昆仑奴好说,全部都夺了,不好罢? 然而王恶却深知,因为昆一当官,昆仑奴中攀比的风气正在形成,热衷于当官的昆二他们,若是被拦了路,不晓得会有多颓废。 于是,十八个昆仑奴,硬是只有昆十九留在王恶身边,其余人都撒了出去。 反正只是教头,不是甚实权职位,不会对王恶有甚影响。 王恶把规矩说给昆仑奴听,同时鼓励他们要大胆些,若是有人挑衅,打死,蓝田伯府会为他们撑腰。 昆十九的留下,纯粹是因为他比较恋家,要不然还得撒出去。 颉利可汗的安置,极为潦草,赐了一个归义王的虚衔,再套上一个右卫大将军的虚衔,安排下人侍候、监视。 留着他,一个是招揽突厥残余势力,一个是对其他番邦的震慑:瞅瞅,突厥的大汗都在长安看大门了,你们这些小势力再跳一个看看? 散去之后,王恶骑着马驹慢悠悠的往别府踱去。 呃,巷口发生甚事了? “蓝田伯来咧,全部排好!”坊正的声音响起。 王恶愕然。 这是迎接额? 下马,步行,百姓夹道欢迎。 “为人当如蓝田伯!”几名士子打头,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额家娃,长大了要当卫兵!” “阿耶,额长大要当蓝田伯!” 各种欢声笑语,别府前热闹不已。 大门洞开,却是钱旺在恭候着。 王恶牵马入府,转身对外面的百姓笑眯眯的拱手为礼。 “瞅瞅,瞅瞅,蓝田伯这等大人物,尚且对我等如此有礼……”坊正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门外飘荡。 “府中可好?”王恶坐下,品着茶水,惬意的靠着靠背。 “阿郎、主母、夫人尚好,作坊也运转正常,保险也悄悄地铺开了,只是有两桩事头痛。”钱旺尽职尽责的禀告。“一个是大唐皇家钱庄这头,被同行暗算了一把,放贷抵押之物居然是早就抵过一次的了。还有一个,是今年的粮价恐怕得高,岐州方向有旱情,虽然还不算严重,可是,蝗出来了。” 说到蝗,王恶不禁擦了擦嘴角。 上辈子的后遗症,烧烤摊蹲多了,一说到蝗虫就想到烤串,嘎嘣脆,再裹上辣椒面,能把人馋哭。 可惜老冯还没有出海,啧,要不,帮他一把,把宝船资料给他,顺便要点粮食?反正岭南一年两熟,甚至还有部分地区可以三熟。 旱、蝗,岭南之粮足够补充了。 “放心,额自然会准备够粮食,小王庄一千石够不够?”王恶满不在乎。 一千石,足够三千人吃一个月了。 “怕是得多屯点儿,主母与夫人都是心善的,免不了要去赈济施粥。”钱旺提出不同意见。 这个管家请得值,考虑问题比较周到。 “另外,如果临时调动钱财的话,额们府上能动多少?嗯,指的是大唐皇家钱庄里的存款和额们手上的现钱,那些不能动用的不算进去。” 什么预付款、订金、应付款之流的,坚决不能动,免得影响自家的周转。 “如果仓促调集资金的话,百万贯还是能拿出来的。能够缓缓的话,大概能腾出五百万贯。” 这就很厉害了,别看那些世家号称多少多少钱财,可真正的浮财没多少,大半地土地里耗着呢。 回小王庄,迎接王恶的新罗婢突然觉得身子软软的。 十八个昆仑奴出门,只有一个回来啊! 王恶哈哈大笑:“瞧你们那紧张样!都平安无事,只是昆二他们去当官了,估计得有几日才得回来,正好额将你们全部放籍,去当官太太吧。” 新三等新罗婢松了口气。 陈诗语见到王恶,眼泪直流。 “好了,莫哭,哭对肚里的娃儿不好。”王恶轻轻抚着隆起的肚皮。 “再不回来,她都要生了。”王逸仙呸了一口,满满的嫌弃。 族老越发老了,在王直的陪伴下,乐呵呵地迎着王恶,膝盖却有点弯。 老了,腿渐渐直不起来了。 王直能平安回来,他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下去了,至于说王直得挂一个少府监从事的八品官,族老现在倒没那么在意了。 倒是那杨政道,被封了一个员外散骑侍郎的散官,禀明了皇帝之后,真的到小王庄学院就学了。 小王庄学院,仅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就吓到杨政道了。 杨政道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处的长安之地,在世界上居然如此的渺小。 偶尔听到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小王庄学子在讨论花开花落,却不是自己理解的诗情画意,而是讨论如何授粉,确保结果,还要如何的疏果,杨政道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虽然与其他学子同吃,但杨政道从不觉得简陋,都是吃得极香,偶尔王直送来红烧肉就更加欢乐了。 至于两个石球的问题,杨政道兴致勃勃的举石球、放下,玩得不亦乐乎,最终的结果却让他迷惘,为甚是两个石球同时落地? 每一次回长安,杨政道都能滔滔不绝地向祖母展示自己刚刚学到的学问,比以前当皇帝还快乐多了。 杨政道不知道的是,为了保证他的生存,祖母以色侍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必须要指出,李家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对所谓礼法之事不是那么看重,在男女大防上更不在意,李世民寝取岳母兼表婶,李隆基扒灰,这都是大名鼎鼎的。 所以,大名鼎鼎的李世民从来不是甚完人,即便他的功绩再大也掩不去这些过,唯其如此,李世民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画像上的模板。 事实上,杨政道的一举一动,都在百骑的严密监控下。 已经有几拨隋朝的遗老遗少前来觐见,但杨政道明确表示,隋已经彻底消亡了,现在的杨政道,只是一名普通的求学者。 遗老遗少们却不知道,他们已经上了百骑的名单。 或者,即便知道了也不在乎。 谁见过鱼钩上的饵会在乎谁是钓手呢? 看似平静的长安,暗地里风起云涌,每日都有人在黑暗的角落里流血,偏偏导致他们流血的主角早已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一心想着平凡的生活。 “王直!”杨政道叉着腰,堵在族老家大门处。“你答应过额,给额做红烧肉的!你说话不算数!” 王直满满的嫌弃:“莫闹!这宫保鸡丁、扣肉,难道它不香么?” “可你答应额的是红烧肉!”杨政道气鼓鼓的。 “真拿你没办法。”王直翻了个白眼。“坐下等着!” 杨政道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在族老身边。 “娃儿,吃!看看这瘦的!男娃儿还是要多点肉!”族老乐呵呵地布菜。 除了祖母,杨政道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瘦,看了眼微微腆起的小肚腩,杨政道开心地笑了。 “嗯,阿翁你也吃!” 第九十四章 蝗 岭南东合州。 冯盎、汪柏涵带着精挑细选的水兵在海里扑腾,冯智彧一脸无奈地看着阿耶折腾。 就是要去海外,阿耶这般年纪了,由着麾下那班兵将折腾不就行了吗?搞甚身先士卒?也亏得东合州这段时日没甚大风浪,要不然冯智彧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岸上并乘两骑,冯智彧认得,其中一骑是阿耶的亲卫,另一骑却有些陌生。 于是,冯智彧借机挥动手里的小旗,停在海里的船只立刻吹起号角,降下绳梯让水兵们上船。 擦干身上的水分,换上一条干燥的牛犊子裤,冯盎赤着膀子跳上岸,瞪着眼睛问道:“咋地,你有甚事?说不出理由,家法侍候!” 额都三十老几的人了,你还提家法,就不能给额留点面子么?好歹额也是刺史! 腹诽归腹诽,冯智彧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阿耶,那头是你的亲卫来了,怕是有甚事。” 待亲卫近前,冯盎哈哈大笑:“这不是额兄弟蓝田伯滴护卫冇!自家人!走,回府喝酒!” 冯智彧的悲伤逆流成河。 好吧,蓝田伯于额家是有恩,可你叫兄弟是不是过分了点?你叫他兄弟,额不得叫叔?蓝田伯的年龄可是比额小好多!额不得要脸! 更悲伤的是紧随冯盎的冯智章。 被阿耶抓着下海操练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能来人解救一下,嘿,仇人!偏偏自己还不能炸刺! 进府直接上席,连喝茶的过程都省了。 冯盎箕坐着,一边饮酒,一边看王恶写过来那厚厚的书信。 首先是关于船只的问题。 王恶认为,大唐船只的水平,近海尽可去得,远洋却力有不逮,尤其是平底船,受不得海上风浪,因此,非得另外造船才行。 王恶提出一种宝船,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尖底、四层、九桅、十二帆,纵帆、硬帆,头昂尾高,船体设多道横舱壁,有加强结构与水密抗压之能,动力为帆加旋转长橹,船舵用升降式,可调整舵叶入水深度…… 冯盎不是船工,却依旧觉得王恶提出的船型,有极强的可操控性。 末了,王恶提出,长安附近可能出现旱灾、蝗灾,规模虽然不大,但绝对有人囤积粮食,致使粮价畸高,王恶愿意出五万贯购岭南之粮,请冯盎负责收购、运送,并请加以保密,到时用以冲击粮价。 冯盎大笑:“王恶兄弟这是小瞧额哩,冯家盘踞岭南多年,钱虽不一定能拿出来,但粮食,呵呵,先收粮,销完付钱,冯家的脸面还是能做到的,一百五十万石,冯家也算为大唐出点力了。” 史可郎在心头默默算了一下,这相当于冯家承担了一半的压力。 这交情,不枉郎君当初倾力相助。 “国公,实在人。”惜字如金的史可郎举杯称赞。 却不知冯盎在心里狂呼,与宝船相比,一百五十万石粮食算个屁! “额家郎君建议,国公先造一艘出来,在外洋游弋几日,试试还有甚需要调整的,再大肆制造。”史可郎沉吟了一下,还是把王恶的话带了出来。 史可郎觉得,郎君这话,似乎有点心虚啊。 冯盎却是一惊:“幸好有额兄弟这话,要不然额一定是让船坞一起赶制出来!是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出世就完美无瑕的东西,要经过调整。” 命人送史可郎去安顿后,冯智彧皱眉:“阿耶,举高州、春州、东合州之力,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倒是可以凑出来,可额们如此卖力,值不值?” 冯盎乜了冯智彧一眼,将信递给他。 冯智彧仔细看了一遍,心悦诚服的说:“却是额心胸狭隘了。此等人物,心胸广阔,前途不可限量。” 粮、船、车、仓,冯家一力承担,就连装卸、押运都是府兵,当真做得是滴水不漏,连万石粮食押解到小王庄祠堂都没外人发觉异常。 在王恶一力推动下,小王庄新任族老王狼发了狠,一次买了上万只鸡鸭苗,小王庄上下每日都在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醒来。 端午时节,坏消息开始流传了。 岐州的蝗虫开始大规模出现,蝗灾正式爆发。 铺天盖地的蝗虫,将一地的青苗全部啃啮一空,然后集体向下一处出发,目标直指长安! 与蝗虫一起出现的,还有十余万拖家带口的灾民。 不,他们现在就是流民! 与此同时,长安的粮价一日三变,斗米四文直接涨到了十五文,市面上出现了抢购粮食的风潮,而推动粮价上涨的推手,却是五姓七家为主。 而朝堂上,为各世家喉舌的御使们正口诛笔伐的要求李世民为蝗灾负责,下罪已诏,宣称这是李世民获罪于天,哪怕是程咬金等人撒泼打滚也不能阻止他们,大有一言不合就撞柱子的态势。 柱子:额又何辜? 李世民面色难看,却是寸步不让。 凭甚! 四年灭了突厥大敌,莫说强爹胜祖,就是比之秦皇汉武也毫不逊色!朕凭甚要下罪已诏!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从一旁过来,李世民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却见这老货唇角诡异地带着一丝笑容。 朕正在受难,你却有心思笑? 不对,主辱臣死,这老货不是这种人! 这是……有好事了? “陛下,老奴这里有今日的《长安晨报》,头版头条是蓝田伯的署名文章,《无耻之尤》,老奴念念?”高力士展开报纸,不待李世民同意,已朗声读了起来。 “自三皇五帝以降,幅员之辽阔,举世无双,虽秦皇汉武所不能及。地大物博,所以下辖之地有灾,自然远胜于小国寡民,不思辅政、救治于民,连赈济之姿态都不愿意去做,而振振有词的逼迫皇帝下罪己诏,此无耻之尤也!” “思之此辈,所作所为,是欲煌煌大唐变成小国寡民,或是觉得今上德不配位,要换其上位方足心愿?” “天人合一,便是孔先师亦未曾提过,不过是董仲舒为迎合汉武帝一统皇权而鼓吹的谄媚之术,而今竟有人以其对抗皇帝,当真是持前朝圣旨斩今朝官员,无耻之尤!” “王恶不才,得以窃据蓝田伯一位,每每心头有愧,不能报大唐万一,此家国有难之际,愿于长安西门外,倾万石之粮,以济困窘之民;举万贯之钱财,以每斤十文收购蝗虫。王恶不信,众志成城,不能降服区区蝗灾!此时此刻,大唐子民,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岂能如恶犬般狺狺狂吠?” 高力士收了报纸,傲然递到李世民面前,鼻孔朝天地乜视着方才上蹿下跳的御使。 李世民强抑着激动,看完了报纸,才一拍扶手:“不待朝廷下令,便自行赈济灾民、出钱灭蝗,这才是朕的好臣子!” 孔颖达缓缓出班:“陛下,蓝田伯所言,孔先师未曾说过甚天人合一,臣可为证。” 御使其实是想继续闹腾的,可王恶的言辞太毒了! “觉得今上德不配位,要换其上位”这一句,一盆子污水泼过来,简单粗暴的说,你们就是想造反! 个人出万石粮赈济,前所未有的豪气;出钱财收购蝗虫,你丫半点实事没做,敢对他指手画脚么? 什么蝗虫音“皇”、什么触怒蝗神,在此刻,生生堵在御使们的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否则就是狺狺狂吠! 在做了实事的人面前,言辞如刀,显得何其可笑! 一身素净服饰的长孙无垢缓缓从殿门进来。 “陛下,皇宫不能让蓝田伯专美在前,臣妾已经准备了千石粮食,准备亲去西门外赈济。”长孙无垢扬眉。 “好,不愧是朕的皇后,忧国忧民的贤后!”李世民霍然起身。 长孙无垢妙目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御使们,红唇里吐出杀机凛然的话:“不过,大唐庙小,那些心在别处的大神,养不起!” “朕知道了,皇后安心。”李世民随后拿出雷霆手段,御使几乎一扫而空,下的旨令还是“永不录用”! 寻死觅活的御使们自然又去找背后的势力。 然而,此时有谁敢面对李世民的刀锋? 西门之外,百口大锅一字排开,粥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 除第五招留在家中守护陈诗语外,所有的老卒杀气腾腾,手中一根枣木短棍舞得虎虎生风,声音一致的吼道:“郎君有令,所有人必须排队,有插队者,直接打出去!老弱妇孺优先,青壮最后,保证都有!额家郎君可是大名鼎鼎的蓝田伯!” 想插队的、想凭着身强力壮挤在前头的,听了这话,甚么脾气都没有,老实的按照指令排队。 莫说老卒的短棍会教做人,就是蓝田伯“魔王”的大名,也是威名赫赫的,据说在草原上专煮突厥人吃,一顿至少要吃两人! 王恶正在掷箸。 赈济的要求是插箸不倒,当然不是永远不倒,而是箸能在锅内立上几息,证明粥足够稠,才能保证灾民喝粥能够维持生命。 自家的人,自家的米,自然没甚猫腻。 “慢点,慢点,烫!”王恶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娃子几口就吸干了粥,不由叫道。“要是还饿,可以继续要粥,只是得排队。还有,以后用膳前,把脸、手洗干净了。” “这粥真好喝,竟然没有石子!” “莫说石子,连麸皮都没有!” “蓝田伯,好人呐!” “万家生佛!” 皇家的赈济在王恶的旁边摆开了,主持施粥的还是长孙无垢。 啧,李世民果然娶了个好婆姨。 “本宫代子民谢过蓝田伯恩情。”长孙无垢向王恶施礼。 过了,过了,哈哈,额也只是想让流民安稳下来,免得影响额的安乐生活嘛。 大家不稳,小家何安。 与此同时,长安一家粮店开张了,专卖稻米,斗米六文。 这价钱比之年初的斗米四文五文自然是略高,可与现在每斗十五文的行情相比,便宜得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 灭蝗 有人怀疑这米是不是有问题,然而这质疑声很快被一片疯狂的买声湮灭了。 你们不买,很好,额们买! 正怕买的人太多,轮不到额哩! 幸亏粮店前有通告,每人限买一石,不然恐怕有人赶着牛车来拉了。 这家粮店一开张,五姓七家的粮店顿时门可罗雀。 对此,五姓七家表示不屑。 吼吼,无奸不商,作为一个商人,讲良心,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好吧,就算你有良心,了不得你那破店有一万石粮食,对于偌大的长安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有甚用?最后那些百姓不还得买额们五姓七家的粮? 问题是,估摸着一万石粮食售完了,对方仍旧源源不断的售粮! 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哭丧着脸:“额在他家店前看了看,何止是店内啊!就连庭院里都是密密麻麻的粮包。” 五姓七家面面相觑,这么多粮食是哪来的? “难道是皇帝动用了常平仓?”五姓七家有点慌。 大唐之所以任他们折腾,原因很简单,常平仓里的粮食,是预备着给军队出征用的! 可是,如今大唐征服了突厥,兵锋正盛,三五年内,是没人敢动大唐动刀兵的,动用常平仓,合情合理! 冯盎派人拉过来时,因为是派府兵随行押解扛包,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的,至今没人想到。 “要不,派人……”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阴森森的话语。 “如今额等谋划,只是为了些许财物!若是妄动,便是反贼!为这阿堵物,不值!”立刻有人旗帜鲜明的反驳。“即便这粮降回原价,也只是没多赚,却不是亏!莫提那砍脑壳的主意!真以为你家比突厥厉害?” 他们却疏忽了一点,那家粮店里卖的,却不是陈粮! 百万石粮食的出手,瞬间将长安的粮价打了下去,得到百骑禀告的李世民心头大乐。 好!不愧是朕的蓝田伯、耿国公! 粮价稳,长安稳! 西门外,铺天盖地的蝗虫飞临,黑压压的架势让人看了心慌。 王恶拍手,一车车的铜钱倾倒在西门外,叮叮当当的声响格外动人。 “额是蓝田伯王恶,相信不少人认识额了。不说废话,一斤蝗虫十文钱,钱在这里,谁能拿去?” 话才说完,流民们一哄而散。 能挣钱,孙子才愿意吃赈济! 有网兜的拿网兜,没有的,脱了身上的衣裤去罩!如此密集的蝗虫,就连五六岁的娃儿都能捕上一两斤,大人若不能捕捉,那可丢尽老脸了! “额来交蝗。”娃儿们光着腚,提着手里略沉的衣物,笑容满面的到钱旺面前过称。 “三斤一两,你娃儿可以嘛。”过完称,将死的活的蝗虫倒入密封桶里,钱旺笑着拍那娃儿的肩头。“三十一文,收好,交给你阿耶阿娘。” “谢谢阿翁。” 娃儿欢笑的跑了出去。 远处,一个强壮的青年拦住那娃儿,凶神恶煞地抢去那娃儿的铜钱,急得那娃儿坐在地上大哭。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会上演。 刀锋的刀锋架在那青年颈上,逼迫那青年将钱还与娃儿,两名老卒过来,一刀划去青年的衣裤,单手将赤条条的青年绑住,吊在一根木杆上。 “谢谢阿叔。”娃儿破涕为笑,即便刀锋面上那狰狞的刀疤也没让他畏惧。 “阿娘阿娘,额卖蝗虫得钱了!那个羞羞的家伙抢额的钱,面上带伤的阿叔帮额抢回钱了!阿娘,额们有钱了!”娃儿喜悦的报信。 一车车的蝗虫被运回小王庄,在婆姨们的辛勤劳动下,磨成一袋袋的蝗粉,晒干后堆积起来,真成了一座小山。 王恶可是说过了,这东西配合麸皮之类的,能让鸡鸭快速生长,这上万的小鸡小鸭可正需要长身体! 只要交了蝗虫,得到的就是现钱,不仅仅是流民的激情被调动,就是长安城的居民也跑了出来。 呵呵,在城里做一日零工,还没得抓一日蝗虫划算。 大大小小的网兜上阵,抓住,放水里浸死,入袋,再抓。 别看蝗虫密密麻麻的阵势很吓人,可面对为钱疯狂的人们,蝗虫再多上一倍也经不住捕杀啊!密密麻麻的蝗虫群很快露出了不少的空白。 百无聊赖的王恶嘴馋了。 面对这数量巨大的蝗虫而不能下嘴,是何等的寂寞? 吩咐钱旺弄来油锅、盐、茱萸等物,让昆十九洗干净蝗虫,扔了所有内脏,放进烧得翻滚的油锅里炸上一炸,炸成金黄,捞上来沥干净油,撒上精盐与茱萸等佐料,馋哭! 王恶惬意的提箸,挟起蝗虫扔进嘴里。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唇齿留香,淡淡的辣味刺激着味蕾,酥、脆、鲜,甚至感觉比烧烤摊上更美味,难道是因为更环保的缘故? 唯一的遗憾,是茱萸的味道,总是差了一点,不知老冯何年何月才能把辣椒弄回来啊! 一群娃儿眼巴巴的看着王恶,口水都流了出来。 “想吃?”王恶挟起一只蝗虫,乜着眼睛。“额的规矩是甚?” “洗手!”娃儿们大笑着跑开,不一会就摊着干净的小手到王恶面前。 王恶把一整盘蝗虫推了过去:“不许抢!” 又整了一盘蝗虫,王恶勾手,钱旺很明白地倒上一杯闷倒驴。 “蝗虫配酒,越喝越有。”王恶美滋滋地一口蝗虫一口酒,“额坐在城楼观山景……” 长孙无垢走来,一脸的好奇:“蓝田伯这是……蝗虫也能下酒?” “呵呵,皇后娘娘不知,这蝗虫可是美味啊!从前没人吃,不过是不会弄,去了爪牙内脏,洗干净了,入油锅这么一滚,洒上佐料,你看那帮娃儿吃得多美?”王恶翻了个眼球。“钱旺,还不赶紧抬椅子请娘娘入座?” 咦?钱旺这般挤眉弄眼的是做甚? 微一转头,王恶赶紧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李世民直接坐到王恶的椅子上,看到长孙无垢入座,毫不讲究的提箸:“皇后等等,朕先为皇后试个味。” 长孙无垢才提箸,盘子里已经清洁溜溜。 “陛下这试味也试得太狠了。” 长孙无垢翻了个白眼,略带嗔怪的说。 整个后宫,也只有她没把李世民当皇帝一般供着,而是以结发夫妻的模式相处,偶尔的小嗔怪、小脾气,却越发的让夫妻感情深厚。 李世民微觉尴尬:“观音婢莫怪,这都是王恶的错,实在是他炸这蝗虫太好吃了,朕实在忍不住。王恶,还不快炸两盘给皇后赔罪?” 甩锅皇帝! 王恶腹诽着,却是让昆十九抓紧炸蝗虫。 长孙无垢好奇地尝了一口,顿时止不住箸,扫光了面前这一盘,还与李世民争起了他面前那一盘,尽显小夫妻之态。 旁边的起居郎提笔记录:“某月某日,蝗灾至长安,帝后携手共食蝗,万民振奋。” 最后一句你可以这么理解,皇帝皇后都能吃蝗虫,你哪位? 在一旁流口水的李泰终于忍不住了:“蓝田伯,额也要一盘。” “要一盘容易,不过你得有任务啊。”王恶才不惯他。“将陛下与皇后娘娘食蝗虫的事写了,在《长安晨报》上发表,要剖析其后的深远意义,结合朝堂上一些乱象,写出振聋发聩的文章。” 李泰拱手:“自当从命。” 《长安晨报》每日委派出那些小报童采风,每日将抗蝗赈济的进度、趣事发出,帝后食蝗的消息赫然其中。 “真的假的?”不少人发出疑问。 消息灵通的顿时嗤之以鼻:“你拿的是昨日的报纸罢?看看今日头版头条,胖泰亲写的文章《战斗在抗蝗第一线——帝后食蝗记》,里面写得可详尽了。不说了,馋得流口水了,额得去西门找蓝田伯讨一盘吃。” 与时俱进的晓月楼直接出面与王恶协商,学了油炸蝗虫这道菜的做法,并以每斤二十文的价钱从王恶手里买了一千斤,一时间帝后同款油炸蝗虫在晓月楼火了起来。 横行无忌的蝗虫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生生被扑了几近灭族。 除了要去喂鸡鸭等天敌,还会沦为人类的盘中餐! 事实证明,王恶的钞能力确实无敌,连一万贯都没有花完,蝗虫就绝迹了,惆怅呐。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这一下,被革职的御使们彻底闭上了嘴。 人家不仅出力了,还有效治理了蝗灾,比起你个只会捣乱的,云泥之别,就连世家内部对他们也颇有怨言。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当然,猪八戒这个角色还没诞生。 因为,声望渐隆的玄奘法师向李世民提请出大唐,至天竺取经,被李世民拒绝了。 取的甚么经? 现在的李世民对佛教正警惕着呢,佛法大兴,损害的就是大唐的利益。 惆怅啊,要不要去帮玄奘说说情,让皇帝准他出关呢? 比如说,把玄奘法师发展成百骑司密探,一路西行,顺利记录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为大唐以后的扩张做准备呢? 想想都带感,就是不知道玄奘会不会如女妖精洞中一般,宁死不从呢? 然后,待他出发时,送上一只猴、一头猪、一条咸鱼,可作伴,缺乏食物时还可以吃,完美。 说到西天,散发思维的王恶突然想到,现下,吐蕃正一步步整合,再过得几年,象雄也得被他们吞并了,继而实力大涨了吧? 第九十六章 新官上任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之事,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四品;下辖典客、司仪二署,有丞二人,从六品;主簿一人,从七品;录事二人,从九品。 其下的亭长、掌固,零零总总,加上上面的官,以及新到赴任的王恶,正好二百五十人。 真是个吉利的数字啊! 王恶自嘲的一笑,随着领路的掌固去见鸿胪寺卿唐俭。 唐俭正在心急火燎的训着苦瓜脸的典客署丞盘常。 盘常这名字很妙,总是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盘肠大战”一词。 “不卑不亢,甚么是不卑不亢?吐谷浑使者已经投诉你们了!” 盘常的脸皱得更厉害了:“唐公,他们要去青楼,总不能额典客署还要拉皮条吧?” 王恶一步踏了过去:“处理失当,为甚不揍他们呢?” 唐俭立时眉开眼笑:“王恶,你来得正好,你是左少卿,典客署恰恰是你麾下,你处置了。盘常,还不向上官行礼?” 王恶向唐俭行礼,盘常向王恶行礼。 “遇到此事,就一个字,打!”王恶的法子就是这么直接。“大唐灭了突厥,威名赫赫,不少将士还在抱怨没赶上趟,让他们炸刺,正好可以教训一番,让将士们立功。” “王少卿说得对!”唐俭瞬间下了定论。 之前你训我如训孙子,如今王少卿一句话,你就转变立场了。 同人不同命啊! 盘常的苦瓜脸微微缓和一些:“有少卿撑腰,典客署也算有主心骨了。” 唐俭安排掌固给王恶带路,进自己的公廨,眉头不禁挑了挑。 公廨内一尘不染,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 “额却是不惯跪坐,换桌椅来。”王恶摆手,掌固立刻联系人来摆弄。 换好桌椅,王恶惬意地烧了一壶水,自己冲泡着茶叶,却见那掌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 “怎地?” 掌固咧嘴一笑:“正琢磨怎么泡这茶呢。不瞒少卿,小人柳田,正是对应侍候少卿,却从未见过这泡茶之法,所以得学习呢。” 王恶知道,这正是一定级别官员的待遇,哪怕你名称改出花去,本质还是不变。 简单的说了几句,随后让柳田自由活动,王恶翻阅起公文。 盘常抱着一迭公文进来,请王恶批阅。 入目首份,却是倭国请求入国子监学习的公文。 “倭国每月必有一份请示,虽然宫中不批复,但额们只能照样报上去。”盘常小心翼翼地解释。 “即日起,此公文不再接受!”王恶直接挡了回去。 别人不清楚,王恶却是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份请示,就断在自己手中! 盘常吃惊的望着王恶。 贸然做这决定,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宫中留中是他们的事,鸿胪寺擅自扣留,责任可是王恶自己背! 王恶眼皮子都没抬。 自己又不可能升官晋爵的,背点责任怎么了?倭国的事到自己手中,无论如何也得搅黄了。 下一份,是亡于吐蕃的苏毗王子向大唐求助。 “属下以为,苏毗于大唐太过遥远,且是吐蕃番邦之事,不必理会。”盘常小心翼翼的解释。 不能怪盘常鼠目寸光,实在是,现在囊日伦赞身亡之后,吐蕃年仅十二岁的小赞普弃苏农赞正焦头烂额,达波、工布、娘波叛乱,苏毗在寻求复国,强大的邻国象雄蠢蠢欲动,可以说,糟透了。 谁也想不到弃苏农赞会在如此糟糕的背景下稳住阵脚,继而还能平息叛乱,日后统一整个高原。 “番邦之事啊!要多几个心眼。苏毗王子再没落也是王子,让他允诺一些好处,因为山高路远,大唐不便遣兵马相助,但是那些各卫各府淘汰下来的刀枪甲衣,完全可以优惠些卖给他嘛。高原之上,太平静也不是甚好事。”王恶轻描淡写的批示。 盘常一时觉得天雷滚滚。 额们这是鸿胪寺,还是兵部来着? 好吧,你是上官,你说了算。 各种请示,到王恶这里,批复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以前的鸿胪寺是刚柔并济,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字:刚! 吐谷浑上的国书是求娶公主,王恶直接批了个斗大的“否”字。 “这是为何?”一直兢兢业业撮合和亲事业的盘常终于怒了,对着少卿龇牙了。 没有合适的理由,即便是上官也不能否定额的努力。 “鸿胪寺的职司,不仅仅是盯着邦交,一些军国大事也要考虑进去。吐谷浑一边在向大唐求亲,一边在与凉州摩擦不断,而且使者态度猖狂,这是正经和亲的态度?”王恶语重心长的指点盘常。 盘常幡然醒悟。 今日正是与吐谷浑谈判的时候,盘常果断放下矜持,请王恶主持谈判。 论大局感,盘常承认,自己与王恶差距甚大。 室内,王恶高踞其上,盘常率典客署录事徐鸯及几名通译、一名亭长、一名掌固与几名张狂的吐谷浑使者对向而坐。 比较罕见的是,徐鸯是一名婆姨,姿色尚可。 因为开国就有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存在,大唐女子做官的现象虽说不普及,却也不是多罕见,不是如王恶先前以为的到武则天时代才有女子做官。 有了王恶的撑腰,盘常底气足多了,再不复之前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开口就指责吐谷浑在凉州边境的小动作。 吐谷浑使者猖獗地笑了几声。吐出一堆番话,通译一脸为难地看着盘常。 “译!原原本本的译出来!”盘常知道一定不是甚么好话,拍案大喝。 “天柱王说,徐录事美貌无比,若肯陪他一宿,大唐提出的条件他自然通过了。” 徐鸯面色一垮,一个茶盅砸向吐谷浑人:“老娘家里有头老母猪,要不要它陪?” 拼着这官不做,老娘也不做这等龌龊事! “徐录事,冲动了啊!”王恶摇头叹息,徐鸯的心都凉了。 “一个茶盅有屁用啊!你腰间的横刀是摆设么?阉了他!” 王恶的咆哮让徐鸯泪流满面,有这么一个上官,死也值了。 徐鸯横刀削向天柱王,刀刀不离那要害,饶是天柱王悍勇也手忙脚乱。 更重要的是,天柱王不敢对徐鸯下狠手,否则难免会引起战争! 如今大唐灭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吐谷浑只敢偷偷摸摸地占点便宜,却绝对没资格与大唐正面交锋! “我错了!我道歉!”天柱王终于大叫。 咦,会说大唐话啊! 天柱王其实很想反手一刀宰了这个没多少战斗经验的婆姨,可是不能。而面对一个婆姨不依不饶甚至连基本防御都不要的撒泼式攻击,除了认错能怎么办?一不小心,不是引发战争就是鸡飞蛋打啊! 徐鸯恨恨地收刀,对着王恶拱手,竟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盘常笑得像弥勒佛,仿佛徐鸯那一场厮杀是歌舞表演一般。 “既然吐谷浑无心谈判,便请归国吧。典客署很忙,没时间陪诸位戏耍。” 天柱王傻眼了,不是应该你们对谈判极有诚意吗?为何一言不合就中止谈判了? “且慢!吐谷浑可是极有诚意的!”天柱王连忙叫道。“若是因为我们喜欢笑闹的性子引起你们不满,我愿意道歉!” 王恶慢吞吞的起身,摇摆着走到最前方,轻轻挥手:“再有诚意也不谈了,额们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回去告诉慕容伏允,备战吧,额王恶说的。” “魔王!”天柱王惊叫,吐谷浑一方全部伏倒,上演了最标准的五体投地。 太吓人了,魔王居然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突厥草原上的冤魂还在哀嚎,冷风中的牧人还在悲哀地唱着被魔王祸害的悲歌,吐谷浑境内,魔王的大名还能止小儿夜啼! “请魔王大人宽恕我们的罪过……” 吐谷浑一行人还在虔诚祈祷,王恶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好解气啊!少卿,你怎么吓得他们魂不附体的?”徐鸯俏皮的问。 “杀的。”王恶言简意赅地回答。 徐鸯面色白了一白,不是咬牙道:“杀得好!那些突厥贼子就该杀!对了,少卿,你初来乍到,怎么也该请我们一次呀!” 王恶倒不介意这点小钱,只是请甚么,却有点费思量了。 要是全部是男儿,倒不介意去晓月楼,可有徐鸯在,不合适。 “今日曲江园有大活动,晦星姑娘说,这是最后一次唱《满江红》了,不去听,可惜了啊!”徐鸯咬牙。“可惜这曲江园,以额们的身份进不去。” 为甚是最后一次唱《满江红》》了?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渭水耻已经雪了,再唱《满江红》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了。 至于说曲江园,王恶倒不在乎,若是他都进不去,这规格得高到什么程度。 果然,曲江园大门处,王恶报上身份,迎宾直接没敢阻拦,哪怕王恶带的人不少也没敢发问。 蓝田伯大名鼎鼎,威名甚至不在老将之下,吃多了才会去阻拦。 曲江园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唯有一个大台子引人注目。 台上,一个牧民装扮的男子跳起粗犷的舞蹈,满满的草原风味,台下叫好声不断。 王恶定睛一看,惊讶得险些叫出了声音——跳舞的男人他认识,正是突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现在的归义王! 第九十七章 弄璋之喜 阿史那咄苾的舞姿有些怪异,还是张宝相那一槊的后遗症。 而此时的阿史那咄苾仿佛已经忘了所有的耻辱、所有的烦恼,只是在尽情地歌舞。 台下,不少认出阿史那咄苾的人在嗡嗡的议论,大唐之人骄傲无比,腰杆挺得特别直;番邦的人则是一脸的惊惧,唯恐突厥的下场降临到本国身上。 天柱王再没有一丝张狂的模样。 亲眼目睹这位昔日叱咤草原的大汗沦落到这下场,天柱王心头承受了惊涛骇浪般的冲击。 是的,尽管早就知道颉利可汗被俘,可亲眼看到,冲击依旧那么大。 魔王发出战争的威胁,再加上在这里的冲击,天柱王知道,自己必须为之前的张狂付出代价,否则就是吐谷浑付出代价! 一曲舞毕,阿史那咄苾对台下抱拳行礼,自台后下去。 主持节目的是一名散官,大笑着上台:“今日还有重要喜讯宣布,原突厥大将阿史那思摩、执思失力、契苾何力率部归额大唐!” 掌声雷动,“万胜”之声不绝于耳。 静静的等待众人宣泄了情绪之后,散官虚按了一下手掌:“还有一个重大消息,晦星姑娘将最后一次演唱《满江红》。为甚是最后一次?因为!大唐的渭水耻,雪了!” “万胜!” 欢呼声中,英姿飒爽的晦星上台,手掌一挥,奋力击鼓,台下顿时安静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曲终,人潮如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是啊! 多年憋屈一朝尽散,从此胸中无块磊! 大唐人,从此昂起高高的头颅! 就连徐鸯都热泪盈眶,在一旁尖叫不已。 转头看到王恶平静的面容,徐鸯竟是怒了:“你为甚无动于衷?” 王恶无需回答。 因为,晦星已经在台上大声道:“感谢蓝田伯作的《满江红》词曲!” 徐鸯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难怪他不激动,因为,这本就是出自他的手啊! 如此出色的男人,可惜,额生君未生,君生额已老——老牛正好吃嫩草? 哎呀,想甚哩,应该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回府之后,王恶直奔小王庄——因为陈诗语在那儿,还延请了几个产婆、郎中,随时候命,反正家里有的是钱。 王恶的点卯是三日一次,遇到陈诗语生产可以自动准假,只需派下人来说一声便是。 鸿胪寺里一片羡慕的目光。 唐俭为人古板,对点卯之事极为看重,连右少卿都不敢耍马虎眼,凭甚他左少卿就是不一样的待遇? 唐俭的回答更气人:“你若像他一样让番邦畏惧,老夫一样准你假!” 陈诗语喜欢显摆,喜欢作妖,肚里那娃儿一样不是省油的灯,弄得陈诗语一会儿哼着要生了,一会儿又屁事没得,折腾! 王恶只能百依百顺,不时紧张的关注陈诗语的反应,却被阿娘嫌弃的一掌拍开:“滚犊子!生娃儿是婆姨的事,有你甚事?碍手碍脚的。” 王恶走到一边,心头更紧张了。 陈诗语坐着说笑了一阵,突然又叫肚子痛,几个产婆扶着她入产房,不多时便传来陈诗语凄厉的叫声:“夫君!痛死额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依你!都依你!”王恶在产房外,踮着脚尖伸头,奈何甚么都望不到。 “产婆,记得用酒与棉花!”王恶扯着脖子叫唤。 “郎君放心,这些事前都演练过的。”一名产婆应道。“用力,用力,头出来了!” “哇”的一声啼哭,与陈诗语凄惨的叫声交相辉映。 “恭喜郎君,母子平安!”产婆笑盈盈地从产房出来。 “钱旺,每人赏五十贯!” 产婆们几乎乐疯了,平日接生,能得赏个一贯两贯是常事,十贯就是了不得的大赏了,五十贯,发利市了! 产房里,用布帕包着头的陈诗语一脸的疲惫:“夫君,额算是不负王家了。” 已经裹上襁褓的娃儿像王恶,只是面容皱巴巴的,活像个小老头,眼睛尚未睁开,嘴巴在轻轻的咂着。 刚生下来的娃儿就是这样,待一两日后自然就舒展开,变得好看了。 “辛苦你了。”王恶轻轻握住陈诗语的手。 这个年代的女人生娃,就像是闯了一次鬼门关,有那么一个女人傻乎乎的愿意为你生娃,还有甚理由不好好待她呢? 然而,接下来王恶只能干看着,很无力。 王逸仙端着米饭肉羹进来,陈诗语只尝了一口就瘪嘴:“额想吃辣的。” 王逸仙直截了当地回答:“甭想!在娃儿断奶之前,只能吃清淡的,不然会辣到娃儿!” “额好惨哇!”陈诗语假哭。 “要不,请奶娘?”王恶犹豫着问。 “不行!”婆媳俩异口同声地拒绝,同时杀气腾腾的向王恶扔眼镖。 陈诗语一脸的鄙夷:“你不知道喝谁的奶跟谁亲吗?” 王恶恍然大悟,难怪后世那么多人喜欢说爱老母牛呢。 没辙,老实哄着吧,陈诗语这一脸明显写着“不哄额就好不了”,王恶别无选择。 取名字时,王恶单挑了一个延字,王延,老王家的香火延续者。 小家伙不闹腾,就是饿了、便溺了才会哼唧两声,倒是胡贞娘抱着王仁进来,王仁咿咿呀呀的对王延说了几句,王延很神奇的开眼了,对着王仁展开了笑脸。 “这叔侄俩,还真是有缘。”陈诗语赞叹道。 一日时间,哺乳、便溺王延都不开眼,即便王恶夫妇与他说话也顶多哼哼一声,却是王仁让他开了眼。 春风得意的王恶上衙,入门一片贺喜声。 “弄璋之喜,必须请客。”就连最古板的唐俭都是一脸笑意。 添丁进口,放哪家都是大事,随喜一番,绝对犯不了错误,呼啦啦一下,鸿胪寺近百号人跟着王恶下衙了。 其他地方王恶也不熟,就选在了晓月楼。 人数多,选哪个包间都不够安排,只能在大厅摆开十桌,好酒好菜只管上,反正东家与王恶熟,不愁没人付账。 晦星匆匆赶来,对王恶福了一福,欢天喜地的说:“却是许久未见蓝田伯大驾了。” 王恶淡淡一笑:“忙。额们只是来用膳,你且自去做事。” 徐鸯倒是知道了晦星与王恶的交情,唐俭却不知道啊,见状调笑道:“少卿这是年少风流啊!” 晦星回头看了王恶一眼,面色娇羞。 “不过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罢了。”王恶不以为意。 事实上,他对晦星不过是勉强算朋友而已,说其他的,未免扯得太远。 倒是一样香脆可口的菜肴引起王恶的注意。 这时代居然有黄瓜?王恶一直以为黄瓜是新大陆的产物来着。 “咦,你们这些没眼力的,没看到少卿喜欢吃昆仑瓜吗?再上一盘!”徐鸯叫道。 昆仑瓜,那就是西域的产物了啊! 看这水分充足的昆仑瓜,绝对不是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应该在长安附近就有种植。 王恶叫来老鸨子:“昆仑瓜,一年内,隔三差五的送五十斤去小王庄蓝田伯府,钱今日便付你。” “蓝田伯对娘子果然情深义重!知道哺乳的婆姨不能食口味重的食物,特意买了这昆仑瓜给她,还一买就是一年!”徐鸯眼里满满的羡慕。 王恶不以为意的笑了,这不过是有钱的后遗症而已。 一个衣着华贵、油头粉面、耳鬓插一枝花的青年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耶耶要听曲儿,你们让出位置!” 盘常脸上浮现一丝怒色,然而看清那青年的面容,只能低头。 “长孙无忌的娃,最没出息的长孙温。”唐俭不屑的与王恶窃窃私语。“他兄长长孙涣便是右少卿,老夫不好得与他计较……” 王恶一酒杯砸到长孙温身上:“滚犊子!” 长孙温勃然大怒:“耶耶……” 王恶起身,一巴掌扇到长孙温脸上,身上涌出一丝凶煞之气:“你给谁做耶耶?” “耶耶……” “啪……” “耶耶……” “啪……” 有限循环了十几次,面容浮肿的长孙温终于学乖了、闭嘴了。 “不管你是谁,老实的滚犊子,明白吗?”王恶狞笑着逼了过去,身上的血腥之气似乎又涌现出来了。 长孙温仓皇的逃到晓月楼外,想想觉得没面子,回头喝道:“有种的,报出你的名号!” 王恶扬眉:“鸿胪寺,王恶!” 长孙温哈哈大笑,笑容却扯得面颊生痛。 “你死定了!耶耶的兄长是鸿胪寺少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恶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向前踏出一步,长孙温唬得摔倒,身后的奴仆急忙扶起他。 “诶,这些后生,本事没半点,学个婆姨般涂脂抹粉,头上还插花,忒地恶心人。”唐俭絮絮叨叨的。 老年人,对后辈一些出格的行为总是看不惯,理解。 倒是长孙涣,居然混到了鸿胪寺少卿,长孙家势大呀。 上衙,入公廨,掌固柳田立刻泡上一盅热茶,茶叶是王恶自己带来的炒茶。 卫生打理得很好,柳田很殷勤。 不错。 王恶品了一口茶水,柳田悄然退了出去,不一会又来禀告:“左少卿,右少卿长孙涣求见。” 左在右上,所以,王恶的职权是在长孙涣之上的,类似后世常务副与副的区别,长孙涣用求见二字,问题不大。 这是来给他兄弟找场子么? 王恶含笑道:“请右少卿进来一叙。” 长孙涣细眼薄唇,神采飞扬,面容虽与长孙温相似,却多了几分坚毅。 第九十八章 鼻子 “长孙涣惭愧,因为推演太庙大礼,今日才得见左少卿。”长孙涣拱手为礼。 虽然极年轻,但长孙涣家学渊博,在礼仪上有出众的天赋,任右少卿,掌司仪署,固然有身为后族的缘故,但自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王恶进到会客区,落座,柳田奉上茶水,悄然退到一边。 “舍弟无状,得罪左少卿,还请左少卿恕罪。”长孙涣春风满面的致歉,似乎并没有甚么芥蒂。 王恶品了一口茗,微笑着放下茶盅:“得罪额倒是无妨,左右打一顿就是了,想来赵国公亦不会与额计较。只是,不是谁都跟额一般善良啊!” 额信你个鬼! 长孙涣品了一下王恶的话,发现了其中的深意。 长孙温这混账,竟然还得罪了更有来头的人? 莫仗着姑母是皇后,就觉得可以肆无忌惮了!事实上,长孙家此刻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虽然长孙无忌依旧大肆收礼,可却连接任杜如晦的尚书右仆射都推辞了! 若是因为长孙温而增添一个对头,长孙涣剐了他的心思都有! “请左少卿指教。”长孙涣的姿态很低。 “其实吧,也不是甚大事,就是某些老前辈觉得,大好男儿,整日油头粉面的,还头上插花,娘们叽叽的,有损大唐颜面,长此下去,大唐武勇之风尽丧,危哉!”王恶继续混淆视听。 嗯,“某些”这词用得精妙。 “前辈们说的在理,额回去定要阿耶好好管教他,最好送去边军磨砺一番,洗去这纨绔之姿。”长孙涣猛然惊醒。 赵国公府。 悲催的娃长孙温被吊在歪脖子树下,身上十几条藤条印,眼泪都哭干了。 “额就是说了句狠话,被人打了不说,回来还要被揍,额不活啦!”长孙温捶胸顿足的干嚎。 “油头粉面、头上插花、娘们叽叽,就活该被打!”手执藤条的长孙涣大骂。“王恶打你算个屁!你引得多少前辈不满,说是大唐武勇之风在你身上尽丧!” 就是长孙冲这个长兄都未必敢如此痛打长孙温,唯有长孙涣与其是一母同胞,才敢下此狠手,连长孙无忌都得自愧不如。 “收拾褡裢,去凉州从军!三年,三年若不能脱胎换骨,你便再无额这兄长!” 长孙涣威严甚重,长孙温只能抹着眼泪去收拾东西,准备去荒凉的凉州。 “竟真要这般?”长孙无忌惊讶无比。 “必须如此。虽然王恶不曾透露前辈的信息,但额确定,至少是朝中公卿。”长孙涣的眼神坚定。“即便不算这些外在因素,阿耶难道不觉得长孙温太娘气了么?这会害了他!” 凉州军,一名小小的军士上任了。 鉴于他总喜欢偷偷哭鼻子,“鼻子”的诨号不胫而走。 每日繁重的操练,总是鼻子最后一个完成。 从来都五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的操练,对于鼻子来说,就是地狱。 负重,能耗尽全身力气;挥刀,能酸到抬不起手来。 以往自傲能与游侠儿一较高低的身手,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这里的招数只有三个字:快、准、猛! 每日被摔打,被面黑心狠的伍长呵斥,鼻子很想大叫一声“耶耶不侍候”,然后扬长而去,偏偏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脂粉,许久未涂了,是什么味道来着? 花,早已枯萎,在土里化为泥。 原本习惯摇摆的身子,在伍长短棍的教训下,硬生生改了回来。 诸多的毛病,在这大烘炉里全部烧了个干净。 鼻子第一次出任务,整整一什的人马,在凉州边境与吐谷浑百人队撞上,鼻子觉得自己该逃跑,可是什长竟然拔刀,狂呼着迎了上去,一什人竟然无一退缩,义无反顾的厮杀。 鼻子有点怕,握刀的手有些抖。 竟然要厮杀了么?额会不会死在这里? 平日总是呵斥鼻子的伍长用脊背替鼻子挡了一刀时,一惯怯弱的鼻子突然眼睛红了,暴跳着一刀斩下吐谷浑士兵的头颅。 杀! 鼻子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向前、挥刀!按操练时那般挥刀! 臂膀受伤,无视;腹部中刀,斩下一颗头颅! 左右冲杀,鼻子竟斩首四级! 鼻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那么凶悍! 可是,这不能让伍长再恢复状态! 伍长中的那一刀,很深,很重! 一什的人马人人带伤,却兀自酣战不止,他们脚下已经躺了二十余具吐谷浑军士的尸体。 百人队长看看形势,恼火地确认,要消灭这一什的人马,麾下得伤亡殆尽! 吐谷浑人果断撤退,连尸体都不要了。 鼻子却是哭了。 因为,替他挡刀的伍长终于还是熬不过去了。 “家里……”伍长最后吐出两个字,断了气息。 “伍长!”鼻子失声痛哭。 “哭甚!大唐男儿,心中有仇,用手里的刀枪来报!不是靠哭可以解决问题的!”什长红着眼,负起伍长的躯体。“兄弟,额们回家!” 鼻子的赏钱下来了,却是一文都没有取,尽数委托什长将这钱转交伍长的家人。 从此,军营里多了一个拼命练刀的鼻子。 长安,鸿胪寺内,王恶贱贱的靠在椅背上,笑容还有几分邪恶。 “额若是不开启与吐谷浑的和谈,你能怎么样呢?” 浓眉虎眼,一身草莽江湖气息与军旅气息奇怪地融合在一起,正是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很奇怪的出现在鸿胪寺,跨衙要求王恶开启与吐谷浑的和谈。 “你知不知道,因为和谈被拒,大唐与吐谷浑在凉州边境已经摩擦数十场,死伤近百人。这责任,你可负得起?”侯君集浓浓的官气放出。 王恶惬意地品了口茶:“潞国公怕是本末倒置了吧?拒额所知,凉州的摩擦,在本官上任之前就已经很激烈了,潞国公这是视而不见?既然还存在如此剧烈的摩擦,说明吐谷浑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潞国公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难道额煌煌大唐,还要向吐谷浑摇尾乞怜?” 后面这话太重,侯君集也扛不起,只能哼一声:“本尚书也是不欲边军多加伤亡。” 王恶看着侯君集离去,轻轻摇头。 不是甚么钱都能拿的。 陆陆续续的,众多的官员、勋贵劝说王恶改变主意,却让王恶把中断与吐谷浑的谈判、准备与吐谷浑断交的事上奏朝廷,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朝廷德施四邻,为甚要与吐谷浑交恶?” 反对的声音如潮。 李世民也颇觉奇怪,于是召来王恶询问。 “前几日,潞国公便与臣说,凉州之地,大唐与吐谷浑摩擦数十起,伤亡近百。吐谷浑如此行径,分明就是无心与大唐和睦相处,既如此,大唐有必要热脸贴它冷屁股吗?”王恶直接揭开了烂疤。 “胡说!不过区区摩擦而已,算个甚大事?”有官员跳出来叫嚣。 嗯,不是御使,御使团队刚刚经过大清洗,现在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臣请陛下斩此奸佞!”王恶怒目圆睁。“大唐将士在外面生死搏杀,在奸佞口中成了区区摩擦!” 李世民眉眼间现出一丝怒色:“罢了,工部侍郎口不择言,着降一品、罚俸禄一年。” “可是,与吐谷浑和谈更有利于大唐休养生息!大唐倾国之力与突厥大战,消耗的钱粮无数,于国于民当和谈!”有官员反驳。 王恶冷笑:“所以,大唐需要向吐谷浑摇尾乞怜么?” 这话没法谈下去了。 “如何制定对外番的政策、决定对外番的态度,是鸿胪寺的职责,却一再有人为吐谷浑求情,奇哉怪哉!”王恶连连冷笑。“却不知道他们做的是大唐的官,还是吐谷浑的官!” 朝堂上陷入奇怪的冷场中。 王恶掀桌子了,还怎么玩? 嘘,莫说话,小心引得这疯子把脏水泼过来。 李世民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支持王恶。 至于唐俭,他老人家早说过,王恶的决定就是鸿胪寺的决定。 得到消息的天柱王快疯了。 大唐朝廷决定翻脸了,吐谷浑还上蹿下跳的找事,这是嫌命长? 真打起来,边军、府兵,再加上一两个卫的兵力,吐谷浑绝对招架不住! 天柱王立刻遣人骑快马回吐谷浑,先是声色俱厉的喝斥与凉州摩擦的队伍,然后快速回伏俟城向可汗慕容伏允汇报请示。 凉州难得的平和了一段时间。 鼻子如今是伍长了。 如今的鼻子,再也不会哭鼻子,有眼泪也是往肚里咽,然后挥刀! 前前后后,死在鼻子手里的吐谷浑军士,已经达十人!这是一个精锐老兵才能做到的战绩。 看到几乎与自己平行的吐谷浑军士,鼻子眸子一缩,本能的想出刀斩过去,却想起现在是短暂的和平期,只能叹息着摁下这念头。 多好的头颅啊!领到赏钱,就可以多给前任伍长家捎钱去了。 不能动手,还真是遗憾呐! 吐谷浑军士看向鼻子的目光有些忌惮。 对于一个战力不弱的疯子,任何人都得忌惮,更何况他们还隐晦的听说,鼻子是某个大人物之子,真要出个万一,面临的将是全面战争! 葬德啊! 你一公子哥儿,不好好玩你的风花雪月,来为难我们苦哈哈的厮杀汉做甚? 第九十九章 受贿 晓月楼的一个包间。 王恶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品一口茗,尝一口熟牦牛肉。 对面是一个面色略黑的中年人,面颊上两团显著的红晕说明他出自高原上,毕恭毕敬的态度说明他有求于王恶。 “苏毗国流亡王子的贴身护卫,旦丹?”王恶面容古怪的看着他。 旦丹这名字在高原上出现的频率不低,而且…… 王恶很想高歌一曲“旦丹的忧,旦丹的愁,旦丹的泪水悄悄流”。 旦丹很谦卑地抚胸一礼:“少卿说的没错,我就是你忠实的仆人旦丹。” 说得很好听,但他真的只是苏毗王子的护卫,王恶要信了那客套话就是个棒槌。 “苏毗离大唐太远,高原气候又让唐人不适。”王恶咽下最后一口牦牛肉,用纸擦了擦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旦丹。“派兵是不可能派兵的,但是卖一些甲衣、武器之类的还是能做到。不过,你告诉额,苏毗能回馈大唐甚么?” “苏毗有大量名贵的药材,比如红花、虫草、雪莲;有大量的矿藏,如金、铜、铁。”旦丹恭敬的回答。“这些都能回馈给大唐。” 王恶轻轻摇头,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 “可是,怎么运送?别忘了路途遥远,地势高峻。” 旦丹沉吟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 在这个年代,甚至是千年以后,道路问题都是一大难题。 “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王恶轻描淡写的品了口茶。 旦丹大喜,以至于有些失态。 “请少卿指点迷津!” 王恶合上盅盖:“你也知道,对大唐而言,番邦也是不同的。外番、藩国……” 外番是完全自主的国家,藩国则是附属于大唐的国家,虽然实际掌控不变,但从此名义上是大唐的地方。 旦丹愣了一下,大喜抱拳:“多谢少卿指点,旦丹这就上表大唐天子,苏毗愿意成为大唐永远的藩国!” 好吧,金银就懒得接受了,反正王恶不差钱,但牦牛肉么,陈诗语不是嫌嘴淡么?还有甚红花、雪莲不是对婆姨调养身子好么?都收了,运回小王庄去! 王恶大摇大摆的举动自然被有心人收入眼底。 甭以为王恶极少出现在朝堂就没有对头了,嫉妒的、准备踩着王恶往上爬的,数量并不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但是,王恶自己露出破绽了,就莫怪大家如食尸鹫一般一拥而上了。 第二日的朝堂上,连御使在内,弹劾王恶收受贿赂的奏折雪片般的飞上御案。 王恶又被提溜上了朝堂。 “王恶,你有甚么话要说?”待高力士念了三封弹劾的奏折,李世民皱眉问道。 王恶啧啧叹息:“真是没事干,成天盯着额咧。牦牛肉是给额产后婆姨过过嘴瘾的,红花、雪莲也是给婆姨与阿娘调养身子的,实有,咋地?” “陛下,鸿胪寺左少卿收受贿赂,证据确凿,请陛下处置!”工部左侍郎跳出来道。 李世民眼里现出一丝挣扎。 王恶啊王恶,你也忒不争气了!你要这些东西,朕都可以给你,为何要收受贿赂!即便是不降爵、降职,罚俸也是免不了的,关键是履历上有这么一笔黑历史,以后朕要重用都得斟酌啊! 王恶却是嗤之以鼻。 “你懂番邦吗?你知道他们的心态吗?你知道如果额不收,会带来甚么影响吗?甚都不知道!至少他们给的金银额还没收!”王恶满满关爱智障的眼神。“鸿胪寺与兵部有相通之处,水无常形,兵无定势,某些特殊事件,收受贿赂,有时候也是形势的需要。” 王恶掏出一份奏折递给高力士:“是否可收,陛下看完这奏折,自有定论。” 狐疑的李世民看完奏折,大笑着拍案:“王少卿干得漂亮!果然这贿赂得收!还收少了!” “陛下,可否让老臣知道缘由?”高士廉好奇地站出现。 第一回听皇帝说,贿赂收得少了,真是稀奇事。 李世民将奏折交给高力士,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高力士将奏折转交给高士廉。 “高士廉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看完奏折,交还到高力士手上,高士廉拱手,朗声道。 唐俭眼睛一亮,抚着胡须微微地笑了。 李世民如此表态,肯定事关机密,但再机密,过后老夫一样能从王恶口中得知。 长脸了,老夫将王恶调入鸿胪寺果然是神来之笔! 李世民的表态,直接让众臣的弹劾烟消云散。 皇帝作保,机密当头,谁再说甚,有刺探机密的嫌疑啊。 弹劾变成替王恶表功。 草率了。 散朝,李世民独独留下了王恶。 寝宫内,一幅模仿王恶的世界地理图出现在墙上,大唐部分纠正了很多谬误。 “朕记得苏毗是被吐蕃吞并了,为甚大唐要一力支持其复国?”李世民很疑惑。 吐蕃上任赞普身亡,小赞普弃苏农赞继位,达波、工布、娘波相继反了,苏毗还谋求复国,值得在吐蕃这小国身上花费如许精力吗? 王恶执长鞭在吐蕃、象雄身上画了个圈:“现在陛下还觉得吐蕃小吗?” 李世民骤然一惊。 如果吐蕃、象雄合为一体,那就是个大唐都得头痛的存在。 “因为吐蕃、象雄地势极高,导致人能吸入的气体稀薄,贸然上去,绝对无法适应,因此短期内大唐不适宜谋取高原。但是,任由他们发展,将会朝着合并的趋势发展,正如《三国演义》上据说,分久必合、分久必合。” “弃苏农赞年幼,却是十分厉害,在他叔父论科耳与大相尚囊的拥戴下,守住山南琼结、泽当,在内部稳住了局面,且象雄趁势的进攻也被年楚河地区的娘氏抑制。再不加以影响,两年内,苏毗、达波、工布、娘波就得为其所掌握。” “臣一直以为,四分五裂的邻国才是最好的邻国。” “所以,臣的计划是,给苏毗、达波、工布、娘波一定财力上、装备上的支持,各卫各府淘换下来的甲兵尽可以支持他们,突厥人那里缴获的马刀也可以半卖半送的给他们嘛。” “象雄那头,臣也会尽力与其洽谈,让他们给吐蕃下绊子。” 王恶滔滔不绝的讲述形势。 “铁三十三,加强那面的刺探。”李世民面容抖了抖。 坚决不能承认,王恶说的形势,他很多都不知道! 丢人! “若是有朝一日,吐蕃真与大唐为敌,当如何?”李世民有些不安的问。 “提劲旅一支,缓缓入高原,遇不适而停歇,适而前进,如此在高原轮番驻守,则可驰骋其上。”王恶的声音有些低。“而且,致死率不会低。” 有办法就好! 至于死亡率,慈不掌兵。 藩国的建议,很得李世民心意,如此大的事情,王恶如果一点好处不收,旦丹绝对会不安,认为大唐有甚图谋。 收了旦丹的好处,他就会认为,成为大唐藩国是他努力争取的结果! 这就是人心,多变的人心。 “滚回小王庄呆着。”李世民莫名其妙的说。 王恶虽然不解,却是异常高兴,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看王仁、王延叔侄俩咯。 王仁依旧咿咿呀呀的索抱,王延却是给了自家阿耶一个笑脸,吐起了泡泡。 左边一泡尿,右边一泡尿,瞬间王恶又得去换衣裳。 “圣旨到……”一个宦官拉长了声音。 “……特封王老实为六品承议郎,王氏逸仙为安人,钦此。” 几锭银子砸出去,宦官眉开眼笑的解释,承议郎只是个文散官,不用管事,只是让他有个身份,而妻子的诰命品级一般是随丈夫的,陈诗语之所以是夫人,那是因为王恶的封爵,导致他们位列超品的缘故。 诶,对这时代的好些规矩,还真不适应。 不过这样也好,阿耶阿娘好歹有个官身了,再不是草民了,以后的功劳会不会转移到王仁、王延身上? 李世民的动作也说明了,你的功劳已经全部补偿给你了,骚年,莫偷懒,动起来! 王恶回衙的第一时间就被唐俭扯进他的公廨,赶走身边的掌固,兴致勃勃的听王恶分析苏毗的形势及影响,不时还拍着大腿赞叹。 王恶想到一个词:老小孩。 唐俭性格上渐渐向老小孩靠拢,青眼白眼之间极为分明,但凡青眼有加的,格外看得顺眼,王恶说的消息,他一点都没怀疑来源。 整个鸿胪寺喜气洋洋。 虽然知道王恶是不可复制的特例,但鸿胪寺有人可以得到皇帝认可,公开收贿赂,那也是一件长心气的事啊! 就为这,鸿胪寺所属在官衙一条街走路,头颅都要抬起三分。 来,你们不是喜欢弹棉花……弹劾吗?继续弹!不要停! 左少卿那句话多提气,你懂番邦吗?你知道他们的心态吗?甚都不知道! 灵魂三连击啊! 徐鸯那婆姨走路都多妖娆了几分,王恶很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的腰扭伤了。 唯唯诺诺的盘常突然变得勇于任事,对着六诏的使者咆哮,要么成为大唐的藩国,要么开战! 柳田的桌子越发擦得勤快了,王恶估计了一下,这一天到晚得擦了有十多次了吧?不晓得桌子会不会脱漆? 总之,之前顾忌重重的典客署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这光芒甚至吓了王恶一跳。 第一百章 蒙巂诏 达波、娘波、工布也陆续找上门来。 他们不能如苏毗一般成为藩国,因为他们只是叛乱的,不是如苏毗一般复国,有大义的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但是,生意还是可以谈的嘛。 有李世民准许卖兵甲的话,王恶自然肆无忌惮的发挥了奸商本质,除了公事大赚一笔,还为自家婆姨又挣了各种肉干、果脯,这次再没人说三道四了。 远在岭南的冯盎听到王恶得子的消息,大笑着遣人送了一车的果脯、一车鱼干、一车霜糖为贺礼。 冯智彧觉得阿耶有点抠:“阿耶,这也没几个钱,额们冯家拿得出手?” 冯盎大笑:“额与这兄弟,相交贵在知心。知道为甚是吃食而不是钱财?弟媳此时不能吃辣的,口中定然没滋味,此时送吃食过去,恰恰是时候,可比送钱财有意义多了。” 王恶接到礼物,果然甚为欢喜。 不愧是老冯,上道! 就是兄弟相称有点羞涩,你几个娃儿都比额大咧。 某日,王恶被召上殿,一个干瘦的官员一个劲的盯着王恶。 “王恶啊,这是南越州刺史谈殿,他此次入朝,想见一见你。”李世民轻描淡写的说。 入!居然是跟老冯对抗了好几年的俚獠首领! 谈殿拱手,无限感慨:“想不到一个主意就将额打败的蓝田伯,竟是如此年轻!” 这是要捧杀吗? 王恶笑嘻嘻地拱手:“谈刺史谬赞,其实额这主意,不过是加快了进度而已。隋末以来,战乱已久,人心思定,更渴求财富,即便没有额,岭南这一两年也必然安定下来。” 李世民微不可查的点头,这话说得,朕爱听。 其间谈殿向王恶讨教致富之道,王恶告诉他一句名言:要致富,先修路。 至于其他的,一来不能拆老冯的台,二来老冯那里有额份子,你那里有什么?三来,王恶还真担心谈殿反复,还是让老冯牵制几年为好。 顿珠是象雄的使者,因为全名太长,索性只截取了后缀。 面色略深,颊上两团高原红极其明显,眸子里透着一丝精明,可见这顿珠的象雄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奉聂叙之命,顿珠前来拜会左少卿。” 王恶愣了一下,才想起象雄的君主不称国王,称聂叙,现在应该是李迷夏坐聂叙之位吧? “顿珠使者请入座。” 柳田迅速送上茶水。 “好东西!若我象雄有物,定然能调理肠胃、身体强健。”顿珠叹了口气。“可惜此物售价太昂贵了,百姓用不起。” 居然有这需求?王恶觉得,以前丢弃的那些老茶叶、茶叶梗子可以废物利用、变废为宝了。 “便宜的倒是有,就是味道不怎么好。”王恶先定下基调。 “穷苦百姓管什么味道?有就不错了。”顿珠不在意的摆手。 王恶闭目,估量了一下:“行,你若有心,半个月后到额食邑小王庄取货。” 后知后觉的顿珠惊愕的张嘴:“原来茶叶竟是少卿所制!” 王恶摆手,略过这个话题:“贵国聂叙安好?本官听说贵国曾对吐蕃出兵,为何半途而废?” 不是半途而废,是被年楚河的娘氏抵御了。 说来丢人,数万大军,被娘氏一万兵马,凭借地利生生拦住了。 顿珠苦涩一笑。 “上之辛绕们尊贵,下之国王们威武……”顿珠低低的吟唱。“辛绕,指的就是苯教的上师,象雄在一定程度上,苯教的影响力还盖过聂叙,年楚河一战,若不是有上师的意志在其中牵绊,象雄的勇士也不至于这么废,几万人拿不下对方的一万人!毕竟,吐蕃对于庞大的象雄来说,就是牦牛身边的一只小羊羔。” 王恶轻轻敲着案几。 确实,只有这理由才能说明象雄为什么会被区区一隅阻拦了前进的脚步。 “一山不容二虎之理象雄应该清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聂叙难道没有一丝警觉?”王恶觉得不应该,能掌控偌大的国家,李迷夏就不是无能之辈。 顿珠轻叹:“聂叙都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有辛绕的牵绊,拳脚施展不开啊!” 王恶表示同情。 那些政教不分的国家,能完全理顺的……不多,内讧占据的比例极大,毕竟哪一方都不愿放弃权利这迷人的东西。 “其实,贵国聂叙可以考虑支持一下达波、娘波、工布嘛,惠而不费,而且可以减少贵国伤亡,何乐而不为?”王恶指点了一下。 顿珠眼睛一亮。 对于一向是凭借军队强攻的象雄来说,王恶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瞬间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让顿珠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应对苯教,大唐能不能给个方法?”顿珠真心求教。 宗教的事,难啊!何况苯教与象雄百姓契合多年,转神山、拜神湖、撒风马旗、悬挂五彩经幡、刻石经、放尼玛堆、供奉朵玛盘、转经筒,即便千年之后依旧深入高原民众之心。 而且,据那教历史的体育老师说,弃苏农赞最终统一了高原,也就是说,象雄没多少年国祚,李迷夏甚至没时间慢慢消除苯教的影响就蹬腿了。 王恶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去做这无用功? 顿珠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当初的象雄,能够立国也是因为苯教的支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象雄居然奈何不了小小的吐蕃,也是因为苯教。 顿珠并不知道,弃苏农赞已经搭上了苯教的嘎玛上师,允诺他们更大有权利,更是承诺日后一定让自己的子嗣之一加入苯教。 不得不说,年幼的弃苏农赞学坏了,连婆姨的问题都八字没一撇呢,就敢承诺子嗣的问题。 对于苯教来说,扩大他们的影响力,比任何问题都重要,悄悄支持一下弃苏农赞也不是不行。 所以,象雄空有广袤的疆域、十万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士,最后依然要成为茶几上的那个杯具。 对了,李迷夏的遭遇,其实与隋炀帝杨广有异曲同工之……惨。 总之,王恶的目的就一个,忽悠象雄给吐蕃添堵,成不成功的倒无所谓。 之后是面对六诏的使者。 此时的大唐,占据了云南的一半面积,对苍山洱海的六诏并不重视, 蒙巂(音:规)诏使者是个汉人,叫杨潜,受首领巂辅首之命入朝,想向大唐讨个官做做。 蒙巂诏位于后世云南巍山县与漾濞县,地域并不大,此时的六诏真不引人注意,大唐对此持可有可无的态度。 王恶却深知决不能忽视,一旦弃苏农赞统一高原,吐蕃就可借道六诏,对大唐西南形成威胁! 杨潜态度很谦恭,但目的很明确,为自家首领巂辅首争一个刺史之位。 王恶气笑了,不过区区一二县的疆域,你就敢想刺史之位,想甚哩? “最多能争取一下长史的位置,刺史,呵呵,想都莫想。就是本官报上去,侥幸到中书省,也绝对被驳下来,平白无故的丢了颜面。”王恶举盅一笑。“况且,刺史只是名头尊贵,真正掌管一地政务的,是长史啊!” 杨潜眼睛一亮。 名头尊贵,没有实权的话,顶个屁用! “便请少卿为我家首领谋长史一职!”杨潜大喜。 “规矩是要守的。”王恶慢条斯理地品茗。 杨潜频频点头。 规矩我们懂,饵块、蜂蜜、蜂蛹、各色干巴都已经准备齐全,嗯,钱财这位少卿不稀罕,唯独好这些吃食,说是拿回去哄婆娘。 反正没几个钱,蒙巂诏绝对乐意出这些东西。 王恶哭笑不得:“本官说的不是这个,是说,你们蒙巂诏要守大唐的规矩,主官自然是你们的人担任,可一些处理政务、法令的佐官要由大唐派出,总不能一直让你们不了解大唐的律法吧。” “还有,开设学堂,大唐会选派先生去教书,还会在读书有成的学子中选官。” 至于移民,不需要了,那边自古就有不少汉民。 杨潜倒是没意见,甚至对大唐派先生开学堂颇为欢欣鼓舞。 历史原因,蒙巂诏在文化上确实蒙昧许多,或许普通民众还没什么感觉,高层却是深觉不便,却苦于没有先生教授。 “跟巂辅首说明白,这是长史不是世代的官,以后他的子嗣,只要有本事,也可以入长安为官嘛。”王恶画了个大饼。 杨潜的神色微黯:“大首领没有子嗣。” 那就只有子侄了。 嗯?怎会没有子嗣?这不正常啊! “当年大首领与蒙舍诏有过节,被人下药暗害,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丧失了生育能力。”杨潜很郁闷的道。 “那你们不得报仇?”王恶唯恐天下不乱。 杨潜深深叹了口气:“打了好多年,只是僵持不下,谁也没有能力灭了对方。蒙舍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太阳神起誓,此事绝非他们所为,只能不了了之。” 很好,这又是一个知识点,六诏之间并非一团和气,有矛盾,要善加利用。 干巴的种类很多,尤其是麂子干巴,油锅里滚上一滚,外焦里嫩,快把陈诗语馋哭了。 蜂蛹陈诗语不会吃,倒是便宜了王老实与族老,炸得脆脆的,一口下去全碎了,喷香,下酒再合适不过。 饵块切了,烤吃蘸酱或是切成饵丝煮早点,味道也很正。 原生态的纯正蜂蜜,绝对没掺假,金黄的蜜汁、泌鼻的香气,甜到化的滋味,直接让陈诗语眉开眼笑。 这个哺乳期,妥了! 第一百零一章 程处默的抱怨 王恶又一次被召到李世民的寝宫,直让程处默与尉迟宝琳眼热不已。 圣眷,妥妥的圣眷。 巨大的舆图前,李世民伸出竹鞭指了指左下角:“六诏之地,不过弹丸,加起来亦不过一州之地,为何引你如此重视?” “不可忽视。”王恶神态凝重,竹鞭在六诏之地划了个圈,随即点上其左上方的吐蕃。 “若是吐蕃一统高原,下来与大唐争雄,最佳的攻击位置,吐谷浑、蜀地的松州,这两处终究太显眼,且地势显要,不可能无大军驻守。但是,如果六诏发展起来,与吐蕃只是一线之隔,此时吐蕃借道,六诏敢不准吗?” 李世民的瞳孔缩了缩,如此出其不意,大唐剑南之地受迫,战线拉长,若是朕活着倒是无妨,可是后世子孙呢? “加紧谋划六诏,断不可给子孙留下此后患。”李世民狠狠敲了一下舆图。“合六诏为越析州。” “除了刺史,越析州的长史、别驾、司马、折冲府都尉、主簿都被臣许了出去,只是那蒙舍诏似乎不太满意司马的位置。”王恶直言。 如此安排有点越权,但对于新附之地,又是通过鸿胪寺唇枪舌剑夺来的,倒也无所谓了。 “你说了算。”李世民毫不在意地摆手。 “岭南平稳,南越州平定,臣以为可以谋划安南了。” 王恶将竹鞭往右下一划。 “弹丸之地,酷热难当,为何你要谋它?”李世民对安南也不是一无所知。 “问题,它的稻子,一年三熟啊!” 抛开甚么海岸线问题不谈,仅仅是一年三熟,就足够让李世民为之疯狂了。 至于甚么民风彪悍、不服王化之类的,这不是问题,横刀会让人认清现状的。 当年东汉的伏波将军马援可以斩杀征侧,现在的大唐更可以! 李世民的鼻息已经沉重。 额的,都是额的! 寝宫外值守的程处默莽撞地抱拳:“陛下,臣愿率一支偏师,为陛下荡平不臣!” 已经升为鹰扬郎将的程处默统一旅帅,外放出去升一级,也能相当一个右郎将,率一支偏师的资格也是有的。 只是…… “你一向在北方,对南方的情况不熟啊。”李世民略有顾忌。 “湿、热、多蚊虫,多瘴气,蚊虫叮咬会致疟疾,一个处理不好就死人,蚂蟥也极多,且安南人擅在兵刃、吹箭上涂树毒,见血封喉。”王恶郑重其事的警告程处默。 “额之前在高州也打听过,多带医官,多带艾草,多带盐,基本就能处理得了。至于毒,辛苦些,哪怕沤出一身痱子,也不许解甲,自然伤亡就小了。”程处默信心满满。 “额也想去。”还是校尉的尉迟宝琳一脸委屈。 别人都捞着机会升官了,就自己守着个校尉不动弹。 两家的阿耶知道了,都是一脸嫌弃的挥手。 去罢,反正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据说,晚上,卢国公府里,又传出了程处默喊救命的声音。 当然,与程咬金无关,因为他正在军营里操练军士。 几日后,鼻青脸肿的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带着几个心腹,打马南下。 按兵部的指令,新成立的静海军由程处默任都尉,府兵先从高州、南越州各抽一半,高州负责提供艾草、医官,配合一些手雷、热气球,整合一番之后,开始向安南进发。 理由?谈殿负责提供。 安南与南越州接壤,颇多摩擦,谈殿只说是要复仇就足够了。 安南人彪悍,难道与他们相邻的南越州人不彪悍? 安南地形复杂,难道南越州地形就好了? 安南雨林繁多,说得好像南越州没有似的。 所以,实际的困难虽有,但绝没有预料的多。 改变最大却是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原本三日才洗一回澡的,现在却是一日三洗——实在是热得受不了。 偶尔在山林里遇到要偷袭的安南军士,一通乱箭下去,自然解决了。 在谅山之前,终于遇到安南的主力。 众多的步卒配合着上百名骑着大象的象兵。 “不好打咧。”尉迟宝琳眼角抽搐了一下。 大象体型巨大,象兵高居其上,长枪能捅到你,你却砍不到他,气不气人? 程处默扫了尉迟宝琳一眼,喝令前两排府兵点火、扔手雷。 手雷的威力对大象而言还不够大,至少那些铁片、玻璃屑只能扎进大象的表皮,勉强到肌肉层就算不错了,可那巨大的声音,却是对大象最大的伤害! “嗷”,原本温顺的大象仓皇地转身,发足狂奔,瞬间将安南军士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静海军都呆了。 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等程处默的号令一下,静海军呼啦啦的撒出去,疯狂的收割人头、抓捕俘虏,最夸张那名府兵,一人逮了二十名俘虏! 安南军军心乱了,如果不倚仗大象,他们还能与静海军有来有往的打上一段时间,可偏偏就是他们最倚重的大象造反,直接导致了军心的崩溃。 什么指挥、什么军纪,这一刻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除了主将逃跑,安南军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升龙府,安南王室面面相觑,面孔都苍白无比。 最大的倚仗——象兵起不到作用,在大唐面前,安南还有什么资本抵抗? 半日之后,安南王室做出艰难的决定,出城,降唐。 程处默沉稳了许多,只是让王室配合,进行权力的交割,再遣尉迟宝琳将王室与王室的财物、堆积如山的谷物一并拉回长安,并请求朝廷委派官员来接手政务。 政务交给程处默,着实太为难这大老粗了。 长安街头,尉迟宝琳押解安南王室进城,却是那一车又一车的谷物让百姓沸腾了,相形之下,那些珠光宝气的财物,根本不在百姓眼里。 毕竟,如此多的谷物,意味着长安不缺粮! 当日,长安的米价应声而跌,斗米四文的价格再也起不来了。 李世民亲眼看着这谷物装满一个又一个仓房,乐得嘴都合不拢。 来,世家,再趁灾荒涨价一个试试? 得了安南,朕的粮食能压垮你们! 王恶好生惊讶,程处默那憨憨居然长进了,伤亡极低就能拿下安南了? 尉迟宝琳欲哭无泪:“别说咧,那鬼地方,热出额一身的痱子不说,胯都沤烂了,光是上药就痛得额不想活咧。” 该!让你想升官! 王恶迅速写信给程处默,让他组织安南民众,在山地种木薯。 木薯这东西,种下去基本不用管,安南的雨水又多,好活。 然后,王恶拨了一笔钱给程处默,让他在安南大肆收购木薯,洗净晒干,打成粉末——淀粉就来了。 大袋的淀粉运到长安,王恶再组织人手装成小袋,在晓月楼等地推广,自然又是一个进项。 对安南民众而言,虽然造反是其天性,可在利益的指引下,绝大多数人还是老实去种木薯了——挣得钱它不香吗? 程处默的回信絮絮叨叨的,还有点神经质。 抱怨蚊子太多,夜晚不点艾草没法睡;抱怨安南的女人怪,让你睡都不让你摸胸;炫耀菠萝蜜好吃,怀疑佛经里的菠萝蜜多是不是因为佛祖所在地也有好多菠萝蜜。 为了拉拢当地豪强,程处默还娶了一个豪强的女儿为小妾,身材虽小,功夫却好,只是程处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家里的婆姨打死。 毕竟,程处默打不过婆姨…… 还有,程处默到安南,一开始还是喜欢吃泥鳅的,直到他某次下农田后,就再也不吃了。 因为,安南的坟就在水田里,薄皮棺材一旦沤烂了,田里的泥鳅钻进去…… 还有,安南人极少吃辣,一般都是用柠檬调味,酸得厉害…… 还有安南人的反复无常,安南人的无信。 总之,程处默半带抱怨半带炫耀的展示了自己的异乡生活。 在刺史到任之前,所有事务都得程处默扛着。 有御使质疑安南之战,是不是不教而诛,李世民立刻扔出谈殿的奏折,上面历历在目都是安南与大唐的冲突。 大义?这东西早就是朕年青时玩剩的! 再配合民部禀报押解入库的粮食数目,最挑剔的人也老实闭嘴了。 如此巨大的利益,没有大义……不会制造大义吗?国家利益面前,谈道德,你太年轻了呦! 至于安南更南部的占城,其实水稻产量更好,但太热,大唐的人还未必习惯得了。 王彪被王恶从司农寺揪了出来,从新入库的粮仓里取出几百斤上好的稻子,让他去培育稻子,最好再与本地的稻种杂交,试试能不能种出让大唐南北更高产的水稻。 王恶的话,王彪向来是奉为圭臬的,闻言立刻点头,信誓旦旦的要将这新品种培育出来。 “对了,大兄现在是校尉了哩!”王彪满心欢喜的说。 这个憨憨总算出头了。 “阿叔给他说婆姨了没?”王恶的关注点不一样。 自己都当阿耶了,王虎还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点不合适。 保媒拉纤的事王恶是不干的,不过当初给自己说媒那个王媒婆靠谱,让她给王虎说一个婆姨,想来也是挺好的,大不了红包给厚点儿。 王彪的岁数似乎也差不多了啊! “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王恶拍着胸脯道。“看上了,兄长为你说合。” 王彪扭捏了一下:“司农寺少卿柳括的幼女柳恬儿,与额似乎有意。” 你牛! 怕上司对付你,直接拐他女儿! 第一百零二章 王虎相亲 柳括那里倒是好说,事实上柳恬儿与王彪的接触是经过他默许的。 就在王彪养伤那段时日,柳括带着柳恬儿常去看望他,心地善良的柳恬儿不时的照料王彪,少年男女互生情愫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彪品秩不高,学问也不算拔尖,但胜在踏实,如今棉花在大唐基本推广了,功劳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王彪只需要熬资历就可以稳步上任了。 甚?功名?你莫不是指望着司农寺来一群读书人,一手拿书,一手抡锄头吧? 在司农寺,功名就是个屁,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最重要! 所以,柳括对王彪甚是满意,对自家婆姨的唠叨抱怨总是耐心地劝解。 不求女儿女婿大富大贵,只要她们踏踏实实的就好。 倒是王虎头疼。 时不时就会双眼泛红,大喊“女人只会影响额的出刀速度”,一脸暴躁相,能吓到身边的娃儿。 王恶知道,王虎这是战争后遗症犯了,恐怕只有时间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痕。 “蓝田伯,听说你想照顾老身的买卖?”喜气洋洋的王媒婆出现在蓝田伯府。 王恶一指鼻息如牛的王虎:“额兄弟王虎,军中校尉,想给他找个婆姨。可你看看他这样子,怕是杀敌过多出的毛病……” 王媒婆收起职业性的笑容,肃然起敬:“原来竟是条好汉子!罢了,老身这次不要钱,也得处理妥当,不能教这等汉子过得凄凉,否则对不起这些好儿郎!” “倒是有个小娘子,容貌只是中上,却是旧朝某公的亲卫之后,一身武艺了得,脾气也有些暴烈,前几日在长安打残了几个泼皮,恐怕有点麻烦。” “老身想来,这好儿郎不是杀人出的毛病吗?或许那小娘子与他成亲,厮打几场,说不得就好了。当然,这歪主意能不能用,还得蓝田伯决定。” 王恶挠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王媒婆是行当里的良心人物,若能玉成好事,岂敢忘此大德?额倒是想与额兄弟去登门拜访一下,不知王媒婆是否方便引见?” 王媒婆大喜。 那小娘子与王媒婆本就沾亲带故,王媒婆说出她来,也是顺带看看能不能解决麻烦,想来这点小心思绝对瞒不过王恶的眼睛,岂料王恶并不在意这些,还盛赞王媒婆是业界良心。 长安城内,万年县的地界。 “淑玉在吗?”王媒婆站在一个院门前,扯着嗓子喊。 “表姑,你不是怕牵连到你吗?怎么来了?”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张清秀的面容出现,额头上渗着汗珠,手上操着齐眉棍,一看就是正在操练武艺。 “说甚胡话呢!表姑不是担心你,给你找个靠山吗?”王媒婆骂了一声。“这位是大名鼎鼎的蓝田伯,旁边是他兄弟,军中校尉,也是一条汉子,杀突厥人的好儿郎!还不赶紧请人进去奉茶。” “竟是蓝田伯!”淑玉欢呼雀跃。“快请进!” “这是老身侄女邹淑玉,最好舞枪弄棒,却是这位王虎兄弟的良配。”王媒婆直奔主题。“淑玉,王虎却是未曾婚配,只是因杀敌过多,影响了心性……” 邹淑玉皱着琼鼻,挑眉看着王虎,直接扔了根齐眉棍过去:“练练!” 王虎接棍,一身戾气突然释放出来,棍子一甩,呼呼的朝邹淑玉扫去,虽然努力收敛了力气,却也使出了八成的本事。 邹淑玉眼睛一亮,喝一声“来得好”,齐眉棍砸下,两棍相交,竟是齐齐断裂。 两人颇为默契地扔棍,拳脚相向,打得噼里啪啦的。 王恶捂脸。 这哪是相亲,这是在开武林大会,还是两个不讲武德的。 “蓝田伯莫急,老身看这法子有用,你看看王虎兄弟的眼神。”王媒婆有些得意。 王恶定睛细看,果然王虎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虽然还隐隐有些躁动,但比起以前强多了。 “王媒婆你怎么知道这法子管用呢?”王恶好奇的问。 王媒婆骄傲地挺胸:“当年老身也替一个同样躁动的军中将士保媒,同样是一个好身手的婆姨,打了几架,好了,夫妻间甜得蜜一般。” 这真是偏方治大病了。 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女坐到一起,偏偏那眼神似乎有点东西。 啧,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了?青天白日的,当那大灯笼不好。 “邹淑玉,疯婆子!出来!打伤额兄弟,此事须给个交待!否则,莫怪额们巨鲨帮平了你这窝!”一个青面泼皮叫嚣着。 身后,二十余泼皮手持横刀,一脸凶相,却又满是戒备。 看来,邹淑玉武艺高强的大名早在外头了。 王虎的眼里又有了暴戾之气,拎了根铁棍冲了出去。 “哎,没你的事……”邹淑玉抓着鸳鸯刀,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真是对不起名字里这个“淑”字。 王恶懒洋洋的起身,踱到门口看热闹。 敢如此公然闹腾,要说背后没背景,只有背影,你信么? 王虎拿着铁棍,当成陌刀使,虽然还是注意着分寸,却是将一干泼皮的横刀全部砸到脱手,泼皮们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邹淑玉却是扬眉,这郎君好武艺,方才与自己较技也应该是收着,没用全力。这汉子,威武! “欺行霸市,让额遇到,见一次打一次!”邹淑玉扬双刀怒喝。 青面泼皮虽然凄惨不已,却是在桀桀怪笑。 一队不良人持刀扑来,瞬间将王虎与邹淑玉围住,穷凶极恶的叫嚷:“大胆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械行凶!速速弃械投降!否则,杀无赦!” 邹淑玉想弃刀,却被王虎拦住了:“傻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时候蹦出来,明摆着与那些泼皮是一伙,张嘴就套罪名,这是要置你于死地!放下刀,你才真正是死路一条!” 邹淑玉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世道,已险恶如斯了么? “来吧,让耶耶看看你们是不是比突厥贼子更凶残!”王虎眼里现出血丝,铁棍一摆,迎着扑上来的不良人撞了上去,横冲直撞的模样让王恶想到了“坦克”一词。 棍到处,横刀尽落地;肩撞处,尽成滚地葫芦。 不良帅持刀的手在颤抖:“不要过来!” 王虎一棍子拍过去,正中不良帅手背,痛得不良帅“嗷”的一声松刀,手背瞬间红肿一片,颇有猪蹄之相,就是不知骨头碎了没有。 大手掐着不良帅脖子,将他提离地面,王虎狞笑道:“若大唐净是这等魑魅魍魉,耶耶断头流血却是为甚?” 不良帅的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眼见要活不成了。 “不要……”不良帅挣扎着吐出这两个字。 “不要!”邹淑玉皱眉叫道。 杀了不良帅固然解气,但后面的麻烦更大,除非是想杀官造反! 王虎无动于衷,身上的戾气却是越来越重。 邹淑玉无奈,只能转头向王恶求助。 “王虎,留他一命,让他交待事情始末。”王恶平静的说。 王虎不甘心地把不良帅放在地上,大脚重重地踏在他胸口,铁棍扬起,笑容带着暴戾:“给你留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是老实招供,还是让耶耶砸到你脑壳上,然后‘嘭’的一声如寒瓜般炸开?” 杀气这玩意儿,其实不良帅也有,可他身上那点子杀气哪能跟王虎比?王虎那叫杀人盈野!瞬间不良帅便唬得面无人色。 “额招!是雍州司马曹双家衙内曹长看上了邹淑玉娘子,这一步步的只是为了逼她就范。”求生欲望强烈的不良帅迅速的交待事实。 一队兵马迅速的包围现场,张弓搭箭,对准了暴戾的王虎。 “南衙宿卫办事,放下人质,束手就缚!否则,杀无赦!”一名校尉傲慢地走出来,目光犹如看死人。 王虎扬棍狂笑:“有种!突厥精锐尚且不敢在耶耶面前如此张狂!来!怕你耶耶就不是陌刀旅帅的校尉!” 军士们迅速垂下了弓。 同袍相残本就是军中最忌讳的事,何况是在灭突厥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陌刀营?上官的军令不可违,可谁都知道上官的那点龌龊心思,弓箭的准头略偏一点,没事的,也算额们尽了心意。 南衙宿卫的校尉面色一绷:“南衙宿卫身负维持长安秩序之职,任何扰乱长安之人都是南衙宿卫之敌!” 王虎舔着发干的嘴唇:“那么,你怎确定,扰乱的不是这些上门欺压良善之辈,反而是额们这些保卫家园的人扰乱了长安?是不是要任由他们毁了额们的屋子、抢了额们的婆姨,额们才不算扰乱长安?” 王恶微微点头。 王虎长进了啊!学会了言语中布置陷阱。 邹淑玉却是面孔一红。 呸,谁是你婆姨! 不是,这关注点有点歪了。 校尉心头冷笑。 废话!耶耶是曹长的娘舅韦昂,不向着他的人,难道向着你? 这匹暴烈的胭脂马,不仅外甥想骑,就是本娘舅也想骑上一骑! “本校尉说你扰乱长安,便是你扰乱长安!不是也是!来人,拿下他!”韦昂仰天狂笑。 任你再武力超群,在弓箭的环绕之下,武艺也只是个渣渣!能耐的,反抗一个试试!再立功、再与耶耶平级又如何?在耶耶的地盘上,就得听耶耶的! 几名南衙宿卫的军士对视一眼,知道推不脱这任务,只能收了刀弓,战战兢兢的出列。 同袍,得罪了,这都是上官的指使,额们也是没办法。 要反抗的话,轻一点,额们会识相的“负伤倒地”。 (扎心一刀:五一劳动节,你劳动了吗?) 第一百零三章 刺史驾到 “嘭、嘭……”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地面隐隐在颤抖。 不过是区区一什的军士,却有百名军士出行的阵势。 而让人畏惧的是,他们手里操持的,不是横刀,不是槊,是凶猛霸道的陌刀! 一什人分开、站定,将南衙宿卫包围起来,陌刀扬起。 “三息之内,不弃械者,杀!” 韦昂想骂娘。 自己方才的口气够嚣张了吧?可与陌刀旅帅的军士相比就是个渣! 愤怒归愤怒,韦昂的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弃刀。 南衙宿卫叫得好听,终究不过是维持长安城治安的二线队伍,与挺立在第一线、号称步卒钢铁的陌刀旅帅相比,如果是一对一,或许还能有活路,陌刀手三人以上,呵呵…… 三名陌刀手,号称就是一百骑都敢斗一斗! 更重要的是,这些杀才,那是真敢动刀的呀! 就算麾下都敢随自己冲杀,韦昂也能够确定,自己活不过陌刀的冲击。 识时务者为俊杰,韦昂从来不觉得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认怂有甚么不对,该缩头时且缩头,怂怂怂怂闯九州。 韦昂都怂了,那些南衙宿卫的军士就更没心理负担,一息时间就老实弃刀,迅速的站成一排,仿佛等待检阅的队伍。 “敌人已被制住,请校尉指示!”一名陌刀手咆哮。 “赵大虫?你怎么知道带人来增援的?”王虎诧异。 赵大虫是王虎麾下一名什长,曾经是王虎并肩作战的同袍。 大虫不是蔑称,这个时代,大虫就是虎。 赵大虫杀敌数量并不比王虎少多少,不能升官的原因,说起来令人扼腕——赵大虫一字不识。 王虎之所以升官快,一方面仰仗自身强大的战斗力、牲口般强健的体魄,一方面却是得益于小王庄蒙学时期的基础——虽然多数时间王虎是在打瞌睡,但多数字还是有印象,写出来或者困难,认出来基本没问题。 “听说你要相亲,就有兄弟想来闹腾一下,讨杯水酒,结果看到有人想欺负额们陌刀旅帅的人,这不能忍啊!正好额们这一营不是驻扎在附近么,额就拉来了,你这一顿美餐是免不了要掏腰包的。”赵大虫大大咧咧的说。 “那就晓月楼吧。”王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王虎,你这帮兄弟不错。” 赵大虫却是皱起眉头。 虽然极少与外界接触,但晓月楼是何等的销金窟,赵大虫还是略有耳闻的,王虎那点血汗钱经得起造吗? 王虎自然知道赵大虫想甚么,不由拍着他肩膀笑道:“想甚呢?额那点钱,娶婆姨勉强,进晓月楼绝对不够,当然是额兄弟王恶出,他贼有钱咧。” 赵大虫这才释然,对王恶歉然一笑。 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容貌有点面熟,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这些人咋办?”王虎扭头看着王恶。 杀是不能杀的,可也不能放了啊! “史可郎,去魏王府……” 李泰已经改封魏王了,依旧勤于奔走下层,文章更加犀利,孔颖达的评价是“有长槊之锐、陌刀之利”。 此时的李泰依旧是雍州刺史,虽然多数时候并不过问细枝末节,但一过问,必然是雷霆霹雳,连长史卫安都极为顾忌。 史可郎不是魏王府的常客,但李泰的长随都认得他,自然轻而易举的进了魏王府,向李泰告知来着。 斜倚在椅背上的李泰听完史可郎的讲述,气得脸色发青,趿履就走,身后的长随匆忙跟上,一个机灵的转身向雍州府衙门奔去。 李泰终究还是有点胖,走路的速度快不起来,等赶到现场时,卫安已经率着雍州府上下官吏赶到了现场。 但是,卫安看着现场,愁得一筹莫展。 只是前面的泼皮和不良帅,问题倒好解决,可涉及南衙宿卫与陌刀旅帅,早已超出雍州府的职权,雍州府管民不管军! 惹得一位亲王过问,泼皮们早已魂不附体,甚么都吐了个干净,甚至连韦昂与曹长的关系都披露出来了。 李泰很温和:“莫怕,本王不杀人。” 泼皮们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南新定,正缺少唐人坐镇,你们好勇斗狠,正合适啊。”李泰轻言细语的,却让泼皮们差点吓尿。 安南…… 那鬼地方听说晚上都是燥热的,打几个蚊子就能当盘菜,抓几只老鼠就能装满一麻袋,蛇虫满地…… 不良人、不良帅,依旧是安南。 嗯,安南缺人,以后雍州府的定向流徏地就是安南了。卫安决定以后还是要跟紧刺史的脚步。 提到南衙宿卫的人时,王恶轻轻说了句:“南衙宿卫的军士还是是非分明的。” 南衙宿卫的军士们眼里现出庆幸,因为一时的良心未泯,逃过了发配安南的命运! “不!额是长安韦氏的子弟,额不能去长安!”韦昂几近崩溃。 李泰笑得更和蔼可亲了:“世家子弟为青壮中的精英,更应该身先士卒,为大唐百姓之表率。记上,韦昂自愿终身驻守安南,堪为青年楷模。” 王恶不厚道地笑了。 好吧,笑点不一样,王恶笑的是“青年”二字,秦忠四十自称“老汉”了,韦昂的年龄与秦忠差不多,却被称为“青年”。 目光转向雍州府司马曹双,曹双轻叹了口气,拱手道:“启禀刺史,司马曹双教子无方,愿阖家镇守安南。” 李泰点头:“喜好女色并不绝对是坏事,至少去了安南,为维持局势,令郎可以多娶几个豪强之女嘛。安南之女,多娇小妖娆,想来令郎也是极欢喜的。本刺史会向程处默行文,告知遣司马去援助他。” 曹双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大幸,魏王并没有赶尽杀绝,至少在安南还留了个官位给额。 逆子啊! 去安南,可劲的让你娶豪强之女,看你腰子受不受得了! 王恶暗中笑到肚痛,李泰这小家伙,学坏了啊! 处理完毕,李泰要回雍州府衙门大肆诫勉,于是拱手告辞。 王恶带着王虎、王媒婆、邹淑玉一家、一什的陌刀手入了晓月楼。 “和当年没甚变化啊。”王虎大致扫了一眼,很快下了定论。 “你以前来过?”邹淑玉柳眉倒竖,想要发作。 “想甚哩。”王虎扫了邹淑玉一眼。“当年额和王恶来这卖山货!那时节连饭都吃不饱,有甚歪心思?” “意思现在能吃饱饭,就可以起歪心思咧?”邹淑玉抓住王虎言辞中的漏洞,直接追问。 这俩,还真是欢喜冤家。 “蓝田伯来了!晦星,快见客!”老鸨子欢天喜地的叫起来。 虽然王恶不照顾皮肉买卖,但是,偶尔照顾晦星一曲或是一词,对晦星的名声、晓月楼的名声都是极大的提升,老鸨子自然得极力奉承。 “你是蓝田伯?”赵大虫讶然。 王虎奇怪了:“额说他叫王恶,合着你没反应过来?” 赵大虫带着陌刀手起身,捶胸行了个军礼。 “虽然蓝田伯本人并不怎么出手,可是大家都明白,若没有热气球与手雷,伤亡恐怕要加倍都不止。”赵大虫郑重其事的说。 王恶轻笑摆手:“不过是一些取巧的门道,最终还是得靠将士搏命。不说这些,最好的菜、最烈的闷倒驴,赶紧上上来!” 陌刀手们两眼放光。 菜也就罢了,酒才是重点啊! 闷倒驴,早就听到馋了,难得如今没战事,陌刀旅帅可以公之于众,又适逢休沐,肯定得一醉方休啊! 结果,闷倒驴上上来,众人才瞠目结舌地发现,邹淑玉喝起酒来,比他们还豪放! 王虎喃喃道:“要不是与王恶是兄弟,额真怕养不起这婆姨啊!” “嘀咕甚?来,感情深,一口闷……”邹淑玉直接倒了一碗喝下去。 王虎怔住了:“额们还没来得及有感情吧?” 王媒婆捂脸。 淑玉啊!你可长点心吧! 这是给你相亲,不是让你拼酒! 小心吓跑了这郎君,你嫁不出去! 王恶倒是觉得不错,至少,很真实。 晦星一脸喜庆的跑到包间,朗声道:“晦星请蓝田伯安!” “坐。”王恶让晦星坐下。“你那最后一次演唱《满江红》,很提气。过一段时间额再弄一曲《满江红》的变种,韵律激昂,很适合你。” “多谢蓝田伯。”晦星喜气洋洋的拱手。“有件事好教蓝田伯知晓,下月十五,晦星出嫁了。” “若额在长安,一定登门道贺。”王恶乐呵呵的回应。“却不知郎君是谁家?” “一个小商贾。”晦星扬眉轻笑。“好在是正室,不是妾室。” 这个格外难得。 伎,名动时群蝶争花,看似风光无比,然而在嫁人时,多数却只能成为妾室,能当填房都是难得可贵,似晦星一般成为正室,可谓功德圆满、修成正果。 “蓝田伯……竟与晦星姑娘如此熟悉?”邹淑玉觉得自己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 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王恶如果知道这问题,一定会冷笑着回答,有,丑拒。 “小娘子却是不知,晦星原本是为家人入晓月楼卖艺,却是因为声线问题不讨好,正逢蓝田伯《满江红》问世,恰恰与晦星声线吻合,晦星因此声名鹊起,恰逢蓝田伯在晓月楼用膳,亲耳听过晦星的演唱后,蓝田伯大加赞叹,并亲自予以认可、授权,晦星的名声才扶摇直上。”老鸨子笑吟吟的解释。 “但凡蓝田伯不嫌弃晦星的蒲柳之姿,晦星自然愿以身相报,奈何蓝田伯本正人君子……”晦星半带幽怨半带调侃的说。 “额腰子不好。”王恶继续推出这个老梗,立时引得哄堂大笑。 第一百零四章 噶尔·东赞 远在山南琼结的弃苏农赞突然发觉压力更大了。 达波、娘波、工布的叛乱者武器更精良了,马刀、良弓、优质皮甲,层出不穷,不起摩擦则已,一起摩擦吐蕃的军士伤亡就要大许多。 好吧,突厥败亡,兵器大量外流,咱们理解。 可是,征服了许久的苏毗,突然有苏毗王子在搅风搅雨,倒也只是跳梁小丑,不成气候,可是,那大唐特有的横刀是哪来的? 原本娘氏抵御住象雄的攻击,兼之嘎玛上师暗中使力,象雄已经退兵了,可如今居然又出兵了。 兵力不多,只是一万,也不以攻城略地为目的,只是袭扰为主,可吐蕃却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紧绷着,幸好娘氏是大相娘·芒布杰尚囊的老巢,不会失去控制。 娘·芒布杰尚囊眼窝深陷,眸子里透着一丝疲惫。 这是个睿智的长者,全仗着他的鼎力相助,弃苏农赞才勉强稳住阵脚,将父亲死去后的各种不利尽力化解,哪怕只是偏安一隅,却也将其收拾得铁桶一般,更是出重金请嘎玛上师托人请有名望的上师在外头造势,说弃苏农赞是天命之子,这才渐渐有了一统吐蕃的趋势。 可是,这一切努力,在骤变的形势面前,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赞普,老臣以为,此事怕是大唐插手了。”娘·芒布杰尚囊深深叹息。“虽然不知道大唐为何针对吐蕃,但老臣以为,当选一能言善辩、机智百出之人为使者,说服大唐,改变对吐蕃的策略。” 原本张扬浮华的弃苏农赞背负了沉沉重担之后,已经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少年:“我亦有此意,若是能顺便向大唐求亲,联姻之后,当能减少不少压力。吐蕃如(如:行政单位)奎本(如的最高行政长官)噶尔·东赞,机智、忠诚,且辩才无双,当是出使的最佳人选。” 噶尔·东赞其实是娘·芒布杰尚囊早就相中的人选,但他不能什么都做决定,因为这会影响到赞普的威信,赞普新立,吐蕃风雨飘摇,若是赞普丧失了威信,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噶尔·东赞成熟稳重,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智囊的光芒。 听明白弃苏农赞交待的使命,噶尔·东赞躬身抚胸:“赞普,你虔诚的仆人噶尔·东赞会尽全力化解大唐的敌意,只是求娶公主之事,请原谅噶尔·东赞说得直接,目前吐蕃的形势,没有值得大唐和亲的意义。” 弃苏农赞眼里掠过一丝怒火,却又很快收敛了回去:“我知道,不过,尽力争取吧。” 鸿胪寺内,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向王恶交上一堆种子,絮絮叨叨的诉苦,说是在高昌境内遇到强悍的匪徒,他随行的那个大商队甚至损失了上百人才得以脱身,这次的买卖,亏了。 然后耶莫夫·侯赛因从怀里掏出一封国书,却是波斯有意与大唐建交,试探性的通过耶莫夫·侯赛因与大唐联系,谁让他是波斯行商中唯一与大唐贵族和有交往的呢? 对此耶莫夫·侯赛因有些得意。 因为这一点,在波斯国内他已经渐渐受到重视,在巴比伦,耶莫夫·侯赛因开始游走于贵族圈子,加上他手里那些大唐的稀罕物,尤其是那明亮的玻璃镜,更是引得贵妇的亲近,耶莫夫·侯赛因甚至因此走了不少桃花运。 国王阿尔达希尔三世正与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打得你死我活,甚至现在波斯还处于下风。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历史上的波斯与拜占庭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后陆续面对疯狂崛起的黑衣大食,只能是节节败退,最后沦落到亡国的地步。 所以,阿尔达希尔三世希望能争取到大唐出兵,哪怕是一些援助也好,这典型的溺水者的心理,哪怕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好的。 王恶却深知,波斯的战争潜力已经耗尽,即便有大唐相助,也挡不住野蛮生长的黑衣大食,这就是宿命。 但是,国书必须交给李世民,这不是王恶可以擅自决定的小番邦,这是个大国,决定权在皇帝,王恶只有建言的权力。 倒是高昌…… 必须承认,王恶他有时候是个人。 人性是复杂的。 所以,光明正大、慷慨激昂,可以存在王恶身上,一些阴谋诡计,同样也可以出自王恶之手——只要动机是好的。 今日的朝会,王恶破例参加了,让程咬金为之侧目。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参加朝会?”程咬金无限惊讶。 不怪人程咬金说得直白,实在是王恶这鸿胪寺左少卿虽然有参加朝会之权,但他懒得惊人,不是皇帝提溜不肯来,主要是懒得听那帮文臣废话。 “要奏事啊!”王恶有几分无奈。 听完大佬们发言,再昏昏欲睡的听完一些御使说的废话,王恶终于寻机把奏折递上。 “波斯是西方大国,有意与大唐交好,这是好事。只是这波斯有意求大唐出兵相助,众卿家且说说看法。”李世民摆出聆听臣下意见的架势。 “太远了吧?”随着一幅大世界舆图进入朝堂的摆放,大家对世界的位置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程咬金、尉迟恭看看地图,大致估量了一下距离,兴趣缺缺。 好几千里地呢!中间还有广袤的沙漠,吃甚喝甚?大唐军队可没有沙漠作战的经验。 “陛下,臣以为帮助盟友,大唐义不容辞!” “臣觉得,此事已经超出大唐的能力范围……” “真出动大军,高昌等西域诸国能允许你通行?” “那就打过去!” “不教而诛谓之虐。” 一片争论声。 李世民头痛地抚额,又双叒叕成菜市场了。 “王恶卿家,你对外番的情况比较了解,你来说说看法。”李世民只能祭出王恶。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知道王恶的判断是否接近自己的看法。 “若是与波斯结盟,自然得帮忙。” 王恶的话,让一些人面色喜悦,自己判断对了! “出兵的话,没有沙漠作战经验倒不是事,迟早也要面对的,西域各国的反应无无须介怀,反正它们打不过大唐。” 听听!正合吾意! “然而,臣是不建议出兵的。” 王恶,你过分了!你闪到老夫的老蛮腰了! 王恶缓步走到大舆图前,指了指地图:“波斯萨珊王朝与拜占庭相爱相杀,打了很多年,两国的潜力已经耗尽,这时候大唐出兵,确实能帮波斯打败拜占庭。” “但是!注意下方的黑衣大食,黑衣大食正以疯狂之势崛起,教派立国,使得他们凝聚力空前,很快就能威胁到波斯。早已耗尽潜力的波斯不会是黑衣大食的对手,到时候大唐的援助就会成为一场空。” “所以,臣的建议是,可以适当出售一些火器之外的武器,不可出兵,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王恶说出自己的最终建议。 甚么相爱相杀?骚话! “教派立国,有那么可怕?”有人不服气的辩驳。 王恶轻笑:“现今的道教很温和,可你想想东汉末年的黄巾军;现在的佛教也很慈悲,可你回忆一下前隋末年的弥勒教。” 张角的太平道险些掀翻了东汉,弥勒教杀人盈野…… 所有处于扩张状态的教派都是很可怕的,疯狂之势能让人心悸。 “如果大唐与你说的黑衣大食撞上,结果会怎样?”脑洞极大的程咬金发问。 “对半开,胜负难料。”王恶尽量说得公允一些。“论体力、武技,大家不相上下;论装备、武器,大唐占上风。可是,脑子里只有教派、悍不畏死的大食军士,意志是极可怕的。” 另外,大唐渐渐有了一些说不上是好或不好的习惯,出征时喜爱征用一些归附大唐的异族雇从军,多数时候还是能起到正面作用,可是如怛罗斯之战中葛逻禄来上那么一记背刺…… 只是,王恶知道,这话只能在私下提醒李世民,却绝对无法公之于众。 吵吵嚷嚷了许久,基调终于定下来了。 李世民回复的国书,说是由于路途太远,出兵不易,但可以以贸易的形式出售横刀、马槊、弓箭之类的,也算是精神上支持一把了。 不要说火器,就连陌刀、弩都不可能。 大唐的重器,绝不允许外流。 噶尔·东赞入了长安,悄悄寻了间客栈住下,连同几名侍卫都换了身唐人服饰,到一家酒肆里,买酒点菜,吃得不亦乐乎。 噶尔·东赞慢慢吃着干炒豆子,细细品着闷倒驴,听那邻桌的商人在吹嘘。 以噶尔·东赞的唐语水平,只要他自己不说是吐蕃的,别人铁定拿他当大唐哪个边陲来的,考个唐语八级很轻松的。 “话说蓝田伯去突厥杀了个人头滚滚,这回居然当文官咧!” “才知道呀!蓝田伯去鸿胪寺快半年了吧?” “蓝田伯就是蓝田伯,直接出手驱逐得意的吐谷浑使者,解气!” “敢在皇帝面前承认接受番邦使者礼物,只为给家里嘴淡的婆姨哄嘴,蝎子拉屎,独一份!” “无情未必真豪杰,想来他那婆姨必然极欢喜的。” “那是,蓝田伯与夫人感情甚笃,连妾都不纳,甚至到晓月楼也从不肯逢场作戏,而是戏称腰子不好。” “娃都生出来了,你信他腰子不好?谁信谁傻。” “就是,那不过是洁身自好的托词!” 第一百零五章 李思摩 几名侍卫嫌吵得慌,打算起身制止,却被噶尔·东赞一个嫌弃的小眼神扔了过去。 来这种嘈杂之地用膳,目的就是为了听这些闲言碎语,以此分析出有用的信息,连这都没看出来么? “老将之后,蓝田伯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卢国公的嗣子程处默也挺厉害的啊!一支新拼凑的静海军,轻易的平定了安南,为大唐开疆拓土。” “据可靠消息,程处默已是静海府刺史兼静海军都尉,连跟着他混日子的尉迟宝琳都是果毅都尉了。” 噶尔·东赞敲了敲桌子,在心底推敲起来。 大唐的爵位,公、侯、伯、子、男,这位不上不下的蓝田伯既然被称为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武艺也必然了得,敢受番邦礼物给婆姨哄嘴,说明极得皇帝宠信,且家中不缺钱财,应该是个官二代。 至于说驱逐吐谷浑使者,噶尔·东赞倒是没放在心上。 若是赞普同意,噶尔·东赞要驱逐几个使者也是轻而易举的。 连续几日东游西走,噶尔·东赞对王恶有了大致的印象。 别府内,颇为精神的苏乞儿向王恶汇报情况。 “总之,保险因为赔付及时的口碑,已经推广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下一步,额打算安排最可信的几个人去东都洛阳,将保险在那里推广。”苏乞儿滔滔不绝的讲述。 “以蓝田伯保险的名义,为每个保险员买一份终身保险。”王恶指出苏乞儿的工作盲区。“卖保险的自己身上没保险,这不闹笑话吗?另外,告诉他们,蓝田伯保险将于太平坊置地,统一为保险员建造住宅,不会太大,但够用,只收成本价,还可以按他们在保险上作出的贡献扣除部分金额。” “太好了!”苏乞儿捶了一下掌心。 长安居,大不易。 虽然衣食二项,不是太讲究的话,也不比小地方贵到哪里去,可住与行就要命了。 住,苏乞儿他们眼下真没法,只能几人拼房间,以至于有看对眼的小娘子都不敢往下谈,现在终于看到希望了! 呃…… 行就成了一个大问题,长安颇大,集中住在太平坊,那些分配工作区域比较远的怎么办? “小问题。阿史那思摩……哦,现在叫李思摩了,他刚刚回朝,额去找他……”王恶的声音渐低。“对了,草原现在是额们的地盘,子民自然也是额们的子民……” 李思摩鼻梁较挺,眸子有些蓝,带有部分欧罗巴的血统,一脸诧异地看着进驿馆通报的杂役,寻思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继程咬金、尉迟恭之后,大唐最难缠的人物,大名鼎鼎的蓝田伯,草原上悲歌无数痛诉的魔王,为什么会来寻自己? 寻仇? 虽然当时突厥与唐对立,可阿史那思摩一直没与王恶照面,谈不上仇。 坑? 更不至于,现在的羊毛依旧在收购,自己也没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带着一丝警惕,李思摩出了房间,大笑着迎了上去。 看到王恶的面容,李思摩止不住愣了一下——太年轻!这真是让突厥哀鸿遍野的魔王? “李思摩将军是觉得额太年轻?”王恶自嘲的一笑。 李思摩怔了一下:“不,你漏了‘有为’二字。” 这唐语水平过了六级啊! 入房间,王恶让苏乞儿提来一坛闷倒驴,李思摩眼睛立刻亮了,大声吆喝着让杂役送上好菜。 好酒必须配好菜,才能相得益彰啊! 相比长安的菜色……去他的马奶,去他的肉松! “大名鼎鼎的蓝田伯登门,李思摩诚惶诚恐。”酒过三巡,李思摩微带酣意的大笑。 “多大名头?”王恶不以为然。 李思摩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冲,拍着桌子大笑:“草原上都叫你魔王,你说呢?” 王恶大笑:“彼之仇寇,额之英雄,立场不同而已。不过,今日之后,草原上应该叫额万家生佛了。” 李思摩揉了揉耳朵,确认没出现幻听,忍不住狂笑。 酒喝多了,原本的那些顾忌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了,所以能笑得如此肆无忌惮。 “笑到我腹痛!”李思摩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魔王要改当万家生佛,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王恶也不在意,只是指了指苏乞儿。 “在下‘蓝田伯保险’总管苏乞儿,听额这名字就知道,曾经是乞儿。”苏乞儿眉眼里洋溢着浓浓的自信。“甚么是保险?保险的意思就是每家出一点钱,由一个信誉优良的组织管理,而后在其中某家出问题,或病或伤,或逢天灾时,这个组织按一定的规程进行赔偿,以帮助那个家庭走出困境。” “草原辽阔,可抵御灾难的能力,恕额直言,太低,甚么白灾黑灾、甚么狼群,遇上了,基本没有抗拒的能力,要么去劫掠,要么等死。而这也是为甚草原与中原冲突不断的原因之一。” 原本散漫的李思摩突然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 “比如说一只羊,额们估价一贯钱,你一年内只需花上十文钱为其买上一份保险,若是太平无事的,这十文钱就是额们保险的收益,额就能从中提三文的酬劳。若是遇上白灾黑灾,导致那只羊死了,额就得从保险这头赔你一贯钱,明白了吗?”苏乞儿深入浅出地讲解。 李思摩点头,继而摇头:“可是这么一来,保险不就得亏钱了吗?赔本买卖,没人做吧?” “可是不赔钱,就丢了信誉,是吧?恭喜你,能考虑到这问题,你的保险意识已经初窥门径了。” “但是,保险不是只针对你一个,而是针对千家万户。你家受灾,别人家没受灾,保险其实就是用别人家的保费补贴你家,而如果这样没受灾的民众超过一百家,一百之外的数就是保险赚的。” “哪怕都遇上了灾年,保险赔了一年的钱,可也总不会年年赔吧?总有赚回来的时日。” 苏乞儿细细的讲解了一遍。 若是拿别的打比方,李思摩未必听得进去,可说到羊,李思摩脑子就莫名的活泛。 “这样的买卖,草原上还有谁家?”李思摩咂了一下嘴。 王恶眼带笑意:“额第一个找的就是李将军。” “干了!”李思摩爽快的拍胸。“小兄弟,人才啊!带我一段时日,让我弄清所有程序,草原上,我李思摩包了!” “还有个事,因为苏乞儿他们太能干了,足迹遍布长安,还要去洛阳开拓市场,所以,额想通过你买上几百匹驽马,配给他们使用。”王恶很真诚地说。“必须是驽马,好马,会惹眼。” “小事!”李思摩吆喝着让身边的随从回去一个,从草原赶马到小王庄交割。 王恶有点小失望。 不是说草原汉子最纯朴大方了么?咋李思摩不说一句白送了呢? 老抠! 走出驿馆,临分别之际,苏乞儿对王恶说:“郎君近日小心些,这两日有吐蕃人在有意无意的探听郎君的消息。” 王恶表示自己可以抖着嗓子唱《无所谓》。 吐蕃人的目的,王恶非常清楚,不过是寻求脱困的方法而已。 但是,圈套布下,有那么容易让你脱困么? 鸿胪寺衙门,王恶惬意地品茶。 柳田从外头进来,撇嘴:“左少卿,倭国使者田中见二求见。” 上官对倭国态度恶劣,柳田自然也同仇敌忾,不会给甚好脸色。 王恶却是叹了口气。 如果田中见二是私下拜访,王恶是绝对不会见他的,可这是公廨,不见会授人以柄。 “收拾一下,让他进来。”王恶有几分无奈。 田中见二这段时间诸事不顺,金银几乎散尽了也没能谋划成功,反倒让朝臣离他越来越远,用尽他那小脑仁也没想明白原因。 小王庄是不能再去了,派遣麻田小次郎去偷玻璃配方已经翻了脸,可气的是还没偷到!麻田小次郎被栲枷栲出了心理障碍,现在整日龟缩在房间内,不到天黑绝对不出门。 可恼的是,连每月一次做姿势的申请,到现在连鸿胪寺门都出不了,直接被左少卿否决了。 更糟糕的是,这位新任的左少卿,还就是小王庄的王恶。 冤家路窄呦! 正如王恶不想见田中见二一般,田中见二也不想见王恶,可是,绕不开他啊! “田中见二拜见左少卿。”脸一抹、心一横,田中见二决定,当完全没有麻田小次郎的事发生。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嘛,王恶坐在桌后的椅子上,那我的座位呢? 费尽了目力,田中见二终于肯定,脚下那个坐不够坐、蹲不够蹲的草墩就是自己的“座位”! 欺倭太甚! 田中见二甚至想拔出自己的太刀,跟王恶来一场生死之战! 然而,旁边那挺身按剑的侍卫迅速让田中见二冷静下来。 高手,绝对的高手! 田中见二保证,自己敢有任何异动,立刻会死在他剑下! 委曲求全、唾面自干是倭国人入唐的基本功,田中见二立刻笑吟吟的“坐下”。 “倭国遣唐使田中见二,终于得见少卿尊容,不由喜出望外,感觉精神振奋……”田中见二一连串的成语飙了出来。 这是刚从成语补习班出来? 王恶伸手阻止了这毫无意义的马屁:“额很忙,没空听废话,要么直奔主题,要么走好不送。” 第一百零六章 绝杀 田中见二用力地揉着面容, 不能生气,不能翻脸。 田中见二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左少卿,倭国申请入国子监学习,据说是在鸿胪寺补驳回了,小使就想问一问,是倭国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王恶面无表情的回答。“但是,大唐不同意,就那么简单。” 田中见二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难道,左少卿是因为我属下误入你领地而着恼?如此,田中见二给左少卿赔礼。” 田中见二起身,一个长揖。 甚么“误入”?和千年以后的士兵走失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看来,是钱进他们把事情处理完了呗。 “那种小事,是额家管事的负责,要沟通找他。”王恶的口气让田中见二绝望,如此大事,居然都传不到他那里,这是何等的蔑视! 失魂落魄的田中见二走了。 或许,在他认为,是自己得罪了王恶,致使这位宠臣全面报复倭国。 王恶:口胡!额明明是以德报怨小郎君! 马匹来得比意料中更快。 因为,恰好李思摩部赶着一群马匹来长安售卖,原本还怕驽马卖不出去,结果王恶这一兜底,自然更高兴了。 全部在马臀上烙上蓝田伯保险的烙印,王恶配发给苏乞儿他们,用不完的,小王庄完全可以消化掉,仅仅是水泥作坊的接送就要很多马匹呢。 这时节,大唐皇家钱庄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重复抵押之人高三山,抵押物是长安的房产,价值一千贯,之前已抵押给范阳钱庄,却又在大唐皇家钱庄重复抵押,贷出五百贯钱。 然后,等到贷款到期了,高三山直接翻脸不认账了,叫嚣着让大唐皇家钱庄收家房产。 大唐皇家钱庄负责人彭阳直接怒了,拿着相关资料到长安县打官司,这才知道抵押物之前就已经抵押过一次,现在是重复抵押! 责问经手人许明,可许明的回答很无辜,审核资料时明明是正常的啊! 五百贯,钱不多,甚至彭阳自己都贴得起,可这口恶气没法出,会憋屈坏的! 王恶接过高三山的诉状,改了几个重点,让高三山去雍州府告状,自己约了李泰一并旁观。 雍州长史卫安接过诉状,第一眼就知道该倾向何方。 大唐皇家钱庄有民部、皇宫的双重背景,居然被一小小刁民钻了空子! 这是寻死! 高三山被押上公堂时,还镇定自若,可听完诉状,脸色都变了。 这一次不是告他不还贷款,是告他诈骗! 高三山从来也没想到,一向和气生财的大唐皇家钱庄,下手会这么狠! 王恶表示淡定,金融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和气不过是它的一层外衣。 “小人愿意还贷!”吓得屁滚尿流的高三山嚎了出声。 然而,胸中块磊未消的彭阳表示,宁可不要这些贷款本息,宁可自掏褡裢补上,今日也非得让高三山得到血淋淋的教训。 深受李泰熏陶的卫安表示,二十大板,打轻点儿,莫坏了安南——哦,现在叫静海府——的劳力,免得程处默刺史抱怨。 “长史何必下如此狠手呢?不过是区区钱财纠纷,也不是甚了不得的纠纷,追回本息,再对那高三山略施惩戒也就是了,流配安南,哦,静海,是不是过了些?”别驾曲胜轩质疑道。 旁听的人群中,便装的王恶与李泰对视一眼,渐露兴奋之意。 等了这老半天,戏肉终于来了! 卫安摇头:“此言差矣!从一开始,高三山就蓄意用已经抵押过的财产去骗贷,诈骗之意无疑,已经超过纠纷的界限。别驾如此关心此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曲胜轩唬了一跳,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连连摆手:“与下官无关,只是下官觉得可以轻判而已,既然长史之意已决,下官自当遵从。” 险些羊肉没吃着,反惹得一身骚! “不要!”高三山痛哭流涕。 这一切自然是有人教他做的,可那个人,他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对方的真容! 隐约的,高三山只知道,此人与范阳钱庄有关。 愿意给别人当刀的,自然得有断锋的觉悟,真输了,流配静海也不过是罪有应得,没甚好抱怨的。 而那给高三山承办的经手人许明,彭阳不由分说,直接开除。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那么大的事,许明的责任是推脱不开的。 范阳钱庄买卖日见兴隆。 连续十多日,都有大宗的存款入账,同时还有不少的贷款办出,每日都是百万贯的流水。 范阳钱庄的审核极严,每一笔贷款的来龙去脉、抵押物的落实,都是稳扎稳打的,这一点在行业里都是有优良口碑的。 范阳钱庄也不是神仙,也有打眼的时候,不过他们一直将坏账率控制在一个点以内,是当之无愧的行业标杆。 大唐皇家钱庄的出现,夺了它标杆的位置,但它的分量依旧不轻。 然而今日这笔买卖依旧让范阳钱庄上下轰动。 工部规划了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修整,要求必须是全水泥路面,长安裴家以一百五十万贯的价格夺得修建权。 然而,朝廷的钱却是要完工验收之后才支付的,此前裴家必须以真金白银垫付,裴家举家的能拼凑的资金不过五十万贯。 莫看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号称百万贯起步,可多数是不动产!骤然要化为资金,难度极大! 所以,与范阳钱庄关系尚可的裴家,第一时间向范阳钱庄告贷。 一百万贯,即便是财大气粗的范阳钱庄也需要认真考虑,因为哪家都不会有这么多现钱,要不是这段时间收的大宗存款意外的多,这一百万贯的大单只能忍痛推给别家了——吃不下。 为了这一大单,范阳钱庄内部乱了、吵了,大掌柜与二掌柜意见相差,大东家与二东家险些掐架,原因只有一个,这大宗资金放出去,钱庄还如何流转?可是不放出去,眼睁睁看着这肥肉到嘴边不吃? 利益与风险,何去何从?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放! 咬牙放! 那些大宗存款必然会取出,但不会在同一日全部取,这样必然有了腾挪空间,实在不济,跟同业拆借,了不得多出点拆借的息钱。 对裴家的抵押物,范阳钱庄是慎之又慎,全部经过认真估值,且到长安县衙民曹备案确认过,才履行了放贷手续。 起初,裴家是几日来取一回钱发放工钱、购买水泥,可随着路修到潼关,来回取钱太麻烦了,索性一次取了出去,而范阳钱庄也没有名目阻止裴家取出。 可是,只过了一日,那些趴窝不动的大宗存款突然要取款了。 第一户,没问题,范阳钱庄也有足够的备用金; 第二户,有点吃紧,咬牙付了; 第三户,头痛,拆借了支付; 第四户,拆借; …… 再反应迟钝,范阳钱庄的东家们也心知肚明,这是被人针对了。 头痛的是,连同业都渐渐不肯拆借了,哪怕明知道范阳钱庄大笔的资金压在裴家身上。 没有流动资金,存款大户们开始闹事,倒也不打砸,只是喊口号、挂横幅,却更让散户们心慌了,不顾范阳钱庄的劝说,死活要把最后几文钱全部提走。 挤兑,金融行业的杀手,第一次在大唐展示了它狰狞的面容。 除了极例外的情况,真正支撑一家钱庄的基础,是那些不起眼的散户。 正因为钱少,所以对自己的仨瓜俩枣才更在乎,在伙计战战兢兢说是没钱支付、要等明日之时,愤怒的散户爆发了,抄起柜台外的椅子疯狂的打砸,即便长安县的不良人在场也毫不在乎。 法不责众,更何况散户们是正当诉求?不良人也只能动口劝说,不可能动横刀。 不过一日,范阳钱庄的名声在长安就臭大街了。 论真实情况,范阳钱庄在裴家还压着一百万贯呢,不是没钱,可对于已经产生了恐慌心理的散户而言,范阳钱庄再有钱也没用,除非马上还额们的钱! 每日一开眼,范阳钱庄的几个东家就开始犯愁,今日要从哪里借点头寸? 别提掌柜,现在掌柜、伙计都受不了这份委屈,跑路了,挨打挨骂都是这几个东家扛着。 “到底额们得罪了哪路神仙,被整得这么惨?”二东家此时也看出明显的人为痕迹,却死活不知道栽在谁手里。 哪怕是要额死,好歹也死得瞑目啊! 大东家沉默了一阵,蔫头巴脑地回答:“额想额知道是谁下手了。” 答案很简单,最近针对了谁,这就可能是谁扇的巴掌。 二东家一个虎扑,掐住大当家的脖子,两眼血红:“都是你!都是你!非要与人大唐皇家钱庄争一时长短!非要使阴招,显你能耐!这下好了,全完了啊!” “人家敢以皇家命名,自然就有皇家的背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非要去蚍蜉撼树!额掐死你!” 是日,倒闭的范阳钱庄传出命案的消息。 消息一出,全长安对大唐皇家钱庄虎视眈眈的钱庄立刻偃旗息鼓。 狠! 太狠了! 不过是给大唐皇家钱庄下了个绊子,结果被大唐皇家钱庄活生生用大饼噎死! 一步步的把握时机,关键时刻动手绝杀,扪心自问,遇到这陷阱,自己能跳得过去吗? 第一百零七章 与噶尔·东赞的会晤 民部借此时机,知会各钱庄开会,以高士廉坐主席、王恶坐次席,大唐皇家钱庄排下方第一的姿势展开。 以范阳钱庄这个恶例为典型,民部对野蛮生长的钱庄开始进行规范。 从账簿的规范,到税收,到收费,到八点的存款准备金,完全是贴身为大唐皇家钱庄打造的。 所有人都被各种条款晃得头晕,完全没注意到重点——所有的存款准备金最终都是存到大唐皇家钱庄! 这是在变相资敌! 然后,民部成立了大唐金融司,专管各钱庄,与大唐皇家钱庄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王恶心头暗笑。 好嘛,大唐皇家钱庄集发行、监管、运营为一体,又当裁判又下场打马毬,谁能斗得过它?妥妥的耍流氓。 第一任金融司丞由高士廉老人家亲自兼任,特别顾问王恶,执行录事彭阳。 各大钱庄默然。 自今日起,头上多了个婆婆,以后得摆出逆来顺受的姿势了。 都是该死的范阳钱庄生的事! 这一刻,他们却忘了,连自己都在蠢蠢欲动。 “王恶,不错不错,可愿意来民部帮衬一下老夫?”高士廉对王恶挖坑、埋人这一套组合拳十分欣赏,若是有王恶在民部,自己是不是可以小小的偷一下懒了? “高公美意,小子谢过。只是在鸿胪寺额还需呆上几年,若是需要换衙门,自然第一时间考虑高公。”王恶的话很有意思,考虑的是高士廉,而不是民部。 高士廉遗憾的叹了口气。 年事渐高,还能在民部支撑几年尚未可知,怕是等不到王恶帮衬的时候了。 四方馆。 噶尔·东赞在吐蕃馆内写写画画,终于确定了心目中王恶的形象。 原先的情报不准,误以为他是官二代,却不想人家竟是自己白手起家,从一介农夫硬生生混到蓝田伯的爵位,挣下偌大的家当,在草原上杀得人头滚滚,端的是小窥了他。 扪心自问,噶尔·东赞自视极高,却也只能承认自己不如王恶。 噶尔·东赞的能力是吐蕃一流的,可起步时亦是靠了噶尔家族的帮助,与王恶这种纯粹的白丁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的人物,小事或许随性,大事却绝不含糊。 所以,针对吐蕃的布局,绝不会是因为个人恩怨之类的糊糊事。 为什么王恶如此忌惮风雨飘摇的吐蕃呢? 噶尔·东赞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堂堂正正,通过吐蕃馆上书鸿胪寺,要求与左少卿王恶会晤。 即便再不情愿,王恶也必须会见噶尔·东赞,因为这是他的职司。 见到王恶的第一眼,噶尔·东赞震惊了,那么年轻! 怕是连二十岁都没有吧? 一瞬间,噶尔·东赞心中将王恶的危险等级无限拔高。 “吐蕃使者噶尔·东赞拜见左少卿。”噶尔·东赞的唐语,除了残留一些微觉怪异的腔调,几乎与唐人没有区别,礼数也极到位。 “吐蕃如的奎本,噶尔·东赞,吐蕃的智者,大相娘·芒布杰尚囊看好的接班人。” 王恶步入会客区坐下,让柳田奉茶,微笑着道破噶尔·东赞的来历。 噶尔·东赞心悦诚服的坐下品茶:“左少卿慧眼如炬,噶尔·东赞在你面前无所遁形。咦,这茶很不错。” 王恶微微一笑:“比起从六诏流入吐蕃的茶砖如何?” 噶尔·东赞心头一凛。 王恶对吐蕃的情况了如指掌,连茶砖的源头都如此清楚。 “不能与大唐的茶相提并论。”噶尔·东赞谦逊了一下。“吐蕃对大唐素来景仰,大唐的雄浑、大唐的海纳百川、大唐的瑰丽文化,赞普都赞不绝口。” “弃苏农赞?他还是个孩子吧?吐蕃能稳住局势,娘·芒布杰尚囊功不可没,要不然弃苏农赞得焦头烂额了。”王恶不惮使出离间的态势,有没有成效,无所谓了。 “大相确实功劳极大,赞普也是天资聪颖,吐蕃的局势,离不开他们二位的相互配合。”噶尔·东赞轻松地化解了这一个语言陷阱。“赞普仰慕大唐,有意向大唐求娶公主,这是吐蕃的国书。” 呵呵,想屁吃呐?吐蕃现在的形势不妙,意图借大唐的势来稳定局势、镇压叛乱,也得看大唐愿不愿意。 事实上,就算没有王恶的作祟,吐蕃此时的求亲也不会成功的。 挟大胜之势的李世民自然还看不上兀自在苦苦支撑的弃苏农赞,况且吐蕃之前与大唐并未有深交,大唐凭甚为你兜底? “贵国赞普尚且年幼,谈论此事为时过早。”王恶的用词文雅,骨子里的意思却是:他毛长齐了没? 噶尔·东赞沉默了一下:“如左少卿所言,此事且暂缓。只是有一事好教左少卿知晓,吐蕃境内的苏毗叛逆,不知何故竟有了大唐的横刀。” 王恶大惊失色:“竟有这等事!不过,大唐疆域广阔,民间并不禁绝横刀,要查出是哪里流出的,恐怕要多耗时日了。” 噶尔·东赞:我信你个鬼! 王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 噶尔·东赞心知肚明,达波、娘波、工布的叛逆也得到了大唐的支持,奈何没有证据,说个锤子。 突厥人的马刀,王恶大可推托到突厥灭亡、乱军随意出售军械上,凭白浪费唇舌。 “听说顿珠与左少卿相谈甚欢?”噶尔·东赞试探着问。 王恶并不回避这个问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是个好人。” 能不好吗?牦牛肉、羚羊肉没少送吧?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得做,何况现在吐蕃式微啊! “大唐致力于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希望高原能保持和平态势……”王恶一连串的官方语言甩了出去。 听上去很好,可是仔细一琢磨,入,意思不是希望吐蕃保持现状么? 身为吐蕃史上最优秀的外交人员,噶尔·东赞哪怕听到这般不如意的话,面色仍旧丝毫不变,努力而徒劳的向王恶争取着对吐蕃态度的改变。 “不知是什么让左少卿对吐蕃如此忌惮,只是,左少卿有没有想过,高原上,最有实力的不是吐蕃,而是象雄啊!”噶尔·东赞努力的转移着矛盾。 “问题是,李迷夏老了,成就也只局限在那里,而弃苏农赞年轻啊!”王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噶尔·东赞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王恶这话,把赞普提升到一个令大唐都忌惮的高度,从长远意义来说,很振奋人心,可从眼前的局势看,对吐蕃很不利! 弃苏农赞: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缓解吐蕃困境的任务没完成,却知晓了大唐对吐蕃年轻的赞普极为警觉,噶尔·东赞也只能选择返回。 多灾多难的吐蕃哟,宛如雪崩下的羔羊,要怎样才能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如果这只是王恶个人的意志,噶尔·东赞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人道毁灭。 问题是,从王恶流露出的信息来看,这已经是大唐的国策! 呜呼,吐蕃复兴之路,何其难哉! 公廨内,转身走出便装的李世民,一脸的取笑之意:“王恶,亏大了,居然连牦牛肉都没混得一条。” 王恶愁眉苦脸的:“他就是敢送,臣也不敢收啊!平日敢收那些吃食,不过是因为顺水推舟,收了也无伤大雅,此时朝廷对吐蕃已经有意围堵了,再收就葬德了。” “总算有点端正之意,不枉朕赐你端正之字。”李世民很是欣慰。“大唐皇家钱庄那一仗,打得漂亮!只是呢,你的爵位不可能再升了,想想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朕补偿的。” 王恶茫然摇头。 钱王恶不缺,爵有着就行,婆姨与阿耶阿娘都有官身了,还差甚? 王恶确定地回答:“陛下美意王恶心领,只是臣已经不缺甚了。” 李世民笑着摇头。 换别人肯定趁机要点好处,甭管用得上用不上,王恶倒好,直接说不缺了。 问题是,你不缺,朕缺啊! 皇子、公主渐渐长大了,当阿耶的难道能不备点嫁妆甚的? 观音婢手上虽然有一些钱财,可那是她辛辛苦苦带着宫人一针一线挣来的,朕已经亏待她好几年了,岂能再动她的内帑? “若是如此,陛下可令匠人琢磨炼钢,初期没把握时,炉子造小一点,铁水一炉炉的试配比,总能试出比如今百炼钢更好的钢铁,那时节于国于民于皇室,都是皆大欢喜。”王恶抛出一点意见。“初期肯定损耗会大,臣建议建在万年县靠山坳,那里土地贫瘠,盛产石炭,正好用于烧炉子,也给那里的百姓多一条财路。” 连沾手的欲望都没有,王恶这是有多懒了? 李世民指指王恶:“还有,皇后的病休几近痊愈,只是,朕的晋阳公主,兕子,似乎有气疾。” 王恶一惊:“几岁?” 小孩子得哮喘,那是再要命不过的事! “一岁,很严重么?”看到王恶这模样,李世民心头一惊。 所有公主中,李世民最怜爱的就是晋阳公主,小小的人儿,露出一丝笑脸,就能治愈一切的烦闷,若是天不假年…… “治她!不管甚么代价,一定要治她!”李世民用力的抓住王恶的手臂。 这一刻,在王恶面前的不是甚么杀伐果断的帝王,而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阿耶! “臣会尽力,请皇后三日后带晋阳公主到小王庄一试,若是有效,臣自当长期供给。”王恶神情肃然。 第一百零八章 晋阳公主 因为水泥作坊的搬迁,小王庄如今的空气质量好了许多,不仅是长孙无垢没有反应,就是兕子都气息不大。 蓝田伯府,王恶正左手抱着王仁、右手抱着王延,看到长孙无垢只是微微欠身。 太熟了,一些礼节性的东西自然慢慢看轻了。 王延惯例的露出笑脸,王仁却一头埋在王恶的肩膀上,一会儿又悄然抬头,打量着那粉雕玉琢的兕子。 “来,王仁、王延,给皇后娘娘、晋阳公主笑一个。”王恶逗弄着娃儿。 王延很灿烂地笑了,王仁迟疑了一会儿,才露出羞涩的笑容,兕子脸上也现出明媚的笑容。 才多大的妹娃子,就有明媚的笑容啊! 难怪李世民这么稀罕她。 “兕子,给蓝田伯还有这两个弟弟行礼。”长孙无垢耐心地教导着。 “明达见过蓝田伯,见过两个弟弟。”兕子认真地拱手,却又一阵气急。 “晋阳公主真懂事,王延,长大了可得和公主一样懂事哦。”王恶夸了兕子一句,让昆十九端上蛋羹与调羹,让长孙无垢自己喂——王恶现在可腾不出手。 “蓝田伯,明达吃了这蛋羹,能好吗?”兕子满眼期待地看着王恶。 按理说,王恶应该哄着兕子,但不知为何,看着兕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王恶竟是不忍说谎,只能斟酌着回应:“晋阳公主,臣不敢说谎,有没有用,不是臣说了算,而是看公主吃了蛋羹后的反应。毕竟,这是偏方,臣不敢保证。” 兕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在宫中那些宦官宫女只会哄着她,可心思玲珑的兕子哪里是那么容易骗的?不揭穿只是心地天生善良,不想给他们难堪罢了。 王恶不作伪的态度赢得了兕子的信任。 奶声奶气的,兕子郑重地点头:“明达相信蓝田伯。” 蛋羹微凉,长孙无垢拿调羹喂着兕子,微微惊讶:“除了她父皇与本宫、稚奴,这是她第一次说相信人。” 这就是个小人精啊! “公主殿下心思剔透,能洞察人心,所以,要获得她的信任,不能说假话,哪怕这是善意的谎言。”王恶轻声说破关键。 长孙无垢吃惊地看了眸中带笑的兕子。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难怪兕子这小小年纪,却会遭老天嫉妒。 兕子吃蛋羹的速度越来越快,长孙无垢几乎要喂不过来,心里却欢喜得紧。 因为有气疾,兕子吃东西从来快不了,如今却几近狼吞虎咽,只有一个理由,这蛋羹对她的身体有益处。 蛋羹吃完,兕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王恶,只表达了一个意图:额还要。 王恶细细地听晋阳公主的喘息声。 还有一丝杂音,不过比起之前轻了许多,应该是蛋羹起效了。 王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应该是有效。” 长孙无垢眸子里闪过一丝庆幸。 谢天谢地,终究还是给兕子留了一线生机。 “不过,公主殿下得等晚膳时再食用蛋羹了,因为你刚才吃下去的蛋羹需要时间,在肚子里慢慢的医治气疾,而公主殿下的小肚子呢,因为可以吸引药效的数量有限,就像水杯里倒满了水,非要再倒的话,水只能溢出来了。”王恶解释道。 “好吧,相信你了。”兕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那明达就谢谢蓝田伯了。只是明达没有钱,等以后明达有钱了再给蓝田伯饭钱。” 王恶实在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肯赏脸就行,不要钱!” 彬彬有礼、一本正经的兕子入席,王家上下对她的好感爆棚。 “公主尝一块红烧肉……” “尝尝额家的清炒胡萝卜……” 兕子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原本只装了一点点饭的碗瞬间满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把碗端到长孙无垢面前:“母后,你吃。” 长孙无垢笑吟吟的从里面挟了许多到自己碗里,轻轻抚着兕子的脑袋:“接下来,兕子要努力吃完,才不辜负蓝田伯家的美意噢。” “明达知道,嬷嬷,喂饭吧。” 而后,兕子果然胃口大开,这份对她平日而言略多的饭菜竟然一扫而光,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蓝田伯,能不能告诉兕子,这是甚么肉,竟如此美味?”兕子羞涩地问。 “就是那种肥肥胖胖的猪啊!哦,公主在宫里肯定没吃过,这是贱肉。”陈诗语迫不及待地显摆。 “可是,父皇也说过猪肉腥膻难吃啊!”兕子迷惑了,两边的说法不一样,可是又感觉谁都没骗自己啊。 王恶笑了笑:“之所以大家嫌弃,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劁过的猪膻味重,劁过的膻味轻,另一个原因,是厨子能不能用佐料、香料,把猪肉里不好的味道去除、中和。可以这么说,世上多数的肉食,都需要考验厨子的本事。” “母后,回宫之后吃不到这样的肉怎么办?”兕子嘟囔着扭动身子。 王恶轻笑:“公主可以经常来吃呀。还有,如果公主愿意,也可以叫一个御厨来这里学上几天呀,臣不藏私的。” 兕子忸怩地伸出小尾指:“拉勾。” 王恶轻轻伸出尾指勾上:“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成大肥猪。” 兕子噗的笑出声来。 长孙无垢有点紧张,气疾最怕剧烈运动、强烈的情绪变化,兕子这样会不会有事? 幸好,兕子没有喘。 第二碗蛋羹下去,兕子的情况更稳定一些了。 王直带着族老、杨政道过来蹭饭。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殿下。”杨政道如今自信了许多,沉稳地向长孙无垢行礼。 “杨政道……哦,你是在小王庄学习来着吧?”长孙无垢的记忆力也不错,一眼就认出了他。 “正是,臣自感昔日蹉跎年华,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臣不想再虚度年华,于是来小王庄开拓眼界,认识真实的世界。”杨政道严肃地说。 真实的世界?难道现在是世界还是虚假的不成? 长孙无垢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比如……” 杨政道立刻举例:“比如说,同样材质、大小却不同的两块石头,臣左右平举,站在高处,同时放手,应该是哪块先落地呢?一般人会觉得肯定是重的那块先落地,可是,经过小王庄学院无数人的验证,两块石头是同时落地的!” 长孙无垢恍惚想起,某一段时日,皇帝似乎在练大鹏展翅? “甚好,只要你学了真本事,真有心为大唐做事,自然会有你的用武之地。”长孙无垢安慰道。 喷香的红烧肉上桌,杨政道眼睛都直了。 王直说王恶家的红烧肉更好吃,果然没骗额!光是那香味……咳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听王直说你喜欢红烧肉,呵呵,这一碗红烧肉都是你的!”王恶想不明白杨政道哪来的执念,爆炒里脊它不香,还是油炸排骨它不脆?就王直那渣渣的手艺,偏偏那红烧肉你还当成宝了。 族老微微拱手,长孙无垢连忙回礼。 这种人瑞级别的老者,整个大唐都极为看重,见君不参是他们的特权。 何况,大唐皇家钱庄的成立,小王庄在族老的带领下,可谓是鼎力相助,这个情皇室要承。 “老人家身体可好?令孙尚未成亲,要不要本宫帮忙牵红线?”长孙无垢笑盈盈地说。 族老微笑拱手:“托陛下的福,老朽身子尚可,就是没牙了。孙儿的亲事,不敢劳动娘娘,让他自己随缘吧。” 王直眼睛扫了杨政道一下:“娘娘不必关心微臣,倒是杨政道还未成亲,因为之前的事,恐怕多有人家心存顾虑,延续香火不易。” 长孙无垢沉吟了一阵,应下这事。 有皇后亲自牵线,杨政道的生存处境应该会好一些。 “母后,明达想每样都尝尝。”兕子扭着身子。 一些有辣味的菜肴,事先在素汤里涮去辣味,再挟到兕子碗里,兕子吃得津津有味,连那贵人们极为嫌弃的灌血肠都吃了几块。 杨政道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菜肴。 自从挟了一箸爆炒里脊之后,杨政道就觉得自己亏了,为甚要紧守着红烧肉呢?桌上别的菜,它更香啊! 可是,之前吃红烧肉太狠,肠胃已经将近饱了啊! 杨政道这一刻才明白王直为甚总用嫌弃的目光看自己。 下次,下次来蓝田伯府上,一定记得不再要红烧肉了——其他肉他不香吗? “杨政道,你要记得,无论如何,蓝田伯用他晋爵的机会换你活着,这就是天大的恩情。”长孙无垢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杨政道谢过蓝田伯。”没有过多的话语,或许杨政道也知道自己目前全无能力报答,索性也不说这些虚话。 “活着,不要干傻事,就是最好的结果。”王恶语重心长的开口。 “现在的杨政道只是个求学的杨政道,外面的风风雨雨,与额再无一丝联系。”杨政道表明心迹。 事实上,陆续有人企图接近杨政道,都被杨政道不留情面的喝斥开。 与其当个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傀儡,何如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学生——虽然这自由自在也有一定范畴。 但是,跟着王直野了一段时日,杨政道已经极适应这种在工、农、学之间来回转换的生活,甚至还能帮着王直喂猪、打扫猪圈了。 (差点忘了今天是青年节,曾经的青年祝现在的青年们开开心心!) 第一百零九章 自古真情留不住 在公廨里厮混了一日,无趣的王恶从柳田手里接过缰绳,马驹打着响鼻,用硕大的脑袋在王恶手里蹭了蹭,满眼亲热之意。 史可郎、昆十九随行,正准备策马回别府,前方两骑并肩,缓缓挡住了王恶的去路。 熟人,都是熟人。 程咬金,熟得不能再熟的;柴绍,征突厥也是打过交道的。 两个都不是甚善良之辈,如今特意绕过来堵王恶,自然不会是请王恶风花雪月,绝对没甚好事,遗憾的是王恶与程咬金家纠缠过深,根本不可能回避。 “如何?霍国公,额老程说得最准,这娃儿就是准时下衙,多一刻都不呆。”程咬金满面得意。“兀那王端正,哪里跑?老程今日请客,你跑一个试试。” 王恶拱手:“阿伯请客,自然不能不去的。” 程咬金点头抚着那钢针般的胡须,一脸得色,对于王恶喊他阿伯而不是喊卢国公,感觉甚是满意。 不见外就对了! 入了卢国公府,没见甚排场,除了程咬金的家人,也就柴绍与王恶两个外人。 说好的请客,难道就这两个客人? “你错了。”程咬金摆出霸王请客的架势,将王恶摁入席中。“真正的客人,只有你一个。” 严格地说,对于程咬金,柴绍真不算外人。 程处默的婆姨马玉洁是马三宝的女儿,名将马三宝原本就是柴绍的贴身童仆,虽然早就放解开这层关系了,但香火之情尚在,自然关系比旁人近得多。 “如今大郎远在静海府,儿媳家有事,偏偏额们两个老货不宜出面,只能请你帮忙了。”酒过三巡,程咬金轻叹。 难怪会连柴绍一并扯进来! 已经大着肚子的马玉洁微一欠身:“愚弟马杰,自小在阿耶的保护下长大,不识人间险恶,被人诳得入了坑,万贯家私尽成土,如今在寻死觅活的,故马玉洁不得不厚颜求叔叔相助。” 注意,这个“叔叔”是代肚里的娃儿喊的,并不是马玉洁自认低了一辈。 问题是,这种事情,惯于撒泼打滚的程咬金不是很拿手吗? “问题是,额老程与霍国公都不适合出手啊!以大欺小,失了名分,而程处亮正要尚公主,额强行出手,会影响此事。”程咬金轻叹。 李世民家的公主还年幼吧,程处亮就不怕三年起步? “对手是谁?”王恶皱眉。 能让程咬金忌惮的人,真心不多,王恶必须问清楚了,不能贸然应下。 “杜如晦家的小崽子,杜荷。”程咬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回答。“耶耶出手,旁人会说耶耶趁杜如晦去世,欺负他家小崽子!” 房谋杜断,杜如晦留下的香火情还够他造的,且自身为太子宾客,长兄杜构也是个极有能力之人,正奉命去山东海域剿匪,官封慈州刺史。 所以,程咬金有所忌惮再正常不过。 太子宾客么,王恶倒不在乎,反正当年教训冯力士时就已经得罪太子了,再多得罪一次也无所谓。 遍插茱萸杜荷兄,久仰了! 别人坑爹,他坑兄,前途无量的杜构,硬被他弄得前途无亮,贬到岭南,郁郁而终。 马杰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做买卖也没有天赋,授了一个正六品下的朝议郎散官,正常情况下就是混吃等死。 问题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马杰在东市扑腾了几百贯,只能黯然收手。 这个时候,一直交情甚笃的狐朋狗友告诉你,有一桩天大的生意,还是如蓝田伯家的首饰店一般的钻石,你说马杰会不会心动? 急于扳本的马杰并未草率的作出决定,凭杜荷的一面之词决定,而是亲自去离靠山坳不远的山头考核,亲自挥锄下去,果真几锄就挖出一颗钻石。 黑黑的石炭堆里竟然真有钻石! 这一下,马杰放心了,倾家荡产的投了进来,就连阿耶留下的宅子都抵给了大唐皇家钱庄,老仆的劝说直接当马耳东风。 然后,资金是集到杜荷手中了。 起初还能零星挖到几颗钻石,而后就颗粒无收,进而杜荷宣布,此次挖矿,以失败告终。 马杰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里,又逢大唐皇家钱庄闻讯来催收,要夺了宅子,一时气短的马杰索性悬梁,幸亏家仆发现及时,这才救了下来。 看着马杰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听着老仆声泪俱下倾诉,王恶不禁吟诗:“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老仆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蓝田伯的意思,这是针对额家郎君的套子?” 理解能力不错。 “你家阿郎把他照顾得太好,以至于他不曾遭遇过社会的毒打,不知人间险恶,不套路他,套路谁?更何况程处默当年还与杜荷有过节。”王恶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找来钱少少,王恶不禁侧目,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钱少少,如今吹气球一般胀了起来,肚上的赘肉一圈一圈的荡漾。 “见过蓝田伯。许久不见,你这气色又好很多了。”当年那个淳朴得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钱少少,如今也油嘴滑舌了。 王恶不见外地拍了拍钱少少的肚皮:“这样子,没少吃喝啊。” 钱少少呵呵笑了。 钻石这头,王恶给了他一些分成,石炭这头,多少商人要求他供货,吃喝难免过度了些。 娶了妻,生了子,连妾都纳了三房,如今的钱少少,可谓是春风得意。 去了那个矿洞,溜达了一圈,钱少少极为肯定的下结论:“就这洞子,全部花销不会超过一千贯。” 如今的钱少少可是业界资深人士,他说不超过一千贯,那就绝对不会超过一千贯。 魂不附体的马杰终于有反应了,面色胀得通红,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王恶笑了:“凭甚不敢呢?你们两家的阿耶都已经过世了,不说他兄长是刺史,就是他这个太子宾客也能稳稳压住你这朝议郎,就是坑了你,你又能奈他何?小郎君,你太年轻了!” 若是没有马玉洁这个阿姐,马杰这种幼稚的人物,除了被坑死,还能有甚么出路? 宅内,大唐皇家钱庄的人带着长安县民曹的吏员登门,再度向马杰催收宅子。 有官府的协助,收取已抵押的房产,合理合法,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马杰面色煞白。 自从知道这是个陷阱,马杰已经完全垮了。 烂泥糊不上墙啊! 王恶摇摇头,走上前去:“本官王恶,愿意为马杰作保,请大唐皇家钱庄延缓一旬时间。到期,马杰若还不上,本官还。” 在大唐皇家钱庄这头,王恶的名声太响亮了,兼之他还是大唐皇家钱庄的小东主,哪能不给他面子? “蓝田伯一言九鼎,额们自然遵从。”大唐皇家钱庄的人拱手退去。 慈州,带着折冲府剿灭了境内最后一伙海盗,面上带着一道淡淡的伤痕,刺史杜构收起横刀,大步向刺史府走去。 慈州已安,当浮一大白! 能以文人的家境、优渥的出身,做到杜构这般亲力亲为的上阵剿匪,在大唐都是少见的。 能继承杜如晦荣耀的,唯有杜构! 海鱼端上,酒满上,杜构惬意地端起杯子,正要抿一口,却见门口那长安杜家的人。 杜家,不大不小也是个世家,杜如晦也只是杜家的一份子。 杜构放下酒杯,脸色却变了。 没有要事,长安杜家是不会来慈州的。 何况,来的还是家主身边的管事。 管事连闲话都没说一句,只是将家主的手书交给杜构。 杜构看了手书,背上冷汗淋漓。 因为杜荷肆意妄为,骗取马三宝之子马杰的全部家当,险些闹出人命,蓝田伯震怒,勒令杜家十日内处理好此事,否则,倾蓝田伯名下产业,与杜家全面开战,不死不休! 杜构离开长安才不到一年时间,自然知道蓝田伯名下的产业是何等的庞大,当年威名赫赫的太原王家,就差点被蓝田伯的产业围剿得分崩离析。 那个不成器的二郎,怎么会干出如此有损家声的事? 杜构突然觉得,与杜荷一比,千辛万苦剿灭海盗,反倒是一件轻松惬意的美差了。 “刺史,额从长安打马出来,至此已经过去三日了。”管事疲乏的说了句。 杜构点头,让人安排管事的食宿,召来长史,一番托付之后,杜构装了一皮囊水、几个炊饼,骑快马连夜出发。 东宫之内,杜荷满眼的惶恐,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眼在东宫站立了三日的族人们。 “太子救额。” 杜荷能躲在东宫、能向太子求救,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钻石之坑,坑的是马杰,得罪人的杜荷,受益的却是李承乾! 皇宫倒是不缺钱了,东宫缺! 甚么扶危济困、拉拢朝臣,没有钱,难道用爱发电? 管它甚么坑蒙拐骗,能有钱入东宫,就是最好的僚属! 所以,虽然不是李承乾的指使,但却是李承乾的受益。 李承乾却是无语,孤能容你藏身东宫,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难道孤还能打杀了杜家不成? 至于说让李承乾把到手的钱财吐出去,呵呵,你见过进了虎嘴的肉有吐出来的不?别说是杜家,就是父皇来了都不行,孤说的! 历朝历代,可曾有过似孤一般穷的太子么?孤的兜裆布都快穿破了! 第一百一十章 穷太子 又过三日。 聚在东宫门外的杜家老少,全部换上一身素白葛袍,束上素白抹额,手持哭丧棒。 看到这一幕的杜荷双腿发软,越发不敢出去了。 直到杜构的身影出现,一样的换上一身素白葛袍,束上素白抹额,手持哭丧棒,杜荷终于知道,事情已经大到无可救药了。 “太子殿下,微臣慈州刺史杜构,请殿下放出杜荷。盏茶时间,若不能见杜荷,臣当撞死东宫门上。”杜构的声音很平静。 唯其平静,才能让人感觉到杜构身上的怒火。 李承乾不淡定了。 杜家这等中小家族,没有威胁皇室的资本,李承乾可以不在乎他们。 可是,杜构这样的地方大员,真一头撞死在东宫大门,李承乾相信自己的东宫宝座会不稳了。 “杜荷,委屈你了。”李承乾低低说了一声,吩咐纥干承基将杜荷押出东宫。 今日之事,日后再补偿杜荷罢。 满眼绝望的杜荷被押出东宫,直接被族人摁翻在地。 杜构亲执带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的抽到杜荷身上,痛得杜荷鬼哭狼嚎。 从来没尝过苦头的杜荷,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让人痛苦的惩罚。 但比这更痛苦的是,抽他的是最疼爱自己的长兄,那个在阿耶面前都敢维护自己的长兄! “兄长,额错了……额再也不敢了……” 杜荷杀猪般的惨叫声飘入东宫。 李承乾的眉头拧成一团,心头的怒意大增。 杜构,孤已经把杜荷交出去,已经妥协了,你这般在东宫门口打人,打的是孤的脸! “祸惹下了,难道以为只抽一顿就能了事么?” 杜家的族长看着杜荷哀嚎了许久,幽幽地飘出一句。 杜构黯然弃荆条。 万贯,万贯啊!便是把阿耶留下的全部家当填进去都不够啊! “杜荷,从实招来,马杰的钱财,你弄去哪儿了?”族长咆哮。 拿不出钱财,填不满窟窿,真当那杀得人头滚滚的魔王是吃素的么?说全面大战,那就一定是全面大战!到时候杜家男女老少难道去要饭? 杜荷除了饮泣,再无他法。 能说么?不能啊! 杜构恨恨的看了东宫一眼,咬牙道:“烦请族长将阿耶遗留下来的字画、房产尽数变卖,若是不够,请族中垫付一二,日后杜构从俸禄中交还。” “兄长,不能啊……”杜荷哭得眼泪哗哗的。 这一变卖,日后杜荷还怎么在长安立足? “额会向陛下上书,鉴于杜荷品行不端,不宜再任太子宾客,应除职,押至慈州,额亲自看管。”杜构冷冰冰的下了定论。 杜荷的心瞬间凉了。 果真如此,那额之前设局,弄那么多钱财巴结太子,还有甚么意义?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再如何把肠子悔青了,杜荷还是不敢把太子供出来,毕竟,那是储君,未来的天子! 又三日。 马杰的窟窿全部被杜家堵上,杜构的上奏也得到御批,免去杜荷太子宾客一职,着杜构看管杜荷。 王恶无趣地看着杜构押解裹得像木乃伊的杜荷离开长安,无趣地叹了口气。 好歹以为杜家会反抗一下,哪晓得自家凶名太甚,杜构竟然果断的卖了祖产填窟窿,押解杜荷去慈州呢? 啧,这样一来,杜荷竟然逃过了造反而遭诛杀的命运。 日行一善,王大善人这是又造了功德啊。 咳咳,别问行一善是谁。 皇后的寝宫里,宫人们早已退了出去。 李世民愤怒地踢翻了一个绣墩。 “没有担当!能眼睁睁看着杜家因他卖尽家产,日后有谁敢对他忠心?杜荷千错万错,唯有一点不错,为君王效力!这孽子竟然能眼睁睁看着杜荷陷入绝境!” 长孙无垢亦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李承乾啊!你字高明,可实不高明,这次的事一出,你身边可还有忠义之士?即便你处理不了,难道不会向母后求援? 人心一失,你再邀买人心有甚么用? 东宫内,李承乾在愤怒咆哮。 “你以为孤愿意?知不知道,整个东宫,多长时间没吃过牛羊肉了?猪肉,猪肉!孤都要吃吐了!” 扯开外面的四爪金龙袍,李承乾露出洗得发白的里衣,眼里满是疯狂与无奈。 相比李泰,他的摊子更大,也更穷。 李泰好歹随手写个百字就能弄到十贯的外快,可是自己呢?为甚越与李泰比,越有一种挫败感? 难道,孤真的不适合当这太子、坐此大位? 太子左庶子杜正伦不顾力士的苦苦劝说,径直闯了进来。 “臣犯颜直谏,太子今日非人君所为!杜荷所为,虽犯法纪,其所得,据臣所知亦交给了东宫,便是杜荷要退赃,太子也应将杜荷上交退回!而不是坐看杜家变卖祖产!”杜正伦义正辞严的进谏。 李承乾一个杯子砸到地上,砸得粉碎。 “退?拿甚退?当初孤用这钱赈济岷州灾民时,你们可一个个说得孤圣明无比,对钱财的来源却都装聋作哑!如今要孤退钱,拿甚么退?孤这条命要不要?” 杜正伦哑然。 李承乾的咆哮并非一点道理没有的胡搅蛮缠,至少当日东宫所属都在为太子的善名远扬而喝彩,即便脑中对如此巨额的财富出现略有疑惑,最终也是一笑而过。 君子不言利,所以,东宫一帮僚属,一帮太子之师,竟无一对此有过半分异议。 “陆德明请太子纳谏,入宫请罪!臣等督导不利,自会向陛下请罪。” “孔颖达请太子纳谏……” “魏征请太子纳谏……” “于志宁请太子纳谏……” 东宫属官站了一片,全部在逼迫李承乾。 “你们这是要逼死孤,以成全你们的直名啊!”正在叛逆期的李承乾,一下对所谓的老师厌恶之极。“以臣逼君,很好!” 最后几个字,李承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谓的大儒,所谓的道德君子,从来都是教导成年人的弟子,无一有教授少年的经验,更对“叛逆期”一无所知,却不知道,他们越如此,李承乾越抵触。 东宫君臣对峙的消息很快传入皇宫,李世民恼火地嘟囔一声,穿上衣袍,准备出宫。 “二郎你性子急躁,还是等臣妾一同前去罢。”长孙无垢匆匆戴上凤冠。 帝后同时驾临东宫,看到的是李承乾与一干东宫属臣怒目相视,大有互为仇寇之意。 “高明,不可对诸位先生无礼!”李世民低声喝道。 “陛下,臣等无能,不堪为东宫驱使,请陛下准许臣等离开东宫。”斗鸡似的杜正伦等人齐齐拱手。 “孤无德无能,岂敢驱使各位‘先生’!能不被各位‘先生’逼着去死,孤已经谢天谢地!”李承乾冷笑。 纵然众叛亲离又如何,孤没有错! 一干“贤臣”逼迫储君,滑天下之大稽! 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这句话,莫名的浮现在李承乾脑海中。 他日孤遂凌云志,斩此不臣去块磊! “高明,不可任性。”长孙无垢态度温和的说。“今日你与先生们意见不和,这很正常,便是自己的牙齿,偶尔还能咬到舌头,不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就是你父皇与母后也有不和的时候。这样,大家先退下,各自冷静两日,思考一下自己的作为是否有不妥之处。” 一向不干预朝政的皇后开口了,几位先生自然只能偃旗息鼓,向帝后拱手告辞。 “母后知道,你不是那种推诿之人,之所以没顾上杜荷,一定是遇上了难处。”长孙无垢安抚着李承乾,一边给阴沉着脸的李世民打眼色,让他暂且住口。 李承乾的泪珠掉了下来,一把扯开四爪金龙袍,露出洗得发白的里衣。 “为甚?”李世民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竟然有人敢克扣太子的钱粮? “就是这些先生,一个劲的撺掇着额赈济、施舍,说是要有个好名声……”李承乾哭得更厉害了。“连续三个月,东宫上下,连儿臣都是在吃猪肉,杜荷的钱,早就拿去赈济岷州灾民了,他们还逼迫儿臣还给杜家!儿臣拿命去还么?” “听母后说,第一,做善事是没错,但是要量力而行;第二,你是储君,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完全为这些腐儒左右;第三,天塌下来了,你还有父皇母后,无需自己一个人死撑。杜家的钱,额们皇宫会还,不至于丢了颜面。” “要说错,你肯定是错了,自己扛不起来的事,就应该向父皇母后求助,家是用来干甚的?至于那些个老顽固,你面上听着就行了。”论教育,长孙无垢才是大家,轻轻几句话便抚平了几乎暴走的李承乾。 李承乾止住哭泣,对李世民、长孙无垢行了一礼:“今日是儿臣莽撞了,害得父皇母后担心,请父皇母后恕罪。” 事出有因,李世民也收敛了暴躁脾气,只是沉声说:“有甚情况早告知宫里。” 长孙无垢摆手:“无妨,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摆正心态就成。” 东宫对杜家的赔偿迅速到位了,对于太子的怨言戛然而止。 好罢,这次的事就是杜荷造孽,太子不过是被蒙蔽了,太子依旧是英明神武的。 唯一的问题是,东宫中,太子与属官们都是貌合神离,从此见面都是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微服 李承乾率真暴戾的性子没变,但对东宫先生们完全转变了态度,礼貌而疏远,对他们的进谏只信三分…… 再回不到从前了。 就连杜正伦都在后悔,为甚当日态度那般生硬,生生毁了多年的师徒情谊呢? 如果,当日能委婉一点,而不是莽牛一般与李承乾撞击,或许会不一样。 褪去华服,换上旧布衣,李承乾在东市里穿梭,身后只有纥干承基一个护卫。 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谁都有错,但是谁都没有错。 自己终究偏激了些。 他们毕竟只是臣子,教导的是为臣之道,而自己需要的是君王之道。 而对比青雀,自己欠缺的,是脚踏实地,是深入民众,不能真实的感受他们的喜怒。 所以,对于青雀,自己总有种莫名的心慌,因为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部是别人过滤后传来的,自己并不知道真实的民众是甚模样,有甚需求。 那么,弥补自己的过错,就从深入民间开始吧。 “知道哪家的早膳好吃么?”李承乾突然问道。 作为一名在长安厮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纥干承基立刻指向了旁边很红火的小摊子:“油馍。” “油馍”这东西,听起来很陌生,其实不过是后世常见的油条。 但是,在以蒸煮为主流的大唐,油馍这种独特的味道,立刻风靡了长安,纥干承基自然不会陌生。 香、酥、脆,立刻征服了李承乾有些挑剔的胃口,再来上一碗热乎乎的豆汁,精神一下就提起来了。 李承乾吃了半饱,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支棱着耳朵听起了旁边的闲话。 “快秋收了,地里的麦子都灌浆了。” “有屁用!刘王庄的地,照样被官府征用,说是要给贵人建跑马场。” “人家给够钱了!” “呸!再给钱也不行!这是毁青苗,是犯法!根据《唐律》,要杀头的!” “你个憨子!知道甚是‘民不与官斗’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 李承乾在脑中过了一遍长安舆图,迅速锁定了小王庄的位置。 城西,万年县的地界,出城不过三里之遥,地势还算平坦。 这种难得的种粮之地,居然要建成跑马场,是要把良田全部毁了才甘心吗? 李承乾默然起身,安步当车,出城,向刘王庄走去。 刘王庄,一听就知道,是以刘姓、王姓为主。 庄民们看着一垄垄庄稼倒在犁头下,发出了声声叹息,眸子里尽是惋惜之意。 拿了钱,不能再说甚么,可看到那过上几旬就能丰收的麦子,庄稼汉的本能让他们连声叹息。 给钱痛快,还有官府出面,再痛心也只能选择闭眼。 咦?外面走来一个小郎君,身后还跟着一护卫。 “住手!”李承乾站在垄上,大声叫道。“毁坏青苗,是会死人的!” 一名赶牛犁田的奴仆停下鞭子,眼里尽是嘲讽:“这位小郎君,有正义感是好事,可你也得分情况。现在,地是额韦家买下来了,地面附着的青苗自然就是额韦家的,爱怎么处理是韦家的事,旁人不能置喙!明白吗?若是不明白,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李承乾笑了笑:“《唐律》可不是这么说的。毁青苗一分者,杖二十;毁青苗一亩,枷三日;毁青苗十亩,流配千里;毁青苗百亩,杀头。不晓得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注:以上为杜撰。) 健仆大笑着丢开犁头:“伙计们,有小郎君来找茬了,说说,该怎么办?” “揍他!”奴仆们丢下犁,操起放置在地头的棍棒、横刀,狞笑着向李承乾走去。 李承乾有点慌了。 毕竟,他只是个孩子; 毕竟,纥干承基再能打也只是一人。 “走!”纥干承基拔刀,将李承乾护在身后。 “哟,还有护卫,耶耶看走眼了啊!”韦家的奴仆狂笑着扑了上去。 纵使你纥干承基再厉害,挡得住十人,难道还挡得住二十人么?更何况,分出人来对付李承乾,纥干承基就得畏手畏脚,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开! 纥干承基怒了。 身为大唐知名的勇士,若是连太子殿下都护不了,枉自为人! 一声唿哨,马蹄声震得地面颤抖,数十骑瞬息而至,或张弓,或拔横刀,正是东宫左卫率的射乘。 韦家的奴仆吓住了,手中的棍棒、横刀落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竟然惹出了军士! 眼前这个衣着朴实的少年,看上去只是家境一般的少年,竟然大有背景! 你有背景你早说啊!你只给额们看背影算怎么回事? 纥干承基冷笑。 真以为额只会逞匹夫之勇?呵呵,出城前,额就暗调了左卫率的人手过来! 纥干承基贱命一条,死了也无所谓,可太子是国之重器,一旦出事,那就是血流成河! 消息立刻传回了太极宫。 竟然有人敢动朕的麒麟儿! 杀气腾腾的李世民打断了御使的滔滔不绝,起身喝令:“高力士,摆驾万年县刘王庄!” 御使的脸胀得通红。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反应。 能让皇帝如此震怒,必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羽林卫开道,皇帝的銮驾与群臣的车马紧随其后,直奔西门而去。 “这是出甚事哩?” “怕是有人要倒霉咯。” 韦家的子弟也在纷纷的嘲讽,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要遭殃了。 一个机敏的韦家子弟突然脸色大变:“不好!韦羽的跑马场……” 一众韦家子弟立刻疯狂的撒开脚丫朝韦家祖宅跑去。 韦笑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名副其实的笑口常开,正满面堆笑的招待宫中出来的宦官,韦妃身边的人。 “中官放心,韦笑会约束族中子弟,让他们循规蹈矩。” 韦笑很有眼色的递了一张一百贯的大唐皇家钱庄票据过去,宦官毫无烟火气的拢入袖中,紧绷的面容上微微释放出一丝喜色。 “族长,不好了!”几名韦家子弟气喘吁吁冲进书房。 “成何体统!”韦笑的面容难得地垮了下来。 当然,更可能是在宦官面前作姿势。 “陛下带满朝文武出西门,额们怀疑,是韦羽的跑马场惹了事!毕竟,那个方向,最近的就是跑马场!而韦羽昨日下的命令,是除了那些青苗,以便跑马场及时施工!” 韦笑大惊失色:“这个混账!额不是三令五申,必须等庄户采收后才可以动工么?该死!立刻去绑了这小畜生向陛下请罪!中官,请立即回宫请娘娘代为在陛下面前缓颊,韦家认打订罚,只求陛下饶韦羽这小畜生一命。” 宦官的脸顿时苦了起来。 这一趟来得真亏啊!居然摊上这糊糊事,娘娘怕是要不喜了。 没奈何,这是娘娘的娘家人。 诶! “放开额!额犯了甚事!”被绑着的韦羽兀自挣扎不休,一脸的桀骜。 韦笑虎着脸,一巴掌扇到韦羽脸上。 “阿耶,为甚打额?额没有错!”韦羽倔强地回答。 韦笑暴怒:“额三令五申,这跑马场必须等采收之后才能动工,你是不是当马耳东风了?” 韦羽瞪着眼睛:“地额出钱买了,地里的庄稼就是额的,额想怎地,别人管不着!” “畜生啊!你是想葬送韦家啊!”韦笑痛苦地抱头蹲下。“破坏青苗,无论是不是自己家的,都要论罪啊!最高可以秋决的!” 一直在倔强的韦羽愣住了,一腔的怒火、一腔的底气瞬间化为乌有。 “更重要的是,现在陛下已经率百官出了西门,很可能就是跑马场惹的事。”往素最亲近的玩伴捅出最致命一刀。“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一人遭殃,整个家族都有可能……” 韦羽的心气全部消失了,耷拉着脑袋:“都是额的罪过,额去和陛下说清楚。” 刘王庄。 看到呼啦啦的队伍出现,跪在地上的韦家奴仆吓得尿了裤裆。 这是惹了泼天大祸呀! 纥干承基拱手,对李世民一五一十的讲清来龙去脉,韦家奴仆已经瘫到了地上。 老天爷啊!竟是惹了太子! “皇帝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草民有眼如盲,不识太子尊驾!”带头的奴仆捣头如蒜。“草民没有对太子殿下不利之意,只是想唬一唬太子啊!” “孤也没打算追究此事,毕竟孤是便装,你们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李承乾的话让韦家奴仆们心头一喜,随即又坠入了深渊。“民以食为天,尔等无视《唐律》,损毁青苗,该当重罚!”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全是草民教子无方,致使其恣意妄为,以为购得此处田产便可随意处置附着,现草民已将逆子押来,任凭陛下处置。”韦笑再也笑不起来,一脸沉痛地押着韦羽来到李世民面前。 韦羽跪地,却是昂着头:“陛下,损毁青苗之事是韦羽做下,韦羽绝不逃避责任,或杀或剐,皆是韦羽一人承担。” 韦妃的车驾出现在刘王庄,韦妃匆匆走了过来:“陛下,韦羽是臣妾的侄儿,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上,法外开恩!” 李承乾轻笑一声:“韦妃娘娘应该知道,法不容情。” 心头憋了一口气的李承乾,总算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宣泄口,哪里能轻易放过韦羽?韦妃的亲眷又如何?孤的刀口,总得有人祭旗! 韦妃脸色一白:“太子殿下手下留情!韦家一直追随陛下的脚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给韦家一个机会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族老归天 李世民左右为难。 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跟随了多年的宠妃,且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众卿家,现在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然而,目光掠过,每一个都装聋作哑,连平日滔滔不绝的御使都三缄其口。 这就是朕的好臣子啊!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 不!朕错了,还是有一个能指望的。 边缘上的王恶正面带笑容的看着太子,想来定是有主意。 事实上,王恶的笑,却是因为李承乾的转变。 不管怎样,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转变为进入民间的亲民者,都是一件极好的事,至少日后不会为那些官僚所轻易左右。 “蓝田伯、王少卿,说说你的意见。”李世民直接点将。 王恶收起笑容,缓步走到前头:“太子殿下要执行国法,韦妃娘娘想保子侄性命,看似互相矛盾,其实不然。大唐的律令,虽然有很多死刑,但如今大唐国土骤然扩张,甚么原突厥、安南等大片领土还迫切需要唐人填充,如此,自然已有不少官府将原先的死刑改判为流踄,比如雍州府就已经判了不少人去原安南,现在的静海府,所以,臣以为可以参照此例。” 韦妃面有喜色。 只要让韦羽度过眼前这一难,去安南怕甚么,难道韦家的奴仆会照顾不好他?届时再花点钱财,立上两个大功,自然会有回来的时候。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转眼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李承乾的戾气还有一些未散,却终究保持了理智。 “儿臣以为,蓝田伯的意见极好。” 李承乾不想让李世民为难,亦是稍稍向王恶释放一点善意。 痛定思痛,李承乾觉得,当初自己想抢小王庄工程队的看家手艺,确实过分了,不怪王恶反应过激,否则的话,觊觎王恶产业的人肯定前赴后继。 如果能与王恶交好,只要他略为指点,东宫又何至于如此窘迫?又何必收杜荷歪门邪道弄来的钱财,以至于坏了名声? 终究李承乾还是少年,还肯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若是成年人,愿意反思的人……怕是不多。 王恶诧异地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的转变王恶能感觉到,王恶想不到是甚么让这位执拗的太子达成改变。 李承乾如果能听懂王恶的心声,一定会大声的咆哮:钱,钱,钱! “便如此罢,那些向太子出手的,虽说是不知,终究是罪不可恕,着雍州府枷刑三日;万年县监管不力,今年吏部考核为下等。”李世民最后终结此事。 韦妃盈盈福身:“臣妾谢过陛下开恩。” 韦笑更是躬身谢恩。 没牵连韦家,能保住韦羽性命,万幸! 至于安南,不,是静海府,韦家还有那么亿点点钱财、一点点人脉,哪怕不谋求韦羽回长安,那也能在静海活得很好。 同时,身为讲究人的韦妃、韦笑,都将王恶记在心里。 大恩不言谢,这时候红口白牙的说些虚辞没有意义,终究不如在关键时候做出实事。 “朕再向天下强调,无论任何人,损毁了青苗,必须受到严惩!”李世民逮着韦羽这个典型,自然要大书特书。 可怜的韦羽,受此重罚,还得谢陛下天恩、谢太子洪恩、谢王恶大恩。 李承乾继续他的鱼服之旅。 王恶却是回小王庄,指挥着匠人们为开始学步的王仁打造学步车。 车身对于匠人们来说并不复杂,比较难的是万向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终究在王恶开出百贯的赏格下,有匠人得以研究出来。 钞能力,就是这么不凡。 王恶抱着王仁,放进学步车里,王仁胖墩墩的小腿一蹬,学步车在蓝田伯府的水泥地上滑出老远,乐得王仁直动弹,张嘴吐了几个泡泡,不太清晰地叫着:“兄……兄……” “哎。”王恶乐滋滋地应声。 胡贞娘一脸的嫉妒:“二郎不会喊阿耶、阿娘,倒是先会喊大兄了。” 王逸仙淡定地绣着鸳鸯,只是手艺实在拿不出手,像是在绣鸭子:“他们兄弟俩有缘。” 胡贞娘想想也是,转眼又笑了。 凭他们兄弟之情,等王仁长大了,找一个轻快的营生不是易如反掌么? 王延不满地咿咿呀呀的说着甚么,王恶立刻香了他一口:“行,不抱你阿叔,抱你!” 陈诗语笑了:“这小小年纪就会拈酸吃醋,长大了还了得?” 王延咿咿呀呀的表示抗议。 一家人全笑了。 小人精! 王仁踩着学步车,滑到王延面前咿咿呀呀的交流几句,叔侄俩立刻眉开眼笑,真不明白他们之间说的甚。 王仁用过几日的学步车,走路已经有点模样了。 王老实只是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子孙交流。 一派温馨景象。 匆忙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份宁静。 杨政道红着眼,完全不顾在不远处监视他的百骑,进门冲着王恶作揖,心急火燎的模样。 “阿翁病了,蓝田伯救救他吧!” 杨政道是没有阿翁的,唯一的可能,说的是族老。 王恶眼皮狂跳几下,立刻吩咐昆十九打马去长安请郎中,史可郎去请了庄中那新来的郎中,自己风风火火的往族老家赶。 族老半倚在床头,脸色死灰,气息微弱,嘴角却一直带着笑意。 “生老病死是天道,额老了,看着小王庄蓬勃到今日,无憾了。王恶啊,额这一辈子,还有一个愿望,得靠你帮忙,让王直这么简单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不要守孝,不能断了香火……”族老断断续续地说着心愿。 “族老但请放心,王直就是额亲兄弟,王恶不敢保证他的荣华富贵,但一定保证他平平安安的,为族老继上香火。”王恶郑重的承诺。 “王直,虽然你很懂事,但阿翁知道你是个倔头,听阿翁说,阿翁去后,你一定要听王恶的话,待他如亲生兄长……”族老交待着王直。 王直泪流满面,哽咽着拼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娃,阿翁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肯放下就是最好的。多吃肉。”族老对杨政道笑道。 杨政道点着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甚,为甚这老翁与自己明明非亲非故,却让自己第一次深切的体会了心痛的感觉? 郎中匆匆随史可郎进来转了一圈,给族老把了把脉,却黯然摇头。 “天命有数,人力有穷,请蓝田伯恕额无能为力。” 王恶无力地挥手,史可郎极有眼力地掏出五贯钱的票据塞到郎中手里。 走你! 事实上,每个人都心头有数,族老已经油尽灯枯了,若不是惦记着王直、惦记着小王庄,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请郎中,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王狼,小王庄交给你,额放心。不过,你也该找个婆姨了,这么单着不是事。”族老把目光看向王狼。 王狼点头。 族老轻轻叹了口气:“好累啊!老伴,额来找你咧。” 眼睛缓缓的闭上,呼吸渐渐信息。 王直伏地大哭。 布置灵堂的事,钱旺一手负责,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整个小王庄的原住民,无论平日品行如何,都一个不落的来上香祭奠,连胡贞娘那难缠的婆婆也老实上香了,可见族老的人缘。 “左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到……”充当礼宾的山长拉长了声调,心里却极震撼,族老一辈子几乎没进过长安,咋还有大人物来吊唁了?小王庄当真藏龙卧虎。 程咬金自然是奔王恶的颜面来的。 马杰的事了结,王恶又让马杰在西市开个店铺,专做玻璃镜的零售,虽然不可能一夜暴富,但终归是条稳妥的路子。 这个人情,程咬金必须得认。 知道族老过世,前来吊唁,不过是略表谢意罢了。 “鄂国公尉迟恭到……” “胡国公秦叔宝到……” 山长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今日是国公组团来刷小王庄么? “太子殿下驾到……” 山长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子何等身份,竟然也前来吊唁? 族老生前,究竟是甚么隐藏的大人物? 李承乾沉稳的上香,接受王直的行礼:“孤如今是一贫如洗,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只能聊表心意了。” 一幅飞白体的“守护家园”,没有李泰的圆润飘逸,却多了几分锋芒。 “草民……臣谢过太子。”王直还是不太适应自己有官身的事实,接过字帖,继续跪着。 “蓝田伯,昔年之事,是李承乾急功近利了。”李承乾刻意没用“孤”字。 待李承乾离去,程咬金侧目:“王恶,离皇室子弟远一些,免得到时候溅一身……” 王恶叹气。 远离是想远离,可惜这事,不以王恶意志为转移,李泰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族老停棺三日便入土了。 天热,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坟地是族老二十年前就选好的,就在渭水之畔,依山傍水的,是个好去处,旁边早就埋下他婆姨了。 “王直,不管你是甚么心情,额都要给你安排亲事。”王恶毫不客气的安排。 “郎君,王直不是为父母守孝的斩衰,是为祖父守孝的齐衰,只需守孝一年。”钱旺在旁边提醒。 王恶一阵惊讶。 原谅王恶的无知吧…… 王恶本来就没正经上过甚学,又是随着王老实有一口没一口的长大,对这些东西真不了解。 “好罢,守孝一年还是要守的,虽然族老亲口说不要你守孝,毕竟你还有个官身,没得被人抓了把柄。”王恶尴尬地改口。“钱旺,你还是知会王媒婆一声,让她把王直的事放在心上,一年之后务必给王直说上婆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凉州 送了白事迎红事。 小王庄的庄民都动了起来,因为这是新任族老王狼家的喜事。 王虎与邹淑玉、王彪与柳恬儿同时举办婚礼,除了王直,整个小王庄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现在王狼也是小富之家,费用不用王恶操心,于是王恶出面请来了王虎、王彪的上官同僚,让二人倍有面儿。 让王恶无奈的是,或许是酒上头了,王虎与邹淑玉竟然开始了对练。 老天!这一对憨憨! 总算两人还知道这是婚礼,拳脚都收了劲,以较技为主,却还是劲风呼啸,打得噼噼啪啪的,让不少娃儿在那里喝彩。 主席上的王媒婆捂起了脸。 身为媒婆,兼之又是邹淑玉的娘家亲眷,这一刻老脸不用涂胭脂都是通红的。 闹甚哩?要打你家小两口不会在洞房打,或者日后打?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王狼与小王庄庄民的反应却又截然不同,都乐呵呵地看着。 居安思危,小王庄经历过突厥人与匪徒两次危机,对武力十分看重,君不见护庄队的待遇一提再提,却没人有意见吗? 王虎本就是小王庄年轻辈的头条好汉,娶个婆姨又这般厉害,小王庄的安全,愈发有保障了。 “王平,你打得过王虎……的婆姨不?”那些顽皮的寻了王平的开心。 王平认真看了看,摇头:“对上王虎的婆姨,额只有三成胜算。” “对上王虎呢?”好事的人立刻追问。 王平平静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成胜算?那也不错啊!”护庄队的人笑道。 王平从鼻孔里哼了声:“一成都没有!单论技艺,额绝对能和王虎斗上几个回合,可是他那一身蛮劲,比以前更猛许多,一交手额就得被压死!” 所谓一力降十会,说的就是这个理,你再有技巧,连别人一击都挡不住,有毛用? 不靠谱夫妇二人组的回归,在小王庄掀起一波练武的热潮,青年出门,身上没绑一条负重都不好意思与人打招呼,往日的问候语“吃了吗”变成了“绑了吗”,让那些外来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第五招他们已渐渐撤离了护庄队,一门心思的护着王恶一家。 王恶却是在犯愁,昆仑奴身边只剩下昆十九,眼瞅着要出远门,第五招他们单手终归有些不便,真遇事,大杀器手雷怎么办? 第五招看出王恶的顾虑,召集一帮子老卒,去渭水河畔的僻静场所,让昆十九备上手雷,开始给王恶表演单手点香、点手雷、掷手雷的麻利劲儿,竟然比昆仑奴矫健得多。 然后是操控热气球,虽然是单手,但论操控,其实他们也多番试过,可能比昆一略为不适些,却也是一把好手。 有如此坚强的武力后盾,王恶还有甚好担心的? 只是去凉州抚军而已,王恶却依旧小心翼翼。 不是他怕死,只是因为吐谷浑与大唐之间的摩擦,时起时伏,自己虽驱逐了吐谷浑天柱王,但吐谷浑改派态度谦卑的慕容顺来出使,兼之在赵国公长孙无忌身上下足了水磨功夫,竟还是让李世民改了主意,虽绝口不提和亲之事,但至少维持建交状态。 但是,凉州与吐谷浑犬牙交错,如果出点意外,谁能说得清楚? 即便有李世民调给他的左武卫千骑,王恶还是觉得不保险。 已是鹰扬郎将的莫德思已经气场大变,整个人洋溢着浓浓的自信,调遣兵力也有条不紊,而昔日那腼腆的麦伢也升任队正。 “恭喜蓝田伯任少卿。”莫德思拱手一笑。 “同喜,额也要恭喜你升任鹰扬郎将。”王恶大笑。 穿州过县,除了补充一些粮草、水,莫德思谨慎的没有在任何城池逗留,而是让麾下在城外驻扎。 “不知是甚么势力,一直在尾行。”莫德思挑眉。 “三股。”第五招补充。 王恶对此并不在意。 百骑的出现是必然的,吐谷浑的探子出现也属必然,至于那些藏头露尾、顾头不顾腚之流,王恶知道必然要出现。 凉州城某个不起眼的旧宅院里。 铁九十七听着麾下汇报。 “自鸿胪寺少卿离开长安,前前后后,额们已经与十波势力交手,杀退五十余人次,斩首三级,麾下无死亡、重伤,轻伤一人。” 铁九十七不满地嘀咕:“你们终究是操练少了,居然还能受伤!从现在起,操练加五成!查清楚对方底细没有?” “党项、白兰羌、吐蕃,甚至还有世家背后的影子。” 铁九十七桀桀笑道:“有趣,真有趣,小小的凉州此刻竟然风云际会。把消息传给蓝田伯。” 凉州的地界上,莫德思撒出大量的斥候,几乎每前进一步都小心翼翼。 长期的逆境让莫德思养成了谨慎的性子,如今独当一面更是谨慎得令人发指,枕戈待旦是常事,斥候推进二十里更是必然的。 三里之外,麦伢带着斥候打马狂奔,不时回身射出一箭。 身后,百步开外,一队吐谷浑装束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大呼小叫的冲过来,面对莫德思还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敌众我寡,兼之麦伢等人的马力已尽,援军还未能出击,区区三里,竟成了咫尺天涯! “当耶耶不存在么?”懒洋洋的声音诡异地飘荡着,若有若无,却让已经精疲力尽的麦伢大喜。 投掷石头般的呼啸声传来。 “快躲!那是神雷!”吐谷浑的军队尖叫。 手雷在远征突厥时大放光彩,得以大幅度减少唐军的伤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唐周边的邻国都已如雷贯耳。 然而,手雷投掷的速度太快,即便身手最敏捷的骑手,也只来得及拨转马头,却被这从天而降的手雷炸了个哀鸿遍野。 惨! 两枚从热气球上掷下的手雷炸开之后,整整一队吐谷浑军队就只有两个哀嚎的活口。 麦伢他们控制住受惊的马匹,慢慢调转马头,向半空中的第五招挥挥手,驱马围了上去。 两名活口,一名伤了大腿,拖着腿向另一个伤了腹部的靠拢,眼里流露出一丝狠色,同时挥刀,斩向对方的咽喉,竟是同归于尽。 “晦气!”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莫德思有些沮丧,好好到手的功劳又打了折扣。 “莫想这完全不现实的事。”王恶呵呵一笑。“你不觉得,这完全不像是军队,而像是死士吗?” 莫德思骤然一惊,打马冲了出去。 身后,大队人马簇拥着王恶跟了上去。 经历过厮杀的左武卫军士,再面对血淋淋的场面,已经基本无动于衷了,哪怕他们的死相再惨。 莫德思用刀鞘扒拉着一块块血腥味极浓的血肉,仔细地参详着,要出其中看出些端倪。 许久,莫德思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不是军士,手上虽有茧子,却只是薄薄的一层,与时常操练的军士不可同日而语。”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 不是军士却着吐谷浑军装,这是在害人。 大唐与吐谷浑交战的话,吐谷浑的那些邻居一定能趁机从吐谷浑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王恶倒是不介意吐谷浑那些恶邻从它身上撕块肉吃,前提有一个,别拿大唐、别拿自己来算计,恶心人。 一匹快马接近,马上的骑手翻身下马,双臂大张,只说了一个字:“铁。” 王恶挥手斥退军士,示意除史可郎外其他人不许跟来,缓缓走到骑手面前。 骑手恭敬地递上一张纸条,王恶看了之后,立刻点火烧了。 百骑的人是极骄傲的,之所以对王恶恭敬,自然是因为王恶在灭突厥的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让大唐多存活了许多将士。 “烦请转告铁统领,王恶领这盛情了。”王恶肃然拱手。“日后,但不违背大唐利益,王恶愿为百骑分忧一次。” 百骑的消息不是白来的,每条消息后面,都有人流血牺牲,王恶付出一点代价是理所当然的。 百骑骑手顶起一根大拇指:“蓝田伯果然讲究!二统领说了,开国征战之时,玄甲重骑每每冲锋在前,死伤颇为惨重,虽然朝廷有抚恤,不至于让孤儿寡母的过得太惨,终究让他们觉得过意不去。听闻蓝田伯生财有道,二统领有意请蓝田伯照拂一下。” 王恶想点头,却猛然惊醒:“不对罢?玄甲重骑的家眷,应该是军户,额何德何能,敢插手军户的事?” 这却是一桩忌讳的事。 一个不小心,就是吃力不讨好,比上次保险进宫的事更麻烦。 “二统领也想过此节,自会求陛下准予军转民。”百骑骑手很实在地回答。 王恶却是苦笑。 那么容易么?记忆中的农转非都不容易办理,你个军转民…… “罢了,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转户,额便接了,若是不行,只能对贵统领说抱歉了。” 王恶有钱、有门道安置人,但是绝不会主动承接转户的麻烦。 本来军户就是很敏感的事,玄甲重骑的家眷,那更是要命的事,除非铁三十三他们能征得李世民同意,否则王恶不会接手。 百骑骑手却是郑重拱手。 不管王恶能不能做到,凭他愿意庇护百骑那些遗孀们,百骑上下就应该承这份情。 后方有了保障,在前面拼命的百骑才心无牵挂。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观 离凉州越来越近了,莫德思却越发的谨慎。 不仅仅是斥候撒出去,麾下也是以军阵的姿势前进,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状态。 这份谨慎,却是源自混世魔王程咬金。 程咬金看似大大咧咧,其实行军颇为谨慎,且家境不错,肚子里真有点货,而不是王恶编排的挑柴贩私盐、只会三板斧的搞笑人物,不然凭甚以一流的武艺能与超一流武艺的秦叔宝、尉迟恭并肩? 左武卫出身的第五招暗暗点头,莫德思这份谨慎,或许现在还进不了名将的行列,但绝对能进入名将胚子的行列。 热气球在空中飘荡,旗帜挥舞着打了几下旗号,王恶瞳孔缩了一下。 前面第二个山头隐隐有人影,怕是有埋伏。 莫德思顿时跃跃欲试,谨慎归谨慎,绝不影响莫德思的闻战而喜。 毕竟,军中的升迁,靠的就是战功。 王恶阻止了莫德思的蠢蠢欲动。 “对方居高临下,一鼓而至,强行冲上去,伤亡很大的。”王恶笑呵呵地让莫德思率部在山下伐木、挖土,建隔离带,将小山包围了起来。 山上的密林中,五百骑安静的看着唐军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首领的眼神有些阴郁。 难道是唐军发现了自己? 现在的距离终究远了点,强行冲出去,只会沦为手雷的牺牲品。 唯有一鼓而至,才能突破手雷的封锁,杀入唐军队伍中,这是之前已经明确过的。 强行冲杀,还是等待? 犹豫了一阵,光秃秃的隔离带已经建成,外带还挖了条浅浅的沟。 隔离带内,众多的军士疯狂地泼着某种液体。 “不好,是猛火油!”首领眸子一缩,翻身上马,带着麾下冲了出去。 唐军已经撤出隔离带,空中的昆十九一个手雷扔下来,整个隔离圈外围火焰腾的冲天而起,炽热的火苗冲得战马都受不了,嘶鸣着人立而起,转头向山上跑去。 来不及转身的人马,立刻一身的火焰,痛苦的吼叫着、哀嚎着,努力往回奔走,希望同伴可以解救自己,或者,解决自己。 场面很惨烈,但莫德思及基麾下表示,虽然不太淡定,但已经没那么震撼了,毕竟,那是魔王啊! 首领很绝望,熊熊烈火,向前冲只能被烧成火人! 但是,退守山头么?不说那熊熊烈火能把人烧成灰烬,就是慢慢延伸上去的热度也能把人烤成干巴!这还是首领不知道“窒息”这个词的前提下! “首领!”一名机智的骑手被大火逼出了智慧。“山下的唐人挖树挖土,想来是防止火势蔓延的,我们何不照葫芦画瓢?” 首领大笑:“你真是个机灵鬼!来,赶紧动手!” 没带工具是极大的弊端,然而在求生的欲望下,麾下竟然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竟然只靠着马刀就挖断了一棵棵树,一捧捧黄土被翻了出来。 当然,绝大多数马刀是废了,现在别说是砍人,杀鸡都杀不死。 真正到烈火围上山头时,他们才发现,仅仅是炽热的气息都能要了人的命! 好罢,无力的躺下,听天由命罢…… 山火足足烧了一日一夜,最终还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来了一场细细的秋雨,浇熄了肆虐的山火。 一缕缕青烟还在飘荡,莫德思已经急不可耐地派麦伢这一队人马上山查看究竟。 终究还是有风险的,万一有敌人侥幸未死,前头探路的可就得当心了。毕竟,斥候就是个玩命的营生。 看着麦伢小心翼翼地走上山顶,谨慎地止住脚步,莫德思的手臂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增援。 看着麦伢左捅一下、右踢一脚,莫德思微微放心,看来没太大的危险。 麦伢突然在山顶上欢快地扭起了腰、甩起了臀。 王恶失笑。 “这意思就是大胜,让大家上去呢。”莫德思谨慎的挥手,派出二百军士上去帮忙。 山顶上,五百骑手还剩下三百骑活着,相对于一场大火而言,这存活率蛮高的。 但是! 已经熏得脱了力、浑身都冒油,活着,还不如死去。 看到了唐军,那又怎么样?即便有心厮杀,还拿得起刀么?除了无力地张嘴,嘶哑地乞求一点润喉的水,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能拿刀,还有可用的刀么?没有了啊!挖树挖土,已经毁尽了所有马刀! 绑,绑吧!只要给一口水,就是要性命也情愿了。 灾难之下,人就是那么卑微。 军士欢天喜地的回去向莫德思报告,王恶与莫德思缓缓走上山顶,看着那些已经散发出焦香味的俘虏,那有那一地溢出油脂的尸体。 “又得埋尸体了。”莫德思头疼了,善后神马的讨厌了。 尸体露天摆放久了,会滋生病毒,然后渐渐形成瘟疫扩散,后果参见昆二十的水葬。 “埋甚么?”王恶摇头,甚不满意。“有那闲工夫,筑京观吧。” 京观是胜利者以战败者的尸体堆积,面上覆一层薄土,用以震慑一切敌人,但大唐却极少筑京观,总感觉有些野蛮。 既然王恶说了,莫德思自然不会反对,立刻让麦伢他们押着剩一口气的俘虏抬尸体、筑京观。 即便是威胁,那些俘虏也无动于衷,反正都是心存死志;可是听到筑京观的命令,每个人眼里都闪过惊惧之意。 对诸多异族来说,京观意味着灵魂都要被永生永世镇压在这里,为恶魔驱使! 这,比死可怕多了! 不,如果自己成为京观的一份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不知从哪里涌现出来的力气,俘虏们挣扎着,将同伴的尸体一具具拖了起来。 山头的对面,正是吐谷浑的地盘。 一支兵马出现的那里,为首的天柱王看着对面已成焦土的山头,微觉寒意。 果然是魔王,赤地千里不过是等闲。 可惜,即便是几次伏击唐军斥候,也没能从他们手里夺到完好无损的望远镜,而失去镜片的望远镜不过是个没用的空筒子,导致现在看魔王的行踪只是模模糊糊。 目力较好的部将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京观!他们居然在筑京观!” 天柱王心头一凛。 “走,与我去参见蓝田伯!” 军队自然是不能带去的,否则就是与大唐宣战了。 天柱王二人说明来意,过了几道哨卡才上到山头,闻着那股子焦香味,不知为何,几乎恶心得吐了。 不仅仅是尸体上渗出了尸油,就是侥幸活着的俘虏身上也附着油脂,或许未必能活多久。 一名拖着尸体的俘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起不来,自然又有其他俘虏将他拖入京观中,再在上层扔上其他的尸体。 几百人的京观,在这时代算是微型的,很不起眼。 “军中没带那么多粮草,再杀二百俘虏。” 王恶的口气很平淡。 粮草当然只是借口,毕竟凉州就在眼前,但多数俘虏确实是活不下去的,眼前只是凭一口气撑着,之后必然大幅死亡,所以,还不如筑进京观里。 二百名军士上前,砍下俘虏的头颅,剩下的俘虏都麻木的将他们的尸体堆进京观,铲土——包括那小机灵鬼在内。 走近王恶的天柱王腿有点抖。 魔王就是魔王,又杀了二百人,连借口都这么敷衍! 本来应该说见过蓝田伯或者是见过左少卿的,可话到嘴边,天柱王却不由自主的变了:“见过魔王。” 王恶扬眉一笑:“呦,这不是吐谷浑的那谁……瞧额这记性,天柱王,对吧?你怎么到这里了?或者说,这场袭击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天柱王浑身一抖,立马叫屈:“魔王明鉴,即便是再借吐谷浑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对魔王下手!” 这话很有意思,是不敢对魔王下手,而不是不敢对大唐下手。 “天柱王麾下这名小将,慕容钵,对河西之地风土人情极熟,辨认各部族人马也不在话下,请魔王给他辨认的机会,免得吐谷浑背负不白之冤!”天柱王努力的争取一次机会。 辨认就辨认罢。 王恶懒懒地摆手,立刻有军士让开了道路。 只一眼,慕容钵就认出这是党项羌! 事实上,吐谷浑除了王室贵族是鲜卑族,疆域内的子民多数是吐谷浑羌,与党项羌同源,外人真不容易分辨其中的差异。 问题是,即便是党项羌,其中还分了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八大部落,小的还有黑党项、雪山党项等等。 慕容钵一个一个的分辨,终于抓住一名高大的俘虏:“拓跋氏酋长拓跋赤辞的亲信,拓跋归。” 天柱王大惊失色。 拓跋赤辞与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可是姻亲啊! 为什么拓跋赤辞会遣人来此地伏击大唐使者? 难道,拓跋赤辞是想让大唐与吐谷浑重启刀兵,拓跋氏好趁机扩大地盘? 天柱王心中大为警觉。 拓跋归冷漠地看了慕容钵一眼。 沦落为阶下囚,什么部落、什么谋划也就再与他没关系了,认不认出的,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不是他拓跋归摇尾乞怜,出卖了拓跋氏,这就足够了。 “请魔王明察!此事真与吐谷浑无关,否则我绝不敢来面见魔王!”天柱王郑重起誓。“若有半分虚言,天打雷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长孙温 为了明志,天柱王甚至愿意交出兵器,随王恶前往凉州。 慕容钵回去继续执掌军队,控制着不与大唐再发生摩擦。 一个大屎盆子悬在头上,随时可能倾泻,这时候虽一羽之力不能加,若是因一点龌龊惹上事,就亏大了! 虽然边军屡屡与凉州军发生摩擦,但慕容钵心里明镜似的,眼下的吐谷浑根本没有与大唐正面对抗的能力,除了能取巧、能恶心一下大唐,别的就更免提了。 现在的世界,没有一家势力可以对抗大唐,吐谷浑更不行! 但是,慕容伏允那颗不安分的老心脏,总是跳动着与体力不符的旋律,开疆拓土的梦想与实力总是不匹配,这样怪异的小打小闹与偷偷摸摸,和对大唐上邦的敬畏,奇怪的纠结到一起,就成了吐谷浑如今奇怪的态度。 怎么形容呢? 一个壮汉不理会幼童,而幼童偏偏总要去挑衅,偏偏又怕壮汉暴起揍他一顿,就类似这心理。 王恶抚军,就像是壮汉暴走的前兆,天柱王不能不害怕! 凉州是军镇,驻军三千,号称是折冲府,其实谁都知道已经算是边军了,毕竟凉州城军民各半的人数,何以支撑府兵的数量? 军镇的粗犷是众所周知的,地面微微洒上一层黄土,粗略扫去一些人与畜牧的粪便,就算是郑重迎接了。 都尉薛胜血是个精干的汉子,当年西秦霸王薛举的侄辈,也是个能征善战的汉子,一般的使者到来,心高气傲的薛胜血连出城迎接都不肯,唯有军中名宿到来方肯至城门处迎接,如今竟然在城外迎接,让多少熟知他秉性的将士大为惊奇。 “都尉,即便这抚军使者是蓝田伯、当朝鸿胪寺少卿,即便他立过战功,也当不得你如此迎接吧?”果毅都尉田子奇怪的发问。 薛胜血骄傲地摆手:“老夫亦是沙场饮血之辈,岂会在乎这些?只是这蓝田伯却不得不迎,军中用的望远镜、配发的手雷,却是出自他手,使得凉州军少了许多伤亡,这就是无量功德,老夫迎他,应该。” 田子喏了一声,心中却是肯定,这些原因当然有,却绝对不是主因。 看到左武卫开道的阵势,薛胜血拱手,朗声道:“凉州都尉薛胜血,携麾下将士参见天使。” 王恶的身影显露出来,让薛胜血吸了口冷气。 知道王恶年轻,可没想到年轻得如此过分。 “众将士免礼。本使奉陛下之命前来抚军,特送来军粮、肉菜若干,赏金万贯,望众将士再接再厉,护卫大唐边疆。”王恶长话短说,迅速将赏赐分出去,引得众将士一阵欢呼。 随后押上来的百名拓跋氏俘虏,让凉州军对王恶心悦诚服。 使者就是厉害,连抚军都能顺路抓俘虏。 然而,听到王恶已经筑了一座京观,凉州军才突然发现,蓝田伯、左少卿这魔王的赫赫威名,并非浪得虚名。 这杀性,不是一般的大。 “本都尉谢过天恩,代麾下将士谢过蓝田伯的望远镜、手雷。”薛胜血满是和气的与王恶把臂言欢,让众将士目瞪口呆。 都尉,你口口声声的节操呢? 王恶打了个响指,昆十九背着重重的褡裢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额仆人昆十九,烦请都尉找一个熟地头,带他去买特色吃食。”王恶直笑。“家里婆姨嘴淡,想尝点外头的,都尉见谅哈。” 薛胜血大笑:“倒是伉俪情深!田子,带天使的贵仆去买行面、大月饼、浆水面、面皮子、酿皮子、油糕,还有,让卖米汤油馓子那家把干料备了,一应费用凉州折冲府出!” 王恶连忙阻止:“打住!前面挺好的,最后一句去了!” 薛胜血乜着眼睛:“定要如此见外?” 王恶苦笑:“都尉若是从地方上出钱,王恶自然不会拒绝。可若是从折冲府出钱,额怕被戳脊梁骨,那都是军士们的血汗钱呐!” 薛胜血就坡下驴,对军士们吼道:“看到没,天使有多回护你们,连折冲府想买点吃食送他都不行!” 军士们一阵开心的欢笑。 没有人喜欢被盘剥,不管天使是真心实意也好,是故作姿态也罢,总之,心是暖暖的。 只有鼻子的表情怪异,说不出是喜是悲。 “怎么?”什长奇怪的问。 鼻子轻轻揉了揉鼻子,没有出声。 晚宴,鼻子作为陪客,出现在宴席上。 粗糙军汉的宴席,除了有肉,也没甚稀罕之物。 真正的地方菜,也就是腊肉。 “孙温,绰号鼻子,与天使是同乡。孙温到凉州数月,斩首十余级,积功升为伍长。”薛胜血傲然介绍。 瞅瞅,额麾下的小卒子都是这般出息。 王恶笑吟吟的看了鼻子一阵,才悠悠说道:“更巧的是,额与孙温还是旧相识。孙温变化如此之大,薛都尉功不可没,想来他的父兄亦是极为欣慰。” 长孙温听到王恶没揭穿他的身份,沉吟了一下,举起酒杯:“从前是孙温莽撞了。” 王恶轻轻摇头:“你却错了,你与额之间那点事,从来都不是事,主要是前辈们实在看不惯你们以柔弱为美的行径。” 长孙温一直以为这句话是个借口,然而从王恶口中吐出,他却不得不信,再想想自己从前涂脂抹粉、鬓插红花的样子,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受教。”长孙温一饮而尽。 王恶笑着饮了满杯。 “请左少卿回去转告兄长,孙温如今过得很好,无须挂怀。” 王恶微笑着应了,反正与长孙涣同在鸿胪寺,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顺嘴的事。 听到天柱王在王恶手里,长孙温眼里闪过厉芒。 “请左少卿将他交给孙温。”长孙温的眼里带着杀气。 王恶轻轻摇头。 薛胜血瞪了长孙温一眼:“鼻子!不要不知进退!天柱王如何处置,是朝廷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天使恕罪,实在是因为鼻子的前任伍长死于吐谷浑人手中,鼻子才如此痛恨吐谷浑人。” 王恶轻轻晃着酒杯:“孙温的愤怒额能理解,也请孙温体谅一下额,天柱王是不能杀的。不过,勒令吐谷浑交出当日的凶徒,还是可以的。” 长孙温的眼神本已黯淡下去,闻言立刻又亮了起来。 “请左少卿助我!”长孙温起身,一揖到地。 天柱王很忐忑。 虽然他还在左武卫的保护中,可不知怎地走漏了消息,一个个身负横刀的凉州军士总是莫名其妙地路过,然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天柱王,似乎在看砧板上的肉,哪块肥、哪块瘦,哪块可以做腊肉。 更瘆人的是,直勾勾盯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身躯,眼中带着歇斯底里之意的军士,天柱王居然觉得很面熟,仔细一想,天柱王毛骨悚然。 麻子不是麻子——坑人! 早知道是赵国公家公子在凉州,天柱王会下死命令不许与凉州摩擦! 看长孙温一脸的恨意,天柱王知道麻烦大了。 绝对不可能是伤到他亲人,那只可能是杀了他在意的人,才导致他对吐谷浑如此仇恨! “吐谷浑错了!吐谷浑愿意出金银、牛羊,向大唐朝贡!只请大唐宽恕吐谷浑的罪过!”见到王恶,天柱王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服软。 王恶轻轻摆手:“不仅仅是这些问题啊!那位认识不?他最在意的领路人死在吐谷浑刀下,他不依不饶啊!” 天柱王知道,这一次处理不好,大唐有可能对吐谷浑发起全面攻势! 吐谷浑哪怕出全力,在大唐的兵锋之下也是螳臂当车! “要知道他在凉州,谁还敢惹这糊糊事啊!”天柱王哭丧着脸。“吐谷浑将他们交出来还不行么?” 王恶满意地放天柱王回去。 “不好吧?”听到天柱王说完条件,慕容钵惊呆了。 朝贡倒正常,反正吐谷浑时顺时反的,翻脸正常,朝贡也正常。 可是,交出一个百人队…… 让麾下的军士知道,不得翻天! “傻是不是?不会以出任务的名义调遣出营,然后在他们的食物与水里做点手脚,然后再派你的亲卫去绑了他们,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天柱王轻声斥责。 慕容钵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派你的亲卫去干?合着只有你要脸是不是?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天柱王大了他不止一级,慕容钵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这算是为上官背黑锅了。 整整一个百人队调到凉州的一角,任务是监视唐人的行踪,这在吐谷浑军队中是常事,真的不起眼。 因为要蹲守的缘故,食物与水必须要带,而今日还贴心地全部换上了新的水囊,足足让这一百人队的军士炫耀了许久。 其他军士的心里快酸出柠檬汁来,为什么我们的水囊就不能换呢? 慕容钵心里苦笑,他们换的是水囊吗?不!那是命啊! 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失踪,在慕容钵与天柱王走马灯笼一般来回调换部属的掩饰下,吐谷浑竟然没人察觉。 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长孙温在一刀一个的斩断吐谷浑人的头颅。 完全没有反抗。 这个百人队在集体恢复意识后就发觉被牢牢的绑缚着,心里残存的意识就是——被出卖了。 不管怎么说,当军士当到这地步,真的很可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兵拓跋氏 伏俟城,王宫。 慕容伏允高坐王座,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听天柱王的使者痛诉,党项拓跋氏在大唐与吐谷浑边境搞事,意图埋伏大唐天使,引起大唐与吐谷浑的全面战争。 听到拓跋归被唐军生擒,铁证如山,连与拓跋氏交好的臣子都不敢说话了。 拓跋赤辞平日是给过他们一些好处,能让他们略略往拓跋氏偏一些,可要让他们甘冒触怒可汗的风险与杀身之祸为拓跋氏说话,你怕是想多了。 “可汗,臣以为拓跋氏居心叵测,当出兵教训拓跋赤辞!” “臣愿领本部出征!” “臣为可汗立下过汗马功劳,臣出征定不会教可汗失望!” 慕容伏允眼里掠过一丝满意。 吐谷浑不敌唐国,不是吐谷浑勇士无能,只是唐军太凶残。 欺负一下周边的部族,尤其是党项这种原本是同源的部族,因为知根知底的缘故,对付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可汗,手下留情!拓跋氏与吐谷浑是姻亲,岂会如此胡来?请可汗三思!”可敦拓跋舞俏眼带煞,狠狠地瞪向群臣。 “可敦说的也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着的慕容伏允突然笑了,笑得和蔼可亲,偏偏那些年长的臣子却心头发毛,牢牢地闭上了嘴。 “来人,将可敦请下去,杖责五十。”慕容伏允轻言细语的说。 众人毛骨悚然。 若是下狠手,一个三粗五大的汉子,二十杖绝对要废,对可敦这娇滴滴的女人打五十杖…… “可汗饶命……”花容失色的拓跋舞一下跪倒。 然而,拓跋舞终究被面无表情的宦官押了下去,若有若无的惨叫声贯入群臣的耳朵,渐而越来越低。 看来,可汗是要另外求娶可敦了。 “嗯,继续,说到哪儿了?”慕容伏允若无其事。 终究是太子慕容逆解了这围:“父汗,方才群臣请求征讨拓跋氏。”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有意无意的看了沉默的王子慕容顺一眼。 儿子哟,父汗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那又能怎样?你长期在前隋为人质,吐谷浑臣民并不亲近你,强行让你上太子之位,会害了你的性命。 “名王梁屈葱,命你率二万人马,入拓跋氏地界报复。” 若是出战,军中有相对约束的规矩。 报复,则将规矩全部抛开,恣意妄为,不讲任何规矩! 宁静的河谷,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远处有缕缕炊烟升起,水草之地,牧人轻挥马鞭,不时凌空一个鞭花,将渐渐散开的牛羊聚拢,姑娘们轻轻哼着情歌,回忆着昨夜的温情,脸上浮现上出温馨的笑容。 这里是拓跋氏的一部分,处于拓跋氏与吐谷浑的交界处,得益于拓跋氏与吐谷浑的姻亲关系,已经是多年平静了。 牛羊肥美,姑娘柔情,汉子壮实,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天堂吗? 嘚嘚的马蹄声打破了河谷的宁静。 看到来的是吐谷浑的军队,牧民并不畏惧,长者上前询问:“各位军爷,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力的吗?” 梁屈葱笑容满面:“当然有……你的脑袋!” 刀光起、鲜血喷、人头落! 牧民们惊叫着散逃,却哪里是军队的对手? 即便是鼓足勇气拔刀相抗,可安逸了许久的牧民哪里是嗜血军士的对手?能撑到三个回合已经是难得的勇士了。 男人杀光,如狼似虎的军士抱着哭泣挣扎的姑娘,开始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始运动。 梁屈葱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指挥军士将牛羊赶回去——吐谷浑的军费,很多都是得自战争的掠夺。 至于女人,呵呵,让这些小崽子满足了,再补上一刀完事。 既然是报复,那就更彻底些吧! 什么高过车轮,那是征服,不是报复! 报复,当然是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凉州城,天柱王毕恭毕敬的向王恶禀告:“步萨钵可汗对天使遇袭极为震怒,击毙了出自拓跋氏的可敦拓跋舞,已遣名王梁屈葱入拓跋氏展开报复,截止目前,已灭了小部落十余个,皆是鸡犬不留。” 王恶有点不好意思:“步萨钵可汗费心了。只是,这杀戮是不是有点多了?” 天柱王心内冷笑。 装,你可劲的装!赫赫威名的魔王扮起了吃斋念佛的善人,你就不嫌恶心人! “不费心,这只是可汗对天使的一番心意,也是向大唐表明,吐谷浑绝无不臣之心。”天柱王马屁如潮。 身为阶下囚的拓跋归眼睛都红了,野兽一般的咆哮:“杀了我!” 这时候知道后果严重了? 呵呵,竟然敢捋大唐虎须,悔之晚矣! 想来,那些被吐谷浑屠杀的部族里,亦有拓跋归的亲眷罢? 拓跋氏中心,青石垒成的宫殿。 酋长拓跋赤辞满面怒色,听着麾下陆续报来噩耗。 “青塘被屠了一千三百九十二人,连妇孺都没放过……” “可州被屠了三千一百九十三人……” 拓跋赤辞越听越怒,不就是暗算了你慕容伏允一把么?至于这么不依不饶?我好歹还是你老丈人吧? “吐谷浑王宫中传出噩耗,可敦拓跋舞被步萨钵可汗下令杖责五十,没了……” 拓跋赤辞手中的酒樽重重地砸到地上。 “我的女儿啊……” 宫殿后方传来一阵哭泣声。 偷鸡不着蚀把米! “令各部收缩,出动机动力量与吐谷浑军缠斗,并令各部就近对吐谷浑疆界报复!”拓跋赤辞也翻脸了,就你会屠杀,我不会? 来啊! 互相伤害啊! 论人数、疆域、战斗力,拓跋氏远不如吐谷浑,但却胜在机动,吐谷浑永远不知道,自己境内藏了多少拓跋氏的牧民,而那些牧民会在什么时候暴起发难! 仇恨越拉越大,原本在历史上互相扶持的族群尖锐的对立了。 仇怨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慕容伏允愕然发现,连伏俟城都受了影响。 “加上今日这起拓跋氏党项伤人的事件,本月伏俟城已经发生了十起恶性事件,九起与党项有关。”太子慕容逆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主要是党项羌与吐谷浑羌的差别太小,如果刻意隐瞒的话,多数人真的无法分辨。 “抽调能细辨党项羌与吐谷浑羌的人,向城卫、差役讲解其中的差异,并向吐谷浑全境推广。”慕容顺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向慕容伏允讲出自己的见解。 虽然,慕容顺明知道这个建言其实不能改变自己尴尬的处境,却还是说了出来,终究是抱了万一的希望。 “见识不错。太子,就这么办吧。”慕容伏允轻飘飘的扔下这一句话,走了。 “多谢大哥指点。”慕容逆微笑拱手,那笑容落在慕容顺眼里,显得极其恶毒。 本就应该是我的太子之位,平白飞了不说,自己再如何出主意,却连最简单的差事都捞不着,只能闲着! “父亲!”年幼的慕容诺曷钵啜泣着挪了过来,脸上一个小小的巴掌印,落在慕容顺眼里却是格外触目惊心。 “谁?” “慕容阿掖说父亲是废物,我上去争辩,被打了。”慕容诺曷钵抽抽搭搭的说。 慕容顺觉得心头有一股烈火在燃烧,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就算了,孩子何辜,竟然要承受如此羞辱! “以后不要去争辩。” “可是,父亲真不是废物。” “你自己知道就好。记住,不要和蠢人争辩。” 轻轻抚着慕容诺曷钵的小脸,慕容顺把他架到脖子上:“走,阿耶带你去外头吃东西。” “父亲,阿耶是什么?” “阿耶啊,就是唐人对父亲的称呼。” 偏僻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商人,对着慕容顺一拱手。 慕容顺瞳孔一缩,把慕容诺曷钵放下,护在身后,手按刀柄。 “大王子不必紧张,额们寻你没有恶意,不如茶楼一聚?”商人出言安了慕容顺的心。“茶楼上无数点心吃食,正适合令郎取用。” 茶楼是公共场所,慕容顺倒不担心对方会在那里下黑手。 看着新奇的冲泡手法,慕容顺微微惊异,离开中原有好些年头了,想不到连品茗都推陈出新了。 “这是大唐蓝田伯出的新品,炒茶,只要用沸水冲泡即可,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佐料,没有强加上去的各种说法,只有淡淡的清香,入口微涩,其后回甜,这才真正是茶中滋味。”商人殷勤地介绍。 看到慕容诺曷钵在一旁独自吃着糕点,满脸的欢喜,慕容顺也放下心来,品了一口茶水,闭目回味了一下,果断的伸出大拇指。 “天朝上邦果然名不虚传,这茶,能否卖给我……一些?”慕容顺想说一斤,却又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只能改口。 商人暗乐,这慕容顺果真如传闻一般心慕中华啊! “区区茶叶,谈甚么卖?送王子一斤!” 慕容顺警觉的抬头:“你有什么意图?” “不管甚么意图,都比王子现在屈居人下强百倍,王子也不想再看到令郎被人欺辱吧?何况,大唐的目的很明确,只是要吐谷浑成为大唐的藩国而已。当然,如果王子不想改变,尽可以在出门后报官抓额。”商人不在意地挑眉。 慕容顺沉默了。 按正常来说,他确实应该报官,将商人抓起来。 可是! 自己父子的遭遇,让慕容顺觉得,不是自己掌控的吐谷浑,存在与毁灭,关我屁事! 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慕容诺曷钵的笑容重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后赐宴 长安城,曲江园。 初秋的曲江园极美,各种水果挂满了枝头,新鲜得让人垂涎欲滴,曲折的池水中不时跃出肥美的鲤鱼、空中不时掠过的麻雀,无一不在向人昭示了曲江园的活力。 今日曲江园包场。 包场的人来头很大,当朝皇后。 从皇帝登基到现在,长孙无垢没有如此大张旗鼓的宴请过命妇,就是上次宴请,也只是小范围请一些高品阶的命妇,而不是如现在般,所有在长安的命妇几乎全部都请了。 之所以用“几乎”,是因为陈诗语在哺乳期,明确表示来不了。 但是,婆婆王逸仙可是六品安人,自然是不可推托的,于是刀锋带队,护着王逸仙来到曲江园。 对于命妇的圈子而言,王逸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而品级也不高,自然也无法融入圈子。 王逸仙倒是无所谓,五姓七家的圈子,难道能比这低端? 微微品了一下程家新出品的果酒,果然滋味不同,也比闷倒驴淡了许多。 王逸仙倒是知道,这闷倒驴也有自家的份子,自然更乐见其成。 至于糕点甚么的,王逸仙倒是真没看在眼里,种类太少,还不如昔日的太原王家。 一名贵妇走过来,有意无意的撞向王逸仙,而王逸仙身边就是酒水,被撞之后自然要大出洋相。 刀锋哪里可能坐视王逸仙出丑?身子一晃,铁板似的挡住那贵妇,口中喝道:“请自重!” 贵妇撞过来的身子发痛,顿时尖叫:“你一个小小的残废,也敢拦本宜人?” 刀锋比她更横,直接一刀鞘拍了过去。 贵妇惊叫着,身子挨了这一击,雪白的手臂上都现出殷红的印子,痛得泪珠滚滚。 “再试图挑衅,杀!” 刀锋释放出浓浓的杀意。 贵妇身后的护卫围上来。 刀锋拔刀,刀尖指向贵妇。若有异动,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剑拔弩张,立刻引来了整队的曲江园护卫。 “刀放下,各自退后!冷静!”一名护卫头领持短棍大喝。 “钱六子,出息了,敢对额挥棍了。”刀锋冷冷地开口。 “什长,抱歉,吃这碗饭,身不由己。”护卫头领面容有些尴尬。“冷静些,冷静些,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宴请,不合适动粗。” 刀锋冷笑:“不合适动粗,只合适害人?” “哦?本宫听到有人说害人?怎么地,本宫设宴,还有那贼胆包天之辈企图害人?”凤冠出现在众人面前,长孙无垢那绝美的面容里带上一丝煞气。 “娘娘救命啊!命妇宜人侯玉,是潞国公侯君集之侄女,蜀王宾客周顺之妻,被这穷凶极恶的歹人伤害!娘娘请看,这手臂上都是歹人伤害的痕迹!”贵妇恶人先告状。 “这侯家是家传练耙的么?这倒打一耙使得不错。”王逸仙击掌。“明明是你蓄意撞额,却被额护卫拦住,你还不依不饶的闹事。怎么,是觉得蓝田伯府好欺负么?” 蓝,蓝田伯府? 竟是凶名昭著的蓝田伯府? 是了,蓝田伯的阿娘被封了六品安人,这也是前不久的事啊! 额滴天呐!额是吃错了甚么药,要听人撺掇,去招惹这等凶人? “怎么,潞国公已经如此膨胀了么?”长孙无垢笑容很浅,却让侯玉唬得连连认错。“可惜,王安人的秉性本宫再了解不过,无中生有、寻衅滋事,断然不是这等品行高洁之人能做出。” 虽然皇后说的基本是事实,可是,这偏袒也未免太过了吧?这直接是押上皇后的名誉了啊! 几个贵妇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后挪了挪,慢慢融入人群。 死道友不死贫道,在哪个圈子都一样。 “且出去罢,本宫的筵席不欢迎你。”长孙无垢轻轻摆手。 侯玉满腔委屈,却只能退出曲江园。 这一次在皇后心里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或许诰命都不保,起因只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优越感,欺负一下低品级的安人,谁晓得撞上了铁板。 长孙无垢一直牵着王逸仙的手,引着她入座。 不知是不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王逸仙的座次,竟然在皇后之下的首席! “本宫知道,请王安人上座有些不合规矩,但此次设宴,主要是感谢王安人一家为本宫的病情日夜操劳,便是略有逾矩也无妨。”长孙无垢点明了主题。 好罢,现在命妇们都知道侯玉为甚踢到铁板上了,合着这蓝田伯之母还立有大功,直接建于皇后身上的大功,难怪皇后直接作保。 这个蓝田伯一家,究竟是得了多少圣眷? 留在曲江园内的潞国公夫人神情淡定,心里却实实在在有点慌。 侯玉作死,被赶出去,本来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的事,即便是侄女又怎样? 可是,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夫君扯了进来。 是皇后无意的牢骚,还是确实已对侯君集存有不满了? 皇后能当皇帝的半个家,从秦王府时,她便已知道! 夫君呐,稳重! 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王逸仙良好的出身,让她面对这档次的筵席游刃有余,即便是面对国公夫人也不卑不亢。 “老身倒是久闻妹子之事,只是小王庄多是大郎造访,老身还在为二郎的婚事奔走,近期确实忙不过来。待二郎事了,额们姐妹多走动。”程咬金的夫人崔氏就要比其他人亲热得多,毕竟卢国公府与蓝田伯府的合作可是真金白银的。 “姐姐此言甚是,待贵府二郎喜事临头,妹子自当上门讨一杯水酒。”王逸仙得体地回答。 筵席散了,王逸仙出城,却发现刀锋的神情有些紧张。 “甚么状况?”王逸仙皱眉。 刀锋手按刀柄:“额们被盯住咧!兄弟,快马加鞭!” 马车扬起尘土,快速向前,身后盯梢的游侠儿也加快了速度。 临近小王庄的岔路口,十余骑游侠儿狞笑着围了过来。 “你们想做甚?这可是蓝田伯的阿娘!你们想造反吗?”刀锋色厉内荏的拔刀。 “不,额们不想造反,只是想请太夫人去坐坐。”为首的游侠儿狂笑。“造反这种大事,额们这小肩膀可扛不住。” 刀锋的神色突然变得强硬无比:“放下兵器,跪地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你们的性命,勿谓言之不预。” 游侠儿首领狂笑着打马冲上去,却见刀锋直接弃马,如同被一群野狗撵了一般,迅速往马车方向冲去。 这是甚么操作? 游侠儿足足愣了三息,才反应过来,原来刀锋竟然是不战而逃了! 整齐划一的,游侠儿伸出尾指,狠狠的鄙视了刀锋一下。 大唐尚武,懦夫是不配被尊重的。 随着刀锋等人缩入马车,一块块厚重的铁板格阻在外,形成真正的铜墙铁壁。 但是,这有用么?只要把马放了,你再牢固的铁板,人能在里面呆多久?瓮中之鳖而已。 更不要说,在外头放一把火,里面就是黄焖了。 然而,尖锐的啸声打破了所有的想法。 “手雷!”见多识广的游侠儿惊叫着提转马头。 然而没多大用,天上两个热气球在转悠,手雷不断扔下,不追求杀伤,只把游侠儿的去路堵死,但凡敢越雷池一步,手雷立刻让他学做人。 难怪刀锋他们要用铁板隔阻,原来不是刀锋蠢,只是游侠儿无知而已。 在地面上跑得再快,不如人家在空中游弋的快。 认清形势的游侠儿下马、弃刀、跪地,动作流利得一塌糊涂,仿佛经过了上百次演练。 马车重新打开,刀锋他们一跃而下,开始捆人,独臂也麻利得很。 小王庄护庄队的人已经赶到,部分人手护送王逸仙回府,其他人配合刀锋他们,对游侠儿进行审讯,也叫私设公堂。 已经认栽的游侠儿倒也爽快,一五一十地交待起来。 同样是不知道具体的委托,同样是通过逍遥榜接的单子,与扬州事件高度相似。 拿到供词的刀锋第一时间打马回长安,直接冲到了卢国公府。 正在甩石锁的老魔头看到刀锋,无奈地叹了口气,扔下两个石锁,用干毛巾擦了把身上的汗,套上衣裳:“出了甚事?” 刀锋没有回话,直接递了游侠儿的供词上去。 程咬金一目十行的看完,勃然大怒:“天子脚下,竟让宵小如此猖獗!与额更衣,额要面圣!” 混世魔王进宫,也不知说了甚么,长安城内突然掀起腥风血雨,不少的泼皮、游侠儿直接连理由都不要,先进官府水牢里蹲几日再说话。 侥幸避过一劫的白虎正在给白虎游侠训话:“看看,看看,若不是阿郎好心让额们转了行当,现在进水牢吃糙米饭就有额们一份!记住阿郎的好,莫要再如从前一般闲散,蓝田伯说了,要把额们白虎游侠的正当事业做大做强!” “做大做强!”习惯了喊口号的白虎游侠立刻振臂高呼。 白虎虚按了一下,让场面安静下来:“阿郎也好,蓝田伯也罢,都是对额们有知遇之恩,额们不能当无义之人。此次事件,额也打听过了,是有贼人通过逍遥榜悬赏蓝田伯的阿娘,是可忍孰不可忍!额们虽然只是在底层飘荡的游侠儿,但也要贡献出一份力量,这段时日的操练全部停下,给额打听逍遥榜的消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额相信,只要有心,额们一定能办到!” “一定办到!”狂热的白虎游侠振臂狂呼。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魔王启程 长安城的泼皮、游侠儿又因为王恶被过堂了,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管你有理没理,先来一通杀威棒侍候,再配上“说不说”的喝问。 泼皮、游侠儿一肚子的委屈,你都没问问题,额们说甚么?你好歹倒是问啊! 没奈何,刀柄在别人手中撰着,即便是有天大的理也只能老实认怂。 既然讯问的没有方向,就别怪招供的不靠谱。 东家长、西家短,张三的婆姨偷人养汉、李四的娘子红杏出墙,精彩程度,令审讯的吏员与记载的刀笔吏听得津津有味,比那刘备还引人入胜啊。 那啥,有路子野的,还跑去勾搭了达官贵人的奴婢,甚至是家眷,嗯,甭以为家眷都是女的。 人才济济啊! 审讯时,墙角那个似乎在打瞌睡的白衣一点都不起眼。 但是,主事的吏员才知道,这个白衣,那才是耶耶!连县君都得客客气气的,谁能惹得起?虽然腹中猜到了他的来历,但是,谁敢宣诸于口? 白虎游侠如今是游侠儿界的偶像,这滔天的风浪,白虎游侠还能稳稳当当地站着,甚至白虎还能不时出入衙门与不良帅交流一些讯息,引得一些惶恐的游侠儿上门去取经。 “立身正则百邪不侵。”白虎半真半假地说。“白虎游侠如今是官府备案过的正规组织,不是原先的乌合之众,且有严格的章程要遵守,有诸多的事,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作奸犯科?自然也不会遭此灾厄。” 白虎越是如此说,游侠儿越是认定白虎抱上了一条大象腿,于是乎,各种托人情进白虎游侠的请求络绎不绝,让白虎啼笑皆非。 倒是这样的情况,让白虎获取讯息的难度降低了不少,竟然在无意中获取了几条有用讯息。 “首领,要不要把讯息交给官府?”白虎游侠犹豫着征求白虎的意见。 白虎犹豫了一下,果断否决了此事:“不,必须交给蓝田伯,才能让他知道,白虎游侠一直记着他的恩情!” 吐谷浑与拓跋氏如火如荼、相爱相杀,凉州自然平静下来。 “想不到天使竟然只凭名声就能压得吐谷浑调转矛头,老夫之前还为自己浅薄的名声沾沾自喜,与天使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薛胜血一脸的惭愧。 田子目瞪口呆,一向骄傲的都尉居然能坦然低头,这是见鬼了,还是额幻觉了?咝,掐了自己一下,蛮痛的啊! “都尉过誉了。不过是因势利导,王恶不敢贪天之功。”王恶谦逊了一下。 在一个年纪给自己当阿耶却依旧坚守在边境第一线的老将面前,王恶并不觉得自己有骄傲的本钱,如薛胜血这般,才是大唐的脊梁骨啊! “王恶抚军的使命已经完成,都尉可有甚么要吩咐的?”王恶可不会以为薛胜血的礼遇是理所当然的。 “蓝田伯果然慧眼如炬。”薛胜血轻轻击掌,偏厅转出来一位与王恶年龄相仿的青年,略有些文弱。“犬子薛磐,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喜欢琢磨一些新奇之物,见到望远镜之后,苦苦琢磨了一段时间,对蓝田伯之才情无比钦佩,一门心思只想拜入蓝田伯门下,还请蓝田伯成全!” 这名字…… 真像绣房里蹿出个大马猴的薛蟠兄啊! “薛某人不才,任凉州都尉十年,积攒下的家私也只有区区百贯,奉为束脩,请蓝田伯万勿嫌弃。”薛胜血的姿势有些低。 这就是阿耶啊! 为了娃儿,再骄傲,那脸面也得放下。 “嫌弃自然是嫌弃的,束脩讲究的是一捆(十条)腊肉,弄钱财算怎么回事?”王恶有些不悦。 薛胜血茫然地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 薛磐却是大喜的转入偏厅,提出一捆腊肉,双手奉上,随后又洗净手,亲自为王恶奉茶。 还好,是炒茶,不是传统的茶汤。 虽然茶叶的品级也不高。 想想也是,当了凉州十年的都尉,只有百贯身家,说明薛胜血不屑于喝兵血,没有太多身家,这茶叶的档次又能高到哪里去? 能收薛磐,自然也有薛胜血清廉的因素在内。 当然,正儿八经收个弟子也是王恶的心愿。 杨政道是好学,反应也不迟钝,可不能收他啊!用仙侠的行话说,那就是一辈子外门弟子的命,谁让他身份敏感来着? “咳咳,薛公,说好了,额那里可不教授甚么经义之类的。”王恶事先声明。 “既是将薛磐交予先生,自然是先生教甚是甚,便是教他种地也无妨。”薛胜血无限唏嘘。“老夫这一辈子啊,就如这名字,尽是血,为大唐双手染血,额也无悔,可是娃儿呢?薛磐自小身子骨弱,上不得沙场,却偏偏不喜那些道德文章,总得为他想想,老夫百年之后他操持甚么营生。” 这个当阿耶的,还真是操碎了心。 “若是不听教诲,任打任罚,就是打死了也无事。”薛胜血郑重表态。 这话要放在千年以后,得被批判死。 可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体罚不过是家常便饭。 嗯,王恶无良一点,将薛磐当作免费的长随使也不是不行。 王恶伸了个懒腰,慢慢踱到看大门的长孙温面前:“额要回去了,要不要给你兄长带话?” 长孙温微微犹豫了一下:“烦请告诉兄长,额一切都好。” 长进了,曾经那个横得只会螃蟹漫步的长孙温,居然会用“烦请”二字了。 王恶正要启程,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吐谷浑人进城了。 没有军士,天柱王带着几个牧民赶着大车到都尉府前,一脸的谄媚。 “听闻天使要回长安,下臣也没什么好表达心意,只是匆匆收集了一些珍禽走兽的肉类,权当吐谷浑一点心意,请天使无论如何收下。”天柱王一脸的诚恳。 不诚恳不行啊! 现在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全面开战,吐谷浑虽然稳稳占据上风,但此时最顾忌的是,大唐趁火打劫、捅上吐谷浑一刀!吐谷浑没有能力两线作战! 不要说是拓跋氏得罪大唐之类的外行话,国无义战,为了利益转变目标的战争在历史上不要太多!何况,以这一位的恩宠,谁敢保证唐皇就没有秘旨准他便宜行事? 惹不起! 魔王在侧,寝食难安,能将这瘟神送走,就是送金银珍宝都在所不惜,何况区区肉干? 第五招使了个眼色,一名老卒悄悄走上去,鼻翼抽动,一辆车一辆车的嗅着,随后轻轻点头。 “既然吐谷浑这么有诚意,额不收不合适。行了,吐谷浑要朝贡甚的,抓紧吧。”王恶并不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收礼,反正是一些吃食而已,谁能说甚么? 天柱王大喜,连连拱手:“下臣这就请步萨钵可汗备国书、贡品!三日之内,下臣当亲自进长安向大唐皇帝请罪!” 长孙温其实还有点不甘心,只是,此事涉及邦交,他一个小小的伍长,又能怎样? 罢了,待出了凉州军,一定要努力爬上去,才能给吐谷浑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知不觉间,长孙温对王恶那点怨气转化为钦佩。 能让穷凶极恶的吐谷浑人如此忌惮,大丈夫当如是也! 目送着王恶离去,天柱王转身出城,行了一里,天柱王忽然挣扎着下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虽然身子发软,虽然后背已经湿透,天柱王却是仰天大笑。 “天柱王为何发笑?”慕容钵很有参演《三国演义》的潜质,捧哏当得很到位。 “终于把这魔王送走了!你是没体会,我在长安快被这魔王逼疯了!差一点大唐就向吐谷浑宣战了啊!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啊!如今有拓跋氏吸引大唐的怒火,吐谷浑无恙矣!不枉本王忍辱负重!哈哈,我果然居功至伟!”天柱王狂笑。 慕容钵暗自腹诽,你这是在自夸! 然而,身为五好下属,慕容钵立刻接上了话:“那是,天柱王忍辱为国、劳苦功高,谁敢质疑,属下第一个不答应!” 天柱王笑了一阵,面色还是垮了下来:“可惜,如今我吐谷浑还是无法与大唐抗衡,否则,我定当提一支雄师,杀上长安,将那该死的魔王活剐了!” 这份心理活动,还真复杂啊! 慕容钵很有眼色的回应:“若有那日,慕容钵当为天柱王先驱!” 可惜啊!估计这辈子没有这机会咯! 大唐如今君明臣贤,兵锋正盛,吐谷浑想报复,真得等下辈子。 反正,表表忠心又不要钱,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凭着这无师自通的马屁神功,慕容钵已经从不起眼的小校升为大将了啊! 那些只会埋头厮杀、不通人情世故的军汉,现在还是在小校的位置上苦苦挣扎,如何能与一飞冲天的自己相提并论? 天柱王谦逊地摆手:“现在吐谷浑还没有这实力,所以,我们暂时将这愿望压在心底吧!若有一日,有此机会,我不会忘了你的。” 至于慕容钵武艺、韬略其实是吐谷浑的中下之选,天柱王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就算他真的不行,不是还有自己把关么? 这年头,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宽仁大度王端正(一更求收藏) 回程微微绕了一下道,经过了武功县。 原本被突厥人祸害得满目疮痍的武功县,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力,幸存的百姓忘了伤痛,努力地为生活挣扎。 突厥灭后,大量大唐子民得以归乡,亦有不少武功县的子民回归,怜悯、嘲笑、相助,自然都少不了,只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子民面前,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王恶的出行是有仪仗的,在武功县城鸣锣开道也是应有之理,当地县衙也组织了衙役为天使开道,可不知何时,乌泱泱的人群冲破了衙役的封锁,直接挡在王恶的道前。 王恶大为惊讶,自己似乎没在武功县干甚坏事罢? 陪伴在王恶身边的县令冷汗淋漓,这是要出事啊!到时候,自己的乌纱帽不保都是小事,能不能保住项上头颅才是大事! 幸好,百姓们只是挡道,并没有甚过激行为。 王恶推开面前的军士,走到最前列:“武功县的子民,你们受苦了!本官奉命出使,回程特意来武功,就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不知是谁跪了下去,后面连续的跪倒了一大片。 一名额头带伤的汉子跪着开口:“草民等人,谢过大唐将士、谢过蓝田伯!若无大唐将士用命、蓝田伯勇猛,草民等人恐怕还得在草原上为奴为婢,残躯到死都不得回归故里!请蓝田伯受草民等人一拜!” 汉子磕头,身后的人群也磕头,数量之巨,蔚为壮观。 县令大致看了一眼,嘀咕道:“这是半个县城都出动了吗?” 渭水之盟,武功县损失的人口将近半数,如今多数得以回来,拜谢一下恩人,王恶代三军将士受一个礼也是应该的,就是上太极宫,也没人挑得出错。 王恶郑重抱拳:“诸位请起。说起来,是大唐亏欠了你们,若不是当年大唐国力不济,不能及时护住你们,致使你们受苦了!但是,如今的大唐崛起了,灭了突厥大敌,再不会让你们受苦了!” 百姓们瞬间潸然泪下。 原来,还是恩公最懂额们这些草民。 莫德思轻轻咳了一声,小声的提醒:“蓝田伯,慎言。” 王恶的话是有道理的,可也是犯忌讳的,毕竟,当年的耻辱,子民受到的伤害,还是在戳大唐君臣心头的伤疤。 王恶对此并不在意。 如今大唐的国力蒸蒸日上,也应该略为补偿这些受难的百姓。 进长安,入宫,交卸差使。 王恶启奏道:“陛下,臣奉命去凉州抚军,路遇党项羌拓跋氏伏击,幸左武卫将士用命,诛拓跋氏逆贼四百,生擒百人,擒拓跋氏将领拓跋归。吐谷浑闻大唐有举动,甚感惶恐,遣天柱王前来凉州和谈,除允诺朝贡之外,另奉上百名肇事军士以平息大唐怒火。” 兵部尚书侯君集唇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蓝田伯怕不是梦做多了?如此荒唐的说法也能拿到朝堂上糊弄人?” 王恶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这是凉州都尉薛胜血的奏折,如果不足取信的话,薛都尉的公子薛磐也进入了长安,可以遣人问他。如果再不足信,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公子长孙温在凉州从军,可以为证。” “哈哈,你在开甚玩笑,赵国公的公子会在凉州从军?”侯君集狂笑,却见皇帝与长孙无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犬子纨绔,老夫日夜焦心,迫不得已将他化名孙温,送去凉州从军,兵部应该有备案的。”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说。 “满朝公卿,似赵国公这般为国分忧的,也是少见。”李世民点头肯定。 不要提程处默与尉迟宝琳,这俩货是武将子弟,可长孙无忌家是文官!虽然长孙无忌也曾随李世民杀敌,可他确确实实是文官,更多的是赞画军务,子弟也是按文官培养的! 至于长孙温,那更是人尽皆知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居然舍得送去颇为凶险的凉州? “还要恭喜一下赵国公,长孙温因为杀敌十余,已积功升至伍长。” 对满朝文武来说,伍长算个屁,可长孙无忌激动得哆嗦,一不小心扯下了几根长须。 那个成天淘得让人受不了的温儿,竟然走了正道,杀敌十余了?不知道他在凉州,遇到了多少危险! 不,不要他立功,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恭喜辅机了。”李世民也是深知长孙温的德行,闻言也颇为欢喜。 长孙温,说实话,在长安也算不上坏,只是那婆姨似的造型实在恶心人。 想来,半年不到的时间,长孙温应该变化极大。 “另外,归程中,臣途经武功县,见到那些饱受突厥摧残的百姓。臣觉得,大唐虽然最终解救了他们,但终究是因为当时大唐势弱,不能保护他们,致使百姓受到伤害,臣以为,应当略微补偿一下。”王恶直言。 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这事,太戳烂疤子了。 程咬金对王恶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臣以为,大唐如今国力强盛,也不该遗忘那些苦难的百姓,或许别的会困难些,但减免一些税赋应该能做到。”王恶只当没看见程咬金的表情。 李世民咬着牙,许久才吐了口气:“王少卿言之有理,房仆射,安排人核算一下,如此对大唐税赋会有多少影响。” 在诡异的气氛中,朝会散了。 程咬金一把搂住王恶的脖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没看见陛下不高兴吗?” 莫看程咬金五大三粗的,可论察言观色,那是妖孽级别的。 “小侄自然知道,可是,不为那些遇难的百姓说话,如鲠在喉啊。”王恶轻叹。“即便回归了家园,他们还得承受多少歧视。” 程咬金转移了话题:“知道为甚侯君集会针对你不?” 王恶摇头。 “呵呵,她那个侄女侯玉,蜀王宾客周顺之妻,不晓得听了谁在撺掇,在皇后赐宴时企图羞辱你阿娘,结果被皇后娘娘赶出曲江园,更是褫夺了侯玉的诰命,侯君集那小心眼的能不怀恨在心?”程咬金冷笑。 王恶脸上浮现出笑容:“难道额的心眼很大么?” 程咬金叹气:“可惜你没时间与他计较。你阿娘宴后回庄,路上遭遇游侠儿行刺,倒是没出甚事,游侠儿反倒被一网打尽,供出逍遥榜。可是,哪怕是官府频频出手、百骑四下打探,也没寻到逍遥榜的踪迹。” 又是逍遥榜! 王恶的眼皮跳了跳。 别府内,钱旺迎了上来:“郎君,白虎在书房等你。” 书房里,白虎捧着茶盅,坐立不安,看到王恶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 “蓝田伯,小人有逍遥榜的消息。” 白虎学了不少的字,鹅毛写的小字看上去竟然有了点模样,上面记录的消息更是骇人听闻,从上面的讯息来看,逍遥榜竟然还与皇宫有一丝联系。 白虎很有头脑的。 从消息上看,逍遥榜出现在东庄、东山庄,可白虎圈定嫌疑最大的却是与这两个山庄距离相近的东水庄。 理由很简单,狡兔三窟。 “你很不错,有兴趣率白虎游侠为额做事吗?”王恶提了一句。“当然,肯定会有危险。” 白虎一身都酥了。 游侠儿在外头苦苦挣扎,为甚?因为没有倚靠! 别说是官吏、不良人,就是个衙门的帮闲,也就是后世广为人知的临时工,也能拿捏得游侠儿死死的,真以为游侠儿就可以快意江湖了?白虎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想多了! 有一个坚定的靠山,面对那些吏员,白虎便可以挺直腰板,不受他们的胁迫。 至于官员,好吧,白虎还是得低头,但急眼了可以祭出蓝田伯啊! “愿为蓝田伯效死!”白虎拱手,郑重的说。 这个时代讲究千金一诺,白虎说出这话,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小王庄内,蓝田伯府。 王恶听完刀锋的陈述,问了一句:“那些游侠儿的姓名、家眷状况你应该知道了吧?” 刀锋掏出一张纸条,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涉事游侠儿的家眷状况,详细得令人发指,甚至其中一个的外室都被查出来了。 “很好,是长安县负责查办罢?昆十九,持额名贴去寻狄知逊县令,将纸条交给他,并转告额的意见,涉事的,斩监候,这没得说,家眷,含外室,一律发配到静海府。” 王逸仙翻了个白眼。 娃儿下手有点狠了,不过,是为阿娘额出气,算了,看在这小兔崽子的孝心份上,不与他计较,且去逗弄孙儿。 王恶眼中带煞。 宽宏大量?不存在! 连额阿娘、当朝诰命都敢行刺,无法无天了!不杀鸡儆猴,真以为会点武艺就能上天了!要让世人都看看,胆大妄为,除了要丢一条性命,还得连累家人! 一夜之间,“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在长安不胫而走,许多游侠儿闻声噤若寒蝉。 莫浪,莫招惹蓝田伯。 不,凡是带“蓝田”二字的都不要去招惹!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又与那心黑手狠的蓝田伯沾上关系呢? 于是,偶尔进长安城的蓝田人突然发现,以往那横冲直撞的游侠儿,对蓝田人的态度似乎友善了许多? 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打探(二更求收藏) 出去一趟,王延倒有点认生了,转头扑在陈诗语怀中不肯出来。 王恶哭笑不得。 好在王仁依旧不认生,眉开眼笑的拍着学步车,口齿不清的叫道:“大……兄。” 王恶立刻拿了一个竹蜻蜓给他,王仁乐呵呵的拿着拍打。 这个年纪的娃儿,哪里能玩甚竹蜻蜓?胡贞娘想拿过竹蜻蜓放飞给王仁看,立刻惹得王仁瞪着眼睛咿咿呀呀的抗议。 “这小人儿还怪护着自己那点小家当的!”王逸仙乐了。 “王仁,竹蜻蜓给大兄,大兄飞一个给你看。”王恶伸出手掌,逗弄着王仁。 王仁歪着脑袋打量着王恶,忽然咧嘴一笑,将竹蜻蜓放入王恶手中。 “看好了!”王恶双手一搓,竹蜻蜓冉冉升起,看得王仁又拍学步车又跺脚的,开心得不行。 王仁的开心又影响了王延,于是王延小心地从阿娘怀中探出头来,仔细辨认着这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小手索抱。 “完了,额这个阿娘被嫌弃了!”胡贞娘苦着脸抱怨。 王老实负着手,腆着微微隆起的肚腩走来:“大郎二郎兄弟情深,是好事咧。” 王恶吐槽,幸亏额们家不姓武。 陈诗语笑盈盈的将王延递给王恶,转头又吃起了水果。 现在的陈诗语口味不再那么怪了,吃水果也是以甜味为主,那些移到大棚里的酸李子树甚么的,本来是想挖出来的,但王恶不经意的说不必挖出,反正不差钱,于是小王庄陆续的孕妇们有口福了。 桂花背着娃儿来串门子,都是一个庄子,虽然有地位上的差异,但也不是那么在意,该串门子还得串。 娃儿的名字接着他阿耶的,叫王安,乍一听像是哥俩。 不过,这寓意很不错,不枉王平在蒙学里混过两年。 三个娃儿凑一起,咿咿呀呀的甚是热闹,反正大人是听不懂他们说些甚么。 “王恶,额这娃儿快断奶了,到时候扔给婆婆带着,额还得回护庄队去啊!”桂花不改泼辣的性子,依旧对王恶不客气。 想当初,王恶封爵后,触怒了桂花,恼羞成怒的桂花还追打过王恶呢。 关中婆姨,就是这么辣。 “这是小事,要不,把王平的队长撸了,换你上,让他尝尝被婆姨管的滋味?”王恶取笑道。 桂花满不在乎地摆手:“整那麻烦事!就是他当队长,难道敢不服额管?” 院子里一片笑声。 王平现在是小王庄人尽皆知的粑耳朵,问题这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来,尝尝额从凉州带回来的油糕,顺便带一包回去给家人尝尝,可莫和婆婆挣嘴。”王恶把油糕推过来,顺便嘱咐一下桂花。 桂花的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 “啊呀,这多不好意思?”说归说,桂花吃起来那动作不是一般的快,那一包油糕还同时拎到了手上。“放心,和婆婆斗嘴是有,却不至于伤了和气,这包油糕就当孝敬她了。” “对咧,额家那口子说,最近庄外总有倭人的踪影,让你小心。”桂花说完这一句,提着油糕、背着娃儿跑了。 倭人…… 王恶敲了敲桌子,陷入深思。 东水庄,一身羊皮袄、粗布巾包头的白虎挑着担子,一副货郎打扮,手中不时晃着拨浪鼓:“针头线脑、剪子菜刀啊!上好的磨刀石啊!” “粗盐换糜子啊!” 东水庄的闲人不是很多,毕竟现在正是秋收时节,多数劳力在田地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老人、孩子才会在庄里游荡。 很正常,正常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白虎甚至还有点动摇了。 “后生家,拿你的菜刀过来。”一个阿婆懒洋洋的坐在石板上晒日头,对白虎招了招手。 白虎咧嘴笑了一下,快步挑着担子过去:“阿婆,看看,这可是上好的菜刀,虽不敢夸口跟御制的相比,可也是难得的精品,就是剁排骨也不会崩口子。” 阿婆眯着眼睛笑了笑,屈指弹了一下刀身,满意地听着清脆的回音:“刀不错。几文?” 白虎对价钱还真有数,趸过挑子时,对各种价钱都心里有数,微笑着回应:“阿婆成心想要,额就开个实价,十五文。” 阿婆轻笑:“后生家就是不老实,来诳阿婆,这菜刀就是十文,多一文都没有。” 这一刻,白虎突然为自己扎实的功课点了个赞。 “阿婆,真没多要你的,就是从东市进货,额也得十二文。听说今年矿山有闹事的,影响了铁的产量,硬生生涨了一文钱,额挑来这里,也得挣个脚力钱不是?这样,额退一步,十四文,不能再少了。”白虎有模有样的讨价还价。 “十三文,多一文没有。”阿婆的态度很坚决。 白虎无力地抚额:“老人家,你可真是讨价高手!就当额交了个朋友,成交。” 钱货两讫,白虎挑着担子准备进庄吆喝,阿婆眯起了眼睛:“后生家,听阿婆的,莫进去了,现在人都在地里干活呢。” 白虎笑眯眯的点头应了,眸子里却掠过一丝狐疑。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白虎还感觉到两道目光从隐蔽的地方打量着自己, 白虎游侠只是适合混迹人群,那些太过专业的工作,白虎选择了放弃。 东庄、东山庄,一些白虎游侠外围的年轻人不时地溜达着,反正是些本庄或邻庄的人,呼朋唤友也是常事。 这两处与排外的东水庄不同,与外界的交流明显要多许多,不时有微酣的青壮出来与邻家的朋友兄弟整上两杯绿蚁酒,基本上是家不闭户,路不拾遗,正是言官们追求的治世之相。 然而,讽刺的是,家不闭户、路不拾遗,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穷! 穷到连被偷的价值都没有,自然家不闭户,路不拾遗! 即便背靠长安,这两个庄子依旧穷得不行,原因只有一个,好酒。 挣个三文五文的,必须来上一碗绿蚁酒庆贺一下,也导致了他们根本攒不下钱,结果自然是连婆姨都说不上。 问题是,年轻人觉得,找个婆姨做甚?妨碍额喝酒! (勿笑,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例子。) 黑三在东山庄混得如鱼得水,因为东山庄与他家不过是三里之遥,东山庄的青壮与他从小打到大,却又打出了交情,故此黑三连日在东山庄逗留,甚至连住都是住在东山庄。 道上赫赫威名的白虎游侠,是黑三一直渴求进入的团队。 想想吧,在游侠儿人人自危的今日,白虎游侠安之若素的游走在衙门前,这是多大的排面! 虽然白虎游侠的规模在游侠儿团队中只算是中等,可就凭这一点,影响力已经稳稳踏入前三,哪个游侠儿提起不得竖大拇指? 二十啷当的黑三搁后世当然是小鲜肉一枚,可在大唐,已经快要变质成老腊肉了!对未来,黑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去犹豫,必须拿出全部力气去一搏! 虽然白虎游侠那位负责考核的人明确告诉黑三,这任务完成得好,可以直接进入白虎游侠,可是也极度危险,但黑三全然没在意。 富贵险中求,何况,错过这一次机会,黑三担心,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李大头是黑三的朋友,东山庄的几大酒鬼兼地头蛇之一,黑三在他这儿,不是露馅的话,绝对不会有危险。 “兄……弟,”李大头歪歪倒倒的举起酒碗。“喝,喝完睡觉!” 黑三啼笑皆非,这才大晌午,就睡觉? 难怪东山庄这穷样! 想到任务,黑三佯装出微酣的模样,干了碗里的绿蚁酒,躺在那门板垫成的“床”上,轻轻拉起了均匀的鼾。 李大头也斜斜的躺下,约摸半炷香工夫,李大头腆着肚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鸡腿,一边啃着,一边溜了出去。 额滴阿娘啊!差点露馅咧! 黑三险些控制不住咂嘴咽唾液,实在是与这鸡腿的香味相比,之前吃的就是猪食! 想不到啊,浓眉大眼的李大头还会来这招! 黑三的身手,绝对是比李大头强得多,加上东山庄破破烂烂的,房屋建得凹凸不齐,到处都可以隐藏身形,黑三根本不用担心被李大头发现。 庄子的尽头,是一面陡峭的石壁,石壁上的一棵老树上垂下一根绳子,上面吊了一块木板,歪歪斜斜地写着“逍遥榜”三个大字。 黑三的呼吸几乎停顿了。 这天大的秘密就在眼前! 李大头回首扫了一眼,尽管藏得很好,黑三还是心头狂跳。 李大头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贴上,黑三匆忙回身,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钻回李大头家,躺上那“床”,匀了呼吸,开始拉起悠长的鼾。 过了一阵,李大头笑眯眯地提着一坛子绿蚁酒,继续保持着歪歪倒倒的步伐,用肩头挤开要倒的破门,仔细看了一眼呼吸均匀的黑三,把酒坛塞自己床下,躺到床上继续睡。 田中见二在四方馆的倭国馆内,眼神焦躁。 八格牙路! 麻田小次郎这混蛋,自从心理创伤好了之后,开始在谋求对付鸿胪寺少卿。 关于这一点,田中见二是乐见其成的。 绑架少卿的阿娘,倒算是神来之笔,可你特娘的玩脱了! 那句大唐话怎么说来着?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真以为大唐的官府是吃干饭的?顺藤摸瓜,不过是早晚的事! 问题是,倭国人虽然在实力不济的时候讲究服从,可骨子里却是暴戾、冲动、背叛相融合,而麻田小次郎上次的失利,彻底激发了他骨子里深藏的基因,田中见二现在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唯恐这家伙疯起来连自己都砍!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射猎(三更求收藏) 金风初起,天气却热得狗都吐舌头。 因为地势的原因,太极宫热得像个大蒸笼似的,别说李世民受不了,就连职业喷子们都受不了,加上今年基本上太平无事,皇帝试探着提出秋猎的想法,满朝御使都前所未有的乖觉,一个个老实闭嘴,就连魏征都一言不发。 御苑的位置,很巧,正是离东水庄、东山庄咫尺之遥的群山。 王恶很尴尬。 好吧,弓箭一直是王恶的弱项,而他的长随里,要么是如昆十九一般只会扔手雷、不会玩弓箭的,要么就是如第五招一般只余一条手臂的,偏偏史可郎又去照顾他阿娘了,怎么玩? 连魏征那老家伙都在王恶面前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拎了一只兔子从王恶身边“路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恶有心一通手雷扔出去,可一想,别人都拿一整只猎物,自己拿个炸得稀巴烂的猎物,更没面,只能熄了这心思。 李世民不愧是马上皇帝,胯下宝马如电,手中利箭脱弦,一只麋鹿瞬间倒下,箭羽露在眼眶外。 “好箭法!” “陛下身手果然不减当年!” “看到陛下雄姿,臣依稀想起当年在洛阳大战王世充……” 真心的、奉承的,各种好听话不要钱的扔出来,就连御使也不由自主的丢下节操,说了几句好听话。 毕竟,纵使李世民一身毛病,但他的赫赫武功不容置疑,消灭大敌突厥更是将他威望捧上了天,这时候又不是在朝堂,说两句好话也没事的。 王恶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对李世民拱手。 “卿有何话要说?”李世民眨眼。 “陛下神射,臣自愧不如。臣请陛下将麋鹿献于大安宫太上皇处,以表陛下孝心,为天下子民做出典范。”王恶这话乍一听很不错,仔细一琢磨,味不对。 字面意思当然是很美好,可暗藏的却是对李世民的指责,陛下,你孝心不行啊! 李世民自然听出这层涵义,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几下,最终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蓝田伯所言甚是,朕当献予太上皇,以表孝心。” 御使们捶胸顿足。 亏了啊!多好的劝谏之机,竟白白浪费,以至于被王恶这等后生晚辈夺得名声! 痛哉! 李世民这人其实毛病挺多的,但他肯纳谏,用后世的话说,能装,为了洗白玄武门的污点也是够拼的,否则以当年军中的脾气,一百个魏征也不够他砍的。 不管王恶的话有怎样的寓意,但李世民必须接受,毕竟孝是大义,即便是诸子百家,也没哪家敢反对孝道。 更何况,哪怕是做姿势,也有利于缓解李渊李世民父子如坠深渊般的关系。 再怎么说,除了立太子一事,李渊还是很疼李世民的。 羽林卫向山林中散去,一来是驱赶野兽到御前让皇帝大臣们尽兴,二来是提前除了或驱逐猛兽,不至于让皇帝有遇险的风险——虽然李世民未必怕猛兽。 “蓝田伯何不展示一下自己的箭术?”侯君集恶意地撺掇着,成心想要王恶出丑。 “蓝田伯,露一手!”不仅仅是李世民,连程咬金他们都在凑热闹。 罢了,就出一次丑罢! 王恶张弓搭箭,毫无准头的一箭对着一头跳跃的麋鹿射出,王恶自己都没抱半点希望。 “郎君,中了!”第五招喜悦的叫道。 王恶张眼看去。 好吧,确实是中了,不过中箭的部位有点尴尬,是麋鹿的臀部。 他喵的!额明明瞄的是鹿头!鹿头!鹿头! 不过,这尴尬的结果让王恶把咆哮压在心底,说出来会更尴尬。 程咬金实在看不下去,一箭射在麋鹿颈上,麋鹿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蓝田伯不擅箭法,能射中已经殊为不易。”李世民看似为王恶解围,其实是在取笑王恶。 群臣哄笑。 李世民心里暗暗得意。 让你给朕上眼药,这一下,尝到难受的滋味了吧? “郎君,第一次射箭能有如此成就,已经是难得可贵了。”第五招安慰。 第五招的话让君臣的笑声戛然而止。 居然是第一次射箭! 哪怕是李世民,当年第一次射箭的成绩也没好到哪里去。 咳咳,君臣若无其事的开展了讨论。 “奇怪,御苑今年的猎物似乎少了些啊!” “可不是吗?老夫今年射得的雉鸡、兔子,比往年可少了三成。” 一群臭不要脸的! 布谷鸟的鸣叫声在林中回荡,热气球在空中飘荡。 李世民点头,王恶掏出一枚烟花,放置到空地上,第五招上去点燃引线,七彩的烟花冲天而上,即便是炽烈的日光也不能掩去其光芒。 “这是做甚?”群臣茫然,亦有一些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 东山庄、东水庄都已经被羽林卫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咧?”东山庄内,李大头手足无措的看着涌入的羽林卫,手脚发抖、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黑三,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你告诉他们,搞错咧!” 黑三苦笑:“对不起,真没搞错,谁让你是逍遥榜的发布人呢?” 李大头惶恐的神色一变,显得泰然自若:“哦,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那没事了,反正以后你们得管饭。” 这心态,和《警察与赞美诗》一样一样的。 东山庄只是小范围抓捕,东水庄却是一场攻坚。 哪怕是身披坚甲,羽林卫还是出现了伤亡,东水庄上下的青壮,此刻披着锃亮的山字甲,执强弓、横刀,与羽林卫展开厮杀,除了士气略有不如,他们的武器、武艺、箭法,竟然与羽林卫不相上下。 带队的校尉高履行觉得面上无光,原本俊俏的面容开始抽抽。 作为长安城纨绔中的一哥,混入羽林卫不过是来镀金的,可这镀金的关键一战居然掉链子了!说出去,高老公子还要不要混? “你们的手雷是摆设啊!” 高履行咆哮。 这一刻,高履行才不顾上官的要求,甚么尽量捉活口!扯特娘的淡!怎么让军士少死些、不要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 活口,偌大的东水庄,死不完的! 事实上,高履行这样的公子哥儿进入行伍,是最不受欢迎的,因为他们怕死、因为他们不能吃苦…… 然而,这一刻,原本不怎么服高履行的军士们觉得心头暖暖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在乎额们军士性命的。 手雷相继掷出,原本满是敌手的场地空了出来,成了一片血肉修罗场。 没有受过如此刺激的高履行,满鼻腔都是血腥味,再配上血肉模糊的场面,情不自禁的蹲地上狂呕,不仅仅是隔夜食,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眼眶里都是泪水。 没有人再嘲笑高履行的软弱,只是几个队正打着手势,默契地分出一队守护高履行,其余人沉默前行,不时地扔一颗手雷威慑。 既然有高履行愿意担着责任,杀胚们也不惮释放出最强烈的杀心。 上头只要活口,却没说要一个还是两个活口! “额愿降!”一名青壮放下横刀,跪地求饶。 墙后,传来喝骂声:“东水庄男儿,宁死不降!你没得丢庄上的脸!” 一名羽林卫军士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脚尖踩住横刀,掏出绳索准备捆人,却不防那青壮猛然自腿上抽出一把障刀,刺向他喉咙! 千钧一发之间,羽林卫军士身子一偏,避开要害,障刀划破肩甲,刺入军士的肩膀。 负痛的军士反手一刀,割去对方头颅,匆忙撤回队中,由同伴包扎伤口。 这时节,吐够了的高履行跟了上来,听完队正的汇报,不由勃然大怒,一脚踹队正屁股上:“混账东西!受甚么降?屠庄!” 换平日,凭这一脚,甭管高履行多大来头,脾气暴躁的队正一定翻脸,即便不敢动刀,挥拳相向是一定的。 然而,此刻受了高履行一脚的队正却是一脸的认真。 “尊校尉令!” 一层层推进,完全是手雷开道,原本东水庄设下的埋伏都被炸得烟消云散,再如何精巧的机关在手雷的暴力破解前都是那么的无力。 至于这么做的成本…… 不好意思,在何不食肉糜的高老公子面前,从来不要提成本,反正有人替他买单。 足足可以轰平一个小县城的手雷,在高履行的强力要求下,把东水庄来回犁了三遍。 看到鸡犬不留的现场,高履行一拍脑门:“啊呀,忘记留活口咧。” 最老的队正提醒着高履行:“那不一定没有。额们关中,土壤比较干燥,甚么窑洞、地道数不胜数,没准人家是钻了地道呢?” 高履行一听来劲了:“给额翻,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能办到,额的赏金全部给你们分,顺便,下值时请你们晓月楼耍一趟!” 原本有点疲惫的军士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高履行在长安城名声千般不好,却有一点为人称道,言出必行,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的,说请晓月楼,绝不会去敷衍。 而且,赏金对高履行来说,真看不上眼,高老公子在烟花之地逗留一日都花得比这多。 前程,才是高履行唯一注重的。 不立功,皇帝凭甚嫁公主给他? 说起来,长孙皇后是高履行的表姐,李世民又要嫁女儿给他,这辈分……贵圈真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老公子(一更求收藏) 至于说李世民的女儿才多大,是不是要三年起步,高履行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荣誉、高家长久的富贵,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哪个公主,高履行可以用颤音唱无所谓的。 至于时间,高履行觉得,自己还可以在外面浪几年,只要能保证这个资格就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羽林卫军士还真出现几个人才,用棍子敲打、铲子拍两拍,就能分辨出究竟有没有地道。 “人才啊!叫甚名字,去晓月楼时给你配一个姑娘。”高履行大大咧咧的许诺。 “小人大宝。” 高履行有点晕:“有姓大的?” “不是,是姓达,达宝。小人就想,那个,能不能请晦星姑娘陪?”军士笑道。 高履行一脚踹他屁股上:“想屁吃呐!连本校尉都没那能耐请晦星姑娘陪!滚犊子,再不干活,揍你!” 军士们哄堂大笑。 高履行这纨绔做派,莫名的获得了军士的认同。 达宝静下心来,各处敲打,在一个倒塌的牲口棚下发现了精心掩饰的入口。 这回,不用高履行说话,大家都知道用手雷开道,手雷炸了许久,硝烟散去,才一名军士持刀、一名军士持手雷,一名军士持火把,跳进了地道中。 许久,军士折返,面上满是恼意:“校尉!这地道通另外一处的山崖,额们失去他们的踪影了!” 可恼啊! 高履行想了想,跳下地道口。 “你们都看见了,本校尉亲自入地道了。” 这等明显混功劳的举动,立刻招来嘘声一片。 山林中,李世民面前,高履行垂头丧气地向他禀报:“臣无能,只带得军士们平了东水庄,却不料贼首从地道逃脱,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微微点头。 羽林卫大将军段志玄瞪大了眼睛:“额要你留的活口呢?” 高履行跳脚:“甚么活口!贼人的兵甲不逊于羽林卫,军士的命不是命?炸了,全炸了,一干二净,鸡犬不留!” 段志玄气得两眼发黑。 “高履行,不可对大将军无礼!”阿耶高士廉适时打了圆场。 “阿耶,你是不知道,那些都是心存死志的,额不能用军士的命换功劳。”高履行认真地解释。“纵然有错,也是额一人之错。” 李世民不由诧异地看了高履行一眼,这混账东西居然如此有担当了? 随后高履行的嘀咕险些让他岔了气。 “亏大了,还答应他们立功就去晓月楼吃席,结果大功活生生跑了。可答应过的事也不好反悔,毕竟不是大家不卖力……” 高士廉倒不在意,毕竟现在高履行的做派依旧奇葩,却比之前的纨绔强多了。 钱,高家有的是。 只要大郎不胡闹,花点钱是个多大的事? 王恶抬头看了一眼飘荡的热气球,眼里绽放出一丝笑意:“跑不了的。” 高履行盯着王恶:“额认得你,蓝田伯,你告诉额往哪里追,额请你吃酒。” 王恶微微一笑:“这倒容易,看见左边天上那热气球了么?他们打出旗号,已经发现贼人行踪,你只需率部跟上就是。” 高履行大喊一声,被狗撵似的跑到战马边上,翻身上马:“儿郎们,追!” 王恶叹了口气。 人呐,最怕断章取义,你好歹听额说完成不?额后面要说的是,热气球在天上飞一小会儿,够你在地上跑一个时辰! 不过,即便是说了,也阻止不了老公子火热的立功之心, 同样的,高履行麾下的军士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晓月楼那顿酒席,要知道,凭他们那点军饷,攒一辈子也不够进去两次的。 路远又如何,难行又如何? 对于他们来说,心里那点愿望才是最紧要的,此刻,谁敢阻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已没有了路。 下马,障刀开道,生生在荆棘中开辟了一条道路,趟了过去,便是高履行的脸上都破了几道口子。 这可是最爱护容貌的高老公子啊! 然而,此刻的高履行顾不上这些。 因为,达宝已经跑了过来,小声回报:“校尉,他们在前面的山洞里,二十来号人。” 高履行乐了:“都给额精神起来,抓了人,晓月楼上吃席去!记得了,尽量留一两个活口,免得大将军在那里唠叨。” 达宝援手:“校尉,额们这么去肯定不行,他们殊死搏斗,额们还真不一定能捉活口。” 没有江湖经验、没有战斗经验的高老公子傻眼了。 这咋整? 达宝附在他耳边一通嘀咕,高履行乐了:“成,就听你的,真成了,额那日请你坐上席!” 山洞很浅,二十来号人挤里头,放个屁都能相互闻到。 东水庄庄主杨大眼神色凄然:“唐逆这是要赶尽杀绝了。跑不了,天上有大号孔明灯盯着,额们跑去哪里都避不开监视,准备厮杀吧,就当是为大隋最后尽一次力了。” 一捧捧树枝、荆棘从高处扔下,然后是一瓶猛火油倒下,火光起处,带着湿气的树枝、荆棘燃起,火势并不算大,那烟子却呛得人连连咳嗽,洞内仿佛流感病人隔离所,杨大眼的眼睛都熏成了核桃。 “不能坐以待毙!冲出去!以命换命!”杨大眼想挥刀,却突然发现手臂有点不听使唤,横刀仿佛重逾千斤,红肿的眼皮拼命的耷拉。 “唐逆……无耻!”杨大眼最后在心里闪过这念头,连自刎的机会都没有,不甘的倒了下去。 确定无耻。 等柴火烧净,羽林卫湿巾蒙面,把东山庄杨大眼等人拖出来绑了,检查完身上有没有自杀的小玩意,羽林卫不禁对达宝唾弃。 “瓜娃儿,那个无耻的招数亏你想得出!” 没法,老秦之地,好战、耿直,不太喜欢这种烟子里下蒙汗药的阴损招数。 高履行乐得直拍达宝肩头:“直娘贼!达宝你真是个人才,上席是你的了!” 至于替达宝请功、准备升他做个队正的话,高履行是不会说的。 高老公子是不屑于学习人情世故,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看着春风满面的高履行,王恶有点吃惊,这纨绔居然真把事干成了? 高履行脸上的风尘与伤痕并未处理,看得高士廉心疼不已。 大郎这趟,辛苦了啊! 看到眉飞色舞的高履行,李世民有几分吃惊:“你真把人抓住了?” 高履行傲然击掌,军士们把人抬上来,入耳就是杨大眼的怒骂声:“唐逆,无耻!” 李世民不禁有些好奇,高履行这样的纨绔,能使出甚么样的无耻招数? 高履行讪笑着,小声将经过陈述了一遍,一指人群中的达宝:“此次立功,达宝为先,臣准备请达宝坐个上席。” 一瞬间,达宝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校尉竟然在御前肯定额的功劳! 高履行麾下的军士这下真的归心了。 有这样不占下属功劳的上官,日子还愁不好过吗? 李世民瞪了高履行一眼:“就这样完了?” “哈?”高履行不解地望着李世民。 “如此功劳,最低什长,最高队正,你也该提拔起来吧?”李世民点着高履行。 高履行苦笑、低头。 他当然知道应该提拔达宝,可是,阿耶已经是位极人臣了,自己再扩张势力,招忌讳啊! “陛下,此事应当由段志玄大将军安排,不应由犬子负责。”高士廉及时为高履行解围。 李世民看了高士廉一眼:“爱卿为甚如此谨慎?大可不必。” 高士廉微笑:“国有国法,不可因臣家有些许微功而破例。” 真是老成持重高士廉啊!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既然高履行有顾忌,那么,段志玄,你来办一下?” 段志玄点头:“应该的。有功不能不赏,达宝是吧?你被提拔为队正了!其余人,将论功行赏。” 这一营的军士欢呼起来。 达宝目瞪口呆。 按说,赏点钱财就不错了,就算提拔,什长了不得了,要不是校尉在皇帝面前夸功,哪能到队正? 高履行喜滋滋的拱手:“陛下,大将军,阿耶,事前额允诺过,立下大功,请他们去晓月楼吃席,人无信不立,额这就带他们走了啊!” 这混账! 李世民哭笑不得的指着高履行,无奈地挥手。 高履行得意地挥手:“儿郎们,吃席去也!今日耶耶非得点晦星姑娘一曲!” 军士们哄笑着,簇拥着高履行朝长安城行去。 “这浪荡子……”高士廉指责了一句,可惜配合他眉开眼笑的模样,这指责毫无公信力,你要说是夸赞倒有人肯信。 李世民笑笑:“传周森。” 周森所到之处,便是炽烈的日光都黯淡三分,一股浓郁的阴沉气息让人觉得不自在,即便王恶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依旧觉得无法适应。 杨大眼只是张嘴喝骂,对羽林卫的鞭打杖责视同等闲,端地是一条硬汉。 周森笑眯眯的抽出一匣银针:“硬汉甚么的,额最喜欢了,记得当年号称历山飞的魏刀儿,那可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额足足折腾了他十日,他才吐口,只求一死。” 杨大眼毛骨悚然。 杨大眼的腰、背、颈上插满了银针,周森拿出一个鹤嘴钳,慢条斯理地抬起杨大眼一根手指头:“硬汉,一定要撑住哦。” 杨大眼知道,周森一定是要拔自己的指甲。 但是,大隋时期,杨大眼就经过这等惨无人道的操练,杨大眼笃信,这一关休想难倒自己! 然而,周森一出手,杨大眼立刻知道,自己太年轻了! 瞪大眼珠,张嘴惨嚎,头上颈上的青筋突起,耳朵红得像渗血。 太特娘的痛了喂! 第一百二十三章 硬汉(二更求收藏) “硬汉,可能这滋味与你知道的不同些。额这些银针,一成是提高你十倍的痛觉,九成是维护你的心脏血管,滋味还能让你满意吧?”周森笑得很甜,旁观者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阵,杨大眼回过气,怒视着周森。 “真是硬汉,额越来越喜欢了。” 周森抓起杨大眼另一根手指头:“啧,左手肿了,右手没肿,看上去真不协调,这可真为难额这强迫症啊!问题是,同样的招数额不喜欢用两次,太没创意了。” 轻轻用解手刀在杨大眼指尖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周森将杨大眼的手指涂满了茱萸,强烈的刺激立刻让杨大眼浑身哆嗦,眼泪流了又流,恨不得能立刻死去。 可惜,早在之前,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或是牙齿里藏毒,丧心病狂的高履行叫手下把他们牙齿全部敲下来,现在他们连求死的资本都没有。 靠着死撑,杨大眼撑过了这一关。 “硬汉,额对你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之绵绵不绝,果然这没难度的考验是对你的污辱。”周森笑得甜蜜蜜。“接下来的考验,有个名目,叫甜蜜蜜,又叫甜到发齁。” 杨大眼的裤儿、兜裆布全部被军士剐了,周森拿着毛刷,蘸了一碗蜂蜜,将杨大眼腰部以下都涂了个遍,然后就闭目养神了。 一开始,杨大眼只是觉得黏得难受,可陆续有蚂蚁、野蜂闻味而至,野蜂绕着杨大眼翻飞、蚂蚁爬上大腿时,杨大眼急哭了。 痛是不痛,可那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额招!”杨大眼从来想不到,自己一个庄户,竟然有一日栽在小小的虫蚁身上。 被粗略地冲了一遍,身子哆嗦着的杨大眼开始陈述。 整个东水庄,其实是隋炀帝一征高句丽时建立的,所谓的逍遥榜,不过是杨广企图用来对付世家的工具,可主人消亡后,工具依然存在,甚至渐渐建立了强大的公信。 作为大多数游侠儿承接任务的中介,东水庄一向活得很滋润,更是狡黠的利用压根不识字的东山庄李大头来发布消息,可没想到会被羽林卫围剿。 本来,老实放下兵器投降,顶多只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拿出一两个人头来就可以结案,偏偏他们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世界的主人,所以拿出平头哥的风范来干仗,哪晓得高履行是个不讲武德的主儿,一通狂轰滥炸之后,东水庄直接成了人间炼狱。 高履行要听到这话,一定会耸肩膀:怪额咯? 后续的审讯,因为时间过长,且周森挖掘细节细得令人发指,王恶只能随驾进城。 因为别府里只有王恶与钱旺和几个仆人住,所以,王恶很无聊,索性就到晓月楼用膳——说来好笑,长安酒楼众多,王恶好像就只在晓月楼用过膳。 一进门,就看见厅堂内,羽林卫的军士借酒撒泼,一定要听晦星姑娘的曲儿。 “哎哟,各位军爷有所不知,明日就是晦星嫁人的大喜日子,晦星正忙得不可开交呐!真不成。高公子也是晓得晓月楼的事的,就莫为难奴家了。”老鸨子一脸为难。 高履行也只是笑,却不说话。 话说高老公子在长安横行无忌,偏偏在晦星姑娘这里从来得不到好脸,今日羽林卫儿郎借题发挥,却正合高履行之意,他哪里会出面劝说。 王恶径自坐下:“羽林卫的兄弟,就莫难为人了,晦星大好日子将至,不要给她添堵。高校尉,你说是吧?” “你谁呀?来这多管闲事?”这一营羽林卫军士并不认识王恶,乜着眼看向他,颇有些不怀好意。 “蓝田伯恕罪,实在是儿郎一时忘形了。”高履行不得不出面。 王恶的凶名令人忌惮,哪怕自己出身不凡,可以不介意王恶的官衔爵位,但是,麾下的儿郎们可经不起王恶折腾。 何况,宽仁大度王端正的“美誉”,你当是假的么? 听到王恶的大名,羽林卫军士虽然还有几分不满意,却都老实坐下了。 毕竟,这位是年轻一辈中,威名赫赫的人物,战绩也让人无话可说,敬重点也是应该的。 王恶轻轻一笑:“只要收敛了,还是好儿郎。来,今日王恶借花献佛,敬各位好汉子一杯!” 堂堂蓝田伯给小卒敬酒,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吗? “要听曲,很简单,额上去唱一曲。” 高履行皱眉:“蓝田伯三思。” 朝廷命官,不顾场合,公然上台从事贱业,这是要被弹劾的! 王恶借着微微的酒意上了台子,接过鼓槌,奋力敲打,鼓声雷动,鼓点越来越密集。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大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唐要让四方来贺!” 曲调激烈,声音高亢,让人情不自禁的在心头涌起一股热血,台下众人纷纷低声学唱。 最后一个“贺”字,音调飞扬而上,直冲云霄,甚至离得最近的高履行一桌,上好的玻璃杯生生被震碎两个。 没人顾得上惊骇,连高履行都沉浸在歌曲中不可自拔。 挂上槌,王恶微微一笑:“晦星姑娘将大喜,王恶以一曲《精忠报国》为贺。” 哽咽声中,一身盛装的晦星出现在楼道上,对着王恶一礼。 “咦?看晦星姑娘这模样,莫非与蓝田伯有旧情?”高履行开始八卦。 也只有他这等出身,才可以当面说这等八卦之语,而不必担心王恶翻脸。 老鸨子叹了口气:“若是如此,晦星也不用出嫁了,即便是没名没分,晦星也甘愿侍奉蓝田伯一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呦!” 竟然如此? 羽林卫军士都觉得不可思议,晦星姑娘容貌说不上出众,可她是名伎啊! 对晦星姑娘有意的男人,便是排到东门也不为过,不为她的容貌,只为她的名声与坚持,莫说是侍奉,就是能与晦星姑娘喝上一杯酒也是了不得的谈资,居然还有男人不为所动? “蓝田伯戏称腰子不好,可腰子不好,如何连娃儿都生出来了?”老鸨子一脸幽怨与钦佩交织。“坐怀不乱真君子啊!蓝田伯家夫人真有福气。” 高履行不以为然。 对这老纨绔来说,专情是甚么? “咦?谁弄碎了额的杯子?”高履行恼火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渣子。 达宝咧嘴一笑:“校尉你当时可是听曲入迷了,未曾留意,蓝田伯最后唱那高音时,杯子开始震颤,竟而碎裂。” 其他人没学识,不明白其中的厉害,高履行却是暗吸了口气。 穿金裂石! 凭这一点,王恶就是抛却荣华富贵,凭这口嗓音,也能稳稳立足行业之巅。 “这一曲就是王恶的贺礼,请勿嫌弃。” 王恶这一声,让不少觊觎晦星的念头胎死腹中。 宽仁大度王端正都亲口支持了,你觉得自己算个甚么?不想被宽仁大度,最好把自己那点念头掐灭。 晦星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启唇:“晦星谢过蓝田伯。” 晦星看得比旁人更清楚,王恶这态度,除了震慑那些心有杂念之人,更是向自家夫君发出一个讯号,晦星不是毫无背景,不可轻侮! 重新入席的王恶与军士们吆五喝六的,倒是与高履行的做派没甚区别。 回到别府,王恶吩咐钱旺记得明日给晦星送上贺礼,自己回屋就睡了。 逍遥榜被摧毁,也算是去了一大隐患,虽然还没找出对付阿娘的幕后黑手,但也只是迟早的事。 大安宫,李世民身负强弓入宫,李渊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颤,这逆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铲除额了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 却见李世民止住脚步,拱手:“阿耶,听闻阿耶胃口不好,二郎今日射猎得麋鹿一头,特献与阿耶,只盼阿耶能胃口大开,二郎正好学了一些外面的手艺,愿为阿耶烹制。” 多少年没听过这称呼了? 李渊冰冻的内心有一丝融化。 罢了,就凭这称呼,哪怕二郎要……也认了。 大安宫前的空地上,炭火升起,洗净的麋鹿肉被切割成无数小片,用竹签串起,李世民拒绝宦官的帮忙,亲手为肉片涂上盐、酱、茴香、胡椒、茱萸等香料,放在烤架上,来回的旋转,渐渐的,香味扑入李渊的鼻孔。 二郎甚么时候会这手艺了? 李渊怔了一下,却见李世民鬼鬼祟祟的拿起一串偷吃。 “这逆子。”李渊笑骂了一句。 打小开始,李世民就喜欢抢先偷吃,到现在做了皇帝都没没变过来。 然而,这也从侧面证明,麋鹿肉绝对没问题。 李渊拿起一串尝了一下,眼睛亮了:“二郎这手艺不错。” 李世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从玄武门之后,李世民这是第一次听到李渊真心的夸赞。 “逆子,想甚哩!快翻!都糊了!” 李渊踹了李世民屁股一脚,看得旁边的宦官心惊肉跳。 李世民却是满脸欢喜的转动肉串。 父子间的关系,终于在今日破冰了。 王恶那小家伙不错,虽然有点莽,但出的主意还是真有效。 正因为天家无亲情,所以才更渴望亲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驱倭使(三更求收藏) 深宫中,看着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供词,李世民怒不可遏。 青雀的遇刺,果然与逍遥榜有关。 看来朕还是太仁慈了啊! 虽然杨大眼最终扛下了所有,但李世民抽丝剥茧,从中看到了皇宫的影子。 意外的是,东水庄暗中派人接触杨政道,却都被杨政道严辞喝退了。 有意思,朕本打算过一段时间除了这后患,看来倒也不必了。 杨政道,你为自己争取了活命的机会。 即便王恶知道李世民这心思,也只能叹一声帝王无情,对李世民的心思却无法指责。 心狠手辣,只是一个帝王必须拥有的一面。 只是,平日李世民不以这一面示人罢了。 “高力士,派人盯牢了杨妃宫中。另外,朕三个月内不踏入杨妃宫中。”李世民吩咐道。 杨妃也是一面旗帜,不能轻易拔了,还得让别人看到大唐对前隋的包容。 李世民讨厌这种政治姿态,却又不能不摆出这种姿态。 就连权力巅峰的帝王,也不能不妥协,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继续往下看,呵呵,王恶扬州遇到的大场面,也是逍遥榜所为,却是那些早为李世民铲除的官员所为。 朕果然英明如斯! 王逸仙遇刺,准确的说,应该是绑架未遂,也是逍遥榜所为,雇主却是倭人! 准确的说,是倭国遣唐使田中见二身边的护卫首领麻田小次郎。 不过,李世民需要甄别么? 次日的朝堂上,李世民待群臣说完事,示意高力士念起杨大眼的供词。 有几名朝臣的身子,随着高力士抑扬顿挫的声音,渐渐的软了下去。 高力士的点名,就像是剥光了他们一身的衣裳,一丝不挂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羽林卫陆续进来,将他们拖了下去。 (唱:大理寺欢迎你,三司会审多了不起,不死就会有奇迹……) 念到麻田小次郎时,群臣震惊。 之前王恶说是倭国狼子野心,群臣还嗤之以鼻,想不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今日敢去绑王恶的阿娘,明日是不是可以绑额家人?如此岂不是人人自危? 更何况,王逸仙还有诰命在身,代表朝廷的脸面! 头号喷子魏征出班,铁青着脸,一字一句的启奏:“臣魏征,请陛下逐倭使,并责令倭国给出解释!若不能令大唐满意,则启刀兵!” 不愧是瓦岗出来的,魏喷子说起杀气腾腾的话,配上那一身文官服饰,居然毫无违和感。 “臣附议。”长孙无忌思索了一下,难得的出班支持。 “臣附议。”房玄龄出班。 “臣附议。”在朝堂上极少发言的李靖也站出来说话。 “臣附议,干特娘的!”得,一听这粗鲁的用词,不用看人,就能确定是混世魔王。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颇有同仇敌忾的气势。 至于出面的麻田小次郎,呵呵,你还想回倭国? 老魔头程咬金死乞白赖的抢功,李世民明显拿这混世魔王没法,只能丢给他。 拿了圣旨,程咬金回左武卫调兵,已升任中郎的苏烈很给面子的亲自出马,一千左武卫出马,将四方馆团团围住。 “是哪家又招惹唐人了?”车师使者不开心地嘟囔着。 龟兹的使者微笑:“反正不是我龟兹。” 焉耆:“反正不是我。” 林邑:“难道我们与静海府摩擦的事发了?” 看到左武卫军士麻利地包围倭国馆,各国使者心情大定,搬出墩子,来上点糕点,自动转换为看戏模式。 “赌一文钱,田中见二这孙子是不是要完蛋了?” “傻了才接这赌注,这不明显的吗?” 左武卫军士如汹涌的潮水,扑进了倭国馆,田中见二眼里全是绝望。 麻田小次郎误我! 一身戾气的麻田小次郎拔刀,大叫着冲向左武卫军士。 自己做的是犯忌讳的事,一旦暴露了,绝对没有活路,还不如拼命一搏! 然而,第一刀被一名军士格住,第二名军士全力对刀背斩去,全力一击之下,倭刀竟然断了!更让麻田小次郎惊骇的是,那名军士的横刀,竟然都没有崩口! 麻田小次郎知道,倭刀与唐刀之间有明显的质量差异,可没想到差异竟大到这地步! 第三名军士的横刀斩向麻田小次郎的咽喉,惊骇的麻田小次郎就地一滚,狼狈地避开这一斩,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见骨的伤痕。 然而麻田小次郎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旁边一把横刀架到他颈上,另外一把横刀粗暴的打飞他的断刀,一个体重怕得是二百斤的“壮士”一膝盖顶在他腰上,麻田小次郎一身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任由对方将他反绑起来。 “大唐……不讲武德!”麻田小次郎悲愤地咆哮。 程咬金那胡须飞扬的老脸出现在麻田小次郎面前:“谁说大唐不讲武德?讲啊!” 麻田小次郎心头一喜,以为得到了搏命的机会。 “太上皇年号就是武德啊!武德元年到武德九年,多讲武德啊!”程咬金一本正经地解释。 麻田小次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我说的,是这个武德么? 战战兢兢的田中见二带着从属出来,老老实实的见礼。 程咬金扯着圣旨要念,奈何文化感人,只能郁闷的将圣旨交给苏烈。 入,亏了,早应该想到自己念不完圣旨的。 田中见二听到“驱逐倭使出境”的话语,瞬间瘫在地上。 “请天使转告大唐皇帝陛下,这都是麻田小次郎一人所为,与田中见二无关呐!”田中见二哀嚎。 真被驱逐了,舒明天皇与大臣(倭国官职名)苏我入鹿绝对饶不了自己!尤其是大权独揽的苏我入鹿,更是暴戾嗜杀,连圣德太子都杀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不管田中见二如何哀嚎,终究改变不了事实。 “新罗老实,从不惹事,可不像倭国天天惹是生非。”新罗使者金春风得意地拢着袖子,说着风言风语。 倭国与新罗国争夺地盘,积怨已久,金春风当然不介意落井下石。 法场台下,人山人海。 今年的秋决,一共三十人,是大唐处决人犯最少的年头。 比较意外的是,其实还有一名倭国人。 听完倭国人的罪行,愤怒的百姓振臂狂呼:“杀了他!” 此时的大唐百姓,已经拥有了天朝上邦的自信,区区倭人,竟敢犯大唐虎威! 刽子手抡起大刀,喷了一口薄酒到刀上,一刀一颗人头落地,台下山呼海啸的喝彩声,刽子手不由得意洋洋的拱手。 麻田小次郎完全不在乎旁边的人头落地,完全不看那屠刀,只是失魂落魄的念叨着:“武德,嗬嗬,武德……” 直到人头落地,麻田小次郎还保持着“武德”的口型,也不晓得程咬金那番不着调的话对他有多大的打击,竟至于死不相忘。 朝堂上,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联袂向朝堂公报,今年秋决三十人,其中倭人一人,朝堂上顿时贺声一片。 这是甚么,这是量刑谨慎、海晏河清啊! 虽尧舜之世,亦不过如此,天下太平啊! “臣为大唐贺!”房玄龄开头,文臣武将恭贺声一片,连最能挑剔的御使们也在道贺。 王恶只能呵呵。 侯君集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王端正王少卿似乎不以为然啊。” 满朝的目光全部盯着王恶。 那么扫兴,会没朋友的。 王恶轻笑:“似乎此刻,额干的是御使的活计啊!罢了,就随便说一说吧,就算大唐今年只勾决了三十人,实在也不值得高兴,因为,各村各族的祠堂,击杀了多少人,潞国公知道么?大唐的管理只到县,乡村却是依靠三老辅佐,一些豪强也趁势而起,村规、族规替代了律法,虽不是每个村庄族群都那么黑暗,但至少有这样的情况存在,各位对此没有异议罢?” 侯君集面孔胀得通红。 这事,他还真知道一些,只是已经形成默认的规矩,却无人去考虑是否与律法抵触。 “蓝田伯所言自然有理。只是,大唐疆域广阔,若不倚仗三老,得下设多少吏目?到时候官吏臃肿,又得添加多少税赋才养得起?” 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冗员确实是会形成一定的负担。 “其实也没那么麻烦。” 王恶的眉头跳动:“既然有三老负责,那么,将三老纳入吏员范围,三老与三老的辅助者、继任者都必须每年定时到县衙接受一定的培训与考核。品行俱佳,给予一定的补助;胡作非为的,强制拿下三老之位。” “潜移默化个一两任,乡村之地,自然尽服王化。很难吗?” 王恶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 有点刺耳,却又扣动心弦。 难道君臣们不想让大唐的乡村也一体服王化吗?想!做梦都想,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法! 王恶的主意,听上去可行,可要是出乱子了呢?t 李世民也颇有顾虑,是否可行,谁知道呢? 王恶险些气笑了:“不就是不确定有没有风险吗?有没有风险是干出来,不是用嘴说出来的!选一个县作为试验之地,不难吧?即便再出乱子,一个县能乱到哪里去?要收拾残局不是易如反掌么?” “一个县试好了,再每个州选一个县试,如果都顺利了,推广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有不顺的,总结经验,进行调整,这有多困难?不去做,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王恶的言辞犀利如刀。 (瞎扯几句,作家助手里有一个网络作家指数更新了,理所当然的,我不在榜上,但我与榜上的差距只是1——前面的那个1。) (因为有你们的支持,《贞观匹夫》才能一直坚持,各种水平的不到位、各种谬误,都是作者的问题,感谢你们的包容,请继续支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想吃软饭的王仁 小王庄上,萧胜一脸苦笑的看着王恶。 拜王恶所赐,皇权下乡的试点选到了蓝田县,本来可以趁秋冬之际休息一把的蓝田官吏,又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运转起来。 王恶一脸的鄙视:“想甚哩,想吃肉又怕挨打!想升官,没有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人家凭甚看中你哩?天下县令一大把,你想出头,麻烦给个理由?上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还抱怨!信不信额转手送武功县去?” 萧胜打起了精神:“是这么个理儿。额就是心里没底,来请教一番。” 王恶抱起穿得厚实的王延,胳膊上挂着开始摇晃的王仁,随口应道:“这还不好办?把三老全部召集去县衙,告诉他们,县里准备每年给三老一些补助,但是呢,三老今后得挂县里,算是吏目,一些重大事件,特别是牵涉到人命的事件,三老得先跟县衙通声气。有好处,要求又不过分,三老凭甚不答应?” “其他的要求,可以在以后一步步慢慢来嘛,便如温水煮青蛙,待到青蛙觉得不对时,已经跳不出鼎了。”王恶灌着毒鸡汤,心里补充了一个条件,那鼎的高度,得青蛙跳到死也跳不出来。 有软的,自然就有硬的。 至于这一点,即便萧胜一时想不到,也会在以后自然而然的用上,否则这老父母也白当了。 萧胜眉开眼笑的递来两声玉佩,上面雕琢的麒麟栩栩如生。 “这是额给娃儿的见面礼,不许推辞。” 因为有旧交情在,又是私下里,萧胜才不会自称甚下官。 玉佩并不是太好,因为萧胜自家也不是太宽裕,且送这见面礼,也没人挑得出错。 总而言之,萧胜还是如当教谕时那般,讲究。 府上现在基本是雇佣人手,一般是雇些邻村知根知底的人。 本庄的人,现在基本脱贫了,不好意思接这帮佣的活,也基本脱不开身,甚么作坊的小管事基本是小王庄的人当着。 连农田那边,都是一样,小王庄都是在当管事,实在是没能力分身了。 小王庄干塘、网鱼、杀猪,分鱼分肉,塘泥肥田,王狼指挥得有条不紊。 “阿叔,有那么个事……”王恶把事情给王狼说了。 王狼挑眉:“小王庄倒是没问题,这几十年都没私下弄出过人命,最狠也就是将人逐出庄子,可别的庄子就不敢保证了。领补助倒是个好事,两个儿媳妇肚子都大了,好歹也能多给未来的娃儿加件衣裳。” 王狼不反对就成。 “就是要你起个带头作用,至于别人爱怎样,由他们了。”王恶忽然起了八卦之心。“阿叔,不打算续弦呐?” 王狼嗤之以鼻:“就额忙成这样,有时间管婆姨?是闷倒驴不辣了,还是猪肉不香了?女人,只会影响额做事!” 王老实在一旁蔫蔫的捅破他的牛皮:“懒就直说呗。” 王恶失笑。 也不明白这两个脾气迥异的老汉当年是怎么成朋友的。 王虎成亲才多久,邹淑玉就有了动静,这效率,杠杠的,比王恶可快多了。 王彪又提了一级,现在是从六品。 倒跟娶了柳恬儿没有关系,也跟岳丈柳括是司农寺少卿没关系,纯粹是王彪自己折腾,发现在玻璃大棚里育苗,再拿出来移植,成活率是大幅提升,这功劳是柳括都压不住的。 本来依着柳括的想法,王彪提升得太快,能压一压是最好,架不住这功劳又出来。 王恶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年代的种植,是直接撒种子,能成活多少全看天意,种子的好坏、水分是否充足、是否有虫蚁咬噬,完全没有保障,发现有问题的地方也只能补种,却又误了农时。 大棚育苗一出,瞬间改变了现状,虽然确实辛苦一些,但种苗却是有保障的,比原先可强多了。 重要的是,即便无法做到如玻璃大棚一般反季节育苗,可搭建草棚、用厚布与柴火升温还是可以做到的,日头好时可以撤去草棚顶子,让种苗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落地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成,真有你的!”王恶乐呵呵地拍王彪的肩头。 自己将他扶上马,他已经自己蹒跚前行,摸出点门道了。 “兄长,额就是没弄明白,为甚安南稻,哦,现在叫静海稻,与中原的稻子授粉之后,产量为甚越发的低。”王彪有些执著。 王恶对此表示理解:“这就跟生娃一样,有些夫妻相处就是不生娃,可和离之后,各自与人重新成亲,却都能生娃了。让你试种、试着分区域授粉,就像给稻子找到合适的配偶,明白吗?这是一个枯燥无味的试错过程,把所有错的都排除了,剩下的自然是对的。” 在这个时代扯甚么染色体、基因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能通俗的说到这程度,已经是王恶的最大能力了。 “哦,那额再试试。”王彪淡定地点头。“兄长,你家那些酸果子,额可去扯了啊!” 哦,他哥俩的媳妇都有身孕了。 王恶踢了昆十九一脚:“去,库房里挑一车各地的吃食送到王彪家。” 一车! 老实的王彪连连摆手:“兄长,真要不了这许多!” “反正家里多的是,送你一些又何妨?没得搁坏了。”王·狗大户·恶壕气地摆手。 那一车吃食送入王狼家,挺着肚子的邹淑玉与柳恬儿乐坏了,也不管能不能吃得了,就往怀里扒拉。 “额的,额的,还是额的!” 这声音在一日内,成了王狼家的主旋律。 好在两个婆姨有分寸,最多只是吵吵两句,否则的话,柳恬儿绝对不是邹淑玉的对手。 “大兄,走……”拿根红绳将玉佩挂王仁脖子上,王仁抓着王恶的手臂,一连声的叫唤。 王恶有点懵,小家伙这是学会走路,要表现了? 才到大门处,王恶便止住身形。 长孙无垢的车驾已经莅临蓝田伯府,车头那个粉雕玉琢的妹娃子,却正是一脸含笑的兕子。 王恶惊讶地看了王仁一眼。 弟弟,天赋异禀啊!才多大,就想着泡妞了?你大牛!拉大兄来,就是为了接兕子啊! 对于王仁怎么知道兕子会来的问题,王恶下意识的忽略了。 虽然还是行礼,但是已经简略了许多,主要是太熟了。 咦,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蓝田伯,明达又来蹭饭了!”被抱下车的兕子立刻笑眯眯的招呼。 “哈哈,晋阳公主肯给面子赏光,府上自然是蓬荜生辉。昆十九,跟后厨说一声,避开牛肉、羊肉、鸭肉,其余肉菜,多弄点儿。还有那个胡萝卜丁,记得都不许放茱萸。” 避开这几样肉类,是因为据说这些肉容易发病,真假王恶无从分辨,反正能避就避吧,反正府上各种肉菜从不缺乏。 “多谢蓝田伯。”兕子满心欢喜的一礼,转身去拉身后那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傲气娃儿。“这是明达兄长李治。兄长,要行礼哦,否则母后会不高兴的。” 王恶已经抢先行礼:“见过皇子。” 不过两岁多的李治现在还只是皇子,未被封为晋王,册封是翻年之后的事。 “李治见过蓝田伯,今日母后有事来不了,李治陪兕子前来叨扰,蓝田伯勿怪。” 李治只是有点傲气,并不是坏,王恶给了他台阶,自然得顺势下来。 随即,蓝田伯府眼花缭乱的零食让李治放下了矜持,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 “晋阳公主近来可好?”王恶也算是打探消息,分析一下特制蛋羹对兕子是不是确实有效。 兕子笑得甜美:“吃得香、睡得香,就是喉间还有点杂音,跑动不了几步就会累得喘不过气来。蓝田伯,明达这是不是已经好一些了?” 王恶对比了一下初见时的模样,绽放了笑脸:“公主这病啊,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还得继续吃一段时间。” 兕子满面欢喜:“多谢蓝田伯,兕子会乖乖吃蛋羹的。” 蛋羹的味道并不差,何况还能治病,之前宫中的很多阿翁可是说没办法啊,兕子自然拎得清利弊。 嬷嬷喂食蛋羹,兕子吃得飞快,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有朋友觉得嬷嬷一词似乎清剧用得多,其实不然,嬷嬷一词含义较多,有指老年妇女的,有指乳母的,还有其他含义的,并不是满族专用。) 李治此时毫无高冷形象,只是指着羚羊肉:“额要这个!” 粑、香、糯,小孩子根本把持不住…… 好吧,虎狼之词都出来了。 总之,两小吃得肚皮溜圆。 王仁踩着学步车溜到兕子面前,笑嘻嘻的递了一块糕点给兕子。 哈,这家伙从哪顺的糕点? 小小年纪就泡妞,你这是打算把软饭吃到最高境界了? 兕子礼貌的接过糕点,道了一声谢,乐得王仁眉开眼笑。 诶,出息! 李治吃饱喝足,靠在椅子上,惬意地摸着肚皮,冷不丁的发问:“蓝田伯,据额所知,大唐应该还有不少穷人吧?你这席面,似乎奢侈了点啊?” 哈,不知刚才是谁吃得那么欢,真是吃了斋饭打和尚啊! “大唐是否有穷人,与臣这席面是不是奢侈无关。蝗灾之时,蓝田伯府赈济出万石粮,将近万贯的钱财,可以这么说,该尽到的责任,臣尽到了。至于有钱,臣难道还不能吃好的,还得去吃糠咽菜吗?如果是这样,臣为甚还要努力呢?”王恶笑吟吟地看着李治。 圣母,那是要不得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秋后算账 除了上朝,王恶多数时间还是窝在小王庄,逗弄王仁与王延。 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逍遥度日,它不快活么? 为甚还要在这大冷天的上朝?惆怅。 幸好如今太极宫中也安了地龙,不是太寒冷,否则王恶不保证自己不会披着棉袄上朝。 天冷,连最能叨叨的御使也下意识的加快了进程。 回家,盘腿上暖乎乎的热炕席,它不香么?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王恶抬腿就准备开溜,却看到一个宦官进殿:“蓝田伯留步,太上皇有请。” 群臣为之一惊,与王恶交好的程咬金、尉迟恭更是面色凝重。 太上皇相召,不能不去;可若真去了,陛下这头会有甚么想法? 李世民只是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王恶有选择么?没有。 大安宫其实有很多人,羽林卫、宦官、宫女,甚至是李渊的嫔妃,但仍旧一股扑面而来的寂寞之味。 李渊的长相,比李世民温和得多,毕竟被人叫了多年的“李老媪”,脾气有点面瓜是很正常的。 “《三国演义》的第三卷呢?”李渊待王恶入座,扬眉问道。 幸好王恶身上还真带了一本第三卷的样书,王恶只能递给李渊:“请太上皇指正。” 李渊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王恶只能耐心等待,好在大安宫吃喝不缺,王恶也顾不上甚么礼仪,自顾自的取用。 不知过了多久,李渊掩卷叹息:“书上的智计百出,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尤其是空城计,竟然能吓住司马懿这等枭雄。” 王恶抹了抹嘴角的糕点渣:“太上皇这一节可是肤浅了。” “嗯?”李渊扬眉。 “养寇自重啊。”王恶微微叹息。 李渊能结束乱世,自然不是等闲人物,略一思索,已经明白王恶的意思:“所以,这其实是两个政客之间的默契,诸葛亮以此全身而退,司马懿养寇自重,以防魏帝鸟尽弓藏,其实不是表层的谋略这么简单。” “说到人心,额就想问你一句,你对人心真的了解么?”李渊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恶。 王恶急忙放低姿态:“臣不过愚者千虑、略有一得而已。” “人心呐!朕要依着本心,应该杀你的头!”李渊突然声色俱厉的拍案。 王恶一脸懵懂。 但是,保命最重要! “太上皇恕罪!臣有罪,臣悔过!” 王恶果断拿出老电影《抓壮丁》里的腔调,可惜自己是用关中调,要是能配合上蜀调,那味道,巴适! “呵呵,你编的《三字经》最后一句是甚?”李渊眯着眼睛乜向王恶。 “唐高祖,起义师……”王恶这才发现一个天大的破绽!嘶! “朕还没死呐,你就迫不及待的给朕上庙号了?”李渊的话如穿心一刀,狠狠扎在王恶心头。 这话,配合这寒冷的天气,真·秋后算账。 “臣有罪,臣这就把市面上的《三字经》全部回收,重新刊印。”王恶果断认怂,毕竟这事自己不占理,幸好老老李没有要砍自己脑壳的意思,否则太上皇发飙,连皇帝都不一定拦得住。 李渊走过来,一脚踢在王恶屁股上:“收甚么收?朕要计较这个,当初《三字经》能准许发卖么?咋地,替朕扬名,不情愿了?” 王恶恍然大悟。 难怪有这天大的漏洞,依然能通过官方审核,顺利的发行,敢情是有太上皇为自己扬名的意思啊! “臣不敢。”王恶陪着笑脸。 (书友菲尼克思,这一章对前面你提出意见的解释,可满意否?) 李渊依旧拳打脚踢,不过没用甚劲就是了。 王恶只能老实的任由他老人家发泄怒火,做错事的人,挨打只能立正。 “皇祖父,明达来看你了。”稚嫩甜美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兕子? 王恶心头一暖,不枉额为你弄了小半年的蛋羹,这时候出来解围,够义气! 李渊脸色一变,拳脚立刻收起,堆出一副慈祥面孔,迎着那小小的身影走去:“啊哈,兕子辛苦了,还提着食盒,这是给阿翁的吗?” 兕子费力地将食盒交到李渊手中,揉着发酸的手腕:“这是明达去蓝田伯府上带回来的油糕,可好吃了,阿翁尝尝嘛。” 李渊取出一块油糕放入口中,立刻眉开眼笑:“果然如兕子所说,可好吃了。对了,兕子,你去蓝田伯府上做甚呀?” 兕子轻轻抚着李渊的长须,奶声奶气地说:“阿翁不记得了吗?兕子有气疾呀!要不是蓝田伯家的蛋羹能治兕子的气疾,现在兕子还应该喘着呢。” 李渊对王恶翻了个白眼:“看在兕子面上,不与你计较!滚犊子!早点将《三国演义》完本!” 谢过李渊的不杀之恩,谢过兕子的说情,王恶圆润润的离开大安宫。 天气虽寒,王恶的背上还是出了一层的冷汗。 老老李够阴的,当初不出声,暗中助力《三字经》通过,扬了他的名,现在来秋后算账。哼哼,要不是机灵的兕子帮忙解围,还不晓得要挨多少脚。 兕子自然不会是自己出现的,这一份人情,得挂在长孙无垢身上。 决定了,以后牵扯到皇家的书一律不写了,太凶险了。 今日是撞了哪门子邪? 前脚从老老李那里开溜,后脚在自家别府看到小李——太子李承乾。 王恶与李承乾其实是八字不合的,似乎一直是大矛盾没有,小过节不断,今日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 还好,在自己主场,王恶倒也不会怯场。 按府上的规矩,钱旺给王恶一杯茶水,给李承乾一杯热果汁。 要是按李承乾的狗熊脾气,早就翻脸了,偏偏他今日完全不在意这小事,只是一脸凝重的看着王恶,专注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年仅十三的少年。 “东宫困苦,对于民间疾苦,孤有心无力,特来请教。之前的冒犯,是孤太年轻,完全没有站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请蓝田伯恕过。”李承乾摆出诚心诚意的架势。 王恶嘬了口热茶,驱走身上的寒意。 “其实太子有极大的优势。”王恶慢条斯理地组织语言。“譬如说行商,西域商人能来大唐挣钱,大唐商人凭甚不能去西域挣钱?” “你的意思,孤组织人手去西域经商?”李承乾还是有些顾忌。“听说,西域的沙匪不少吧?若是遇上沙匪,岂不是危险了?” 王恶笑了:“太子六率是干甚么的?每年抽调部分人手充入商队,正好在外面经历一下磨练,同时让他们搜集西域各国的讯息,难道还怕陛下不准么?若是没本钱,臣名下的玻璃作坊可以赊销玻璃镜给殿下,待回程时,可以从商队带回的各种种子、稀罕物上抵扣。” 李承乾想了一下:“正好,高昌国主鞠文泰来长安朝贡,孤可以组织人手随他返回高昌。” 王恶指点了一下李承乾:“西域诸国一直在大唐与西突厥之间来回摇摆,极不可信,所以太子的人马必须提高警惕,万万不可轻信。” 李承乾点头告辞,直入皇宫。 王恶与李承乾之间的隔阂,此时已经消除了部分。 后宫中,长孙无垢听到李承乾要钱的想法,眉头微微蹙起。 “这一年,后宫确实宽裕了些,钱财是没有问题,可你说要组织商队去西域?是不是太冒进了?” “并不冒进,儿臣已经请教过蓝田伯,蓝田伯允诺,第一趟的玻璃镜可以赊销给儿臣,儿臣所需负担的,只是人吃马嚼的费用。”李承乾眼里放出炽热的光芒。“另外,商队的人手,儿臣会从六率里抽调人手,一来是历练未经厮杀的军士,二来是让他们收集西域各国的讯息,有朝一日大唐兵临西域,也不至于一片茫然。” 长孙无垢沉默。 李承乾急了:“母后,儿臣知道以往率性胡为,让父皇母后多有顾忌,可这一次,是儿臣认真想做一件事,请母后成全!” 李世民的声音自李承乾身后响起:“可是,西域货物在大唐售价几何、大唐货物在西域售价几何,各自成本又是多少,路上沙匪规模几何,何等兵器,你的商队应该派多少人合适,你了解过么?” 李承乾怔了一下,才知道原本想做一件事,竟然那么难! “儿臣这就让纥干承基他们去了解!”李承乾没有沮丧,反而是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的话中之意,竟是默许了李承乾的想法,只是想让他完善细节。 李世民注视了李承乾一阵,轻声叹道:“太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还会与父皇母后交流,这是不小的进步。朕不能束缚太子的翅膀,雄鹰长大了,总得有自己的天空。” 李承乾心头一暖。 本以为父皇只是宠爱青雀,却不爱自己,原本,是自己长大了么? “儿臣定会不负所望,将事情做好!”李承乾保证。 从来都是听那些夫子说教、模拟批阅奏章,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跃跃欲试的李承乾那兴奋劲看得长孙无垢直摇头。 待李承乾出宫,长孙无垢微微蹙眉:“二郎,这样做,如果失败了,对他的威信可是一种打击啊!” 李世民轻轻摇头:“朕不担心这个,失败了,顶多再来一次就是,朕担心的是他失去锐气,如青雀一般稳重,那就不好了。” 长孙无垢表示不理解,稳重不好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程家的祖训 (说一个悲伤的事,作者很嗨的写了两章烟叶的内容,咳咳,元芳版的包拯都能啃苞谷,作者为什么不能写烟叶呢?然而,权衡之后,作者还是含泪删文了。求收藏安慰受伤的老心脏。) “如果大唐处于保守期,自然是一个稳重的储君合适。可是,观音婢,如今的大唐正处于扩张期啊!继朕之后的君主,必须是有锐气、勇于进取的,这样才能让大唐不断的前进!”李世民抖出一张较小的舆图。“你看看,在这天下,朕的大唐才那么点啊!” 长孙无垢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舆图,但每次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世界真的那么大吗? “要不然,王恶那混账与冯盎折腾出海,朕能同意?”李世民挺胸,一不小心,小肚腩凸了出来。 看着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神,李世民自嘲的笑了笑:“髀肉复生矣。” 李世民变相的表明没有易储之心,长孙无垢这才放心。 自己生的娃儿自己疼,李承乾即便有点小毛病,也终归是个好娃儿。 青雀那性子,做个逍遥王爷、做个朝臣是绰绰有余的,可是绝对不能为君王啊! 蜀州。 李恪突然觉得无形的压抑,哪怕冬季对蜀州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依旧觉得心头发冷。 原本一呼百应的局面突然冷了下来,蜀州大小官员对这位蜀王忽然敬而远之,身边的蜀王宾客周顺也由原先的多嘴多舌变得沉默寡言。 为甚? 李恪是个聪慧的人,甚至在皇子中是难得文武双全,只是微微思索,便明白问题所在。 成也血脉,败也血脉。 身上的前隋血脉,能聚集更多人为自己助力,也能让朝中对自己更为忌惮,一旦自己遭到冷遇,八成又是因为前朝的糊糊事。 母妃啊,远离这些失控的因素吧,天晓得甚么时候额们母子会被他们害死。 长孙皇后倒是有容人的气量,可是,你觉得她的亲兄长长孙无忌有那气量么? 李恪一杯一杯地喝着闷倒驴,愁肠百结又岂是区区闷倒驴能浇灭?酒入愁肠愁更愁! 虽然仅仅是十二岁,但李恪已经如成年人一般成熟,弓马文章烈酒样样能行,所以李世民才会夸他“英果类吾”。 然而,也正是这一句,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与前朝藕断丝连的人频频联络他,甚至不顾他的意愿组织了一帮人马,这就更让本已忌惮他的朝臣们对他更加严防死守,御使更是动不动就弹劾,管你有理无理。 “殿下却莫再喝了,娘娘那里恐怕不好了。”老宦官忧心忡忡。 李恪的手一松,杯子稳稳的落到桌上。 “蓝田伯的阿娘赴皇后娘娘的筵席,归途中有游侠儿试图绑架,而那些游侠儿是接了逍遥榜的悬赏……”老宦官轻叹。“逍遥榜又是前朝末年皇家设立的。” 李恪眼睛晦暗一片:“所以,逍遥榜被灭了,还牵扯到母妃,虽说父皇不会处置母妃,但冷遇是绝对少不了的。” 老宦官轻叹:“正是,听说已经下了禁令,三个月内不踏入娘娘寝宫。” 李恪叹了声气,到书桌旁,执笔写信,劝说杨妃与前朝势力一刀两断。 一名亲卫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殿下,大雪塘有流寇作乱,盘踞在峰上。蜀州折冲府对此无能为力。” 真不是折冲府推诿,实在是蜀州多山,按后世算法,低的海拔大约八百米左右,而大雪塘海拔五千多米,峰头虽不大,却实实在在的寒冷,且有着明显的高原反应。 “取本王甲胄!”李恪霍然起身。 不是为大唐,不是为子民,本王豁出性命的拼搏,只为母妃少受一点磨难。 寝宫内,接到李恪书信的杨妃满眼泪水。 “母妃,你怎么了?”年幼的李愔惶恐地用小手擦着杨妃的眼泪。 “你兄长来信了,母妃想他。”杨妃只能用这言语搪塞,难道还要让李愔幼小的心灵留下创伤么? “娘娘,陛下已经一个月没来了。”宫女忧心忡忡的说。 杨妃收了泪水,吩咐道:“自今日起,所有与前朝有涉的人员,无论职司,一律出宫,再与本宫无涉。” 宫女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可是娘娘立身之本啊!! 杨妃无力地挥手。 恪儿说得对,此时的前朝势力,对于她们母子已经是沉重的累赘,再不割裂开,会被活活拖死! 谋害蓝田伯阿娘的事,杨妃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不知情! 但是,那又怎样? 自己依然受了牵连! 在这个父系氏族的社会,女人被自家夫君嫌弃的话,后果很严重! 更何况,这是可以活生生折磨死人的后宫! 虽然长孙无垢心慈一些,不会主动害人,可其他嫔妃呢?杨妃可是知道,阴妃已经几次在陛下面前落井下石了。 此令一下,不知有多少遗老遗少躲在被窝里哭。 大隋,彻底完结了。 杨政道不接纳他们,杨妃也弃了他们,全世界都弃了他们啊! 天地同悲! 呼呼的北风在为他们呜咽,飘飘洒洒的冷雨在为他们悲歌! 长孙无垢的寝宫内,半躺着倚在皇后身上的李世民看着《三国演义》第三卷,口中称奇:“王端正这混账会揣摩人心了啊!空城计,呵呵,将司马懿养寇自重的谋划尽皆显露出来了。” 为李世民翻着书页的长孙无垢奇怪地扬眉:“不是诸葛亮用计唬退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观音婢,你虽然是玲珑心肝,可行伍之事,你却有所不知了。若是朕率大军,无论对方有多厉害,遣一支偏师入城,这损失可是担得起的,就算全灭了也没事,毕竟慈不掌兵。那么,这样一来,所谓的空城计就成了笑话,对方只能束手就擒。” “之所以司马懿会退兵,其实就是诸葛亮撕破脸在叫:有种你来呀!弄死了额,接着就是你全家死!司马懿从曹操时期就被忌惮,被魏帝重用也实在是魏国人才凋零,若是没有蜀国大敌的牵制,早就被砍头了。” 长孙无垢眨眼,接受了这个颠覆性的观点。 “可惜,不晓得最后一卷得猴年马月才出来。就连这一卷,都是朕死乞白赖从父皇那里借来的,世面上还没出售。”李世民磨牙,像极了催更的读者老爷。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进来,轻言细语的向李世民禀告杨妃的动向。 李世民啧啧称奇:“她不是放不下么?怎么又舍得了?” “据闻是蜀王临上蜀州最高的大雪塘剿流寇时,给杨妃留下的信,颇有绝笔之意,杨妃娘娘感动之际,彻底与那些人断了关系。”高力士平静地禀告,得到的消息一字不改。 长孙无垢推了一下李世民:“既然杨妃知错了,陛下就给她一个机会罢?” 李世民摇头叹息:“观音婢,你就是太善心。罢了,既然是你说情,那便与朕一起走一趟,好歹让她知道这是谁的情面。” 帝后銮驾抵达杨妃寝宫,得到消息的阴妃气得砸了几个瓷瓶。 阴妃杨妃,一阴一阳,天生八字犯冲,没看到杨妃被发配掖庭,阴妃心头就是不舒服! 杨妃正在教李愔读《三字经》,见到李世民的身影,不由泪珠滚滚。 狠心的陛下啊!终于舍得来看臣妾了! 不,还有皇后的身影。 也就是说,这一次,皇后的情面是扎扎实实的,没有皇后出面,皇帝都不一定愿意踏入此地。 “臣妾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杨妃拭去泪水,缓缓福身。“谢过皇后娘娘。”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简单,一眼便弄清了形势。 对于长孙无垢,杨妃其实不太服气,觉得自己若不是为家世所累,必然不输于她,便是皇后之位也未尝不可坐望。 然而,今日杨妃方知,论胸襟,自己绝对做不到长孙无垢的万一。 输得心服口服啊! 程咬金又来霸王请客这一招,王恶拒绝不了,只好从了。 咦?竟是程处默孤身回来了? 程处默笑得黑脸成一团花,话说他坐镇静海府,这张脸更黑了,也更丑了。 谈起镇海府的事,程处默也着恼。 京、苗、瑶、俚獠各族杂居,事情此起彼伏,总不得安生。 “当年汉伏波将军斩了交趾造反的征侧姐妹,按说他们应该恨马援将军,可是,嘿嘿,当地的伏婆庙,供奉的就是伏波将军马援。畏威不畏德呀。”程处默难得的掉了下书袋子。“时叛时降,反复无常,额只能杀了一些。” “可你还纳了妾。”王恶给了程处默戳心一刀。 程处默吐槽:“若不是为了大唐,当额愿意啊!你是不晓得额那小妾,嘴唇厚成甚样。” (非恶意诋毁,东南亚裔的嘴唇确实略厚。) 程处默从静海府给王恶带的礼物是鸡。 莫想歪了,不是八十斤的鸡,是一斤的鸡。 没错,只有一斤,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却凶悍异常,爪子、翅膀都异常的矫健有力。 如果查看资料的话,就会知道,这是后世比较稀少的原鸡。 嬉笑中,酒菜上席。 “今儿只能陪你用膳,不能陪你喝酒咧。”程处默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马玉洁鼻孔里冷哼:“喝就是了,谁拦着你啊!” 程处默嬉皮笑脸的:“额这不是怕孤枕难眠嘛。” 马玉洁呸了一口:“谁让你不把你静海的狐媚子带回来?” 得,拜房玄龄夫人所赐,“吃醋”这个词已经风靡大唐,可怜的程处默要面对已经灌了一坛子陈年老醋的马玉洁。 “咳咳,娘子,额这不是为了早日平定静海府么?”程处默的黑脸难得的现出一丝红晕。 程处默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马玉洁愈发生气,碗底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懵懂的程处默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恶,希望他解围。 没办法,纳妾这事干得不地道,自然硬气不起来,何况马玉洁身上怀了他的骨肉? 王恶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程处默,不是额说你,嫂嫂的指责,你那么啰嗦做甚?你的回答只有一句:额错了!” 满堂哄笑。 “拿纸笔来!”王恶借着酒劲,微喝一声。 纸笔很快上来,王恶一蹴而就。 程咬金好奇地围上去,一字一句的念道:“第一条:娘子永远是对的。第二条:如果娘子错了,请参详第一条。噗……哈哈。” 程处默一脸幽怨地看着程咬金,有你这么当阿耶的么?连娃儿的面子都不给。 哄笑声中,崔氏冷清的声音传出,一下子众人仿佛被扼住咽喉,笑声戛然而止。 “老身看这写得挺好的,要不,夫君,将这作为程家的祖训?” 程咬金拼命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额该怎么办?求助,急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长安风寒,岭南却依旧风和日丽。 东合州的滩头,只着一条牛犊子裤的冯盎光着脚丫,看着新出现的第一艘宝船下水,年轻人似的在沙滩上蹦着, 冯智章满眼的不解,不过是一艘船而已,兴奋个甚么劲? 阿耶,你是服过养命宝么? 冯智章当然不知道宝船除了大之外,水密设计也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更毋论尖底的设计远远胜过现在的平底船。 “儿郎们,上船!”冯盎挥舞着手中的衣物与横刀。 一群水军呼喝着拿起家当上船。 武器是必须的,铁甲却换成了轻便的皮甲。 在海上穿铁甲,一旦落水,必无幸免。 “起帆……”船老大的喝声飘荡在海面上。 军士们努力升起硬帆。 与软帆相比,硬帆的起落速度确实要慢许多,实在是因为硬帆太重了,可硬帆对风力的运用却是让软帆相形见绌。 冯智章一脸不爽的上船,才撤了跳板,一股海风袭来,宝船骤然启动,差点让冯智章摔了个大马趴。 那么快? 冯智章估量,自己乘过最快的船,速度也只有宝船的一半。 最紧要的是,宝船比平底船要稳得多,即便是有大一点的风浪,换其他船只已经晃得厉害了,宝船却只是微微晃动一下,又若无其事的前行。 “噢嗬嗬……”冯盎如野人一般赤着胸膛,在海风中呼啸。 “耿国公威武!”军士们笑着,纷纷上手操作。 速度太快,很多人一时半会还没有适应,手忙脚乱在所难免。 越过几个熟悉的海岛,进入陌生的水域,风浪渐渐大了。 “摆三牲,祭龙!”船老大扯着沙哑的嗓子厉喝。 高香烧起,猪、牛、羊绑上船头,一刀之下,身首异处,俱皆抛到海中。 这便是传承了千年的风俗,新船下海要祭龙王,祭品按船只大小来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没甚实际作用,更多的可能是招来鲨鱼,但这是在求心安啊! 风浪更大了,足有三楼层高的大浪打来,船老大的脸都白了,却见宝船一个倾斜,又神奇的摆了回来。 “前进!”亢奋的冯盎振臂高呼。 连身份尊贵的耿国公都豁出性命不顾了,额们这些小卒子还能说甚么?陪他疯陪他去放纵吧。 硬帆挂足,长橹拼命摇起,宝船劈波斩浪,虽然有些晃荡,却仍旧稳稳的冲出浪区。 看到眼前风平浪静的海景,军士们都欢呼起来,冯盎不由得意洋洋地笑了。 “额家兄弟果然厉害,一个北方人都能鼓捣出如此稳当的船。” 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冯智章,腰间系着绳子,扶着栏杆,吐得稀里哗啦的。 陆地!前方出现了陆地! 然而,冯盎却泄了气。 直娘贼,闯过大风浪,却是到了琼州! (琼州即现在的海口市,历史上设置于贞观五年,在这里作者略提前了点时间。) 这玩意就跟近亲结婚一样,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 补充了淡水,继续扬帆,看到一个大一点的城市,冯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发现城头飘扬的是大唐的旗帜。 想起来了,这里应该是静海府。 这些娃儿,开疆拓土竟然跑到老夫前面了! 等着!老夫定然超过你! 下船一看,熟人,尉迟宝琳这货可是随王恶去过高州的。 果然开疆拓土才是升官的最快途径啊!你瞅瞅,这货都已经是果毅都尉了! 冯盎回头瞪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冯智章,连连摇头。 偌大个冯家,十多个娃儿,或官或商,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独有这厮,文不成武不就!和尉迟宝琳一比,冯智章这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至于和额兄弟比,呸,他配么? “冯总管真出海了?”尉迟宝琳满眼惊讶。 冯盎矜持地摆手:“甚么总管,额推了。呵呵,额兄弟给的图纸,造这船,可是连大风浪里都穿过来了,出海,不过是洒洒水啦。” 兄弟?尉迟宝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蓝田伯?” 冯盎摇摇摆摆的走在升龙城大道上,哈哈笑道:“是他!莫看他年纪小,可一肚子主意!轻轻松松就让额一年内平定了岭南的乱局,同时还挣了大钱,又让岭南之地富庶起来,他给的图纸,额当然信。” “贤侄啊!不是额倚老卖老,你们还真得像额兄弟多学学!”冯盎大笑着拍尉迟宝琳的肩头。 冯盎是贞观朝的老资格之一,这声贤侄,哪怕是尉迟恭当面也不敢反对,却把尉迟宝琳郁闷坏了——合着,额与王恶就差辈了? 冯智章暗戳戳地用眼神示意,自信点,把了字去掉。 哼哼,这霉头也不能只是额一个人扛着啊。 而这如同城堡的宝船,也让原先的安南人心惊肉跳,这可怕的怪物,居然是大唐的船只! 畏威不畏德的天性让他们低下了头颅,或许,真正做一个大唐人也不错。 能被后世称为“东方犹太人”,他们的骨子里就充满了各种投机的基因,大唐的实力绝对能秒杀他们,哪里还敢炸刺? 一传十,十传百,静海府内原本蠢蠢欲动的势力立刻乖觉无比,纷纷表示可以领良民证。 尉迟宝琳高兴得尾巴翘上了天。 程处默,你瞅瞅,你不在静海,额能镇住场子了。 至于说冯盎出现的因素,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冯盎这次认真的询问了尉迟宝琳,确认再往南走不是大唐的领地,那颗不甘寂寞的心脏又在怦怦狂跳。 岁数不小了,该吃的吃过,该喝的喝过,该沉迷的色相也沉迷过,除了担心冯智章这不成器的,冯盎更想在海浪中证明自己,老夫就是个弄潮儿!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又当如何? 咦?老夫这等刀头舔血的粗人,竟得此妙句?可惜老夫才学不足,不能补成名诗,便是愧对此灵感了。嗯,记录下来,日后找额兄弟帮忙补齐,也为额扬名。 听到又要启航,懒散了两日的冯智章几乎要哭了。 阿耶啊,你是觉得额不是亲生的?这么折腾! 兴冲冲的冯盎开船,在前进了几日之后,幸运的见到一个大海岛。 岛很大,椰子、香蕉数不胜数,淡水资源也算丰富,冯盎把死狗一般的冯智章拎到岛上,放了一些军士轮流上岸接一下地气,开始在沙滩上烤起肉来。 得益于之前准备的充足,肉食是不缺的,岭南人虽然少吃茱萸,可烤出来的肉也有独到的香味,而且上行下效,沙滩上很快布满了烤架,各种肉食、海鲜、蔬菜架上来,浓郁的香味让人咽口水。 船上死狗一般的冯智章,一沾到陆地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侍弄起烤架来硬是眼疾手快,生活技能满点,真是公子中的异类。 “阿耶,你吃!”冯智章把几串烤熟的肉食递给冯盎。 冯盎暗叹,这娃儿虽然不成器,孝心却是不缺,偏偏还经不起海浪颠簸。 难啊! “呜……呜。” 奇怪的叫声中,不少脸上涂得乌七八糟的土著,赤着脚板,提着骨矛,身上用树叶遮羞,在水军周边吆喝,指指点点的,倒也不上前。 这是想做甚? 冯盎懒得理会他们,反正,真要打起来,一鼓可定,怕甚? 冯智章这废柴却不知想的甚么,拿起几串烤肉,笑眯眯的走到军士的边缘,不晓得使了甚么伎俩,回到冯盎的面前时,已经拿了一块双手合捧的狗头金。 冯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逆子,使了甚阴谋诡计,能弄到这么大块金子?这一块,买整个沙滩上的烤肉都够了! “阿耶说的,好像额只会坑蒙拐骗似的。”冯智章大言不惭,全然不顾冯盎质疑的目光。“他们说,这地方叫吕宋岛,岛上有金子,他们愿意用金子和额们换吃的、穿的、生活器皿、横刀。” 还有不换的道理么? 即便再如何不爱财,冯盎也无法抗拒这巨大的吸引力,船上所有的物资,除了返航必须的,都整理出来换金子。 这生动的证明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不爱财,只是因为……财不够多。 等冯盎忙完了,才发现冯智章这逆子不知所踪,正要带人找寻,却见他春风得意地从香蕉林中出来,一手搂一个小娘子。 更丧心病狂的是,还有不少军士陆陆续续从香蕉林出来,一看都是吃干抹净的嘴脸。 军纪败坏啊! 好在冯盎知道,对于长时间远离陆地、脱离人群的军士来说,指望他们对女人克制,无异于缘木求鱼。 罢了,无法苛责。 就是这小畜生,诶! “阿耶莫生气,这两个可是酋长的女儿,与她们有交流,对于额们以后控制这块飞地极为有利。再说,男女之事,她们才不在意。”冯智章难得说出有道理的话,是为自己的行为而推托吗? 冯盎也不是俗人,抛开这个问题,怪异地看着冯智章:“你怎么知道她们是甚意思?难不成你还听得懂土著的语言?” “当然听毋懂啦。但是,阿耶,除了语言,额们可以看肢体啊!通常,肢体的表达是与语言的意思一致的,所以,多交流,自然渐渐听得明白了。”冯智章洋洋得意。 “却是忘了,额兄弟最喜欢各种种子!弄一点回来!”冯盎拍着大腿。 冯智章不屑一顾。 这等小事,再去“交流”一下,自然解决了。 至于阿耶口中那个“额兄弟”,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年终盘点 腊月二十七。 这是贞观四年最后一个朝会,也是各部门年终盘点的时刻。 李义府李猫笑得灿烂,这么多年,在各职位上赔尽笑脸,却总不招人待见,唯独在火器监是过得最舒心的,别人倒过来要看自己的脸色。 至于那个有点爱捣乱的昆一,气量放大些,勾兑火器的事谨记莫去插手,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嗯,散朝之后,要不要给许敬宗送个锦旗? 只是日常管理,对火器营造的事不用费心,偶尔约束一下昆一,不要让他太放飞自我,就那么简单,还能在吏部混个上上的考评,这种好事,不是许公拱手相送,额李猫却去哪里找? 司农寺卿柳括抚须轻笑。 你没看错,因为王彪累积的功劳影响面有点大,柳括沾光,从少卿提到卿了,虽然还是一样的职司,可品阶不一样了啊! 岳丈沾下属女婿的光,还真是罕见。 不过,这也证明了女儿的眼光。还有自己的慧眼识珠。 这一点,不容辩驳,哪怕是王恶反对,自己也得跟他急。 “代国公,陌刀旅帅是如何安排的?”李世民看向李靖。 李靖出班拱手:“陛下,臣现在是尚书右仆射啊!”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想起李靖已经完全交卸了军职。 拜御使弹劾所赐,李靖灭突厥归来,立刻被御使弹劾“纵兵劫掠”。 只要有点脑子,就知道这弹劾是在扯淡。 所有的对外战争中,劫掠也是提升士气的一种手段,傻子才会不用,之所以弹劾,无非是利用了李世民忌惮“功高震主”这一点而已。 然后,本来岁数就大的李靖顺势请罪,直接将所有军职交卸了,待杜如晦薨,又接手了尚书右仆射,却是像庙里的泥塑菩萨,压根不管事。 “侯尚书?”李世民看向兵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满满的无奈:“陛下,这陌刀旅帅,也不归兵部管啊!” 李世民这才恍惚想起,陌刀旅帅似乎是划归羽林卫管,而羽林卫段志玄,则是归自己直辖,如此说来,陌刀旅帅是归自己管? 也是,这仅将于火器的人间凶器,还是在朕手里掌控着,朕才可能安然入睡。 李世民把目光移向段志玄:“樊国公,说说?” 段志玄也是一脸无奈:“陛下,臣管不了啊!按成立伊始的设想,大战之后,陌刀旅帅就应该由天子亲统,臣能在钱粮上协助一下,其他的,臣无能为力。” 好吧,李世民也挠头,交给别人代管似乎也不放心啊。 程咬金出班:“陛下诸事繁多,也没那个时间管呐!额老程举荐秦叔宝代陛下执掌陌刀旅帅。” 李世民这才想起来,秦叔宝因为旧伤的缘故,早已未任具体职司。 秦叔宝这人,脾气倔,太有原则,忠心不成问题,果然是最佳人选。 “胡国公的身体?”李世民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是担心秦叔宝的身子。 “拿了老程家的闷倒驴泡虎骨,每日一杯,身子虽尚未完全痊愈,还不能斗将,但日常统军应该没问题,他的威望也足够压制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程咬金有些洋洋得意。 咦?闷倒驴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 可以这么说,连秦叔宝这样的顶级武将都是一身陈伤,朝堂上的哪个武将身上能没伤?连现在是文官的长孙无忌身上都有三处伤口啊! 程咬金这植入广告,成功的掀起一小波闷倒驴销售热潮。 “待年后,朕去胡国公府看看,若他身子果然能胜任,朕决不吝惜此位。”李世民颔首。 高士廉出班启奏:“因为征战突厥、安抚流民等额外开支,民部去年收支相抵,余一万三千贯钱,归还借支内帑的一万贯,余三千贯,尚欠内帑二十九万贯。臣惭愧,未能替陛下经营好民部。” 李世民击掌:“许国公果然公忠体国,有历代亏空、有大战之故,非许国公之过。不过,许国公的数字不准。” 高士廉一惊,难道是民部出了大错? “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自行造船出海之事,许国公也听说了吧?船造成了一艘,耿国公带幼子冯智章出海,经琼州、静海府,驶入一个叫吕宋的岛屿。”李世民面上带着笑容。 王恶忍不住站出来:“臣记得,这座岛屿似乎盛产香蕉、椰子、黄金吧?” 李世民哈哈大笑:“何止是盛产黄金,冯盎他们用一船食品、用品换回了一船黄金!留下一半建造船只、犒赏水军,再扣除黄金纯度不够等诸多因素,尚可上缴民部价值千万贯的黄金!许国公,这下不愁了吧?” 高士廉的脸突然胀得通红。 之前的民部是无根之水,全凭高士廉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有这巨额财富垫底,还去积欠的内帑,大有可为! “臣请陛下准予耿国公扩大船队!”穷疯了的高士廉眼睛发绿,几乎是咆哮着说。 “臣附议!”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武将随声附和。 连最能喷的魏征也开口附和。 面对一点点财富,相信绝大多数人能做君子;面对亿点点财富,还有几个人能不怦然心动?就是圣人也能持刀! 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也只有王恶了。 李世民目光一转:“蓝田伯据说是出海的倡议人,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 无数凶狠的目光扫向王恶,仿佛他只要说个“不”字,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王恶苦笑一声:“大家冷静一下好吗?出海确实有很大的利润,但这一次是超出预计的意外,不是每次都能遇到这种好事,即便有金矿那也得土著事先有挖掘、收集,下次再去,绝对没有如此大的收获。” “还有,耿国公这次有点冒失,应该至少两艘船组队,遇事还可以相互照应一下,他这次是运气好到了极致,虽有风浪,却未遇到暗礁,否则情况如何还不好说。” “航海,尤其在陌生的海域,是有风险的,如果遇上飓风、礁石,一个不好就是船毁人亡,所以不要将这非正常事情常态化,那会逼死人的。” “臣倒是觉得,水军出海风险巨大,应该给水军每人买上一份保险,这样,即便有万一,他们的家人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高士廉静静思索了一下,举起朝笏:“民部没有问题。” 呵呵,当然没问题了,有如此海量的黄金流入,民部的腰板挺起来了,自然不吝惜为创造巨额财富的水军投上一份小小的保险。 但是,有人有问题。 侯君集乜着眼:“本官听说,这保险叫蓝田伯保险,是蓝田伯名下产业,蓝田伯可是有以权谋私之嫌啊。” 王恶微笑,眼神里的鄙视却是让侯君集眼睛眯起。 “如果是个阿猫阿狗开设的保险,你会相信、会去投么?就算你真的蠢,去投了之后,真要赔付了,你觉得阿猫阿狗赔得起么?不客气地说,在大唐,财力上能超过额的,不多。如果潞国公觉得自己有能力,不妨去开一个嘛。” 侯君集冷哼。 那种一看就是赔钱的买卖,傻子才会去开! 还有,别以为暗戳戳的骂额蠢额不知道! 李世民再度击掌,王恶的老熟人,春州刺史冯智戴笑眯眯的上殿,四下拱手,这一次得到的回应,可比上次入朝热烈多了。 钞能力,就是这么牛! 唯独对上王恶,冯智戴有点尴尬。 都是自家阿耶惹的事,好好的兄弟辈,这一下平白矮了一辈! 好在这是朝堂,不用提辈分的事。 “蓝田伯,家父已经搜集了一车种子,送去小王庄了。” 这消息,对于致力丰富大唐生物物种的王恶来说,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比挣钱还愉悦的消息。 时至今日,王恶也有资格指着钱说“阿堵物”了,可以背着手说“额对钱没兴趣”。 “陛下,平心而论,蓝田伯对出海的看法比较理智,家父这次纯粹是撞大运,另外,臣那不成器的幼弟在其中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冯智戴比较轻松的讲述了冯智章与土著交流的趣闻。 朝中一片大笑。 老臣们对冯盎这纨绔子多少有些耳闻,想不到他还能以这种方式为大唐出力。 李世民都忍俊不禁:“想不到声名不佳的冯智章居然也能为大唐效力了,甚好!传旨,封冯智章为正七品致果校尉。” 致果校尉不过是个武散官,却意味着朝廷已经认可了冯智章,只要表现优异,自然不愁前途。 冯智戴郑重地代幼弟谢恩。 大约只有侯君集一个人不太舒心。 魏征那种人不提,贞观一朝的名臣,鲜有只靠俸禄养活的,要么田产,要么族人经商,或者二者结合。 侯君集家一大家子,自然也有经营买卖。 本来被王恶瞎带节奏、搞得缴税就已经很恼火了,如今丝绸店还被同业暗中抵制,或是缺货,或是提高进货价格,虽然不至于赚不到钱,可它恶心人! 侯君集有理由相信,这是王恶的手笔,针对侯玉的报复,宽仁大度王端正不是白叫的。 侯君集显然忘了,终究是他先出手对王恶下绊子。 而让侯君集没想到的是,以上行为,真的与王恶无关,是大周商行、殷切商行、汉光商行等等为了承接水泥的销售,特意巴结王恶,才针对侯君集做出这恶心的行为。 如果是王恶出手,侯家的买卖,大半得萎缩了。 (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求诸位的订阅、月票支持!) 第一百三十章 咸鱼的生活 倭国,几经辗转回到藤原京的田中见二,战战兢兢的伏在苏我入鹿脚下。 “八嘎!你怎么不去死!”苏我入鹿暴戾的一脚踢倒田中见二。 田中见二面上依旧惶恐,心里却舒了口气。 苏我入鹿没在第一时间干掉自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端坐上方的舒明大王重重叹了口气:“那些浪人就是靠不往,做事冲动,不肯动脑子。苏我入鹿,与大唐交恶,对我们谋取百济、新罗之地很不利,唐人如果插手,我们会很头痛的。” 苏我入鹿狞笑着看向田中见二:“废物,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去百济说服武王扶余璋,对新罗进行牵制,以便我倭国有可乘之机。百济占了新罗的速合城,双方早就是死敌,若是连这都办不到,你可以去死了!” 田中见二爬起来,深深的鞠躬:“感谢苏我大人给田中见二这次机会,如果不能完成使命,田中见二当自尽!” 咳咳,现在是飞鸟时代,还没有切腹自尽这种仪式,平安时代才广泛流传,让田中见二逃过痛苦的切腹命运。 舒明大王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满,却极快的收敛下去。 苏我入鹿一言决田中见二生死,置舒明大王于何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么? 奈何啊! 现在苏我入鹿权倾朝野,藤原京更是他的老巢。 我的命运,与那被曹操胁持到许昌的汉献帝何其相似! 即便王恶再如何严防死守,仍旧免不了一些书籍会流出,《三国演义》第一卷仍流落到舒明天皇手中。 深深引起舒明大王共鸣的,是汉献帝无奈的命运。 论起来,这与自己的处境何其相似! 汉献帝还有几个忠心的臣子,可以折腾一下,自己呢? 苏我入鹿踢走了田中见二,才半是抱怨半是解释道:“大王方才之言,有些不妥。大唐虽强,却是与新罗间隔了高句丽,而百济与高句丽是一伙的,大唐要介入新罗,陆地,必须经过高句丽,自然是不可能的。水路,不客气地说,有谁是倭国的对手?” 倭国本就是海岛之国,无论是造船还是出海,稳稳的碾压新罗、百济,苏我入鹿的自信也不是盲目的。 舒明大王口中称是,心思却愈发阴沉了。 竟然连大王都敢教训了! 年前的小王庄,虽然停工了,许多外来务工者回家过年了,却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王恶一家一户的上门拜访,送上几句新年祝福、小王庄学院学子们书写的对联,还有一些米、油、肉,顿时收获了不少感激。 没法,小王庄的肉产量大增,本庄的人吃不完,自然只有当福利送出去。 小王庄那些孤老,王恶都一一送上门去,就连胡贞娘那婆婆都受益了。 至于蓝田县,王恶遣昆十九去给萧胜、常升送上同样的福利,聊表心意。 老魔头程咬金言出必践,说来小王庄拉蔬菜就一定会拉,这一次除了蔬菜,大棚里的酸果子也采摘了不少,明显是给马玉洁哄嘴的。 王恶家这两日也懒得弄饭菜,天冷,索性包了饺子吃。 这个年代的饺子,准确的称呼应该是角子。 实际上,包起来与后世的饺子没多大区别,只是没有那么多种类的馅料而已。 王恶想包上铜钱,可一来嫌弃铜钱脏,二来,小孩子吃到,卡住喉咙怎么办?王仁可是已经断奶了!而且,这小家伙的性子有些急,吃相不雅。 闻到锅内角子的香味,坐在小饭桌前的王仁眉开眼笑,调羹上下挥舞,迫不及待的想大快朵颐。 “还烫着呢!”胡贞娘努力去吹着角子皮,后来索性弄碎了,微微尝了一口,才把木碗放到小饭桌上。 之所以不用瓷碗,实在不是小气,而是王仁性子急,已经弄碎了三个瓷碗,王老实怕碎瓷伤到他,索性自己磨了一个木碗出来给他。 王仁舀起一调羹,眉开眼笑的往嘴里塞,浑不顾小饭桌上掉了一堆。 王延在旁边挥起小拳头,不满地抗议,大致意思是,有好吃的只给王仁不给额,偏心! “就急了呀,你还得吃半年奶,才能与阿叔一起吃呢。”王老实笑眯眯的逗弄着。 寒风中,卷进来老猎人王猛与他娃儿的身影。 “王猛阿伯,坐下吃!新二十,添两套餐具!”王恶立刻热络地招呼。 王猛倒没客气。 仰仗王恶给的差事,王猛的日子也很滋润。 “那个,蓝田伯啊,你是额们看着长大的,你对额们的照顾额也心里有数。可是,这身子骨不行了啊!”王猛眼神黯淡。“庄子里的郎中确诊过了,痹症,日后上不得山了。” 痹症,分内脏痹症与肢体痹症,王猛说的自然是肢体痹症,含后世的风湿、类风湿、痛风等,而王猛的状况是风湿,毕竟常年入山林,甚至不少时候夜宿山林,湿气入骨也是有的。 “那事?”王恶犹豫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放开找,多的是,可王恶敢么? “子承父业,额家二郎王亦凡完全可以胜任。”王猛拍着胸膛保证,绝对误不了事。 “事关重大,王亦凡的嘴必须很紧。”王恶郑重的提醒。 消息一旦走漏,将会是人头滚滚! 死的,绝对不止王恶一家! 所以,哪怕知道平日王亦凡口风紧,王恶还是再三吩咐。 王猛拍着胸膛:“若是走漏了一丝风声,王猛这条老命会拿来谢罪!” 这件事,在整个小王庄也只有王恶与王猛知道详情,现在多了一个王亦凡。 “那要是从别处走漏风声怎么办?”王亦凡有点不服气。 “那也是你阿耶抵命!”王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屁娃儿,咋不分轻重呢? “行吧。阿伯为王恶的事费心费力,王恶也无以为报,这样,但凡是阿伯看诊、医治,无论在哪里,一律由府上出钱。”王恶摆手制止了王猛的谦让,“让阿伯一大把年纪还在山林奔波,是王恶的罪过,阿伯就莫谦让了。” “也是,兄长不必推辞,横竖花不了几个钱。”财大气粗的王老实,淡淡地挥手,壕气瞬间迸发。 王猛也不是俗人,坦然接受了这番好意。 王仁抬着木碗,冲着王猛凑起了热闹:“吃!吃!” 王逸仙笑得前仰后合:“这小人儿!你是要阿伯多吃角子啊!真懂事!” 一向严肃的王猛也绽放出笑容,轻言细语的回应:“好,阿伯吃。” 父子从蓝田伯府出来,王亦凡有些不解:“阿耶……” “回家说!”王猛阻止了王亦凡的莽撞。 关上房门,仔细探查过周围没有异状,才瞪了王亦凡一眼:“兔崽子,你想害死阿耶么?” “为甚如此谨慎?不是多大的事啊!”王亦凡很奇怪。 “知道越少,活得越久!从此刻起,不许你就此事多说一句,否则你就是逼死阿耶的逆子!”王猛知道,跟这好奇心过剩的年轻人不能细说,只能一顶大帽压了下去。 王亦凡只能应了。 王恶很舒坦的在炕上躺着,哪怕明知道天已经大亮,仍旧不想动弹。 不用点卯、不用上朝的日子真是惬意啊!王恶真想这么咸鱼下去。 学步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仁那已经清晰的童声开始叫唤:“大兄,起床。” 王恶懒懒地应了一声,陈诗语抱着王延进来,王延三两下爬到王恶身上,小手在王恶脸上使劲的抓着,王恶只能无奈地睁开眼。 “花……花。”王延嘟囔着。 王恶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惊喜:“他会说话了?” 陈诗语笑笑:“刚刚会说呢,他是想看你给他放烟花。” 在这个多数人只能扔竹节到火堆里听爆响声的时代,烟花是一种极度的奢侈,幸好这是王恶自家弄出来的,不然鬼晓得会不会被弹劾奢靡。 烟花远远摆上,王恶领着两个娃在后头看着,小王庄的娃儿、妹娃子全部远远的围观。 昆十九跑过去,用竹签香点火,撅着腚跑了回来。 “嘭”的声音连绵不绝,一团团烟火升上天空,猛然炸开,即便是天上那惨淡的日光也不能掩去烟火的光芒。 王仁拼命的顿足,以表示其激动之情,王延则是拿阿耶的脸揉着。 小王庄的娃儿、妹娃子尖叫着、笑闹着,纷纷跑动,小王庄又是一阵喧闹。 王老实在那里抱怨:“大白天放烟花,真是钱多烧的。” “反正是自家做的,花不了多少钱。”王恶乐呵呵地回应。 这是其他权贵家有钱都买不到的快乐,咳咳,火药除了王恶能配一点,就只有火器监有,实打实的战略物资,有钱真的买不到。 “你太宠他们了,娃儿不能这样宠。”王老实絮絮叨叨的说着育儿经。 “老东西,你是觉得额家娃儿不能看烟花?还是说,抱怨当年额没宠着恶儿?”王逸仙强势插入话题,怼得王老实无言以对。 不要和一个发飙的婆姨讲道理,尤其那是自家的婆姨——除非日子不想过了。 王老实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一直在下降,目前仅能排昆十九之前了。 男人,难啊! 唯一有地位的时候,就是发红包,王老实此时才能找到一家之主的感觉——唯有此时,每个人对他都是笑眯眯的。 其实这时代的红包,象征意义更大些,反正红包就那么大,你也塞不了多少铜钱。 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句丽使者 不管再如何不情愿,咸鱼的生活终究得结束。 一脸懒散的王恶打着呵欠出现在鸿胪寺,向唐俭报到之后,进入公廨,典客署丞盘常、录事徐鸯等人立刻来拜见上官,柳田娴熟的泡茶。 “柳田这泡茶的手法,可以略略改进一下,甚么凤凰三点头、韩信点兵,可以试试嘛。”王恶随口指点。 凤凰三点头,冲泡时水壶从低到高拉三次,要柔和,一是使人看到茶叶在杯中翻卷,如凤凰翱翔般赏心悦目;二是使茶水上下左右回旋,色、味达到一致;三是表示主人向客人三鞠躬,以示礼仪。 水量只能七分满至八分满,酒满敬人,水满欺人,这节切不可出错。 至于第一泡的洗茶,柳田已经学会了。 至于韩信点兵,则要与关公巡城配在一起,是为洒茶点茶,不过是茶道中的基本功,在这炒茶初兴的时代却是新鲜之极。 王恶却不知道,随着他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教授,心思活泛的柳田已经让家人开了一个不大的茶馆,专门把王恶传授的技艺使出来,把那些客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揽炭烹清泉,你烧个沸水都能叫出花来。 温个壶而已,叫孟臣淋身暖。 沸水洗杯子,叫热盏巧滚杯。 不懂?啧,兄台,落伍了啊。 久而久之,柳田家那位置略显偏僻的茶馆竟然生意兴隆起来。 毕竟,在市面上,人家是讲究泡茶的第一家,琳琅满目的手法,让茶客觉得充满了仪式感,不少自号雅客的文人更是长期流连。 即便王恶知道了也不在乎,反正现在市面上炒茶还没有出现仿制品,毕竟这炒茶的手法也不是随便能摸索出来的,没有师傅传授,凭自己琢磨,废料还不晓得要有多少才能勉强合格。因此,柳田家茶馆的买卖越好,也意味着自家的茶叶生意更红火。 “高句丽来使者了,听说在本国官职还不低,是个大使者。”盘常嘀咕着品茶。 高句丽现在是荣留王高建武当政,实际上,权柄大多落在大对卢渊太祚手里。 荣留王与太上皇李渊同年登基,一直以来,对大唐还算友善,太上皇要求掩埋当年隋军尸骸、放归流落入高句丽的隋人,不管怎么说,荣留王面子功夫是做到了,放归的隋人累计万余。 大唐灭突厥,高建武遣人送来贺表,同时献上封域图。 按常理,高句丽应该是朝鲜半岛加辽东的霸主,可事实上,新罗也时有不服,更是于贞观三年派将军金庾信侵犯高句丽,占了娘臂城。 总而言之,荣留王的态度是比较温和的,没有与大唐争长短之意。 也可以这样说,他是难得的清醒之人,知道以高句丽一域之地,绝对无法抗衡泱泱大唐,所以理智的选择服软。 这样,你大唐还有甚理由来寻仇? 前隋的将士伤亡,与本王无涉啊! 可惜这位荣留王,没有甚么好下场。 徐鸯更是嘀咕:“新罗可是说高句丽阻绝他们的朝贡之路。”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大唐与新罗之间,隔的是黄海,标准的边缘海,通常浪高二至六米,对于大一些的船只来说,选择对时机,从新罗到大唐要快得多,你凭甚要从人高句丽的地盘通过?刺探军情么? “他们之间的糊糊事,大唐不掺和。”王恶定下了基调。 新罗这国家虽然对大唐态度恭顺,甚至国号上还自称大唐新罗国,摆出一副藩国的模样,可事实上是个完全自立的国家,别人不来惹他,他还时常去惹别人,被打了又向大唐阿耶诉屈,典型的熊孩子。 可惜,大唐这阿耶也不是亲的。 至于他们之间的战斗,少年,奥利给! 摊上别的少卿,绝对会替新罗出一下头,可惜王恶对这些糊糊事颇为了解,才不会替他人做嫁衣裳。 “什么?”新罗馆内,金春风得知大唐对他们的诉求不予理会,眼珠子都瞪大了。 大唐不是一向对属国关照,不是一向要颜面吗?为甚这次,这示弱求同情的招数不管用了呢? 可惜,即便撒出再多钱财,得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消息,鸿胪寺左少卿否决了新罗的请求。 金春风大急,去鸿胪寺求见唐俭,结果被唐俭轻飘飘一句“左少卿就代表鸿胪寺”给打发回来了。 还有谁能挽回局面? 高士廉绝对可以,可惜高士廉是个油盐不浸的主儿,说服他的难度比说服唐俭还高。 李靖不管事,而房玄龄立身甚正。 头痛。 对了,江湖传言,两袖清风赵国公,找他没错! 在长安城厮混这些年,金春风已经学会反讽了,自然知道,这两袖清风,其实指的是两袖金风。 想见到赵国公,光是门子与知客管事那里,没有一百贯钱以上,只能呵呵。 更糟心的是,赵国公已经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即便收了你巨额的好处,也从来没有保证,只是“尽力”就完事了,突厥就被他“尽力”坑得不浅。 时至今日,各国的高官已经统一了认识,大唐征突厥一役,如果没有赵国公的“尽力”,也许阿史那咄苾还不会输得那么惨。 那是完全没有防备的一夜啊! 至于说是李靖与李勣的擅自行动,呵呵,哄哄百姓就算了。 王恶在会客厅见到了高句丽的使者。 二十七八,眉间英气勃发,身背五把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长了五只手么? 高句丽大使者很有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渊盖苏文。 一个野心勃勃的战争贩子。 高句丽最后被他家玩完了。 “高句丽使者渊盖苏文,见过左少卿。”渊盖苏文微微拱手,身上傲气凛然。 “从此刻起,在大唐,你只是泉盖苏文。”王恶不容分辨地说。 “为什么?”渊盖苏文大怒,似乎王恶不给一个合理的说法,他就要翻脸。 “避讳不懂吗?你的姓犯了太上皇的名,作为属国使者,你不会连这都不懂吧?西部大人?”王恶戏谑地说了一句。 渊盖苏文眸子里的光芒掩去,淡淡地回应:“左少卿说的没错,从此刻起,我在大唐就叫泉盖苏文。不过,我奇怪的是,左少卿是如何知道我任西部大人的,毕竟这任命下来也不过一个月。” 王恶哈哈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锥入囊中,自然锋芒毕露,泉大使者以为呢?”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大笑。 谈天说地,交接国书、贡品,在柳田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中,茶水端了上来。 “早听说大唐的茶道已经更新,不意在鸿胪寺能见到如此手艺。”泉盖苏文品了一口茶水。“入口微涩,继而回甜,正应了人生先苦后甜之意,比起那一锅杂脍的茶汤,确实更得茶的天然滋味。” “他?”王恶有点不以为意。“就他那点泡茶手段,差远了。” 泉盖苏文眼睛瞪得老大。 即便他是服侍你的掌固,也不合适如此打击罢? 柳田咧嘴一笑:“左少卿说得没错,额这点手段,全是他教的,自然不值一提。” 泉盖苏文彻底无语了。 好罢,泡茶这等雅事,王恶擅长也理所当然。 “最近在长城买到一本奇书,拜读之下,泉盖苏文五体投地,这场面恢宏的历史、智计百出的争斗,非智者不能著之。”泉盖苏文掏出……《三国演义》第一卷。 整个鸿胪寺的人都在偷笑。 泉盖苏文很奇怪的看着这场面。 还是徐鸯心善,发话结束了泉盖苏文的懵懂:“这就是左少卿所著!” 泉盖苏文迷茫了:“可是,作者叫王恶,左少卿是叫王端正啊!” 盘常对虚空拱手:“左少卿尊姓王名恶,端正是陛下亲赐的字。” 泉盖苏文一惊,难怪左少卿的态度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深得圣眷啊! 如此智谋,又深得圣眷,还如此了解高句丽的形势,连自己刚刚担任西部大人都知道,高句丽想展现荣光,难度有点大了。 殊不知,王恶那三脚猫的历史知识,知道泉盖苏文任西部大人就不错了,知道他甚么时候担任才怪了,不过是误打误撞蒙着了。 出于忌惮,泉盖苏文对王恶的态度愈发的谦恭。 “令尊大对卢可好?”王恶随意扯道。 泉盖苏文更是警惕,渊太祚是大对卢,还与泉盖苏文是父子关系,这一点高句丽使馆的人绝对不敢透露的啊!王恶是怎么知道的? “托大唐皇帝的洪福,家父尚康健。”泉盖苏文的回答滴水不漏。 “最近你们是不是又与新罗起摩擦了?诶,有没有从金庾信手里夺回娘臂城?”王恶淡然举盅。 泉盖苏文心中警铃大作。 这件事,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新罗都没有张扬,为何大唐会有消息?事情发生时,大唐难道不是在全力对付突厥吗? “高句丽苦啊!”泉盖苏文半真半假的叹息。 “自我王登基以来,高句丽一直是致力于民生,对军事上略有放松。可是,小小的新罗,竟然借此对高句丽开战,夺我城池,掠我子民……” 政治人物不要脸、睁眼说瞎话的基本素质,泉盖苏文已经完全具备。 对比《三国演义》,泉盖苏文自觉,自己就是那个枭雄曹操!没错,曹操在这方面也是出类拔萃的。 “高句丽兵强马壮,如果是泉兄领兵,区区金庾信岂在话下?”王恶不动声色的扔了一顶高帽过去。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王恶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旋(三更求订阅) 唇枪舌剑、暗藏机锋,如徐鸯等人听得一头雾水,觉得每一句似乎都有道理,可好像哪里不对。 盘常翻了个白眼。 层次不到,你偏要强行去听人家打机锋,除了把自己搞懵之外,没有丝毫的益处。 能听懂他们是在相互试探,对徐鸯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泉盖苏文回到高句丽馆,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的人探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消息,竟能让王恶掌握如此多的讯息。 “大使者,新罗大阿餐(真骨贵族官职之一)金春风带着一群花郎在门口叫骂呢。”一名侍卫进来禀告。 一直绷着脸的泉盖苏文笑了。 高句丽与新罗是死对头,只要是新罗不舒服,泉盖苏文都会觉得舒心,这是先天立场决定的。 “知道是为什么吗?” 侍卫不太确实的回答,好像是因为向大唐阿耶抱大腿,嘤嘤嘤的说自己被高句丽这个大汉欺负,结果大唐阿耶愣没搭理。 泉盖苏文张狂的大笑,侍卫们也识趣的笑了起来。 当然,主次得分明,你的笑声若是掩盖了大使者的笑声,那是在作死。 “儿郎们,有信心斗一斗新罗的娘娘腔花郎吗?”泉盖苏文大喝。 “有!”喝声直冲云霄。 泉盖苏文带着侍卫们,全部持着短棍出去。 这是四方馆的规矩。 国与国之间难免有龌龊,争斗可以,坚决不许用刀剑等利器,棍棒自然成了首选。 新罗的花郎其实不弱,只是他们的风俗,择贵族子弟之美者,敷粉装扮,谓之“花郎”,所以一直被尚武的高句丽嘲笑为娘娘腔。 新罗的花郎与高句丽的侍卫打得有来有往,虽然略弱一些,却也基本持平。 泉盖苏文大喝一声,抡着两段短棍,泼风似的冲出去,所到之处,花郎全部被击飞,但泉盖苏文的目标可不是区区花郎,而是金春风! 金春风被泉盖苏文的悍勇吓了一跳。 之前的泉盖苏文,在高句丽之内不显山不露水的,金春风也只知道他是渊太祚的儿子,却不知他如此厉害! 然而,骑虎难下的金春风没得选择,自己约的架,含泪也得打完。 金春风奋力挥舞短棍,向泉盖苏文头上砸去,却只见泉盖苏文轻描淡写的一棍砸飞自己的短棍,足尖轻轻一扫,金春风不由自主的趴到地上,然后泉盖苏文那沉重的身子坐到金春风腰上,短棍不轻不重的抽着金春风的屁股。 “乖不乖?乖不乖?” 如果短棍只是躯体上的伤害,这言语就是心灵上的伤害。 金春风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 花郎们见大阿餐被生擒,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依旧丢人现眼,不由得咆哮着向泉盖苏文冲去,却被高句丽侍卫们不紧不慢地拦着。 终于有机智的花郎跑出四方馆,拼命的大叫:“打人啦!打死人啦!” 南衙宿卫闻讯赶了过来,仔细看了四方馆里的场面,摇头道:“别乱说话,哪有打死人?至于新罗与高句丽,哪年不打上一回?没事,打着打着就习惯了。” 习惯了…… 花郎被这句话噎得张口结舌。 “再说了,四方馆不归南衙宿卫管,归鸿胪寺管啊!走了,兄弟们,下值喝酒去!” 花郎的心碎成了两瓣。 最终还是大阿餐金春风面上挂不住,装昏迷,才让泉盖苏文放了他。 虽然过了这一关,但金春风在花郎们眼里威信尽丧,没得几个人愿意搭理他。 事情上报到鸿胪寺,王恶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打架是不好的。” 伤势略好一些金春风一瘸一拐的进入赵国公府,狠下心花了三百两白银,才见到一身旧衣,一碗劣茶的长孙无忌,心内暗自嘲笑,果然是两袖清风。 足足能让平民一跃成为富豪的礼物,在这里不过是块敲门砖。 “高句丽阻绝新罗朝贡之路,请大唐为新罗主持公道!”金春风开始了嘤嘤嘤的表演。 长孙无忌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事,它不是归鸿胪寺管吗?本官是吏部啊!” “问题是鸿胪寺不管此事啊!”金春风开始诉苦,什么怀疑收了高句丽好处的话拼命的喷出来。 “不是可以走海路吗?”长孙无忌明知故问。 “海路风浪大,极度危险,常年有一两丈的海浪啊!”金春风半真半假的哭诉。 长孙无忌摸着鼻子:“如此,本官上朝替你周旋一二。” 金春风千恩万谢的走了。 老管家又在取笑长孙无忌:“阿郎这一说谎就摸鼻子的毛病,真是无可救药。” 长孙无忌一脸的认真:“额有说谎吗?没有嘛!周旋是肯定周旋的,但使多大力,不是在额么?” 老管家忍不住大笑。 朝堂上,群臣的正事说完,长孙无忌出班启奏:“陛下,臣听说四方馆内有点骚乱,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方馆归鸿胪寺管,李世民自然点了王恶的名。 王恶兴趣缺缺,怏怏的回话:“没事,新罗和高句丽是世仇,打一打,交流一下感情也是好事嘛。” 神一般的交流感情! “真男人,就要拳拳到肉,正所谓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他们相爱相杀,你是疯儿额是傻,缠缠绵绵走天涯……”王恶满口跑龙船。 “说人话。”李世民强忍着笑意,拍了一下扶手。 “真话就是,新罗上杆子讨打,然后指望大唐来压高句丽,替他们火中取栗。”王恶挑眉。“贞观三年,新罗将军金庾信夺取高句丽娘臂城,而今又来指责高句丽阻绝他们朝贡之路。呵呵,说得好像新罗不能走海路似的。” “听说新罗海域常年浪高一两丈。”长孙无忌“无力”地辩驳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渔民不得饿死?”王恶随口就驳了回去。“有起浪时,自然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们不走海路,却要走高句丽,是何居心?探查高句丽军情么?” “还有,四方馆的事情,臣已经查明,是新罗使者、大阿餐金春风挑衅,高句丽使者、大使者泉盖苏文正常反击,金春风不敌被生擒,泉盖苏文最终还是放了金春风,此事整个四方馆都可以为证。” 王恶的话,让大唐君臣对新罗的好感坠入深渊。 原来,额们一直庇佑的,是这样的跳梁小丑? 长孙无忌拱手:“如此,是臣多虑了。” “周旋”了,到手的钱财恕不退还,反正责任已经尽到。 不是额不努力,实在是对手的证据太强大了。 金春风要知道这事败坏了新罗在大唐眼中的印象,还不晓得会不会在被窝里哭死。 泉盖苏文很快知道了结果。 高句丽的势力虽不能及大唐朝堂,但卖个顺水人情给他们,某些朝臣是不介意去做的。 “大唐有此仗义执言的左少卿,高句丽无忧矣!” 至少,此时的泉盖苏文对大唐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野心的滋生也得和能力相匹配,否则只是笑话。 志得意满的泉盖苏文不介意带着侍卫去新罗馆门前“散步”,遇上四方馆的管事,一个个都客气的回答就是散步,消消食。 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答案,谁也打不出毛病,倒是那些新罗馆里那些年轻气盛的花郎一直咬牙,想冲出去与高句丽人一决高下,奈何……大阿餐不争气啊! 现在的金春风,明显是被泉盖苏文打怕了。 泉盖苏文之勇,新罗国内,大概只有金庾信可以匹敌,弱鸡的金春风是完全无力抵挡。 连泉盖苏文一棍子都接不住,拿脸去斗么? 灰心丧气的花郎只能紧闭新罗馆大门,听着高句丽侍卫的冷嘲热讽。 “听说了吗?新罗恶人先告状,托人在大唐朝堂上对高句丽发难,却被揭了个底朝天。” “哈哈,这不是新罗的惯用伎俩吗?这次不灵了?” “大唐鸿胪寺的左少卿厉害,对高句丽与新罗之间的龌龊了如指掌,随口就揭穿了新罗的小人行径。” 风言风语随风飘,飘入金春风的耳中。 金春风一口老血落到汤里,成了正经八百的旺子汤。 赵国公、长孙无忌,你收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周旋,我周旋你十八辈先人! 赵国公府,长孙冲有些不安地望着阿耶:“阿耶,这么办事,传出去不好罢?” “幼稚。”长孙涣对这名义上的兄长毫无敬意,多大人了,想事情能动动脑子么?“朝堂大事,阿耶能够顾着情分过问一句,已经是了不得的人情了,咋地,你还想着阿耶不顾大唐利益,只手扭乾坤?真有这一日,长孙家离败亡已经不远了!” “事没办成,要不要退钱?”长孙冲嚅嚅地说。 长孙无忌和颜悦色地说:“冲儿啊,要不,你哪日将进了老虎嘴里的肉夺出来?长孙家的规矩,不管成不成,额们只答应尽力,尽力之后,钱财是分文不退的。要不然,你吃这些珍馐、穿这些绫罗、上青楼花的那些花销,打哪儿来的?难道指望阿耶去贪么?” “陛下那里不会对此有有看法吧?”长孙冲还是担心。 “你的史书读狗肚子里了?”反正不是一母同胞,长孙涣嘲讽起来毫不留情。“昔日王翦向秦王索地,萧何留守长安而掠夺百姓田亩,所为何事?阿耶若是清廉如水,只怕早与姑父有隔阂了!” 长孙冲张大嘴,终于知道阿耶如此行径中的深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高原变局(四更求订阅) 高昌国主鞠文泰拜别长安,向高昌行去。 与来时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身后跟了一个商队,高明商队,五百名彪悍的汉子持横刀、负弓箭,步履一致,起落之间仿佛是一个人。 高昌的侍卫也不弱,可与他们相比,顿时就黯然失色。 略通军事的人都知道,军队里极少讲究个人武勇——除非你的武力强到至少程咬金的地步,相互间的配合极为重要,而一个步履一致的队伍,配合起来绝对比高昌的乌合之众强了无数倍! 高昌的侍卫们脸直抽抽。 这样一支商队,是来打脸的吧?这明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鞠文泰苦笑,可不就是军队,太子卫率抽调出来的人马,东宫第一勇士纥干承基统领的队伍!你听听名称,高明商队,“高明”二字可是唐皇提前赐给太子的字啊! 李承乾也说得好听,东宫困窘,此去西域只是图财,以解囊中羞涩之苦。 问题是,我信你个鬼! 鞠文泰能坐上国主之位,自然不是无能之辈,李承乾的小心思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可那又怎样?这本就是阳谋,不怕你看穿! 能让鞠文泰安心,自然是高昌与长安之间遥远的距离,以及西域的漫漫风沙。 天险,不是这么好跨越的。 纥干承基却是双眼炽热。 打进了东宫开始,纥干承基的热情就在慢慢消退。 东宫很好、很安稳,可却安稳得能磨去男儿的雄心壮志! 终于得妥一展志向的差使,虽然挂着商队的头衔,但纥干承基已经满足了。 马车上,以各种废羊毛、旧毯子等软物隔绝的一块块玻璃镜,就是高明商队的起家资本,备注:赊的。 能够赊销给李承乾,就是王恶向他展示的最大善意,不能再多,否则一定会有人问问王恶是何居心。 尽管事先知道西北的干燥,事先还多准备了近千个皮囊盛水,还有两辆马车满载水桶,可到了瓜州,尤其是玉门关之外,空气都是干燥的,嘴皮干裂,总想喝上一口水,纥干承基莫名的担心水携带得不够。 听了一耳当地那些胡汉混杂的口音,纥干承基还是基本能懂。 最近这年把,玉门关还算太平,所以,最大的八卦,是报恩寺的玄奘和尚从玉门关溜出了大唐,往西域去了? 见识过王恶版本舆图的纥干承基失笑。 玄奘这和尚,地理不行啊!有好路不走,偏要绕西域吃沙子,你走蜀境,穿六诏,折转泥婆罗,到天竺不行吗?虽然那些地方地理险了些、野兽多了些,可总比啃沙子强多了吧? 倒是鞠文泰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玄奘法师,实乃当世高人,本王与他辨了三日的佛法,受益匪浅。” 哦,倒是忘了,高昌国信奉佛教,鞠文泰尤为虔诚。 纥干承基不信佛。 大唐军士都是忍向刀头觅封侯的杀胚,信佛,那就太可笑了,真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如果这样,佛未免太不值钱了,当年那些弥勒教徒个个都能成佛啊。 吐蕃国,弃苏农赞还是翻了盘,工布、达波、娘波的叛乱者相继栽在他手里,只有苏毗王子还在苦苦支撑。 “大相,吐蕃一统,指日可待了。”弃苏农赞稚嫩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年轻人应有的喜悦与放松,苦熬了漫长的时间,几乎把一个天真率性的孩子逼成小老头。 娘·芒布杰尚囊的老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赞普能够在逆境中坚持,走到如今,已经是雪山诸神的骄傲了,即便是历任祖先面前,赞普也足以自傲了。” “可是,年楚河地区还在承受象雄的攻击。”弃苏农赞的笑容收敛起来。 娘·芒布杰尚囊淡然抚须:“年楚河是老臣故族娘氏所在,老臣相信他们能挡住象雄的进攻。可惜的是,大唐对吐蕃,莫名其妙的有着警惕,甚至是敌意,否则,只要大唐肯相助,吐蕃最多半年就可灭了这些乱臣贼子!” 弃苏农赞的眸子定住,笑意一点一点的绽放:“如此也好,让世人知道吐蕃能凭自己的力量立足当世,再无人能小看吐蕃。” 噶尔·东赞躬身:“赞普睿智。只是,现在的象雄,依旧是高原上的霸主,吐蕃还没有能力与其一较高下,臣以为,必须想法拖住象雄几年,甚至是拉拢象雄为吐蕃的助力,否则,压力太大,太艰难了。” 弃苏农赞神情古怪地看着噶尔·东赞:“继续。” “臣以为,可以以赞普的妹妹赞蒙赛玛噶来和亲,让象雄李迷夏改变立场……” 弃苏农赞的一个酒杯砸到噶尔·东赞额头上,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赞蒙赛玛噶才十二岁!混账!”弃苏农赞的咆哮声响彻大殿。 一身盛装的赞蒙赛玛噶走进大殿,郑重地行礼:“兄长不可责怪噶尔·东赞奎本,这本是吐蕃最好的破局方式。赞蒙赛玛噶一直被兄长庇佑,今日也该为吐蕃出力了,我愿嫁到象雄,请奎本去象雄谈和亲之事。” “不能!”弃苏农赞咆哮。 “兄长不要任性,作为赞普,要考虑的是整个吐蕃。就这样吧。”赞蒙赛玛噶轻笑。 弃苏农赞的眼里流出泪水。 父亲去世他没流泪,时局艰难他没流泪,唯独在此刻流下泪水。 若不是吐蕃弱小,又何至于要牺牲相依为命的妹妹? 长安城中,鸿胪寺内的王恶在叹息。 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除了苏毗王子还在坚持,其余的势力居然烟消云散了。 啧,没那个本事,之前你们闹得轰轰烈烈是做甚?搞得额差点都信了。 幸好,除了苏毗王子,大唐对其他几家都是交易,实物交易,没有亏本。 头痛啊,噶尔·东赞要进入象雄的穹隆银堡,为李迷夏保媒拉纤了。 不知道出于甚么原因,原本对吐蕃虎视眈眈的李迷夏竟然接受了联姻,放松了对吐蕃的压制?诶,变数太多,历史的惯性太大,愣没扳得过来啊! 自己灌输给顿珠的理念,不晓得对李迷夏有没有帮助。 大唐境内倒不是没有高海拔的山地,可那些地方过于狭小,不适合展开大部队的适应与操练,所以,大唐目前可以说没有甚好办法对付,甚至只能干瞪眼的防守。 细细的看过舆图,王恶重重的点在苏毗的位置上。 苏毗的位置,正处于后世的昌都,恰恰是吐蕃与大唐的绝缘点,也是大唐介入高原的最佳切入点。 想甚来甚,苏毗王子的联络人旦丹求见。 这个时候,谁没耐性谁吃亏。 好整以暇的坐在会客区,招呼旦丹入座,柳田娴熟的泡上茶水。 柳田的业务越来越熟练了,改天是不是为他打造一把长嘴茶壶,折腾他一下? 匆匆忙忙的一口饮尽茶水,似乎完全不在意茶水的滚烫,旦丹心急火燎的开口:“左少卿,我们在高原的盟友,达波、娘波、工布全部被灭了,现在只我苏毗一家苦苦支撑,朝不保夕啊!求求左少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苏毗一把!” “这不是情分的事。”王恶轻轻摆手。“朝廷也有苦衷,不便直接介入,加上苏毗与大唐的道路实在太艰险了。” “苏毗可以改!能稳住局面,苏毗一定倾力修整与大唐之间的道路,所有矿产一定优先供应大唐!”旦丹急切的说。 不急不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再不捞住,就得溺水了。 “大唐直接介入是不行的。不过额们可以转换一下思路,雇佣嘛!”王恶抛出这个概念。“大唐的在册卫兵、府兵肯定是不行,容易落人口实,可是那些轮换下来的老卒,就不存在这问题了嘛!所有兵器、甲胄,都是苏毗购买了给他们装备,这样好歹给外头一个交代,这不是大唐介入,是纯粹的民间自发行为。” 这是纯粹的糊弄外人,反正只是个名目,旦丹对此没有异议。 “不过,苏毗的财力可能不足支撑……”旦丹难为情地提出问题。 “哦,这个有点难办,要不,以苏毗境内的矿产、税收为抵押,向大唐皇家钱庄申请放贷,日后苏毗的首席度支(财政官员),要由大唐皇家钱庄的人担任。”王恶也很乐意为大唐皇家钱庄揽这大宗生意,毕竟,自己在大唐皇家钱庄也有份子啊! 咳咳,后世老牌资本主义的手段之一,也在额手上重现了,额也成黑心资本家了? “我可以代王子全权决定,要了!”旦丹当即拍板。 “那个,说一下啊,苏毗地势太高,大唐派出的雇佣军,得逐步适应地势才可能发挥出最佳战斗力,所以,你也得给他们时间啊。”王恶终于说出了重点。 这点事,对旦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要能有人帮忙,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在乎这点小事? 皇宫,御书房。 李世民与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等数名要员,坐在椅子上,看着王恶挥舞竹鞭在舆图上指指点点。 “总而言之,一旦让吐蕃吃下苏毗,实力大涨自不必说,还可以威胁到大唐蜀中腹地,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由于高原地势的原因,大唐人员初登高原,多数会不适应,少数极端的还会死亡。所以,一旦让吐蕃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大唐除了被动防守,别无他策。” “之前扶助苏毗,与达波、娘波、工布贸易以扼制吐蕃的策略,明显失败了,不仅仅是因为达波等地能力不足,更是因为弃苏农赞与娘·芒布杰尚囊能力出众。” “而以象雄压制吐蕃的策略,因为弃苏农赞决定将妹妹赞蒙赛玛噶嫁与象雄聂叙李迷夏,虽然不知道李迷夏会是何等态度,但额们必须做好象雄、吐蕃合流的准备。”王恶用竹鞭在舆图上将整个高原圈进去。 这一下,原本不以为然的重臣们脸色变了。 “所以,苏毗是大唐扎入高原的一颗钉子,无论如何不能拔除的钉子。”王恶总结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雇佣军(五更求订阅) “大唐如此贸然插入别国的事务,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落人口实。”提出意见的是房玄龄,维持大唐上邦形象是他的责任,兼之身为百官之首,自然不怕提出意见。 “问题是,王端正的意见很正确,放任吐蕃成长,只会给大唐未来形成巨大的被动,尤其是吐蕃、象雄合流之后,不仅仅是威胁到蜀地,河西、党项、吐谷浑、六诏、西域,吐蕃可以随意出击,而大唐只能疲于奔命。”李靖着眼军事,一眼看出了其中关键,甚至比王恶的判断还来得周全。 长孙无忌乜着看向王恶:“想来左少卿已经有了主意?” “大唐官方是不适合出面,可是,民间组织那些退役军卒,监狱里那些好勇斗狠的人犯,放上去又何妨?他们为大唐插足高原打开一条路,也有时间慢慢适应高原地势,至于一两年后,上去的是不是大唐的在册军士,重要么?”王恶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如果有这颗钉子在,他们敢骚扰大唐,大唐就能从苏毗反击上去,这就是棋术里的先手。有先手优势,大唐可攻可守,不怕他们翻天。” 李世民嗤笑:“从来没手谈过的人说甚先手。” 重臣们大笑。 的确,王恶这厮,琴棋书画,有一半没沾过边,棋和画从来没人见识过。 舆图除外。 王恶笑了笑,没在这小事上纠结。 “吐谷浑也需要尽快解决,否则等到高原形成合流之势,大唐就失了先机。而吐谷浑之地是否能稳稳握在大唐手中,则牵涉了西域大局,前汉经营之地,大唐不能眼睁睁看着落入他人之手。” 李靖抚须轻笑:“虽说不能尽皆完善,但观点犀利、大局不差,加以磨砺,则可为大唐将帅胚子。” 李世民暗暗动容。 李靖不轻易嘉许人,就连李世民下令侯君集拜他为师学兵法,李靖也只教了半部,可想眼光之高,他能称王恶为将帅胚子,王恶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李世民自己也是帅才,细细思索,王恶的大局观确实出众,凭此为帅才,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那放贷…… “王端正啊,若是那苏毗最终不保,朕岂不是亏大了?” 王恶无奈地一笑:“陛下,世间没有百分百的事,只要把握过了五成,就可以考虑去做了;超过七成,可以动手了,再晚就错失良机了。苏毗若保住,其上的矿产、牲畜就源源不断的供应大唐,税赋又由大唐皇家钱庄把持,久而久之,苏毗就相当于大唐的一部分。” “再说,即便出现了最恶劣的情况,那不是为大唐日后干预高原之事留下话柄了么?” 于是,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在刀锋等人的串联下,越来越多的老卒聚集长安城外,人虽多却井然有序,一个个等待第五招的训话。 “此去苏毗,征战流血自不必说,那于额等不过是等闲。但是,苏毗地势极高,外人上去,一时不能适应,头晕、呕吐、无力是多数人会有的反应,歇个几日,适应了就好,却也不乏因此丧命之险。想好了,不愿意承受此等风险的,可以退出了。”第五招详细的说了风险。 当下,几百名老卒出列,对第五招拱手致歉,待第五招点头后,悄然退出。 对曾经的军中汉子而言,死并不可怕,但是因为气候等原因死,就有些憋屈了。 “此次去,乃是私军,是接受苏毗雇佣的私军,与大唐无涉,所有愿意出行的,蓝田伯府会安排每家二十贯的安家费,在苏毗的功劳另由苏毗国付酬劳。兵器、甲胄,唯有出了大唐边关才会授与你等。”第五招大声宣布。 蓝田伯这三个字,在大唐可以算是金字招牌,没有哪个没见识的提出疑虑。至于出境再给兵器,这不正常么?大唐境内,那么多人持刀兵,很招忌讳的。 厮杀了小半辈子的军汉,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军中,而是在回乡后无法适应那种平静的生活,常常天不亮就蹦起来,准备点卯,却发现已经在家中的土屋。 抡起锄头,经常会情不自禁的当刀枪耍上两路。 回归乡土,会猛然发现,自己对农活的了解、农时的了解,竟然不如一个半大娃儿。 那种深深的失落,不是行伍中人不能理解。 如今能再重来,虽然不是大唐军中,但并不是与大唐为敌,有甚么不能接受的? 二万人一起出发,那声势很吓人的,沿途的州县,从主官到帮闲,甚至是折冲府,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点纰漏,惹到这帮大爷。 出了唐境,佩上兵甲,骑上苏毗送来的马匹,打上白底黑字的“雇”字旗,雇佣军大爷们在刀锋的带领下,向苏毗行军。 第一日,一切完好。 第二日,有十余名军士不适应,留下人手照应他们。 第三日,有小半的人数开始不适应,刀锋下令就地驻扎,调整状态。 第四日,休息。 第五日,继续前进。 足足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刀锋等人才到达苏毗。 苏毗王子与旦丹亲自迎接雇佣军,安排他们食宿,安排粮草,安排他们一些厚实的衣物靴子,同时向刀锋诉苦。 这一段时间,苏毗苦苦支撑,兵力消耗了大半,才保住了苏毗大部分疆域,若是雇佣军再不来,他们恐怕真得拍屁股走人了。 一日之后,刀锋带雇佣军出现在前线,神出鬼没的将正在进攻的吐蕃军拦腰斩断,轻易的吃了吐蕃三千人马,而自身的代价不过百人。 如此战绩,让苏毗王子惊为天人。 苏毗早有此战力,当年如何会被吐蕃吞并? 刀锋并不以此为荣。 一来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二来是兵甲之利胜过吐蕃,如此大的优势还不能取胜的话,刀锋该撞臭豆腐了。 刀锋一鼓作气,率雇佣军将吐蕃赶出了苏毗的边界。 苏毗王子芒波杰孙波大喜,亲自拉了各种财物去犒军,拉着不善言辞的刀锋滔滔不绝,若不是军中除了御寒外严禁饮酒,芒波杰孙波说不得还要与刀锋斩鸡头拜把子。 至于什么掉价,呵呵,当年苏毗亡国时,芒波杰孙波流亡突厥,掉价的事干得少么?就是被突厥人羞辱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国家存在的时候,芒波杰孙波才是王子;国家不复存在,他芒波杰孙波就是个屁! 山南琼结的王宫里,弃苏农赞得知唐人出现在苏毗,气得七窍生烟,拔出弯刀将席几劈成几段。 “唐人欺我太甚!” 弃苏农赞之所以一定要收复苏毗,除了要实现吐蕃一统外,更是看中了苏毗境内的逻些城,意图迁都到逻些城! 坐镇逻些城,才能以此为中心,牢牢控制娘波、达波、工布等地,这些地方的连续叛乱,除了父亲身亡的因素,山南琼结太远、鞭长莫及未必不是理由。 弃苏农赞能强爹胜祖,战略眼光绝对是一流,他的理由说出来,连老成持重的娘·芒布杰尚囊都觉得惊艳。 所以,谋划被阻,稳重的弃苏农赞才会如此失态。 娘·芒布杰尚囊虽然极为恼怒,却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唐人还是要面皮的,只看他们以雇佣军形式出现,不是以卫兵、府兵出现,就说明了他们不想彻底翻脸。”娘·芒布杰尚囊逐步的分析。“既然雇佣军出现在苏毗,我们的谋划就要改上一改,先与象雄联姻,再通过嘎玛上师的影响,将象雄与吐蕃绑在一起,合兵一处,拿下苏毗,土地人口归吐蕃,对象雄则以财物为谢礼。” 不拿下苏毗,最大的影响是,吐蕃被隔绝在高原一隅,没有向外发展的空间,这对于雄心勃勃的弃苏农赞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而这想法,整个吐蕃,只有赞蒙赛玛噶知道! 但是,要将心爱的妹妹送到已经有三位妃子的李迷夏身边,弃苏农赞觉得心如刀绞! 穹隆银堡,李迷夏看着毕恭毕敬的噶尔·东赞,眼里透过一丝冷意。 顿珠传回大唐鸿胪寺少卿的话,李迷夏咀嚼了又咀嚼,骇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象雄名义上的王! 嘎玛上师的影响力,不要说是在民众中,就是在贵族中,都比自己的影响力强大得多! 苯教对这块大地的影响实在太久了,久到每个人不自觉的就会遵守苯教的习俗,见到苯教的上师就会情不自禁的产生亲切感。 那么,统治象雄的聂叙,难道是个傀儡吗? 年楚河地区久攻不下,真是象雄的勇士无能吗?明明象雄对吐蕃占据了碾压优异的啊! 和亲,那位少卿事先也提过,这是吐蕃拖延、麻痹象雄的手段,原先李迷夏还以为这是危言耸听,没想到此刻竟然成了事实! 好准的眼光! 好狠的眼光! 李迷夏回过神来,淡淡的开口:“本聂叙已经有了三位妃子,且年事渐高,不想再耽误女子的青春,且回吧。” 噶尔·东赞身躯一抖,暗道不好,李迷夏似乎早料到吐蕃会和亲,并看穿了用意。 吐蕃,难了。 “聂叙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吐蕃不远而来,也是一番诚意,聂叙何不考虑考虑?” 浑厚的声音先声夺人,止住了李迷夏准备离开的脚步。 苯教的上师并不是光头,只是短发。 没办法,高原的天气太冷了,能够短发就已经很虔诚了,光头是不可能的。 苯教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一些典籍里,称苯教是“古佛法”,以区别释迦牟尼传下的佛法。 嘎玛上师就是个身躯雄壮的汉子,虽然年岁已长,却无损他的威风。 “见过嘎玛上师。”再如何不情愿,礼不可废,李迷夏只能耐着性子行礼。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沙漠战记(六更求订阅) “聂叙啊,世界如此之大,并不止是高原这一片,东面有强盛的大唐,南面有炎热的天竺,西面有战火连天的波斯与大食,北面却是富饶的西域各国。”嘎玛上师并不是以势压人,而是认真与李迷夏交流。“与吐蕃联姻,象雄才可以与吐蕃联手吞了苏毗,打开通往吐谷浑、西域的道路。” “象雄,成也高原,败也高原,致使象雄如今只能困守在寒冷的高原,与吐蕃就像两只争夺肉块的獒犬,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肉食。” “西域之地,是大唐与波斯等极西之国交流的必经之地,有这一块肥肉到手,何愁象雄如此穷困?” 嘎玛上师说完,也不等李迷夏回话,自己转身离去。 李迷夏颓然坐下,轻轻挥手:“待本聂叙考虑几日。” 最是财帛动人心。 李迷夏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高人,他只是个俗人,俗不可耐的俗人。 权、财、色,从来都是男人的最高追求。 色,坦白的说,有了三位妃子,李迷夏的腰子都有些吃不消了,加上岁数上来,对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 权,身为聂叙,除了对一些上师的干涉不满外,李迷夏也是到达了巅峰。 唯有财。 象雄的地方大,人口却是稀疏,税赋也不是太多,除了维持军队、官府,真正能入李迷夏兜里的,不多。 为什么本聂叙就不能和唐皇一样,顿顿山珍海味? 即便有人告诉他,唐皇不是顿顿山珍海味,李迷夏也绝对不相信。 看看本聂叙碗里有什么?都是些走兽飞禽! 李迷夏显然忘了,按苯教传统,象雄人是不吃鱼的。 “聂叙,不能听嘎玛上师的!”待到李迷夏身边的人全部散开,顿珠急切的劝谏。“打下苏毗,对象雄没有一点好处,完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西域之地,聂叙你敢谋求吗?只要吐蕃把苏毗一封锁,我们在外头的军队就成了无根之水!” 倒不是象雄真没有与西域接壤的地方,只是那些地方,都险峻无比,少数几个人走还行,大队人马绝对无法通行。 风险与收益之间,该如何权衡? 李迷夏摇摆不定。 沙漠中,纥干承基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子吩咐军士们每人抿一口水。 之前的沙暴,吹翻了所有车辆,水桶里的水全部撒了,只有皮囊里还有水,却没有人敢多喝,谁知道甚么时候才能走出沙漠? 还好,沙子比较柔软,玻璃镜基本无恙,否则就是眼泪哭干也没用。 至于鞠文泰,进入沙漠后,就走散了。 是真走散了,还是故意甩开高明商队? 没有证据,也不用证据,这时候自由心证就是最大的证据。 夕阳下,烟尘起。 “预备!”纥干承基沙哑着嗓子叫道。 刀出鞘,箭上弦。 来的大约有三百骑,全是黑巾掩面,只是服饰却杂七杂八的,马匹也良莠不齐,挥舞着马刀,持着弓箭,呼啸而来,以纥干承基的经验来看,这就是沙匪。 马匹奔入一百五十步…… 几个慌乱的军士把箭射了出去,没蛋用,根本射不到沙匪。 这就是只有操练、没有见过血的样子货! 随行的法曹参军记录下这几名军士的名字,待出了沙漠,军法侍候。 一百二十步…… 纥干承基仍然不为所动。 为何有种说法叫百步穿杨?因为在百步内,才是弓箭威力发挥最大的距离! 一百步! “放!”纥干承基怒吼。 将近五百支箭矢仰面抛向前方,颇为壮观。 沙匪们控马避向侧面,虽忙不乱,展现了优异的骑术。 那么一场箭雨,落马的沙匪才五十个左右。 近身肉搏已无可避免。 但是,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沙匪接近马车,那是太子殿下翻身的唯一机会! 弓挂鞍上,纥干承基抽刀:“三百人,随额上!” 不敢抽调全部人马,因为,还需要人守护马车。 纥干承基打头,三百骑呼啦啦的冲出去,马刀与横刀的撞击声不断,鲜血飞溅,不时有人落马。 骑兵之战,落马约等于死亡。 有些慌乱的军士撑过了第一回合,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身沉重甲胄的优势,不要让对方击中要害,其他地方,任你砍! 沙匪们其实也有甲,半身甲与皮甲。 要说防御能力,肯定是有的,至少唐人的横刀不是全力一击未必能破甲。 可是,怎么可能不是全力一击呢? 一百对三十的伤亡比例,让纥干承基极为不满,明显占据兵甲优势还打成这鸟样,丢人! 好在军士们已经渐渐掌握了节奏,慢慢地扳回了局面,才让纥干承基止住了破口大骂的念头。 冲入敌阵,左右劈砍,纥干承基知道,在一帮菜鸡面前,唯有将领的悍不畏死,才能唤醒他们的热血! 论指挥艺术,纥干承基未必好多,但论武勇,纥干承基不输于人,毕竟没有在沙场建功,也不可能被陛下特意调到太子身边任侍卫。 看着纥干承基以虎入羊群的姿势冲入沙匪群中,样子货的军士们也激发起那一丝勇气,呼喝着冲锋陷阵。 在冷兵器时代,首领的示范作用是极大的,所以也是猛将横行的时代,激发起士气的军队,战力的飙升是惊人的。 三骑合围,夹向纥干承基,眼疾手快的纥干承基身子倒在马背上,横刀将右侧的沙匪腰斩,半截身子落地的沙匪还没有死去,在沙子上滚来滚去,惨绝人寰的叫声让沙匪士气低落。 沙匪首领一刀终结了同伴的痛苦,满腔怒火地瞪着纥干承基:“唐人,西域之地,不是你们该来的!”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打马冲过去,势大力沉的一刀斩向沙匪首领,沙匪首领与身边的一名同伴同时举刀招架,然而同样做工精良的马刀却完全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两柄马刀同时断开,沙匪首领反应极快,身子伏鞍,避开这一刀,耳朵却随着刀光飞起,同时飞起的还有同伴那颗满脸惊愕的头颅。 “杀了他!”沙匪首领尖叫。 沙匪们策马冲向纥干承基。 已经回过神的军士们策马迎了上去,双方在拼命的肉搏。 军士们发现,操典里教授的各种经验、技巧完全是针对战场,只要按操典来,对付这些沙匪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 于是,军士们的战斗力开始飙升。 现在,即便是最胆小的军士,也敢挥着刀子砍下一个人头了。 胆气勃发的军士们不满足于现状,有部分军士呼哨着拨转马头,却不是临阵退缩,而是将沙匪围在圈子中,打的竟是一网打尽的主意。 沙匪首领从同伴手里接过马刀,打定主意不再与纥干承基交手,分出几骑缠住纥干承基,开始率部左冲右突,意图冲出包围圈。 然而,按操典结成的包围圈,虽薄,却不弱,彼此互相驰援,竟一点一点的将沙匪压缩,眼见要完全施展不开。 沙匪首领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反手一刀划破马臀,受伤的马惊叫着,疯狂地前冲,军士挥刀也没有阻挡住他的冲势,只是在他身上留了两道伤痕。 剩下的沙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军士们压制着缩到一起,连马都打不起来,骑手的战斗力根本无从发挥,面对军士们的围困,一名沙匪叹息着横刀,划过自己的咽喉,栽了下去。 死亡也是会传染的。 一名名沙匪倒下,颇为壮观。 军士们或喜于胜利,或喜于缴获,或悲于同伴的死亡。 纥干承基下马,揭开一块块面巾。 都是陌生的面孔,带有浓郁的西域特色,深目挺鼻。 “筑京观。” 军士们愕然,随后释然。 大唐不流行筑京观,筑京观是胡人的习俗,但有蓝田伯筑京观在前,好像也没人说甚,和尚摸得,额们也摸得。 掩埋了去死的同伴,将沙匪的尸首垒成一座袖珍的京观,也不晓得甚时候会有一阵风沙给掩埋了。 沙漠中的尸首,永远不必担心会散播疾病,因为,干燥的沙漠能最快把尸体变成干尸,什么疾病?多数都被这严酷的自然环境消灭了。 纥干承基躺在沙子上,努力在脑中回忆沙匪首领的形象,一点一点的勾勒蒙面巾下的面容。 纥干承基觉得,沙匪首领的声音,虽然刻意改变了,却依然耳熟! 呵呵,有意思,果然如太子所说,魑魅魍魉会钻出来,会有各种阴谋诡计,睿智啊! 出了沙漠,寻到水源,法曹参军立刻执行了军纪,那几名提前放箭的军士,每人领了二十军棍,却毫无怨言。 经过实战,高明商队的战斗力上了一个档次,铁定是不如卫兵,但已经接近府兵的水准,历练的目的也实现了……之一。 军士们肆无忌惮的饮水,直接将肚皮灌了个满。 没有经历过沙漠缺水的人,是无法领略水的珍贵。 远处尘烟弥漫,似乎又有队伍过来。 无须纥干承基召集,嬉戏的军士们迅速归队、上马备战,连领了军棍的军士都不例外。 近了。 鞠文泰那诚挚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发现了高明商队的严阵以待,鞠文泰止住军队的步伐,面上堆起笑容:“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小小的沙漠怎能难倒大唐的客人!实在抱歉,在沙漠中,没能与客人保持联络,实在是这天象非人力能及。” 纥干承基抿着唇,目光落在鞠文泰身后的将军身上。 虽然有头盔遮掩,但纥干承基可以确定,对方只有一只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叩阙(七更求订阅) 如果纥干承基还在是游侠儿,不,哪怕是在边军,纥干承基绝对挥刀直上,取了对方的性命。 但是,现在的纥干承基是高明商队的首领,是太子亲自委托的首领,他要尽量完成太子的任务,尽量将这四百余人活着带回去。 “在沙漠里,额们遇到沙匪。”纥干承基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 鞠文泰咬牙切齿:“可恶的沙匪!只是,那一片沙漠,与焉耆、于阗接壤,甚至有时薛延陀也会插足,形势之复杂,高昌也有心无力。” 倒是推得干净! 但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纥干承基入高昌,进入集市,把一车玻璃镜摆出来。 “噢,天呐,竟然有那么多清晰透亮的玻璃镜!” “上次那些奸商才在高昌卖了几块!这次我一定要买到!” “噗,阿提丽丝,看看你脸上的汗毛都被照出来了。” “好意思说我,你不看看,你的狮子鼻,鼻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一车玻璃镜,一个时辰就已经售罄,没买到的女人鼓噪着包围了纥干承基,挺着胸膛堵住他的去路。 纵然纥干承基一身武力,此时也没有动手的理由,只能苦笑着举手,让军士再带来一车。 玻璃镜价格不菲,但对于爱美的女人来说,再贵也不能阻挡她们对美的追求。 纥干承基在苦笑,军士们也在苦笑,玻璃镜卖得太快,导致他们收集讯息的时间不足。虽然还有采买当地特产返回的任务,可这时间,真的不够啊! 长安,鸿胪寺。 高力士平静地站着,王恶也只能陪站。 “靠山坳的作坊已经建起,虽然是小炉子,但几次试烧下来,杂质过多,气泡过多,硬度、韧性远远无法与百炼钢比。”高力士眼里透着一丝不满。 皇家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又被蓝田伯撺掇去弄试甚么炼钢,这一炉一炉的,可都是内帑的钱呐! 嘶,这就是传说中的土法炼钢啊! 好吧,王恶对炼钢也是一知半解,不甚了然,印象里,也只是模糊记得个平炉炼钢法。 原料为废铁、废钢、铁水,铁矿石为催化剂、石灰石、萤石、铁矾土为造渣剂,混合了放进以蓄热室为平炉的锅炉里,以石炭或重油为燃料,炉料在高温条件下形成钢水,同时形成部分氧化亚铁,造渣剂卷走杂质形成钢渣,至于脱氧,以现在的条件,只能考虑炭脱氧。 这就是1856年德国人西门子使用蓄热室为平炉的基础上,1864年法国人马丁成功炼出了钢液,被称为西门子—马丁炉,或者是马丁炉,配比灵活,质量较好,缺点是慢、能耗高,却是这时代最合适的选择。 (专业的东西较多,作者如果理解错误,请包涵。) 连比带划的,王恶勉强解释到高力士能听懂,终于将高力士送走。 大爷的! 多少年没有这种学渣在老师审视目光下战战兢兢的感觉了? 实在是这难度,王恶自己都一知半解,难糊弄人啊! 看着瘫坐在办公椅上的王恶,柳田满眼敬佩地倒茶。 左少卿刚才说了一大堆,自己愣是一句都听不明白,却只觉得高深莫测。 “高句丽人本月第三次堵新罗人的门了,金春风闭门不出。” 柳田八卦了一句。 王恶却是一声轻叹,让柳田跑一趟高句丽馆,转告泉盖苏文一句话,过犹不及。 接到柳田的传话,泉盖苏文愣了许久。 “传令下去,不许再去新罗馆门前转悠。” 侍卫愣了一下:“大使者,这是为何?昔日新罗在我们门前耀武扬威,大唐也没管过啊!” “你不懂。”泉盖苏文挥刀虚劈了一记。“现在我们是占上风了,可继续纠缠下去,唐国朝廷会觉得高句丽不依不饶,从而失去刚刚获得唐国的好感。毕竟,高句丽与前隋结下的仇怨太深,而奸诈的新罗人则不要脸的打着大唐新罗国的旗号,唐人总是要偏向他们一些。” 侍卫恍然大悟:“是了,高句丽既然不打算与大唐翻脸,能让大唐偏向我们一点,自然更有利些。可是大使者,新罗人的不要脸是出了名的,” 泉盖苏文冷笑:“即便如此,只要稳住了大唐,教训区区新罗不在话下!听说,前段时间,倭国使者田中见二出现在父亲府上?” 侍卫应道:“是啊,听说田中见二劝说大对卢与倭国联手,共谋新罗。” “与虎谋皮!”泉盖苏文不屑地反手一撩。“新罗人奸诈,倭国人鬼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父亲如果没有老糊涂,应该不会同意。” 侍卫一竖大拇指:“大使者果然料事如神!大对卢拒绝了倭国的提议,表示高句丽不想介入倭国与新罗的恩怨中。” 泉盖苏文唰的一声收刀入鞘:“少拍马屁,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也一样,知父莫若子。若是连父亲的心思都不明白,我凭什么坐上西部大人之位?” 新罗馆内,金春风看着群情汹涌的花郎,深深地叹了口气:“仅仅这样,你们就觉得屈辱了?新罗立国,被高句丽奴役多年,屈不屈辱?可先辈们咬牙坚持下去了,才有了如今新罗与高句丽分庭抗礼的局面!个人荣辱?当年新罗与百济联手对抗高句丽,结果新罗回手给了盟友百济一刀,你觉得当时的先辈们会不会在意那点名声?利益!尤其是新罗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觉得高句丽堵门多次,丢脸。可我觉得堵得还不够多,脸还丢得不够!要是高句丽能把我们欺负得惨兮兮的,你觉得大唐能坐视藩国受辱?只要大唐的手偏上一偏,新罗受益就大了!” 热血的花郎们总算被安抚下来。 一名花郎走了进来,淡淡的说:“高句丽侍卫全部撤走,听他们说,新罗怯弱无趣,再也不来了。” 金春风一口老血喷出。 绞尽脑汁编出一套说辞说服了花郎,结果高句丽的华丽转身,硬是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向来是凭借武力横冲直撞的高句丽人,居然转性子了? 合着前面的屈辱,白受了! “大阿餐,这是新罗传来的消息。”花郎不卑不亢地递了一封信过来。 是真的不卑不亢。 你大阿餐是真骨贵族,我们花郎难道不是真骨贵族?一个威信尽丧的大阿餐,是不会得到花郎尊重的。 拆开信封,拿起信笺,金春风脸色大变。 信是他的堂兄、伊湌金春秋写来的。 真平王病重,膝下无子,众真骨贵族决定立其女,圣骨金德曼为嗣。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国主病重,自然会引起诸多不稳。 而更糟糕的是,原本高句丽与百济就是世仇,闻讯自然虎视眈眈,现在加上一个倭国,更是雪上加霜! 一个不好,高句丽就有亡国之险! 顾不上再装死,金春风换上衣冠,冲出四方馆,不顾规矩,略过鸿胪寺,直接到午门叩阙。 叩阙在贞观朝少见,而番邦使者叩阙更是闻所未闻。 李世民看向王恶的眼神满是玩味。 看看你们鸿胪寺整的,把人新罗使者逼得玩这招了,脸面都不顾了。 王恶一脸的无辜,这事与额莫得关系啊! 被召上殿的金春风伏地大哭。 “使者这是何故?”虽然对新罗频频挑事不满,李世民还是和颜悦色的询问。 “新罗危在旦夕,求大唐主持公道!”金春风嚎啕大哭。“真平王病重,高句丽、百济虎视眈眈,倭国趁火打劫,新罗危矣!” 这事,他不归额管啊!王恶果断甩锅。 李世民望向群臣。 程咬金等武将抬头望殿顶,似乎要研究一下是何种木料搭建。 文臣三缄其口,不想参与这糊糊事。 拿过金春风好处的长孙无忌轻轻咳了一声:“臣以为,大唐应有所反应。” 孔颖达轻笑一声:“臣自幼熟读经书,素来只听闻‘礼不伐丧’,从未听说‘礼不伐病’。” 文臣轻笑,武将则翻白眼。 没仗打,莫挨额。 长孙无忌再没有言语。 呵呵,金春风出的钱,就只值这个价,不值当再辩驳。 李世民深知这舅兄的为人,一眼就明白其中的勾当,不由无声苦笑。 两袖清风赵国公,实则两袖金风。 这个层次的官员,收再多的钱也不是问题,除非是朝廷要整治你。 孔颖达引经据典的战斗力不在魏征之下,一时间满朝堂都是老夫子的喷声。 具体原因就两个,一个是没有“礼不伐病”一说;另一个是,新罗从来不是大唐的藩国,而是番邦!所谓大唐新罗国的头衔,是新罗自己加上去的!而新罗,从来没有履行过藩国的义务! 王恶在窃笑。 以他的不学无术,第二条大概能说出来,却没这么酣畅淋漓。 第一条则是属于王恶的知识盲点。 果然要喷还是得有文化啊!战五渣果断遁开。 金春风满眼的绝望。 果真臣服大唐,成为大唐的藩国?呵呵,就算金春风想,也得他有这个权利。 番邦的战争,大唐不干预! 金春风哭着离开朝堂,回到新罗馆,抹着眼泪写回信。 对新罗,金春风已经尽到最后的努力了。 花郎们目睹金春风的异样,努力打探之下,听到了外间的流言,不由陷入了深深的自闭。 大难当头,花郎,能为新罗做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好意思下手(八更求订阅) 流言满天飞,泉盖苏文再如何不出门也能轻而易举的知道这消息。 “哈哈,新罗一惯投机取巧,这回遭遇大唐冷遇,撒泼打滚都没有用,绝望了吧?”泉盖苏文仰天狂笑。“去,立刻写公文给大对卢与大王,就说本大使者要回国,领军攻打新罗。” 能把渊太祚放在荣留王前面,可想而知,渊氏家族的势力到了何等地步,泉盖苏文自诩曹操也不是完全的无的放矢, 侍卫迟疑了:“可是,之前大对卢的意思是不掺和新罗与倭国的恩怨啊!” 泉盖苏文踢了侍卫一脚:“木头脑袋!此一时彼一时!新罗有难,还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再说,我们不与倭国联手,而是各打各的,不就是不掺和了吗?” 还可以这样理解? 侍卫傻乎乎的挠了一下头,赶紧去准备纸笔。 大唐朝廷上下,对上蹿下跳的金春风竟然有了改观。 人镜魏征感叹了一句:“这是有申包胥之风啊!” 文臣们纷纷点头。 王恶在公廨里品着茶,二郎腿一晃一晃的,颇为惬意。 程处默这狗东西,贪心不足,想谋取林邑之地,被王恶喷了一顿。 林邑,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地方鬼热鬼热的,号称一年只有两季,雨季和旱季,就是你能轻易的打下,守得住不? 不提甚么虫蛇酷热之类的,就是那个沤裆,都能让不少人望而却步!潮湿、酷热,多数时候就像在蒸笼里! 守不住,打下来就完全是无用功!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真想谋林邑,往静海府大量移民,那些失地的流民,可劲的往那里塞,过个一两代人,适应了这酷热的气候,林邑拿下就能守住了。 土地兼并势在难免,直接对世家、豪强下刀,难度大了点,本来就胸无大志的王恶也不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对新占领土地移民就成了最佳选择。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个头疼的问题,遇上了再说吧。 倒是朝中关于突厥部族内迁的议论不断,让王恶起了几分警觉。 已经在大唐掌控下的藩国突厥内迁,原先那些草场留给谁?这是给薛延陀送大礼么? 提出这意见的,不是蠢,他就是坏啊! 新罗此次的危机,也是他们长期上蹿下跳、反复无常带来的恶果,本来百济好好的盟友,却挨了反手一刀,自然是一辈子的死仇啊! 不过,按历史走势,他们好像是熬啊熬的,熬出了阿香婆……呸,是熬了过去。 门外有喧闹声。 百无聊赖的王恶不禁问道:“柳田,怎么回事?” 柳田看了一眼,回来禀报:“左少卿,是将作少监来串衙。” 王恶的眼皮耷拉下来。 将作监,可能有人不理解职司,用通假字“匠作监”就比较好理解了,主管宫殿建造、各种器皿的制造,更离谱的是还有刺绣的职司…… 王恶没兴趣,是因为将作监与平行单位,几乎是永无交集的那种。 将作少监似乎在鸿胪寺人缘不错,从唐俭到长孙涣,都能聊得滔滔不绝,倒是让王恶生起一丝好奇。 难道说,对自己没用利害关系的人,大家会更容易相处些? “阎少监兄弟,擅长建造、绘画,是当世名家。”柳田详细介绍。 姓甚? 王恶虎地站了起来。 “姓阎,阎立本,陛下都要找他求画的。”回应来了,却不是柳田说话,而是唐俭! 唐俭身后,是一个大袖宽袍、满目自信的中年人。 阎立本?那是大牛啊! 即便教历史的是体育老师,王恶还是牢牢记住了阎立本的名字——主要是他的画太值钱了,拍卖价后面是一串眼花缭乱的0,瞬间多少富豪都得低头承认,自己真穷。 “柳田快泡茶!”王恶瞬间热情似火,各种冯盎送来的蜜饯陆续排出。 “臭小子,额怎么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唐俭有些吃味。 王恶呵呵直笑:“唐公听说过吗?为甚近亲不能婚配?” “有这说法?”唐俭表示怀疑,在这个表亲婚配实属正常的年代,这说法怎么都让人怀疑。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王恶直乐。 至于外面是不是表亲通婚,关王恶屁事!世家还一直保持内部通婚呢。 唐俭与阎立本显然听懂了王恶的荤话,唐俭笑骂:“跟老头子说这些!滚犊子,还有甚么好玩意,一并拿出来,额借着阎少监的东风,奢侈一把。” 听出来了,唐俭也是读过《三国演义》的人。 阎立本对这俩人不拘小节的模样震惊了,上官与下属,竟然可以这样相处吗? “有是有,不敢让你吃太多,特别上了岁数,糖要少吃,当心消渴症。”王恶善意的提醒。 “滚!老夫打包回去给孙儿吃,怎么了?”唐俭呲牙裂嘴。 早说嘛! 王恶自储藏柜内提出两大包,放到唐俭面前。 “也别吃太多,记得吃过了要刷牙,不然会生虫牙。” 阎立本瞪大了眼睛。 即便他出身良好,也没见过随意将那么多蜜饯送人的。 “说正事!”唐俭满意的咳了一声。“阎少监是觉得,现今的犁终究太慢太沉,寻思有没有改进的空间,听说你善于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理解,搞研究的人嘛,偶尔研究方向转换一下也正常。 王恶的神态有点忸怩。 第一次求人,怪不好意思的。 唐俭呸了一口:“要求画就直说,扭扭捏捏的做甚?只要你让阎少监满足了,阎少监自然满足你。” 老唐你说的是甚么话!人家可是正经人! “画个甚留给子孙好呢?画射箭的英姿?不成不成,睁只眼闭只眼的,后代子孙还以为额是独眼龙呢。要不画纵马挥刀?”王恶已经开始谋划起来。 想归想,新的犁还是要画出来的。 回忆了一下在小王庄犁田的过往,王恶有些自责,当初额怎么就没把它弄出来呢?飘了。 一张纸把当今使用的直辕犁画出来,王恶继续作画,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并在犁头处画了可以自由转向的犁盘,总共由犁铧、犁壁、犁底、压鑱(音:缠)、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犁盘十一个部件组成,轻巧,便于转向,便于深耕。 唯一不好的是,王恶的画功底子真的差,导致阎立本看过、问过之后,果断将它扔到一边,自己提笔画起来。 没有任何辅助工具,还是用毛笔,阎立本能将曲辕犁画得分毫不差,比用标尺辅助画出来的还标准。 王恶先是羞愧地低下头,然后又理直气壮地抬头。 要不是画画水平不行,额至于求阎立本画么?额自己画,它不香么? 然而,事实是,真的不香,即便王恶有阎立本的水平,也没有阎立本的名气,更不可能让后世子孙卖个天价,这就是差别。 “待额试了之后再给你画。”阎立本拿着手稿闪人,幸好还知道扔下这一句。 唐俭却是一脸的严肃:“王端正,不许打哈哈,认真回答问题,你说的近亲不宜婚配是真的吗?” 换了别人这么问,王恶早就一巴掌呼了过去,奈何是唐俭,王恶只能耐心地回答:“近亲婚配不是问题,问题是下一代,出现各种毛病的几率增加,甚至有残疾的。还有,现在的婚配,太急功近利了,十四五岁就婚配,身体都没长定,这时候人伦,影响发育不说,生孩子致死的机会大增。” 唐俭的手在哆嗦:“可有证据?” 王恶叹了口气:“谁说的都不算证据,不如选一州县,遴选同等数量、不同范围的人群记录,近亲婚配的、非近亲婚配的,子女有问题的比例占多少,十四五岁婚配的与十八岁以上婚配的,生育死亡比例各是多少,自然一目了然。” 唐俭猛然一拍大腿:“不好!陛下准备将皇后所生的长乐公主赐婚长孙冲!” 你大爷! 王恶险些翻脸。 扯到皇家的糊糊事,那得头大! 慢着,长乐公主李丽质才十岁吧?禽兽长孙冲,怎么下得去手?这不是三年起步,而是直接死刑了! 好吧,王恶躺着中枪了。 赵国公府,新任宗正寺少卿长孙冲得意地试着崭新的官服。 与长孙涣的实职少卿不同,他这个只是虚衔,为的是有迎娶公主的资格。 更让长孙冲满意的是,他已经得到明确的消息,要娶的是表妹长乐公主李丽质,那可是皇帝姑父的心头肉啊! 得意之情尽溢于表,长孙冲甚至已经邀请了一群狐朋狗友来府上胡吃海喝,幸好他脑子里还有底线,没敢弄歌舞以娱众。 “长孙兄真乃额辈楷模,能娶到陛下最疼爱的长乐公主,当浮一大白!”一个公子哥儿举杯,肆意的笑道。“可惜了杜荷!” 长孙冲脸色一沉,重重地顿下酒杯:“闭嘴!那是你该说的吗?” 公子哥儿脸色变得苍白,才想起杜荷的事,是东宫的一大伤疤,自己口无遮拦,势必要得罪太子。 这一刻,他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让你酒后无状!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从此告别了这个圈子。 这世上,为甚要有酒,为甚要有闷倒驴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国策(九更求订阅) 朝堂上,魏大喷子又在开喷了,这次弹劾的目标,剑指皇帝:“陛下,长乐公主的嫁妆远超规制,陛下不可因一己喜恶而增减。” 一向从善如流的李世民倔强地抵制着:“民间嫁女,阿耶若有财力,自然可以多置办嫁妆,为甚到了朕这里就不行?内帑不是没钱!朕的长公主出嫁,你们非得看着寒酸的景象才满意吗?” 魏征也是个倔头,毫不退让:“规矩定出来,就是让人遵守的。皇室的嫁娶,都有一定之规,虽说可以酌情增减一二,可陛下这增减太甚,直接翻了一倍,这是视规制为无物吗?” 唐俭在班内直摇头。 魏玄成啊,你这业务水平有待提高,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总纠结个细枝末节的做甚? “陛下,臣以为魏征之言可以搁置。”唐俭一句话让李世民脸泛喜色,魏征双目喷火。 唐俭慢条斯理的出班:“臣曾与左少卿就婚育之事谈论过。左少卿对大唐目前的一些做法有微辞,认为婚配之事,大唐太急功近利了,女子十四五岁,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便去行人伦之事,影响女子发育不说,诞子嗣致死的几率会大幅提升。” “鸿胪寺卿此言差矣,岂可凭一家之言贸然改变大唐的国策?陛下,臣以为此言不相信!”一名御使跳出来顶牛。 唐俭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左少卿王端正就说过,任何个人的话都不足采信,唯有大量取样调查的结果才能令人信服。所以,臣私下委托成年县为臣调查了一番,结果触目惊心,十八岁之后婚配的女子,诞子死亡的比例是百分之三;十八岁之前婚配的女子,诞子死亡的比例,超过了百分之十,而且越是年幼死亡率越大!” 满朝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否决。 因为隋末的战乱,很多地方十室九空,大唐这些年虽然也休养生息,可人口终究不能恢复到当时的盛况,这也成了君臣上下的一块心病。 为了鼓励生育,大唐甚至出了官媒制,超过多少年龄未曾婚配,官方强制说媒,对鳏夫寡妇还由官方说合,如此用心良苦只为了人口的增加,现在你来告诉额们,这方向居然是错的! 要命的是,唐俭不是空口白话,他手里的调查结果,是最坚硬的证据,铁锤都砸不烂的那种,对比起来,此前引以为傲的夸夸其谈、大而化之,它突然不香了。 长孙无忌眼里掠过一丝阴翳。 就算唐俭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长孙冲的婚事受到影响了。 唐俭的纸张被高力士呈上御前,看到那调查结果,李世民怔住了。 这是一张详尽的表格,哪个年龄段女子诞子的死亡率是多少、采样人数是多少,一目了然,那上万人数的基数,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房玄龄、药师,你们也看看。”李世民让高力士把表格传下去。 所有看到这张表格的人都沉默了。 也不是没人对大唐婚配过早的问题提出过疑虑,终究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而被他人驳倒,可在这详实的数据面前,你驳一个试试? “请皇后来。”李世民叹了声气。 毕竟,嫁的是长孙无垢亲生的闺女,做决定的事,她也有份的。 长孙无垢素颜出现在朝堂上,听过唐俭的理由,看过那张满是数字的纸张,思索了许久,长孙无垢轻叹:“如此,便顺延到十八岁……” “不可!”唐俭打断了长孙无垢的话。 “臣这里还有一份调查,近亲婚配的,诞下的子嗣,畸余的比例也是远超常人!!” 李世民都恼了,老唐,你这是存心搅黄了咋地? “如果陛下与皇后娘娘不信,可以另外安排人员去其他地方取样,臣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唐俭信誓旦旦的说。 一直伪装咸鱼的王恶叹了声气。 虽然这事老唐干得不地道,但看在昔日的交情上,王恶不能不力挺。 “臣愿与唐公一道做保。” 这是把性命都豁出去了! 平日城府颇深的长孙无忌,面上露出了怒容,拳头捏得嘎嘣响,恨不得当场对这两个贼子饱以老拳。 偏偏地,长孙无忌这一系的官员却只能沉默。 实实在在的数据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此,便令长安县调查罢。”长孙无垢摆手,疲惫地走出朝堂。 原本以为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却成了这结果…… “王端正,你冲动了啊!”才下朝,王恶还没来得及说唐俭,倒被唐俭一通指责。“年纪轻轻的,来掺和这事做甚?老夫老了,本来就没几年活头,就是真触怒了皇帝,死了也不亏,可你还有大把光阴!” 程咬金翻着虎目瞪了过来:“瓜皮!唐老头想死,让他去死!有你甚事!” 王恶苦笑。 额也想袖手旁观,问题是做不到啊! “唐公对额有知遇之恩,此事归根结底又是因额而起,自无坐视之理。” 尉迟恭只飘来两个字:“冒失!” 赵国公府,长孙冲已经微有醉意。 “呵呵,喝!等额成了驸马,还有更多的机会尽兴!”长孙冲站起,身子微晃。“不醉不归!” “喝个屁!”长孙无忌的身影出现,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此刻口爆粗话。 各家的纨绔骤然发现气氛不对,立刻发挥了看家本领,扔下一句场面话,溜之大吉了。 “阿耶,这是为甚?”长孙冲举着杯,疑惑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巴掌将酒杯扇飞,落到地上砸得粉碎,长孙冲的酒意直接被吓退了七八分。 “驸马,呵呵,怕是当不成了!”长孙无忌恨声道。“唐俭老匹夫上奏,说是女子不宜过早成亲,这倒也罢了,可是他后面还说,近亲不宜婚配,否则子嗣畸余的几率大增!可恶的是,他还有调查为证!更可恶的是,你皇帝姑父与姑母竟然听信了他的话,开始调查!” 长孙冲勃然大怒,这是在与额过不去啊! “阿耶,额们该怎么办?”长孙冲有点心慌。 长孙无忌无奈一叹。 还能怎么办? 现在,无数的眼睛都盯着长孙家,就等着长孙无忌犯错,然后那些食尸鹫就会一拥而上,开始品尝饕餮盛宴。 风口浪尖上的长孙家甚么都不能做! 而且,唐俭多事,虽然是损害了长孙家的利益,于大唐而言却是功德无量,长孙无忌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反对。 这才是最憋屈的! 否则,一向城府极深的长孙无忌如何会怒形于色? 不仅如此,为示公正,长孙家甚至连长安的调查结果都不能去过问。 然而,长孙无忌心里却有不详的预兆。 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唐俭敢言之凿凿的拿脑袋担保,多少是有些把握的。 “多大的事啊。”长孙涣一脸轻松地走进来。“年幼,多等几年就是了。近亲不宜婚配,难道陛下其他妃子没有女儿么?” “可是,额爱的是表妹!表妹也爱额!”酒壮怂人胆,长孙冲虎地站起来,冲着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嚷嚷。 长孙涣满眼的不屑:“你那是爱么?你那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长孙家一定要娶长乐公主么?不是的!换了哪位公主都一样,都是圣眷!你以为小孩子对兄长的依赖就是爱?肤浅!长乐公主不过是个完全不懂感情的孩子!醒醒吧!”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阵:“涣儿说的不是没道理,就这样吧。” 长孙冲眼里满是绝望。 才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完,转手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皇后寝宫内,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相对无言,许久才渐渐叹气。 近亲和问题,他们倒是不太在意,毕竟畸余几率提升,总有不畸余的,可唐俭提到女子过早婚配,容易生产时死亡,却深深震撼了他们。 以前还不觉得将十一二岁的公主婚配出去有何不妥,唐俭这话如当头棒喝,让李世民毛骨悚然。原来,诸多朝代的公主赐婚后容易早夭,竟与这早婚配有关?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成了戕害心爱女儿的凶手! 问过跟随过药王孙思邈的尚药局侍御医,得出的结果让人黯然。 未成年的女子发育不完全,生育时骨盆扩张不到位,确实容易导致死亡。 至于说以前为何没人劝谏…… 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有几个人愿意冒着雷霆之怒去逆转一国之策?更何况没有一定的资格,你还没说这话的权利。 “王端正这混蛋,正经的道德文章不行,这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倒是懂得不少。”李世民摇头叹息。“朕从来不知道,从武德年间传下这国策,居然有如此大的弊端。” “怕是要改改了。”长孙无垢附和道。“虽然长安县的结果未出来,但妾身以为,最终与唐俭的结果会相差无几。” “近亲不宜婚配之事,观音婢怎么看?”李世民把难题抛了出来。 长孙无垢轻叹:“若要引导此风向,还需要从皇宫开始。妾身这就与兄长商议,改南平公主嫁与长孙冲罢。” 李世民微微叹息:“也罢,亏欠辅机的,朕日后再补偿与他。” 深宫中,与宫女踢毽子的长乐公主听到这消息,连停顿都没有。 甚么是嫁人,嫁的又是甚么人,仿佛与她一点关系没有。 区区十岁的孩子,懂甚么情与爱?赐婚,不过是当工具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骑绝尘(十更求订阅) 唐俭那比较不符合身份的三进宅子里,两个孙儿孙女眉眼含笑地吃着阿翁带回来的蜜饯,孙女还拿着一块蜜饯放到唐俭嘴里。 “嗯,甜!”唐俭肯定的点头。“不过阿翁老了,不能吃太多,你们吃就是了,记得吃完了要用柳条刷牙。” “嗯。”孙儿孙女齐齐点头。 “蜜饯是这位阿叔给的,要谢谢他哟。”唐俭一指王恶。 两个孩子甜甜的笑了:“谢谢阿叔。” 王恶回应道:“不用客气。阿叔家里还有很多,等吃完了,你们跟阿翁说,让阿翁去找阿叔拿哈。” 唐俭指了指王恶。 把娃娃惯的。 “唐公俭朴。”看着这宅院里基本没几个仆役,王恶赞叹。 门子匆忙来报:“阿郎,太子殿下来了。” 中门大开,太子缓步走进来,越发显得稳重了。 “臣唐俭(王恶)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入座之后,太子起身,对唐俭拱手:“多谢唐卿仗义执言,使得孤胞妹免除早嫁之苦。” 唐俭眼神闪烁了一下:“太子也觉得早婚配不对?” 李承乾鼻孔里哼了一声:“何止是不对!明明还不到产生男女之情的年纪,硬要把男女扯一块凑成夫妻,这日子,与坐牢有何不同?” 王恶想起有人议论太子的大婚,心下了然。 总有人觉得太子、公主大婚,越早越好,却不曾想到这些天潢贵胄的感受,这是拿他们当工具的意思啊! “孤知道,男女之间要有情才能厮守终生,可凭甚皇子皇女,连甚么是情都不知道,就要被所谓的姻缘捆住!”李承乾咬牙切齿。 唐俭同情的打量了李承乾一眼:“所以,老臣提出这意见,殿下正好趁机向陛下陈述利弊啊。” 李承乾摆手:“知父莫若子,他若肯听,我又如何会这般烦恼。” 嗯,很多家长都是这样,对外人讲道理,对子女动辄喝斥,完全没道理可讲。 唐俭抬眼看向王恶,李承乾立刻拱手:“请蓝田伯赐教!” 王恶轻轻敲着桌面:“既然直接说不行,就绕个弯子嘛。” 李承乾眼里流露出期待之意。 “长安县不是在调查此事么?殿下可以将此事声势造大,再比如在《长安晨报》上面大作文章,并将调查结果公诸于众嘛。”王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得,又为岳丈拉到一笔买卖。 李承乾沉思:“如此,在外面形成舆论倒逼宫中,孤此时借机与阿娘分说,此事几可成也。胞妹可因此免早嫁之危,孤也不用早早面对大婚,可惜,偌大东宫,竟无一人可如王卿一般为孤分忧。” 王恶官至少卿,勉强也称得卿了。 至于说东宫的僚属,李承乾如今不信任他们。 轰轰烈烈的调查开始了,不仅是衙门贴布告、差役敲锣宣传,连《长安晨报》都接连几篇文章大力宣扬此事,著名作者胖泰更亲自撰写文稿,说明早婚早育的害处。 李泰之所以冲在前面,是因为此事与他息息相关,难道太子被逼得早早大婚,之后他就逃得脱了么?哼!女人只会影响额的撰稿速度! 起初,士绅百姓是不肯相信这套理念的,然而当差役、士子把统计出来的结果誊出,贴在墙上公布时,任谁都哑口无言。 数字的威力是巨大的,老秦人是要脸面的,谁也不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 这消息不过短短几日就传到蓝田县萧胜耳中。 召集所有三老,萧胜把《长安晨报》放在案头,由民曹主事常升念稿,然后看向在座的三老。 “此事当真?”三老中的佼佼者,小王庄族老王狼很震惊。“如此说来,还得移风易俗?” 三老中,王狼岁数算是年轻的,可架不住小王庄体量大啊!在座的三老,可有好些要看王狼脸色行事,毕竟,本村本庄的营生指望小王庄、青壮挣钱得靠小王庄。 “为使日后少一些隐患,少死一些本可挽救的人,本官的意思,移风易俗势在必行。”萧胜坚定的回应。“各位三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诸位也不会反对吧?” 华胥庄的族老犹豫了:“若只是放缓成亲时间倒是好说,大不了费点唇舌。可是,近亲不宜婚配,牵扯的就多了,华胥庄好些穷庄户,相互间都是表亲换婚,难办呐!” “难办也要办!”萧胜敲着桌子定下基调。“大不了,县里对这样情况的人家,给一定补助!” 这也是沾小王庄的光,换以前,萧胜可没底气说这话。 王狼哈哈一笑:“额倒是有个主意,县里牵头成立一个移风易俗行会,由县衙、小王庄出钱,统一用于推广移风易俗,县君以为如何?” 萧胜点头:“行,反正小王庄有钱,就当县里吃大户了!常升,便由你负责此事!” 常升微微怔了一下,才应承下来。 这事,按常理来说,应该由主簿等佐官承接,只是涉及到小王庄,谁不知道常升与小王庄关系菲浅?人小王庄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偏偏还就认常升,你能咋办? 有钱到位了,蓝田县自然雷厉风行,该缓婚的缓婚,该退婚的退婚,遇到情深的也不是一棒子敲死,而是将利弊讲清楚,由他们选择。 不过一旬,蓝田县向雍州府递交公文,阐述他们对于晚婚晚育、渐进的杜绝近亲姻缘的做法,并于《长安晨报》上刊登了这消息。 长安县衙里的狄知逊气得茶盅都砸了。 好嘛,长安县轰轰烈烈的调查,结果,人蓝田县把事情都做成了! 不讲官德! 好好的,长安县的风头,全成了蓝田县的! 李承乾看了眼《长安晨报》,眼睛都瞪直了。 长安县的调查,他以为就是目前最大的努力了,没想到蓝田县一骑绝尘、独领风骚,直接把事情做到实处。 县内劝服晚婚一千二百一十七例,占全县范围的百分之百;劝服解除近亲定亲三百六十九例,占全县范围的百分之九十九,有三例因感情实在深厚不愿解除。 县衙下定决心,小王庄倾力相助,给予一些因贫困而只能换婚的家庭补助,换他们取消换婚——小王庄可不就是蓝田伯的食邑吗? 李承乾知道,自己又承了王恶的人情。 蓝田县先声夺人的手段,连朝堂上下都震惊了。 中书令萧瑀抚须轻笑,这个族侄,倒是给家族长脸面了。 蓝田县一再露脸,虽然因为萧胜任职时日过短暂时不能升迁,但是,在皇帝心中、在吏部档案里,积累的功勋已经足够升个好位置了,下一步,雍州长史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萧氏后继有人了,如此,老夫告老还乡已无憾矣。 “众卿家议一议。”李世民只能面色古怪地开口。 “唐俭恭贺陛下,得一员勇于任事的干将。”唐俭出班举笏。 确实是勇于任事,只是……太勇了吧?朝中尚未有定论,蓝田已经全面实施,雷厉风行得过分了。 “臣贺陛下,有此干臣。”魏征也出班。 将作大匠阎立德出班:“不管怎么说,蓝田县确实敢为天下先,值得嘉许。” 程咬金哈哈笑道:“咦,这个书生,当初老程见他古板得很,不意竟然有胆如此做事。” 至于对错,呵呵,长安县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与唐俭之前给的数据相差无几,已经证明晚婚、杜绝近亲婚姻的正确性。 “臣恳请陛下以皇家为示例,教导天下正确的婚配观念!”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李承乾郑重其事的启奏。 东宫僚属相视一眼,默契地站了出来。 “臣孔颖达附议。” “臣魏征附太子议。” “臣陆德明附议。” “臣于志宁附议。” 现在这机会再不把握住,就再无与太子修复感情的机会了! “臣附太子议。”李泰果断秀了一把。 哼哼,早早成婚做甚,自己一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写文稿就写,何等逍遥快活!娶个婆姨来,抢额的床、抢额的美食,想写文稿时嘤嘤嘤,这不是找罪受么? 话说这段时间雍州府忙碌,额的文章都写得少了,没钱,美食吃得更少,看看这肚腩,都缩了一圈了! 李世民自然知道太子是甚么意思,除了为长乐公主李丽质叫屈外,李承乾也是在为自己早早挑选太子妃表示不满! 越来越多的官员出班,表示对太子的支持。 李世民眼睛微眯,对此略有不满。 怎么,都迫不及待的站队了? “此事待朕三思。”李世民一句话就堵住群臣的嘴。 咋地,皇帝要思量一下不行? “臣请陛下嘉奖蓝田县。”眼珠子一转,李泰想到了迂回的招数。 把蓝田县嘉奖下来,日后,皇帝老子好得反悔么?借蓝田县的东风,掀去身上的枷锁! 虽然不能取缔包办婚姻,至少,延下几年逍遥时光也是好的啊! 李承乾意外地看了胞弟一眼,没想到他对早婚的抵制意愿比自己还强烈! “朕说了,要三思。”李世民斜乜了李泰一眼,那种看穿人心的目光让李泰缩了缩脖子。 萧瑀咳了一声:“臣以为,蓝田县的经验,可以在适当范围内逐步推广。” 李世民对李承乾兄弟可以推诿,对萧瑀却不行。 萧瑀是历经前朝的老资格,为人强项,因为触怒李世民,已经是二起二落了。 但是,萧瑀的人品硬、能力强啊!李世民即便再恼怒,最后还是不得不起复。 “中书令说行,那么,便让雍州府酌情推广。” 李世民不得不给了这个面子。 李泰臊眉耷眼的回应:“陛下,雍州府没钱啊!要不,从民部管辖的蓝田玉矿支援点儿?” 李世民回应了言简意赅的“呵呵”二字。 从貔貅口中掏肉,亏你想得出! 第一百四十章 法力无边 趁着休沐,王恶一手牵着王仁,一手抱着王延,在小王庄四下溜达。 “猪!猪!”王仁指着圈里憨态可掬的肥猪叫唤。 “对,那就是猪,大肥猪,以后杀了给王仁吃肉好不好?”王恶逗着他。 王仁还没有发话,王延挥着小拳头嚷了起来:“杀!” 王恶呵呵一笑:“对,杀,以后也给王延吃。” 王仁、王延都笑了起来,仿佛真要吃猪肉。 巡视了猪圈,再看看鱼塘,偶尔有鱼跃出水面,叔侄俩又是大呼小叫的,兴奋得不得了。 转悠到玻璃大棚之外,倒是不用进去就能看清里面的作物。 以王恶的见多识广,一些物种都认不出来。 转了转库房,里面还有许多冯盎送来的槟榔,只是王恶嫌弃槟榔吃多了,会不会致癌都不说,关键是那牙齿黑得哟!所以,那玩意儿一直封存在库房里。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 可惜烟叶还在南美洲墨西哥那疙瘩啊! 折腾完这些,将一包槟榔随身携带,王恶又进了长安。 做人是要有良心的,那些给王恶送过吃食的,王恶怎么好意思坑他们?所以,这目标一下就窄了啊! 惆怅! 王恶还在鸿胪寺混日子呢,柳田拿着一张请柬进来,说是高句丽大使者泉盖苏文的邀请,还是到晓月楼用膳。 没办法,现在的晓月楼不仅菜式出众,晦星的名头响彻长安,她那独特的嗓音盖压群芳,没有地位的人,想进晓月楼用膳还得看能不能预约到。 请柬上也没限制人数,王恶索性拉了柳田、徐鸯、盘常一道赴宴。 至于随身携带的史可郎,那自然不用说。 菜品是极丰盛的,泉盖苏文这边也有几个陪客,倒是人数比较相当。 因为是包间,甚么歌舞之类的自然不会放进去。 “感谢左少卿的仗义执言,高句丽才不至于陷入新罗的阴谋诡计里。”泉盖苏文直接一口闷了一杯,脸色有些发红。 即便不是第一次喝闷倒驴,泉盖苏文还是被它的烈性征服了。 这要是在寒冷的高句丽,来上这么一口暖暖身子,该多么惬意啊! 王恶悠悠地喝了一杯。 你喝那么急,不醉得快才怪。 “可惜,高句丽竟然没有这等好酒!”泉盖苏文对王恶没有防备,心直口快的说出了自己的念头。 王恶直笑,笑得泉盖苏文有点心虚。 “怎么了?” “请恕我说得直接,长安有而高句丽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王恶指了指透亮的玻璃窗。“这玩意儿高句丽没有吧?想想,有这玩意代替薄得要命的窗纸,又明亮、又挡风雪,价格还不算离谱,好不好?” 泉盖苏文眼睛都直了:“好!可是这东西,我该怎么取得?” 王恶伸出一根大拇指,缓缓指向自己的鼻子。 泉盖苏文顿时惊为天人:“左少卿,你真的太厉害了!” 王恶掏出一包槟榔,在口里嚼着一颗,示意泉盖苏文也来上一颗,两个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咦,我好像比刚才精神了一些。”泉盖苏文诧异道。 废话,槟榔本来就有提神的效果。 泉盖苏文发誓,要把槟榔弄回去,一定挣大钱。 王恶嗤笑出声,而这一次,泉盖苏文是用虔诚的目光等待王恶解惑。 “这次不过是小钱。”王恶云淡风轻的样子很有杰克马一成的风采。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成功人士。 你失败了,说的话再有道理都是屁话; 你成功了,说的屁话都有道理。 “听说过大唐皇家钱庄吗?不客气地说,借鸡生蛋,才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行当。”王恶自吹自擂。 金融,确实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行当,也是最血腥的行当。 “难道高句丽也可以开这个大唐皇家钱庄?”泉盖苏文眼睛亮了。 “如果你能促成此事,额可以保证,你能每年从大唐皇家钱庄领到高句丽分部半成的分红。别嫌少,即便额投了大量钱财进去,也只有一成的份子,再算一算大唐皇家钱庄每年恐怖的挣钱能力,半成足够你醉生梦死了。”王恶循循善诱的说。 泉盖苏文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刀山火海都得踏进去! 马老先生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何况,王恶给出的条件几乎是空手套白狼,不用承担经营的风险,却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傻子才不干! 泉盖苏文是聪明人,聪明人拒绝不了这诱惑。 “这事,干了!对了,只有大唐输入高句丽的货物,不均衡啊!”泉盖苏文发现了一处漏洞。 王恶轻声一笑。 这本就是刻意留给泉盖苏文发现的,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泉盖苏文也别当甚么枭雄了,当憨憨吧。 贸易顺差、逆差,在后世玩死多少国家。 “人参、鹿茸、貂皮,有多少要多少,日后可能还会在边境上收取矿产。”王恶有点惆怅,现在这运费占据的比例,太高了,除非有能力在边界上设钢铁作坊,否则,豆腐盘成肉价钱。 这数量,却是少了点啊! 泉盖苏文大概知道高句丽一年人参、鹿茸的产量,应付大唐源源不断的货物输入可能会力有不逮,却只能咬牙应了下来。 主要原因,是大唐的货物进入,自己能挣到钱啊! 泉盖苏文却忘了一点,玻璃这玩意儿,却是需要大唐的工匠去处理安装的! 王恶进入皇宫,在偏殿见到了李世民。 可怜的皇帝,着一身小衣,却依然浑身冒汗,可见当年隋将作大匠宇文恺建造长安,也不是尽善尽美,至少这皇宫选址确实有点问题,湿热难当。 “高句丽大使者泉盖苏文请你?”李世民直接询问。 入,百骑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王恶腹诽了一句,迅速切入正题:“臣为自家生意为饵,引得泉盖苏文同意,玻璃经营必然要安排人手,请陛下处置。另外,臣已经许诺泉盖苏文半成高句丽分部的利润,换得他支持大唐皇家钱庄进入高句丽。” 李世民是马上天子,自然很敏锐的从战略角度出发:“如此一来,大唐可以很方便的与高句丽所有势力接洽,可以征召前朝遗留在高句丽的后人,可以安插探子……” 王恶笑得有点坏:“不仅如此,额们还可以掌握高句丽经济命脉,到时候,不战而胜也不是不可能。”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高士廉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是懵的。 大唐皇家钱庄的业务他还是了解的,可是,将钱庄开出国去,有点匪夷所思了。 “不仅仅是开到高句丽,以后还会更多。”王恶解释道。“初期是立足,然后是慢慢的潜移默化,让他们接受大唐的铜钱、大唐的票证,寻机发展几个忠心的实权人物。” 如此一来,时间久了,高句丽会被慢慢同化。 高士廉倒吸了一口冷气。 …… 满眼绝望的金春风不甘坐以待毙,满长安的宴请王公贵族。 很遗憾,要么是被直接拒绝,要么是混吃混喝、满嘴跑龙船的。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更何况这是新罗的国帑,金春风并不心疼。 但是,不能完成使命,金春风心如刀绞! 从人品来说,金春风并不是什么高尚的君子,有时候的作为让人难以接受,可他努力为新罗奔走的样子,还是陆续得到了花郎们的认可。 “大阿餐,好消息。”一名在外面奔走的花郎满脸喜色。 “又是谁接受宴请了?”金春风的腰已经微微佝偻,沉重的压力让他不自觉的弯下了脊梁。至于说谁接受宴请,不重要了,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徒劳的挣扎。 “许国公高士廉!”花郎喜形于色。 “许国公……高士廉?”金春风惊讶地叫了一声,腰板神奇地挺直了,黯淡的双眼重新焕发出神采。 这位不仅仅是大唐的钱袋子,更是皇后的舅父,为人清廉正直,金春风从来不敢想过能请到他! “金信郎,说说,你是怎么打动许国公的?”金春风急不可耐。“事情若成,回去我保你做副弟(花郎的副首领)。” 金信郞欢喜的道:“小人自是搭不上许国公这等人物,但他家公子不一样。人称高老公子的高履行,生平最好流连青楼,小人为此倾尽囊中,请高履行公子几次后,终于让高履行公子松口,答应说服许国公接受宴请。” 金春风重重地拍着金信郎的肩头:“干得漂亮!马上将这账报了,我去安排晓月楼的酒宴!” 金信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只是,高履行公子也说了,他只负责请人,谈得如何是我们的事。” “他要满口应承,我才不敢相信呢!”金春风哈哈大笑。“只有这说法,才是最真实的。没关系,我会用新罗的诚意打动他!” 晓月楼里,高士廉面色阴沉,显然对高履行擅自做主颇为不悦。 “阿耶,莫这样,外人面前,给额一点颜面,大不了以后额老老实实的。”高履行连连打拱。 高士廉也是极宠长子,闻言只是无奈的叹息,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金春风把跑堂的伙计赶出去,安排了几个花郎在外面守着,毕恭毕敬地给高士廉与高履行倒酒:“许国公,下臣也是出于无奈。新罗危在旦夕,大唐在此刻竟然转变了态度,新罗不想灭国啊!” 高士廉冷淡的开口:“朝堂大事,不是老夫能左右的。” “新罗愿为许国公奉上珍珠若干、金银若干……”金春风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高士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暴风雨之前的乌云。 第一百四十一章 高家父子 高履行叹着气,一把扯过金春风:“你脑壳里装的是甚么?你不知道阿耶他一心为国吗?即便是要给利益,那也不能给阿耶,得给朝廷!蠢!知道高句丽是如何满足大唐的吗?准许大唐皇家钱庄进入高句丽经营!” 高句丽那帮混蛋,竟然如此无节操吗? 金春风沉默了一下,拱手致歉:“抱歉,许国公,是下臣唐突了。这样,大唐皇家钱庄即日起可以在新罗经营,三年免税,五年内减半收税,你看如何?” 高士廉面色缓和下来,持箸挟菜,竟是默许了。 让王恶听到这话,一定惊呼,三免两减半都出现了,金春风你确定不是穿的? 高履行扯着金春风嘀咕:“还有这个槟榔,额跟你讲,这玩意儿提神,老过瘾了,现在都在大唐悄然流行。” “逆子,还有脸说!以后不许你嚼槟榔!”高士廉带着怒气拍桌子。 金春风立刻深信了此事。 年轻人总是叛逆的,嚼槟榔,老一辈看不惯,绝对正常。 悄悄接过高履行递来的槟榔,抛出一个“过后再商量”的眼神,两人心领神会地笑了。 回到新罗馆,金春风嚼了一个槟榔, 味道稍微有点奇怪,但是提神的效果不错。 相对而言,西域诸国、波斯则要简单得多,因为大唐皇家钱庄暂时还没有图谋西域的念头,更毋论波斯,所以向他们那头,王恶连官方都没有通过,直接召集商人。 耶莫夫·侯赛因在波斯商人中书名声名鹊起,因为与蓝田伯的交情,垄断了玻璃镜的耶莫夫·侯赛因在波斯已经成为冉冉上升的新星,一个连贵族都与他交好的新星。 所以,耶莫夫·侯赛因一声轻轻的召集,波斯商人们蜂拥而至。 尼夫提只是高昌人,但棉花生意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在西域中的声望也渐高,他通知了蓝田伯的邀请,有几人会不来? 西域的玻璃镜买卖,蓝田伯已经大头让给高明商队,而高明商队是大唐太子所属,所以谁也没法打这主意,自然得想法帮补一下。 会议简单粗暴,每人面前都有槟榔,王恶只是简单示范了一下,就有大半商人照做,一半人极为适应,小部分实在受不了,申请退出,实在是接受不了这味道。 王恶并不在意,只是微为遗憾地告诉大家,因为运输能力的制约,现在还卖不了多大的量,主要是打开当地市场,至于大量供应,得到明年。 留下的商人面带笑容。 用新奇的东西打开市场,这对于他们这些行商来说,不过是基本功而已,只要这东西好使,卖不出去是他们不配吃这碗饭。 “波斯商人阿提夫申请预订!” 这一声,宛如平地起春雷,打破了所有的矜持。 都说了数量有限,你再矜持一个看看?到时候你连屁都吃不到! “焉耆商人奎尼申请预订!” “于阗商人夏哈甫申请预订!” 狼多肉少,若不是顾虑王恶在侧,没准都打了起来。 许国公府,书房。 得意的高履行翘起二郎腿,向高士廉表功:“阿耶,额这演技,就是去唱曲都能出名了吧?” 高士廉一脸的宠溺:“娃啊!阿耶估计,这功劳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陛下知晓,可即便这样,一个驸马都尉是跑不了的。” 高履行一怔:“阿耶,外头可是轰轰烈烈的宣扬,甚么反对早婚、反对近亲婚姻的,额们怕是不能逆风而行吧?再说,这辈分乱的……” 高士廉正色道:“你能这么想,阿耶很欣慰,至少你还没有得意忘形。但是,只有你皇后表姐的女儿是公主么?其他嫔妃的女儿就不是公主了么?你要的只是为高家娶一个公主,至于是谁,你不是不在乎么?” 高履行嬉皮笑脸的应承:“还是阿耶了解孩儿。其实,对额而言,公主的娘家身份越低越好,这样孩儿在外头行事,就不会有人掣肘。” 高士廉忽然叹了口气:“娃啊!阿耶对不住你!公主如今都年幼,你这么在长安瞎混也不是办法,阿耶打算把你塞到新罗,成为大唐皇家钱庄的负责人……” “阿耶你说的是真的?”高履行怔怔地盯着高士廉。 高士廉沉重地点头。 其实,就他的本心而言,是舍不得长子进驻番邦的。 终究,娃儿再大,在阿耶心里,还是当年那个孺慕阿耶阿娘、牙牙学语的娃儿啊! “哟嗬!”高履行突然蹦了起来,欢快地扭腰摆胯。“浪啊!浪啊!浪里个浪!总算不用顾忌表姐的身份,可以尽情的浪了!” “这逆子!”高士廉笑骂了一句,心头却是一暖。 至少,高履行再怎么胡闹,还是有顾忌的。 长安第一纨绔、高老公子要去新罗做事了! 听到这消息,满长安纨绔圈子里议论纷纷,或幸灾乐祸认为这是变相发配的,或艳羡高老公子可以尽情浪的,不一而足。 房遗爱提了一坛子闷倒驴,大大咧咧的登门。 没办法,纨绔的圈子就那么大,高履行又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房遗爱他们登门都成了习惯。 “嘢?这个时候,别人不是都躲着额吗?小房子你怎么送上门了?”高履行很奇怪。 房遗爱嘻嘻一笑:“别人不明白兄长,小弟还不明白吗?此去新罗,断然不是受罚,而是去镀金啊!兄长这是为日后求娶公主做准备,小弟也想尚公主啊!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功绩,小弟哪有脸面尚公主啊!” 高履行嗤笑:“这个时候还与额装甚哩?” 房遗爱的笑容变得放荡起来:“还是兄长明白小弟,整日在长安,阿耶管着,好不快活!要是去了新罗,天高任鸟飞,岂不妙哉?” “呵呵,你怕是想多了,此去新罗,不仅仅是做事,还可能会有风险,运气不好的话,命丧新罗也不是不可能。”高履行打断了房遗爱的痴人说梦。 “便与兄长实话实说,小弟实在是不想在父兄的羽翼下被庇佑一辈子。至于说风险,想出人头地,不冒点险怎么行?杜构在慈州,一介书生都敢抡着刀子和海盗拼命,额好歹还会点武艺来着,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家中?”房遗爱明确表达了自己建功的意愿。 如果让王恶听见,一定会来上一顿毒舌。 兄弟,不尚公主,你的人生才会精彩。 一尚公主误终生,说的就是仁兄你。 但是,谁也没长前后眼不是? 面对这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兄弟,高履行也只能无奈地点头:“成,那你就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三掌柜了。” 房遗爱有点懵:“兄长,为甚不是二掌柜?” 高履行叹着气,敲了一下房遗爱的脑门:“死脑筋!你额都不懂钱庄的运行,不得找一个精通业务的二掌柜去撑住啊!记住,靠人家干活,得给人家好颜色看,不然人生气撂挑子,额们干瞪眼啊!” “还是兄长懂得多!”房遗爱倒不是纯粹的马屁,论人情世故,高履行确实比他懂得多,毕竟年龄、阅历都超过了房遗爱,只是他平日懒得去理会而已。 大唐还是对高句丽与百济隐晦的表达了“暂时莫动新罗”的信号,百济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家最没有实力呢? 高句丽倒是很平静。 渊太祚之前就明确表示过不与倭国合作,泉盖苏文又整回去那么多好东西,够高句丽消化一阵的,对不对付新罗,无所谓的。 王宫、大对卢府,继而是各位大臣的宅院,都相继换上明亮的玻璃,光线足,又充分隔绝寒冷,同时还有一年内非人为损坏包退的承诺,高句丽贵族都觉得很满意。 更满意的是渊盖苏文,现在的他宁愿承受腰酸背痛,每日都要在厚厚的钱堆上睡一觉。 不就是要鹿茸、人参、貂皮么?高句丽别的没有,这些多了去了! 可惜,大唐不要乌拉草。 但是,这习惯两日后就没了。 睡什么钱?毛病!把它存进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每天看着利息滚动,它不香么? 从渊盖苏文开始,到渊太祚,到高建武,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存钱,得到真实无虚的利息后,开始疯狂的将自己的所有钱财全部存了进去。 高句丽本土是有钱庄的,可那些钱庄,存钱居然是要收费的! 要不然,你以为那么多权贵特意在家里开辟存放铜钱的库房是为甚? 最后,连高句丽的理财大臣都心动了,在朝堂上提出将国库的钱存入大唐皇家钱庄,虽然也有零星的反对意见,却仍旧通过了。 利息虽低,可配上庞大的基数,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 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或多或少的,人都会失去一些理智。 于是,高句丽的国库彻底的存进了大唐皇家钱庄。 而一些缺乏流动资金的人因为不愿忍受本土钱庄的高利贷盘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大唐皇家钱庄,愕然发现,除了态度极好外,那利钱也低得令人发指,每月一分的单利,不是复利(利滚利),去哪里找这好事? 理所当然的,上门告贷的人数激增,越发让高句丽上下放下心来。 绝对是正经经营,不是玩套路——虽然理念新了一点,但都是实实在在的存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分部 渊盖苏文每旬都能接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财报,看着利润数字的增长,扳着指头算半成的分红是多少,不禁眉开眼笑。 “太大使者,高句丽分部运转到现在,还是出了一些困难,你看是不是能帮忙解决一下?”大掌柜金进财笑眯眯的交上财报。 渊盖苏文因为交好大唐,挫败新罗的阴谋,已经由大使者提升到太大使者。 大唐皇家钱庄出现困难,那就是自己的钱袋子出现困难! “说!” 金进财收敛起笑容:“太大使者在长安也应该听说过,现在长安的大唐皇家钱庄,很多大额交易,已经不再麻烦的数铜钱,而是通过票证交易,而这也减轻了钱庄的工作量——毕竟数铜钱也是很费工夫的。” “而高句丽一时恐怕难接受票证的使用,这便需要太大使者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一次票证,权当是为大唐皇家钱庄宣传一次。” 渊盖苏文想了想,又不是甚麻烦事,且还是为自己招财,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个事,钱庄里的业务正式开展,可好些伙计只听得懂高句丽话,听不懂唐话,而额带来的一些管事偏偏听不懂高句丽话,日常工作交流总出问题,不知太大使者可有好办法?”金进财笑容有些苦涩。 这也是事?渊盖苏文想了想,这对于大唐皇家钱庄或许是事,对自己,轻而易举的事。 “我负责处理。” …… 麦望乡是个隋人后裔,在平壤城里只能以卖苦力为生,哪怕阿耶生前教授过他许多中原文字。 麦望乡的阿耶不出名,叫麦仲文,但他的阿伯比较有名,叫麦孟才。 最有名的还是他的阿翁,隋朝大将,战死高句丽的麦铁杖。 麦望乡一家被高句丽人盯得紧紧的,哪怕只是出去卖苦力,麦望乡也要被高句丽人欺负,年轻气盛的麦望乡总想豁出去弄死一两个高句丽人,然而想到阿耶临终前嘱咐要活着回故乡,却只能生生的咽下这口气。 在货场扛完包,麦望乡掏出一个自己胡乱弄的糜子饼,就着冷水嚼了起来。 糜子饼很粗糙,尤其里面还掺了不少麸皮,很拉嗓子,但这是能够保证生命延续下去的唯一方式,麦望乡没得选择。 凶神恶煞的高句丽军士闯进货场,货场内顿时鸡飞狗跳。 麦望乡冷眼看着这一切,漠不关心。 高句丽军士祸害货场,不是一日两日了,习惯了,横竖这货场也是高句丽人的。 “麦望乡,谁是麦望乡?”一名头目大声的嚷嚷。 逃不掉的。 麦望乡慢吞吞地举手,寻思难道是昨日弄死一条贵族家的狗偷吃,事发了? “跟我们走!”小头目的态度不算好,麦望乡却松了口气。 不是事发了,否则上来就是一顿暴揍。 陆陆续续的,麦望乡看到有近百号前隋苗裔被聚在一起,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眼里都带着一丝不安,谁也不晓得会被高句丽军士折腾成甚样。 “进去!”高句丽军士指了指一个宽敞的铺面。 麦望乡识字,认识上面“大唐皇家钱庄”六个大字,不由热泪盈眶,第一个踏了进去。 胖乎乎的大掌柜金进财坐着,旁边另有文员在一旁记录。 “姓名?年龄?是否识字?额说的是大唐文字。”金进财和颜悦色的询问。 当然,用的也是唐话。 麦望乡用略微别扭的唐话回答:“麦望乡,十七,识字。” 然后,麦望乡拿起一张纸,磕磕绊绊的念起来。 还好,九成是阿耶教授过的文字。 “行,到左手边坐下。”金进财下了结论。“恭喜你成为大唐皇家钱庄的一员,日常管吃,月薪一贯钱,做得好了,还会加薪。那边有水、有面饼,自己洗干净手拿着吃。” 居然有这大馅饼砸到头上?麦望乡恍若梦中。 晕晕乎乎的洗手,拿起一块面饼吃了一口,麦望乡怔住了。 居然是纯白面饼! 陆陆续续的,其他人也通过了金进财的询问。 两个已经过分油滑的人被遣返回去,七成不识字的坐右手边,三成多少识些字的随麦望乡坐左手边。 “你们,限期一个月,把该学的字学起来!你们,把刀枪棍棒耍起来!把规矩学了,一日背三遍!识字的,会是大唐皇家钱庄的伙计;不识字的,你们将是大唐皇家钱庄的护卫,懂了吗?”金进财大声道。 “懂!”众人齐声应和。 …… 允诺了大唐的事,高句丽不会反悔,新罗也不敢反悔。 金春风带着金信郎,为高履行、房遗爱一行开道,态度之恭敬,颇让从未享受过这待遇的房遗爱沉迷。 海船绕过百济外海,抵达了新罗王城——金城。 由此也证明了一件事,金春风称新罗浪大无法出海,要从高句丽借道通行,纯粹是无耻的谎言。 伊尺餐(也作伊湌)金春秋亲自到码头迎接,这样的阵势,让房遗爱觉得飘了。 高履行小声哼哼:“嘚瑟甚?人家不是敬重额们,是敬重大唐!甚么时候,额们不借大唐威势也能让人这般出迎了,才算是真正成功。” 房遗爱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苦着脸回应:“兄长,莫说了,再说小弟都要觉得自己是废物了。” 高履行哈哈一笑,走上船板,大步走到金春秋面前,拱手行礼。 “劳伊尺餐亲自迎接,高履行愧不敢当。” 金春秋眼睛一亮:“原来是许国公世子当面?哎呀,可真是久仰了,素闻世子文采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如沐春风。” 果然是熟背英雄谱的人物! 高履行轻咳了一声:“伊尺餐过誉了,那个‘文采’二字,有些不适合额。” 金春秋一愣,反应过来,立刻大笑。 去了文采,可不只是风流了么? 大阿餐金春风领着其他人去安顿、安排住所与铺面。 人数有点多,从一开始,大唐就安排了精通新罗语的伙计,还有上百人的护卫。 金春风虽然不甚精通武事,却能看出,这些护卫都曾经是上阵厮杀的军汉! 幸好只有百人,人数再多一些,怕是能掀起一些波涛! 至于高履行与房遗爱,则被金春秋带着认识一些真骨权贵。 让房遗爱有些失望的是,没有歌舞娱乐啊!说好的浪呢? “真平王病重,因此国内暂时不宜歌舞,请二位见谅。”上大等乙祭微微欠身。“许国公世子,不知这位是?” “不知诸位听说过‘房谋杜断’的名头没?这位就是邢国公、仆射房玄龄公的次子房遗爱。”高履行唬人挺在行的,直接扯出最耀眼的名头。 一下子,新罗人就觉得眼前的聚会,档次飙升。 两个在大唐都是一等一的公子,炙手可热的风流人物! 咳咳,风流二字的含义,覆盖范围真广啊! “房遗爱,送上一些长安的小特产给在座各位。”高履行很大气地挥手。 小特产是真的小,一袋二十个的槟榔,一个巴掌大的玻璃镜。 高履行亲自示范,拿起一个槟榔,咬开、吐核,大口的嚼起来,贵族们立刻跟上。 世界中心——长安来的流行风潮,据说除了提神之外,还能杀虫破积,为何不跟上?想被人嘲笑土鳖么? 当然,槟榔致癌这一点,高履行只是模糊的知道,却绝不会说与新罗人听。 有人适应这口味,也有人不适应。 但没关系,看到那块袖珍的玻璃镜,什么不适应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毫发毕现的镜子,连本真骨的鼻毛都照得一清二楚!呵呵,回家给妻子看看,她一定会喜欢! “高公子放心,大唐皇家钱庄在新罗分部的业务一定会顺利开展下去!谁要捣乱,可以试试我乙祭的刀是否锋利!”乙祭第一个表态。 有一些收到好处的因素,也有一些想捧高履行的因素,但最主要的,是让大唐阿耶看到新罗的诚意! 真平王已经缠绵于病榻之上,身边是德曼王女侍候,若是大唐的态度有一丝动摇,未必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这个时候,哪怕高履行摆上一团狗屎,乙祭也能昧着良心夸上天去。 节操? 这个时候讲节操,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没错,谁若是为难大唐皇家钱庄,就是为难我金春秋!”金春秋接着发话。 两个权力巅峰的真骨发话了,其他人敢有异议吗? 除了表态,别无他法。 场面真是其乐融融,至于说各自肚肠,只有天知道。 大唐皇家钱庄的字号、规程全是唐字,对于新罗百姓来说或许认识有些难度,没关系,反正大唐皇家钱庄的主体客户也不是底层。 新罗只要是上了一定档次的人物,多少都认识一些唐字,甚至新罗上层以学习大唐文化为荣。 所以,这小小的障碍,对贵族来说,不是事。 店铺内张灯结彩,店铺外的护卫森然戒备,新罗的真骨贵族几乎都来了,就连那个传说中冷酷得令人发指的军主金庾信都来了,引得多少花痴的女子尖叫。 房遗爱有些吃味,今日的主角,不应该是额……和兄长吗? 已经三十六岁的金庾信身材依旧如标枪,面孔依旧俊美,岁月这把杀猪刀还没来得及砍到他身上。 他的妹妹金文明嫁的金春秋,生下了金法敏;而他娶了金春秋的女儿金智照(有说是金文明所生,但作者倾向于不是)。 关系有点乱,待作者捋捋…… 今日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开张的日子,真骨贵族们必须得赏脸,这是上大等乙祭与伊尺餐金春秋的命令,谁也不敢违背。 贞观匹夫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房遗爱破局 日上三竿。 司仪张嘴,正准备吆喝,却被行来的仪仗给震住了。 前后各一百的军士随行,在场真骨贵族,谁也没有这排场,这是真平王痊愈了? 銮驾停下,缓缓走来一个盛装女子,不用介绍也知道,这就是德曼王女,新罗仅有的几位圣骨之一。 高履行有点小失望,本来还想着和这王女来上一段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激情,然而一见面,这激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德曼相貌还算过得去,柳眉明眸、琼鼻小口,显得精致,在挑剔惯了的高老公子眼里也能打个七八分,可是这岁数,却明显比高履行大了些。 资料上的金德曼生年不详,但真平王在位五十四年,想来岁数也不会太小。) 高履行喜欢老牛吃嫩草,可不喜欢当嫩草! “王女金德曼,贺大唐皇家钱庄开张。”金德曼身后的内侍大声道。 高履行迎上去,寒暄了几句,示意司仪开始。 吆喝完,鞭炮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冷酷的金庾信眼皮跳了跳。 金德曼的出手不小,王宫库存的一半铜钱都被拉来,存入了大唐皇家钱庄,这是一种大手笔,尤其是金德曼现在还只是王女的身份。 虽然不懂业务,但房遗爱还是站在伙计身后,观摩着各项业务的进展。 不懂不要紧,学么。 曾经有人戏言,钱庄这一行当的伙计,只要能从一数到一百,就是头猪披上外衣也能去坐着。 勿喷,这是当年银行业内部的笑谈。) 何况,大唐皇家钱庄的经营模式,真正开展的时间没多久,房遗爱就不信,那些伙计能短短时间上手,自己就不可以? 然而,房遗爱最后还是得败退。 拿一个个卡盘数钱、串钱,初一看行云流水,可看多了,想吐啊! 真骨贵族们都有钱,拿出来的数字,让房遗爱心里贼酸。 没办法,邢国公府虽然薄有身家,可跟这些贵族一比,直接是穷人了,可想而知新罗对底层的盘剥有多厉害。 就金庾信比较穷,一千来贯的身家,让房遗爱终于找回了自信,鼻孔里哼了一声“穷鬼”。 连续几日都是大额的存款,房遗爱嘴都笑歪了。 高履行鄙视的一眼扫过去,满满都是智商的碾压。 哪里不对吗?房遗爱表示很懵。 二掌柜金有财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三掌柜,有存款只是表示额们可以动用的资金多了,可额们要付出利息啊!只有放贷出去,额们才有收益啊!” 房遗爱很尴尬,这个说法他也听说过,怎么到了实用时,就记不住了呢? 为甚没有人告贷? 房遗爱并不蠢,最多是不想动脑子而已,一旦开动脑筋,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新罗其实并不欢迎大唐皇家钱庄进入的,只是外界压力太大,不得不允许进来,却已经在暗中筹谋如何抵制大唐皇家钱庄。 抵制存款是不可能的,这会导致与大唐翻脸。 那么,抵制放贷自然成了唯一的选择,而没人去告贷,大唐皇家钱庄只能只认倒霉——那啥,新罗总不能强制百姓去告贷吧? 这就是软刀子杀人! “兄长,得找寻破局之法啊!”房遗爱很慌张,第一次出来做事,就遇到这样的难题,谁教教额,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高履行与金有财相视一眼,有些无奈地开口。 “额不信!额去外头找路子!”房遗爱真慌了,转身跑出了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 当然,以房遗爱的身份,肯定会有护卫悄然跟在身后。 高履行与金有财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相视击掌。 高履行的话只说了一半。 没有办法,等着就是了——没有任何封锁会对低利息的放贷长期生效。 但是,鉴于房二公子的咸鱼属性,高履行不怕再危言耸听一些,这样才能刺激到懒散的房遗爱,免得他只想躺赢。 金城的集市虽不如长安东市,规模却也不小,坐商、行商络绎不绝,房遗爱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其中,眼里却是茫然。 房遗爱确实有心出力,问题是,他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懂甚么放贷? 而新罗话,房遗爱的水准,也就能听懂几句日常用语,寻找破局之法,更为不易。 时间越久,房遗爱的心越凉,渐至心灰意冷。 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集市内,房遗爱真不明白,自己活着还有甚么意义。 身体传来强烈的撞击,房遗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撞到一个彪形大汉身上,对手挥舞着拳头恐吓,顺带破口大骂。 “唐人?”房遗爱才反应过来,大汉的口音,明显是山东一带的。 “对不起,客官,实在是兄长心情不好,请勿与他一般见识。”渔家打扮的妹娃子走出来,瞪了一眼大汉。“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请客官看在同为唐人的份上,莫与他计较。” 房遗爱隐约记得,金有财曾经说过,钱庄就是嫌贫爱富的行当,钱庄救急不救穷。 心情不好,自然是有难处。 能在集市里出现,应该也小有身家。 “说说。”房遗爱言简意赅,却又不容拒绝的说。 耿博兄妹是山东人,贩卖泰山灵芝,也不是第一次来金城了。 这一次出海并不顺利,途中遭遇风浪,部分灵芝损毁。 这也罢了,到了金城,明明上次合作得很好的生意伙伴各种推托,其他的药材商人也是轮番压价,耿博兄妹才知道,这是中了新罗药商的排挤。 有心回程,偏偏此时身上已没有回返的路费;在集市里零卖,又受到药材商人的排挤,甚至连租库房的费用都尴尬了。 所以,哪怕只是撞了一下,耿博却暴躁得想打上一架。 好在妹妹眼力在,能看见房遗爱身后不远处那杀气腾腾的护卫,才让耿博免了一场大祸。 房遗爱却是嘴角抽了抽,从来想不到自己要对这等买卖关心,想知道在长安,他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啊! 问明总值,大约能有三千贯左右,房遗爱叹了声气。 这几日见的都是数以万计的贯数,心气高了,房遗爱莫名的看不上区区三千贯了。 不过,想到大唐皇家钱庄的困局,房遗爱还是淡淡的开口“知道大唐皇家钱庄吗?知道,那好说了,额的意思,你把灵芝抵押给大唐皇家钱庄,暂时一解眼下的困境,然后想法通过大唐皇家钱庄的关系把灵芝卖了,再偿还贷款,反正也就一分利,实在卖不出去,大不了大唐皇家钱庄收了你的灵芝,总比你坐困愁城强。” 纨绔的思维是比较天马行空的,所以可行性是比较低的,奈何耿博兄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拦着几车灵芝去了大唐皇家钱庄。 高履行有些哭笑不得。 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的房遗爱,确实绽放出别样的风采,就是这主意有点…… 好吧,真不行,大不了想法让几家真骨分摊了。 第一笔放贷业务,金有财格外认真,亲自上阵参与估值,七折八扣的,大约估得三千贯钱,然后按比例折算,只能贷出二千贯钱。 “会不会少了些?”房·门外汉·遗爱插嘴。 金有财笑眯眯的回话“三掌柜,你应该学习一下大唐皇家钱庄的相关规程了。按抵押物估值打七折放贷,这是铁律,也是免得货物砸手里,留一点弥补损失的余地。” 房遗爱脸一红。 好吧,只顾得游手好闲了,堂堂三掌柜连自家的规程都不晓得,真是闹笑话了。 “按规矩,促成了这单业务,三掌柜你应得提成两百文。”金有财笑眯眯的把两百文钱排到房遗爱面前。 从来不将区区两百文钱放在眼里的房遗爱,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在加速,比第一次被青楼姑娘勾引还跳得猛烈。 这两百文,是额第一次不凭借家世、亲手赚回来的! 额,房遗爱,不是废人! 这两百文,额一定要留给后人当传家宝! 拿到足足两千贯钱,耿博兄妹也定下心来了。 货物抵押给大唐皇家钱庄,即便真卖不出去,也有大唐皇家钱庄兜底,这种有底气的感觉,真好! 货物摆在大唐皇家钱庄的厅堂内,那些陆续来存取的真骨贵族多数视若无睹,少数却兴致勃勃的询问起来。 毕竟,不知道什么原因,市面上的灵芝供应似乎有点不足,而贵族家里一般都人口不少,就算是一家补一点也得很多数量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既然决定买了,对于真骨贵族来说,买一根与买小半车,有区别么? 一日时间,灵芝销售过半,耿博兄妹直接将贷款提前还了。 三日,灵芝售罄。 大唐皇家钱庄放贷利息低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耿博的消息被传得神乎其神,能旺人都是很低调的说法。 于是,大量商户不顾别人的劝阻,跑来大唐皇家钱庄告贷。 要我不去大唐皇家钱庄告贷,可以啊,你家钱庄给出那么低的息钱,我也可以不去大唐皇家钱庄告贷啊。 问题是,别的钱庄存贷两头吃钱,看似吃得很爽,可这也限制了他们不可能把规模做大,利润率看着很高,可利润不高,再降息,喝风么? 有意见? 上面的回答简单粗暴憋着! 想玩小手段?看看人家的牌子再说话! 一切竞争,都必须上得了台面! 见机快的,立刻跟风大唐皇家钱庄的规程,虽然利润低一些,好歹能够维持下去,规模竟然也略为扩展。 抱残守缺的,面对的自然是客户群体凋零,然后无以为继、黯然转行的命运。 典当之类的,还是可以做下去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蠢就是坏 长安。 朝堂上,关于突厥举族内迁的呼声越来越响亮。 李世民不知该如何选择。 内迁,是自汉以来一项招揽草原势力的政策,优缺点同样明显。 首先是土地问题。 要安置突厥人,土地从哪里来?唯有让土地上的原主人搬迁。 这对于土地的原主人很不公,但在朝堂上,对于他们没有多余的怜悯,只要不死即可,一切是为了大唐。 至于说隐患,哈哈,只要完成内迁就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至于以后,谁顾得了? 难怪《左传》上说“肉食者鄙”。 其次,内迁之后,这些游牧民族会不会安分下来,会不会给大唐的安全带来隐患。 当年历史上最黑暗的五胡乱华,何尝不是因为自汉以来,内迁胡人过多,以至于晋时汉人自相残杀过度,胡人趁势而起? 李世民自信能把突厥人摁得死死的,可后世子孙呢? 朝堂上,支持与反对者成了两个阵营,但终究支持内迁的意见占了上风。 “王端正呢?”李世民突然发觉,某个善搅者的身影没有出现啊! 百官之首的房玄龄出班“王少卿与将作少监阎立本去了司农寺,说是要试试新犁。” 这个不务正业的!犁与他鸿胪寺何干! “主要是这犁为王少卿设计,所以阎立本一定要拉他去看看效果。” 房玄龄的话让李世民噎了一下。 好吧,还真有他的事。 更何况,阎立本这个人,建造、绘画都出类拔萃,脾气也出类拔萃,惹恼了他,皇帝又如何?说不画就是不画,你总不能因此砍了人家脑袋吧? “去看看。” 李世民发话,高力士安排仪仗,群臣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准备骑马随行了。 这个时代,坐轿子是会被人耻笑的,除非你有高士廉、萧瑀这等岁数。 但是,连高士廉、萧瑀都在骑马,谁还能有怨言? 司农寺的土地极多,牛马人力自然不缺,王彪兴致勃勃的摆弄曲辕犁,让掌固把一头牛牵来,套上犁。 一声吆喝,牛缓缓前行,犁头入土,轻轻松松划开坚实的土地,那牛看上去也颇为轻松。 “兄长厉害!” 纵然平日不喜与人攀谈,王彪还是笑出了声,对王恶大为赞叹。 王恶蹲到犁印后面,刨开一块印子,伸手丈量犁印的深浅。 直辕犁的耕田深度,大约只有一掌的五至七成,属于浅耕; 直辕犁的深度,大约能到一掌的七至九成,属于深耕。 深耕具有翻土、松土、混土、碎土的作用,合理深耕能显著促进增产。增产的原因一是疏松土壤,加厚耕层,改善土壤的水,气热状况;二是熟化土壤,改善土壤营养条件,提高土壤的有效肥力;三是建立良好土壤构造,提高作物产量;四是消除杂草,防除病虫害。 “试试转弯。”王恶满意地拍手,对王彪喊道。 “好嘞!”王彪让掌固牵牛转向,把握犁辕调整了一下角度,曲辕犁轻松的转了过来。 “兄长,成咧!” 王彪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 有这犁,庄民们日后要轻省得多。 阎立本对王恶拱手“王端正制出此犁,功德无量!” 哈?这犁不是你制的?额只是画了画图纸。 大队人马的到来让王恶有点懵。 额们就是试个犁而已,又不是干甚坏事,至于吗? 群臣出现,皇帝出现,这阵势有点大啊! “臣阎立本恭迎陛下。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蓝田伯王恶研制出新犁,比原先的直辕犁轻便,转向方便,耕种层要深许多,大唐兴旺在即!”阎立本躬身拱手,不顾衣袍上的泥土。 对阎立本来说,能够参与此事就足够了,完全不用揽这名声,阎氏兄弟真要升官,需要这功劳么?不需要。 更何况,阎立本是个骄傲的人。 李世民道声免礼,自顾自的走到曲辕犁旁边,从王彪手中接过犁。 作为农耕社会的皇帝,虽然不可能是经常劳作,但每年春时会亲至藉田扶犁亲耕,对耕田的活计,虽说不是很纯熟,至少不至于完全陌生。 《礼记·祭统》就有记载“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 帝王躬耕,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主要是对天下子民劝耕。 但再象征,你也得略懂。 李世民恰恰在略懂的行列里头。 犁头嵌入土地,掌固牵牛前行,尉迟恭在旁边护驾,李世民扶犁前行。 往常的直辕犁笨重,一头牛拉着吃力,而今同样是一头牛,轻轻松松的样子,让人颇为惊奇,扶辕的李世民更能直观地感觉到,即便是自己也省了不少力。 “可以转弯。”阎立本骄傲地提醒皇帝。 会不会翻哦? 李世民小心地转向,却发现流畅之极,以自己二把刀的耕田技能就可以轻松驾驭。 止住耕牛,放下曲辕犁,李世民脸上浮现出满满的笑容“二位爱卿劳苦功高,此犁可有名字?” 王恶刚想张嘴告知曲辕犁的名目,阎立本抢先回话“回陛下,研制时日甚短,未曾考虑过,不如,请陛下赐名?” 王恶张大了嘴。 阎立本,额以为你是刚正不阿的君子,额错了。 阎立本狠狠地回瞪一眼,纯屁话,要不是为你考虑,老夫需要晚节不保么? 想不到骄傲的阎立本竟然如此知情识趣! 李世民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此等神物,虽是农耕之物,却不逊于攻伐利器,既然诞生于额贞观朝,且令后世子孙受益,不如叫‘贞观犁’如何?” 王恶腹诽,李世民真是好大喜功,你怎么不取名世民犁? 然而,王恶还是得与群臣一道拱手“陛下圣明!” 李世民嘚瑟的摆手。 “朕观贞观犁耕迹似乎比寻常的犁要深啊!”李世民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王恶把深耕的意义细说了一遍,李世民听得很认真。 “既然如此,何不多费点劲,深挖个三尺?”李世民异想天开的说道。 后世中国的农民听信苏联生物学家‘特罗菲姆·李森科’的伪科学农业革新实行深耕深达一两米)。他们相信最肥沃的泥土在深处,而这些泥土有助于让植物长出超大根系。但是,无用的石块,沙子被翻出,而肥沃的表层熟土却被埋到了下面。 所以,王恶立刻劝阻了李世民这不靠谱的想法。 “王端正,朕与群臣前来,是因为突厥内迁之事,朝堂内众说纷纭,意见不能统一,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李世民抛出了问题。 “臣以为,不准!”王恶态度很坚决。“其一,他们内迁,大唐境内的百姓何辜,要为他们背井离乡?这岂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其二,五胡乱华的教训犹在眼前,陛下对异族难道一点防范之意都没有么?陛下可以压制他们,陛下的子孙呢?其三,大唐纠纠雄风,正应当考虑开疆拓土,不移民去草原都是过错了,为何还要内迁?” “最重要的是,草原就摆在那里,突厥弃了之后,薛延陀难道会不趁机占此草场,扩大实力么?内迁,就是把肥肉拱手相让,就是在资助薛延陀!待薛延陀强大起来,又是下一个突厥,如此反复,大唐荡平突厥的意义在哪里?”王恶的话很尖锐。 房玄龄出场解围“可是,朝中有不少支持内迁的意见啊!” 王恶冷笑“那些人,不是蠢,就是坏。” 这一杆子有点狠,连房玄龄都被打到了。 “朕视天下各族为一家,异族的话,卿就不要说了。”李世民微微摆手。 嗯,你这政策,到李隆基那儿更加发扬光大,只信胡儿,不信汉儿,天下近七成的番将,虽然重点是因为藩镇制尾大不掉而翻车,但这过分亲胡的政策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至于说其他的,李世民记在心头,却是要仔细思量。 皇宫。 御书房。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在一边,重臣在一边,前方是那巨大的舆图。 李靖的竹鞭在舆图上移动“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突厥的土地,而上方这一片是薛延陀的土地。因为土地争端,李思摩阿史那思摩)与乙失夷男大战过,然而却失败了。” “这固然有突厥士气涣散的缘故,却更说明了薛延陀实力的飙升。如果将突厥内迁,留下这一大片草场让薛延陀继续提升实力,将来对大唐会是巨大的威胁。” “最多十年,薛延陀就会成为大唐卧榻之旁的猛虎,让人寝食难安。” “而且,大唐如果不转变思路的话,草原上起一霸主,大唐打一次,再起再打,如此永无止境,何时是个头?” 至于如何处置,抱歉,李靖是军事家,不是政治家,对这个不在行,也不想多言。 还是得采用移民的思路。 “李思摩部的战斗力不足,就派薛万彻的左卫去镇守一年罢,免得没派他上阵,薛万彻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丹阳皇妹甚是抱怨。”李世民拍板。“民部,再派人手配合司农寺,去草原上广为试验,看看能否推广农耕。” 李靖微微犹豫“薛万彻有勇有谋,只是……” 李世民轻叹“薛万彻为将,非大胜即大败。然薛万彻有万夫不当之勇,武艺不逊于敬德,岂可长陷温柔乡?猛虎,就当出柙!” 要知道,当年玄武门之变,面对薛万彻,尉迟恭都只能采用稳妥的方法,关闭宫门,而薛万彻掉头去打秦王府,差点打下来了。 所以,李世民才会出于爱才,招揽了薛万彻,并将皇妹丹阳公主下嫁与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披着人皮的凶兽 薛万彻府里,丹阳公主气咻咻的。 “当初二兄说你是当世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纠纠雄姿,额才答应下嫁给你。”丹阳公主凤眼含怒。“可你看看自己,成天将自己锁在过往里,出不来了是吧?你越是如此,越让人看轻你!当年的事,已经说了既往不咎,你偏偏要给自己找难受!” 薛万彻叹了一声,举起酒杯,一口吮尽杯中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 丹阳公主的话有理,可薛万彻何尝不是有自己的顾虑? 与魏征不同,魏征只是个书生,即便撑死了只能在口舌上让皇帝难受,皇帝接纳他自然毫无难度。 自己呢? 当年隐太子麾下第一战将,险些攻克秦王府,就算当今天子不计较,其他人会不计较?更毋论玄武门外死于他手的战将家眷! 所以,宁可谨小慎微,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也正因为如此,薛万彻将自己陷入一种固步自封的尴尬地界,不争功、不与外人交流,而这越发导致了明珠蒙尘。 越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薛万彻越固步自封,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是个难以解开的心结,丹阳公主虽然还算贤惠,却也无法打开他这扇封闭的心门。 “高力士到。” 公主身边的女官禀报。 丹阳公主惊愕,二兄身边的贴身力士,来这做甚? 薛万彻一口闷干一壶酒,只觉得心头仿佛有烈火在灼烧。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来个痛快的,免得憋屈难受! 薛万彻随手扔开酒壶,大步向外走去,背影竟透着几分苍凉与豪迈。 丹阳公主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如此豪迈男儿,才配当额夫婿! 拱手,见礼,薛万彻一言不发,等待命运的安排。 生也罢,死也罢,薛万彻来此世间走过一遭,无悔矣! 高力士摆出一副笑脸“老奴先恭喜薛驸马了。” 果然要来了么? 自诩英雄好汉的薛万彻面上平静,心脏却在“怦怦”狂跳,这实在是人类最真实的反应,在生死面前,再坚强的人身体也会有自然反应。 “又没外人,高力士你就甭卖关子,直接说吧。”丹阳公主与高力士是老相识,言语间很自然的带上一些玩笑的味道。 “丹阳公主还是那么直接。”高力士轻笑。“陛下点将,薛驸马率左卫驻守突厥与薛延陀边界,‘协助’突厥防御薛延陀。” “协助”二字,高力士特意加重了声音。 居然……是让额领军出征? 一时间,薛万彻有种从泥沼飞入自由天空的感觉。 高力士的强调,对薛万彻纯属多余,以薛万彻的秉性,能帮突厥就不错了,指望他尽心? “何时出征?”薛万彻精神一振,消失了很久的英武气概重新回到身上。 “三日后出征。”高力士眉眼带笑。“不过薛驸马还是选去左卫熟悉一下吧,现在大唐的卫军,改变的地方有点多,比如在突厥之战出现的望远镜、热气球、手雷,都是比较时兴的东西,对出战很有帮助。陛下严令,这些东西不许流传到突厥人手中。” “力士有心了。”丹阳公主递过去一锭银子。“这点银子,就当是薛万彻给力士买酒喝。” “老奴怎么好意思收公主的馈赠。”高力士笑眯眯的,熟练的把银子拢到袖子里。 两袖金风,是每一个宦官的必练技能,高力士更是纯熟无比。 正常情况下,丹阳公主是绝不会给高力士银子,哪怕一个银角子都不会给,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高力士也不敢接银子。 可今日不同,丹阳公主是借着夫君薛万彻的名头给的,又是借着这喜庆的时候,高力士收起来也就没了顾忌。 “哈哈,想不到额薛万彻也有重新领军出征之日!”高力士走后许久,薛万彻失态的狂笑。 丹阳公主无奈地摇头。 这是平日压抑得太狠了啊! 狂笑之后,是低低的呜咽。 草原上,薛延陀的一支万人队与突厥李思摩、执思失力组成的联军对战。哪怕对方有两万人,也丝毫不落下风。 从阿史那咄苾被唐军生擒之后,突厥的脊梁骨就已经被打断,现在的突厥,不过是大唐的藩国、大唐的附庸,完全没有昔日荣光时的骄傲,对上往日被他们奴役的薛延陀,竟然分外吃力。 “左翼冲上去!不过是拔灼这小崽子统军,你们就草鸡了吗?”执思失力破口大骂。 此时的突厥军队虽然在努力拼杀,但失去了精气神,与对方精神饱满完全是天壤之别,两万军队竟然被拔灼的一万军队杀得手忙脚乱,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执思失力眼睛都红了。 哪怕是对唐军,他也没这么窝囊过,什么时候突厥的勇士这么废物了? 拔出马刀,执思失力怒吼“杀拔灼!” 执思失力亲自下场,他身边的亲卫挥舞着马刀跟上,一百勇士像一颗锋利的钉子,扎入薛延陀军中。 执思失力挥刀,连连划破两名薛延陀军士的喉咙,狞笑道“我驰骋草原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拔灼,真以为突厥无人了吗?” 拔灼大笑挥刀,斩杀了执思失力一名亲卫“整个突厥,也就你执思失力可汗算个人物,余者碌碌!” 没错,可汗,这个名头在突厥已经不值钱了,李世民批发了可汗的头衔到突厥,现在执思失力是可汗,李思摩也是可汗。 至于倒霉的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今年去长安朝贡,结果仅到并州就病死了,只能由儿子阿史那贺罗鹘接任汗位,威望越发的低了。 史书记载是冬十月。) 这也是突厥至今无法合力的原因。 你是可汗,我也是可汗,凭什么要听你的呢? 可汗遍地走,俟斤不如狗。 这也是分化手段之一。 每一个突厥人都知道这般分封,突厥肯定要出问题,可谁又能拒绝到手的可汗头衔呢? 这就是阳谋,根本不怕看穿的阳谋。 各自为政,导致突厥人失去了向心力,渐渐成了一盘散沙,要不是因为过往的交情,执思失力甚至不会出兵帮李思摩。 执思失力都冲锋陷阵了,李思摩自然义无反顾的兜屁股一刀,插向拔灼的后队。 真拼起命来,突厥人还是很凶狠的。 执思失力与拔灼互砍一刀,各自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 拔灼年轻力壮,执思失力经验老到,一番交手竟然旗鼓相当。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来!”执思失力调转马头。 “不愧是突厥第一名将,再来!”拔灼转身迎战。 然而,此时的薛延陀军队几乎将突厥军队分割成几块,突厥军损失接近三成。 战场上的规律损失超过一成就溃败的,是弱旅;损失超过三成而溃败的,是普通军队;损失超过五成而溃败的,是强军;战至最后一人的,那是铁军! 此时的突厥军队,已经算不上强军,只能是普通军队,眼见马上要崩溃! 执思失力双眼现出焦灼,呼喝挥刀,却止不住颓势。 眼见就要兵败如山倒! 马蹄如雷鸣,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过区区千骑,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旗上,斗大的“唐”字骄傲地迎风飘扬。 前方,是一名硕壮的汉子持马槊冲锋,身后一水的横刀。 执思失力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来的人他认识,当年执思失力相助窦建德时,曾与时在罗艺手下的薛万彻交过手,知道那是一名猛将,即便自己在巅峰时期也不曾击败他。 “援军来了!杀啊!”执思失力咆哮着挥刀。 面对迎上来的薛延陀军士,薛万彻一槊挑一个,甩飞出去又砸倒几个,勇武之势无人可挡,即便薛延陀军士前赴后继,也丝毫不能让他减速。 身后的左卫军士以薛万彻为箭镝,狠狠地扎入薛延陀军中,迅速的扩大战果。 横刀在借马力助力上略不如马刀,但胜在略长,加上身上的明光铠,除了要害部位,可以说任你砍他都没事,而左卫的一刀却往往能破了薛延陀的皮甲,薛延陀军士负伤甚至死亡的几率高到吓人。 你打他没事,他打你要命,这就恶心人了。 更恶心的是,光明铠胸前的圆护反照日光,号称“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对手被反射的日光戗得睁不开眼,怎么打? 正面无人抵挡得住薛万彻,两侧的骑兵又被左卫军士压制,缺口越来越大。 眼见有如此强有力的援助,原本沮丧的突厥军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反过来将对手压制住。 拔灼大怒,弃了执思失力,打马冲向薛万彻。 能战平执思失力,拔灼自信,无论薛万彻再如何利害,自己也能与之抗衡! 刀槊相交的一瞬间,乙失拔灼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眼前的薛万彻,仿佛是披上人皮的上古巨兽,马槊呼啸着,以巨大的旋转力量,将乙失拔灼的马刀轻易打飞,槊尖毒蛇般的戳向他的咽喉! 乙失拔灼大惊失色,身子一仰,避开致命一击,半截耳垂却被马槊带走。 疼痛、屈辱比不上心内的震惊,与这样的凶战,就是赤手空拳与猛虎搏命! “撤!” 乙失拔灼勒马,转身狂奔。 没有困住这凶兽的办法前,乙失拔灼不会再与他交手。 何况,唐军最凶狠的手雷还没有出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弥勒教 突厥与薛延陀的争斗,在薛万彻这凶人率前锋的介入下结束了。 没有再打下去的意义,乙失拔灼如果在明知是大唐军队的情况下主动出战,那就是对大唐的挑衅,甚至是对大唐宣战。 薛延陀还没有做好与大唐翻脸的准备,如果真挑起全面战争,乙失拔灼相信,自己的父汗——薛延陀君主珍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绝对会拿自己的人头向大唐谢罪。 乙失拔灼只是暴戾,却不傻。 李思摩想去跟薛万彻套近乎,却被执思失力拉住了。 大唐内部的关系,执思失力要比其他人了解得多,这位薛驸马的性子与他尴尬的处境,绝不适宜去套近乎。 薛万彻对突厥人没有好感,哪怕现在的突厥已经是大唐的藩国。 薛万彻旧主是隐太子,所以,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倒是随后而来的司农寺官员,在王彪的带领下,四下挖开看了看土壤厚度,相视苦笑。 很多地方的土壤厚度是不足以耕种,也难怪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只是以畜牧为生,这条件也确实让人绝望了些。 “多走动,多挖!”王彪擦了把额头的汗,不服气上马。 李思摩苦笑,王彪也是很不理会人,他却不得不派人跟着,唯恐出事。 现在的突厥,可真没底气跟大唐叫板,唯恐惹恼了大唐。 几乎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司农寺才在土默川确定了合适的地方。 验证了当地的土壤厚度、温差、湿度等一系列因素,王彪确定了荞麦、粟、绿豆、黄豆等几种物种,分别让人开挖土地,插上界碑,点上种子,引水灌溉,每日记录生长的情况。 “那些唐人在做什么?”离得近的牧民奇怪地打量着王彪的举动。 开天辟地以来,就没人在这块土地上种过东西,土地上长出的所有东西都是天赐的,唐人当这块地方能如大唐一般种庄稼? 悠扬的牧歌里,对愚蠢的唐人开始嘲讽起来,已经略懂一些突厥话的王彪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智商碾压的笑容。 不是这片土地种不出庄稼,是你们根本不懂侍弄庄稼,难怪只能整日游荡放牧。 “发芽了!”一名从事惊喜的叫道。 立刻,一群人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盯着垄上那一缕绿意,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会影响到小生命的生长。 掌固在一旁挥笔疾书“某年某月某日,荞麦出芽。” 一段时日后,各种庄稼相继生长,不知是甚原因,粟、黄豆的长势就是不行,荞麦与绿豆长势倒是良好。 重点提一句,荞麦不是大唐西南方向的苦荞,而是甜荞。 但是,有这样的作物生长,未来移民的主食就有了。 河套、西辽河平原方向撒出的人手,也传来了好消息,几乎与土默川一致,他们那里也是厚实的土壤,适合栽种荞麦、绿豆。 这意味着,大唐可以往草原上移居更多的百姓。 长安的日子,还是那么悠闲。 只可惜,王恶这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十万火急!弥勒教再度起事!濠州定远县、庐州慎县遭遇弥勒教万人攻城!”八百里加急的军士大声吼叫,路人纷纷让道。 八百里加急只是一种称呼,以现在的条件,在水泥路上撑死一天跑六百里,土路的话,五百里算是极限了。 但是,弥勒教这个熟悉的称呼,勾起了经历隋末乱世老人的憎恨。 当年弥勒教可是以杀人为目的,号称“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屠灭寺舍,斩戮僧尼”,“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魏书·元遥传》)。 隋末乱世,也是弥勒教拉开的序幕。 大业六年元旦,弥勒教徒企图入宫夺取政权。《隋书·炀帝纪》载“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花,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端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杖,将为乱。齐王陳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与相连坐者千余家。” 大业九年,弥勒教徒宋子贤自称弥勒佛出世,预谋杀炀帝,事泄被杀。接着,弥勒教徒向海明也自称弥勒佛出世,举兵反,被官军消灭。 但是,整个隋末,弥勒教造反此起彼伏,且杀之不绝。 即便是后来,弥勒教与摩尼教合流,演化为白莲教,不再无谓的杀戮,依然是以造反为己任。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教派,偏偏又有社会中上层人士当野心家暗中撺掇,于是时不时的跳出来折腾一番。 于是,原本坐衙的王恶又被拉到朝堂上。 “陛下,老程干这活计最顺手。” “额尉迟恭愿剿灭此跳梁小丑!” “臣秦叔宝愿往!” “叔宝莫闹,你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让额来!” 武将们乱成一团,都在争这出战的机会。 挟灭突厥之势,近几年估计没谁不开眼来招惹大唐,驻扎突厥的机会让薛万彻这个老闷捡去了,再不主动点,连活动身子的机会都没有。 李世民无奈地开口“行了,都别争了,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等小事情,让晚辈们历练。” 程咬金嘟囔了两句,无奈地闭嘴。 程处默在外头算是一方大员,程处亮又要尚公主,程处弼还小。诶,这功劳与老程家无缘啊! “额家大郎段瓒正在右卫厮混,才是区区一个校尉,连鹰扬郎将都没混上,也该去建功立业了。”段志玄不紧不慢地说。 “问题是段瓒还不够资格独领一军吧?”李勣表示怀疑。 段志玄满不在乎地挥手“无妨,小儿只要出征即可,做不了主将,可以为协从嘛。” 看看这些当阿耶的,都在为子孙殚精竭虑。 李勣不争,不是不想争,实在是长子李震现在才十四岁,而且李勣为他设计的是文官路线,跟军功不搭界。 尉迟恭不争,是因为长子尉迟宝琳已经升了果毅都尉,次子又稍微年轻了些,难当此大任。 王恶在那里偷笑。 看这帮老疙瘩争来抢去的,也是一种乐趣啊。 “既然陛下有意淬炼年轻一辈,臣尉迟恭保举蓝田伯王恶领军。”老铁匠出班,一举两得,既推荐了合适的人选,又还了部分人情。 “老程附议。”程咬金愣了一下,今日怎么会被黑厮抢了先? 段志玄略略思考了一下,举笏出班“臣附议。” 确实只能是王恶,毕竟年轻一辈多数未长成,而略有资格领军的程处默、尉迟宝琳却远在静海府。 李勣略略有些顾虑“王端正领军,臣倒是不担心,只是灭弥勒教,不止是涉及军务,更牵扯到民政……” 李勣的意思很清楚,王恶的成长轨迹里,涉及军务、邦交,却对民政没有涉猎,担心他搞砸了善后之事。 王恶对这方面也没有经验,却也不畏惧挑战。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更何况,男人,不能说不行! “王恶,你可有异议?”李世民点名了。 王恶微微一笑“臣有信心处理好。不过,臣向来出手比较重,请陛下准予臣先斩后奏。” “不可!”文官队伍中议论纷纷,甚至有御史跳出来明确反对。“凡事都有规矩,不可因蓝田伯而废!” 王恶瞬间变幻出灿烂的笑容“如此,臣担当不了此重任,臣保举这位御使处理此事。” 御使瞬间懵了。 额,额们御使只是嘴炮选手,你却要额去当砲灰? 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 “好了,高御使是不了解实情。”李世民挥手中止了争论。“准了。” 王恶眼角的余光扫到高御使脸上一丝不安。 很好,又是一个有故事的。 长孙无忌出班“陛下,臣举荐犬子长孙冲为此次的录事参军。” 长孙冲啊? 李世民的手指头在扶手上敲了几下,虽然明知道长孙冲文弱了一些,但此次会拒了他与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婚事,难免有些愧疚。罢了,就让他镀金一次又何妨? “准了。只是辅机你也须与他分说军中的规矩,莫触犯军纪。”李世民点头。“此次王恶持节统军,除右卫抽调一千军士,由段瓒负责,归王恶节制外,庐州、濠州折冲府同时归王恶节制,军政,必要时都由王恶调遣,特殊情况可以先斩后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慎县、定远县之乱。” 魔王出征的消息传出,长安的百姓瞬间恢复平静了。 甚? 弥勒教? 你怕是不知道魔王有多能杀,那些作乱的弥勒教够他杀不? 不说了,小王庄新鲜的蔬菜出来,新鲜水灵又大个,不抢就没了! 段瓒中规中矩的领军出来,行军布阵都很稳当,至少有家传的七八成本事,没能升鹰扬郎将看来也只是缺乏表现机会。 倒是长孙冲这录事参军,一脸幽怨地盯着王恶,仿佛与他有夺妻之恨。 好吧,王恶细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事,断绝近亲婚姻的提议,好像就这可怜的娃中弹最多? 不过,人长乐公主只是个小女娃啊!你这爱好……太与众不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濠州 说是千骑,实际出行的将近有两千人。 不是短程突击,全程两千多里地,人吃马嚼的必须车载,辅兵势不可少,战辅兵的比例接近了一比一。 日行百里是这个时代急行军接近上限的速度,再多,人与马都受不了,战斗力会受影响,就是当年霍去病突袭匈奴也比这快不了多少。 风餐露宿是必须的,沿途的官府只是准备粮草与清水,安排差役清道,给予最大的方便,其他的顾不上了。 定远县已经被弥勒教攻下来了,县令被活剐而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一刻沿途的官员都恨不得王恶能长出翅膀,飞去定远县平叛。 长孙冲这娃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原因有二,一是真放不下因长乐公主而起的那丝怨气;二是,尽管他的马鞍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皮毛,他的大腿内侧依旧在第一日就磨破了皮! 虽然长孙冲娇生惯养,却不想在众多军士面前丢脸,于是只能咬着牙坚持,任由眼角的泪水被风干。 身为鲜卑人,长孙冲虽然习文,可骑射上也下过一点功夫,虽然成绩不佳,却也不是垫底的货色。 只是,短时间的骑射,与长时间骑马疾驰,完全是两个概念! 长孙冲还有一个选择,坐辎重车上——然而一样的丢脸。 每夜驻扎好营地,长孙冲的帐篷里总是传来痛苦的闷哼声——磨破皮的大腿必须上药,否则,破伤风能要了人命。 将近二十日的疾驰,王恶抵达濠州,濠州折冲府都尉胡符前来拜见。 “濠州折冲府现有府兵三千余人,之前解救定远县失败,折了五百人,还需留一千人分守濠州及麾下其他县,只能交出一千五百人与上官。”胡符一脸的疲惫,显然这段时间也备受煎熬。 “好好的,怎么会爆发弥勒教之祸?”王恶很不理解。 按说,现在大唐正处于上升期,即便真有那脑子抽了造反的,也整不出这巨大的声势啊!能蛊惑个几百人算了不得了。 胡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了声气。 “此事非胡符一介莽夫说得清楚的,上官若是想知道详情,去使君处一阅地籍卷宗便知。” 王恶无奈,只能让军士们在濠州休整一日,自己拎着不情不愿的长孙冲去了府衙。 刺史听到王恶要查阅定远县地籍卷宗,奇怪地问了一句“上官,这与平叛没有关系罢?” “有或者没有,谁知道呢?” 王恶不置可否的回应。 刺史无奈,只能让小吏把定远县地籍卷宗搬出来。 王恶一指卷宗“长孙冲,干活!” 刺史魏宝心头抖了一下。 早有传言,这位蓝田伯颇为凶悍,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把大唐权臣赵国公的世子吆来喝去的,一点面子不给。 但愿,他别在卷宗里找出甚么大毛病。 小毛病么,呵呵,只要是人,只要做事,就没有不错的。 刘禹锡说过“案牍劳形”,可见翻阅大量卷宗也是挺累的,至少长孙冲的感觉是如此。 还好,有桌椅可坐,比起在马上受罪强多了。 不仅仅是长孙冲在翻阅,王恶也在翻阅。 不过,长孙冲这不谙世事的人,翻阅卷宗也是不明所以,偏偏王恶又不肯提点他,所以长孙冲越看越糊涂。 但是,要他向王恶低头请教,绝无可能! 难道自己这饱读诗书的才子,在这方面还会输王恶这个不文不武的家伙? 阅完一卷,合上卷宗,长孙冲在脑中迅速梳理一遍,把各项数字大致汇聚到一起,突然“啊”的尖叫起来,身子猛然站起,整个人大汗淋漓。 “发现了?”王恶似笑非笑的看着长孙冲。 带着一丝惊惧,长孙冲点头,一言不发。 能不反么? 一卷卷宗里,半数土地都是高家的,那些失去土地的人,只能沦落为佃户,一年在地头劳作,结果还未必能够饱腹。 甚至有更凄惨的,连佃户都当不了,准备去当流民! 这时候,仿佛干透了的草堆,只要有一点火星子下去,立刻成为熊熊烈火! 至于弥勒教是邪也好、正也罢,重要么? 人绝望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所以,定远县令被活剐,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咎由自取。 大唐才开国多少年啊,这土地兼并就如此的丧心病狂! 长孙冲知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索性闭嘴。 扔下卷宗,王恶带着长孙冲扬长而去,连与魏宝交待的场面话都懒得说。 若没有魏宝的纵容,事情如何会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何想法?”王恶审视着长孙冲。 “触目惊心!”长孙冲咬着牙,低低的咆哮。“这是要生生把百姓逼反啊!额这就上书!” 王恶一笑“去吧,少年!” 奥利给! 蜷缩在濠州城内的高家家主高达尚,听说朝廷派大员统军平叛,一时喜不自胜,连忙吩咐管家收拾了一车黄白财物,自己带队出城,前去犒军。 出来迎接的只是个小小的参军,这让高达尚有些不悦,这主将还怪能拿捏的嘛! “小人是定远县豪绅高达尚,特前来犒军,请军爷转告主将!” 高达尚捏着鼻子说着自己都不愿意听的客套话。 参军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回头看了身后的校尉一眼,校尉挥手,几名军士将高达尚抓住,绑到了大营内的旗杆上。 “搞错了啊!小人是犒军的啊!”高达尚吃惊的大叫。 “段瓒,交给你了,别弄死。”参军冷冷的道。 校尉呲牙“长孙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额的手段,放心,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高达尚的心都是颤抖的。 天呐,额是撞了哪门子邪,竟然想着来犒军,还倒霉的遇上这两大纨绔?都是大名鼎鼎的魔头,胞弟高达昌的书信里可多次提及这几个不可招惹的公子! 段瓒挥动拳头,拳拳到肉,揍得高达尚鬼哭狼嚎、屁滚尿流,裆里一片湿热。 军营外的管家见势不妙,撒丫子朝濠州城冲去。 濠州刺史魏宝赴军营求见时,高达尚已经一身臭气,竟是拉到了裤裆里。 “上差,这不合适吧?高达尚不过是来犒军而已,怎能扣押他,还加以殴打呢?”魏宝很宝气的质疑。 王恶瞪着长孙冲“胡闹嘛!怎么能打人呢?就算明日要送他去定远县,那也不该打人。” 长孙冲淡定的回话“额们没有打人,额们打的就不是人。” 王恶哦了一声,转头看向魏宝“他们没打人。” 魏宝气笑了,一指旗杆“合着,那里绑这么大个不是人?” 一转头,魏宝傻眼了,人呢? 长孙冲却是在暗笑,段瓒这家伙及时转移这招用得不错。 王恶却是笑了“刺史说的是定远县豪绅高达尚吧?不巧,本官知道,此人占据了定远县近半的土地,致使自耕农沦为佃户,甚至是流民,才导致弥勒教趁虚而入,掀起这血雨腥风。所以,录事参军是奉了本官的命令拿人的。” 长孙冲脸一红。 即便再如何不谙世事,长孙冲也知道王恶是在为自己的擅作主张承担责任。 “上差,即便高达尚如何有罪,也该是地方上来处置吧?”魏宝瞪着眼睛抗辩。 王恶笑得很灿烂“临行之际,陛下赐额先斩后奏之权,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魏宝小眼睛瞪得溜圆,好一会儿才拱手“下官想起来了,家中衣物未收,告辞。” 得了好处为高达尚说话很正常,但是,为此把小命搭上就不值了。 先斩后奏,那意味着这恶名昭彰的蓝田伯可以先把自己咔嚓了,罪名嘛,可以慢慢想。 魏宝很清楚官场的猫腻。 就算日后有人为自己洗刷冤屈了,有用么?丢了的脑袋可以接回来? 然后,魏宝回城,反手一波骚操作,将整个高家从主到仆,一个不漏的全部抓起来,所有浮财全部充公,罪名待定,只看上差如何定罪。 节操? 不存在! 混官场的,反复无常只是基本操作,如果不能抓住这波机会,强行洗白自己,下一个倒霉的,也许就是自己! 说破大天去,坐视高家兼并土地就是严重的失职,虽然可以推诿到下面的吏目身上,但前提是得有人听! 毕竟,这后果,很大。 如果上差对此马虎些,魏宝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保命一下高家嫡系。 当然,身上刮油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如果上差的处置狠厉,那么,对不住了,高家的尸骨就是魏宝脱身的台阶。 很无情,但很现实。 有几个官员手下没几条冤魂哀嚎呢?何况高家算不上冤。 诶,待上差平息叛乱后,濠州其余诸县的土地兼并,也得下功夫好好查一下了——虽然会得罪很多小世家、豪强,但有定远县的前车之鉴在,谁敢不尽力? 另外,高家的浮财,已经是魏宝的囊中之物了——府库最多是过一个手而已。 没趁机做一些非分的事,已经是魏宝很有道德了。 王恶听到这消息也只能喟叹。 这年头的地方大员,都成精了,魏宝这一手骚操作,倒让王恶不好得再对他下手,顶多是回朝弹劾了事。 见风使舵,在这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定远县 定远县的界域不用去看甚么界碑,看到路边那些被啃啮得面目全非的人类尸骸,就能轻易的分辨出来。 有意思的是,面对这惨景,高达尚竟然一边呕吐一边哭,不知是良心突然长了回去,还是为自己面临的死亡而哀悼。 右卫的军士还能克制,濠州折冲府的府兵却已经红着眼,用濠州方言冲着高达尚喝骂。 都是本地人,或多或少的,总会有些人的亲眷、同袍死于这场灾难,要不是上官说要留到定远县处置,估计高达尚此时已经成了肉酱。 曾经的庄稼地长满了野草,曾经的庄园成了一片废墟,曾经的湖水里飘着残缺不全的尸体,残缺的墙壁上,印着干涸血迹写成的大字,“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路边的野草齐人高,不时有眼睛发绿的野狗蹿出来,被府兵直接射杀,然后嘟囔着扔到草丛里。 领队的府兵校尉胡图赔着笑脸,向王恶解释府兵的行为“那些府兵说,啃过人肉的野狗,不能吃。” 确实,想想就恶心,别说还会有各类病菌。 “让他们全身穿戴严实,戴上口罩,把那些尸骸全部聚拢烧了,免得传瘟疫。”王恶下了一道让胡图觉得很奇怪的命令。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胡图还有意巴结,当下吆喝着让府兵照做,熊熊烈火燃起,将尸骸焚烧一空。 至于府兵们的穿戴,全部脱下来,闷倒驴浸泡。 能不能完全消毒,王恶心里其实也没谱。 尽力吧。 一路前行,一路焚烧尸骸,越是靠近定远县城,尸骸的数量越多,最多的一处,甚至有三百来具尸骸。 规模之巨,让府兵们都快忙碌不过来了。 定远县城墙之外,倒是没甚么骸骨,原来弥勒教的人也没有疯透,知道尸骸堆放多了会出问题。 三千骑踏尘而来,声势颇为惊人。 “快关城门!” 尖叫声中,弥勒教徒关上城门,一个个姿势不标准的握刀持弓,可见能拿下定远县,除了靠人多势众外,最大的可能是有内应,否则凭这二把刀的水平,要硬攻下一个县城,难度不谓不大。 铁骑止住,王恶一摆手,身边的第五招立刻咆哮“城里的弥勒教匪听着,额家郎君是纵横草原的蓝田伯!郎君说了,尔等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念在事出有因,郎君已经捉了侵占你等家园田土的高达尚,即刻在城下开刀问斩!有弃暗投明的,可以在一炷香后出城,放下兵器,即可减轻罪责!” 被洗剥干净的高达尚被拖了上来,双眼满是绝望。 “果然是高达尚这个杀千刀的!” 城墙上,弥勒教徒纷纷咬牙切齿。 真以为他们是愚昧到甚么都不懂吗? 不是! 但凡有一点退路,谁愿意去做这杀头的勾当! 军士在后头踹向高达尚的腿弯,一向自诩人上人的高达尚屈辱地跪下,却不再说一句求饶的话。 该说的,早就在路上翻来覆去的说了八百遍,问题是没有一丝用。 一名府兵出列,单膝跪地“请蓝田伯准予小人行刑!” 无可无不可的事,王恶自然犯不上留难,只是难免有些好奇“你与他有何仇怨?” “小人家就是定远县的,因为高达尚而引起弥勒教之祸,家中父兄尽丧此难中,小人与他不共戴天!” 横刀划过优美的弧线,高达尚的人头飞起,一腔血喷泉似的喷薄,身躯过了几息才倒下。 这一刻,无论是府兵还是弥勒教徒,都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昆十九蹦跶着,在前方的土地上插上一炷点燃的香。 有些弥勒教徒慌了神,那可是凶名昭彰的蓝田伯、威名赫赫的大唐军队啊! “不要慌!佛祖即将降世,焚尽这污浊的世间!杀一人为一住菩萨,今日正是立菩萨金身的时刻!”一些骨干挥刀咆哮。 香燃殆尽,弥勒教徒斩杀了几名动摇的教徒,鼓起勇气面对对面的雄师。 唐军身后,昆十九大呼小叫的操控热气球冉冉上升,对面的弥勒教徒已经傻眼了。 对于这些笃信教义的教徒来说,这绝对是神迹! 辅兵们架起一排的投石车,只是车斗里不是石头,而是等待点燃的手雷。 香尽,定远县仍旧被弥勒教徒牢牢的掌控着。 投石车发威,手雷天女散花似的落到城墙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气浪,漫天飞舞的残肢断臂、喷薄得斑斑点点的血迹,再度让定远县陷入了人间地狱。 右卫的军士挺立如松,不为所动,濠州折冲府的府兵却是没来由一阵激动。 大唐有此神兵利器,还有谁敢阻拦其兵锋? 空中的昆十九操控热气球飞到定远县城墙上,对着墙头乱抛手雷,让侥幸未死的弥勒教徒抬不起头来。 “为了佛祖大业,再多牺牲也值得!即便此刻献身,佛祖也会在龙华会上为你等安排坐席!快上!让佛祖看到你们的虔诚!”教首声嘶力竭的蛊惑着教众。 一波被洗脑的教徒冲上城头,立刻被血肉横飞的惨景震住了。 身为弥勒教徒,杀戮与血腥早已是家常便饭,可面对这满城墙的血肉模糊、残肢断臂,强烈的视觉、嗅觉冲击得他们想呕! 更要命的是,有那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被弹片扎入腹中,血流如注,不住的在血泊中翻滚哀嚎,那声音,比起被他们活剐的县令叫得还惨! 热血上头的弥勒教徒们犹豫了。 一千句蛊惑的话比不上现场的一次冲击,同伴血淋淋的教训,让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弥勒教徒勇气瞬间蒸发。 昆十九不靠谱的手雷扔下,引线长了点,落地居然未爆,被一名弥勒教徒傻乎乎的拾起。 “咦,天上在下铁蛋?” 然后,“轰”的一声,弥勒教徒的身子被强烈的冲击,破成了筛子,他身侧的教徒接连倒下十余名。 目睹这一幕的弥勒教徒,勇气瞬间为负,怪叫着连滚带爬的下了城墙。 “回去!回去!”教首带人操刀挡住了去路。 “上面就是炼狱!” “你是要额们白白送死么?” “你怎么自己不上?” 质疑的声音如潮水,情绪本来就不稳定的弥勒教徒之间相互用刀剑问候,继而相互搏命,比起当日攻打定远县竟然多了几分惨烈。 城头下来的教徒终究比不过教首的人马多,不多时便已尽灭。 另一拨人被派上城墙,不过片刻,呕吐声此起彼伏。 教首大怒,提刀上城墙,看了一眼惨烈的状况,即便是心如铁石,教首的面色也不禁惨白。 便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啊! 难怪刚才那拨人宁可以死相抗,也不愿上城墙! 非人乎! 竟以此等凶残之物攻伐! 教首狠狠的在心里咒骂了两句。 弥勒教徒多数是些无知村夫,可教首却是多少读过些书的,否则如何将那些荒谬无比的理念蛊惑世人?没见识,就是让你编都编不出来。 “立刻清理尸骨!用荆竹笤帚打扫城头,准备备战!唐军的武器再厉害,也不能是无穷无尽的!撑住!定远县就是额们的!”教首咆哮。 这一点倒真让他说对了,手雷再多,也不能是无穷无尽的, 教徒们收敛心内的恐惧,开始忙碌的抬尸体、收碎肉,心境渐渐恢复。 “昆十九,下面有个人,看穿着与众不同,服饰明显要好得多,来一下?”王恶的私人护卫,一个独臂老卒用望远镜盯着城头,用兴奋的语调说。 昆十九扭着屁股,端起望远镜细看了一下,手舞足蹈的来了一小段尬舞。 “啊哈,额在郎君手下还没有单独立过大功,该死的神啊,这下活该额光芒绽放了!”眉飞色舞的,昆十九点燃手雷,一枚枚的往下扔,这一次就足足扔了十枚。 “你真浪费。”老卒忍不住吐槽。 “哈哈。”昆十九得意地笑了。“反正郎君自己能配,要多少都有,何况这还是从昆一手里拉出来的,不炸白不炸。” 教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毛骨悚然的就地一滚,裹了一身的血肉,躲在城楼的柱子后面。 呼啸声中,十个铁疙瘩从天而降,将要落地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肉眼可见的气浪将无数的铁片碎屑迸飞,靠得近的人,不说被铁片扎入身体了,就是那强劲的气浪都能将人如吹纸片一般的吹飞。 不过是几息工夫,城墙上的弥勒教徒倒下了数十人,这还是因为人手已经分散的原因。 一块铁片穿透教首的耳朵,卷走了一些血肉,教首甚至能闻到耳垂的糊味。 不,这不重要了。 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应该感谢佛祖保佑了。 稍微晚上一息,自己的命运就如同地上的同伴了。 抬眼看了一下,教首想找出手雷的来源,却看到飘荡在空中的热气球。 这是见鬼了吗? 佛祖啊!为甚敌人会有这神明般的手段? 原本对守城信心满满的教首,突然间沉默了。 手雷的攻势,再凶残,还是一种武器,无非是能炸开,杀伤力大了一些,好歹在他的理解范畴。 可是,谁能,谁能告诉额…… 在天上飘荡的是甚么鬼?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如此离奇之事,人竟然可以上天! 额们是在和甚么样的对手作战? 魔神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城 惊骇归惊骇,还是得源源不断的调派人手上城墙——反正城内的教徒还有上万人,死不绝的,正好也减轻一些粮食上的压力。 一名教徒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教首,不好了,南门已经被庐州的府兵堵起来了,看样子有二千人马!” 这几乎是倾巢出动了,如果不倚仗城墙,哪怕弥勒教上万人都持有兵器,也不够二千府兵杀的。 偏偏定远县这城墙,因为当初预防战争的思路,东西两端设计贴着陡峭的石壁,可供使用的只有南北二门,南门被庐州府兵堵了,北门被右卫堵住,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慎县不是没打下来么?他庐州府兵凑的甚么热闹?”教首咒骂了两句,转身面带笑容。“莫怕,额这就去请示佛祖,求他派菩萨下来,涤荡这浊世!” 走入一间空荡的府邸,教首坐到圆椅上,无力的喘着大气。 不怕……才有鬼! 虽然入了弥勒教,但教首骨子里还是读书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尤其教首还知道这弥勒教是傅大士所创,顶多将它作为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对现世的宣泄、一种聚众的手段,真信能与佛祖沟通,那是愚夫才干的事! 不会有援兵,定远县的事件太惨烈,惨烈到教首都没能控制局势,县令不是被一刀枭首,而是被活剐,周围的各州县已经将警惕提到最高,哪怕是关系再近的教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头。 只是,骑虎难下,糊里糊涂拿下县城,教首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却不想迎来朝廷的精锐也就罢了,那划时代的手雷与热气球,完全是在欺负人! 额造个反容易吗? 教友们啊!此时此起彼伏,大业方能成,畏首畏尾的能成甚么气候? 额卢龙,何等顶天立地的人物,何等豪气冲云霄的字号,却因这名字犯了该死的忌讳,生生被逼着改成卢虬,这是何等的屈辱! 所以,额要用这冲天的血,来洗刷这屈辱! 卢虬却忘了,除了造反,其他的事,都有人在有意无意的引导着他。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驱往城墙送死,消耗唐军的手雷,定远县城渐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再蠢的人都发现不对了,如此高频率的加派人手上城墙,怕是城墙都要站不下这许多人!结合入耳轰隆隆的爆炸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死得太多了。 热气球燃料将近,昆十九欢快地降落到阵旁,黝黑的皮肤在斜阳下闪闪发光。 “郎君,额在天上,差点炸死了弥勒教的首领。”昆十九献宝似的表功。“另外,额发现城的东西两面都是陡峭的石壁……” “也就是说,如果破城,他们只能往南走了。”王恶小声嘀咕。 “走不了。”昆十九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光,衬得那皮肤越发黑了。“南门外也有二千府兵把守。” 胡图的面色胀得通红“该死的庐州折冲府,他们这是以邻为壑,试图将叛乱全部驱逐在濠州!” 王恶沉默了一下。 实事求是的说,把王恶换到庐州折冲府的位置上,大概率也会这么干。 无关善恶、对错,只是屁股决定脑袋,庐州也要先保境安民。 “也好,至少他们出兵了,此处的弥勒教徒就无处可逃了。”王恶挥手。“段瓒,通知辅兵休整,造饭扎营。昆十九,你再跑一趟,持额令牌通知庐州折冲府,不许放走一个弥勒教徒。” 轰隆隆的声音平息下来,定远县城格外的死寂。 教首卢虬猛然跃起,面上满是喜悦。 哈哈,本教首睿智如斯,唐军那种神奇的武器果然有限! 至于那天上飘荡的热气球,卢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难道它还敢降落到弓箭的射程内?防着它从上面丢那武器就是了。 卢虬立刻恢复了精神,连用膳都顾不上,直接带人上了城墙换防,连那些模糊的血肉在他眼里都没那么恶心了。 首领的态度最能影响下属的情绪,卢虬饱满的精神让手下精神焕发,连清扫起血肉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唐军确实很厉害,可也只有这点本事了。那玩意儿,凭心而论,确实很厉害,即便是额这耳朵也受创了,可是他们能有多少呢?现在,不是偃旗息鼓了?”卢虬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 诶,杀得太狠了,连一个会好好做饼的人都没有,这咸不咸、淡不淡的是甚么玩意儿,明明是上好的白面来着。 看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唐营,卢虬叹了口气。 给额五百精锐,一定趁此刻马踏唐营! 问题是,额手下都是些甚么样的乌合之众哟! 还是有城墙挡着了,否则这些乌合之众早就崩溃了。 不要说乌合之众这个词污辱了弥勒教徒,实在是,到现在为止,这帮废物连握刀的姿势都不标准,至于能拉开弓的,不要求甚么准头,能射出五十步的总共不到一百名! 要不是自己运筹帷幄,事先在定远县城里布下众多教徒,凭他们也想攻城?就是全部蚁附都没这可能! 吃饼、喝水,哪怕城墙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卢虬依旧快速地咽下最后一口饼。 “咚咚”的鼓声响起。 “不好!全部提刀!你,去将所有人调上来,告诉他们,顶不住唐军,全部都得死!”卢虬面容剧变,把平常挂在嘴边的佛祖菩萨抛在九霄云外,直接抖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王恶让辅兵继续投手雷,只是让他们调整了方向,火力覆盖城门上方的城墙,让濠州的府兵相互间以盾牌掩护,将一包包炸药紧贴着城门放置。 “冲过去!砸滚石!”卢虬本能地发觉不妙,狂呼着挥刀前冲,却被一个壮实的教徒拉了回来。 “教首,你是个好人,虽然这弥勒教不靠谱,至少也给了额们一点活下去的念头。”教徒说完,毅然决然地往向前,虽然很快在腹腔中了一块铁片,却还是支撑到城门头上,努力掷下了一块石头,绽放着笑容倒了下去。 “曹石!”卢虬泪流满面。 石头落下,两名府兵奋力举盾相抗,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手臂无力地垂下,大口的咳血。 “救人!”胡图咆哮一声,立刻有人俯身冲了过去,抬着那两名府兵折返。 一直看着对方的伤亡,长孙冲并不是很在意,而亲眼见到己方的伤亡,长孙冲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战争会死人。 炸药包堆好,昆十九猴子似的蹦出去,连蹦带跳的冲到城门处,点火,然后疯狂的跑开。 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出个大窟窿,像是个缺牙巴的怪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郎君,救命!”昆十九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哀嚎。 史可郎叹了声气,挪到昆十九身边,一把拔出昆十九屁股上的箭矢,哗哗地倒酒、倒药粉,麻利地包扎住昆十九。 “老实几日吧。” 昆十九如丧考妣。 对昆仑奴来说,不能尬舞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王恶想笑,这场景和《地道战》里那个汤司令何其相似! 府兵、卫兵成了两道平行线,段瓒与胡图督率着部下冲进去,杀声震天。 辅兵们只能在城外戒备。 段瓒很快冲上城墙,把上面的弥勒教徒杀得一干二净。 对于征战与平叛可能会有怜悯,但对于弥勒教,绝不可能有丝毫怜悯。 或者说,送他们去见他们的佛祖就是最大的怜悯。 虽然卫兵加府兵只有两千来人,但弥勒教本身没太大的战斗力,失去了城墙的庇护,就如同被捏住翅膀的小鸡崽,没有甚么反抗的力量。 再有就是,之前在城墙一波波的狂轰滥炸,已经消灭了二千来人,对于弥勒教来说,已经是元气大伤,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 雪上加霜的是,死去的基本是青壮,而现在侥幸活着、却要面对朝廷刀枪的,却是老弱为主。 杀戮! 之前弥勒教加诸于定远县的杀戮,现在又还到了他们身上,当真是天道有循环,报应不爽。 城里的血泊越来越黏稠,渐渐的,除了军士、府兵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定远县里格外安静。 南门也被打开,庐州折冲府的府兵也冲了进来,开始对定远县城进行地毯式搜索。 三家的军士、府兵轮流向王恶禀报,没有发现活口。 昆十九突然想起了甚么,急忙叫道“他们的首领是个穿绸子衣服的男人!” 三家人齐齐摇头,示意没看到。 “重新搜索,不可放过一寸地方,包括房梁、水井。” 王恶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重新编撰的《隋唐演义》开局,杨广伐陈国时,陈叔宝可是躲在井里避难的。 “蓝田伯果然慧眼独具,这家伙就蜷在一口水井洞壁的甬道里。”段瓒大笑着拎着一个书生过来,果然是绸子衣裳,耳朵上还有一块明显是铁片击过的伤痕。 “检查。”王恶一声令下,第五招出手,在书生身上又拍又打,除了发簪,还零星抖出几块锋锐的刀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段瓒满眼的羞愧,果然与前辈们一比,经验就是不足啊! 有这些东西,对方随时可以自尽! 活口与尸体,价值可不一样! 王恶翻了翻小册子,眼睛一亮,看了一眼段瓒。 这小子,立大功了。 城外五骑驰来,只是高喊了一声“铁”,王恶便挥手示意放行。 将绸衣书生交给百骑,其中一人眼睛眯起,绽放出危险的气息“卢虬,胆子果然不小。” 收到王恶的册子,百骑翻看了一眼,对王恶拱手“多谢蓝田伯。” 小册子里,是附近弥勒教教友的名册与联系地点! 王恶一指段瓒“那是段校尉的功劳。” 第一百五十章 捅破天 渐渐适应了长时间骑行,长孙冲精神起来,开始话痨起来,逮谁跟谁说,遇到一块石头都能讲半天,直接让段瓒退避三舍,远远绕行。 实在憋不住了,长孙冲连不对眼的王恶都缠上了。 入,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娃有话痨属性? “王恶,呃,蓝田伯,你很奇怪啊!”长孙冲絮絮叨叨的念经。“交人交册子,那是公事,额也不想过问。额就问一句,为甚人家谢你时,你要说是段瓒的功劳?不要说大公无私的屁话,额不是小娃儿,莫哄额。” “动动你的脑子。”王恶淡然一笑。“二十岁的伯爵,大唐有几人?” 长孙冲背了一下英雄谱“就你一个。” “额再问你,短时间内,额还有升官或者晋爵的可能不?”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升官不可能,你这位置已经很高了。晋爵,呵呵,若是再晋,日后功劳多了,封无可封,只能砍你脑袋了……嘶,额明白了,此时功劳对你可有可无,自然犯不上去抢段瓒的功劳。” “段瓒有功了,那额也该有点功劳吧?不能只是苦劳、疲劳、胃痨……” 王恶总算明白,这娃来时憋得有多狠,现在稍一放松就滔滔不绝。 翻了个白眼,王恶没好气的回答“你以为额为甚拉你去查卷宗呢?” 长孙冲丝毫不介意王恶的态度不好,兴高采烈地打马冲了出去“段瓒,额也有功劳!哈哈……” 王恶无奈地叹了声气。 长孙无忌这个嫡长子,还真是天真得可以,与庶长子长孙涣完全不是一个段位。 要拿功劳,自然也要背锅的,天上不会平白的掉馅饼,倒是时常会掉陷阱。 长安。 朝堂上,御使高达昌伏地大哭“求陛下为臣做主哇!臣的胞兄,定远县良善士绅高达尚,在濠州倾尽家资犒军,却被蓝田伯不由分说的抓住,杀了啊!呜呜……额苦命的兄长啊!” 李世民微微惊讶“有这事?” 李靖出班“此事却不能听高御使的一面之词,正好右卫已经返回,不如召王端正、段瓒、长孙冲上殿对质,自然水落石出。” 李世民瞥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缓缓走出朝堂。 王恶三人走上朝堂,高达昌又哭诉了一遍。 王恶笑眯眯的看着高达昌倾力演出,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长孙冲却忍不住跳了出来“良善?真良善啊,将定远县一半的土地吞到自家口中,让那些农户变成他家的佃户,甚至是流民,从而让弥勒教趁虚而入,趁势揭竿而起!知道吗,不仅仅是定远县令被活剐了,定远县的乡野,尸骸遍地,野狗以啃啮人的尸骸为生,一路上,濠州府兵流泪烧去的尸骸不下三千,其中还有他们的亲人!” 长孙无忌轻叹了一声。 大郎啊!你还是太年轻,给王恶当枪使了。 “这是污蔑!”高达昌有些慌了。 “是不是污蔑,可以三司一共调阅濠州的卷宗嘛,免得说口说无凭。”王恶轻描淡写的说。“臣回程时,已令濠州刺史魏宝携定远县土地卷宗随行,现在魏宝已经在午门外,随时听候陛下垂询。” “臣既然已经奏请了先斩后奏之权,自然不会容忍此等祸国殃民之辈苟活于世。所以,臣将高达尚拉至定远县城外,斩了他,向那些误入歧途的人谢罪。” 高达昌瘫倒在地上。 万万没想到,王恶居然准备得滴水不漏。 实打实的证据上场,证明高达昌就是诬告,诬告反坐…… 不等民部人员核算完数字,高达昌已经晕了过去。 高达尚的贪婪人尽皆知,而他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则是仰仗了身在朝中的胞弟高达昌。 这样一算,高达昌只怕难逃一刀。 “慎县的情况,因为臣未去调查,不敢妄言,臣已令庐州刺史携慎县土地卷宗来长安。”王恶下了结论。“此番出征,长孙冲查阅卷宗、寻找证据有功;段瓒身先士卒、擒获贼首,并获得相关证据,当为首功;濠州折冲府协助有力,当为次功;庐州折冲府堵截弥勒教退路,当为下功。” 倒基本是人人都照顾到了。 “尚书省记下此事,待查验卷宗之后再议功。”李世民轻叹了一声。“大唐开国才十四年啊!土地兼并竟严重如斯?如此下去,大唐危矣!历朝历代,因为失去土地而造反的事还少吗?” “彻查!严查!”李世民咆哮着一拳砸到扶手上。“自立朝以来,所有兼并土地者,勒令无偿退还!拒不执行,朝廷会用刀和他说话!” 自登基以来,李世民一直以温文尔雅的态度对待群臣,倒是让很多人忘却了,这位皇帝当年可是杀伐果断的天策大将军! 习惯了得寸进尺的文官乍逢这大变的态度,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皇帝的性子从来没改变过,只不过是一直在容忍着文官胡闹! 刀,再度出鞘,依旧锋利如昔! 才下朝,王恶被程咬金、尉迟恭、段志玄、秦叔宝围住。 “臭娃儿,胆儿肥了,连土地的事都敢插手了!连人家魏征都不敢提这话题,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程咬金一通怒喷。 “他上过天了,那热气球就是他自家的。”尉迟恭幽幽在一旁拆台。 “黑炭头想打架是不是?”程咬金撸起袖子。 “怕你?”尉迟恭鄙夷地扫了程咬金一眼。 真打起来,程咬金是要逊尉迟恭半筹的,问题是程咬金这厮不要脸的招数太多,甚么挖鼻孔、掏耳朵,甚是恶心人,算下来也只能是半斤八两。 “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老疙瘩,在后生晚辈面前耍横,也不嫌丢人。”秦叔宝发话,两个大活宝才悻悻的收起架势。 段志玄微微拱手“此处不宜说话,若是不弃,到鄙府一序如何?” 段志玄家是五进的宅子,摆设简约大气,演武场占了半个偏院,桌椅倒是一应俱全。 奉上茶,挥手斥开奴仆,段志玄叹了声气“蓝田伯莫怪老夫倚老卖老,土地一事,其实满朝皆知,偏偏这巨大的脓疮被你戳破了,说不得还会溅你一身血。” “上至世家,下至豪强,有哪一个不占土地?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之所以一直没人敢提,是因为揭开之后导致的后果太大啊!老道士都不敢张嘴,你娃倒好,可劲的捅,你这是在作死!”程咬金一通喷。 事实上,所有武将里头,程咬金与尉迟恭才是活得最明白的。 秦叔宝…… 秦叔宝其实比程咬金聪明,可是他太坚持自己的原则,当年坚持不愿执行斩草除根的命令,导致他的待遇远远比不上其他从龙之臣,哪怕是后来的凌烟阁,他也是排到了最后一名。 “莽撞了。注意安全。”秦叔宝惜字如金,挥手招来秦忠,小声的说了两句。 “额们几家共同出面,想来打你安全主意的不会太多,至于朝堂上,额们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尉迟恭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想法。 他们这一代,将星璀璨,哪怕大唐遇到再强的敌人,他们也有信心荡平。 可是,他们老去之后呢? 最怕是事,就是青黄不接! 王恶,是为数不多能及时填补空缺的好苗子,他们自然会尽力保住。 但是,朝堂之争,除了程咬金能够不要脸皮胡搅蛮缠一通外,其他人真是有心无力。 “多谢诸位叔伯的回护,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粉身碎骨,有此事,终究是要有人去做的。”王恶轻叹一声,默默在心头补充了一句,可惜,额没有后退的余地。 无论是为子孙考虑,还是被定远县遍野的尸骸刺激,王恶都只能挺身,坚定地站在最前方,哪怕这与他当初明哲保身的想法相左。 至于说玩阴谋诡计,王恶并不在意。 小王庄又招募了不少退役的军士,家人与产业的安全无虞,王恶自身的安全更是水泼不进,无惧任何挑战。 以王恶的狗熊脾气,谁敢对他玩手段,他就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 世家也好,权贵也罢,在沙钵大的拳头面前,除了低头,就是头破血流! 一个不起眼的调令,却让朝堂多了几分玩味。 御使大夫魏征,调任秘书监少监。 咳咳,这不是“有事秘书干”的秘书,他的职责是专掌朝廷藏书与编校,相当于国家图书馆加总编辑部,清贵是清贵了,可那是一条冷板凳! 而且,御使大夫调任少监,隐隐有降职之意。 细细一品味,不由让人心里忐忑。 有关土地兼并之事魏征未曾弹劾过,却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揭开了这个大疮疤,那么,日常喷皇帝的魏征,再坐在御使大夫的位置上,呵呵,皇帝要你有何用? 魏征的降职,其实也是给这些御使一个严厉的警告。 不要一天到晚无事生非,不要只把目光盯在皇室的私德上,不能为社稷民生而弹劾,要你等有何用? 朝廷不缺仨瓜俩枣的,可以将你们打入清水衙门,让你们一辈子动弹不得! 一时间,整个御使台沉默了许久。 据说今天有不少骚年要脱单了?祝福你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 碰撞 王恶回到小王庄的蓝田伯府,王仁蹒跚的独自走来,双臂张开,咧着嘴笑“大兄。” 这已经是说得很流利了啊! 王恶抱起王仁“大兄不在家,你乖不乖呢?” “乖。”王仁奶声奶气的回应。 倒是王延似乎已经忘了王恶是谁,一脸紧张的看着王恶,小嘴一瘪一瘪的,有点想哭,看着一脸笑容的阿娘,满眼的无助。 王恶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彩漆的不倒翁,放到王延面前,赌气的王延挥掌拍过去,不倒翁瞬间倒下又弹起。 这个年龄的娃儿,甚么瓷的、玻璃的玩具绝对不能给他玩,否则打破了伤到手就不妙了。 王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瞬间又开始挥掌,再看着不倒翁弹起,咯咯的笑起来,眼里那点委屈早已消失无踪,玩了好一阵才抬头,含糊不清的叫了声“耶。” 王恶笑眯眯拍手“王延真厉害,都会叫阿耶咧,不愧是阿耶的种!” “呸,明明是额养得好!”陈诗语不乐意了。 小两口开始拌嘴了。 真正的夫妇,不可能没有争执,相敬如宾的夫妻,要么是存在于书中,要么是真把对方当成了“宾”,所以,对甚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类的美好词汇,用心去看吧。 今日也不知是撞了甚么邪,这一点一笑而过的小事,王恶与陈诗语却争执不下,更是相约去演武场一决高下。 王老实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却被王逸仙嗤笑。 “小两口有点小矛盾,打打闹闹的不是很正常么?杞人忧天!王延,去看看阿耶阿娘谁厉害!” 王老实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王恶夫妻俩还是很克制的,选了木刀木剑,很让观众松了口气。 除了史可郎,第五招等护卫自觉的转身出了院子。 郎君夫妻谁胜谁负,都不适宜他们旁观。 陈诗语换了劲装,持木剑耍了几个剑花,冷笑着看向王恶“额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王恶才想起自家婆姨的剑法传承,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涌起,却只能硬着头皮死撑“男子汉大豆腐,说不改就不改,咋地吧?” 陈诗语冷笑,持剑攻来,王恶只能以军中的刀法应对。 啧,不得劲啊! 大开大合的路数,用于战场厮杀无往不利,用于这种比武较技,总有一种不到位的感觉。 倒是陈诗语剑法飘逸刁钻,总是让王恶狼狈的回招,转攻为守,一会儿就变得束手束脚的。 这婆姨!也不知道给自家男人留点颜面么? 夫纲不振啊! 刀剑相抵,陈诗语冷哼了一声,轻松收剑,王恶愤然弃刀。 这破刀法,不练了! “真好看,小王延啊,是不是?阿耶阿娘都厉害。”王逸仙抱着王延逗弄。 王老实闷哼了一声。 这个不曾见过厮杀的婆姨,懂个甚么?当初陈诗语单骑驰援小王庄的景象,王老实可还历历在目呢。 王恶这瓜皮,明知道陈诗语武艺高强还要去招惹! 入夜,卧房内,陈诗语哄睡了王延,转头看向王恶“今日是怎么了?额感觉,你是在特意引额去打一场。” 王恶尬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武艺退步了没有。” 陈诗语明眸淡淡的散发出光彩“家里可能会遇上麻烦?” 娶个太聪明的婆姨,就是这点不好,你才开个头,她就大致推算到结果了。 王恶轻叹着将此行前前后后交待了个清楚。 “妾身以为,夫君做得对。”陈诗语轻言细语的说。“如此肆无忌惮的兼并,要不了多少年,又是一个乱世到来,苦的还是那些百姓。” “至于小王庄,夫君安排的人手已经够用了。倒是额父母那里,还有夫君的保险,肯定有漏洞,妾身明日修书,让丫鬟带去给师父,让她安排些师姐师妹照看。” “倒是她年岁渐长,你如果不收房,妾身得放她出嫁,免得误人终生。” 王恶惊了一下。 幸亏与婆姨商量了啊! 岳丈家的状况王恶之前没有注意,经过陈诗语一提才想起,那也是自己的最薄弱环节! 保险那头,确实是个大麻烦,人员过于分散是个硬伤。 至于收二房,呵呵,没听人唱吗?没有婆姨想婆姨,有了婆姨麻烦多配乐《外婆的澎湖湾》)。 王恶能做的,只能是与雍州府李泰协商一下,让长安县、万年县各坊的坊丁、不良人多加留意。 朝堂上,针对王恶的弹劾突然多了起来。 收受番邦礼物、为高句丽谋取大唐信任、私派护卫擅自插手吐蕃苏毗之战,一条条罪状,有的没的,全部往王恶头上扣,甚至传出有八九个不同肤色的娃儿抱着王恶大腿叫阿耶的传闻。 额也享受马克·吐温的待遇了?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莫说王恶不理会,就是朝堂上也没人理会,倒是有个在晓月楼搬弄是非的人被晦星为首的蓝田伯迷挠了个满脸血,晦星公开在台上大骂那些造谣的人。 该上衙上衙,该上朝上朝,王恶丝毫不受影响。 休沐日,本该回小王庄,但王恶坐镇长安,想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还有甚么招数。 长安县令狄知逊带着几名不良人进了蓝田伯别府,脸色很不好看。 “道德坊、逍遥坊,两名蓝田伯保险的保险员被突然袭击到晕厥,身上的财物丝毫不少,俱是脑后中了一棒,且因时辰尚早,周边没有目击者,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下官虽及时封锁了事发地,却未曾找到线索。”狄知逊有些惭愧。 “人呢?”王恶关注的重点,首先是活生生的人。 长安县衙旁的医馆,两名刚刚恢复神智的保险员第一件事就是摸怀里,感觉到怀里空荡荡的,不由脸色大变,转头看见床头摆放着自己的财物,先看了一遍,确定契约都没少,才舒了口气。 “糟糕!答应了要去签契约的!”保险员突然想起这事,忍着头痛,抓住契约,勉力支撑起身子,想要出去做事。 “不要命了!伤势未曾康复之前,老实躺着!”清丽的妹子端着药碗进来,见状眉头一皱,喝斥起来。 “妹子你不懂,工作就是额们的一切……”保险员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即便头痛也不能影响他的发挥。 “闭嘴,老实躺着!”从外头进来的苏乞儿没好气地喝斥。“你们的预约有人接手了!” 都进了医馆还在叨叨保险的事,脑子不清醒是不是? 王恶踱了进来“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蓝田伯保险可不讲甚么九九六福报。苏乞儿,这事你要安排好,每旬至少有两日的完整休息时间,出事了你得负责。” “蓝岱白岱)见过郎君。” 两名保险员见礼。 毕竟端了王恶几年的饭碗,认识王恶也是必须的。 每次听到这两个名字,王恶就想吐槽,你说一个是啤酒名字也就算了,另外那个更是奇葩得不好意思叫。 “这次是工作途中出的事,蓝田伯保险承担九成的医治费用,剩下那一成,自己走保险报销。养伤期间,薪水照发,不用担心甚么,养好伤再回去工作。”王恶给他们下了一剂定心丸。 蓝白双岱有些感动、有些忐忑。 “行了,那么多废话!赶紧喝药!”妹子扬眉喝道。 两个保险员老实的喝药、躺下。 苏乞儿直接预付了百贯的药费,妹子摇手说不用这许多,苏乞儿只是一笑。 这一次虽然出了事,但蓝田伯保险的处理,非但没人有怨言,士气更加的饱满了。 王恶转回别府,吩咐昆十九套车装东西,转头看向院子里懒洋洋晒日头的独臂老卒。 “老苟,走一趟。” 老苟不姓苟,之所以有这个诨号,不过是同伴取笑他的鼻子比狗都灵。 正因为鼻子的原因,老苟轻易不外出,因为太多太复杂的味道容易影响鼻子的敏感程度。 道德坊,老苟无奈地摇头。 事发地出现的不良人过多,而且附近还出现过味道浓烈的夜香车,即便是老苟也无能为力。 逍遥坊的情况就要好很多,不良人只是在远处围着,而且也没有甚么异味出现,老苟的鼻子耸动着,眼里流露出一丝骄傲。 老苟这个金字招牌,才不会被砸了! 老苟前行,王恶带人在后面跟着,史可郎为老苟驱开前方的行人。 老苟停在一扇深宅大院大门外,肯定的点头“那味道肯定是进去了。” 王恶看到门楣上悬挂着“卢府”的字样,心里将一些事情捋了一遍,隐约穿成了一条线。 “昆十九,叫门!”王恶扬眉。 昆十九摇摇摆摆走过去,拉着门环准备叫门。 王恶怒喝“额是这样让你叫门的?” 昆十九懵了一下,转头跳到马车房,拿起一枚手雷,点火扔了过去。 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厚实的大门晃了晃,现出一些裂痕。 昆十九咧了咧嘴,有些恼怒的拾起手雷,接二连三的点着扔了出去。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大门轰然倒塌,激起尘烟无数。 门内,十数名奴仆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气腾腾的王恶与他身后凶神恶煞的护卫。 街道转角,县尉无奈地看着狄知逊“县君,额们就任由他们炸?” 狄知逊叹了口气“那你打算去直面魔王吗?上次在司农寺门前直接拖死人,你知道陛下怎么处置的吗?就说了‘跋扈’二字!” 县尉沉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尘做伴 呵呵,这样的人物,你们去招惹,不是耗子舔猫鼻梁么? 平日间收了卢家的孝敬,县尉不介意在方便的时候替卢家说上一两句,但是,现在没上茅房,不方便啊! 范阳卢家的长安主事卢索面色苍白,无助的眼神看着家主派来的总管卢风。 事先卢索一再反对,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区区地方主事,拿甚么反抗总管?那背后还是卢家的家主! 卢风的跋扈是卢索不能抗拒的,因此带来的后果也是卢索不能承担的。 然而,听到手雷的爆炸、听到大门的倒塌、听到奴仆的惊叫,出人意料的,原本跋扈异常的卢风瞬间战战兢兢,由威猛的老虎变成草鸡。 卢索暗暗叹了口气。 如此人物,居然得窃居高位,范阳卢家这是要日暮西山了吗? 面对持刀、弓、手雷,穷凶极恶的蓝田伯护卫,所有奴仆都在颤抖。 卢家也有护卫,可那些从小在温室里养大的护卫,是蓝田伯护卫的一合之敌吗?仅从气势上就已经分出了高下,一方是受伤的虎豹,一方是兔子,有悬念么? “三息之内,还手持武器的,杀了。”王恶负着手踱了进去。 刀剑落地之声此起彼伏。 不要怀疑魔王的杀性! 老苟挥手驱散了烟尘,缓慢地走进来,鼻翼连连抽动,狞笑着指向一名忐忑不安的护卫。 立刻两名蓝田伯护卫过去,将他绑了个结实,却留着双腿不绑,绳头绑在王恶的马驹上。 王恶翻身上马,立刻让人想起了他昭彰的凶名,卢家一些奴仆忍不住跪倒在地,无声的抽泣。 为甚? 为甚明知道蓝田伯凶名昭彰还要去招惹他,没听说过“宽仁大度王端正”么? 整个卢府,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逼着跪在前庭,卢索与卢风也不例外。 卢风的脸色胀得发紫,暗暗在心中发誓,只要能活着离开,日后一定要王恶知道他的厉害! 看着那名护卫被王恶拖得奄奄一息,一些奴仆甚至哭出了声音。 终于,那名护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蓝田伯护卫解去绑上他身上的绳索。 卢风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真不经事啊!额还没玩够呢。”王恶温和的一笑。 “要不,再抓两个过来玩?反正都是同党。”第五招难得地凑趣。 “要记得日行一善。”王恶不完全赞同第五招的意见。“要是能够供出这匪人的同党,就可以不用受罪了。” “蓝田伯高见。”第五招笑了,脸上的刀疤印看上去更吓人了。 一名女仆受不了这恐吓,尖叫道“额说,今日凌晨就是他、他出去了!” 陆续有屁滚尿流的护卫、奴仆被拖了出去,绑在马后。 “说吧,谁指使的,说了可以给个痛快。”王恶很“慈悲”地发话。 一名绑在马后的护卫哭喊道“额说,是那个穿天蓝色绸子衣裳的人,他是范阳卢家的总管卢风!” 王恶微微点头,第五招飞快出刀,在那护卫脖子上划过一刀,同时割断了绳索。 两名蓝田伯护卫冲过去,摁小鸡似的将卢风绑住,拴到王恶马后。 “从今日起,所有蓝田伯相关产业,全面封杀范阳卢家。”王恶冷笑一声,发出了宣言。 真当额王恶没脾气? 几骑拖着人在卢府门前的街道上纵横,王恶还即兴引吭高歌“让额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卢风凄惨地叫着。 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来没受过这份苦! 你要策马奔腾,能不能先放下额,或者索性给额一个痛快! 街道转角的狄知逊叹了口气。 得,今日怕是得去收尸了。 一辆马车突兀的挡住王恶的去路,第五招他们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去。 马车上走出一个衣着华美的青年,腰间挂着上好的玉佩,连那抹额上都镶着一块玉片,手中折扇的吊坠也是打磨好的蓝田玉,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再配合那一身的傲气,铁铁就是一个反派角色的命。 “额是赵郡李家家主之子,人称碧海银枪李田易,特来劝劝蓝田伯,不要杀伐过度……”青年自我感觉良好的出场,虽然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老卒有些腿软,还是坚持装完了。 “通知下去,今年赵郡李家的货全部停了。”王恶淡淡的对史可郎吩咐。 李田易感觉自己受到了万钧的侮辱,不由勃然大怒“你……” “明年也停了。”王恶迅速的回应。 李田易想说话,却又不敢。 说一句话少一年的货,还是他丫的卖方市场! 让你多嘴多舌,一下家族就少了两年的货! 李田易想扇自己一记耳光。 进,则是以家族与蓝田伯关系完全破裂为代价,每年要损失一成的净收益; 退,羞刀难入鞘! 为甚要为了出风头管这闲事? 可恼的是,蓝田伯居然一点面子不给,还直接要断赵郡李家的货! 李田易却忘了,在王恶面前,自己是个甚么身份!有甚资格来架这梁子? 偷鸡不着蚀把米,回去之后,祠堂的家法够李田易受的。 胀红着脸,李田易拱手,回到马车上,由车夫赶着马车离开。 王恶冷哼一声。 要不是不想同时对付这许多世家,以王恶的秉性,真可能断绝与赵郡李家的买卖。 反正,王恶有钱,可以任性。 反正,大唐不销可以走西域。 一间酒楼里,一干世家子弟群星捧月似的迎接李田易,像是在迎接凯旋的将士。 酒杯举起,有人打开了话匣子。 “田易兄出手,蓝田伯必然得给面子。” “碧海银枪出马,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 滔滔不绝的马屁拍出,听在李田易耳中更像是嘲讽。 停下酒杯,李田易淡淡的回应“可惜,蓝田伯油盐不浸。” 一瞬间,桌面开始冷场,众人看向李田易的目光开始怪异起来,原本的尊敬变成了鄙夷。 李田易灌了一杯酒,觉得胸膛内似有烈火在燃烧。 “李田易没有这个情面,诸位去或许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至于说蓝田伯停货的话,李田易打死不会说。 一来是丢面儿;二来,凭甚额赵郡李家就得倒霉?有福同享,有难,难道不应该同当么?要是大家都丢了两年的供货份额,回家族,自己的处罚也会轻一点。 恰逢年少正二时,再被李田易一激,世家子弟们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冲出了酒楼,去找那蓝田伯理论。 李田易无声的大笑,又是几杯闷倒驴灌下去。 没点眼力的蠢货们,赵郡李家的颜面不好使,你们家的颜面就好使了? 王恶还在很爽的“红尘做伴”,前方又出现了几辆马车。 转角的狄知逊无声地嘲讽着。 刚才有一个蠢货送脸下乡了,现在又一群赶着送脸下乡的? 合着,送脸下乡这种事情,还能成群结队的? 就算你们出面也没有屁用,卢风早就咽气了、蹬腿了! 这一次,不用王恶出面,史可郎已经拦了上去。 “额是荥阳郑家子弟,要见蓝田伯……” “额是博陵崔家子弟,要见蓝田伯……” “额是陇西李家子弟……” 史可郎认真地掏出一个小本本记录,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去转告你们家主,今年蓝田伯产业的货,全部停供了。” “凭甚?”一帮瓜娃子怒不可遏。 “明年的货也停了。”史可郎面无表情的宣布。 回应是不可能回应的,这些瓜皮还没有让史可郎回应的资格。 “你们……”一名瓜娃子喉咙里迸出这声音,立刻被同伴掩住口,死命的拖到车上。 没听出来吗?说一句话扣一年的供货量,再叨叨下去,回去得被家主剥皮! 这里的剥皮可不是个形容词! 瓜娃子意气风发而来,灰头土脸而去,连王恶的脸都没见到。 之前还暗暗嘲讽李田易的无能,可这回连李田易都不如,有甚面目见人?李田易好歹还直面了蓝田伯。 知道结果的李田易半笑着说了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王恶看了眼名单,满意地点头。 很好,五姓七家,至少还有太原王家与清河崔家没来掺和嘛。 王恶忘了,自己在太原展露的凶威,至今还让王家心有余悸。 卢国公府,崔鸿正与程咬金谈笑风生。 “崔鸿啊,听说其他几家去找王恶说事了,清河崔家不会也掺和进去了吧?”程咬金乜着眼说。 崔鸿笑容满面,不负“笑面佛”之称“卢国公说笑了,崔鸿虽然只是区区外务总管,却也能说上几分话。事先额已经严厉警告过崔家子弟,敢掺和蓝田伯的事,不分嫡庶、主脉支脉,一律打断双腿、逐出清河崔家,家主也赞同这话。” 程咬金面色稍缓“难道土地兼并,没你崔家甚么事?” 崔鸿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如何能没有?好在崔家还是颇在意名声,虽有却不多,痛是痛了点,但忍痛搏一个皇帝的好感,还是很值的。再说,那几家因为子弟的妄为,断了两年的供货,呵呵,崔家可没那么蠢,跟钱过不去,真当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是浪得虚名么?” 程咬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风格,很王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叛徒 赵郡李家,祠堂。 即便外头是烈日炎炎,祠堂内依旧透着一丝阴寒,加上林立的牌位,更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 李田易的心,比这祠堂更冷。 听到家主报出损失,李田易绝望地发现,就是把自己剁碎了,也完全无法弥补损失的万一。 “为甚不是别人先出头,而是你去当这出头鸟?”家主的声音很平静。 唯其平静,才说明家主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是田易性子冲动。”李田易沮丧地回答。 这个问题,在他回赵郡的路上已经反复思量过了,自然发现其中的蹊跷。 “还有呢?”家主的声音微微高了一线。 “这也是陇西李家的撺掇。”李田易的情绪变化有点激烈。“不过,额也在后面坑了回去,博陵崔家、陇西李家、荥阳郑家同样被扣了两年的货。” 家主鼻孔里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进祠堂你就该被打死了。家族遭遇损失,就应该让其他对手一并削弱,这一点看来你还记得。” “不完美的是,没有把太原王家与清河崔家扯进来!太原王家是被蓝田伯祸害够了,还心有余悸;清河崔家,则是有一个好总管,基本能把握住分寸!可惜,额赵郡李家没这样的骏才!” “这一次惹的事,有功有过,也就是反手拉人下水微微有亮点。死罪免了,活罪得受着,执法长老,三十记荆条,祠堂内囚禁一年。” 听到荆条,李田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如果有选择,李田易宁可选杖责,毕竟那只是身体受打击,咬牙忍过去就好了。 荆条,最可怕的地方,是那活生生能剐走血肉的刺! 更别提那刺镶入肉中的销魂滋味…… 但是,再痛也比丢了命强! 李田易千恩万谢,然后含泪趴下,接受荆条爱的撞击。 …… 陇西李家、博陵崔家、荥阳郑家。 场景大同小异。 责打声、惨呼声、斥责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一曲爱的乐章。 “蓝田伯是你们这些废物能招惹的?就是家主在他面前也顶多是个平起平坐!谁给你们的熊心豹子胆,去招惹这凶名昭彰的魔王?” “前面还有点脑子,知道引诱赵郡李家的李田易上钩,后面被他一激就傻乎乎往坑里跳,那坑还是自个儿挖的!” …… 御使台的态度出奇的诡异。 新任的御使大夫萧瑀如聋似哑,对此事似乎一无所知。 多数御使都保持了沉默。 习惯了,蓝田伯跋扈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弹劾了也没用,人家简在帝心,了不得责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委实让人泄气。 终究有依附于范阳卢家的御使跳出来拼命弹劾,然而举朝对这弹劾的反应令人心寒,文官顾左右而言他,武将则满是不屑的讨论着“耶耶当年弄死人的姿势比他霸气”之类不着边际的话,皇帝打着呵欠没耐心地摆手。 对王恶的处罚,千呼万唤始出来,那几名御使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 然而,听清处罚结果,他们闪到了老腰。 罚俸三年! 这个结果,对于那些苦哈哈靠俸禄过日子的官员来说,确实是无法承受之重,可对于堂堂蓝田伯来说,这结果无异于罚酒三杯! 是玻璃作坊挣钱少了,还是水泥作坊挣不到钱了,抑或是钻石开始滞销了? 没有?那对王恶有甚么影响? 王恶很愉快的接受了这处罚。 这就是无声的默契。 王恶冒着大风险捅出兼并土地的事,自然会招致一些麻烦,为了震慑自然也需要出辣手,作为受益者的皇帝自然也要对他庇护,不痛不痒的罚俸成了最好的选择。 那些出手弹劾的御使,遭遇到同为御使的同僚白眼。 行业之耻啊! 大家偃旗息鼓之际,你偏要逆势而行; 弹劾下来也就算了,偏偏你的弹劾,得到的回复是极为敷衍的“罚酒三杯”! …… 范阳。 卢府。 卢家家主阴森森的坐在主位上,听着战战兢兢的卢索报告完事情的始末,露出一丝让人心悸的笑容“卢索啊,你是不是觉得,自毁金山颇为不智?” 卢索想点头,可立即反应过来,满眼惊恐地看着家主。 “正常来说,这个想法是没错,可是,卢家不正常啊……”家主眯着眼睛,说出了让卢索心惊肉跳的话语。 卢索想逃走,可是书房的门竟然已经被锁上! 卢索一步步后退,惊惧的看着手持横刀步步紧逼的家主,却连一声都不敢发出。 听到家主说出秘密,卢索便知道,自己绝无活路! 秘密太大太沉重,沉重到只有死人才值得信任! 不发声音,自己死,家人活; 发出声音,自己与家人同赴黄泉! 刀光闪过,喉间鲜血喷薄,卢索的眼里现出痛苦、挣扎与一丝解脱,身子抽搐了两下,倒在地板上。 …… 太原,王家现任家主王鹏飞满眼的庆幸,对大郎王钰凡感慨。 “幸亏这一次王家没有手贱,哈哈,原来谨慎也是一种优势!” 王钰凡暗暗腹诽,你老人家那是谨慎吗?那是怂! 不过,却也歪打正着,把族人全部约束起来,硬是没人找得到出去浪的机会,连王钰凡、王钰仙兄弟也不例外,结果看着除王家、清河崔家外,所有的五姓七家全部栽跟头! 五姓七家内部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有竞争、有矛盾,甚至还有仇怨,而在太原王家实力大减之际,看到别家倒霉,那真是喜闻乐见啊!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又与受创的王家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在的王家,有玻璃镜、水泥、钻石买卖帮补着,原先的买卖也渐渐进入了正轨,相信很快会在世家中脱颖而出。 “问题是土地啊!王雄老匹夫可是留下了不少烂账,虽然嫡系现在是额们这一支了,可那地该怎么办?”王钰凡直指问题核心。 善财难舍,吃进嘴里的东西,要吐出来,真心肉疼。 王鹏飞轻松地靠着椅背,眉眼里全是轻松“大郎啊,莫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想王雄当家主的时候,额们父子有甚?能有今日,不错咧!人呐,要知足,吃得太撑会坏肚子的。” “再说,你不觉得如此正好吗?所有坏事全部推王雄头上,与额们没关系,借机斩断过往,在陛下面前也能讨个好,说不得还能给你谋个官身。” 咦?换个角度想,竟然还有种占便宜的感觉? “还是先推举弟弟罢,他这段时间有点放浪形骸,再不找点正经事让他做,怕会走上歪路。”王钰凡很有长兄风范。 当然,这也是一种杜绝日后兄弟相争的策略。 长安的朝堂上,已经数量极其稀少的太原王家一系的官员,突然在朝堂上放出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太原王家决定,将王雄任家主期间侵占、兼并的所有土地返还! 所有人在冷笑。 王家做出如此重大的让步,条件一定高得令人发指,无非是沽名钓誉罢了。 太原王家还真有一个条件。 李世民已经等着王家开出天价的条件,却听到王家只是要为家主的次子谋一个七品……闲职! 居然只有一个人,居然只要七品,居然不是要实职!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太原王家的家主是如此妙人! 龙颜大悦的皇帝立刻准了王鹏飞的“条件”,并手书横幅,“天下楷模”四个飞白体大字格外耀眼。 在长安城领了一身官服的王钰仙,谢恩之后,立刻往小王庄奔去。 饮水思源,除了大兄王钰凡的谦让外,最重要的,是有王恶的稳定支撑,王鹏飞才能底气闷了这碗开道酒。 所以,蓝田伯这条大象腿,一定得抱紧了。 见到王逸仙,王钰仙的嘴变得格外的甜,一口一个“姑母”,全然不顾俩人完全不是一个支脉的。 王逸仙倒也记得当初王鹏飞父子为营救自己做出的努力,所以对王钰仙也颇为亲热。 待王恶回府,王逸仙迫不及待的发话“王恶,看看你这表兄,好歹也混个七品官身了,结果是个闲职!这不糟践人嘛!” 王钰仙哭笑不得的发话“姑母,这是阿耶的安排。” 王恶倒是记得王鹏飞父子对自家的情分,也知道王鹏飞为土地清理做出的让步,微一沉吟,接过昆十九递上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 “王钰仙只是七品,哪里都好安排,鸿胪寺、民部、司农寺、将作监甚至是左武卫,只要打一声招呼,都能安置,唯一的问题是与王家主的意图相左。所以,你还是先问问王家主吧。” 王钰仙笑了笑“额就是个无德无行的浪荡子,阿耶与大兄是担心额走偏了,给了一个前程羁绊着,闲职挺好的。” 王恶不由对这一家子刮目相看。 这已经不是聪明,是智慧。 太原王家,有王鹏飞,足矣。 太原王家的反应,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崔鸿暗恼自己迟了一步,也惊讶于王鹏飞的大手笔。 论气魄,自己确实略逊王鹏飞一筹。 其他几家,甚么精美瓷器不知砸了多少,倒是让世面上的瓷器商暗暗庆幸又多得了一笔买卖。 “太原王家,叛徒!”不知是谁嘴里第一个说出这词,太原王家的“叛徒”之名不胫而走。 王鹏飞听说,只是付之一笑。 便是世家的叛徒又有何妨?反正这太原王家都是平白得来的。 更何况,放弃兼并土地,就一定会让家族衰弱? 幼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苟富贵勿相忘 日常逗弄了王仁王延,王恶开始鼓捣起自己的小玩意儿。 虽说入秋了,蚊虫还是在肆虐,看看王仁和王延那肉藕似的手臂上,起了多少红点。 出于一个阿耶的责任,王恶决定,把万金油搞出来。 万金油的另外一个名字,可能熟悉的人更多,清凉油,是用薄荷脑﹑樟脑﹑桂皮油、桉叶油、丁香油等加石蜡制成的膏状药物。 问题来了,桉树还在与袋鼠为伍,丁香还在后世印尼的地盘上。 守孝期满的王直与杨政道一起过来,王直向王恶讨差事,反正他身上的官衔就是个虚职,守孝一年又闲到发慌。 读书?抱歉,杨政道是那个料,王直还真不是那块料。 王恶索性把问题扔给这无所事事的俩人。 反正要甚药材、材料自有钱旺提供,可劲的造吧,只要材料充足,有无数次的试错机会,应该能蒙出来的……吧? 桉叶与丁香的缺失,导致万金油的制造难度增加了无数倍。 好不容易想到用除虫菊代替,可除虫菊也远在欧洲! 摔! “夫君,人家心情不好,说故事。”陈诗语又出幺蛾子了。 都是当阿娘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可是,王恶没得选。 主要是,打不过啊! “《史记》看过没,嗯,今日就说说陈胜,当初陈胜可是对那些田间地头的伙伴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可为甚后来有他的伙伴找他,却被他杀了呢?”王恶抛出了问题。 “《史记》上的说法,是那伙伴不会因陈胜的地位变迁而尊重他,所以被杀了。”陈诗语引经据典也是一把好手。 王恶轻轻摇头。 陈诗语惊讶了,这事难道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吗? 王恶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找陈胜那人,他不叫苟富贵啊!” 陈诗语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放肆的大笑。 这婆姨,一点也不矜持。 王恶认识的商人里,最远的大概就是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了。 “问题是过不去啊!”耶莫夫·侯赛因苦着脸。 拜占庭帝国,正式的称呼应该是东罗马帝国,唐人称为拂菻,因为过于遥远,与大唐暂未建立邦交。 问题是拜占庭与波斯相爱相杀多年,边境封锁严密是肯定的,耶莫夫·侯赛因也没有那个把握能穿过拜占庭啊! 王恶抛过去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资本的存在是做甚的? 即便是当年大唐与突厥是生死大敌,也挡不住那些贪图利益的走私者,波斯的情况能比这强?王恶还真不信了。 “那些穿梭在波斯与拜占庭的走私者,只要你的钱给够,额不信他们会不想法弄来干的除虫菊与种子,又不是走私军械之类的重罪,钱到位了,你以为军队会阻拦?”王恶点出了重点。 更重要的是,耶莫夫·侯赛因从波斯到大唐,这一路上,又不是没玩过这手段,装甚么白莲花啊?无非是觉得利益不能让他动心罢了。 算毬,离了这山,未必就不听这鸟叫。 商人重利,甚么情分之类的话,听听就好。 除虫菊在王恶的规划里也不是甚不可替代之物,犯不上付出高昂的代价。 公廨里湿热难当。 越是这样的天气,蚊虫越多,就是不咬人也能恶心死人。 柳田拿着一束点燃生烟的艾绒进来,在公廨里来回走动,不多时公廨内恢复了清静——唯有湿热依旧。 王恶却是叹了一声。 艾草依旧有杀蚊虫的效果,自己为甚舍近求远呢?啧,被后世的广告误导得不轻。 至于这魔改版万金油能达到甚么程度,王恶也不敢奢求, 张嘴想叫史可郎,王恶才想起史可郎留在了小王庄。 他的阿娘岁数大了,有些轻微的老年痴呆,偶尔有些失忆,这样的状况,还是让史可郎驻守小王庄、有时间照顾他阿娘为妥。 “第五招,去东市走走。”王恶吩咐。 如此堂而皇之的溜号,在朝中还真没几个。 咳咳,这是记忆里的不良记录在作祟,王恶觉得,自己还是个可以挽救的纯良少年,呃,青年。 到东市门外,马匹统一由一名护卫看守,王恶扭身走了进去。 好久没有感受这市井生活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各种食物的香味,汉子们身上的酸味,婆姨们脸上绽放的笑容,娃儿的喧闹声,都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幅美妙的画作,名字叫做“生活”。 艾绒的售卖摊位极多,王恶寻了一家买卖最红火的,走了过去。 买东西与买股票其实颇有相通之处,都是买涨不买跌。 买卖红火的,东西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有保障的; 买卖惨淡的,不是东西有问题,就是人有问题。 艾绒的价格并不高,从三文钱一斤的普通货色到十来文一斤的金艾绒,品种还挺多,对于有选择困难症的王恶来说,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好嘞,客官要几斤?”摊主麻利地拿出个袋子。 王恶无语望天。 昆十九及时跳出来当捧哏:“几斤?你瞧不起谁呢?装一车,送到蓝田县小王庄蓝田伯府!” 摊主显然吃了一惊,再大户的人家也要不了这许多啊! 一车怎么地也得装个四五百斤,就算你天天烧也烧不了那么多,这又不是当柴禾烧! “咋地?怕蓝田伯府没钱?”昆十九把狗腿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摊主笑了:“客官莫说笑,堂堂蓝田伯府,买卖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怎么可能没钱?小人就是怕一时用不完这许多,摆放不好会遭致霉变,那就可惜了。” 难怪生意会这么火! 宁愿少些买卖也要为主顾考虑,有几个人不愿照顾他买卖? “这却不需要你考虑了,府上自有安排。”王恶轻笑。“若有可能,日后还会有交往。” 摊主显得很喜欢,这一单买卖就挣了好几贯钱,比起零敲碎打的散卖强多了。 而且,蓝田伯虽然凶名昭彰,却未曾欺辱过良善,和他家交易,放心着哩。 逛到了自家的首饰店,王恶溜达着进去。 好长时间婆姨没来首饰店巡视了,王恶也得代她看看店里的状况不是? 负着手在店里溜达,第五招寸步不离,王恶有些想笑,他是不是太敏感了?首饰店里,不是婆姨就是妹娃子,偶尔有男人也是前来结账的粑耳朵。 店里,除了护卫是男的,上至掌柜、下至伙计,清一色的婆姨。 婆姨之间才更好交流。 别的伙计或许不认识王恶,掌柜却是认识的,眼波流转间,有上前问候之意,却被王恶一个眼神制止了。 一堆人上来巴结,还有溜达的意思么? “不是额挑刺,你们这钻石是很好,可这首饰的款式,到现在没换过,怎么能行?别家首饰店,最多一年就得换款式。”一名贵妇抱怨道。 王恶微微点头。 说得不错,钻石再好,你也得有相应的款式配套啊! 这一点,得回去跟婆姨絮叨一下,用点心,挖几个名匠。 咦,不对呀? 将作监不是负责金玉珠翠的制作么?有时间,让阎立本派一个明师指点一下首饰店的匠人,不比挖人省力么? 一对夫妻絮絮叨叨的从外头走来,肚腩微挺的男人似乎对婆姨想买钻石首饰颇有意见,却拗不过婆姨的意愿,只能不情不愿的前行。 行到王恶身边,男人绊了一下,身子倾向王恶,手足无措的伸手要抓向王恶,却被第五招一刀鞘拍飞出去。 妇人扶起男人,满眼含泪,对第五招尖叫:“额夫君犯了甚么错?竟至你打人?他不过是绊了一下,绊了一下啊!” 首饰店里轰动起来,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甚至,已经有人认出了王恶,指指点点的说:“嘿,那不是蓝田伯吗?对了,这里是他夫人的产业。” “即便如此,那也不该打人啊!” “蓝田伯怕不是飘了?” “莫胡说!蓝田伯虽然霸道一点,却从不欺压良善!” 王恶虽然有些诧异,却更信任第五招,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第五招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 王恶的护卫已经围了上去,横刀出鞘,冰冷的刀锋搁在那对夫妻颈上。 “慢慢张开手掌。”第五招丝毫不为周围的议论所动,只是冰冷的盯着那对夫妻,一身的杀气绽放。 男人蜷起的手掌慢慢松开,一块薄薄的刀片呈现出来,轻轻跌落到地上。 众人哗然。 男人的意图,此时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众人面前——这是冲着王恶的性命去的! 所有指责的人,此时都已收声,略为羞愧的低下头颅。 一群门外汉指责人家专业的护卫,殊为可笑! 如狼似虎的护卫扑上来,摁倒这男人,却见这男人眼里流露出残酷的笑意。 那妇人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支点燃的香,伸手自胸口掏出一枚手雷,胸口的衣裳迅速的瘪了下去,眼里带着癫狂的笑意点火。 “手雷!”有见多识广的贵妇惊叫,顿时慌乱一片。 一名护卫面上带着笑容,腰间掏出一个小葫芦,一把浇了下去,“滋滋”的声响中,引线完全潮湿,哑火了。 “居然想用郎君创造之物对付郎君,可笑。”第五招毒舌了一句。 “妇人”傻眼,只能眼睁睁任由护卫们将他绑上。 王恶拾起落在地上的手雷,眼睛微微眯起。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审讯 首饰店恢复了秩序,那些贵妇眼睛闪亮,对蓝田伯这一帮护卫艳羡起来。 别人家能有如此厉害的护卫,额家为甚不行? 不要扯甚么理由,不听不听,蓝田伯不过是区区伯爵,额家夫君可是侯爵,为甚不能招募退役的军士? 至于刚才那点小事,以后又是出去吹嘘的谈资了。 惊吓甚么,不存在的,本夫人如此镇定自若,岂会怕小小的刺客? 咳咳,其实是吓麻木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好没尿。 “诸位受惊了,为表示本店的歉意,今日店内一切商品,按七折结算。”女掌柜及时打圆场。 受惊? 你污辱谁呢? 不过,打七折嘢,真香!看上的那对耳环有着落了! 弱弱的问一句,可以多污辱几次不? 百骑护着周森来到现场,王恶放心地把人交了出去。 说来也真有缘,几次涉及到王恶,都是周森来接手审讯的。 唯有那颗手雷,王恶未曾交出去。 作为手雷的创始者,从手雷的问世到管理,一系列手法都是王恶传授的,手雷上那淡淡的印记,王恶能够迅速分辨出制造的批次。 居然是出产不到一个月的手雷,呵呵。 火器监内,配完火药的昆一扭着屁股,尬舞了一段,觉得无比惬意。 拜郎君所赐,现在昆一的职司不变,却已经升到了六品。 昆一很想销魂的唱上一句:“来呀,快活呀……” 李义府抚额转身,表示没眼看。 早年的李义府因为到位碰壁,放下了读书人的骄傲,可骨子里还是正统的儒家门生,实在接受不了这种有悖礼法的举动。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本监正忍、忍、忍,忍不了额转身! “少监,外头有人喝骂,要你滚出去见他!”一名掌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告。 昆一瞪大了眼睛。 最近品级见长,脾气也见长,昆一撸了撸袖子,扭扭腰身:“呵呵,谁这么大胆?敢要本少监滚出去?” 掌固喘了口气,满眼敬佩地看着昆一:“蓝田伯。” “天呐!该死的神啊!是郎君,亲爱的郎君!”昆一手舞足蹈一通狂叫,兔子似的直奔大门外。 李义府想了想,慢步跟了过去。 很奇怪的事,蓝田伯要掌握火器监,只需要在陛下面前提一声,李义府就得乖乖让位,还一点怨言不带——谁让火药本就是蓝田伯玩出来的。 事实上,自从李义府入火器监以来,就做好蓝田伯插手火器监的准备,哪晓得人家根本就看不上! 所以,王恶这个时候来火器监,到底是甚么目的? 李义府很好奇。 等李义府到达大门时,看到王恶正踹着昆一的屁股,昆一却嬉皮笑脸的,连躲都不躲。 “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 在火器监里,昆一跟那些老工匠学坏了,俏皮话一套一套的。 “滚犊子!知不知道额今日差点栽你火器监手里了!”王恶咆哮。 王恶掏出手雷,扔到昆一手里。 昆一手忙脚乱的接过手雷,细细看了眼印记,脸色大变,转头怒视着李义府。 “监正,给个解释,为甚这个批次的火器会用来谋害郎君?!” 李义府脸色大变。 本以为火器监是可以躺着升官的好去处,却不想这是坐在火药桶上,随时可能升天! 幸好,当初李义府是严格按规程办事,每个批次的去向、交接人手都登记得一清二楚,不然真的有嘴说不清了! 火器监内是绝密,王恶无旨不可以进入,为了自证清白的李义府一连声的喝令掌固把一个月内的登记簿拿来,在日头下大汗淋漓的翻了起来。 这不符合规矩。 李义府对此嗤之以鼻。 若是事事都符合规矩,还要监正做甚? 不能给出令蓝田伯满意的答复,不说蓝田伯那头,就是昆一耍脾气罢工也能让李义府焦头烂额! “找到了!”李义府如释重负地吐了口大气。 拜制度健全之功,这一批次的手雷,从去向、调集的手令、经手人的签名都一清二楚,可算撇清自己的责任了。 王恶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了。 手令是兵部签发的,经手人是兵部员外郎封缘。 铁三十三的身影出现在火器监门前,接过登记簿,转身离去。 当日,兵部里除了员外郎封缘,还有诸多管理仓库的掌固被如狼似虎的百骑抓走,兵部内人心惶惶。 暴怒的侯君集砸了自己的茶盅。 一是恼怒百骑插手兵部的事,二是恼怒自己的麾下居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百骑的大狱里,周森那满是褶子的老脸笑开了花。 凡是落到周森手里的,就是弄死了都没关系,何况如今周森已手艺大进,存心留活口的话,不折腾够三十日是不会死的——哪怕只有最后一口气,那也叫活啊! “兵部的?放心,兵部百骑一家亲,绝不会让你们太难受的。”周森的笑容和蔼可亲。“这位弟台,额看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该建功立业的人,可惜这筋骨有很长时间没活动了。同袍们,帮他活动一下。” 活动的方式简单粗暴,劈叉,又叫撕一字。 这个“撕”字就生动地表现了其中的难度。 对于青少年,筋骨柔韧,劈叉不是太难;可对于早已大腹便便的官吏来说,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两名百骑狞笑着按住那兵部掌固,一左一右,轻轻伸腿一勾,没法站稳的掌固大叫一声,裤裆传来破帛的声音,额上汗珠滚滚,脸色一时苍白如雪。 “咦?看来同袍们这手艺,还能让人变白啊!”周森自以为有趣地笑了笑。“是条汉子,这时候还没有求饶。给他双腿都绑上石锁。” 掌固泪流满面。 是不肯求饶吗? 不是! 是痛到失语! 两腿内侧的筋痛得翻卷起来,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涌遍全身! 对这痛苦还没法适应,就雪上加霜的绑石锁! 掌固口吐白沫,以奇特的姿势倒地,晕厥过去。 “怎么就遇不上经玩一点的呢?”周森遗憾地叹了口气,慈祥的面容转向另一个掌固。“要不,玩个简单点儿的,探视前方?” 探视前方确实是探视前方,与众不同的是,掌固脖子上挂了一条绞绳,只有踮着脚尖才不会被绞绳勒死,成为风干的腊肉。 “不要!”掌固惊叫着,拼命的摇头,却还是躲不过被吊住的命运。 拼命踮着脚尖,掌固却知道,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是……”掌固惶恐的一开口,那口气便泄了,脖子被勒得发紫,身子开始在摇晃,虽然努力寻找立足点,却总是功亏一篑。 周森适时一挥手,百骑军士放下绳索,那侥幸脱离死亡的掌固挣开绞绳,趴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像极了一条狗。 “想起来了吗?”周森慈祥的声音透入耳中,那掌固吓得一跃而起。 “当日,清点入库手雷时,便已经少了一枚!此事只是员外郎封缘一人所为,与额们无涉啊!”掌固迅速的指认。 至于顾虑,在生死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尤其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面前,顾虑连一张厕纸都抵不上。 封缘面色苍白,却是矢口否认。 可惜,周森从来不是甚么青天大老爷,不需要听甚么抗辩,只是请封缘在《葵花宝典》的边缘走了一遭,封缘就老实招供了。 之所以费尽心机偷这一枚手雷,是因为有人重金为酬,而这个人是他年少时的同窗,如今范阳卢家的长安管事邓方,也就是行刺王恶的“妇人”。 前后对上了,百骑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最终的圣裁下来了。 封缘本应处斩,念在朝廷的体面上,赐毒酒一壶,家眷流放静海。 其余涉事官吏,全部贬黜为民,终生不得录用。 兵部尚书侯君集,管教无方,罚俸一年。 邓方等两名刺客,斩立决,家眷全部发配静海。 在圣裁之外,百骑人手纷纷调动,将范阳卢家作为一个重点目标。 虽然范阳卢家推诿说那是邓方的个人行为,与卢家无涉,但这话,除了娃儿,有人信么? 连连作出异常反应的范阳卢家,在经过铁三十三等人的分析下,诸多疑点浮出了水面。 认真起来的国家力量是很可怕的。 不过一旬,除了核心机密外,范阳卢家的诸多问题暴露了出来,甚至包括原范阳卢家长安主事卢索的死亡。 按说,凭这些证据,已经够将范阳卢家翻个底朝天了。 然而,铁三十三的命令是,按兵不动,不查出核心问题,绝不动手——哪怕已经因此失踪了两名百骑。 清河崔家的外务总管崔鸿再次出尽了风头,他代表清河崔家,公开向范阳卢家发难,宣称范阳卢家破坏规矩、对蓝田伯实施刺杀,清河崔家与范阳卢家全面绝交,所有合作全部中止,所有领域都强硬抵制。 太原王家的王鹏飞反应微微迟了一点,他表示,范阳卢家手段卑劣,已不配成为五姓七家的成员,建议驱逐出去。 两家一发声,各自代理王恶的买卖、准许经营地域又扩在了一个府,美得两家都直冒泡。 其他几家一看,这正是冰释前嫌的大好时机呀,立刻联手认同清河崔家、太原王家的话语,并把范阳卢家赶出五姓七家的名头,把河东裴家补了进去。 这一下,损失的两年货物能重新拿回来了吧? (官方消息,袁隆平袁老于今日中午过世,哀悼。) (向致力于让国人吃上饱饭的老人家致敬!鞠躬!)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扎心德勒 贞观五年的冬至,和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寒风依旧吹,雪花依旧飘,对于大人娃儿却已经失去了威慑,庄内的娃儿们戴棉帽、穿棉鞋,一身棉衣棉裤,身上带着腾腾热气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疯跑。 杨政道端坐在温暖的讲堂里,手中的鹅毛笔飞快地在纸张上记录王恶讲述的内容。 “说到光线,大家并不陌生,阳光、灯光那都是光线,之前额们也学过一些直线、曲线、弧线的概念,那么,有谁说说,这光是以甚么方式扩散的?”王恶在上方神采飞扬。 小王庄学院的学子们踊跃地举手。 说实话,王恶的课比其他先生的课有意思多了,很能满足这个年龄段年轻人的旺盛好奇心,偏偏又有理有据,比那干巴巴经义有趣多了。 别说是学子,就连学院里的山长、先生都会不时过来听一段,回去后自行验证,某一段时间练大鹏展翅的人特别多。 被点名的杨政道站了起来:“额认为,是直线。” 很多学子点头。 王恶示意杨政道坐下。 “是或者不是,说再多话,不如去试试,也就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恶拍手,老卒们用木板简易的拼出一间屋子,覆盖上黑布,那“屋子”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这时候,可以隐约看出,“屋子”里还是有光线的,因为木板上有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为了让大家更能直观的理解光线,我需用一个胆大的进入里面,然后把最后一块木板蒙上,让他在里面观测光线的传播方式。谁来?”王恶大声道。 黑怕甚么,小王庄哪个娃儿躲猫猫时没钻过黑暗的地方?于是都争先恐后的举手。 令人诧异的是,杨政道也举手了。 以王恶那点三脚猫的心理常识,杨政道幼年颠沛流离,应该对黑暗的场景有心理阴影才是啊。 “学生知道自己对黑暗有恐惧之心,可更想借机打破这恐惧。山长,能让额一试吗?”杨政道恳求。 没毛病,王恶是名誉山长来着。 “各位同窗,杨政道要打破自己心里的恐惧,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大家就先让他试一次,给点掌声鼓励!”王恶在台上带起了节奏。 掌声雷动。 “对了,杨政道,带一本书进去,看看能不能借着光芒看清上面的字。”王恶同时点了一盏油灯移到那木板的洞口前。“如果验证完了,或者是你想出来,敲木板就是了。” 杨政道平静的进去,木板合上。 讲堂里的学子们很好奇会是甚么结果,却努力压抑自己的好奇,不愿出声打扰到杨政道。 过了一会儿,“屋子”内响起从容不迫的敲击声。 木板移开,杨政道缓缓走出来,对王恶一揖,再对台下的同窗一揖。 “说说你看到了甚么?”王恶含笑询问。 至于说杨政道的心理障碍,看那样子已经去除了。 “学生看到,洞口射进来的光芒,它不是学生以为的直线,而是散开的,光线在洞口只有指头大小,可照到另一面的板壁上,却已经有碗口粗细。另外,光线即便穿过洞口了,也还是很黯淡,学生努力把书凑洞口,看到的只是模糊的字迹,看久一点,眼睛痛得厉害。” 杨政道解说完毕,在王恶的示意下回到座位上。 “所以,额要教大家的是,光在空气中不是直射,而是散射的,否则一盏油灯如何让一间屋子都亮起来?因为是散射,所以,亮度是越来越低的,你们在夜间看书也只是凑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第二点,晋朝葛洪著的《西京杂记》里称,匡衡穿壁引光,以书映光而读,要说这劝学之意是好的,可这事迹,额们要用脑子去想想想,真的能做到吗?离油灯远一点都看不清啊!” “前人的说法,额们不是毫无质疑的全盘接受,因为,写文章一般都会有虚写与实写之别,甚至一些完全是作者自己凭臆想写出的文章,如果不加以思考,只会被误导。”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更何况一些知识要随着时代变化而变迁,比如说周朝时候的井田制,在当时确实很适宜,可到现在还能实施不?时移世易,无非如此。” 王恶讲完,飘然下讲台,让学子们自由活动。 然而,好奇心旺盛的学子排队到木屋前,要亲眼见证一下光散射的模样。 “果然如此!” “嘿嘿,额和你们不一样,额能借光看到字。” “得了吧,那是只看一会儿,再久一点你眼睛不痛才怪!” “山长果然见多识广。” 等了一阵,大家陆续见识过散射,热情消退,王恶重新踏上讲台,第五招立刻在讲桌上摆上一个盛着水的玻璃碗和一双箸。 “都靠近了。刚才讲散射的时候,有一个词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额说的是光在空气中散射。那么,光中凝固的物体中能不能前进呢?当然是不能,否则也不会被墙壁、木板挡住光线。” “额们曾经提过,物体有三种形态,气态、液态、固态,那么,在液态中,光线是怎么前进的呢?来,王大妹,拿起箸,大声告诉大家,箸直不直?” 王大妹有些扭扭捏捏的上来,用力摸了一遍箸,大声说:“直!” 王大妹是王拴子的妹娃子,原本阿耶不打算让王大妹上学的,可是被王彪一通威胁之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反正如今小王庄的庄民也不缺这点钱,何况王恶还不收费。 王大妹也是小王庄学院名列前茅的存在,虽然有点羞涩,却是先生们眼中上好的苗子,将来未必没有机会任个一官半职的,鸿胪寺录事徐鸯就是个先例。 “把箸插进水里,再告诉大家,你看到了甚么?”王恶大声的引导, 王大妹按要求插进一截箸,眼里满是惊讶:“为甚,为甚额看到的是箸折了?” 王大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没错,箸是直的,可入水的部分,看上去却是折了一般。 “实际上光线在水里仍旧是散射,额们看到箸折了的假象,是因为光线从空气入水中,传播的方向发生了偏差,额叫它折射。听上去是不是很厉害?其实真不是,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有接触到的。那个谁,王二虎,站出来,告诉大家,你凭甚叉鱼比别人厉害?” 王二虎也是小王庄学院的一个名人,因为羡慕王虎立功当官,生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王二虎,他阿耶也没拗得过他。 论打架、抡调皮捣蛋,王二虎是小王庄学院的第一号,论叉鱼更是连王恶都得逊色三分,可惜论学习…… 见山长提到自己的得意之处,王二虎得意地挺起胸膛:“那是,说起来也简单,你不能直接对着鱼叉下去,得偏一些才能叉到鱼。” “其实,额传授你们的许多知识,就像这折射一样,你们早在生活中遇到了,只是不理解,或者是不想去理解。王二虎叉鱼,其实就是对折射的深刻理解,只是他因为表达能力问题,无法表述完整。”王恶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杨政道眉飞色舞的记录了下来。 这些新奇的知识,比甚么子曰诗云的有趣多了。 哎呀,又到了去王直那里蹭饭的时候了,冲呀! 蓝田伯府的主厅里,坐着一个两颊飞红的男人,满眼焦虑的饮着茶水。 咳咳,两颊的红晕,不是甚么妆扮,那是高原红。 王恶踏入主厅,立刻哈哈大笑:“甚么风将顿珠兄刮来了?” 顿珠起身进礼,苦笑道:“妖风。” 王恶收敛了笑意。 诶,人力有穷时,千般算计抵不过历史的滚滚车轮。 赞蒙赛玛噶的魅力如此迷人,李迷夏临老入花丛? 扯鬼吧,王恶才不相信。 听着顿珠的讲述,王恶才明白,苯教在象雄的是何等的势大,嘎玛上师又是如何搅动李迷夏的贪欲,致使李迷夏最终同意了和亲。 “请左少卿指一条明路!”顿珠急切的说。 王恶没开口。 第五招呵呵一笑:“多简单的事,你搬下高原入大唐,额家郎君庇佑你就是了。” “可是,象雄……”顿珠还不死心。 “象雄是你们聂叙的象雄,又不是你顿珠家的象雄,你犯得着为李迷夏陪葬吗?想想你们在高原上的贫瘠日子,想想大唐的富庶生活,你真有意让后世子孙永远窝在那高寒之地?” “不要想着大唐武力介入高原,因为你们……穷,大唐强势介入简单,可挣不回本钱怎么办?明光铠、陌刀、横刀、手雷,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你自己盘算一下,就算象雄归附大唐,大唐能挣够本钱么?” 行伍出身的老卒容易走两个极端,要么沉默寡言到让你忽略了他们的存在,要么毒舌到能把你打击死。 不幸的是,第五招正属于毒舌中的佼佼者。 王恶略带歉意的开口:“额这护卫不太会说话,顿珠莫在意。他有个高原的名字。” 顿珠奇怪地挑了挑眉。 这年头,骄傲的唐人取高原名字,实属罕见。 “请叫他扎心德勒。” 顿珠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确实够扎心的。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纨绔做派 顿珠犹豫了许久,直到王恶家的饭菜上桌,顿珠才下了决心。 说起来似乎很具有戏剧性,顿珠是被王恶家琳琅满目的菜肴征服的。 其实谁都清楚,菜肴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 东宫,李承乾顶着寒风站在大门口,任凭身边的侍卫、宦官如何劝说也未曾动摇半分。 因为,今日是高明商队归来之日。 沉重的马蹄声中,四百余骑满面肃杀的缓缓驰来,身后还有长长的驮队、数千的马匹。 纥干承基勒马,身后的四百余骑同时停下。 右臂捶胸,纥干承基大声喝道:“臣,纥干承基,奉命前往西域公干,率五百军士出行,今领四百六十三人归来,已完成殿下交待的使命,并换回财物若干,马匹三千,请殿下查收!” 李承乾昂着头颅,大声道:“众将士,你们的任务已完成!孤已经在东宫为你们备下筵席,将亲自为你们敬酒!阵亡的将士,将予以厚恤,孤明日亲自送去!” 太子卫率的军士热泪盈眶。 雨雪风霜、刀枪剑戟、漫天风沙,甚至是目睹同伴的死去,都不曾让他们流出泪水,如今却被太子一席话说得几欲哽咽。 士为知己者死,听了这话的军士们,有一种恨不得为李承乾效死的冲动。 东宫正殿,偌大的殿堂摆满了筵席,堂堂太子竟纡尊降贵,与军士们同谋,即便东宫属臣一再劝谏也丝毫没让李承乾改变主意。 举起酒杯,李承乾肃然:“第一杯酒,孤敬牺牲在异乡的勇士。” 酒洒在地上,众人表情肃然。 “第二杯酒,敬在场的勇士,风餐露宿、披荆斩棘,无惧生死,孤敬你们一杯!”李承乾痛快地饮下一杯酒,军士们笑着饮下闷倒驴。 旁边的宦官急得直跺脚。 殿下啊!这可是闷倒驴啊! “殿下未成年,饮不得烈酒,心意臣等领了。但凡殿下所指,臣等义无反顾!”纥干承基出头,给了李承乾一个台阶。 有点酒劲上头的李承乾顺势坐下。 大意了,本以为这闷倒驴也不过比绿蚁酒浓一些…… “儿郎们,殿下的心意莫辜负,放开吃喝!”纥干承基招呼一声,率先动箸。 老宦官吐了口气,赶紧指挥宫女送上醒酒汤。 皇宫内,李世民接到高力士递上来的西域详细舆图,微微叹息。 朕本以为,高明此次又要徒劳无功,甚至朕已经做好了安抚太子六率的准备,却不想太子六率经过了血的考验,居然真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五百人出征,回来四百六十三人,这损失几乎都在前期。 哼哼,高昌鞠文泰阳奉阴违的行为,真以为大唐都是些傻子么? 纥干承基领商队出高昌,自己却易容伪装,重新潜入高昌,取了那缺耳将领的脑袋作为威慑。 当年从边军中选拔纥干承基为太子侍卫,看重的是他的勇武,想不到他还是能忍辱负重的,知道要完成任务,知道要带队伍回来,直到最后转身雷霆一击,精彩。 本以为这次他会赔钱,结果,呵呵,光是那些马匹就足够抵回所有本钱了。 …… 意气风发的李泰签署了一道政令。 即日起,雍州府所辖各京畿县,必须确保辖内百姓的生命安全,防雪、防寒、防饥饿。 针对以上情况,雍州府将对下辖各县进行考核。 鬼使神差地,李泰没把这政令下发,而是拿了去三味书屋。 好久没投稿了,这一政令肯定能过稿。 李泰万万没想到,这一得意之作却直接被陈成否了。 “为甚?”李泰很惊讶。 陈成叹了口气。 李泰的用心是好的,但这命令下发之后,各县对在籍百姓倒也罢了,对那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却是会极不友好,为了避免责任,最好的办法,呵呵,请出县境、以邻为壑,反正别死在本县就成。 还可以这样操作? 李泰突然觉得手上的政令烫手。 …… 新罗,金城。 素缟一片。 年迈的真平王还是没能熬得过去,由女儿金德曼接任王位,群臣送上尊号为圣祖皇姑。 (关于真平王去世时间,有贞观五年与贞观六年的两种说法。) 虽然面现哀痛,但真骨贵族们心头却是在狂呼。 真平王无子,金德曼亦有传闻不能生育,现在新罗仅有的圣骨就是金德曼与其堂妹金胜曼,圣骨的延续极有可能断绝。 而这,意味着,真骨也能合理合法的瓜分这饕餮盛宴!代价,不过是需要静静的等待圣骨血脉的消失。 大唐皇家钱庄的业务,并没有因此受甚么影响,除了不能张灯结彩、大肆歌舞,该干嘛干嘛,阁楼上的高履行与房遗爱仍旧搂着新罗小娘子寻欢作乐。 谁死谁不死,关这俩纨绔毬事?又不死大唐人。 至于说国体之类的屁话,一边去,他们又不是甚么使节。 难道你还指望他俩假惺惺的出场,挤几滴鳄鱼的眼泪?别逗,连皇帝都没敢有这指望,这两位不公然携小娘子出现在真平王丧礼上就已经是安分守己了。 至于大唐皇家钱庄出席丧礼的人物,需用说吗?当然是二掌柜金有财能者多劳了。 金有财是事实上的大掌柜,这二位纨绔不过是来镀金的,所以金有财毫无怨言。 除了寻欢作乐,房遗爱的嘴还是很紧的,但凡涉及大唐、涉及公务,他都会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跟高履行混久了,一些忌讳房遗爱很清楚,不得泄漏机密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所以,只要场合不对,房遗爱就会避谈公事,只论风花雪月,把纨绔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他知道的机密也没多少。 新罗的小娘子,面容总是差点甚么,所以后世总是喜欢在脸上动刀子,但那身材还是不错的,房遗爱上下其手,正要擦起一丝火花,却有伙计上来禀告,有主顾要面见大掌柜。 房遗爱险些破口大骂,额裤子都脱了,你给额说这个! 然而,能让伙计上来禀告的,不是身份不一般,就是财力不一般,奈何? 终究还是公事为重,房遗爱不情不愿的斥退了新罗小娘子,让护卫守在屋外,将那主顾召上来。 整个过程,高履行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房遗爱行事,颇有考较之意。 身着貂裘、大腹便便的主顾上阁楼,一双鼠眼扫过那严阵以待的护卫,流露出一丝喜悦。 如此,正说明大掌柜的谨慎。 若不谨慎,他还真不敢来说事。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那啥,反正很可怕的说。 “百济内法佐平(外交主官加礼仪官)沙羡见过二位公子。”主顾微微一礼,坦荡的说出身份,这份气度可比这严重减分的眼睛强多了。 王恶听到这名字铁定吐槽,小吃呢? 沙氏是百济八大氏族之一,地位约等同于大唐的五姓七家,然而高履行不为所动,房遗爱更是肆意的喝了一口小酒。 百济的大氏族,与额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扶余璋派你来,想必不是套近乎的吧?”高履行淡然一笑。 扶余璋就是百济的武王,此时事实上的统治者,高履行直接点名,似乎极为无礼。 但是,沙羡对此并不在意。 这二位大唐顶级公子爷,有资格笑傲王侯,稍稍放纵一些,那也是叫不拘小节! “我受百济武王委派,前来拜会二位公子,些许见面礼,请笑纳。”沙羡温文尔雅的递上一张……存单,万贯的存单。 房遗爱很想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奈何看到这庞大的数字,心脏已经不争气的狂跳。 万贯,万贯啊! 即便在钱庄内见多了数字,对钱财已经不那么敏感,万贯的冲击依旧让房遗爱几乎心神失守。 好多好多的新罗小娘子啊! 高履行微微一笑:“无功不受禄,内法佐平客气了,还是直接说事吧。” 房遗爱满眼的痛惜。 好多小钱钱啊! 奈何,兄长的话不能不听! “相信高公子对新罗百济之间的恩怨亦有所耳闻,新罗与百济本来深受高句丽压迫,两国结盟共抗高句丽,胜负都无话可说,可新罗反手捅百济一刀,顺势夺了百济大片领土,这等背信弃义的行为,自然导致两国之仇不死不休。” “七年前,我百济武王励精图治,夺取新罗速合城等六城,略略洗刷七十七年前的奇耻大辱。” “如今,真平王死了,金德曼一个妇人即位,新罗内部的局势不稳,正是百济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沙羡缓缓的陈述。 房遗爱不解,这与额们有甚么关系? 高履行轻笑:“问题是,大唐前面的暗示,暂缓与新罗的冲突,让你们很忌惮。” 房遗爱恍然大悟,明明这些都是自己知道的消息啊,可是怎么就联想不起来呢?还是兄长聪慧啊! “兄长,这不妥罢?”被高履行示意收下存单,房遗爱有些忐忑,待沙羡走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高履行哈哈大笑:“妥得很!新罗不是用大唐皇家钱庄的入驻换得一时平安吗?百济也可以用大唐皇家钱庄的入驻换大唐睁只眼闭只眼嘛。利益,最重要的是大唐的利益,其他的都可以搁一边。” “出于这个原则做事,即便错了,陛下也会酌情从轻处罚。至于收钱,不过是顺手,谁也不会与额们计较。” “倒是你,在新罗已经开拓了视野,额准备举荐你去百济任大掌柜。” 房遗爱又惊又喜。 喜是自然是独当一面的机会,惊的,却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句丽局势 高句丽,平壤。 金进财手下已经聚起了二三百号人手,微微引起一些权贵的不安。 渊太祚对此不置可否,渊盖苏文则是冷笑:“你们哪家的护卫少过二三百号人?平壤城中,常驻军五万以上,不知道你们担心甚么?不说别的,本太大使者麾下五百儿郎,一个冲锋就能全歼他们。” 关于这一点,渊盖苏文没有吹牛,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护卫,战斗力确实堪忧,毕竟多数人缺乏系统的操练,大唐的那一套,别说是卫军的操演之术,就是折冲府的操演之术也不许出现在这里,否则容易引起高句丽人的觊觎。 只是,没人发现,甚至连护卫们自己都几乎没发现,同伴之中已经无声无息的替换了几张面孔。 麦望乡是例外。 毕竟麦望乡的记忆相当不错,几乎每个人的面孔都印在他脑中,这也是成为优秀伙计的必要条件——能够一次就记住主顾的伙计更招青睐。 但是,看破不说破。 虽然从出生就在高句丽,但麦望乡对高句丽的恨意从未减弱半分,甚至巴不得大唐灭了高句丽,自然不会提一句。 甚至,下工之后,麦望乡会时不时地与当初的同乡们小聚,一壶浊酒、一盘萝卜皮,小心翼翼地聊着大唐皇家钱庄带来的变化。 很多眼神灰暗的大隋后裔,听着麦望乡的言语,不知不觉在心头燃起一丝生的火苗。 碍于高句丽对他们不够友好的态度,每次聚会人数超过十人便会引来高句丽军士的喝骂、责打,所以人数都是有严格控制的。 麦望乡的说话,从来不曾让人抓住半分把柄,却又激起他们潜在的反抗意识。 这,便是读过书的好处。 来过麦望乡这破宅子的,多数是些力工,却也有一些屈身于高句丽权贵之下——有一些高句丽权贵以役使隋人后裔来彰显自己的优越。 麦望乡的努力,其实多数时候都没甚么用。 机密的消息,并不会让他们知道。 然而,一个力工的闲话引起了麦望乡的注意。 力工只是纯粹在牢骚,说是高远粮店请他们扛粮包,然而粮包的大小不变,分量却重了许多,他们想多讨要工钱,却被凶神恶煞的高远粮店伙计打跑了。 麦望乡把这消息禀报给金进财时,金进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哎唷!大掌柜,你怎么转不过这个弯呢?你想想,粮包的分量是固定的,突然重了许多,这说明甚?明显是将一些铁器塞进去了啊!而需要掩人耳目的铁器……”麦望乡直跺脚,一半是冷,一半是急。 金进财眯着眼睛,指头次第敲打着桌面:“这时候偷偷运输兵器进来,显然是为了作乱,只要夺了平壤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就是人家嘴边的肥肉,随时可以吃进去。” “高远粮店,姓高……”金进财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吸了口冷气。 趿上鞋,金进财以与他胖乎乎身材严重不符的速度冲出钱庄,跳上那辆特制的亮银色马车,喝令车夫驶向渊府,而此时护卫才反应过来,立刻有十余名护卫匆匆跟上,好一阵鸡飞狗跳。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旗号在渊氏家族还是薄有颜面的,立时有管事的前来迎接金进财进入偏厅。 不是因为歧视而不引入正厅,而是因为金进财要见的不是家主渊太祚,是少主渊盖苏文,偏厅反而更方便些。 茶水奉上,居然还是炒茶。 金进财饮尽一盅茶,略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哈哈,金大掌柜可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渊府了?”渊盖苏文背着五把刀进来,身上兀自有微微的汗水,显然刚刚演武结束。 金进财左右打量了一眼,渊盖苏文有些奇怪,却还是轻轻挥手,示意奴仆、管事都出去。 “太大使者要有难了!”金进财第一句话就危言耸听。 渊盖苏文坐下,身子依旧笔挺。 “大掌柜匆匆忙忙过来,应该是有所发现了吧?”渊盖苏文从容不迫的说。 “钱庄有一个伙计出身是力工,现在也常与力工厮混,偶然听到一个消息,便与其他伙计吹嘘,被额听到了。”金进财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一个扛包的力工说,高远粮店的包,大小不变,分量却重了许多。太大使者想想,这必然是其中挟带了东西呀!而需要如此遮掩的东西,除了兵器还会有甚么?” “再加上,高远粮店,这个名称意味着甚么太大使者应该知道……”金进财适时戛然而止。 说不能说尽,势不可用尽。 渊盖苏文脸上浮现出温润的笑容,以金进财丰富的人生阅历,自然看得出,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多谢大掌柜,渊盖苏文交了大掌柜这个朋友。” 送走金进财,渊盖苏文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事实上,高远粮店的事,渊盖苏文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在耐心地钓鱼罢了。 金进财能匆匆赶来告知这消息,虽然没有实质的作用,却表明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态度,那就是在王族与渊家的权利争夺中,他们是支持渊家的。 嗯,以后对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可以再放宽松一些,像甚么在大唐与高句丽之间的资金调集,可以更便宜行事一些嘛。 按唐人的说法,这叫投桃报李。 某一夜,高远粮店前聚集了许多衣着杂乱的人物,从粮店里取出大量的刀、弓,沉默地排成数列,轻灵的在街道上前行。 一声沉闷的鼓响,惊醒了沉睡的夜。 箭如飞蝗,顷刻便让大半人员倒下。 无数火把升起,街头街尾、墙头屋顶全部是甲胄齐全的军士,或持弓戒备,或挥刀前行。 “该死!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首领眼里满是惊慌。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 此时回响的,只有挥刀声、刀剑撞击声、鲜血飙升声、身体倒地声。 以有备对无备、有甲对无甲,专业的军士对半吊子货色,这纯粹是一场屠杀而已。 “我们投降!” 生死搏杀,或许他们还有勇气支撑到死。 可是,纯粹的被屠杀,谁也撑不住啊! 刀弓落地,膝盖落地,双手举过顶,这是乞活的正确方式。 可惜的是,军士们似乎没有留活口的意思。 挥刀,直至所有对手倒下,军士们沉稳地收割头颅,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对手跃起挥刀,却依旧被军士配合着斩首了。 这一夜,血流成河。 高远粮店,从掌柜到伙计,全部被拉出来斩首。 至于说有没有冤枉的,重要么? 身处大人物争斗的旋涡中,这就是原罪。 王宫中,荣留王高建武焦虑的来回踱步,王子高桓权心急火燎的禀告:“大王,高远粮店事发,所有人员被渊盖苏文斩杀,现已经包围高远府邸!” 高远是高远粮店的主人,也是王室的宗族成员。 高建武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整件事情,都是高远一人所为,我父子二人全然不知情,明白么?”高建武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眸发红,仿佛笼中的困兽。 《三国演义》高建武也曾经拜读过,此时对汉献帝的无助格外地感同身受,本王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 这世上,为何总有这杀不尽的逆贼! 高远府邸,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持着刀剑,连舞姬都持着一把饰剑。 所有人都知道,府破之时,便是他们殒命之时! 高远红着眼,持着刀,紧张的看着大门。 门破之时,便是高远阖府共赴黄泉之时! 冲车撞得大门摇摇欲坠。 呵呵,对区区府门,都用上了冲车,这是当城门来撞击了。 一声巨响,府门轰然倒地,溅起滚滚烟尘。 “逆贼!”高远红着眼,举刀迎了上去。 刀光挥过,高远一条手臂落地,兀自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啊……”高远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军士们却仿佛都无视了他,只是挥刀前行,斩杀一个个护卫、厨子、仆人、舞姬,然后是高远为数众多的妻妾、子女。 高远的眼里泪光闪烁,嘶吼着翻滚,仅存的手臂拾刀,却立刻被路过的军士一刀,再次斩断了一条手臂,顺便一脚把刀踢飞老远。 “畜生,杀了我!”眼见在襁褓中的幼子被一刀捅死,高远目眦尽裂,嘶哑着咆哮。 军士们确定除了高远外,整个府邸鸡犬不留,立刻整成两队,摆出仪仗的架势。 渊盖苏文的身形不紧不慢地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高远:“想死倒也简单,不就是没有了手臂么?至少你还有腿。说不定一个出其不意,就把我蹬死了呢?” 一名贴身侍卫大笑,随即所有的军士都为渊盖苏文的冷幽默捧场。 “长安那个威名赫赫的蓝田伯,最喜欢将仇家活活拖死,我渊盖苏文也应该效仿一番的。来呀,把他捆了送到王宫门前,慢慢拖死。”渊盖苏文唇角扬起冷酷的笑容。 高远的惨叫响彻了半个王宫。 高建武恼怒的砸了一个花瓶,满眼都是怒火。 渊盖苏文,你太嚣张了吧! 本王承认输了这一局,但你这蹬鼻子上脸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麻将是谁 天寒地冻的,依旧得上朝,惆怅。 好在殿内烧了地龙,倒是够暖和,可暖风熏得人瞌睡啊! 王恶悄然倚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 高力士略为尖锐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掌柜高履行立功,说服百济同意开设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并举荐房遗爱为百济分部的大掌柜。陛下之意,群臣共议此事。” 高士廉立刻举笏:“高履行乃臣之子,所以,让臣议此事有失公允。” 房玄龄跟着举笏:“房遗爱乃犬子,故臣不宜议此事。” 这两个当阿耶的当真是煞费苦心,一方面表示避嫌,另一方面则隐晦地表达了希望看到公允评判的心意。 朝臣虽多,可真正了解大唐皇家钱庄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这两位态度一摆,更没人说得上话了。 “王端正,你意下如何?”恼火的李世民只能点将。 唐俭踢了王恶一脚,王恶才迷糊地回应:“那个,可否再细说一遍?” 高力士无奈地复述了一遍。 “嘢?高履行还有这本事?厉害了。”王恶倒是没想到,这老纨绔还能发挥出如此出人意料的功效。“臣的建议,是准许房遗爱任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不过二掌柜也要如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那般选好辅佐之人。” “至于高履行,职司不变,再给予一个大唐皇家钱庄总部掌柜的级别,待日后计功时一并算进去。” 高士廉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房玄龄眼中带笑,为娃儿能独当一面而兴奋,哪怕只是去镀金。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李世民压抑不住的眉飞色舞。“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此番押解价值百万贯的财物入长安!” 王恶微觉诧异:“金进财那头,不需要留下足够的储备?” 这可是有经验教训的,当初的范阳钱庄可就是这么被干废了。 李世民得意地说:“金进财可说了,那边的资金足够运营。” 好嘛,都上缴头寸了。 “这笔钱财,臣以为应当折算出介于放贷与存款之间的利息,逐年计算给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账簿上亦当将这笔资金记录得清清楚楚。”王恶的意见,当然更利于大唐皇家钱庄的良好运营。“至于说金进财,臣以为开创了一种资金上缴方式,应当与高履行并列。” 王恶这番话不是乱说。 或许有人觉得金进财不过是上缴了财物,还特娘的要算利息的,怎么比得过高履行再建一分部的功劳? 有些事王恶此时没法讲得太明。 若是大唐与高句丽决裂,已经上缴巨额资金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只要将人撤走,高句丽就得大乱。 不信? 你比较一下后世那些非法集资、卷款而逃后的场景。 何况,有一就有二,频繁来往,关卡打通,到时候不论是夹带人员还是夹带货物,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相对而言,金进财上缴的数额,反倒是微不足道了。 李世民沉吟一下,已经明白王恶的用意。 老行伍出身,凡事自然优先考虑军事角度。 当然,卷款这种损招,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准。” 熬到散朝,王恶惬意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别府捂被窝,却被大安宫来的宦官叫住了。 太上皇召见。 实际上,李渊的脾气已经很好了,否则上次“唐高祖”一词就可以让王恶掉脑袋了。 然而这终究给王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问题是王恶没有拒绝的资本。 待王恶入座,宦官奉茶,李渊声音温和地问:“朕的书呢?” 神特娘你的书,是耶耶的书! 奈何这只是腹诽,不想吃瓜落的话,老实闭嘴吧。 昨日下午才接到三味书屋送来的样书,还没来得及校稿呢,这就被盯上了。 老老实实的,王恶从袖出抽出《三国演义》最终卷,李渊一把夺过去,满眼的失望:“才那么点厚度?你娃儿是不是偷懒了?” 王恶无奈地一笑。 无关偷懒与否,无论哪个版本的《三国演义》,后期的进程都这么快。 “诶,朕还能打发几日的时光,过后又是漫长的无聊时光。”李渊叹气,眸子里满是落寞。 终究是老了,不服不行,以往造小人的娱乐活动都没太大的吸引力。 再说,谁家还能从早到晚都造小人? 一天到晚醉熏熏的,很有趣么? 退休老干部的无聊生活,谁懂? 王恶想了想:“如果这样,不妨打麻将?” 李渊怔了一下:“麻将是谁?” 不要受电视剧《醉打金枝》的影响,麻将这东西,唐朝是没有的,哪怕是相似的马吊,那也是明朝出现的。 顾炎武(1613—1682)在《日知录》中说:“万历之来,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顾炎武说马吊牌开始于明代“天启中”,天启年号为公元1620-1627年。 虽然还有几个版本的说法,略有差异,但时间都锁定在明朝。 大致的说,唐朝的叶子牌类似麻将,但玩法还是有所不同的。 王恶画出万、筒、条、风,把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给省略了,让李渊找将作监制作竹牌或者骨牌,顺便将一些玩法说了。 李渊挥手,狗大户气息满满:“甚么竹牌、骨牌,刻玉牌,反正二郎有钱!” 你高兴就好。 “娱乐为主,禁止赌博哈。”王恶还是决定灌输一些正能量。 主要原因是,真与李渊打麻将,有几个人敢赢他?基本都是陪杀的。 不提醒这一点,万一有谁真输了兜裆布,想不开去寻死,王恶的罪过就大了。 额不杀伯仁,伯仁因额而死。 李渊不耐烦的挥手,将王恶赶出大安宫。 李世民知道太上皇要将作监制作玉牌,咧嘴笑了。 太上皇肯用玉牌,李世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意味着父子间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阿耶用娃儿的钱弄些好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不过,说是刻麻将,又是甚么新鲜玩意? 休沐日,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垢,抱着兕子去了大安宫。 才到殿门处,哗啦哗啦的声响便贯入耳中。 “阿翁,兕子给你带好吃的了!”兕子中气略显不足的声音在大安宫内响起。 “哎哟,是乖乖小兕子呀!” 李渊顺势把牌一推,起身走到殿门前迎接——这把牌太邪乎了,快摸完了还是烂张。 坐在下家的宦官无奈地推牌。 做大做强容易吗?清一色啊!最重要的是,下一张就自摸了啊! 太上皇,不带这么赖皮的!才一文钱一番的麻将啊! “柿子饼、蜜饯……”兕子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摆上案头。 李渊拿了一块蜜饯放口中:“真甜!谢谢兕子哈。嘶,牙痛。” 这就是老年人为甚少吃甜食的原因之一,除了糖尿病,牙齿受不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要说换满口假牙——当额没说。 漱口之后,李渊虽然陪兕子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麻将桌上瞅。 “要不,观音婢,陪阿耶打上几把?”李世民提议,长孙无垢自然没有意见。 “一贯钱一番。”李渊把规矩说了,眼里闪过些许狡黠。 旁边的宦官懵了。 太上皇,一贯钱一番,奴玩不起啊! 李渊拼命的眨眼,你没钱,朕给你出!狠狠宰二郎家两口子! 开始两把,毫无悬念的,李世民两口子输了十来贯,乐得李渊眉开眼笑的。 第三把,长孙无垢转了运,一把大三元让李渊赔了不少。 第四把,李世民胡了一条龙。 …… 李渊额头上全是汗水,对面的宦官已经换了又换。 钱不钱的倒是小事,关键是,欺负额这个退休老同志,你们不讲武德! 气急败坏的李渊翻开王恶写的秘笈,赫然看到四个大字,“牌怕新手”。 “不玩了。”李渊赌气的一推麻将。 “阿翁不要生气,吃一块荞饼。”兕子及时上去投食。 李渊咬了口荞饼,还好,只是微甜。 “真好吃。阿翁没生气。”李渊轻轻搂了一下兕子。“这荞里应该是没加霜糖吧?似乎比以往的荞更甜一些。” “阿耶慧眼如炬,这荞确实更甜一些,是司农寺去土默川试种所得。”李世民眼里现出一丝骄傲。 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被朕征服了。 曾经只能牧马的草原,成了朕的荞麦种植地。 李渊咂了一下嘴,细细的回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二郎。 诶,老了哟。 “额老了,活不了多少年头,能看着你开疆拓土、强爹胜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希望,以后你能善待那些兄弟们。”李渊显得很平静。 细说下来,当年玄武门之变,李渊才应该背负最大的责任。 不是那种养蛊式的培育方法,何至于手足相残! 有利有弊,这种方式虽然残忍,培养出的继承者却大多都很强大,至少从初唐到中唐是这样的。 李渊委婉的表示不会再有不该存在的想法,换取李世民善待那些庶出的兄弟。 李世民无奈地一笑:“阿耶放心,二郎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阿耶这话…… 若不是为了皇位、为了保命,李世民也不愿意向亲兄弟提起屠刀啊! 嗯,麻将这玩意儿,打发时间确实不错。 就是坚决不能推广,免得人玩物丧志;更不能沾钱,你看看阿耶心急火燎的样子就知道了。 “吩咐将作监,除了大安宫,不得再为谁制作麻将。”李世民出了大安宫,立刻下令。 长孙无垢微微一笑:“恐怕没甚作用,这东西是蓝田伯创造的,若是他传出去……” “他敢!”李世民声音高了一分。 接到皇帝口谕的王恶也很无奈,麻将这东西,只要会玩的人,回去就能让匠人制作起来,又不是甚有技术壁垒的东西,即便不像也没关系啊! 第一百六十章 高昌动向 刀锋带着部分雇佣军返回,一是休整,二是加招人手。 有老雇佣军的现身说法,退役的、亡命徒争先恐后的加入进去。 原本大家畏之如虎的险恶气候,已经有克服的办法,而上去还有丰厚的报酬,看看那几名雇佣军嚣张的十个手指头都戴金戒指,就知道他们有多挣钱了。 钱是英雄胆,没钱,在婆姨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这还是条件好的。 再没钱的,只能抬头看着别家婆姨吞口水。 哪怕有官媒会为你说亲事,你也得有钱养家啊! 在路上有不适可以停下适应几日,实在无法适应可以折返。 人手一本小册子,上面有苏毗的各种忌讳事宜,比如不要吃鱼。 更让人心动的是,上面供应各种粮食酿就的闷倒驴,每人每日有一两酒的份额! 很多好酒的已经在咽唾液了。 闷倒驴的价钱太高,很多人想来上那么一口而囊中羞涩,苏毗居然可以供应! 一两的数量是少了点,可是,总强过没有吧? 老雇佣军都在暗笑,以为那酒是让你过瘾的?那是让你暖身子的! 真以为芒波杰孙波善心发作呐? 拉倒吧,就这半年多时间,苏毗的财力捉襟见肘的,要不是大唐皇家钱庄的掌柜替他把控,苏毗的经济早崩了。 为了弄到钱财,芒波杰孙波甚么法子都用上了,苦命的旦丹被派来扩建苏毗与大唐之间的道路,其他人则疯狂的挖掘铜矿、铁矿,水洗之后都送到大唐,只为换取能抵挡吐蕃的资本。 芒波杰孙波很明白,这虽然近乎竭泽而渔,但没有选择。 胜了,自然有时间慢慢休养生息; 败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谁接手这烂摊子,让他头痛好了。 所以,在知道吐蕃与象雄联姻的消息后,几近疯狂的芒波杰孙波不顾一切的要求刀锋再度召集雇佣军,少了四万人马,他连觉都睡不着。 顺便,芒波杰孙波自行加冕,当上了苏毗的国王。 虽然以前的苏毗是母系氏族社会,但有什么关系?芒波杰孙波是唯一的王系血脉! “吐蕃人彪悍,且在地理上,他们占先天优势,额们则是在兵器甲胄上占优势。”刀锋缓缓的总结。“在打法上,额们占绝对优势,可吐蕃人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他们已经渐渐了解额们的打法,一些招数推陈出新,曾经有一仗,他们布下牦牛阵,猝不及防下,雇佣军死了两百余人。” “所以额一直防着吐蕃啊!”王恶无奈地叹息。“真让他们一统高原,到时候,他们想打就直接下来,不想打就往高原上一缩,丧失了先手优势的大唐就会疲于奔命,四处防守,何其艰难!” “额打算在苏毗再呆一年。第五招他们那些家伙是厉害,可终究是有家眷的人,不宜长期在外奔波。”刀锋咧嘴一笑,面颊上两团高原红初现雏形。 “成,待你再度归来,额请王媒婆给你说个婆姨。”王恶爽快拍板,却见刀锋有些迟疑,不由奇怪。“咋地,难道你不喜欢婆姨?” “莫乱说坏了额名头。”刀锋胀红了脸。“额就是怕和王虎一样,找个婆姨成天打打杀杀的,那日子没法过了。” 好嘛,原来是王虎与邹淑玉两口子的锅! 王恶大笑:“放心,肯定和她说清楚,要找老实过日子的。” 李世民的钢铁作坊已经在松州开了一个,就近接受苏毗的矿石,加以处理,赚得那叫一个开心,从兵器到锅之类的日用品,那叫一个红火。 所以,对明显绕过兵部的雇佣军,李世民很上心,听到扩军的要求,想也不想的批准了。 “想不到苏毗这小小地方,竟然如此有钱!”李世民感慨道。 抵押了税赋,苏毗还能搞出那么多钱财供养雇佣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地广人稀,人均资源丰富,多年来未曾认真开发过,骤然间激发潜力,自然是让人惊讶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战争还是经济的催化剂。 但是,更让李世民开心的,是苏毗抵挡住了吐蕃的攻势,没让王恶预测的最糟情况出现。 对原本没放在眼里的弃苏农赞,李世民第一次正视起来。 与象雄联姻,准备整合高原势力对外扩张,且因为高原特殊的地理气候,一旦拿下苏毗,大唐将再无适合登上高原的台阶。 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象雄耀武扬威的下来祸害,被动防守之后又看着人家扬长而去,想想那憋屈劲…… 而象雄那里,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甚么,但李迷夏接受联姻是不争的事实,吐蕃、象雄合流已经不是甚么难以预料之事。 “象雄使者顿珠对象雄前景失去了信心,臣已经鼓动其转投大唐。”王恶的笑容灿烂。“如此一来,大唐对高原的形势将更清晰。” 李世民眼睛一亮。 顿珠其人,李世民也曾见过,智者说不上,但沉着稳重,也算是一位干才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的高原人,对高原的了解绝对超过唐人,有他的加入,大唐对高原的局势把握将更准确。 “那个吐蕃的噶尔·东赞朕看着不错,能不能把他挖过来?”李世民得陇望蜀的毛病犯了,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恶。 王恶只能报以呵呵。 那是吐蕃如的奎本,相当于雍州府的刺史,还是娘·芒布杰尚囊之后的吐蕃大相,凭甚么来跟你大唐混?尤其是如今吐蕃已经摆脱了困境的状况下。 陛下,臣做不到啊。 “图谋西域的事怕是要抓紧了,真让别国抢了先机……” 君臣二人暗戳戳地对着舆图比划了半天,发出了让人心悸的笑声。 高昌。 鞠文泰失魂落魄的坐在虎皮椅上,身边的乐师奏乐也只是充耳不闻。 王子鞠智盛走到鞠文泰身前,重重咳了一声:“父亲是否有心事?” 鞠文泰身子抖了一下,看到是鞠智盛才放松下来,堆起了笑脸:“没事。” 不是没事,是不敢说。 但是,烧香拜佛,鞠文泰已经极尽虔诚之事,却依然觉得心绪不宁。 往日慈眉善目的佛陀,看上去已经成了怒目金刚。 菩萨座下的阿修罗、夜叉,仿佛要脱出雕塑,索拿鞠文泰的性命。 造成这一切的,却是将军乙历的离奇死亡。 青天白日的,乙历在自己府上休憩,头颅却不翼而飞。 十日之后,在大漠的边缘,有人见到了乙历那风干的头颅。 鞠文泰虽然信佛,却不代表他会蠢得相信这是鬼神下的手。 睚眦必报! 鞠文泰骤然想起这个词,惊慌得六神无主。 当初的事,唐人绝不会相信是乙历个人所为,或许,唐人的报复就在眼前! 想起大唐那如云的军队,再看看自己麾下小猫三两只,鞠文泰觉得,大唐只要出动五万大军,就能荡平高昌! “父亲,乙历的事孩儿也略有所闻,高昌此番作为,绝对会惹怒了大唐。这时候,求神拜佛是没用的,高昌必须寻求有力的支援。”鞠智盛温和而坚定的说。 “对,支援……”鞠文泰有些慌乱。 “西突厥那边,从突厥逃过来的阿史那欲谷设拥兵十万,雄心勃勃,我愿带上厚礼,去阿史那欲谷设部说服他关键时出兵相助。只要撑过第一波攻击,唐人毕竟路途遥远,补给殊为不易,一时无功,自然会退后。”鞠智盛很理智的分析。“到时候,再遣一口舌便给的能人,去大唐赔罪,想来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大唐也会就坡下驴。” 鞠文泰眼神兴奋,继而心痛。 阿史那欲谷设是什么人鞠文泰未必清楚,但突厥人一向狮子大开口的习性鞠文泰是知道的,没有国库一成财富的大礼,别想请动他们。 高昌虽然卡在丝绸之路的要害上,加上不时会假扮沙匪掳掠,挣了不少家当,可是,鞠文泰已经拿出相当部分礼佛了呀! 而且,鞠文泰这个国主有些奇葩,礼佛舍得花销,其他的正经事却抠门。 只是得罪大唐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鞠文泰都后悔当时为什么脑抽要去玩这鬼花样,导致现在必须花钱买平安。 心痛的闭眼、挥手,鞠文泰转身。 诶,眼不见为净罢! 西突厥。 精瘦的阿史那欲谷设愁眉不展。 对外号称拥兵十万,其余,整个阿史那欲谷设部才有十来万人口,能上阵厮杀的军士也不过三万余人,虚报数目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震慑其他虎视眈眈的部族。 现在的阿史那欲谷设部,最需要的是时间。 再有个三五年时间,年轻一代成长起来,整个部族就会面临一个腾飞的机会。 其次,就是需要钱财与粮草。 今年的雪不算大,但从突厥迁徙到西突厥,阿史那欲谷设部受到了诸多排挤,导致他们缺口不小。 按阿史那欲谷设的性子,抢就是了,可现在不行啊!左邻右舍都在虎视眈眈,能对谁动手? “高昌王子鞠智盛带众多礼物前来,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阿史那欲谷设很诧异。 鞠智盛见面时,很是被阿史那欲谷设的相貌震住了。 凶倒不必说了,问题是连面颊上都是厚厚的毛,加上他精瘦的身材,乍一看像猴。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于阗来朝 阿史那欲谷设的容貌虽然不咋地,但那一身的腱子肉结实得吓人,武艺也很不错,当年在突厥,他也仅服过执思失力一人。 鞠智盛自然不会将腹诽放在表面上,微笑着拱手,任由旁边的佐官念出长长的礼单。 阿史那欲谷设示意鞠智盛落座,面带惊讶的听完礼单,举起手中的马奶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子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高昌因为一些琐事,触怒了大唐,可能会导致大唐兵锋相向。高昌国弱兵微,当不得大唐之怒,特向俟斤求援,若能击退大唐,当再倍于此礼以谢俟斤。”鞠智盛诚挚的道。 阿史那欲谷设的眼神有些闪烁:“可是,如若大唐全力出击,我部挡不住的。” 如果阿史那欲谷设拍着胸脯应承,鞠智盛还要多些警惕;如果阿史那欲谷设一口拒绝,事情没得谈。 偏偏,阿史那欲谷设的犹豫,让鞠智盛更加相信,这是个想吃肉又怕挨打的货色。 呵呵,有贪念,就不怕你不上钩。 “高昌不是突厥,大唐也绝不可能再出十万兵马、漫天的将帅,顶多是一员大将、三五万兵马,你我双方合力,必然能拖住他们。注意,是拖住。”鞠智盛多少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敢提“击败”二字。“千里征战,最为难的是补给,拖上三五日,唐军便进退维谷;拖个十日八日,唐军必然撤军!” “若是俟斤出战,除了获得高昌的谢仪,更重要的是获得赫赫威名,从此在西突厥,有谁能媲美俟斤?我再说过分一点,即便是可汗之位,俟斤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阿史那欲谷设犹豫、挣扎了许久,最后勉为其难的应承了。 待鞠智盛离开,阿史那欲谷设麾下几员大将急切的进大帐,向阿史那欲谷设进谏:“俟斤,强大如突厥都被唐军灭了,我们更没有资本与大唐抗衡!部族里仅有三万青壮,若是与唐军厮杀过度,族里的老幼、牛羊都会被其他部族趁势瓜分的!” 阿史那欲谷设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马奶茶,一个白眼飞了出去:“你们眼里,俟斤就这么傻么?不应承,难道要看着那巨大的财富飞走,族人忍冻挨饿?棒槌!至于说以后出不出兵,呵呵,这不是取决于我们么?” 将领们一通尬笑。 还是俟斤老奸巨猾,呸呸,是智慧如海,咦,海是什么玩意儿? 一名年青的将领犹豫了一下:“可是,这对本部的名声……” 阿史那欲谷设眼中满满的缅怀青春:“年轻真好!当我年轻时,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想法,可惜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想法已经被埋葬在坟墓里了。只要部族能好好活下去,名声它就是个屁!待部族兵强马壮、威慑西突厥时,所有不好的名声,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洗白。” 这话有点…… 将领们不作声,细细的咀嚼着俟斤的话。 岁数越大的将领,对阿史那欲谷设的话越发有感触。 这是人生智慧。 只是这智慧对鞠智盛太不友好,知道真相的鞠智盛怕是会眼泪掉下来。 (背景音乐: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高昌。 鞠文泰得知阿史那欲谷设同意出兵后,果断又去了佛寺,施舍了一大批财富,谓之礼佛。 也唯有如此虔诚信佛的鞠文泰,才会与玄奘开了三日法会。 鞠智盛微微叹气。 他并不信佛,之所以容忍鞠文泰巨资礼佛,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打着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的主意? 于阗国。 国主尉迟伏阇信拍腿大笑:“鞠文泰这是弄巧成拙了!哈哈,让他贪心的!” 邻里之间都会有摩擦,邻国之间的龌龊就更多了,高昌倒霉了,于阗自然喜闻乐见。 “可是,这会导致大唐兵锋加于西域啊!”有臣子忧心忡忡的道。 尉迟伏阇信笑着摇头:“你们啊!目光太短浅了,有没有高昌这出,大唐都要控制西域这一块,恢复昔日汉室荣光,我们无力反抗的。再说,即便大唐不图谋西域,你以为西突厥会不图谋西域?早晚的事!我们的选择,只能是依附哪一头。” 依附大唐,才可能继续保持于阗的延续,为此牺牲一些军权在所不惜。 依附西突厥?那些强盗可能会将你洗劫干净! 再者,西突厥与突厥斗了多年仍处在下风,大唐一出手却灭了突厥,孰强孰弱,需要说么? “谁愿意出使大唐,为我将上好的玉带送给大唐皇帝?”尉迟伏阇信看向自己的儿子们。 全部都反应激烈,个个争先恐后。 长安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繁华得令人向往,于阗与之一比,那就是破落县城,谁不想去那花花世界走一遭? 最终是次子尉迟菩提揽下这份美差,气得那帮兄弟在鼻孔里出大气。 尉迟菩提以游山玩水的轻松心态出发,磨蹭到长安时,已经到了贞观六年元旦。 琳琅满目的灯火、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婀娜万千的各地女子,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稀罕物,让尉迟菩提感觉如老鼠坠到了米缸里。 但是,公务要紧。 虽然这只是尉迟菩提要作出的姿势而已,但,架不住他取巧啊! 之前的四方馆并没有于阗馆,因为于阗未曾与大唐建交,但是,四方馆内空置的场馆不少,典客署丞盘常立刻出面安置于阗人,并派录事徐鸯、掌固柳田快马向身在小王庄的王恶报信。 虽然有些不情愿,王恶还是得放下王仁与王延,纵马向长安奔去。 主要是这尉迟菩提来得太是时候了,贞观六年的元旦,新增番邦使者建交朝贡,对于好大喜功的李世民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彰显的功绩。 王恶到四方馆接待尉迟菩提,让盘常去皇宫报信、徐鸯去唐俭府上报信。 盘常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可是一个难得的露头机会啊!左少卿就这么毫无顾忌的交给了自己! 王恶陪着尉迟菩提谈天说地,想不到这王子还贼健谈,除了佛学,人家对儒学、对诗词歌赋都有较深的造诣,以王恶的不学无术,竟然有点震不住场子。 王恶果断引领话题,迅速转移到诗上,你不是喜欢佛学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够不够了? 不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咳咳,惠能禅师现在还没出生,王恶自然用得心安理得。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蓝田伯,除了诗词造诣高之外,对佛学也有如此悟性!”尉迟菩提大喜过望,将王恶视为知音,更是滔滔不绝。 还好,王恶也有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神功,让柳田泡茶,顺便讲一下各种名目,甚么佳茗倾素纸、凤凰重修炼、孟臣淋身暖、高位注龙泉、关公巡城池、韩信点兵准,一套一套,唬得尉迟菩提一愣一愣的。 最关键是,这炒茶没有像以前煮茶似的加入葱、姜、蒜之类让佛教徒忌讳的东西,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喜好附庸风雅的尉迟菩提立刻便迷上了。 “想不到蓝田伯麾下一名掌固,对茶道都有如此深的造诣。”尉迟菩提击节赞叹。 柳田没忍住,笑了。 “王子谬赞了,其实下官这手法不值一提,不过是左少卿耳提面命罢了。真正论茶道,左少卿才是当世第一人,便是这茶,也是左少卿府上所制。” 柳田这掌固自称下官,严格说起来也没错,流外七等官那也是官啊! 尉迟菩提惊讶的起身,对王恶长长一揖。 创出炒茶,对于信佛教却又喜欢风雅的尉迟菩提来说,实在是功德无量! “尉迟菩提请蓝田伯准我此茶传回于阗。”尉迟菩提诚心诚意的说。 呵呵,这种好事王恶当然不会拒绝,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进项又多了。 就是炒茶的产能有点供不上,王恶已经决定让冯盎多弄几个炒茶作坊了。 当初让冯盎炒茶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长期出海,船员缺乏维生素,顺带在长安卖点,自家喝点儿,没想到这也成了一项进项。 在皇宫内给所有皇子皇女发压岁钱的李世民,正难得地感受一下亲情,把太上皇请出大安宫,打算一家子乐呵一下,却听到内侍来报,鸿胪寺典客署丞盘常在宫门外求见。 “二郎你这皇帝当得不咋地啊,元旦呐,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李渊乜着眼睛,说了句风凉话。 这要换了别人这么说,会被打死的你信不信? 没奈何,这是阿耶,亲的,只能憋着。 似乎也有点奇怪,按正常说,鸿胪寺奏事不应该是唐俭或王恶吗?至不济也应当是长孙涣啊!典客署丞,似乎级别上够不着嘛。 好奇地召盘常进宫,却见盘常嘴皮子直哆嗦,李世民心头微微下沉。 真出事了? “启禀陛下,西域于阗国遣王子尉迟菩提,于今早抵达长安,递交了建交国书,并要为陛下献上于阗美玉打造的玉带一条。臣已在四方馆内临时设置于阗馆,并奉左少卿之命向陛下禀告。”盘常有点紧张,说着说着却骄傲起来。 这事,额有参与! “唐俭那头呢?”李世民扬眉。 若是王恶直接绕过唐俭,那评价可就得低上几分了。 “左少卿已遣录事徐鸯去禀告。”盘常回答。 还算是个识进退的。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亲民 盘常退去,李世民的唇角微微上扬,幅度越来越大。 “又让这逆子得意了一回。”李渊不满地嘟囔着,挟起一块羊肉咀嚼。 “阿翁不能说阿耶坏话。”兕子不满意了。 李渊大笑:“好,兕子说得对,阿翁不说了。” 兕子满意的眨眨眼:“阿翁很听话哦,那么,兕子告诉你一个秘密,看到那一钵看着很肥的肉吗?那叫扣肉,很粑很好吃,不油腻的哦。” 李渊眨眼把那钵扣肉端到面前,一箸挟下去,力量稍微大了那么一丝,那看上去很肥的肉块竟然断成两截。 粑,真粑! 虽说老年人,尤其是有脑梗的老年人不宜多吃肥肉,可架不住这扣肉粑啊! 即便李渊再如何保养得好,岁数终究是上来了,咀嚼肉块有点费劲了,这粑粑的扣肉立刻获得了他的好感。 颜色酱红油亮,汤汁粘稠鲜美,肉块整齐隆起,食之软烂醇香。 没有油腻的味道,因为所有的油都被底上厚厚的干菜吸收光了。 “阿翁,好吃吗?”兕子歪头看着大快朵颐的李渊。 顾不上说话的李渊,左手竖了个大拇指。 兕子咯咯地笑了:“可是,这是猪肉哦。” 李渊怔了一下。 对于这个从来都是在富贵中度过的老人来说,吃贱肉确实不可思议。 虽然知道兕子有点恶作剧的意思,李渊还是温和地笑了:“管它甚么肉,只要是兕子说好吃的,阿翁就一定要尝尝。” 兕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长孙无垢轻言细语地说:“以往的猪肉之所以是贱肉,除了猪的生活环境脏外,最重要的是猪肉那股子腥膻味去不了,所以才人人嫌弃。小王庄养的猪不同,小小的便劁了,养出来的猪,再没那腥膻味,圈舍又打扫得干净,自然也可以入宫。” “难得的是,蓝田伯没有敝帚自珍,而是任由官府将这样饲养方式由雍州、岭南逐步推广,大唐的子民能够吃上更多的肉了。” 李渊笑了笑:“以后大安宫每日加一盘扣肉。” 既然皇后都亲自为贱肉正名了,李渊也不再顾忌甚么。 何况,这肉咸鲜可口,确实对李渊的胃口。 长安的大街上,各坊坊丁、各衙差役敲锣打鼓的宣告,入夜,皇帝陛下将会在朱雀大街与民同乐。并接受番邦于阗的朝贺。 瞬间长安百姓的自信心又升了一截。 看看,连远在西域的于阗都来朝贺了,足以证明大唐雄风正起。 “婆姨,整个煮鸡蛋装上。” “装了做甚?” “给陛下献鸡蛋哩。” “得了吧,就你于三泡那怂样,陛下能看到你?”街坊们嘲笑道。 于三泡的婆姨却是给他塞了两个煮鸡蛋。 不管能不能见到皇帝,心意总是要有的。 朱雀大街上,那个巨大的台子从来未曾拆除。 华灯初上,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台上,下面的民众立刻欢呼。 只有那些世家在酸溜溜说甚么得位不正,但在百姓眼中,谁能够消灭大敌、给百姓安稳的日子,谁就是好皇帝,纵然有一些缺点,瑕不掩瑜,足够了。 从秦始皇到如今,哪个皇帝身上没点糊糊事?对于老百姓来说,重要么? 有灭突厥的大功在,李世民就是百姓公认的好皇帝! 李世民出场的音乐自然是《秦王破阵乐》,威武的侍卫们挥刀虚斩,却又虎虎生风,看得台下的百姓热血沸腾。 唐俭为首、王恶在后,引领着尉迟菩提登上台。 没有专业的主持人,王恶立刻客串了一把。 “远方的客人,请向热情的大唐民众介绍一下自己吧。” 尉迟菩提骚包地挥手:“亲爱的大唐民众,你们好!我,于阗国王子尉迟菩提,终于来到心仪已久的繁华城市——长安!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最聪明、最勇敢、最善良的人,尉迟菩提真心想永远住在长安!小声说一句,我还未婚配哦!” 这货难道是后世明星的鼻祖? 尉迟菩提的感染力还是很强的,台下一片前仰后合,台上的李世民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第一次见使节中有那么好玩的。 “外臣尉迟菩提,奉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之命,特向大唐皇帝陛下献上上等于阗美玉打磨而成的玉带,请陛下笑纳!”尉迟菩提华丽地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温润的玉带,躬身递出。 李世民上前一步,接过玉带,向台下展示了一遍,回手寄到腰上。 “大唐万胜!”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瞬间这激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不少世家的官员缩了缩脖子,不明白百姓为甚如此激动。 即便是世家的官员,也各有各的圈子,看他们各自的站位就清楚了。 多数的圈子还有一点相互间的接触,唯有范阳卢家的官员被孤立在一边,俨然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虽然朝堂上没有下手,但嗅觉灵敏的世家官员早已发现端倪,卢家一系的官员渐渐被调离要职,而转去清贵的职位——俗称冷板凳。 再结合前面各大世家的联合声明,但凡有点敏感度的官员都会对卢家一系避而远之。 那啥,战场上流矢太多,最好离远些,免得流矢扎在大腚上。 官员们如何想老百姓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们只知道,是台上这个帝王给了他们安定的日子。 平日里懦弱得连争吵都不敢的于三泡,不知哪来的勇气,奋力拼进拥挤的前方,手里挥舞着两个煮鸡蛋,疯狂的摆手。 或许,这只是于三泡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至于说得不到回应,那太正常了,毕竟现场的人太多了。 场面将要失控。 一些在远处的世家官员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挤吧,挤吧! 挤出人命来,世家就有借口攻讦李世民了。 李世民不再说话,只是伸出双手,往下虚按,场面渐渐冷静下来。 “朕能理解你们的激动,但是,人太多了,都这么挤下去,会出事的,请保持冷静,更不要挤,朕会随机抽取几个人上台来聊一聊。” 晕晕乎乎的于三泡被抽上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一时间手足无措,拿着两个鸡蛋不知该往哪里放。 “阿叔,你拿着两个鸡蛋做甚哩?不会是想拿着砸人吧?”王恶看他实在紧张,出言调侃道。 于三泡咧嘴笑了一下:“官爷说笑咧,鸡蛋是多金贵的东西,咋能拿来砸人呢?这是额让婆姨煮了,特意送给皇帝陛下,感谢他打败敌人,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 王恶想说话,李世民身边的高力士频频递来眼色,王恶才想起来,这事……他不容易办呐! “这么着,阿叔,反正你这有两个鸡蛋,送一个给陛下,送一个给额吃成不?”王恶笑眯眯的引导话题。 于三泡咧嘴一笑,满口的大黄牙露了出来:“成哩!你随便拿!对了,官爷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额是蓝田伯王恶。” 这个介绍差点把于三泡吓了一跌,失声叫了起来:“魔王!” 台下一阵喧哗。 魔王的名声太响亮了,尤其这名声还是从突厥人口中传来,绝非自家人吹捧。 “原来阿叔也听过额这诨号啊!没法子,额多善良一人啊!愣被这诨号给害了,还好是早就找了婆姨,不然怕是成亲都难哦。”王恶随口胡扯,倒是让台下全部笑了起来,于三泡也渐渐放松。 王恶接过鸡蛋,随手敲碎壳,白生生的蛋白露出来。 王恶一口咬了一半,快速的咀嚼:“这味道,香!要是再撒点茱萸,那更美哩!” 不顾高力士的劝阻,李世民上前,接过另一个鸡蛋,剥壳,大口的吃起来。 “于三泡啊,你娶了个好婆姨呀!这煮鸡蛋的手艺,一流!”李世民夸道。 于三泡乐得只会傻笑。 李世民的亲民行为,又获得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倒是于三泡的街坊们有点郁闷,真让这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于三泡上了台,真把他家的鸡蛋给皇帝吃了,往后,不好再欺负于三泡了。 兵部,侯君集咬牙切齿的看着舆图:“这一次,耶耶亲自领军灭了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高昌!直娘贼,真以为大唐好算计呐!传令,整军备战!” 侍郎的面色有点苦:“尚书、侯公!这军国大事,由不得兵部自作主张啊!不经陛下,不经尚书省,这就是僭越啊!” “狗屁的僭越!耶耶只是让备战,又没说要马上出兵!提前准备也有错?谁有看法,冲额侯君集来!”游侠儿出身的侯君集才不耐烦管甚么规矩。 问题是,下官实在做不到啊! 侍郎终于知道,甚么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无奈的侍郎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挂印而去。 去毬,那样胡搞很容易掉脑袋的,还不如回家种田。 侯君集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了侍郎,甚么员外郎之类的顶上,不把事情做好决不罢休! 有种的,你们也挂印而去! 如此恼怒、如此积极的原因,除了身为大唐名将的骄傲,还有侯君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辗转间,侯君集已经与东宫牵上了线,正需要与高昌一战作为投名状!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发兵高昌 “臣李靖,弹劾兵部尚书侯君集,无令旨擅自备战。” 侯君集顿时感觉心口中了一箭,一股无名火在胸中腾腾升起。 事实上侯君集早就做好了被弹劾的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弹劾自己的居然是师父李靖。 师父,虽然侯君集这个劣徒你收得不情不愿,还是看陛下情面才勉强传了半部兵法,可终究是有师徒情分啊!你第一个出来弹劾,是想断了师徒关系么? 血涌上脑,侯君集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陛下,臣弹劾李靖意图谋反!” 来呀! 互相伤害啊!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侯君集的弹劾虽然不过脑子,可李靖功高震主却是不争的事实。 侯君集撕破脸面,却把李靖推向了风口浪尖。 李靖心头微微叹息,本来一片好心,以弹劾之名,让你这犯忌讳的行为有点台阶下,结果…… “臣李靖,年过六旬,老迈昏庸,不堪驱使,特向陛下乞骸骨。”李靖也不辩解,直接上了绝招。 李靖的年数,在一干武将中是极为年长,可身子骨却极为硬朗,前几日还与程咬金干了一仗,说乞骸骨就有点过分了。 程咬金他们很想出去喷侯君集一通,可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头,是在给李靖帮倒忙。 本来功高震主就已经很招忌讳了,再摊上一个拉帮结派的名头,那是雪上加霜! 李世民有些不悦:“侯君集,血口喷人的事就不要做!药师弹劾你,那是他的职司,否则你以为尚书仆射是泥雕木偶?说你的事!药师,甚么乞骸骨就不用再说了,你至少还得为大唐再辛苦十年。” 李靖对自己功高震主的事实很有谱,所以自灭突厥之后李靖不再插手军务,代国公府夜不闭户,以示坦荡,若是这样李世民还加以猜忌,可就有鸟尽弓藏之嫌,未免会寒了人心。 “臣听说太子卫率去西域公干,却被高昌鞠文泰遣军假扮沙匪,致使数十将士埋骨他乡,臣一时义愤,便令麾下通知整军备战,愿亲自领军为大唐诛灭此獠!”侯君集义愤填膺的道。 这件事,他虽然有小小的私心,但多半还是出自公心。 有点私心,这不正常么?他侯君集又不是甚么君子,只是个粗鄙武夫,还是从游侠儿爬起来的武夫。 诶,只是当时太冲动了,说话不过脑子,话赶话的,赶出“李靖谋反”这样荒诞可笑的话,还是以徒弟的身份状告师父,在这个信奉“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名声要臭大街了。 小小的懊悔了一下,侯君集又理直气壮的昂首挺胸。 这件事,关系到侯家子孙的福祉,谁挡路了就要踢开,师父也不好使! 李世民盯着侯君集看了许久,看到他毛骨悚然,才森然开口:“下不为例。” 侯君集这一刻觉得,自己仿佛从猛虎口中脱身。 或许,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已经一览无遗的呈现在陛下眼中了罢? 跟随李世民多年,侯君集清楚,论心眼,一百个自己也不是这位皇帝的对手。 “罢了,此事终需一个了断。命,侯君集率两万骑出征,薛万均副之,契苾何力率本部万骑、突厥万骑为辅,与朕灭了高昌!”李世民阴沉着脸下令。 (注:契苾何力史载于贞观六年十一月初二与母亲降唐,本书提前了。) 王恶出班:“陛下,据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所说,高昌似乎请动了阿史那欲谷设,准备借他来阻挡大唐兵锋。” 李世民点头:“这消息却来得及时。侯君集,你须注意防备西突厥,不可节外生枝。” “臣领命!”侯君集大喜。 差事终究如愿以偿的落到自己头上了! 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捧着李世民亲笔颁发的安抚诏书,一步一回头地随着侯君集的大军离开了长安。 多少美食没尝尽、多少美人没亲近! 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总是容易逝去? 大军出动的消息瞒不了人,尤其是长安有数量不少的商人,以尼夫提为首的高昌商人拼命的撒出人手,走各条路线向高昌报信。 商业无国界,但商人有国籍,这般作为也无可厚非。 得知消息的侯君集直接没理会。 这不是打突袭,这是长途征战,而且唐军的战力堪称举世无双,怕他消息走漏么? 沙漠中,侯君集狠狠地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沙子。 干燥得要命,天上的日头还能晒出一身油来,身上的味道馊到自己都受不了,风一起,漫天的沙子往口鼻里钻。 白天热得想扒一层皮,夜晚那冰冷的温度让人瑟瑟发抖,不穿棉衣都不行。 侯君集没有抱怨。 气候虽然恶劣,却阻止不了他想立功的心。 “大将军,末将归唐以来,一直未立寸功,请大将军给一次机会。”中郎将辛獠儿提着酒坛过来。 军中禁饮酒,却不是所有时候都禁,对一些苦寒地方的出征将士与守军,并不是一刀切,而是允许少量饮酒。 辛獠儿原先是伪梁朝廷的将军,因为不满梁师都的厚此薄彼,与其他几名将领相约投唐,事泄,其他人被杀,只有辛獠儿得以脱身归唐,却因为大唐名将实在太多,辛獠儿一直没抢到出战的机会,好不容易随侯君集出来一次,怎么地也得捞个功劳过一下瘾。 四五个月都在路上行军,辛獠儿那一股子邪火越来越旺,只有杀戮才能让他平息下来。 侯君集只是淡淡一笑。 此行有副手薛万均,也是当世名将,你辛獠儿凭甚争得过人家? “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横下一条心的辛獠儿彻底放下了节操。 诶,一直不愿站队的辛獠儿,终于还是在建功立业与冷板凳之间,选择了建功,丢弃了坚持。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人总是在无数次撞南墙之后,渐渐丢弃了曾经的坚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高昌国,得知唐军袭来的鞠文泰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鞠智盛无奈地叹息,让高昌城中的医者赶紧救治。 怎么就摊上这样一号父亲,惹事的时候不怕事大,事发了却只能束手待毙。 救治过来的鞠文泰两眼无神,精神恍惚。 “父亲勿忧,大唐到高昌,七千里之遥,沙碛绵延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唐军即便能过来也损失惨重,再加上我已遣人告知阿史那欲谷设,他亦答应出军救援,能撑过去的。”鞠智盛无奈地安慰。 这也就是亲生的父亲了,换个人,鞠智盛能活活捏死他。 鞠文泰恍惚的应了一声,一招手,宦官拿来一套木鱼,鞠文泰立刻打坐,念念有词的颂读起《金刚经》,稳健地敲打起木鱼,仿佛那万能的佛会下凡来解救他。 信佛信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高昌的臣子目光都看向鞠智盛。 完犊子,这个国主已经废了,只能看王子的了。 “征集军队,加强操练,并让那些佛寺‘捐助’守城,出僧兵入军中。”鞠智盛的声音很平静。 早该让那些不事生产的和尚们出血出力了! 佛寺虽然势力不小,但在高昌的大军面前,只能选择当绵羊。 鞠文泰已经彻底颓废,现在是鞠智盛当家,连一点分说的余地都没有。 鞠智盛可比国主强硬多了,惹急了,封寺、杀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征兵、操练,高昌国内一片紧张气氛。 坡塞将军每日将那些新兵、僧兵调集到沙漠边缘,疯狂地操练着,每个人都是负甲狂奔,即便是强悍的僧兵也喘得像条狗。 体能、反应,这些人都远远不能达标。 唐军的赫赫威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即便是高昌现在的军队,同等数量下也经不起唐军的厮杀,体能跟不上,去送人头么? “马上要迎来大战,你们不操练,到时候,唐人一刀就能要了你们小命!”坡塞凶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对着一个僧兵抽了下去。 僧兵回首,眸中闪烁着凶光。 高昌崇佛已久,僧人的地位尊崇,几时受过这种气? 坡塞反手一刀斩去那僧兵的头颅。 “记住,无论之前如何,现在你们只是高昌的一名军士!在军中,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死!” 僧兵们目光闪烁,却都陷入了沉默。 主政的王子,似乎对佛门极不友善啊! …… 西突厥。 阿史那欲谷设喝着热乎乎的马奶,看着众说纷纭的麾下。 “出兵!不出兵,日后本部的名声坏了,谁肯再光顾本部的买卖?” “不出兵!部族里的青壮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谁的想法都有道理,你还真不能否定谁。 争执不下,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阿史那欲谷设,等候他的裁决。 “其实,两种说法都有理。我想了一下,不出兵是不行,坏了名头确实不好。”阿史那欲谷设打了个饱嗝。“可是,部族里青壮就三万,一旦损失了,我们也心疼不是?” “折中一下,我们出兵,就是五百到一千骑,不去高昌城,就只到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真遇上唐军,能打就打一下,打不了就跑。”阿史那欲谷设眼里满是狡黠的光芒。 将领们沉默了一阵,不由得佩服俟斤的老奸巨猾,呃,是睿智。 节操,那是个什么玩意?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辛獠儿夺城 大唐军队突破沙漠、进入高昌国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高昌一片慌乱,二十二座城池城门紧闭,俨然风声鹤唳。 高昌城的街道上,已经极少见到平民,偶尔惊鸿一现的百姓都是匆匆去购买食物储备的。 街道上,来来去去都是披甲持械的高昌军士。 与这气氛截然不同的,是王宫内。 青灯古佛、舌灿莲花、木鱼声声,好一片祥和景象。 鞠文泰仿佛忘了整个世界,全身心的沉浸在佛法中。 不得不说,佛法在麻醉人的意志上,确实是非同凡响,至少鞠文泰已经觉得自己升华了,或许再过不久,自己就能修成阿罗汉果了吧? “阿弥陀佛,檀越为俗世所扰,却不知要成就阿罗汉果,须明阿罗汉三义。”肥头大耳的梵戒禅师合什。“其一为杀贼,断除见、思之惑;其二为不生,证入涅盘,不复生于三界;其三为应供,阿罗汉得漏尽,断除一切烦恼,应受人天之供。” 玄之又玄的经义,却引得鞠文泰向往不已,整个人沉醉在幻想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鞠智盛带着群臣闯进了这布置得跟佛堂似的大殿。 “放肆!不得本国主宣召擅自闯入,你们意欲何为?”鞠文泰勃然大怒。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国主而不是僧人啊!”坡塞愤怒地咆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国主的恣意妄为,导致大唐出兵!你知不知道,在你沉迷于佛法的时候,唐军已经进入高昌的领地!” 被坡塞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鞠文泰面色胀得通红,指着坡塞直哆嗦,那一肚子的佛法不晓得学到了哪里。 然而,听到唐军进入高昌境内里,鞠文泰又惊又惧,仰面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挺挺的倒下,把身后的梵戒禅师都砸倒了。 “来呀,梵戒和尚谋害国主,将他关入大牢,待国主出殡时,一并殡葬了。”鞠智盛的声音平稳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举国兴丧,素缟漫天。 原本兵锋直指高昌城的侯君集一个大转身,要去打田地城(今新疆鄯善西南鲁克沁)。 既然决意投靠侯君集,辛獠儿说话也渐渐没有顾忌,当即奇怪的问:“大将军,趁着他们出丧,额们直接攻打高昌城不行吗?” 侯君集虽然早年浪荡无术,跟李靖多少还是学了些东西,当即回答:“虽说有‘礼不伐丧’的说法,但兵家讲求的只是胜利,礼可以不考虑。暂且不打高昌的原因,一个是从地方上给他们以压力,展现额大唐雄风;另一个原因却是,发丧期间攻打高昌,容易激起城中民众的同仇敌忾,造成额军伤亡增加。” 辛獠儿恍然大悟,一脸的钦佩:“还是大将军厉害!竟然懂这么多!” 直不是马屁,听辛獠儿这名字就知道,他出身不是多好,和当初的侯君集一个德性,打仗凭的是武勇与天赋,侯君集不经意的讲解确实可以解开他的困惑。 侯君集笑得有点苦涩。 一是与李靖彻底的翻脸,恐怕以后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二是,李靖从来没真正把自己视为弟子,兵法总共只教了半部! 人生呐,为甚总有这许多无奈! 李靖的理由是,天下大定,半部兵书已经够自己驰骋沙场、征服异邦了。 然而侯君集却心知肚明,李靖拒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的不安分! 安分得了么?从一介游侠儿爬到这国公的位置上,除了靠勇武,就是靠不安分! 田地城从守军到百姓,不过是万余,看着黑压压的唐军,还有虎视眈眈的契苾何力率领的铁勒、突厥联军,一颗心沉到了底。 “唐人无故侵我高昌领土,是何道理?将士们,死战!”守将阿迪里挥刀怒喝。 侯君集不屑于回答这样问题,辛獠儿笨嘴拙舌的回答不了这问题,只能由薛万均这大嗓门来。 “高昌国主鞠文泰,遣人假扮沙匪,谋害大唐将士!煌煌大唐,岂可受此奇耻大辱?大唐此来吊民伐罪、讨伐不臣,堂堂正正,岂是你高昌一般鬼鬼祟祟?”薛万均的声音如同霹雳般在低矮的城墙上回荡。 田地城的士气为之一滞。 要说别的,他们还未必相信,可谈到国主命人假扮沙匪,无人不信。 因为,国主干这勾当不是一次两次了。 军士们只抱怨,国主干这不要脸的事时,为什么不把脑子带上? 谁能惹谁不能惹,分不清楚? “莫听唐人诋毁!刀弓备上!”阿迪里咆哮着。 虽然如此,阿迪里心头却信了九成。 国主,他就是这样作死的货。 但是,屁股决定脑袋,阿迪里能怎么办?死战殉国也就是了。 “大将军,末将请求攻城!”契苾何力拱手。 侯君集微微摆手。 “你们最适合的,还是野战,攻城的话,伤亡过大就没意思了。你带麾下把守四门,一个都不要放跑。” 手雷这玩意儿,以侯君集的职权自然是调集了一大批,但侯君集没打算用在这里,实在不想牛刀杀鸡,欺负人,那显得额侯君集没本事。 辅兵自觉在队伍中出列,组装起一辆辆投车,一块块最少人头大小的石块装进了斗里,待侯君集一声令下,石块漫天呼啸,或撞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或落在城头将几名高昌军士砸成肉泥。 阿迪里咆哮着招呼麾下躲避石块,然而承平日久的军士反应总是要迟钝些,第一轮石雨竟然就夺去了近三百军士的性命。 这几乎是田地城一成的守军啊! “调整投车!再有一块石头落到城头外,耶耶把你们塞投车上投出去!”薛万均很不满意地咆哮。 辅兵们讪笑着,调整了投车的角度。 第二轮石块,果然有准确得多,没有一块落出城头范围。 接二连三的投石,让阿迪里牙痒痒。 这是在欺负人! 田地城虽然城小墙矮,但基本的投车还是装配在城墙上的,可是却形同虚设。 因为,唐军所处的距离,田地城的投车够不着啊! 但是,唐军的投车却能准确地落在墙头上,顺便将田地城为数不多的投车砸了个稀巴烂,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这一刻,阿迪里真想带着麾下出城,以飞蛾扑火的姿势壮烈一把,总好过如此憋屈! 然而,真不能啊! 被动挨打,好歹能坚持一段时间;飞蛾扑火,唐军一个冲锋就没了。 “大将军,辛獠儿请战!” 几轮投石之后,按捺不住的辛獠儿跳了出来。 “准!” 侯君集挥手。 辛獠儿指挥着部下,冒着城头上的箭矢、石头,架起云梯,辛獠儿如老猿一般,只是在云梯上点了几下,便蹿上城头,一刀砍死正准备往下扔石头的高昌军士,疯虎似的刀光闪烁,招招搏命,只为护住身后的云梯。 云梯上越来越多的军士涌上,护住的地盘越来越大,登上来的军士越多。 之所以人人争先,是因为破城之功,跳荡为先! 唐军对于军功的封赏丰厚得吓人,故此跳荡兵人人抢着当,军中的悍勇之气极盛。 而田地城的军士先是因为自家国主的行为而羞愧,后又被一轮又一轮的飞石砸得怀疑人生,现在又要面对这疯狂的跳荡兵! 更可恶的是,自己一刀斩对方身上,唐军那甲胄屁事没有;唐军给自己一刀,哪怕是身着铁甲也未必受得了! “我投降!”一名高昌军士崩溃的弃刀、跪地求饶。 投降这事如同雪崩,拦都拦不住,阿迪里只能绝望的看着身边的军士跪倒一大片,徒劳地挥舞着战刀,向辛獠儿冲去。 “都闪开,额来!”正恼火杀得不过瘾的辛獠儿扯下甲衣,赤着胸膛挥刀迎了上去,双方都不是走技巧流的,沉重的刀势毫无花巧的相撞,火花迸射,阿迪里手臂微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而辛獠儿却寸步不移。 高下立判。 然而,心存死志的阿迪里揉身扑上去,疯狂的与辛獠儿对拼,直到最后失去力气,被辛獠儿一刀割喉,倒下时,眼里才现出一丝解脱。 从唐军出现起,阿迪里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将军阵上死,这是宿命啊! 唐军放下高昌旗,把“唐”字大旗挂上,城下“万胜”的呼声震得地动山摇。 城门洞开,唐军鱼贯而入,搜刮公库、清点人口势在必行。 钱财颇多,而城中人口只有七千余。 没有一个逃脱的,契苾何力围堵其他三门,可是铁了心要立功的,号称要是放走一人,全军治罪,这要能走脱了,还真是咄咄怪事。 消息一出,高昌举国震惊。 这头才将老国主鞠文泰下葬,新国主鞠智盛登基,田地城就已经易手了! 田地城守将阿迪里以身殉国! 唐人动作如此迅猛凌厉,高昌总共才多少城池,经得住唐军祸祸的? “阿史那欲谷设的人呢?”鞠智盛不禁脸色大变。 出了巨资请的外援,就是骑蜗牛也该到了啊! “阿史那欲谷设那个该死的,总共就出了一千骑!磨磨蹭蹭的到了可汗浮图城就再也不肯前行!” 负责与阿史那欲谷设联系的官员悲愤地说。 合着,全世界就我一个傻子? 鞠智盛一口老血喷出。 贞观匹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分肥 意气风发的辛獠儿率三千骑,大张旗鼓的向高昌城逼近。 其后,是契苾何力的两万联军遥遥缀着。 高昌城在望,辛獠儿扬手,示意麾下歇息。 辛獠儿是个内心骄傲的人,对手雷的威力虽然也颇为赞叹,却始终不肯接受使用手雷。 用他的话说“没有手雷,耶耶也打了一辈子仗!” 至于说名将,大唐太多、太耀眼,辛獠儿没法排入其中,但辛獠儿绝对有自己的底气、自己的打法,有些时候,即便是侯君集也得为他天马行空的想法赞叹。 坡塞带着万骑出城迎战。 按正常计算,辛獠儿的三千骑,对上坡塞这七拼八凑的万骑,即便是正面强攻也绰绰有余了。 只是,辛獠儿平静地上马,带着麾下蹓起了高昌军队。 坡塞很恼火,驱赶着僧兵为前锋,拼命地追逐辛獠儿的队伍,却不知道自己的队伍已经被渐渐的拉长。 辛獠儿的队伍划出一道弧线,凌厉的插进坡塞的队伍中,拦腰切成了两半。 高昌军大乱。 后队的人立刻调转马头,向城门处奔去。 对抗唐军,就是正规的高昌军队也不是对手,何况他们是些炮灰? 身后不断有凄厉的惨叫声。 这个时候,不需要跑得特别快,只要比身边的同伴快上那么一点点就好。 “蠢货!快回头救援!”坡塞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向僧兵们。 受够了窝囊气的僧兵相视一眼,呼啦啦地向远处走去,坡塞身边顿时空了一大片。 有样学样,那些强拉来的新兵紧随僧兵的步伐远去,坡塞气得直哆嗦。 身边的亲卫簇拥着坡塞转头向城门奔去。 至于被唐军杀戮的残军,自求多福吧。 城头上的鞠智盛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内还有三万训练有素的军队,但是面对这如狼似虎的唐军,野战,能有多少把握? 之所以让炮灰们上阵,不指望他们能抵挡唐军,只是借此分析唐军的战斗力罢了。 只是,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实在来不及逃跑的残军,老实的弃械、下马、跪地,动作一气呵成,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倒让准备挥刀的唐军猝不及防。 大将军说过,此次征战的目的,是将高昌纳入大唐的版图,也就是说,这些人以后都会是大唐的子民,能少杀一点是一点吧。 盘点战绩,辛獠儿哭笑不得。 真正杀死的也就五百来号人,俘虏近千号,其他人都跑了…… 就像你跟一个与你体型相当的壮汉摔跤,结果你还没发力,对方就倒下去了。 这叫甚么事! 契苾何力的联军陆续赶来,看到俘虏,契苾何力眼热了。 “那啥,中郎将,说说,怎么弄得这许多俘虏?” 辛獠儿狠狠地呸了一口“额都纳闷呢!就是一个拦腰而击,对方就崩溃了,这不是在儿戏吗?耶耶一拳出去,结果打到个纸片,忒不痛快!” 契苾何力捶胸顿足,只恨不能出去捏一把软柿子。 次日,侯君集的大军抵达高昌城外,整齐的军容让高昌守军心内俱是一惊。 前锋已经如此了得,没想到后队的军容更甚! “怎么办?” 鞠智盛满眼无奈地看向群臣。 打是打不过的,哪怕是据城而守也不行。 何况,侯君集已经示威的让一个热气球腾空而起,这景象让笃信佛教的军士吓得跪地。 在所有经典里,只有神灵才可以飞! 年迈的宰相马德叹了口气“老臣出城试试。” 城门打开,马德单骑向唐营走去。 正忙着指挥麾下扎营的薛万均扭头看到马德的身影,不由乐了“哟,这高昌还有个不怕死的呐!老倌,你跑来做甚?不怕额将你杀了?” 马德艰难的下马,对着薛万均拱手“高昌宰相马德,求见大将军,请将军代为通禀。大唐是仁义之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就莫戏弄我了。” 薛万均挥手,让亲卫去帅帐禀报,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陪马德闲扯。 啧啧,看看高昌可怜的哟,连这样的老倌都整出来了。 侯君集端坐帅帐,看着垂垂老朽的马德,也是不住的摇头。 “外臣马德参见大将军。”马德拱手。“触怒大唐,是先国主所为,新国主对此并不知情,请大将军手下留情,放过高昌!高昌愿以价值百万贯的珠宝、牛羊、马匹,向大唐赔罪。” 侯君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灭高昌是大唐的既定国策,马德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以为区区大将军就能决定高昌的命运? 不过,那些钱财,好多啊! “若是高昌国主真知错了,便到军门前束手投降。”侯君集轻笑。 马德试图再斡旋几句,看到侯君集那不容分辩的神情,只能叹息着转身。 听完马德的转述,鞠智盛气笑了“如此与我献城投降有何区别?” 坡塞愤然道“国主,高昌城高五丈,军民一心,未必不能守住,外还有阿史那欲谷设的援军,怕他做什么?” 群臣的目光诡异地看向坡塞。 别人还能说什么,可你一个输得如此干净利落的败将,谁给你的勇气说这话? 梁静茹么? 鞠智盛眼神黯淡“没有援军,阿史那欲谷设这狡诈无信的东西,只派了一千骑,还只到可汗浮图城。” 群臣语塞。 呃,意思之前的厚礼,是喂狼了? 鞠智盛之前的得意之作,此时成了败笔。 唐军完全没有理会高昌的反应,按部就班的,薛万均安排辅兵填壕沟,契苾何力部在旁边游走,不时张弓搭箭对城头进行还击。 即便如此,还是有辅兵被流矢射伤。 侯君集冷冷一笑,下令升起十个热气球,飞到高昌城头,一通手雷乱扔,在让高昌军士失魂落魄的巨响中,城头成了血肉修罗场。 一块碎石炸得迸起,将鞠智盛额头打破,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 朝臣慌乱的把鞠智盛拉下城头,让医官给他包扎伤口。 鞠智盛的神智恍惚,那血肉飞溅的场景还在冲击着他的灵魂。 那么厉害的武器,配上那可以上天的热气球,拿什么来相抗?真让唐军破城,屠城吗? 鞠智盛一个哆嗦,直接坐起来“开城门,请降。” 群臣松了口大气。 哎哟喂,你可终于松这口了,要不是怕掉脑袋,我们早就说了。 高昌城门洞开,唐军暂时止住了攻势。 鞠智盛自缚双手,率领百官来到唐军阵前,俯下身子“高昌国主鞠智盛,携百官向大唐投诚,请宽恕高昌子民的过错,万般过错,都是鞠智盛一人之过。” 侯君集扶起鞠智盛,让军士看守高昌君臣,大军入城,直接进了王宫。 还不错,金碧辉煌的,让人看着就舒坦。 宫女、嫔妃,看上去还不错,尤其是那几个胡女,小蛮腰一扭一扭的,身子一浪一浪的,煞是勾魂。 但是,现在不是销魂的时候。 打开国库,侯君集立刻为琳琅满目的财宝震住了,满满都是金银珠宝啊! 额的!都是额的! 心情激荡过后,侯君集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的。 不过,以额的劳苦功高,拿一点应该无妨吧? 侯君集拿了,你薛万均拿不拿?辛獠儿拿不拿? 将领们拿了,下面的军士拿不拿? 只有契苾何力在竭力的约束部属,不许去碰这些东西。 “首领,为什么唐军可以分这些钱财,而我们却不行?”铁勒族人愤怒的问。 “因为,那是我们不应该得的!我们应该得到的钱财,只有皇帝赐下的才是!拿了不该拿的,以后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契苾部能到大唐安居,得大唐皇帝赐予土地,难道还不该满足吗?贪婪,那是会害死人的!”契苾何力用铁勒语大声回应。 契苾何力约不约束部属,在侯君集眼里不重要。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这些仆从军分肥。 坐在王位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高昌嫔妃身上乱摸,眼睛看着身材姣好的胡女跳着胡旋舞,侯君集眼里闪过一丝惬意。 终于明白汉高祖刘邦当年为甚要说“大丈夫当如是”了。 这日子,真特娘的销魂啊! 辛獠儿急风急火的闯进来,推开阻挡的军士,怒喝道“都出去!” 侯君集无趣地挥手,斥退所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辛獠儿。 “大将军,你要只是分点钱财,虽然数量多了点,却都好说。可你如今这行径……”辛獠儿痛心疾首的踹了柱子一脚。 “你想说僭越?”侯君集似笑非笑的看着辛獠儿。“额且问你,国公之上是甚么?这灭国之功,皇帝陛下又当如何赏额?” 辛獠儿张开嘴,愣了半天。 即便辛獠儿对政事不敏感,也知道国公之上是王,而封异姓王,不是在朝代后期皇室大权旁落,就是开国初期胡乱封的王。 除了取代皇室,异姓王多数的下场都不妙! 而侯君集之功,真的无法封赏。 此次出征,唐军分兵略地,共攻下三郡、五县、二十二城,得户八千零四十六户,人口三万七千七百余人,马匹四千三百余匹,占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在高昌城设置西州,在可汗浮图城设置庭州,在交河城现新疆吐鲁番西北雅尔湖村附近)设置安西都护府。 第一百六十六章 婆姨的小性子 王恶不在朝堂、不在衙门、不在带娃,而是在靠山坳的皇家钢铁作坊里头。 偌大的工棚,只有王恶与几名赤着膀子的匠人在忙碌。 手雷是个好东西,可惜那投射距离就是个硬伤,枪必须弄出来,哪怕达不到后世的标准,能弄出燧发枪也行,至不济火绳枪也好啊! 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最困难的事,就是制作枪管。 车床甚么的,现在还不太现实,只能全凭手工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王恶把规格说了,几名匠人也不应承,各自动手,按自己认定的尺寸切割薄薄的熟铁皮,动用一些辅助的家伙事把铁皮慢慢卷起,同时敲敲打打。 很遗憾,无论他们怎么敲打、卷皮,都与王恶要求的标准有那么一丝丝偏差。 这就是手工的弊端,要做到完全的标准,真的很难。 “额明白了。”匠师罗端一拍大腿,眼里满是兴奋。 “明白甚了,大呼小叫的。”老匠师略带不满地问。 罗端本事再大,也是他门下出来,也只有他可以泼罗端的冷水。 “师父,额们一直没弄成蓝田伯要求的规格,原因额大致已经找到。”罗端没在意师父的语气。“损耗,损耗啊!额们不提前把损耗算进去,卷出来就差了点尺寸!” 老匠师沉默了许久,一拍罗端肩头。 “干!” 对匠人来说,天大的理由,抵不过一个干字。 即便罗端的说法听上去有道理,那也需要通过实践证实。 19.8毫米的口径,对于完完全全的手工时代来说,要求真的很高,即便罗端有了改进的思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成功的。 王恶背着手仔细看了看,开口鼓励道:“好好干,争取早日想出能大批量制作的法子,阎少监那里,我会替你们表功,保举首功升个主事之类的,还是不难的。” 匠人们精神头更足了。 虽然将作监匠人也分等级,高品级的匠师薪俸与主事的差异并不大,可一个是民,一个是官呐! 蓝田伯信誉杠杠的,加上确实与阎立本关系良好,匠人们自然毫无疑虑。 甩下这话,王恶溜了。 说实话,工棚里敲敲打打的声音是有点烦躁,王恶一时还不适应。 这一次王恶是直接跟李世民要的匠人,除了枪管这一组,还有制作击锤、弹药、击砧、扳机、枪柄几组,都是分开安置,每一组在不同的地方,由专门的军士看管。 李世民很诧异王恶这过分小心的安排,即便是火器监也没那么严阵以待啊! 王恶告诉他,这玩意儿,如果真成功了,将会让弓箭的作用大幅减少。 弓箭的射程大概在一百米到一百二十米,而前装滑膛式燧发枪的射程为一百四十米到二百米,这就是全面碾压! 只是,这个研制的过程,也许会很漫长,耗费也许会很多。 而这些工艺,拆分开来或许很麻烦,却能减少泄密的可能性,王恶可不希望看到,有一日敌人拿着火枪收割大唐军民的性命。 公事一时间没有眉目,王恶溜回小王庄,干起了自己的私活。 因为刀锋回来时,那脸黑得吓人,颊上的高原红显得格外耀眼,王恶当时没想起,过后才反应过来,得弄点防冻的东西啊,总不能“脸为甚黄了,防冻涂的蜡”吧? 问题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至关重要的物品——芦荟可还在非洲大陆呢。 直到三个月,王恶接到冯盎的信,才知道老家伙跑了一趟埃及,除了弄回来大量的黄金,还整回了大量的芦荟。 原因倒是很简单,冯盎听说芦荟这玩意,对烧烫伤极有好处,一时心血来潮,整了一大片芦荟种下。 因为芦荟分株、扦插的培育较快,除了忌积水、怕寒冷之外也没甚大毛病,迅速的繁殖到两个山头,冯盎拿这漫山的芦荟也没法了——哪怕制烫伤药也用不了这许多。 毕竟,相对蛇油之类的烫伤药,芦荟的优势并不明显。 所以,冯盎想问问小老弟,有没有办法让芦荟起其他作用,毕竟这大老远带回来,辛辛苦苦种下,全铲了也不是回事。 王恶立刻写信让冯盎把芦荟胶提取出来,尽快送到小王庄,然后开始鼓捣起来。 芦荟胶有了,再将玫瑰花用水中蒸馏法提取出香精,二者按一定比例混合稀释,淡淡的芳香飘逸,让人觉得陶醉。 “夫君,这是给额的吗?”陈诗语从外头进来,鼻翼微耸,一脸的迷醉。 王恶笑了笑,到嘴边的真相迅速被掩埋了下去。 不想和婆姨对练,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试试,能给面部、手部皮肤补水,还有一定的防冻效果哦。”王恶没节操的将保湿乳献出来。 咳咳,如果要防冻的话,黏稠度要增加。 陈诗语抹了一些在脸上、手上,觉得皮肤有点润滑,更是享受这股子清香味。 “这味道,香。”陈诗语感慨,眼睛突然亮起。“夫君,这东西叫甚?能不能放到玻璃镜店卖?” “其实你应该整合一下,把玻璃镜店与首饰店合并,隔上一两个月再把这保湿乳上架。对了,有主顾已经在嫌弃首饰式样陈旧了,额请了将作监的匠师去教导那些匠人,你注意与匠人签死契,违约赔偿要高得吓人那种,以防别人挖墙角。”王恶随口吩咐。 “对了,店名改一下吧,‘女人花’怎么样?” 陈诗语眉头一扬:“这名字很对婆姨口味啊!夫君,你是不是经历了很多女人啊?” “莫闹!腰子不好!”王恶满脸黑线。 这明明就是歌名好不?关额球事? 这婆姨,最近有点无理取闹的趋向啊,更年期也没那么早的吧? “额要更多的新鲜玩意,更香的!”陈诗语撅着嘴。“你就知道去哄王延,不哄人家!” 完犊子,这是连自家娃儿的醋都吃上了。 “成,最迟半个月,一定弄点香喷喷的给你。”王恶无奈地应承。 大唐的婆姨彪悍,自家这婆姨更彪悍,幸好额有绝活。 茉莉花现在只有南方有,还是得老冯出力。 另外再把杨潜找来,王恶把要大量收购茉莉花的消息说了,杨潜立刻眉开眼笑的,保证巂辅首一定会全力满足王恶的需求。 蒙巂诏所处之地,别的先不说,花不是一般的多,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啊!能摘了换钱,这种好事谁能拒绝? 更何况,蒙巂诏接手了这单子,可以转手向其他五诏收购干花嘛,至于说关系不好的蒙舍诏,可以收他们的花,但得压价! 昆十九去了蓝田县衙,把要收晒干的玫瑰花消息一抖,常升乐得不知该说甚好,一个劲的叫元宝通知县君。 因为婚姻新风推广得力,现在的常升已经是八品主簿,正式脱离吏目,拥有了官身,倒真符合了这个名字。 “昆十九倒是不知道此事,否则应当让郎君来为主簿祝贺的。”昆十九的嘴皮子利索了许多,对大唐的人情世故也有了颇多的了解。 “小小的官职,当不得小题大做。”常升谦逊地摆手,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自得。 谁能想到,当年去小王庄教书的落魄书生,如今已是县中官员! 萧胜哈哈大笑的走出来:“昆十九,你家蓝田伯莫非又有甚赚钱的主意了?” 昆十九叉手见礼:“县君,小人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郎君说是要大量收购玫瑰花,恐怕仅是蓝田县的玫瑰花都不够。” 萧胜身子一震,不小心把自己最喜爱的胡须都拽了几根。 忒大的买卖! 萧胜可是记着皇后的评语,当即动了心思。 “萧胜负责通知县里各村庄三老,元宝立刻召集民曹吏员,研究一下,如何在不影响农桑的情况下,扩大玫瑰的种植,是房前屋后也好,是开垦荒地也罢,总之给本官弄出一个明确可行的办法!”萧胜下了死命令。 转身,萧胜召来县尉,带上几人,骑马跟着昆十九往小王庄跑。 见到萧胜,王恶愣了一下:“哈,县君怎么来了?” 新二十奉上茶水,萧胜心急火燎的一饮而尽:“闲话不说,额来就一件事,所有的鲜花收购,全部交给蓝田县,你要多少,蓝田县给你多少。” 王恶愣了一下。 这可不是后世那些农田大量改种花卉的时代,粮、桑可是一条铁杆杠,蓝田县能有的玫瑰,数量是有限的,怎么满足王恶的需求? 萧胜对这问题嗤之以鼻:“活人能叫尿憋死?蓝田县自己产不出这许多,替你去与各地官府交涉,统一从他们手中拿花,多简单的事?再说,本官让民曹研究如何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栽种玫瑰,必要时,准许各村开辟一些荒地种玫瑰,这有何难?” 王恶只能真心说个“服”字。 不是谁都有萧胜这胆子迈开大步的。 倒是统一收购,很有后世计划经济的迹象啊。 “县君的面子是要给的。不过,先小人后君子,该说的话要说前头,如果发现掺杂了其他物品,一次扣钱,二次退货,三次,这玫瑰花再与蓝田县无关。”王恶也不客气,直接抖出了最狠的规矩。 “谁给额出纰漏,额就剥了他的皮!”急了的萧胜,连“本官”都不说了。 贞观匹夫 第一百六十七章 香水的故事 第一批玫瑰花到达,验货入库之后,在小王庄边上搭建了作坊,主要岗位全是小王庄庄民,初期还不打算招人。 取出干花,扔酒坛子里,然后撅着腚摇坛子——当然只是玩笑。 水中蒸馏法并不复杂,还可以批量生产,用那种不靠谱的法子做甚? 提取出香精,按比例滴入装了闷倒驴的酒坛里,封闭储存几日后,就可以分入事先订购的精美瓷瓶中,瓷瓶上除了请阎立本画了一幅传神的仕女图,还有两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个作坊,王恶命名为“女人香”,除了生产香水,还兼带生产保湿乳。 拿到第一瓶香水的陈诗语闻到那香味,把持不住了,要往脸上上手。 “这东西呢,因为太香,不能弄脸上,每次只需要淡淡数滴滴在腋下、身体上就好,滴在脸上,太浓,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凡事讲究个过犹不及。”王恶指点道。 说到这个时代,确实是有香粉的存在,但是,一来香粉的味道不如香水浓郁持久,二是,香粉的主要用途是定妆,所以,香水的出世,注定是轰动的。 玻璃店与首饰店合二为一,挂出的招牌是“女人花”,吸引了不少贵妇前来捧场。 陈诗语并不说话,只是拿出一瓶香水,朝地上砸去, 一声脆响,精美的瓷瓶碎裂,贵妇们眼里现出一丝惋惜。 多漂亮的瓶子啊! 但是,比指头略粗的瓶子散发出的浓郁香味立刻征服了贵妇们的嗅觉。 “天呐!世上竟有如此浓郁的芬芳!额的!一定是额的!” 贵妇们一拥而入,瞬间将店里的香水一扫而空。 陈诗语轻轻击掌:“各位小娘子请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无论是芳华正茂的娘子,还是风韵犹存的夫人,抑或是已现华发的命妇,谁不希望这一声“小娘子”指的是自己? “不用急着抢购,香水货量充足,而且,每次最多滴上两三滴,至多为腋下、颈部、身躯,若是体味略重的可以酌情增加一些,但不要太过于浓郁,因为太浓郁会腻人,容易招致异性的反感,这点却须把握。”陈诗语侃侃而谈。 “目前,‘女人花’只推出这种玫瑰花香的香水,若是有购买了却不满意的、或是对这香味不适的,你可以到这里直接退货,或者是等其他香味的香水上架,直接进行调换。‘女人花’承诺,只要你买的是正品,就随时有退换货的权力。” 陈诗语优雅的介绍完,伙计再次上货,立刻又被一扫而光。 在这店里,戴着钻石首饰,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面容,身上还能洒几滴香水,香气缭绕,何其美哉! 至于说香水买多了,怕个甚,不是可以无偿退换货么? 皇宫那头,王恶早就乖觉的拉了一百瓶去上贡,并明确告诉李世民,皇后与晋阳公主因为有气疾,建议最好远离香水。 至于说那香水,就当是交保护费了。 …… 除玄武门大功之外,中郎将常何因举荐马周,赏绢三百匹,之后,加太中大夫,进爵武水县开国伯,任延州(今延安)刺史。 常何去上任了,丢下一双儿女在赌气闹别扭。 闹别扭的原因,却是因为离开常府当了御使的马周。 放荡不羁的马周早过了而立之年,因为家境贫寒,马周至今未娶——自己都寄人篱下,拿甚么娶? 然而常何那二八佳龄的妹娃子常绢却为马周的才华倾倒,即便是马周那落魄之极的饮酒,看在她眼里也是如此的潇洒不羁。 常绢的相貌只是中人之姿,不过青春年华的妹娃子,都是活力绽放的。 唯独让常绢自卑的是,天生的狐臭,连自己都嫌弃,如何入马周法眼? 但是,这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知怎地为兄长常威所知,常威勃然大怒,认为是马周这个穷酸存心勾引自家妹子,所以三番五次的给马周难堪,意图赶他出府,若不是恰好遇上马周为常何捉刀、从而进入皇帝视线的事,或许马周就流落街头了。 为此常绢甚至与常威大打出手,但是常威却寸步不让,以至于兄妹反目。 按律,常绢已经十六,官媒应该上门指配婚事了,奈何现在官媒一进门,常绢便横刀于颈,官媒只能讪讪而去。 额们说媒是积功德,不是要逼出人命的! 常威这下坐蜡了。 是看着自家妹子孤独终老,还是逼着她去死? 常威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算了,兄长也不拦你了,去找他吧。”常威只能低头,谁让这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呢?“这一瓶香水,就当是兄长给你的补偿。” 常绢很想继续赌气不理的,奈何“香水”二字立刻征服了她。 一把夺过香水,常绢冲进闺房,迅速在腋下滴了几滴,清新的香气迅速扑入鼻孔。 常绢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多少年,第一次闻到身上有香味? 鼓足勇气,常绢冲出府邸,欢天喜地的纵马冲到御使台外。 “这谁家妹娃子,怎地跑御使台来了?” “常何家妹娃子呗,你不认识?” “那个武水县开男伯、延州刺史常何?” “不是谁惹了她吧?” 一身紫色官服的马周走了出来。 没错,此时的官服只有黄紫色,后来马周的建言,才规定的三品以上为紫,四五品为红,六七品为绿,八九品为青,从此更让“紫气东来”一词多了一层涵义。 马周诧异地看向常绢:“你怎么在这?” 常绢踮着脚尖,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你说过,要请额喝酒的。” 马周从身后摸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绿蚁酒,笑眯眯的回应:“好啊!只是额俸禄也不高,请不起甚么晓月楼,只能是百姓日常去的酒肆。” “额愿意。”常绢脸上,羞涩与满足交织。 …… 香水成全了马周与常绢的故事,在长安城里疯狂的传播。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谁不喜欢? 除了无可奈何的常威。 借着这股东风,陈诗语当众宣布,“女人花”为这对情侣祝贺,特以一年的香水供应为贺礼。 以马周的智慧,当然知道陈诗语是在借他们强行推广,可那又怎么样? 虽然马周的嗅觉不灵敏,但常绢有体味的事还是知道的,常绢刻意用香水掩盖味道,马周也有察觉,所以,常绢平白得一年的香水用,马周又怎么会反对? 王恶知道这事,只是笑了笑。 自家婆姨越来越懂得抓住机会宣传了。 别府里的王恶迎来了不速之客,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 “蓝田伯,恭喜恭喜,香水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耶莫夫·侯赛因熟络的拱手道贺。 王恶面上保持客气,心里却是呵呵。 上次提那除虫菊种子的事,你丫推三阻四,现在看到香水红火,想讲人情了? 可惜,人情这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 “尊敬的蓝田伯,你的朋友耶莫夫·侯赛因需要代理香水的波斯经营,请你务必准许。”耶莫夫·侯赛因态度极其谦卑。 “香水的事,是额夫人的产业,额向来不过问……”打官腔、说官话是每一名官员的基本功,区别只在于他用不用这技能,王恶打起官腔也是一把好手,一通云山雾罩,绕得耶莫夫·侯赛因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仔细一分析,好嘛,合着王恶什么都没说! “蓝田伯,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老朋友。”耶莫夫·侯赛因絮絮叨叨的,整个一波斯籍男版祥林嫂。“真不是耶莫夫·侯赛因不为你尽力,实在是波斯与拜占庭已经杀红了眼……” 问题是,现在的耶莫夫·侯赛因如果能处理得了这事,当初为甚不应承? 如果耶莫夫·侯赛因处理不了此事,王恶要他有何用? “关于香水在各地的销售名额,在月末会公开举行拍卖,到时候你来看看吧。”这就是王恶念在昔日交情,唯一能为耶莫夫·侯赛因做的事。 耶莫夫·侯赛因愣了许久,才无奈地离开蓝田伯别府。 这个蓝田伯,忒不是玩意儿! 不过是小小的拒绝了他一次,他就一点情面不讲! 在人性上,有着相通的一点,那就是喜欢诿过于人,只有少数人能够以极大的自制力克服这一点。 都是别人的错、世界的错,额没错! 耶莫夫·侯赛因坚信这一点。 无奈的是,波斯的同行巴迪亚与拉丁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抱着双臂在西市奚落耶莫夫·侯赛因:“啊哈,这不是波斯商业之星耶莫夫·侯赛因吗?天呐!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一条野狗啊!” “怎么,是你那个伟大的主顾不肯再眷顾你了么?呵呵,没关系,我们会努力取代你,获得他的认可的。” 言辞如刀,深深扎在耶莫夫·侯赛因心头。 耶莫夫·侯赛因很想怒吼一声,饱以老拳,却发现自己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确实,没有王恶的眷顾,耶莫夫·侯赛因昔日的荣光,不过是一层纸做的铠甲,一刀就能现了虚弱的原形。 不! 就算是我耶莫夫·侯赛因再无能,也不会将这资源拱手相让! 贞观匹夫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拍卖 魔改版的万金油终于面世了。 终究是原料缺失,提神的效果不太突出,驱虫倒是不错,嗅着这味道与记忆中的万金油还是小有区别的。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只可惜这年代,制作那小巧的万金油盒子不现实,即便是订制的陶瓶也是比拇指粗,颇有傻大黑粗的风格。 幸好王恶也没打算按奢侈品来卖,这玩意儿就是靠走量,终端销售价也应该控制在三文之内,批发价两文足够了,这还是陶瓶占了一文的缘故,王恶本身又不指着挣多少钱。 家里放了一大堆,顺便给王仁、王延叔侄俩抹上,王恶这才带了几瓶,向皇宫进发。 李世民今日是宿韦妃处。 宿归宿,终究不可能一来就上炕,在殿外走走、吹吹凉风,再闲话一番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又不是上楼子找姑娘,没那么急切的。 “韦妃啊,朕这些时日忙,忽略你了,勿怪啊。”李世民拍着韦妃的玉手,略有歉意的说。“对了,韦羽那娃儿,在静海府可安生?” 韦妃团扇轻摇:“陛下日理万机,妾身自是理解。韦羽侄儿在静海府,规矩倒谈不上,至少能出点力,在静海折冲府里混了个校尉,亲自上阵平叛,斩首二级,勉强不辱没家声了。” 李世民轻叹了声:“韦羽才能是有,只是之前太恃才傲物了,能在那边学两年规矩也好。” 李世民突然回手一巴掌,打在了手臂上,一只蚊子瞬间粉身碎骨,却让李世民沾了一手的血。 “讨厌的蚊虫。” 这玩意儿,即便贵为天子也拿它没辙,叮着痛,围绕着“嗡嗡”叫的烦。 殿内的话,偏偏此刻正在焚艾绒,烟雾缭绕的,有点呛人,有点熏眼睛,一时还不适宜进去。 在室外熏艾绒不是不行,只是地势空旷,风势还有点大,这得多少艾绒才够?没得让人以为这里走水了呢。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禀告:“陛下,蓝田伯背了个褡裢求见。” 李世民很好奇,王恶这时候来干嘛? 王恶进来,看到李世民一手的血,忍不住笑了。 甚么意思?李世民有些不高兴了。 “臣就是想起一个小笑话。话说有个人被蚊子叮了,要下巴掌拍死它,蚊子幽怨地说:‘打吧,反正人家有了你的血脉。’”王恶一本正经经说着笑话。 李世民一头黑线,韦妃却已笑得花枝乱颤。 “咯咯,太好玩了。” 李世民指了指王恶。 混账东西,皇帝你都敢调侃,信不信朕让你进宫? “说正事!” “正事也与蚊虫有关,臣这褡裢里是刚刚研制成功的万金油,涂抹在外露的皮肤上,可以驱除蚊虫,亦可作为被叮咬后止痒之用。”王恶解下褡裢,从里面掏出几个小瓶子。 只要是帝王用的东西,基本都有人先试用,倒不是完全为帝王生命着想,你可以视为一道滤网,一些不适宜帝王的东西能在这关淘汰掉。 高力士用尾指挑了一小块,双手搓匀了,往脸上、手上抹去。 有点淡淡的艾草味,抹上去之后皮肤也没有不适,空中飞舞的蚊虫却是在避开高力士所处之地,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将它们推开。 过了一刻钟,安静站立的高力士才禀告:“陛下,这万金油确实有驱蚊虫的效果。” 早就受够了的李世民立刻抹上万金油。 真好,耳边“嗡嗡”的鸣叫声立刻散了不少,手臂上被叮过的地方传来微微的辣感,那难受的痒却止住了。 “这一瓶,多少钱?”李世民难得地询问价钱。 “这一瓶,臣拟在外头售三文,如果朝廷需要,按批发价,两文。”王恶说了实价。 李世民这老军头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万金油运用在军队中,可以减少军士在外头受蚊虫叮咬之苦。 军中不比外头,不可能着羃篱,每年因蚊虫造成伤病的军士不在少数。 两文,听上去倒是不贵,可从卫军、边军、府兵算下去,好歹也是五六十万人,再把辅兵算上,足有百万之巨,一人一瓶,一次就得两千贯。 好吧,相对如今已宽裕的国库来说,两千贯算不得甚么,可你要注意,这玩意儿是消耗品!用完了你得补充! 王恶退出宫中,李世民脸色好看多了。 “总算这家伙还想着大唐。” 韦妃点头附和:“确实,有好东西蓝田伯就先想着宫里,上次的香水、保湿***身都还在用呢。” 韦妃不惮为王恶说上两句好话,毕竟韦羽之事还欠着王恶人情呢。 别府内,新五姓七家、十大商行汇聚一堂,等待王恶的出现。 华灯初上,王恶出现在别府。 “蓝田伯,你可算来了!”大周商行掌柜周昌拱手,重重地吐了口气。 “蓝田伯来了,殷切商行可是殷切期盼啊!”殷实哈哈大笑的暖着场子。 “恭迎蓝田伯。”汉光商行的刘东、司马商行的司马悠及其他商行的人行礼。 “见过蓝田伯。”太原王家的王钰凡出面,比其他人好使得多。 崔鸿笑眯眯地拱手:“赵郡李家的主事李业、陇西李家的主事李安心、荥阳郑家的外务总管郑乾,博陵崔家的主事崔瀚,蓝田伯都是认识的,这新来却是河东裴家的大娘子……” “好久不见。”王恶突兀地开口。 裴家大娘子笑靥如花:“才几年而已。” 虽然更艳丽、更成熟,但大体轮廓没变,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裴萱。 “原来是旧相识,倒是多余这介绍了。”崔鸿笑眯眯的坐下。 “王恶,看在旧相识的份上,香水买卖,你就从了吧?”裴萱的眉眼轻挑,一脸的玩味。 “得了呗,额腰子不好,不能从。”王恶立刻阻拦了这玩笑。 裴萱应该是嫁人了,说话开始荤素不忌,有向口无遮拦发展的趋势。 “原范阳卢家的份额,你河东裴家可以全盘接过去,但是规矩不能变。”王恶正色道。 说到正事,连裴萱都正襟危坐。 “香水的事,依旧是不许插手长安,各自按规定区域经营,相互不许串货、不许拆台。这一次,香水、玻璃镜基本不会限制数量,但你们也要量力而行,免得形成积压。”王恶敲击着桌面。 万金油的买卖搭配在香水里,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每家都毫无异议。 至于说多余的香水,高句丽等三国自然是由大唐皇家钱庄来承销,顺便巩固一下大唐皇家钱庄三个分部的地位。 西域方向,自然是要拍卖,甚至是价钱越高越好。 六诏方向,香水的市场不大,实在是人家本地的花太多。 岭南方向,倒是可以让冯盎试试,能不能用香水在海外挣得些利益。 “另外,知会你们一件事,各自回地盘上,严防范阳卢家。”王恶的面容凝重。 “为甚?”裴萱正经起来,还是很美丽的。 王恶的笑容很让人玩味:“濠州定远县的弥勒教之祸都知道吧?主事人叫卢虬。之后在长安袭击额麾下蓝田伯保险的保险员,指使人是范阳卢家总管卢风;通过兵部员外郎封缘弄到手雷,企图行刺额的人,是范阳卢家的长安管事邓方。你品,你细品。” 王恶的话,起初大家还不怎么在意,可细细品味,连经验不足的裴萱都品出一丝不对。 不敢说范阳卢家就是弥勒教的,可与弥勒教脱不开干系却是被钉得死死的,而各家之前或多或少与范阳卢家有过些来往,此时不禁脸色大变,暗思得赶紧向家主回报,清理范阳卢家的钉子,有杀错,无放过。 若是能敲死了剿灭的是弥勒教徒,报上朝廷,自家一系的官员日子就要好过得多。 “走了,有时间,额去找你夫人玩。”裴萱挥挥手,如蝴蝶一般翩翩而去。 王恶却是有些担心,自家婆姨会不会被裴萱带坏了? 婆姨啊,太豪放了也不是甚好事。 至少对自家男人来说,真不是好事。 香水的西域拍卖会如期召开。 高昌商人尼夫提面上有点奇怪。 嗯,现在他已经不是高昌商人,而是大唐西州商人,算不上外人了。 所以,原先的高昌商人,不需要任何筛选,直接进入拍卖会。 尼夫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身边的高昌商人都面容怪异。 席位前方的大字写着“大唐西州”、“大唐庭州”字样,让他们不得不面对这现实——自己是唐人了! 耶莫夫·侯赛因满眼的坚定。 为了香水,他可以破釜沉舟,只求能继续抱稳蓝田伯的大腿! 身畔的拉丁与巴迪亚挑衅的向耶莫夫·侯赛因挑眉。 他们已经算过耶莫夫·侯赛因的本钱,并买通了耶莫夫·侯赛因身边的人印证过,耶莫夫·侯赛因的本钱绝对没有他们雄厚。 一个个国家的商人分区域坐下。 王恶上台,轻轻咳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 “大唐西州、庭州,以及于阗国,在最后统一安排。现在,先拍卖波斯的销售权……”王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一万贯钱!”耶莫夫·侯赛因高叫道。 “一万一千贯钱!”巴迪亚蔑视的看着耶莫夫·侯赛因。 呵呵,这一次整合了几个波斯商人的本钱,还打听到耶莫夫·侯赛因的底线,不信不能夺过这经营权! “一万二千贯!”耶莫夫·侯赛因眼里现出一丝动摇。 拉丁大笑着喊出报价:“一万三千贯!” 无论耶莫夫·侯赛因怎么叫价,他们稳稳压住其一头。 挣扎吧,咆哮吧,哀嚎吧! 你的荣光,将一去不复返!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顿珠来投 傻眼了吧?无能为力了吧? 拉丁与巴迪亚脸上现出一丝得意。 无论是他们的推算,还是从耶莫夫·侯赛因身边得到的消息,这一万五千贯已经超过了耶莫夫·侯赛因的极限! 波斯商业之星,也该轮到我们了! 耶莫夫·侯赛因眼里闪过一丝屈辱、一丝挣扎与一丝歇斯底里,猛然拍案而起:“两万贯!” 这是疯了么? 拉丁与巴迪亚愕然看向耶莫夫·侯赛因。 虽说不是官方的拍卖,可胡乱叫价,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不过,对竞争对手落井下石,这是喜闻乐见的事。 拉丁立刻起身:“尊敬的蓝田伯,拉丁无意冒犯,只是按照拍卖的规则,每个人的叫价不能超过自身的财产。据我们推断,耶莫夫·侯赛因手上最多有一万五千贯钱,其他的都积压在货物上了,那么,他哪来的两万贯呢?” 王恶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说,和大唐接轨非常重要。你们不知道的是,耶莫夫·侯赛因用他库存的货物,在大唐皇家钱庄抵押,贷了很大一笔钱,所以,两万贯耶莫夫·侯赛因是完全拿得出来的。” 居然可以这么玩? 所有商人都被上了生动的一课。 拉丁与巴迪亚失望地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深深的惋惜。 是啊,不与大唐接轨,根本不明白还可以这么操作,弄出这一大笔钱。 功亏一篑啊! 以后,再想遇到这样的机会,难了。 不过,“轨”是个什么东西? 连西突厥那头都有商人来竞争,实在是出人意料。 别以为草原上游牧民族就不会喜欢这些美好的事物,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他们会比绝大多数人想的更喜欢享受! 西州、庭州与于阗国的商人看着这几近疯狂的架势,心里都在打鼓。 照这么玩下去,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淘汰出局。 “西州、庭州、于阗国,你们内部商量好分配比例,统一交上来。”王恶安排下去。 拉丁与巴迪亚立刻带着一干出局的人鼓噪。 “蓝田伯不公,为什么他们可以商议分配,而我们却要被淘汰出局?” 王恶慢吞吞的啜了口茶水,懒洋洋地抬头:“很简单啊!没看到西州、庭州前面的‘大唐’字样么?那是大唐内部的事,不用跟你们一样。至于说于阗国,他家王子尉迟菩提才回去没多久呢,国书都递交了,愿意成为大唐的藩国,照顾一点也正常啊!要不,你们也让自家国主来上这么一封国书?” 啊呸! 我们要有这能耐左右时局,还来与你做买卖? “不过,出局的也不要气馁。虽然最赚钱的香水你们做不了,还是有买卖能做的嘛。” 王恶轻描淡写的话立刻勾起商人们的注意。 什么意见、什么恼火,一边去!为了挣钱,就是把脸送上去给人打都愿意,小小的挫折算什么? 王恶拿出一瓶魔改版万金油放桌面上。 “万金油,去风除湿,预防蚊虫叮咬,能快速止住蚊虫咬的痒痒,批发价两文一瓶,在大唐境内售三文,西州、庭州因为路远,准许售到五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把钱往外推的商人不是合格的商人。 一阵嘀咕后,拉丁站了出来:“蓝田伯,虽然你说得很不错,但从家乡到大唐,路途实在太遥远了,不经过验证我们不敢接手,可否让一个人试试?” 王恶点头,拉丁立刻让一名护卫上来,在脸上、手上涂抹了万金油,让他去马厩走上一圈。 众所周知,大牲口是最招蚊虫的。 “其实,不如大家都抹了,一起去看看,毕竟眼见为实嘛。”王恶微笑着提议。 所有人好奇心起,一同抹了万金油,往马厩走去。 一群人的到来,惊起飞旋的蚊虫,以往肆无忌惮的蚊虫们仿佛遇到了克星,至少离人群一尺。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只要你舍得,以后再也不用承受蚊虫叮咬之苦。 对于农民、牧民来说,这玩意儿可以不用,忍忍就过去了,可对于城里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有点身份的人来说,这东西不可或缺! 一堆的订单交上来,无数的钱财堆到拍卖场中。 “额家郎君从来不碰钱。”昆十九逼格满满的说。 确实不碰钱,因为这些钱都由大唐皇家钱庄的人负责清点打串。 王恶还会见了从苏毗下来的旦丹,过问了苏毗的局势。 旦丹一脸的庆幸:“幸亏国主反应及时,趁天冷召集齐了四万雇佣军,否则真不一定过得去这难关!吐蕃、象雄集了十万兵马,开春解冻就攻打苏毗,雇佣军英勇作战才打退他们。” 王恶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雇佣军具体死伤多少,刀锋是否安全。 “雇佣军伤亡三千人,刀首领无恙。”旦丹叹了口气。“主要是吐蕃人知道手雷这东西的厉害,现在都学会分散队列,降低死亡率,再加上手雷的投掷距离短,抛开投车,就只有热气球能够克制他们。” 吐蕃人学习得很快呀! “把保湿乳与万金油买回去,给刀锋他们装备上,尤其是这保湿乳,能护住他们的皮肤少受寒冷的侵害。”王恶豪横的把账单甩过去。 旦丹笑笑:“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奉国主之命,旦丹还需要购买一批香水。” 王恶的狗脸说翻就翻:“芒波杰孙波这是觉得日子好过了,开始享受了?” 哼哼,打工仔,你的贷款还没还清呢! 旦丹缓缓解释:“不是国主奢靡,这一批香水,是国主送给原东女国各长老的,国主深觉以苏毗一国之力对抗吐蕃、象雄,实在太吃力,想拉拢盟友,让她们给吐蕃添点乱。” 这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不要想得太美好,多半又是肉包子打狗。 不过,王恶又不是芒波杰孙波的阿耶,操这闲心做甚? 旦丹前脚离开,后脚王恶就看见一身唐装的顿珠带着几辆马车过来。 王恶笑出了后槽牙。 这表明,王恶挖墙角的工作已经成功,当真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马车入蓝田伯府,大门关上,顿珠大声吆喝,妻子儿女从马车上下来,从发式到服饰,全是唐人装扮,看得出这一路的潜行,顿珠准备工作做得很到位。 “蓝田伯,后面这几车就是顿珠终生的积蓄,特献给蓝田伯作为进门的薄礼,请笑纳。”顿珠很客气,只是他那半大的儿女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全部家当要送给他? 王恶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吩咐昆十九把羚羊角搬入库房,再给他们安置住处。 “仁义啊!”顿珠感慨。 他的儿子立刻不服气的争辩:“可是,他收了父亲你最珍爱的羚羊角。” 顿珠轻轻抚着儿子的脑袋,微笑着说:“傻儿子哟,父亲最珍爱的,是你们啊!蓝田伯必须要收礼物,不收,父亲会不安心,觉得他不诚心庇佑我们,所以,哪怕他把我们全部家产收了都理所当然。只收一件,这是蓝田伯大度。” 儿子很迷惑,大人的世界如此复杂吗? 安顿完毕的顿珠来向王恶致谢。 “喝茶。”王恶对顿珠的态度依旧那么随意。 “多谢蓝田伯收留。”顿珠饮了口茶。 王恶笑了:“你的家人,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安排在小王庄。只是,你就不是额能安排的。” 顿珠的手一僵。 “陛下见过你,颇为赞赏你的稳重,有意让你入朝为官。”王恶直接说明了意图。“大唐对高原的形势不是很了解,却早晚要面临高原的威胁,未雨绸缪势在必行,你就是大唐了解高原最合适的人选。” 顿珠苦笑。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顿珠在路上反复推算过,这个可能足足有八成。 “请蓝田伯费心。”顿珠还是下定了决心。 小王庄的规模不小,安全工作却极到位,顿珠对护庄队印象深刻。 自己终究是背弃了象雄,聂叙可不是个好脾气,要是报复起来,自己倒无所谓,可家人绝对不能跟着受罪,还是在小王庄有安全感。 “行吧,你儿女都懂唐语吧?嗯,让他们进小王庄学院跟班吧,要努力些才能跟得上噢。”王恶随意安排。“你婆姨,随意在小王庄逛逛,觉得有想做的事,告诉额,然后给她安排。当然,她乐意闲着也没关系。你的府邸,暂时不建,等正式官职下来再说,免得不小心僭越了。” 顿珠只对一件事有异议:“那个,我儿子女儿的学问可好了,我妻子亲自教的,《大学》、《中庸》、《春秋》、《史记》都有。” 可是小王庄学院的体系完全不一样啊! 左右无事,王恶索性带着顿珠父子到小王庄学院走一趟。 “水的密度为一,将石头丢入满满一石水中,溢出的水量能够计算出体积,再将石头称重,用石头的重量除以溢出水的重量,得到的就是石头的密度。”王大妹在讲台上,满是自信的讲解破题思路。 顿珠与儿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不可思议。 王大妹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懂,可凑在一起完全听不明白啊! 贞观匹夫 第一百七十章 顿珠的官职 王恶招手,王大妹立刻欢快的跑了过来。 自从得到王恶的肯定,王大妹越来越有自信,更多时候能主动带着同窗研讨新知识,连最捣蛋的王二虎都极为佩服。 “山长,大妹儿讲得对吗?”王大妹眼睛一眨一眨的,迫切需要王恶的肯定。 王恶呵呵一笑:“很对!不过大妹儿啊,额记得这类型的题目没教过你们啊,怎么就研究上了?嗯,这是你们的新同窗,这些比较复杂的东西他不理解,给他说点简单的。” 王大妹眨了一下眼睛:“山长,这就是预习而已。同窗,额说个简单的,为甚额们会站在地上,而不是飞到天上?” 顿珠的儿子立刻回答:“我叫邓雄,人不能飞,这只是天理。” 王大妹摇头:“你这么说,是没见过热气球带着人飞的场景。简单的说,额们脚下的大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着所有物体。” 邓雄不服气的辩驳:“那么,雄鹰是怎么飞上天的?” 王大妹微笑:“在大地之上,还有着空气,我们身边或大或小的风,不过是空气流动形成的。而天上的鸟类之所以能够飞翔,首先是它们身体的密度相比地上的走兽、人类要小许多,而比较大的翅膀能让它们获得空气中的浮力,扇动翅膀可以得到空气的反作用力,从而推动它们的身体上升。” 虽然不是听得很明白,但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关于空气的浮力,你可以用一张纸试一下,用力向下扇动,立即松手,纸张是不是会上升一点空间。”王大妹笑了。“额们这学院,所有的知识,需用自己去验证,别人说的不算数。” 邓雄想了想,学着唐人的礼仪拱手:“邓雄见过同窗。” 从头到尾,顿珠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 与这些相比,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王大妹的问题,自己一个都答不上。 “对了,等会儿我会带妹妹邓玛来认识各位同窗,邓玛也一定会喜欢这些知识的。”邓雄自信的笑了。 这些东西,比什么经史有趣多了。 返回府邸,顿珠钦佩地拱手:“蓝田伯大才,竟然异军突起,在儒学之外另起炉灶,自成体系。至于说我……婆姨卓玛,顿珠有一点拙见,不若让她去学院教授经史,或者是象雄语?” 这个可以有! 王恶轻轻地敲着桌面,斟酌着说:“不仅仅是语言,高原上的各种危险、习俗、禁忌、礼仪都得讲。” 顿珠愣了一下。 蓝田伯这是要为日后进驻高原做准备? 不得不说,真是有雄心壮志啊! 安顿完家小的顿珠神清气爽,了解完鸿胪寺的架构,顿珠立刻相中了从七品主簿一职。 卿与少卿是不可能的,从六品署丞顿珠暂时不能胜任,从九品录事太低,就主簿大小正合适,过度个一两年,再换个四五品的职位, 鸿胪寺的职司,与顿珠以前的职司大同小异,只要转换一下思路就可以上手,并以此融入大唐,简直是完美的路线。 更重要的是,有王恶当上官,不用担心穿小鞋。 李世民听到顿珠只索要个鸿胪寺从七品主簿的官职,不由大为惊讶。 按常理,顿珠这样的人物来投,给个四五品官职一点都不过分,从七品,忒拿不出手了。 “鸿胪寺的职司臣比较熟悉,容易上手,而臣对大唐策略还需要时间磨合、了解,署丞的位置暂时也不能坐,以免误事,还是从主簿开始熟悉比较好。”顿珠的理由很拿得出手。 “如此却有亏你了。”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既如此,着顿珠为鸿胪寺主簿,加封武功县子。” 现在已经不是贞观初年,对爵位的管控已经很严了,能给顿珠这文臣封县子,几乎是在破例。 顿珠欢天喜地的谢恩,又向李世民报备:“臣的子女对小王庄学院的学问很有兴趣,因此,臣想在小王庄安家,以便家人团聚。” 李世民莞尔一笑:“安家何处是你自由选择,小王庄的话,只要王恶与那些庄民不反对就成。说实话,王恶那套奇怪的学问,朕都好奇呐!” 王恶挠头:“臣不答应也不行啊!谁让臣收了顿珠的羚羊角呢?” 程咬金、尉迟恭两人指着王恶,笑得恶形恶色的,群臣也跟着起哄。 王恶收受贿赂之名,人尽皆知,偏偏他收受的极有分寸,一点吃食、一根羚羊角,谁能说他的不是? 连李世民都啼笑皆非,收了便收了,你来这张扬做甚? 顿珠又向唐俭见礼。 “呵呵,不错,很识进退的,改天随王端正到额府上一坐。”唐俭一副提携后辈的老人模样。 王恶哑然失笑。 唐俭的潜台词,只有王恶才听得懂。 王恶啊,额家孙孙快没霜糖、果脯吃了咧。 能这般不见外的,整个大唐就程咬金、唐俭两人。 退朝之后,王恶带着顿珠,以拜访上官之名,从别府拉了一车霜糖、果脯,熟门熟路的钻到唐俭家,唐俭的孙儿孙女立刻欢笑着迎了上来。 “又拿这许多糖,会让娃儿吃坏牙。”唐俭眉开眼笑的抱怨了两句,招呼老仆上茶。 顿珠看了眼院中的摆设,立刻肃然起敬。 堂堂鸿胪寺卿,家里竟然如此简朴! “老夫今年五旬有余,老妻元氏所出七子,唐松龄等六兄弟,各自有际遇,不用去多管,唯有幼子唐观,薄有文名,居太学博士而不知世间疾苦,所以,想让他去蓝田县历练一番。”唐俭开门见山对王恶说。 想任蓝田县主官,没有王恶的支持会很难做。 王恶觉得有些奇怪,蓝田县令是正六品,太学博士也是正六品,何苦如此折腾? 唐俭一番说明,王恶才明白过来,纵然是同品级,主官与佐官还是有区别的,一般而言,视主官为更高一级,升迁上也有优势。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唐俭之所以要让唐观下放地方,是怕他读书读成书呆子! “那萧县君……” 唐俭咧嘴笑了:“他在蓝田县上也有几个年头,功劳也足够了,吏部正打算提他升雍州府少尹呢。” 少尹,也就是原先的长史,雍州、河南、太原三地称府,刺史改称府尹,长史改称少尹,好歹也是个从四品下的官职,比原先六品的县令高了好些。 萧胜在蓝田县之所以那么拼,图的可不就是这一天么? 王恶微笑着建议:“唐公啊,额的话可能不大中听,令郎之前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下到蓝田县,第一年最好是萧规曹随,摸清了状况再予以改进。” 唐俭大笑:“就知道你能说出金玉良言!放心,他敢乱来,老夫揍他!” 着圆领窄袖袍、软脚幞头、革带,相貌继承了唐俭的俊秀,满脸无奈的唐观走了进来:“阿耶,额没蠢到这地步,口下积德!留点颜面成不成?娃儿们都在呢。” “颜面个屁!”唐俭摆足了阿耶的架子。“蓝田伯的话,听懂没有?至少有一年时间了解情况!做不到的话,趁早回你太学读死书去!” 唐观正襟危坐:“阿耶这话却是小觑孩儿了,先知之、后治之,这是必然的,如果蓝田县是个穷县倒不妨大刀阔斧,问题蓝田县的富庶仅将于长安、万年二县,若是轻易更动,损失了财富可没法交代。” 王恶微微点头,至少这位头脑还算清醒。 至于其他的,再说不合适了。 谁与王恶关系如何,需要唐观自己去了解,若是王恶说出来就变了味,显得以势压人了。 唐家的酒菜不过寻常,顿珠却甘之如饴。 顿珠驻长安多年,甚么好酒菜都品尝过,可现在是因为心态不一样而觉得胃口大开。 这是上官的家宴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谁吃。 能与两个直属上官同席已经是不得了的事了,还能赴上官的家宴,这得羡慕死多少人。 象雄,穹隆银堡。 聂叙李迷夏手中的弯刀不知取了几个人的性命,一排大小官吏的尸体倒在地毯上,暗红的血全部渗入地毯中。 对于象雄而言,顿珠也是高官,却毅然舍弃了官位,悄然带阖家老小逃离象雄。 这是什么意思? 如此不看好象雄的前景,仅仅因为李迷夏迎娶了赞蒙赛玛噶? 李迷夏承认,迎娶赞蒙赛玛噶有不利之处,但向外扩张的野心,使他可以暂时忽略这一点。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再危害,能危害到哪里去? 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别人不知道,你顿珠不知道吗?弃本聂叙而去,你是如此不看好我吗?宁可要唐国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也不愿要象雄的高官? 这不仅是背叛,更是明晃晃的羞辱! 再加上嘎玛上师在一旁煽风点火,李迷夏的怒气更是攀升到了峰值。 所以,涉及顿珠逃离事件的官吏,全部成了李迷夏的泄愤品。 “派出人手,追杀顿珠!象雄绝不允许此等奇耻大辱活在世间!另外,照会唐国,要求将顿珠全家逐出唐境!”李迷夏咬着牙迸出愤怒的宣言。 “如你愿意,伟大的聂叙!” 象雄的一干人手立刻辗转离开高原。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必须是新罗 扳机组达标、击锤组达标、击砧组达标、弹药组达标。 至于那没甚么技术含量的枪柄组,就更不用说了。 枪管组否泰参半。 好消息是,匠师罗端在多番尝试之下,卷出了符合标准的枪管。 坏消息是,因为都是凭经验来,跟着感觉走,成功的经验无法复制。 “诶,怎么说你们呢,每人一个小本子,把每次切割出来的大小记录下来,一次成功了,后面的成功不就来了么?”王恶有点无奈。 问题确实出在这里,之前的试验,大家都是闷头去做,没人顾得上记录。 “整!”罗端瓮声瓮气地挥手。“能整出第一次,就能整出第二次!记录,铁皮长……” …… 顿珠上任,与典客署的同僚一通寒暄,大家都觉得造化弄人。 曾经的顿珠,是象雄的使者,典客署的接待对象,而今兜兜转转,竟成了同僚。 好在之前大唐与象雄没有撕破脸皮,顿珠与典客署之间还算和睦,现在调转立场也不尴尬。 王恶难得的坐衙。 除了闷热,公廨也没有其他毛病,蚊虫有艾绒熏着呢。 柳田泡茶的手艺越来越俊了,一手凤凰三点头玩得出神入化,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大家风范,连最挑剔的王恶都挑不出毛病了。 王恶品了一口茶,对柳田道:“你家那茶馆买卖不错啊!” 柳田憨笑。 茶馆的事自然是瞒不了人的,王恶又不介意柳田拿这手艺挣钱,柳田也就坦然了。 “嘿嘿,就是那茶叶有点贵。”柳田有点小抱怨。 没法,开茶馆的三大开支,租金、茶叶、水费,哪一项都少不了,那水还是从龙首原接来的,收入虽高,本钱却也不少。 问题是,柳田还不能不买王恶家的茶叶。 因为,那些老饕的口味极其刁钻,不管是茶叶还是水质,稍稍有点变动便恶评如潮。 “左少卿,倭国舒明大王与苏我入鹿重新派遣唐使入长安,叫我孙子次郎。”典客署丞盘常一脸古怪的进来。 呵呵,这姓氏,太好笑了! 王恶倒是不怎么意外,记忆里有我孙子这个地名,我孙子次郎这家伙也只是因地名而得的姓,还算正常。 不过,苏我入鹿这个权臣有意思,锲而不舍的派遣唐使进来,这是要稳住大唐的意思?结合当前的形势分析,倭国与新罗又要相爱相杀了。 不过,他两家都不是甚好东西,打吧打吧,打出狗脑子最好。 王恶在李世民那里见过百骑送回的消息,田中见二在高句丽、百济上蹿下跳的,企图拉拢盟友一并瓜分新罗。 高句丽还是有大国底气,不屑与倭国联盟。 百济可就不一样了,与新罗的世仇让他们红了眼,只要能洗刷当年的耻辱,就是与魔鬼为伍也在所不辞! 被背叛了,被捅一刀了,偏偏出去找场子的王还被叛徒俘虏了,怎么想怎么恶心,憋在心里久了,自然是见什么机会都敢上。 “按程序走。”王恶虽然不待见倭国,但不能因私废公啊。 被面无表情的顿珠通知排队,我孙子次郎心头深觉屈辱,却又无可奈何。 八嘎,要不是田中见二那混账东西把事情搞砸了,需要我英明神武的我孙子次郎来受这屈辱?哼哼,等回藤原京,一定要跟田中见二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这一次,我孙子次郎被大臣苏我入鹿警告过,不许在大唐惹是生非,更不许去招惹鸿胪寺左少卿、蓝田伯王恶!弄砸了差事,苏我入鹿会拿他全家开刀! 要知道,虽然倭国雄心勃勃想要与新罗争夺地盘,可内部,物部氏死而不僵,王族内部也隐约有借机夺权的暗流,这个时候,大唐是否置身事外很重要! 所以,忍气吞声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 倭国,难波(今大阪市)海域。 习惯了往南航行的冯盎终于耐不住炎热的气候,带着三艘宝船向北前进。 虽然外面的日头还是炽烈,对冯盎来说却已经是很凉爽了。 因为在慈州补充过清水与果蔬,船队在不缺乏补给的状况下,士气总是充足的。 “耿国公,前面是一个较大的城。” 这话没毛病,此时的难波,虽然已有繁华景象,却远远无法与大唐的大城相比,即便是高州也能大过它一个头。 “冯智章,你个小兔崽子滚下去沟通。” 冯盎现在老有经验了,遇到生番,放冯智章,这混账出去胡天胡地的乱搞一通,多半还能成事。 诶,祖母在上,不孝孙冯盎有此子,实在……一言难尽呐! 因为洗太夫人的缘故,冯家对于与异族通婚倒是持包容态度,可冯盎担心,要是哪天一堆不同肤色的娃儿抱着自己大腿叫阿翁,场景不要太美哟! 冯智章麻溜的抓着绳梯滑下,跳上登陆的舢板,意气风发的与一什军士前进。 天空一声巨响,耶耶闪亮登场! 妹子们,智章兄长来疼你们了! “耿国公,不好了!”负责瞭望的军士从斗上滑下来,气急败坏的冲到躺甲板上晒日头的冯盎面前,连声的叫唤。“少公子身上带血,随行的同袍少了一人!后面还有船在追赶!” 别看冯盎口头上对冯智章不客气,其实心里还是很疼爱的,闻言立刻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发号令,全军出动!杀光他们!” 顿了一下,冯盎继续发下一个号令:“把唐旗全部下了,挂上新罗旗!” 老家伙坏得很! 三艘宝船挂满帆、全力摇橹,速度是很快的,大船将冯智章他们接上来,冯盎心疼得龇牙,任由随行的医师给他们包扎,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人。 被三艘宝船虎视眈眈的围住,两艘船上的倭人傻眼了。 无非就是个冲突而已,我们投降行不?你有这么厉害的背景,你倒是说啊! 冯盎轻轻扬手,数十枚手雷扔下去,将倭国人连人带船炸个稀巴烂。 在这里需要提一下,这宝船也不是完美无瑕的,至少与其匹配的火炮没有研发出来,因为其高度,拍杆是不可能使用的,投车的手段略显单调,手雷的距离又有点不尽人意。 终究是要践行,才知道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 至于说冯智章他们冲突的原因,重要么? 问过医师,知道冯智章他们只是外伤,冯盎的心才落了下来。 随即,冯盎一阵心痛。 自己都舍不得给一巴掌的娃儿啊,居然在这里身受重伤! 没错,在一个阿耶眼里,这就是了不得的重伤! 冯盎转身,登上甲板,发出旗语。 即刻起,全军突进,保持静默,报复! 难波码头,惊骇的难波护卫远远听到若有若无的爆炸声,看着巨大的宝船出现在视野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大事了! “铛铛”的钟声急促敲响,难波的军队慌乱的集结。 这个时代的倭国,万人之战就是一场大战,整个难波的兵力也才是六千人。 这个年代,大海就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难波从来没遇到过海外的像样攻击,怎么会遭遇攻击? 而此刻,被吊在码头旗杆上的断臂军士仰天狂笑。 耿国公的脾气,向来对得起这个“耿”字,从来不会干看着手下吃亏! 呵呵,狂妄的倭人,你们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没有人傻得登上小舢板似的船,去对抗那山岳般的巨舰!因为,对方无须打你,一个冲撞就能让你完蛋! 刀在握,弓在手,每个人都紧张的看着宝船逼近,看着一条条舢板下水,看着一个个沉默的军士或划桨、或持弓,密密麻麻的向码头逼近。 几乎同时,双方下令放箭。 漫天的箭矢飞舞。 然而,大唐水师那一身铠甲,几乎无视箭矢,而难波军却瞬间倒了几百人。 这仗……没法打! 然而,等水师军士冲上岸时,难波军还是风风火火的冲上来。 脆响过,一批难波军倒下,手中兀自持着半柄断刃,眼睛虽死不能闭上。 力气不如人,认了; 战技落后,也认了; 可是,这兵器不如人,真的死不瞑目啊! 这不堪一击的战刀,是用灯草灰做的吗? 一次次冲击,变成一具具尸体,即便倭人的性子再野也终究有个承受点,残存的难波军呐喊一声,四散而逃,难波的平民们惊呼着向山野逃去。 冯盎下船,接过那已经没几口气的军士。 “耿国公,额没丢大唐的人吧?”军士断断续续的问。 “你是好样的!”冯盎大声道。 军士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满面怒容的冯盎扬眉,身边的亲卫挥动旗帜发出旗语。 军士们沉默着分成几股。 一股直奔城主府,一股奔向高津宫,一股杀向四天王寺。 失去了军队保护,它们就是任人予取予夺的羔羊,除了念佛,再没有一丝反抗能力。 水军大摇大摆的劫掠,大摇大摆的撤走,码头上连一个倭人都不敢出现。 “混账,是谁招惹了唐人?”有人在大发雷霆。 城主那老树皮似的脸动了一下:“他们打的是新罗旗帜,所以,必须是新罗!明白了吗?”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抵足而眠 我孙子次郎在时隔一个月后知道了难波遇袭的噩耗,知道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 倭国官方,由苏我入鹿公然宣告,新罗悍然对倭国发动进攻,难波战死万人,城主府、四天王寺、高津宫被洗劫,倭国将对新罗进行同等报复。 新罗方面,圣祖皇姑金德曼直接否认三连,表胡说,不是新罗,新罗不背这口锅。 背不背的,不重要了,只要倭国认定就是了。 铺天盖地的,倭国的水师、民船向横亘在倭国与新罗之间的对马岛进发,拿出悍不畏死的态度,硬生生啃下了对马岛。 这意味着,以后倭国与新罗之间的战争,将由倭国掌握主动权,大军可以借对马岛为跳板,杀向新罗的所有沿海城池。 然而真相对我孙子次郎这一级的人物是敞开的。 我孙子次郎知道,号称是新罗洗劫了难波,巨舰上挂的是新罗旗帜,可新罗哪来的能力造如此巨舰?思来想去,这个世界,唯有大唐有此能力! 难波的死难现场,绝大多数难波军都是死不瞑目,手中的刀,都是被斩断。 这意味着,敌手的兵刃品质,远远超过倭国,而倭国与新罗时常有冲突,新罗的兵刃质量,他们心里有数。 越发知道真相,我孙子次郎的态度越谦卑。 发自骨子里的谦卑。 这是倭人的天性,对强者无底限的舔,对弱者则化身虎狼。 王恶对此一无所知,直到看到冯盎那快活摇摆的身形。 不是冯盎要来尬舞,只是在船上呆久了,到陆地上还有点不适应。 冯盎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车流。 “老弟,兄长又发财咧!”冯盎的大手重重拍在王恶肩头,眉飞色舞。“看看,这都是兄长从慈州运来的,上缴朝廷的!” 慈州…… 好像杜构就在那里,应该是山东地界。 等等,冯盎老兄不是一向喜欢下南洋么?怎么转了性子? 好像在哪里听过一嘴,似乎倭国那里遇到兵灾了? “兄长不会是去了倭国吧?”王恶试探着问。 冯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打着哈哈:“与额有甚关系?倭国苏我入鹿可是公布了,新罗袭击了倭国难波,可没大唐水师甚么事。” 好吧,王恶听说的消息,是那船队悬挂的就是新罗的旗帜。 不过,那些金银器皿上明显的倭国字体是怎么回事? 如此招摇过市,自然不等冯盎抵达午门,李世民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金银甚么的,虽然重要,却比不上耿国公亲自入朝来得更重要。 “陛下有旨,耿国公冯盎公忠体国,特准剑履上殿!”高力士的亲自颁旨,让围观的人群赞叹不已。 剑履上殿,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恩宠? 冯盎谢恩,却依然解下横刀交予手下,随高力士入殿。 陛下给的殊荣,冯盎自然是接受的,却不会蠢到真带刀剑入朝。 冯盎入殿,交上长长的上缴清单,腆着微挺的肚腩,神色间隐隐有些骄傲。 呵呵,听说程咬金这晚辈很厉害?来,跟老夫比比上缴财物?比比在海外闯荡? 高力士一字一句的念着清单,喉咙都快冒烟了,心里却只有佩服。 耿国公老当益壮,偌大年纪还在海上颠簸,但凡有斩获便能及时上缴民部,填了多少民部的缺口?大唐朝堂缺钱的局面得以改善,大唐皇家钱庄与耿国公都功不可没。 程咬金冲冯盎眨眨眼,挑起一根大拇指。 论征战,程咬金倒是不虚他,可冯盎岁数、资历都远胜程咬金,依旧在海上奔波,程咬金就得服气了。 最重要的是,程咬金他们打仗是消耗钱财,冯盎打仗是在挣钱! 这一点,才是程咬金放下傲气的最大因素! “陛下,臣听说耿国公是擅自攻取了倭国难波,不知可有此事?虽然倭国是番邦,可擅启刀兵,似乎也有不妥。”一名御使大煞风景的出来质疑。 魏征对着萧瑀挑了挑眼。 知道这帮刺头难带了吧? 萧瑀眼皮都没抬。 呵呵,没点眼色的东西,等着去西州、庭州巡视吧。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冯盎。 冯盎立刻以比程咬金还无赖的风格还击:“胡说八道!哪有此事?谁不知道难波是新罗人攻击的?臣虽然在海上飘荡,却也听说倭国大臣苏我入鹿宣布,针对新罗攻击难波一事,倭国在对马岛发起报复,不知御使非把这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是何用意?另外,老夫想问一句,这位御使是做的大唐的官,还是倭国的官?” 和老江湖玩! 让宝船挂新罗旗,这种无节操的主意,自然是防着朝中有人拖后腿。 后生仔,姜还是老的辣! 你往老夫身上泼水,老夫会用雨伞挡住,但老夫回敬的沸水,你拿甚么挡? 御使的脸胀得通红。 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肯定是这耿国公干的,奈何,人家倭国自己拉胯,掉头去找新罗的麻烦了,耿国公又矢口否认,你能有甚法子? 倒是最后一句,让御使的心头一寒。 这指责,不是一般的重! 御使正要分辩,李世民已经微微摆手:“百骑下去查查。” 查谁? 自然不会是缴纳了大量财物的耿国公! “耿国公辛苦。朕听说,致果校尉冯智章这次因公负伤?”李世民以拉家常的方式与冯盎叙话。 冯盎的眼圈一红,险些哽咽:“谢陛下挂念,犬子这也是分内之事的,些许小伤倒是无碍,只是亏得与他同行的儿郎舍命相救,那儿郎却已殉国。臣请陛下为这儿郎表功!” 满朝侧目。 耿国公,你这打开方式不对啊,居然不是为自家娃儿请功,却是在为一军士请功?这么搞下去,以后要为自家娃儿谋点福利,不太好下手了啊。 “令,追封该军士为正七品致果校尉,其直系亲属免十年税赋。冯智章近来颇为勤勉,朕甚为宽慰,着封其为正六品昭武校尉。耿国公劳苦功高,取朕那件白虎皮裘,赐与耿国公,聊表朕的心意。”李世民下令。 至于说耿国公的财物从哪里来,重要吗? 虽然李世民心知肚明,但这事,哈哈,今儿天气真好。 心情大好的李世民开了御宴。 “耿国公,朕封你岭南总管,你却辞了,当时不知多少人觉得诧异?而今你带回诸多财富,令大唐无财力困乏之忧,居功至伟!饮胜!”李世民很放松,财力上两条腿走路,大唐可以随时打一场灭国之战,无忧矣! 冯盎痛快的饮了一杯,笑道:“其实这事吧,老臣不过是个执行者,真正规划此事的,是老臣的兄弟蓝田伯啊!” 程咬金一口酒喷了出来。 差辈了啊! 总算明白冯智戴上次在朝堂那奇怪的表情是为甚了! 李世民都愣了一下:“耿国公不拘小节。” 连王恶都不知道该说甚好。 老兄老弟的,不是私下吹嘘的吗?怎么还搬到台面上来了呢? 至于说是王恶撺掇出海,算了吧,王恶又不差这点功劳,真算起来,要给王恶封侯都足够了,只是碍于王恶实在太年轻了,要是早早封侯,日后封无可封怎么办?杀了么? 程咬金端着酒杯,晃着身子:“耿国公,要说之前,额程咬金是不怎么服你的,虽然岭南以你冯家马首是瞻,论打仗额却不弱于你。但是,现在程咬金却不得不说服,偌大年纪带兵在海上颠簸,还能为大唐挣回这许多家当!饮胜!” 程咬金这话却是代表了诸多武将的看法。 冯盎资历老、冯家岭南有足够威望,但冯盎与朝中的武将相互隔绝,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相互看不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程咬金的话,看似有些挑衅,实在代表武将圈子接纳了这个一直游离在外的耿国公。 酒宴散了后,冯盎死活不回李世民赏给他的宅子,非要与王恶抵足而眠。 结果,在喝了昆十九泡的茶之后,冯盎的话匣子打开,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尤其是这次洗劫难波,真是冯盎的得意之作。 为了给自家娃出气,老冯自出海以来,还是首次用刀子说话。 效果还是很好的,苏我入鹿打落牙齿和血吞,悍然转移目标,向新罗挥动屠刀,愣没敢说大唐半个不字。 “儿郎们还是很得力的,兄长额都没去指挥,自觉的把难波的府库、四天王寺、高津宫全洗了一遍,那富庶的呀……”冯盎两眼发光。 王恶笑了。 富庶那是相对的,倭国上层富庶,底层的日子却极不好过,苏我入鹿一心想向新罗进军,搜刮的力度自然是很大的。 其实还有更富庶的,只是现在还没法打主意。 冯盎絮絮叨叨的说出了自己对宝船的意见,攻击手段感觉总缺了点甚么。 王恶也无奈,枪还没弄出来呢,弄炮还得往后排。 “那个,智章……侄儿没事吧?”王恶自己都觉得这叫法别扭。 “没事,那儿郎推得快,只是背上挨了一刀,不算深。也幸好没破相,要不然以后找婆姨还真难。”冯盎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儿郎。” 真·抵足而眠。 王恶没法拒绝,只能与冯盎同炕,然后…… 老冯那鼾声,抵过一个交响乐团,奏的还是《命运交响曲》! 完犊子! 王恶半夜实在受不了,悄悄溜出房间,换到客户。 谢天谢地,总算安静下来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坏人 苦苦熬了一个多月的我孙子次郎终于见到了王恶。 这一刻我孙子次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不容易啊! 田中见二造的孽,害得我坐了这许久的冷板凳!回去揍不死他! 我孙子次郎一个大鞠躬,脑袋几乎低到了膝盖上:“左少卿,请允许我代表舒明大王与大臣苏我入鹿,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田中见二那个混蛋,约束属下不力,致使大唐与倭国之间产生了误会,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弥补两国间的嫌隙,请左少卿给一次机会。” 额信你个鬼! 不过,邦交不能任性啊。 王恶微微一笑:“坐衙时间,不谈私事。贵国此次重新派遣唐使,准备拿出甚么诚意?” “左少卿请看。”我孙子次郎拿出一张清单。 王恶扫了一眼,嫌弃的放下。 净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有意思么?再多也没用。 “冒犯了大唐,仅仅是这些财物赔罪,忒没诚意。”王恶不屑的开口。 我孙子次郎闻言,不惊反喜。 不怕大唐有所求,只怕大唐无所求。 事实上,出使之前,我孙子次郎曾经做过详细的分析,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怕大唐不接受倭国的诚意! 至于说大唐额外索要好处,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倭国能不能接受大唐的条件,这是另外一回事。 商谈商谈,最重要的是先有得谈。 “请左少卿不吝赐教。” 王恶羰端起茶盅,惬意地品了一口:“听说倭国难波城遭遇了兵灾,大唐深表同情,愿意略尽绵薄之力重建难波。” 我孙子次郎脑子里疯狂地转动。 得了呗,做婊竖牌,虽然你一脸的诚恳,可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愿意支持难波重建,我信你个鬼! “嗯,你看这难波码头旁边,可以划一片长宽各十里的地方出来,租给大唐嘛,时间也不用太长,一百年就行。”王恶抛出了臭名昭著的租界概念。“在那片土地上,内政、律法、驻军均不归倭国管,一切执行大唐的法令,倭国官府与军队,示经许可不得进入租界。” “这不可能!”我孙子次郎一蹦三尺高,脸上满是惊骇。“这是要倭国割让土地!这不是煌煌大唐该做的事!” 王恶示意我孙子次郎冷静:“首先,这是租!不是不给钱的!” 当然,这钱还是从我孙子次郎送出的赔礼中出,羊毛出在羊身上。 “其次,额说得很明白,只租一百年。再说,相对倭国广袤的土地,这一点地算个什么?” 我孙子次郎拼命的摇头:“要是你们在租界里做什么手脚,或是暗藏军队,倭国就是砧板上的肉!” “你看,这共识不就有了嘛。至于分歧,很正常,大唐保证租界内永远不会超过一万军士,满意了吧?”王恶循循善诱。 “不可能!难波城的驻军都才六千!”我孙子次郎大叫道。 一次次的争执,直至不欢而散。 除开一些早有共识的事件,邦交上的谈判基本是如此,断不可能一次就敲定。 次日的朝会,王恶还在懒散的听着各部各省议事。 常规弹劾时间到了,作死小能手们又在一通乱喷,连程咬金都有人敢招惹,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求死欲。 王恶正幸灾乐祸,冷不防矛头指向了他。 “臣御使黄炎,弹劾鸿胪寺左少卿王恶以大唐名义向倭国索要土地,有辱大唐声誉!”一名肥胖的御使跳了出来。 啧,你家亲戚都出栏了,你咋不去陪陪呢?最近猪肉价格可是有点高啊! “有这种事?”李世民惊讶地看着王恶。 真想要地,朕难道不会批给你么?朕不是那等吝啬的帝王!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不是额索要土地,而是打算以大唐的名份在倭国最富庶的难波城租借土地,这是国事,不是私事;其次,整件事情,只有额与倭国遣唐使我孙子次郎知道,就连额身边的掌固都被赶了出去,现在也还没来得及禀告陛下。所以,请问黄炎御使,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当时你躲在鸿胪寺偷听?”王恶言辞如刀,刀刀斩向黄炎。 黄炎的肥脸上满是冷汗。 该死的遣唐使,你坑额! 难道能说是倭国遣唐使告知的?不能啊! 左也是一刀,右也是一刀,横竖都躲不过去啊! 更要命的是,一向泥菩萨似的御使大夫萧瑀出班了。 “御使是以朝廷、民生为己任,对朝廷的失误、官员的过失提出意见,而不是受他国所托,对大唐的策略指手画脚。臣以为,黄炎此人不配为御使,请将其革职查办!” 直属上官明确表态了,一干御使立刻亦步亦趋的批判黄炎,连平日关系最铁的同僚也在落井下石,黄炎瞬间体会到举目无亲、四面皆敌的孤苦。 悔不当初呀! 黄炎被羽林卫架下去,朝堂上恢复了宁静,所有目光都奇异的盯着王恶。 “你们这是头回发现额这么英俊?”王恶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这么装傻充愣。”程咬金笑骂。 “说。”李世民言简意赅,没工夫让王恶插科打诨。 王恶拿出一幅绘制了没多久的倭国舆图,让高力士挂上,开始找到难波的位置:“大家看到了,难波对于倭国而言,确实是一个要害。以前大唐的目光不落在倭国身上,是因为海域上风浪过大,船只难以抵御风浪,可随着耿国公的行动,大家也都知道了,新制成的宝船劈波斩浪完全没问题。” “倭国一向野心勃勃,图谋新罗、图谋百济,若是能成功,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大唐。遣唐使被逐,倭国却坚持不懈的派来遣唐使,为甚?除了暂时不想与大唐为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希望未来倭国与新罗的战争中,大唐不要插手!” “既然如此,大唐就有资格提出在难波城租借土地一百年。或许有人会觉得大唐土地广袤,为甚要去倭国租一片土地?额解说一下,租借这片土地的附加条件,是在这片土地内实施的是大唐的律法、驻扎的是大唐的军队,政务由大唐掌控,税赋完全是大唐所有。” 李世民沉吟:“如此一来,大唐只要想,随时可以对倭国发动攻击!驻军数量,倭国不可能允许太多罢?” 王恶笑道:“额提出的驻军数目是一万人,直接把遣唐使我孙子次郎吓跑了。不过,额预计三千他们会答应。” 难波的常规驻军才六七千啊! 三千人数,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大约就是一宝船的军士数量。 “问题是,驻扎如此多人手在外,耗费不小吧?”秘书少监魏征谨慎地提出意见。 王恶微微摆手:“这些不是问题,魏少监不知道海贸的利益有多大。当然,臣之所以如此规划,原因却不宜公之于众。” 大朝会散了,小朝会移到偏殿继续开。 李世民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王恶白话。 王恶在倭国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咳咳,主要问题是,王恶知道大致方向,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里,先贤游历过,并且提过有海量的银矿,说是比大唐任意一个银矿都多,而且就在浅表层。”王恶开始编故事了。 感谢那位不知名、不存在的先贤,让王恶的瞎话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早年穷疯了的贞观君臣眼放绿光,李世民瞬间化身李二狼,凶恶的站了起来:“如此巨额财富,只能是额大唐的!” 房玄龄起身,身上的斯文气全部扔出殿外:“果真如此,必须是大唐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大唐,敢战,能战!” “臣请战!”李靖深深地让王恶体会了一把人狠话不多。 王恶哭笑不得地摆手:“莫要如此急切哩,当之急务,却是要想法派出能探查矿脉的匠人,探查出银矿的准确位置,才能对症下药。” 君臣一阵赫然。 这是以前穷疯了留下的后遗症。 李世民来回踱了几圈,终于恢复了冷静。 “确实太着急了哈。朕想想,从工部抽调一些能探银矿的工匠,这个不难;他们去倭国,可以乘宝船;最大的危险在于深入倭国,即便倭国忙于与新罗开战,国内空虚,却也不得不防,得多派军士跟着。” “真正的问题在于,探明了矿山,如何把它从倭国手里弄过来。”李世民开始患得患失了。 “这个却不难,让倭国与新罗狠狠的打,关键时刻,大唐愿意出售部分淘汰的军械以换取部分土地,这个不难操作。而矿藏丰富的地方,地表作物长势必然不太好,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那块地肯定是鸡肋,自然愿意换。”房谋杜断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房玄龄转眼便出了个可行的主意。 “如果他们还不肯,大唐自然不惮落井下石,以不恭顺的罪名起兵讨伐,就是直接灭了都没事。”平素极少言语的李靖发狠道。 “当然,也可以同时出售淘汰军械给新罗。”王恶眼珠一转,出言补充。 坏人! 众人对视一眼,相互眼里满满的嫌弃。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朝入狱 长安城。 鸿胪寺内,盘常与我孙子次郎争执得热火朝天。 租界的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我孙子次郎再如何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谈。 形势比人强,倭国现在需要的是大唐不插手新罗事务,为此苏我入鹿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我孙子次郎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来回谈了一个月,仍旧在细节上磨蹭,心气大涨的盘常难免会有些不耐烦。 徐鸯在细节的把握上略有欠缺,还不能给盘常打辅助,顿珠立刻主动接替,与我孙子次郎展开唇枪舌剑,辩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头晕! 徐鸯实在受不了,溜出门外清静片刻,顺带干呕两声。 亏得还有人说一个婆姨抵五百只鸭子,你来这试试,这两个男人,三千只鸭子都赶不上啊! “这是……身怀六甲了?”王恶满是同情的面孔出现在徐鸯面前。 “你才身怀六甲!”徐鸯呸了一口。“里面吵得厉害!” 王恶侧耳倾听了一下,顿珠与我孙子次郎的交锋正热火朝天,俩人旗鼓相当,谁也不肯相让。 “五千兵马,是大唐的底限。”顿珠拍着桌子。“少于这个数目,对于租界内的公共安全起不到保障作用!” “这不可能!”我孙子次郎拍着桌子咆哮。“难波城总共才六千兵马,大唐是打算反客为主吗?” 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 顿珠笑眯眯的回答:“大唐五千兵马,倭国六千兵马,谁多?” 问题是,战斗力这东西,不是堆人数就完了! 虽然很泄气,我孙子次郎还是自曝其短:“倭国的战斗力、兵器、甲胄都在大唐之下,大唐若放置五千兵马,一旦起冲突,连难波城都保不住!” 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难波城准许大唐驻军已是如鲠在喉了,数量上再不控制好,倭国自是寝食难安。 “所以,为什么要起冲突呢?大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吗?大唐身为世界大国,一向以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为己任,即便是有甚么不满,肯定要事先说清楚。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顿珠开始引经据典,真不明白他一高原人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诶,这细节纯属水磨工夫,王恶才没那个耐心亲自去谈呢。 波澜不兴的朝堂突然变成了油锅。 除了留守西州、庭州、安西都护府的人马,侯君集带着一万人马、契苾何力带二万仆从军还朝。 迎接侯君集的,不是夸功,不是嘉奖,而是御使箭雨般的弹劾。 “臣弹劾侯君集私吞高昌国库!” “臣弹劾薛万均私吞高昌国库!” “臣弹劾辛獠儿私吞高昌国库!” 御使们使尽浑身解数,以各种疯狂的姿态弹劾侯君集。 至于说怕报复,呵呵,连威望极高的李靖都被御使弹劾“纵兵劫掠”,最后只能老实认罪,你侯君集算甚么? 消息来源?呵呵,真当百骑是摆设? 这些弹劾,侯君集一笑了之。 既然敢做,自然做好了面对弹劾的准备。 处罚是肯定会被处罚的,以自己立功的牌面,罚酒三杯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萧瑀的登场让侯君集脸色大变。 “臣萧瑀,弹劾侯君集有反心!侯君集在高昌,宿王宫、坐王座、淫高昌嫔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治罪!” 侯君集面沉如水。 这些事情,实有,当时侯君集也不觉得太僭越,可让集萧瑀说起来,侯君集怎么有种恨不得宰了自己的冲动? 本来就是游侠儿出身的侯君集,对这些礼法就不在乎,再加上自污的想法,有此过分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但是,反心甚么的,此时此刻的侯君集还不敢有! “臣冤枉!”侯君集咬着牙,怒气冲脑。 李靖微微叹气。 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想弄个自污吧,还弄巧成拙了。 被御使盯上,就等着扒层皮吧! 也不想想,御使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李靖与侯君集之间已经反目,这时候自然也只能袖手旁观,因为,说甚么都像是在落井下石。 王恶袖手旁观,懒得多事。 侯君集受惩处是必然的,却又不会完蛋,何苦来着? 远征高昌的大军回来,竟然不是论功,而是从将校开始捆了一个又一个,军营里一片哗然。 薛万均泰然自若,从私自瓜分财富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麻烦。 作为秦王府的旧部,薛万均有理由相信,这一点风浪还打不垮自己。 辛獠儿却是哭丧着脸。 入,好不容易丢掉节操,依附在潞国公之下,结果你告诉额得胜归来有牢狱之灾?早知如此,当初何苦弯下腰?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墙之隔的仆从军,非但屁事没有,还有中官来宣旨嘉奖,一车车的铜钱、丝帛,让人看了眼热。 这时候,对比一下隔壁,仆从军不由一阵后怕。 还好当初硬是压制私心,听从了契苾何力的规劝,否则,功劳没有,还得啃上两年老米饭。 “看到了吧,大唐、大唐的皇帝陛下,没有亏待你们!不能因为我们是异族而轻贱了自己!大唐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契苾何力以身为大唐人而骄傲!大唐万胜!”契苾何力振臂狂呼。 “大唐万胜!”欢呼声直冲云霄。 侯君集死撑着不认罪,直接被下了诏狱,一同入狱的还有麾下的将校。 李世民也很头痛。 侯君集僭越了,不收拾一下、让他清醒清醒是不行的,这混账东西,亏得朕一直看好他,说他有名将之姿,还强令李靖收他为徒,结果是这般的不识进退! 收拾重了也不行,毕竟是有功将士,即便不论功劳也有苦劳,下手狠了容易被人说鸟尽弓藏,人心一旦散了,就不好重聚了。 侯君集,你个倔头,就不会如药师一般,当庭认错,让朕有个台阶下? 高力士蹑手蹑脚的走来,神色颇为古怪。 李世民微微挑眉。 高力士苦笑:“御使卻德、臧德,下衙后去青楼寻欢作乐,却被人敲了闷棍,脱光了扔大街上。” “人如何?”李世民问道。 “郎中说了,只是有些震荡,将养两日也好了。只是这颜面……”高力士叹了口气。 御使没有实权,只是靠抨击他人的体现自身价值,而一个颜面尽丧的御使,拿甚么抨击人? 看来又得下放到地方上担任佐官了。 李世民挑眉:“雍州府那边没去查?” 高力士叹气:“连魏王都亲自上阵了,奈何就没有目击者,事发前后,围观的人又太多……” 难道是侯君集? 不,不可能! 侯君集才下狱,他的家人正惶恐不安,而他家没人有侯君集的手段与狠辣,玩不出这花招。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手的账都会算到侯君集头上。 诏狱中,面对前来审讯的雍州府少尹萧胜,侯君集放声狂笑:“干得解气!少尹不妨就认定是侯某所为!账多不愁,虱多不痒,侯君集身上,多这点罪不多,少这点罪不少!就此结案罢!” 萧胜叹了口气,知道从侯君集嘴里套不出甚么话,只能拱手离开。 辛獠儿眼里现出一丝钦佩。 大将军落到入狱的地步,都有人在外面为他整治御使,虽然这手段粗糙不堪,却不妨碍辛獠儿的钦佩。 如果是因为自己,有人愿意这样做吗? 没有! 大将军虽落难却依旧不改张扬,让辛獠儿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行了吧,进这地方,有没有明天还不晓得,嘚瑟个甚么劲?”牢子提着食盒,将粗糙拉嗓的老米饭碗、水碗放在地上。 “就这?”辛獠儿难以置信。 侯君集大笑着把米饭端过来:“不错了!没掺石子、没有老鼠屎,干干净净的,你还奢求甚么?当年额落魄的时候,想吃那么一碗老米饭都不容易。更何况,落魄时候,还有这流外五等的狱史侍候,你就知足吧。” 牢子一挑大拇指:“潞国公好眼力,连小人这种不起眼的小吏职位都知道。不瞒潞国公,小人可以用性命保证,这米饭味道虽然不好,却绝对干净。” 辛獠儿当年也是饿过的,放下那一丝矜持,端起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小爷让小人带话给潞国公,他会照顾好国公的家人。”狱史收起碗,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侯君集却是眼睛一亮。 虽然侯君集的亲情观念比较淡薄,却也希望自己的家人不要受到牵连。 这些年来的口无遮拦,侯君集得罪过的人不少,甚么程咬金之类的还算是光明磊落的,有甚么会冲着侯君集本人下手,不讲究的人也不是没有。 有了那位的保证,侯君集彻底松了口气。 朝堂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弹劾侯君集最狠的卻德、臧德遭人暗算,以至于身败名裂,招致御使们更猛烈的报复,侯君集及其家眷的诸多不法事宜被抛了出来,最早推溯到秦王府时期,连侯君集吃了一个锅盔没给钱的事都翻了出来。 归根结底一句话,侯君集这人品败坏的社会残渣,死有余辜! 太子缓缓出班:“臣以为,御使应当就事论事,而不是捕风捉影,翻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如果哪位不甘休,东宫这里放下话,彻查他一生,如果真没有一点过失,孤亲自道歉。” 朝中,孔颖达等东宫属官浑身一震。 太子这话,霸道! 讲不讲理的先不说,这护短的样子,很有陛下当年的模样啊! 不对! 侯君集甚么时候是太子的人了? 这很危险! 陛下春秋正盛!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冯家祭祖 对于李承乾不避讳与侯君集的关系,李世民是不甚在意的。 即便李承乾不说,李世民也早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太子拉拢武将,李世民其实没那么忌惮,区区一个侯君集,李世民手下哪个大将弱于他? 太子年岁渐长,终究是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拉拢的武将数量不越界的话,算不上甚么大事。 而且,今日太子勇于任事的样子,霸道的气势颇有乃父之风。 李世民老怀大慰,颇有额家有子初长成的欣喜。 “太子之言甚是,侯君集有过不假,但就事论事,不该说的话莫说!”李世民自然是要为太子张目的。 李世民的屁股微微这么一歪,御使们就坐蜡了。 好嘛,要是不攻击侯君集,或许侯君集还不一定能活下去。 结果,大家伙儿丢了节操、赤膊上阵,立刻招来太子旗帜鲜明的反对,然后,人家阿耶屁股歪上那么一下,侯君集的“罪”变成了“过”,妥妥的死不了,甚至还可能是罚酒三杯! 再没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侯君集明显是投了太子,而皇帝是在护犊子。 这时候,越是跳出来反对,侯君集会越发感激他们。 因为,开展了护犊模式的李世民越发会对着干! 文官这头沉默了,武将这头更不会有意见。 因为,再如何不待见侯君集,他也是武将圈子中的一员。 宁愿见老猴子死在战场上,也不想他倒在这狗屁倒灶的事上。 处罚的结果令人诧异,追缴所有私分财产,所有将校过失由侯君集一人承担,侯君集罚俸三年、杖五十。 可能对于文官而言,五十杖能要了狗命,可对侯君集这种杀胚而言,毫不放水的五十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众目睽睽之下,侯君集受了五十杖,起身接过亲卫送上的袍子罩上,对着皇宫拱手,继而对东宫方向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街道两侧,将校林立,整齐的对侯君集拱手。 不管事情起因如何,终究是侯君集扛下了所有,麾下的将校不管原先立场如何,此刻都必须承这个情。 即便侯君集要交卸大将军一职,他的威望也在军中牢牢树立了。 …… 岭南,高州。 洗太夫人碑。 冯盎带着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等儿孙辈虔诚上高香,旁边是高州的百姓肃然围观。 高州约定成俗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在洗太夫人碑前喧哗。 这不是冯家的要求,而是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发的维护这规矩。 “祖母在上,孙儿冯盎今日焚香,只为向祖母报喜。额这不成器的崽冯智章,如今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了!”冯盎满脸欢喜。 对寻常百姓来说,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已经是个好大的官了,可对冯家来说,冯智戴刺史、冯智彧刺史,昭武校尉拿不出手的。 能郑重其事的拿来当祭祖理由,自然是因为之前冯智章实在太不懂事,冯盎怕连累家族,所以连官职都没有授给他。 对比之下,如今的冯智章虽然本性还是有些恶劣,却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再骚扰高州的小娘子了。 如此,冯盎也有颜面公然在祭祖仪式上宣告这好消息了。 冯智章惊愕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耶。 升官了,甚么时候的事? 冯智戴与冯智彧倒是满眼的欢喜,幼弟有了正经官职,虽然是武散官,总好过以前的浪荡无行。 一直都安静的围观人群第一次震惊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在回荡。 就这浪荡无行的冯智章,也能当官了? 现在对官员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额也觉得自己一表人才,是不是该考虑进官场了? 冷嘲热讽的声音很多,但冯盎没有生气,毕竟以前冯智章这兔崽子在高州的名声确实差劲。 “圣旨到!”悠扬的喝声在洗太夫人碑前回荡。 “冯盎携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接旨。” 冯盎拱手,肃然挺立。 “都在啊,省事了。”中官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拿出圣旨念了起来。 这份旨意经过三省核发,是正儿八经获得朝堂认可的,骈四俪六的,中官念得抑扬顿挫的,却还是没几个人听得懂。 冯家都是官宦出身,对圣旨的理解完全没问题。 可正因为没问题,才个个面容古怪。 抛开虚文部分,正文的意思很简单,授命冯智章为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董事局总董事,麾下设董事四人,由冯智章自行挑选,租界内行政、律法、驻军由董事局掌控,完全执行大唐律法。 租界长宽各十里,就在难波码头附近,相关规划、建设费用,由冯盎垫付,并从下次应上缴的收益里扣除。 要求冯家准备三至五千水师,长驻难波租界,实行定时轮换。 令冯盎扩大水师规模,冯盎兼任大唐远洋水师都督。 连冯盎都吃了一惊。 这个步子迈得忒大,会不会扯到蛋? “耿国公,咱家多句嘴,你怜子之心大家都懂,可你不能一辈子将他当小娃儿拴在身边不是?民部尚书、许国公高士廉家公子高履行,如今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掌柜,混得风生水起;尚书仆射、邢国公房玄龄公子房遗爱,如今也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尝试着独当一面。冯智章,你再不给他机会,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自立。” 中官的语调很诚恳。 没法,冯家在海外所得上缴,对朝堂影响甚大,陛下对耿国公极为重视,小小的中官就不要上蹿下跳了,免得丢了性命。 冯盎低头沉吟,一张五十贯钱的票据却悄无声息的递到中官手里,迅速被他拢入袖中。 “咱家位卑职浅,到不得陛下跟前,只是隐约听说,这是蓝田伯的主意。”中官启齿一笑,行为很对得起收钱办事的准则。 冯盎的眉头挑了一下。 既然是老弟的建议,那就错不了。 “多谢!” 冯智章很茫然,给额那么一片地盘,额该怎么做?租界这个词勉强能理解,董事局是甚么玩意儿,总董事……能吃么? 因为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权力,冯智章对如何执掌一方完全没概念。 “当然得盖房子了,要不然住哪里?”冯智戴指点道。 “不,最紧要的,首先是路!没有路,你怎么进去盖房子?”冯智彧抬杠。 “问题是,额哪来的人手修路建房?”冯智章很苦恼,从一个甚么都不懂的小白突然变成大权在握的大人物,心很慌的好不好? 尤其是,那是异国他乡! 是自己受了伤、留下心理阴影的异国他乡! 冯智戴与冯智彧哈哈大笑。 幼弟果然是没有经验,只要肯出钱,这也算事? 冯盎横了冯智章一眼:“傻不是?你王恶阿叔既然能保举你,自然会传授你如何做事!等着,过几日启程去长安,老实向你阿叔求教!” 这是冯智章第一次不反感阿耶在他面前提及王恶“阿叔”这个称呼。 此刻,冯智章就像个溺水者,王恶却是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连身为刺史的冯智戴与冯智彧对这话都没有异议。 租界这种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他们也莫宰羊,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王恶这始作俑者与皇帝能有清晰的概念了吧? “耿国公别来无恙?”独臂的护卫挎着横刀,带着笑容出现在冯盎前方。 “第五招?”冯盎对他们还真不陌生,立刻扬手示意亲卫让路,满面春风的迎了两步。 第五招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耿国公,也不知道多留几日,害得额一路赶来,你得赔额好酒。” 冯盎大笑:“只要你肯喝,多少都有!” 冯智章满眼的惊奇,这种残废护卫,居然得阿耶如此高的礼遇,额是不是看错了? 耿国公府偏厅,只有一桌酒菜。 酒是闷倒驴,菜是岭南特色的菜肴,海鱼、香猪、蕨菜…… 最让人奇怪的是,主人是冯盎与冯智章,客人是区区护卫第五招,连个倒酒的仆人都没有。 第五招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封信:“酒不能白喝,这是额的酒资。” 冯盎大笑着接过信,放到冯智章面前:“看看,你阿叔多疼你,写这厚的策略,得花多大工夫?认真吃透了!” 冯智章第一次乖巧的回话:“阿叔的指引,额得好好吃透了。” 这还是冯智章头回心甘情愿的叫王恶阿叔。 冯盎与第五招放肆的饮酒、吃菜,冯智章一手拿着信看,一手拿着箸往嘴里塞,偏偏那箸上空无一物。 冯盎吃吃的笑了。 从这兔崽子懂事以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专注。 待看完信,冯智章沉思了一阵,随即哑然失笑。 除了有章可循的建设、律法、贸易方面的建议,王恶给出的大方向是,除了不损害大唐的利益,让冯智章随心所欲! 说别的冯智章真不行,唯独随心所欲,冯智章那叫一个娴熟。 不懂那些建设、律法、贸易,怎么办? 王恶的办法更简单,从高州抽调几个各方面的佼佼者去辅助,冯智章掌总就成了,建设,也未必要他冯智章去码砖头不是? 放开思路,冯智章觉得,这完全是份美差! 贞观匹夫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租界 我孙子次郎还在与顿珠唇枪舌剑的战斗,冯智章已经带队出海,并在慈州停靠,自己带队进了长安。 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冯智章对人情世故开始研究起来,得出颇让冯盎惊讶的结论——必须先入朝谢恩,再聆听圣训。 至于真正去建立租界,其实时间尚早,毕竟长安的谈判还没有出结果。 然而,冯智章要提前去长安,唯一的目的,是让皇帝看到他的勤勉,看到冯家对朝廷的忠诚。 冯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 这真是自家不学无术的娃儿? 这一刻,冯盎真的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宠溺,以至于冯智章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智慧,就像那锥入囊中,结果自己这囊是铁做的。 冯智章的想法没错,至少李世民在听到昭武校尉、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总董事冯智章入朝觐见、聆听圣训时,笑得很是舒心。 王恶也被冯智章突如其来的骚操作闪了腰。 入,通知你三个月内准备去难波城,你这么迫不及待做甚么?是想早日与倭国小娘子进行深入交流? “朕早听说,耿国公幼子不肖,今日一见,却发现传闻不实嘛。”李世民嘉许道。 冯智章有些忸怩:“那个,陛下,之前是臣不懂事,兼之精力过剩,所以到处胡闹。” “浪子回头,殊为不易。”李世民笑笑,当年起兵前,他也是纨绔中的一员,对此并无太多恶感。 “不过,租界的事宜,略早了一点,你这几日就随着蓝田伯去鸿胪寺逛逛吧。”李世民终究还是不敢太放纵冯智章,给他加了个笼头。 冯智章老实的跟随王恶,亦步亦趋的进了鸿胪寺。 “那么老实做甚?拿出你平日的纨绔派头,帮顿珠的忙去。”王恶把冯智章这祸害赶走。 世界瞬间清静了。 我孙子次郎正与顿珠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见到大摇大摆闯进来的冯智章,眉头皱了一下:“顿珠主簿,你们鸿胪寺的人,有些不懂规矩啊。” 冯智章一口二十年陈酿的老痰吐到我孙子次郎脸上:“我孙子,见到阿翁不会跪下来磕头么?” 我孙子次郎勃然大怒,想跳起来饱以老拳,却被盘常摁了下去。 “动他之前,想清楚了,这位是耿国公的公子,昭武校尉、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盘常黑着脸。 这个黑脸不是针对谁,这两位都是垃圾! 我孙子次郎不是甚么好东西,冯智章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祸害! 我孙子次郎听了盘常的话,迅速冷静下来,拿出唾面自干的精神,向冯智章道歉。 作为了解真相的人,我孙子次郎知道,难波之所以遭劫,起因就是这位浪荡公子!据说是因为伤到了他,冯盎才愤然洗劫了难波城! 惹不起啊! 这一位的阿耶,是个怜子狂人,偏偏还手握重兵,足以威胁倭国的水师! 这么说来,冯智章满腔的怒火就很正常了。 甚至,我孙子次郎自动脑补了冯智章日后蓄意挑起大唐与倭国争斗的画面! 不行! 必须得挽救关系! 从怀里掏出绢巾擦了一把脸,我孙子次郎身子伏低,向冯智章行礼:“原来是总董事!我孙子次郎有眼不识泰山,请总董事恕罪!” 盘常瞬间石化。 人,还能没面皮到这地步? 冯智章鼻孔里哼了声,一脸的不爽:“恕个屁,阿翁额要去难波上任,你这个孙子一直在磨磨唧唧,让阿翁去不了,你自己说,怎么办?要阿翁自己带兵去取吗?” 盘常觉得自己的三观颠覆了,这是在谈国事啊!有你这样威胁的吗? 然而我孙子次郎却真慌了。 这种纨绔本来不可以常理喻之,再加上,人家手里真有兵,对难波还真有仇!真毛了,这疯子敢真带兵再洗劫一次难波城! 他阿耶就洗了一遍难波城,怎么地?大唐皇帝装聋作哑,倭国舒明大王与大臣苏我入鹿选择转移仇恨,不就是因为惹不起吗? 就算他真再洗一遍难波城,会受到怎样的处罚?罚酒三杯么? 或许这只是虚张声势,问题是,我孙子次郎赌不起! “哈伊!都是我孙子次郎的错!请冯桑放心,保证在今日之内谈完!”我孙子次郎一个大鞠躬,乖巧得真如姓氏一般。 盘常两眼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一直耗费了许多精力都没能拿下的谈判,被冯智章这简单粗暴的恫吓给促成了,直让盘常对自己以往的方式持怀疑态度。 王恶轻飘飘的一番话就让盘常醒悟了:“想甚呢?那是特例!要不是冯智章与倭国有过节,你当额会保举他捞功劳去啊!倭国现在最担心的是大唐对他们态度的改变,影响他们的新罗战略,而冯智章这种纨绔做事是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我孙子次郎才会如此忌惮!不要拿特例去衡量常理。” 冯智章一通威胁,迫使我孙子次郎加快了谈判进度,一些争执不休的条款只能无条件通过了,比如驻军人数达到五千。 甚至,徐鸯还有意磨蹭了一下,把我孙子次郎急得连连鞠躬。 盘常叹了口气。 这次的谈判,实在太印象深刻了…… 李世民对此深为感慨,想不到冯智章竟然能在这谈判中发挥重要作用。 王恶淡定的表示,就是一张厕纸,也有它的用途啊! 冯智章得意洋洋地辞朝,出慈州,雄纠纠气昂昂的上宝船,向倭国进发。 看到庞大的宝船再度降临,即便是事先得到了通知,难波码头还是一片骚乱。 “不要慌,来的是大唐船只!”城主由里崎喊着毫无说服力的话。 是,船头上是挂了大唐的旗帜,可上次攻击难波的,难道不是同样的船只? 不过片刻,码头上除了城主府的官员,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上回的洗劫,难波人记忆犹新,码头上如山的尸体、那清洗了好几日的血迹,深深的刻在他们脑海中。 冯智章看向码头,脸上的不满之色越来越重。 “郎君,要不要吓吓他们?”身边的老仆冯战很会察言观色,知道冯智章心里的火气还没发泄完,便提议道。 冯战是跟随了冯盎多年的老仆,随冯盎征战过高句丽,冯盎将他视为亲人,若不是担心冯智章没有经验吃亏,冯盎还未必肯派他出来。 冯智章唇角得意的扬起,看着他长大的冯战自然明白是甚么意思,手上的令旗挥舞,三十艘舢板放下,密集得让人窒息的军士登上舢板,杀气腾腾的向码头驶去。 由里崎的脸渐渐苍白起来。 上头早已转达了遣唐使我孙子次郎的意见,这个难波城租界董事局的总董事,却是上次难波大劫的引发者,对难波的态度并不好,不,是很恶劣! 总而言之,想办法安抚他的情绪,不要因为懈怠引发大唐的敌意! 必要时,送上妻子、送上女儿! 纵然在倭国男女之事很随意,可要自己送上去,还是一种强烈的屈辱! 由里崎强作镇静,看着杀气腾腾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登陆,挪着步子上前迎接跳板上小人得志的冯智章。 不要笑话由里崎,在刀剑面前,由里崎的表现已经很强了,他身后那一堆官吏全部双腿打颤,动弹不得呢。 跳上岸的冯智章很满意冯战的安排。 哈哈,英明神武的租界总董事,就应该是这派头! 看到那群孙子在哆嗦了吧?当初他们但凡肯哆嗦一下,会惹出这大事? 咦?还有个不怎么哆嗦的迎了上来,看样子是个大官? 啊呸,阿翁难道就不是大官了? 由里崎努力挪到冯智章面前,深深一鞠躬:“难波城主由里崎,拜见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桑。” 冯智章管辖的五千大唐远洋水师军士全部登陆,各种辅助人员登陆,物资源源不断的上岸,看得由里崎眼睛都直了。 如此的虎狼之师,众多琳琅满目的物资,还有各种工匠…… 大唐这是打算长驻下去啊! 由里崎顿时有一种伴虎而眠的感觉。 “没点眼力,你们的民夫呢?是不是你们自己给阿翁挑到地盘上?”冯智章咆哮。 由里崎被训斥一顿,心里倒是窃喜。 只是要民夫,多大点事?还以为你要我脑袋呢。 由里崎一通喝骂,那些下属如获大赦,立刻疯狂的奔走,将那些民夫赶了过来。 一些比牲口还贱的民夫罢了,随便用。 看着那些死气沉沉的民夫,冯智章破口大骂。 “一个个要死不活的,是阿翁不管饭,还是给不起工钱?” 通译立刻把这一通喝骂同步译了出去。 民夫们瞬间生龙活虎,矮小的身子奋力推动着大车,那牛拉都吃力的满车水泥,竟然被几个民夫生生推走了。 冯智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脸怪异的看向通译。 通译叹了口气。 但凡倭国官府征用民夫,能管饭就已经是很仁厚了,给钱?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冯智章不明白,给民夫的小钱,抠抠搜搜的又能抠出几文? 水泥等重物按指定地点缺货,冯智章不耐烦的挥手,让冯战付钱。 民夫们突然欢呼起来。 “总董事,他们问,能不能继续为租界干活?”通译询问。 冯智章不耐烦地挥手:“这也要问?修路、盖房子、打界桩,哪一样不要人?” 民夫们欢呼起来。 贞观匹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冯智章的幸福生活 租界定下范围、水泥路面硬化,房屋林立,道路的宽敞程度,即便是四辆马车并排行驶也绝无问题。 不过,冯智章依旧让人用漆画了中轴线,进出不许越线,除非租界董事局派人另行指挥,否则的话,不管是谁都得重罚。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恶心人的心理,冯智章明确规定,哦,应该说是董事局规定,不论是身份地位,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违反了规定,不是交钱了事,而是要在不良人监督下,引导车流、人流一日,连难波城主由里崎都中了招。 由里崎知道冯智章不待见难波城官方的人,所以特意带了自家十四岁的女儿由里芳子作为缓冲。 诶,这种送女上门的事,真是屈辱啊! 问题是,租界就有五千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而难波城的军士哪怕扩充到一万人,由里崎也知道,那只是样子货,经不起大唐远洋水师一个冲锋。 由里芳子长得娇小玲珑,相貌精致,眸如秋水,还带一点天生的妩媚,除了身高也就后世的一米四外,几乎没有缺点。 当然,在倭国人看来,这是完美无瑕的,毕竟现在的倭国整体身高都矮小,因为现在航海技术还不发达,如后来北宋时的借种改良人口身高的行为还没条件去做,由里芳子的身高在他们看来已经不错了。 由里芳子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伪作矜持,始终有点不乐意。 “芳子,难波的安危,完全就掌握在这位总董事身上。租界里,五千大唐军士虎视眈眈,上次难波之劫你也清楚,我们这一万军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这位总董事上次在难波码头受伤,对难波城充满恶感,偏偏又出身不凡,谁知道他啥时候脾气发作,对难波做出过分的事情?”由里崎一脸的无奈。 由里芳子一脸的骄傲:“父亲,区区唐人而已,不值得我们巴结!真惹急了,请几个浪人杀了他就是。” 由里崎的脸黑得像锅底:“愚蠢!你给我记住,不想倭国因此分崩离析、生灵涂炭,趁早打消这蠢到极点的念头!你以为他是最可怕的吗?不!他身后那手握大军的父亲、那强悍的大唐才是最可怕的!只要他的父亲发怒,难波城撑不过一天!” 由里芳子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租界,眼中那最高大的木屋便是总董事冯智章的临时公廨加内宅,对面一排排整齐的屋舍正在建设中。 按冯智章的脾气,水泥是自家的产物,烧点砖盖砖瓦房才是正道,奈何之前王恶再三警告,不许在难波盖砖结构的房屋。 究其原因,是因为倭国的地震频繁,目前的砖结构房没法抗震,真遇震没准还会造成更多的人员伤亡。 至于说预制板房,唐山大地震已经证明,这东西的抗震能力不行。 由里崎谦卑的向门口的军士递上名刺,过了许久才得到许可入内。 由里芳子眉眼里充斥着怒火,觉得这是被怠慢了;由里崎却是一阵心悸,看来这位总董事仍旧耿耿于怀啊! 屋内,一侧是忙碌的下属在拼命工作,一侧是懒洋洋倚在椅背上喝茶的冯智章。 由里芳子的脸突然变白了。 该死,居然是他! 由里芳子虽然听说难波之劫的起源是码头上,却怎么也想不到,劫难的根源,竟然是这个莫名招惹自己的混账东西! 该死的,如此说来,难波之劫,竟然是自己随口一句吩咐引发的? “哈哈,由里崎城主,你这是给额送女人来了么?咦?原来是你!坐过来!”冯智章别的或许不行,记仇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一眼就认出了由里芳子。 “总董事认识小女?”由里崎隐约觉得不对。 “你说呢?”冯智章狞笑着把由里芳子扯到怀里,大手到处乱摸。“阿翁不过是问个路而已,这小娘皮就让人来打来杀啊!” 由里崎头皮发麻,不知该说什么好。 刻骨铭心的难波之劫,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一手造成的! 这消息传出去,别说是女儿的性命,就是自己的家族能不能在残忍好杀的苏我入鹿面前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芳子,你好好侍候总董事。”由里崎只能转身,对女儿无助的尖叫声只能是充耳不闻。 女儿啊!不是父亲无情,实在是你这祸闯大了! 由里崎再被“请”入公廨时,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男人都懂的靡靡之味,由里芳子衣裳不整,双眼无神,嘴角一滴特仑苏滑下,若隐若现的肌肤带着一些淤青。 由此可见,刚才的冯智章,很嗨皮。 “由里崎城主,不错,你很会做人,本总董事就不再计较之前被冒犯之事了。至于说租界的这头,也不是不能给难波一点好处,你们可以组织人手进来做工,可以安排商户进来做买卖,前提是必须遵守大唐的律法,明白么?”心满意足的冯智章鼻涕似的黏在椅背上,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按王恶的说法,他这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不过,横竖不是大唐人,管他呢。 做工这一点,由里崎虽然不会推辞,却也不是太有兴趣,毕竟从苦哈哈的劳力身上能刮多少油水?开放商贸,那才是最赚钱的啊! 大唐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什么玻璃镜、酒水、香水、霜糖,哪一样不是让由里崎垂涎三尺?第一个进驻租界的,必须是由里家族! “谢谢总董事!租界的水源,我已经勘测好了,明天就能让人将它引过来!”由里崎表功似的说完,抱起女儿往外走,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起反应。 咳咳,虽然倭国有那父女啥的传统,可是,不太好吧? 办公那一头,冯战轻轻击掌:“郎君今日舒爽,可将当日之火尽泻?” 冯智章的身子坐直,正色道:“今日旧怨已除,正是额奋发之时!只是,额还是不明白,耗费这巨额财富,在倭国土地上建立租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冯战轻轻摆手:“郎君对征战之事终究了解过少,这么说罢,阿郎如果有意进军倭国,有租界为跳板,难度至少减了三成。凭这一点,在租界上耗费再多的钱财都值。” “另外,有租界的存在,能牵制倭国的部分力量。再者,通过贸易,租界能够赚到足够的钱财维持自身的运转,我们提供的货品,倭国这里的商人已经争先恐后的报名,甚至有人想独揽一门买卖。” 冯智章嗤之以鼻:“他们想屁吃呐!额们又不是傻子,会让他们有拿捏的可能?爱买买,不买,圆润润的离开。” “要不要效仿蓝田伯,让商人分区域经营?”冯战提出建议。 “不需要。”冯智章摆手。“又不是咱大唐人,爱咋斗咋斗,就是全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接收下一批商人。” 冯战哑然失笑。 是了,横竖与大唐人无关,斗吧。 由里芳子对冯智章一肚皮的抱怨,然而还是得往租界跑。 没办法,冯智章第一次拍卖的,就是让女人为之疯狂的香水! 甚至,由里芳子还知道,这一次的拍卖,有藤原京的几个大家族出手,由里家族未必能抢得到名额。 所以,由里芳子直接找上了冯智章。 嗯,虽然这男人有点残暴,但是,好像有点奇怪的感觉。 由里芳子一面享受,一面觉得屈辱,心态还真有点复杂。 享受够了的冯智章懒懒的躺在床上:“行了,由里家族,额批一百件,按拍卖的最低价收钱。” 由里芳子一边穿衣服,一边撅嘴,性感的红唇让冯智章隐隐有一把特仑苏的冲动。 一百件,听上去不少,可真卖起来,顶不住几天的,难怪由里芳子不满意。 不要低估了那些贵妇、小姐甚至是欢场女子的购买力。 身为纨绔的冯智章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数量却是他蓄意安排的。 不如此,哪能有免费的欢愉? 咳咳,虽然由里芳子的身高矮了点,但其他地方,还是很够劲的嘛。 对冯智章这种阅女无数的人渣来说,迷恋是不可能迷恋的,最多是有兴趣下次、再下次……的交流。 送下乡的小菘菜,凭甚不吃? 嫩得能滴出水的啊! 由里芳子虽然略有不满,却还是扭着腰肢走了。 臭男人! 既然能用身体征服你一次,自然也能征服第二次! 至于说是谁征服谁,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拍卖场中,四周是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虎视眈眈,各家族的代表分散而坐,相互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纵然平日关系再好,今日也是对手,没翻脸就不错了。 唯一气定神闲的,却是苏我家族的代表。 以苏我家族今日的权势,他们要买香水,有谁敢竞争? 第一批香水也就是一百件,底价是夸张的一百两银子,足色的。 “一百两,苏我家族要了。”苏我家的代表一开口,顿时鸦雀无声。 冯智章恼了,想要拍案而起,却被冯战制止了。 买卖上的事,就应该用买卖的手段解决。 苏我家族的代表骄傲地环视一圈,见无人竞价,不由一阵狂笑:“怎么,还舍不得落槌?不会有人觉得,还有谁能与苏我家族竞价吧?” 唐人,你要玩这拍卖的把戏,却不想想,有谁敢与苏我家族抗衡! 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吧? 贞观匹夫 第一百七十八章 美妙的误会 (第一百七十七章被河蟹了,修改后正在审核,造成阅读不便,请包涵。) 冯智章恼羞成怒。 一两银子约等于一贯钱,一两银子一件,你想屁吃呐! 虽然一件才有十瓶而已,但本钱、运费折合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合着阿翁替你们做白工呐! 去球,阿翁不卖了成不? “一百五十两。” 突兀的声音让全场死寂。 居然真有人头铁如斯,敢在倭国与苏我家对抗? 目光循声而去,看到角落里那几个冷漠的人,众人松了口气,随后释然。 当年的倭国是物部氏掌权,苏我家崛起,打败了物部氏,从他们手里抢走了王室,两家一直是死对头,只是物部氏一直处于下风罢了。 但是,物部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出于谨慎不能动刀兵,但时不时跳出来给苏我家添堵还是能做到的。 “物部佑也,你们确定是要与苏我家作对吗?” “苏我健人,拍卖是价高者得,莫非你苏我家出不起钱?” 几句简单的对白,却让拍卖场的气氛显得剑拔弩张。 有物部佑也的恶意抬价,苏我健人骑虎难下,价格一路高走,抬到一千两一件时,物部佑也突然选择了退出,气得苏我健人口吐芬芳。 反正,不管是哪一批,只要苏我健人报价,物部佑也立刻开始抬价,苏我健人要是敢松口,他们也不介意接下这单。 苏我健人被恶心坏了。 有苏我健人的高价珠玉在前,后面的价钱自然也没法低下去,冯智章被这价格乐得打滚。 按他的心理预期,能到五百两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两位直接把价格抬了一倍。 “战叔,这个物部佑也,该不会是你请的托吧?”自小擅长歪门邪道的冯智章忽然反应过来,坏笑地看着冯战。 冯战温和地笑笑:“额倒真请了托,可惜没发挥作用。据说物部氏是苏我家的死对头,《三国演义》郎君应该看过的,物部氏就是里面的董卓,苏我家就是曹操……” 冯智章两眼发光:“王端正阿叔的书嘛!额看过的,意思苏我家抢了原本在物部氏手上的王室?难怪人家拼死也要他家的难看!哈哈,战叔,你说额要是暗中支持物部氏……” 冯战收敛了笑脸,郑重地看着冯智章:“郎君打小就不走寻常路,这个想法更是天马行空。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妙,但是,容易招致苏我家族的反对,甚至是报复。” 冯智章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又强硬起来:“怕个屁!五千水师将士是摆设?惹急了,带兵干他丫的!” 冯战欣慰的看着冯智章。 虽然还有点怂,但起码有拼命的姿势,假以时日,还是能长直的。 “总董事,外面有人求见。”门口的卫兵将名刺呈上。 冯智章扫了一眼名刺,捶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战叔,额言中了!” 冯战轻咳了一声:“矜持。” 物部佑也进来,先是一个大鞠躬,然后双手递上一张礼单:“冯总董事,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冯智章扫了一眼礼单,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怎么也有个上千贯钱,还真是“小小”的见面礼啊。 冯智章的笑容立刻亲切得仿佛见到了亲人,搀着物部佑也到客座上,让身边的差役泡茶,一堆冯家自制的果脯摆上案几。 “中华上邦果然物产丰富!”物部佑也眼放光芒。“这茶,入口微涩,继而回甜,哟西!大大的好!” “你喜欢,一会儿带两包走!”收了物部佑也的厚礼,即便冯智章是貔貅性子也略觉得受之有愧,破天荒的用茶叶作为回礼。 价值? 你跟冯智章谈价值? 不知道礼轻情意重吗? 物部佑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总董事阁下,物部佑也开门见山的直说,物部氏想要获得租界的友谊。”物部佑也寒暄了一阵,切入正题。 “比如?”冯智章挑眉。 “物部氏愿意用金、银、铜、铁的精矿向租界换取大唐的军械,日后租界但有驱使,物部氏定为马前卒。”物部佑也态度很诚恳。 然而冯智章虽然不是很聪明,却家学渊博,自然知道后面的话全是虚言。 至于说换军械,以冯智章的职权也可以决定,当然,指的是淘汰下来的军械。 “军械的事,事关重大,不是额这级别能够决定的。”冯智章打了个哈哈。 当然是借口,冯智章只是觉得,一千贯钱就想撬开军械的口子,忒廉价了吧? 物部佑也却觉得,这位总董事是个实诚人,如果是一来就满口应承,物部佑也还觉得不靠谱呢。 天可怜见,冯智章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将他与“实诚”这个词联系到一起,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不管怎样,相谈甚欢是肯定的,收了礼物一定要给对方好脸色,这是冯智章为数不多的原则之一。 送走物部佑也,冯战满是赞许的看着冯智章:“长进了!知道要先问问阿郎,问问朝廷了。” 冯智章愕然:“战叔你说甚么?额只是觉得他的钱给少了,不值当卖军械给他。” 冯战默然。 双方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轨迹上啊! 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 “怎么回事?”冯智章拍案而起。 再怎么军事小白,冯智章也知道,那是大唐远洋水师独有的哨声。 冯战一挥手,拔出横刀,带着一帮人冲了出去。 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反应速度是很快的,十遍哨声,现场已经被控制住了。 冯智章在军士的护卫下赶到现场,看到地上一具尸体,眼睛微微一眯。 这一具身体,呸,这个人之前冯智章见过,是物部佑也的随从。 似乎知道冯智章想问甚么,冯战悄悄附耳:“物部佑也只受了点皮肉伤,不想让人抓到把柄,已经悄然走了。” 凶手全部在现场,面对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的刀弓,除了弃械,没有任何选择。 这也说明他们并不是甚么死士。 凶手的首领,赫然是之前参加了拍卖的苏我健人。 军士上前,将一个个凶手绑缚起来。 “总董事,我承认今天的事冲动了,冒犯了租界的尊严,请看在苏我家的面子上,放过我们,来日自当回报。”苏我健人眼里没有甚么惊慌之色。 苏我健人的想法很正常,毕竟苏我家族是倭国第一的家族,租界再如何势大,也应当卖苏我家一个颜面。 然而,苏我健人不知道,冯智章偏偏不是个正常人。 “冯战,按租界法令第十八条,杀人者当如何?”冯智章喝问。 一旦连名带姓的叫,那就是正经的公事了。 冯战心里腹诽,神特么十八条,你根本就没有正经出台过哪怕一条法令好吧? 但是,不能拆台啊! “回总董事,租界法令第十八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冯战的反应很迅速,把汉高祖刘邦的约法三章搬了出来。“这些凶手杀了人,按租界法令,应该处死!” 苏我健人眼里现出惊慌。 租界真的连苏我家的账都不买么? “王端正阿叔最喜欢拖死人,这点额也不能逊色于他。来呀,把他们一个个轮流拖死。”冯智章骨子里的暴戾被激发出来了,下的命令也肆无忌惮。 立刻有一名军士将马牵来,抓了一名苏我健人的随从绑在马后,开始驰骋起来。 马匹在海上颠簸了许久,在岸上还没恢复过来,跑起来速度不是很快,偏偏这样才更折磨人,那名倭人一路哭嚎着,身上的血迹染红了灰白的水泥路面。 远处,马车匆匆而来,难波城主由里崎慌张的跳下马车,看到苏我健人全须全尾的,不由松了口气。 只要苏我健人没事,其他人,就是死光了也无妨。 “总董事,这事是误会,误会呀!”由里崎拼命的打着圆场,心里却在暗恨苏我健人惹事不看场合,租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还公然杀人,脑子进水了! 冯智章对这便宜岳丈丝毫不买账:“你的意思是,额眼瞎,大唐军士也眼瞎?” “不是!”由里崎发现自己里外不是人,说什么都是错。“这是苏我大臣的族人啊!” 冯智章白眼一翻,小横小横的:“他是谁的族人与额有一文钱的关系么?不服,难波城可以整军来战!或者,那个甚么苏我入鹿带军来碰一碰也行!” 由里崎彻底无语了。 这位总董事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能拿他怎么办? 真整军来战?开玩笑,这是要送菜上门吗? 军士慢吞吞的拖死了一人,继续拖第二人时,苏我健人崩溃了:“不要杀我!我是苏我入鹿的族人!不!城主,救我!” 即便苏我健人再如何叫唤,该拖他的时候一样不会手软。 租界的入口处多了几根杆子,上面悬挂着几具面容痛苦的尸体,身体上血肉模糊,看上去挺吓人的。 然而,这几具尸体却让倭国的商人、平民相信,租界里真的有公平可言! 没看见,苏我入鹿的族人都被吊死了吗? 一时间,冯智章那草草搭起的木屋,不论是铺面还是住宅,只要是对外挂牌销售的,迅速一抢而空,甚至有那没赶上的商人恼火的要冯智章预售。 冯智章目瞪口呆。 兄台,那只是片荒地,连水泥路面都没有铺啊! 贞观匹夫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和道士比医术 小王庄,王恶陪着史可郎为他阿娘守灵。 老人家终究是上了岁数,早年间又吃了许多苦,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连抱孙儿的时间都没能挺到,只能遗憾的看着新一渐渐隆起的肚子,撒手人寰了。 史可郎眼里没有眼泪,只是洋溢着浓浓的哀伤。 幸好最后几年,阿娘在小王庄过上了平静祥和的日子,否则此刻的史可郎真无地自容。 临走前,是史可郎阿娘最清醒的时间,除了嘱咐史可郎两口子要和和美美过日子、把娃儿拉扯大之外,便是当着王恶与王狼的面,要史可郎不许守孝,要尽忠职守的守护蓝田伯府,才对得起王恶的恩情。 因为,在史可郎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王恶已经把史可郎两口子放籍的事给办了。 王恶的理由也简单,你史可郎不在乎奴籍,你的娃儿不能背着奴籍来到这世间吧? 知道这事,史可郎的阿娘自然牢记这份恩情,临死了都要嘱咐一番。 好在史可郎夫妇没有搬出蓝田伯府,守护与守孝,二者并不矛盾。 丧事自然是办得悄无声息,除了护庄队、退役老卒,也没外人知道史可郎的阿娘卒了。 毕竟,现在的史可郎只是个白身。 从头到尾,都是钱旺一手安排、王狼调派人手,办得简约大气。 蓝田伯府外来了一名精干的访客,身后的马车上装载着柚子、博白桂圆、松香、黑木耳、糯米,未语先笑。 王恶看了看礼物,扬眉问了句:“南越州?” 访客拱手:“蓝田伯好眼力!在下南越州刺史谈殿之子谈松,拜见蓝田伯。”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本来非亲非故的谈松贸然登门拜访,王恶不会自大到认为是自己人格魅力爆棚的缘故。 新二十泡茶,昆十九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似乎一刻也不得闲。 “本来还想带点八角来的,可惜这东西,有相近的品种,有毒,若不是内行分辨不出来。”谈松似乎无意的说了一句,却是委婉的将他们担心被王恶误会的意思说了出来。 “衙内此来,是有何事吗?”王恶不习惯弯弯绕绕的。 拜托,有那时间,去领王仁与王延不好吗? “蓝田伯快人快语,额也不藏着掖着,直说,现在南越州与岭南、静海府相处,虽偶有摩擦也无伤大雅,唯一头疼的,郁林宣化县下属的武隆(今广西百色地区)与僚子部(约今云南文山州)接壤,双方争执不休,即便是家父与僚子部大首领熊霸有意控制,依旧矛盾重重。” “家父以为,情况隐隐有失控之险,而善于处理此类事务的当世智者,非蓝田伯莫属。” 谈松侃侃而谈,似乎真的推崇王恶。 王恶皱着眉头敲打桌面。 民族问题从来都是最难搞的。 僚子部好像是黔中还是黔南羁縻来着?大致也是一家人,打打杀杀的肯定不行。 问题是,僚子部居住的民族也不少啊!有此时的俚獠人、有苗人,其间的关系瓜藤绕葛藤,复杂得能让人哭。 关键是,这些都是比较彪悍的民族,好斗成风,即便是他们的大首领熊霸有时候也无能为力。 “僚子部的经济状况如何?”王恶换个角度询问。 谈松撇嘴:“还能咋样?穷呗!即便以前的南越州,都要比他们日子好过些。” 问题很简单,以前看着邻居的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哪怕有差距也不大,可如今邻居一跃步入富人行列,心理失衡了呗。 找到问题不是本事,要解决问题才是本事。 “僚子部是不是有一种草药,叫田七?”王恶想了许久,不确定的问。 “蓝田伯居然对此物也有了解?”谈松诧异地拿出十头田七。 田七,也叫三七,它的计量单位是头,所谓的十头田七,即是指一斤田七有十个田七主根;二十头是指一斤田七有二十个田七主根,以此类推。 “人参补气,田七补血。田七能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孕妇忌用。”王恶轻轻叹了一声。 药材是好药材,只可惜僚子部与中原隔绝,这好东西到不了长安。 王恶知道是好东西有甚么用?他连医家都不是,说出去有谁肯听? 谈松一揖到地:“请蓝田伯看在南越州百姓的份上,想法帮上一帮!” 你这是要男人生娃儿,强人所难啊! 王恶犯难了。 别说有名的医师,就是产婆王恶也只认识几个。 第五招大笑着从府外走来:“郎君,奇了怪了,外面有一个道士要与你比医术。” 王恶直接懵了。 额甚么时候说过自己懂医术? 出得府门,看见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道士,手持拂尘,慈眉善目,颌下长须随风飘荡,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副仙风道骨派头。 对于任何教派,王恶都不信的,唯独对道教有点异乎寻常的尊重,除了道教是本土教派,讲求清静无为之外,更重要的是,道教,其实是本土自然科学的研究者啊! 历史上的黑火药,便是道士炼丹失败的副产品。 “道长,里面请,万事先放一边,喝口茶,先润润喉。” 王恶的态度好得让第五招诧异,郎君甚么时候对出家人那么客气了? 道士入府,坐下品茶,随即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贫道孙思邈,听闻王端正郎君医术自成一体,一时见猎心喜,叨扰之处,且请见谅。” 王恶瞬间石化,盅里的茶水倾倒出来了兀自未曾察觉。 药王孙思邈? 不对吧?孙思邈现在应该六十朝上了吧?怎么显得如此年轻? “呵呵,无非是些养生小技罢了,说起来,贫道今年应该七旬有余了。”孙思邈似乎对此并不重视。 (关于孙思邈年龄的说法,有好几个版本,作者取了《旧唐书》的说法。) 王恶吸了口冷气,对“养生”这个词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这不是后世所谓专家教授在电视里夸夸其谈所说的养生,转身那专家教授却死在节目中,这是真的养生啊! “请道长授额父母养生之术!”王恶果断道。 孙思邈不经意地摆手:“那都是小事,先切磋医术。” 王恶苦笑:“不知道道长从哪里听来谬言,王恶其实对医术一窍不通。” “不对吧?”孙思邈扬眉。“外头说你在司农寺医治人时,用那啥闷倒驴清洗作者身体,还缝合创口,并且把这一套推广到军中了。” 说这个啊! “算不上医术,只是小子瞎琢磨的一点想法。额认为,世界的病,都是各种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病毒组成,而这些病毒或多或少都存在外面的尘埃中,人体不受伤,身体处于闭合状态,轻易不会被病毒侵蚀。” “一旦身体出现创口,就是这些病毒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因此,额觉得首要任务,是杀了这些病毒,免得伤者因这些病毒而死去,闷倒驴因为其烈性,应当是杀死病毒的最好选择。” “其实闷倒驴的纯度还是低了点,只是以现在的手段还没法再提纯。” “至于缝合创口,无非是个应急措施,加快他创口的愈合速度,小技巧,道长可以先用牲口试试。” 这些常识,对后世而言是烂大街了,可对于此时,却是一种颠覆性认识。 孙思邈苦苦思索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不对,贫道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既然是肉眼看不见,你又怎么知道的?” 王恶微笑着吩咐了昆十九几句,昆十九转身离去,不多时带着一帮人,推着一台笨重的仪器到厅堂内。 王恶取出一块丝滑的绸缎,递到孙思邈手上:“道长觉得这绸子有没有裂口、毛刺?” 孙思邈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 王恶将绸子放在仪器下方的台子上,示意孙思邈沿着圆筒口观看。 第一次观看粗制滥造版显微镜的孙思邈震惊了。 不论是观感还是手感都丝滑无比的绸缎,在显微镜的放大下,竟然漏洞百出,这里有轻微的裂口,那里有毛刺。 “问题是,这与所谓的病毒何干?”孙思邈不解。 王恶叹了口气:“病毒一直都存在,只是额们的显微镜还达不到观测入微的地步。相信道长此时已经明了,如果有显微镜的辅助,先不说病毒的问题,就是给病人医治起来都要方便得多。” 孙思邈默然点头。 以他骄傲的性子,断然不可能指鹿为马。 如果能看见某个患处的详细情况,对于以往只能凭经验摸索的医家来说,那是天大的福音。 “为何不将此物推行天下?”孙思邈不解。 “一是此物尚未研究成熟,如此笨重,不利于医家使用;二是,王恶不是医家,在杏林中没有口碑,谁信?” 王恶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不是医家圈子里的人,想推行器械,这难度,没跑过医院推销过药品的经验是不明白其中酸楚的。 孙思邈一拍大腿:“既然如此,贫道担这干系,便住在这小王庄与你共同研制这显微镜!” “小子求之不得。不过,道长如此等待,不觉得枯燥么?”王恶笑眯眯的看着孙思邈。 孙思邈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没好事。 “小王庄不才,开了个小小的书院,有悬壶济世之心,却苦于没有回春之妙手,道长不如开一堂试试,看看这些娃儿、妹娃子有没有杏林的天赋,也让道长一身才学有更多继承者?”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一旁的谈松有点不安。 喂,你们聊了老半天,想起额没? 贞观匹夫 第一百八十章 孙思邈入驻 “纵然道长医术几可通神,然世间多疾苦,凭道长一人能救得几何?道长修行,首论功德,但在悬壶济世之上,广传医术、著作医书、堪正以往谬误,使后来的医家有章可循,更加的功德无量啊。”王恶挑眉蛊惑。 这说法,怎么就像挠中了贫道的心事? 著书立说几乎是每个文人的梦想,孙思邈是道士、是医家不假,却也同样是文人,心底隐约有这念头很正常的。 至于说传医术…… 孙思邈并不觉得小王庄这小地方能出啥有医学天赋的人,毕竟这概率本来就不高,只是想想王恶的茶与显微镜,再算算呆小王庄这些时日,确实过于无聊了,顺口应承下来。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到时候没有一个成材的,你也别赖额。 王恶把桌上的田七递给孙思邈:“道长,此物是来自僚子部的田七。人参补气,田七补血。田七能化瘀止血,活血定痛,孕妇忌用,只是因为路途遥远,这上好的药材明珠蒙尘了,不知道道长能不能研究一下。” 孙思邈抚须:“田七之名贫道也听说过,只是太远,无法取得实物研究,如今却正合贫道心意。罢了,拿纸笔来,贫道列个清单,你让人去终南山找贫道徒儿拿器皿来。” 谈松表示,这两位的话字面意思他都懂,可联在一起,他完全不明白是何意。 “孙思邈道长是医家的泰山北斗,由他亲自验证的药性,自然无人不服,也利于田七投入使用。”王恶指点道。“有人用田七,才有人去买田七,这样才会促进僚子部去种植田七,而当田七卖得起价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还有那闲工夫与南越州闹腾么?” 谈松细细咀嚼,发现这里面的道道很深啊! “南越州也有部分地方可以种田七的。”谈松弱弱的表示。 王恶淡定的表示,种噻,反正记得土地轮耕——种田七,太费地了,一轮之后,地得休养好几年才会恢复地力。 这是后世传出的经验,文山那一带的土地,长期大量种植三七后,贫瘠得再也种不出好东西,以至于当地人开始跑外头种植。 无所事事的孙思邈闲不住,索性去小王庄学院转了一圈,趴在学堂的窗沿,笑眯眯地听着王大妹她们争论。 “王二虎你胡说八道!”王大妹气呼呼的。 “额咋胡说了?先生编的书上都说了,热胀冷缩是事物的普遍规律!”王二虎倔强的昂头。 “有普遍就有例外!水就不一样!”王大妹瞪着眼睛。“不信你接一盆水来!” 接水就接水!王二虎努力打了满满一盆水过来,一点都没洒。 然后,王大妹的操作,让孙思邈完全看不懂。 在水盆下的容器里放了些物体,浇上点水,冷烟开始袅袅升起,下面这容器开始结冰,上面那盆水渐渐的凝固,除了挤出一些水到下面的容器,那冰块都渐渐的高出盆面。 “为甚会这样?”王二虎挠头。 “让你读书,你去喂猪!”王大妹嫌弃的小眼神扔了过去。“不好好看看,书后面还有,水是例外!” 王二虎尴尬的笑了。 孙思邈不由自主的走进讲堂,笑眯眯的询问:“妹娃子,你这让水结冰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是孙思邈的卖相太慈祥了,平日颇有警觉性的王大妹都完全放松了,很随意的回答:“这位阿翁,山长有教额们,可以用硝吸水,然后硝能吸收热量,把水里的热量吸走,然后变成冰哦。” 孙思邈思考了一阵,接受了这个观点。 不得不说,像他这么大岁数还能及时更新观念,殊为不易,不少人比他年轻都已思维僵化,接受不了新事物。 “那么,在学院里,你们还能学到甚么有趣的东西?”孙思邈询问。 王二虎呲牙咧嘴的回答:“额知道,可以用杠杆撬动搬不动的石头。” “可以用水的体积来计算物体的密度。” “额们还可以随邓雄的阿娘学象雄话哩。”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孙思邈笑眯眯的听完,随即问道:“如果让你们学怎么给人看病、怎么炮制药品,你们想学吗?” 学渣王二虎缩了一下脑袋:“头疼,要背许多药名。” 不出所料,直接有半数学生畏缩了。 不管在哪个时代,学医都是一门苦差事,仅仅是枯燥无味的背药名,就能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更不要说与血淋淋的伤患打交道。 更有甚者,一些医学生涯的开始,是从背死人起步! (某卫校毕业生的话。) 王大妹却是满眼的无畏:“想呀,如果学会了,就不怕阿耶阿娘生病了呀。” 王大妹身后,零星有几个附和的,却让孙思邈感到满意。 事实上,这一群学子里,能有王大妹一个愿意学医,就已经达成孙思邈的预期了。 “很好。”孙思邈眼里满是欣喜。“贫道孙思邈,待旁边的讲堂建好、贫道所需的器械与药材到位,你们便来听讲。” “你们可要珍惜哦,这一位道长,可是被尊称药王,是杏林里的泰山北斗,要不是运气好,便是山长去请都未必请得到的。”王恶适时出现在讲堂里。“当今天下,不敢说没人与他比肩,至少达到这高度的人不多。” 孙思邈心满意足的满小王庄溜达,王恶调了王平为他的解说员。 咳咳,这是避免一些机密区域孙思邈不慎进入,然后大家都尴尬。 好在孙思邈对作坊不感兴趣, 即便是鱼塘、猪圈,孙思邈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却对玻璃大棚赞不绝口。 “如此一来,许多药材可以抛开季节问题,快速的培育了。”孙思邈赞叹道。 当然,不是所有药材都适宜在大棚栽种,比如雪莲之类的,生长环境就不一样,但不妨碍孙思邈对大棚的欣赏。 若是那些药材能在大棚里培育,加快药材的生长,能多救多少人? 至于说那违背自然规律,呵呵,在这个温饱都勉强的时代,这说法就是何不食肉糜。 “王恶兄长说了,只要道长愿意,随便多少大棚、多少人手、多少钱财都随道长调配。”王平憨厚的回答。 孙思邈眼睛一亮。 倒不是他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是从王平的口中,孙思邈感受到了浓浓的尊重。 王恶这后生仔,有意思! 在孙思邈这种有本事的老人家面前不要提甚么官爵,徒增笑尔。 孙思邈的家当,零零总总一大堆,装了五大车,一大一小两个道童满眼的警惕,直到看见孙思邈才松弛下来。 王恶哭笑不得,这警惕性,也太强了吧? 抛开书信不说,你这些药柜什么的,外行人拿了能干嘛? 小王庄调集人手,迅速在小王庄学院范围给孙思邈师徒盖住宅、讲堂。 倒是孙思邈的小徒弟,在王恶家吃过一餐之后,开始念念不忘那些美食,直让孙思邈摇头。 行走天下行医,哪里能时时美食,没得把嘴养叼了。 罢了,让他随贫道吃了这几年的苦,让他享受一下也无妨。 “王端正,贫道已经解析出田七的药性,效能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或为末掺之,其血即止。亦主吐血衄血,下血血痢,崩中经水不止,产后恶血不下,血运血痛,赤目痈肿,虎咬蛇伤诸病。” 孙思邈骄傲的出来,手中拿了一纸文书。 “持贫道名刺去太医署,找贫道的师侄太医署令彭康,田七之功效自然会在大唐流传。” 此时的太医署,就相当于后世的最高等级医学院,只要他们认可了,田七自然会广泛使用。 缠了王恶几天的谈松自然大喜过望,连连表示意愿为孙思邈捐献一套上好的器械。 以孙思邈的为人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考虑到初学的王大妹她们,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王大妹,你们几个,拎着小锄头随你们师兄去大棚种药材。”孙思邈拍手,让几个跟班的学生去干活。 孙思邈这一脉,收集药材,也会自己采摘药材、种植药材,因为这样才会对药材的种植、制作过程更了解,不会被人轻易哄骗,不可能出现那种把萝卜当人参的笑话。 王大妹她们本来就是农家的孩子,做农活不过是本能,只要把注意事项说到位了,自然干得虎虎生风,锄头挥舞的速度,让道童都觉得汗颜。 “王端正,贫道有些好奇,你这小王庄学院,除了儒学之外,教授的都是些偏门的东西,你这是准备做甚呢?”孙思邈很好奇的问。 王恶一笑:“这世间,变化万千、包罗万象,岂是一个儒学能说得尽的?要他们看病,他们不行;要他们农桑,他们外行;要他们创造器具,他们也承担不了这重任。额不是要否定儒学,但这世间,应当百花齐放,一枝独秀不是春呐!” 孙思邈笑了。 王恶这番有点离经叛道的话,却正正击中了他的心。 好罢,就用这把老骨头,为这有想法的年轻人支撑一把! 这死气沉沉的学术界,早该让王恶这样的年轻人来搅一搅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唐俭的去意 孙思邈听说了王直研制万金油的过程,微微摇头。 王直的方法,是最笨的试错,完全是门外汉用的招数。 “年轻人,药不是这么弄的,好歹你得明白药理,推断君臣佐使,论证清楚之后,要制作成你的万金油自然事半功倍。”孙思邈指点道。 王直本来就是个机灵的,立刻躬身:“弟子王直,谢师父指点。” 杨政道看得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打蛇随棍上?呸呸,想甚么呢,是顺势而上。 孙思邈点头:“倒是个机灵的,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只是你以前完全没有基础,却是要多下功夫,以勤补拙,” 王直大喜:“弟子定然会努力,只是,制作万金油也有杨政道的功劳,恩师能不能将他也收入门墙?” 孙思邈轻轻颔首:“虽然杨政道的身世有点问题,但医家不需要考虑这些,若杨政道有心,倒也无妨。” 杨政道眼含热泪,长长一揖:“杨政道拜见师父。” 王恶击掌道:“值此大事,当摆酒相庆!昆十九,通知下去,今日杀猪,全庄摆流水席!” 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别人孙思邈还会客气一下,王恶么,这壕是吃不垮的,腰带还可以松一松。 倒不是王恶炫富,主要是王恶现在不知道如何安置王直好,恰好孙思邈解了这难题,他才会如此欢喜。 小王庄学院的学子越来越多了,先生都又增补了五六名,住宿居扩了一番,讲堂加盖了几间。 好在地是小王庄的,不需要额外调剂,只要你能建,可劲的整,反正王恶有的是钱。 不过,若是谁打着吃烂钱的念头,那就来错地方了,钱旺不愧是姓钱,所有涉及钱财的事,他都能算得明明白白,蓝田伯府不介意别人挣钱,但每一文钱都要挣得明明白白才行,否则钱旺不介意把人整出尿来。 新讲堂落成暨医学班开班典礼,王恶特邀了蓝田县主簿常升观礼。 毕竟,从真正意义上讲,常升才是小王庄学院的创始人。 只是,常升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怎么,新任县君唐观为难你了?”王恶皱眉。 “若只是为难额倒好了。”常升叹了口气。“县君下令,今年所有人的薪俸减半,节省的钱财用于施工,要赶在下雪前拓宽长安至蓝田县的驰道。” 王恶也只能叹口气。 面子工程,真是哪个时代都有,说坏事也谈不上,只是扣薪俸就很恶心人。 真没钱,哪怕上小王庄找王恶化个缘,都比扣薪俸强得多,好歹王恶也得看他阿耶的面子不是。 总而言之,这操作,就是得罪了下属,用以在上官面前出风头,在官场上是属于断后路的做法。 有本事你一辈子不会落难,否则,总有一天,昔日的下属会让你知道甚么是痛打落水狗。 不过,王恶也不能轻易去干涉,毕竟唐观的所作所为还是在规则之内的,除了恶心之外,你还真挑不出大毛病。 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否认修驰道的必要性。 “若是先生不如意,不妨来帮衬学生。”王恶叹了口气。 常升大笑:“那你要快点开府啊!” 开府,指以自己的名义自置幕府与幕僚部属的行为,得授仪同三司加号者可以得到与三公一样之待遇。开府仪同三司一般是魏晋至元朝时,朝廷对有功大臣功劳的重赐。 但是,以王恶这鸿胪寺左少卿的职位、蓝田伯的爵位,距离开府还有很大的距离。 所以,常升这纯属调侃而已。 王恶赶去长安坐衙时,果然见蓝田县至长安的道路在快速拓宽,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唐观。 说他蠢吧,他干的事都在规则内,完美得让人找不出攻击的理由,甚至他曾经应承唐俭与王恶的话还是做到了,绝不拿财源做文章——倒是加大了开支做这面子工程。 说他聪明吧,却不知道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扣薪俸把下面的佐官、吏员全部得罪死了,鬼晓得甚么时候他们联合起来搞上一记背刺。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萧胜手上颇有结余的蓝田县就会成了赤字,然后四处拖欠,到唐观卸任时自然拍拍屁股走人,而接手的官员会来一句“新官不认旧账”,最后那些倒霉催的只能欲哭无泪的认命。 算了,反正现在的蓝田县衙,也就一个盘常与自己有点关系,其他人,顾不过来。 至于小王庄,王恶已经通知王狼,不接蓝田县任何买卖、任何摊派,除了该交的税赋,多一文钱都不会给。 吃相难看啊。 回到衙门,唐俭招手把王恶叫过来:“王端正,老夫的茶没了!” 这个称呼很微妙,代表唐俭是以长辈身份索要茶叶,而不是上官向下属索贿。 王恶哈哈一笑,吩咐柳田去自己桌上拿茶叶过来。 茶水泡上,唐俭心满意足的品了一口。 “还是你家的茶叶味道正好。”唐俭微笑道。“对了,近期鸿胪寺之内的事,你抓一下。” 风头似乎有点不对啊。 “没甚事,就是有御使弹劾老夫懈怠,那老夫索性懈怠到底咯,反正莒国公的爵位在手上,老夫不可能再升,就是乞骸骨也无所谓了。”唐俭一脸的云淡风轻。 王恶的身子僵住,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唐公三思。” 作为朝中对王恶极其友善的长者,王恶不想看到他黯然离去的身影。 更何况,唐观激进的做法,如果失去唐俭的庇佑,那跟头不知道能栽到哪里去。 唐俭这老江湖发现了王恶的异常。 “你是觉得老夫应该恋栈?” 王恶举杯,一饮而尽。 “唐公,恕额说得直接,御使的弹劾,你当他马耳东风就是了,何必在意呢?” 唐俭举盅饮了一口, 王端正呐,你还是太年轻。 如果不是有特殊理由,御使一般是不会冲三省六部九卿的正堂官下手,这是潜规则。 或许,已经有人觉得唐俭恋栈太久了。 不过,王恶的态度,有点奇怪啊。 “不会是唐观那里有甚么不妥吧?”唐俭觉得心脏难点难受。 王恶叹了口气,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老夫抽空走走,看看实情。”唐俭有点意兴阑珊。 公廨内,越析州司马、蒙舍诏首领舍龙之子细奴逻正襟危坐,耐心的等候王恶的出现。 细奴逻头顶蓄发髻,因为他们观念里的发髻神圣不可侵犯,被称为“天菩萨”,头上着青色棉布头帕,头帕的头端为尖锥形,略偏额头左前方,称作“英雄结”。 细奴逻二十多岁,面色虽黑却无须,左耳穿孔戴耳环。 按风俗,蒙舍诏视无须为美,所以这胡须,是必须拔了的。 见过礼后,细奴逻向王恶递交了一份文书。 打开看了一眼,王恶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过一年时间,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先后被吐蕃派人接触,送了大量的钱财,而其他五诏对此并未向越析州刺史反应,未向朝廷禀明。 王恶对越析州刺史有点恼。 虽然整个越析州是整合六诏,刺史几乎是个空头衔,但你坐在那里,不能甚么都不做啊! 最起码的,信息的收集能办到吧?朝廷不是出了钱让你去当泥菩萨的! 其他五诏,虽然未必有反心,但多少有墙头草的意思。 不过,蒙舍诏上报这信息,也未必打甚么好主意。 历史上的蒙舍诏,因为大唐的支持,悍然吞下其他五诏,到了阁罗凤手里,最终却反唐了。 说张虔陀无礼于阁罗凤,逼索财物导致阁罗凤反唐,王恶是不信的。 如果事先没有吐蕃的支持,借阁罗凤一个胆也不敢对大唐举兵,这是大势。 借口这东西,只要想,王恶分分钟可以罗织出一堆来。 史书上的东西,被掩上了多少尘埃。 说到底,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任由六诏合一,在大唐南方形成一个颇有威胁的国度,这种傻事,王恶是不会干的。 “蒙舍诏的态度,大唐已经看到,接下来对蒙舍诏开儒学之事,大唐会加大力度。”王恶不动声色的收起文书。 细奴逻有点失望。 拿出这东西向大唐示好,区区儒学怎么能让蒙舍诏满足? 不说准许各部间相互攻伐,好歹,军械什么的,让蒙舍诏也有机会染指啊! “左少卿,蒙舍诏地处蛮荒,生存艰难,但是自己生产的刀弓,质量不行,家父遣我向大唐求购一些刀弓。”细奴逻还是主动将要求说了。 这就对了嘛! 年纪轻轻的玩儿甚么矜持。 “此事本官一时答复不了你,没有陛下与三省的准许,鸿胪寺是没有这权限的,只能等本官上报。”王恶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晾一晾是必须的。 咳咳,谁让小伙子你不懂人事。 至于说细奴逻比王恶大的事实,被忽略咯。 细奴逻却是大喜。 见多了红口白牙许诺的,结果却都失信了,王恶这推三阻四的态度反而让细奴逻更信服。 大唐大,官僚多,推上那么一推,不是很正常么? 看着细奴逻欢天喜地的走出鸿胪寺,王恶笑着摇头。 年轻人,你实在太年轻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君臣谋划 感谢邪恶银狼的打赏,作者受宠若惊。) 因周日上推荐,暂时不能加更,请原谅,下周争取每日三更。) “朕就知道,六诏不会那么容易平定,人心无尽啊!”李世民轻叹。 “倒不完全是人心,只是这形势变幻,不能牢牢掌控的羁縻之地,都会有这样的危险。”王恶指出羁縻制的最大缺点。“一旦中原有变,羁縻之地立刻会转化为一个个封闭的王国,甚至如五胡一般对中原形成巨大的威胁。” 李世民很无奈“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啊!” “办法是人想的。”王恶表示这不是没办法,可惜他对土司制度并不是很了解。 但是,可以在一诏之内大肆封官嘛。 再如何有凝聚力的团体,其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何况一诏之内,实际上有不少小部族,如果大家都有官职,呵呵,额为甚要服一个官职并不比额大多少的同族,而不是抱紧主官的大腿? 而各诏首领的继承,大唐也可以略加限制嘛,比如说继承人应当达到十八岁,否则应由部族长老代管。 羁縻州朝贡而不上缴税赋的状况也应该有所改变,毕竟税赋才是羁縻州表示完全归属大唐所应尽的义务,至于数额的多少,可以根据各地情况不同而定,灾荒之年减收,关键是要明确羁縻州的义务。 羁縻州的土军,也应该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大唐的操练、调派出征。 当然,只要人家尽义务而不给好处,那就是在耍流氓。 对六诏也应当给予一定的经济扶持,对各诏首领、长老的子嗣入长安求学、蒙荫给予一定的照顾,怎么也能拉拢一些各诏内部的势力。 李世民斟酌了一下,觉得可行,只是实施下来会成甚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毕竟,歪嘴和尚念歪的经,可真不少。 “越析州刺史完全不称职,六诏之内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一无所知。”王恶有点恼。“就是头猪搁那儿,好歹也有点反应。” 李世民有点尴尬。 越析州刺史之位是他受阴德妃所托,委派了她亲兄弟阴弘智去镀金,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只顾着享受,连最基本的探听消息都做不到。 还有百骑越析州负责人,是干甚么吃的? “朕便将阴弘智撤回来。”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穴。 居然是阴弘智? 王恶心里乐开了花。 阴德妃啊阴德妃,上次那一箭之仇,这里可就报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古人诚不欺我! “听说你处理南越州与僚子部的摩擦,有眉目了?”李世民懒懒地看着王恶,一副“额知道你又收礼了”的神情。 “陛下慧眼如炬。”王恶本来也没想瞒着谁,自然大方的承认了。“南越州刺史谈殿之子上门求教,臣却不开颜面,只能略微想想办法。” 李世民嗤之以鼻“却不开颜面,是却不开礼物的颜面吧?” 王恶笑嘻嘻的“臣就这点毛病,好口腹之欲。” 李世民指了指王恶,却没说话。 李世民从来不觉得臣子有点私心是甚么错,只要这点私心别耽误了正事就行,正经那种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道德君子,李世民还不敢用。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的,只要你做事,就多少有点错处,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一点错处都没有,要么是你从来不做事,要么所图甚大。 王莽未曾代汉时,那名声,就是说圣人也不为过啊! “结果。”李世民懒得耍嘴皮子。 “正好遇上孙思邈道长到访,借他之手,给谈松带来的田七鉴定了一下药效,也算是为南越州与僚子部之间的争执中止出了把力。”王恶谦虚了一下。 李世民表示没听懂。 “人参补气,田七补血,价值上应该是不相上下。然而,僚子部远离中原,即便知道此物有价值,中原百姓也买不到,因为中原的医家不认可此物。”王恶笑得有些奸诈。“可是孙思邈是医家的泰山北斗啊!他亲自认可的药效,有谁能不服?既然如此,自然会有商家千里迢迢去僚子部收购田七,而野生的田七数量是有限的,想发财,就得躬耕田间,栽种田七,如此一来,即便两边性子再彪悍,也无暇去殴斗了,自然就太平了。” 李世民想了想,没能挑出甚么毛病。 这个王端正,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众不同,似乎更喜欢着眼于经济。 “苏毗的国书来了,芒波杰孙波说是吐蕃与象雄合流,出兵超过十万,四万的雇佣军有些吃力了,特向大唐求援。”李世民头疼。 以吐蕃、象雄对苏毗的锲而不舍,李世民可以判断出王恶之前建议的准确性,苏毗确实是吐蕃喉间的刺,更是大唐在高原方向的唯一护盾。 大唐想出兵,不说是卫军,哪怕是府兵也行啊! 可是,大唐现在是周边百国的楷模,要讲究师出有名,就有些自缚手脚的感觉了。 你不能仗着自己强大就欺负邻国啊! “好办。”王恶轻笑。“调松州、蜀州等周边折冲府的府兵,暂时去府兵番号,易帜为‘自愿’,号自愿兵,以民间的形势入驻苏毗,与大唐无关嘛。至于说别人信不信,反正额是信了。” 李世民有些无语。 这操作,有点太敷衍了吧? 好吧,那只是官面上给个借口,只要有就行,无需太认真。 倒是王恶最后的话,实在让人无力吐槽。 “倒也是,论起来,松州、蜀州之地位于腹心,除了留少量府兵镇守,其他府兵可以上去试试。既然号自愿兵了,那怎么也得让他们自愿上苏毗参战。”李世民沉吟了。“鉴于苏毗的环境艰难,自愿兵收缴的一切都不用上交。” 府兵因为自备武器,战场上的收获上交的比例极低,通常就是一至二成,因此在对外征战中,都是嗷嗷叫的往前冲,从来不曾退缩。 但,再低也是要交的,如果完全放任自流,不利于折冲府的掌控。 当然,李世民有权决定在苏毗不需要上交缴获,因为那会更激发府兵们的士气。哦,应该说自愿兵了。 “川蜀之兵上去一年半载的,就可以把陇右的兵换上去,这样就能让更多兵力适应那里的环境。”王恶郑重的提议。“臣与顿珠仔细研究过象雄的地理,象雄西临大小勃律、北邻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于阗约今新疆和田地区)、羌塘羌塘高原在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及冈底斯山脉环抱之中,为青藏高原里的羌塘盆地,包括几乎整个那曲地区及阿里地区东北部。这片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 “经过反复推论,额们以为,如果象雄愿意付出点代价,出兵大小勃律,越葱岭,图谋西域,还是勉强能办到的。” “所以,大唐的西域布局,必须得加快步伐,派驻强军。” 王恶这番话切中时弊。 历史上,西域布局,最大的对手就是吐蕃,其次是黑衣大食,西突厥反倒无足轻重。 大唐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持续了百余年之久,其间死伤无数,各种谋略、用间、迂回、奔袭,层出不穷,却也让双方实力大减,让此时的草原小部族契丹笑到了最后。 李世民也在反复权衡。 西域,此时大唐已经占了小半,除安西都护府外,安西四镇已经成型于阗一镇,虽然于阗的政务、税收还是于阗国尉迟伏阇信负责,军事却已经彻底交给大唐。 此时的安西都护府,大约万人便可以控制区域,若是一举将西域拿下,正经的征战倒不在乎,西突厥的威胁却不能不考虑进去。 甚么,将来象雄方向的威胁也必须考虑进去。 那么,驻军多少合适? 李世民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发现最多能派六万军士常驻。 因为路途遥远,补给不易,虽然粮草可以在西域补充,但军械甚么的确实不好办。 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兵力对比,后勤补给有时候甚至比厮杀更能决定一场胜负。 “六万人马,对于广袤的西域,不够用啊!”李世民叹息。 仆从军的使用是必然的选择,但是,谁敢保证仆从军都如契苾何力一般忠诚?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背刺。 “要完全掌控西域,只靠军队是不行的。”王恶坦然道。“没有足够数量的大唐移民,如何能保证西域不会降而复叛?只有掺进去足够数量的移民,才能牢牢将此地掌控。随后,儒家的教育要跟上。” 儒家的毛病是不少,可在收复人心上,却是很好使的。 不是有一些儒生很想突破世家的封锁,建功立业的吗? 来西域吧! 一手《论语》,一手横刀,岂不快哉! 现在的儒家,虽然也有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更多的却是下马能写诗文、上马能快意恩仇的狠角色。 至少,此刻的儒家还没有阉割自己,君子六艺的射、御,或许不能与百战军士相媲美,但对敌至少不是无还手之力。 “可,儒家但凡愿意去西域教学的,回来都授以从七品散官,吏部安排职位时优先考虑他们。”李世民满意地翘起腿。“孔颖达那头,朕会与他商议。” 第一百八十三章 闹兵部 (关于蒙舍诏主体民族黑蛮与白夷,白夷基本没争执,公认是现今白族,黑蛮有傣族与彝族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作者倾向于彝族,因为楚雄、大理确实有大量彝族聚居,而少见傣族。) 至于说蒙舍诏要购买淘汰军械的事,李世民连话都没说,直接挥手把王恶撵走。 多新鲜呐,好像你以前没卖过军械似的。 王恶乐得自在,与细奴逻签订了契约,让柳田去兵部取淘汰的军械。 从辰时到午时,柳田依旧没回来。 王恶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王恶板着脸上马,第五招一个尖厉的呼哨,十余骑护卫杀气腾腾的簇拥着王恶向兵部冲去。 “止步!”兵部门口的军士拔刀。 王恶一刀背砸过去,那军士面颊上重重挨了一记,整个人倒飞着落地,一口鲜血混着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王恶一行冲进去,旁边的老军士才摇头叹息:“你胆子真肥!连专一喜好在各衙门前活活把人拖死的魔王都敢阻拦。” “什么?那是魔王?”受伤的军士尖叫着瞬间跳起来,连满嘴的痛楚都似乎忘记了。 虎口余生啊! 额竟然在魔王面前捡了一条命! 这是该懊悔呢,还是该庆幸? 兵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公廨的前方,旗杆下绑着一身鞭痕的柳田,一个掌固狞笑着挥鞭:“耶耶们的兵部是你鸿胪寺能指使的?你们的左少卿算个甚么东西?敢对兵部指手画脚?” 马蹄声疾,王恶一刀将那掌固的手齐腕斩断,护卫已经迅速下马,将那痛得满地打滚的掌固捆住,往旗杆上吊,顺便把柳田放了下来。 “谁在兵部闹事?”怒喝声中,兵部库部司郎中柳慎行腆着犹如怀胎十月孕妇一般的肚子出来,一脸的倨傲。 王恶操起横刀,一刀背一刀背的往那掌固脸上抽。 “现在知道耶耶这左少卿是个甚么东西了吧?呵呵,谁给你的胆子,敢辱当朝从四品官员、堂堂蓝田伯,谁给你的胆子,敢害耶耶派来办事的掌固?想造反吗?” 柳慎行的脸色唰地变白了。 魔王! 这下要糟! 事情的起因可真与柳慎行有关系。 柳田、柳慎行,同出河东柳家,对,就是那个河东狮子吼的柳家,份分嫡庶,却从小不对付,难得遇上对头上自己的地盘,自然要撺掇着整治一番。 本来只是私人恩怨,小整治一番就可,可谁想到那掌固嘴贱,要把王恶扯上,偏偏王恶这时候闯了进来! 完了,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第五招,先把柳田送出去找郎中医治!耶耶倒要看看,兵部这好大的威风!” 王恶瞪着兵部那些战战兢兢围上来的军士,横刀扬起。 “左少卿,额不走!不看着害额的人落网,柳田一条贱命宁愿死在兵部!”往日性子温和的柳田,这一刻刚强得让人意外。 “好!你若有事,兵部拿一半的命来赔!”王恶杀气腾腾的宣告。“第五招,持额银鱼袋去午门外敲登闻敲!就说兵部谋反!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公廨内,原本稳坐钓鱼台的侯君集笑容僵住了。 今日之事,侯君集虽然没有参与,却是在装聋作哑,看着柳田被收拾,心中清楚,这未尝没有属下在为他羞辱王恶这对头的意思。 就算王恶杀进兵部来又怎样?难道他还能把兵部上下都杀光了? 了不得就是牺牲一个小小的掌固而已。 但是,侯君集万万没想到,柳田这小小的掌固,居然硬气到要拿命来与兵部斗! 更想不到的是,王恶得理不饶人,要敲登闻鼓,还要状告兵部谋反! 这帽子扣大了! “蓝田伯且慢!”侯君集眼见第五招上马,不得不从公廨里露面。“些许误会,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有话好好说。” 王恶完全不理会他,只是厉声喝道:“全体注意!排锋矢阵,护送第五招冲出去!胆敢阻拦者,皆视为叛逆,立斩不饶!” 呵呵,之前兵部的人伤害柳田、污辱额王恶之时,你侯君集怎么不伸出脖子来?现在想息事宁人,不觉得太晚? 侯君集脸上现出一丝青气,却又迅速的堆出笑脸:“蓝田伯、左少卿,这不过是下面人闹误会,何至于此?万事有商有量,兵部自会对犯事官吏惩处。” 在侯君集看来,他侯·鼻孔朝天·君集能破天荒的堆出笑脸,对方就应该给他面子了。 王恶却是冷笑。 你侯君集在额面前有面子? 更不要说,所谓的惩处,绝对是罚酒三杯。 王恶当头挥刀,哪怕是侯君集站在他面前也毫不犹豫的斩下去! 看到刀光,侯君集本能地后退,心里却是无限惊骇,这个王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对本国公下刀? 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第五招双腿一夹马腹,骏马怒嘶着冲了出去! 街道上的南衙宿卫看到第五招纵马的架势,正打算阻挡,却听得第五招怒喝:“闪开!兵部谋反!” 南衙宿卫吓了一跳,立刻闪到一边,相互对视一眼,知道出大事了!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知道了,南衙宿卫就不能坐视不理! 竹哨声此起彼伏,南衙宿卫匆匆包围了兵部。 呀,里面都是熟面孔,鸿胪寺与兵部对峙,人数不多的鸿胪寺众反倒杀气腾腾,身后的旗杆上还吊着一名兵部的掌固。 啧,这事掺和不起。 南衙宿卫的鹰扬郎将叹了口气,指挥麾下儿郎将兵部团团围住,却死活不肯进兵部一步。 得,都是惹不起的大佬,神仙打架,额们凡人还是走远些吧。 午门外,羽林卫军士见第五招驰马狂奔,正要阻拦,目光扫到那银鱼袋上,便不再多事了。 银鱼袋是官员的凭证,这第五招应该是哪个官员的护卫。 “咦,想起来了,这不是蓝田伯家的护卫吗?”一名军士讶然。 “对头,听说蓝田伯喜欢招揽伤残的军士,积德哟。”同伴感慨。 两名军士面面相觑,都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第五招冲上登闻台,站在登闻鼓面前,单手持鼓槌,奋力敲向厚厚的牛皮鼓。 “咚、咚……” 沉重的鼓声震惊了整个朝堂。 自从武德九年突厥打到渭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敲响登闻鼓! 若无大事,敲响登闻鼓的代价高昂得吓人! “怎么回事?”李世民皱眉。 羽林卫鹰扬郎将李君羡进殿禀告:“敲登闻鼓的是蓝田伯的贴身护卫,状告兵部谋反,现蓝田伯身陷兵部。” 李世民只觉得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 这两个混账东西,这是要把私人恩怨带到公务中来啊! “另外,南衙宿卫派人禀告,已经包围了兵部,现在鸿胪寺与兵部对峙中,双方各有一名伤者,估计直接厮杀的可能性较小。”李君羡报上另一个消息。 好吧,没有人员死亡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李世民摆驾兵部,南衙宿卫立刻让出道路,羽林卫护着李世民进了兵部。 “这是做甚?兵器都收起来!”李世民喝道。 双方收兵刃,却依旧怒目相视,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谁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愤怒地咆哮。 王恶一指遍体鳞伤的柳田:“这是鸿胪寺掌固柳田,受额之命来兵器办理出售旧军械之事,却被兵部捆绑殴打,具体事宜,还是柳田来陈述。” “陛下,臣受左少卿之命来兵部接收旧军械,却被兵部之人殴打、污辱、谩骂,还辱骂左少卿,对左少卿的指令置若罔闻……”柳田一番简朴的言语,手指却轮番指向兵部之人。 “王端正,朕问你,谎报谋反是何罪名?”李世民有些恼了。 王恶躬身:“陛下且听王恶说,如果不是兵部交不出账簿上应有的军械,动这手脚做甚?那么大批军械去向不明,敢问陛下,晚上睡得着觉么?” 柳慎行几乎瘫在地上了。 掌管库部司几年,柳慎行自然也倒卖过一些旧军械,可之前历任的亏空才是大头啊! 问题是,现在你说这话,有人信么? 亏空,那是潜规则啊! “派人去通知高士廉,民部出人手,立刻清点兵部库存!” 侯君集懵了。 不是应该扯双方的恩怨、过节之类的东西么?怎么画风一变,扯到库部司了? 尽管对军械这块,侯君集是吃盐不管咸,但多少知道这块遮羞布揭不得,不晓得这回要掉多少人头了。 诶!好端端的,非要惹王恶这疯子干嘛? 王恶这一刀,捅得侯君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高士廉亲率民部大批官吏进驻兵部,库部司上下脸都绿了。 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暗暗庆幸,这一场大难没有自己的事。 庆幸啊! “横刀数量,保管不善、造成损毁三十三柄,总数量与账簿相差三千零一十三柄。” “弓,较账簿短缺一千零五十八柄;箭,较账簿短缺五千三百三十七壶。” “山文甲,较账簿短缺五十八副。” “陌刀数量相符。” “马槊数量相符。” “手雷数量相符。” 柳慎行直接趴在地上不会动弹了。 老天爷呀,你就玩死额吧!这短缺数量还有零有整! 侯君集再也无法冷静,只能跪地请罪。 即便知道有前任的责任又怎样?你有证据么? 难怪李靖对这兵部尚书一职弃如敝履,原来他早知道有这巨坑! 所有当初针对过柳田的兵部官吏,无罪的革职,有罪的全部由大理寺审讯,不惜严刑拷打自兵部侍郎以下抓了一大群,兵部尚书侯君集去爵、革职,由英国公李勣接手兵部。 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王恶也免不了受罚。 如侯君集一般去爵、革职,却又命为检校鸿胪寺左少卿。 检校二字有多重意思,不过在这里却只是暂代职务,并不是通过吏部任命的正官。 侯君集觉得心头一团火在燃烧,凭甚这混账就能检校,而自己这从龙老臣却只能闭门思过? 不公! 李世民乜视着侯君集。 不公? 你这个兵部尚书,朕可以随时找人取代,你有本事给朕找一个如王端正一般有大局感的鸿胪寺少卿看看?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勐泐国 (第一百七十七章终于通过审核解禁了,呜呜……) 长安城鸡飞狗跳的。 通过兵部库部司私下买淘汰军械的人家倒霉了,即便再有权势再能上达天听,此时也必须推出几个替死鬼方能了事。 横刀弓箭倒是不犯禁,问题你勾结兵部库部司,意欲何为? 说图省钱,没毛病,可你也得朝廷信啊! …… 王恶被革职的事倒没人在意,检校一样是鸿胪寺左少卿。 倒是去爵影响有点大。 蓝田伯保险得更名为王恶保险,这名字瞬间挫了一大截,更招来不少主顾询问为何更名。 水泥改不改名的,倒真没影响。 还好香水、玻璃镜乃至万金油,都用的是“女人花”的品牌名。 诶,当初取名没过脑子,好端端的跟爵位挂甚么钩啊! 王老实与陈诗语对王恶被去爵一事耿耿于怀,王逸仙倒是看得开:“这是好事!不经起落,你看着王恶年纪轻轻的就是伯爵了,以后难道不建功了?封无可封的时候,那才是真危险!” 王恶立刻无节操的彩虹屁拍上去:“还是阿娘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道道。”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认知差异,与相互间的出身、教育息息相关,相对而言,世家出身的,眼界上是要比其他人强许多。 即便有人为王恶抱憾,也只是一阵风。 毕竟,王恶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去爵,已经是很留情面的事了。 何况,兑子下来,王恶还稳占上风。 整个鸿胪寺,连长孙涣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王恶,不说兑子的后果,就是那兑子的勇气,一般人还真提不起来。 等待在公廨里的细奴逻看到王恶,顿时长揖到地,眼中满是热泪:“左少卿为蒙舍诏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蒙舍诏虽死不敢有忘!” 王恶表示,这种场面话,当真你就输了。 王恶把在蒙舍诏内部封官、土军接受调派、经济扶持、接受首领及长老子嗣的求学与蒙荫掺在一起讲了,细奴逻直接懵了,不知该如何表达复杂的心情。 好吧,世上没有只享受权力不尽义务的好事,要得到大唐的扶持,一些不满意之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细奴逻走了,勐泐国使者来了。 说勐泐国或许有人不熟悉,换个词大家便懂了,西双版纳啊! 此时的勐泐国并未立都于允景洪(即现景洪市),而是景德(或许是地名变迁,作者未能查到现名),尊奉大唐,是个以傣族为主体的国家。 傣族的姓氏规则比较独特,男子多姓刀、岩,女子多姓玉,所以,要从姓氏上分辨对方是不是一家人有点困难。 来人叫岩罕,着大襟小袖裳、宽腰长裤,头缠布巾、挂背袋、带短刀,开口一笑,两颗门牙金光闪闪。 “左少卿,因为路途太遥远,加上长安太冷,大象与孔雀就没有带了,带了也养不活。”岩罕笑容憨厚,话也憨厚得让人想翻白眼。“不过,大象肉、孔雀肉与孔雀翎我都带了,还有香蕉、芭蕉与菠萝蜜,菠萝蜜还是干包的哦。” 啧,孔雀这么美的生物你们也舍得杀,还真是焚琴煮鹤。 不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岩罕眼里掠过一丝狡黠。 大象或许稍微稀罕点儿,孔雀……在勐泐国很多地方是当鸡养呢。 勐泐国地处热带,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生物资源丰富,号称“头顶香蕉,脚踩菠萝”,除了炎热过头、危险生物过多外,真没甚毛病,就是个懒人在那里也能靠天吃饱饭。 或许有人会说菠萝蜜是原产印度,但是,勐泐国毗邻骠国(现缅甸的大部),而现在的骠国是位于印度的毗讫罗摩王朝管辖,能传过来很正常。 勐泐国的朝贡,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旁边站着一个身量庞大的骠国,而骠国恰好与勐泐国一样喜欢坝子、喜欢种植水稻,这就让人心头发毛了。 勐泐国的别称西双版纳,译为唐语就是十二个坝子! 所以,不管有没有摩擦,勐泐国心头没有安全感是真的。 “勐泐国有意向大唐购买一批军械。”岩罕笑着搓手。 王恶这兵器贩子的头衔是传出去了,和他收受礼物的名头一样响亮,现在周边各国找王恶买武器的已经暗暗排队了。 “你们傣刀的工艺不是很精良么?”王恶微微诧异。 即便是后世,傣刀的名声依旧响亮。 岩罕眼睛一亮:“左少卿竟然知道傣刀的名头?” 其实傣刀与横刀的差距大不,刀背上只是微弯而已,却对工匠的技艺要求极高。 “傣刀虽好,却无法量产,无法满足勐泐国的需求。”岩罕微叹。“所以,勐泐国只能向大唐求助。” 王恶轻轻一笑:“即便有了大唐的军械,没有相应的操练,依然无法发挥其威力。” 岩罕的身子紧张的挪了一下:“左少卿可否明示?” “对大唐而言,外邦有两种,一是如你们这样的番邦,二是隶属大唐旗下、接受大唐一定管辖的藩国。知道西域的于阗国吗?盛产美玉的那个,他们已经成为大唐的藩国,大唐驻军于阗,而于阗的民生、政务依旧是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把握。还有一些大唐没驻军的藩国、羁縻州,现在改朝贡为向大唐缴纳税赋,大唐扶助他们经济,他们的土军要接受大唐的操练、调遣征战,而在他们遇敌时,大唐也有义务援救他们。”王恶侃侃而谈。 岩罕闭上眼睛,迅速的盘算了一番,睁开眼时已是满满的坚决:“勐泐国选择成为大唐的藩国,向大唐缴税,军队接受大唐的操练、调派。” 王恶倒是大吃一惊。 你这决定下得太快了吧?都不用等你家国主同意的? 岩罕悠悠的道:“勐泐国路途遥远,所以在来之前各种情况都推演过一遍,我这个决定也在当时肯定的方案里。再者,国主是我锅锅岩忽,决定权我还是有的。” 王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锅锅”是“哥哥”的变音,真是久违了的西南口音。 也是,勐泐国兵微国弱,应对强邻吃力,大唐这根大象腿不得拼命抱住啊! 虽然名义上变藩国,军队接受大唐的调派,可大唐承诺了危难时会出兵啊!大唐真要想吞了勐泐国,需要费这事么?只要说一声,勐泐国就得把自己洗白白了奉上。 “在你们以北,还有许多傣族势力吧?”王恶不经意的问了句。 岩罕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形势。 后世的普洱市全境、临沧市大部,因为南北朝时期中原王朝的退出,成了大大小小的各族势力,倒是临沧市的云县、凤庆被大唐设置的姚州(今楚雄州姚安县)管辖(正史记载是唐高宗麟德元年,唐设置剑南道姚州都督府)。 也就是说,各自为战啊!难怪后世的六诏合并为南诏,微一发力,半个云南轻易得手。 你不下手,自然有人会下手。 王恶微一沉吟,便有了想法:“如果你告诉他们,大唐对羁縻州的态度,他们可愿意归附大唐?” 岩罕干笑了一声,“要加钱”的态度却再明显不过。 “据额所知,从银生城(今普洱市景东县)传下的大叶茶,几乎从银生城到勐泐国都有足够的种植,而你们除了自己煮茶喝,却换不到甚么钱财?”王恶微笑着戳了岩罕的伤疤。 历史文献中记载最早种植普洱茶的人是二百年后的唐吏樊绰,在其所著《蛮书》卷七中云“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据考证银生城的茶应该是云南大叶茶种,也就是普洱茶种。 对比王恶这价格不菲的炒茶,他们那只能自产自销的茶叶,就成了心头之痛了。 岩罕突然想起,传闻中,这炒茶可是王恶家的产业啊! “请左少卿教我!岩罕一定竭力促成各部归唐!”骤然发现可以富裕的方法,岩罕狂喜,当下不顾一切的应承。 当然,王恶传授他方法后,他可以背诺,但即便抛开当时笃信誓言的背景而言,王恶都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后悔。 王恶当然不可能教他炒茶,与自家抢夺买卖。 那么,按云南茶叶的发展趋势,提前把普洱茶问世就很有必要了。 普洱茶分生茶与熟茶。 生茶以云南大叶种茶树鲜叶为原料,经杀青、揉捻、日光干燥、蒸压成型等工艺制成的茶包括散茶及紧压茶。其品质特征为:外形色泽墨绿、香气清纯持久、滋味浓厚回甘、汤色绿黄清亮、叶底肥厚黄绿。生茶是新鲜的茶叶采摘后以自然的方式陈放,未经过渥堆发酵处理。生茶茶性较烈,刺激。新制或陈放不久的生茶有强烈的苦味,色味汤色较浅或黄绿。生茶储藏时间越久香味越醇厚。 熟茶以云南大叶种晒青茶为原料,采用渥堆工艺,经后发酵(人为加水提温促进细菌繁殖,加速茶叶熟化去除生茶苦涩以达到入口纯和汤色红浓之独特品性)加工形成的散茶和紧压茶。其品质特征为:汤色红浓明亮,香气独特陈香,滋味醇厚回甘,叶底红褐均匀。熟茶是经过渥堆发酵使茶性趋向温和,熟普具有温和的茶性,茶水丝滑柔顺,醇香浓郁,更适合日常饮用。熟普的香味会随着陈化的时间而变得越来越柔顺,浓郁。熟普以1973年为分界点,1973年之前没有熟茶。 至于外观,是七子茶、砣茶、砖茶还是柱茶,不重要。 岩罕大喜过望。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讲道理 王恶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过去。 “你高兴甚?你知道这生茶熟茶该往哪里销吗?” 岩罕一脸的懵:“这不是该往大唐走吗?” 王恶翻了个白眼。 即便是到了后世,普洱茶依旧不是中原地带的主流茶品,口味上的差异妨碍了它的市场扩大。 “拜托,大唐的茶叶基本是清淡的,你家的大叶茶味道要浓郁得多,在大唐没有多少市场,也卖不起价!”王恶差点气笑了。 你个憨憨,以为额会给自己培养一个竞争对手呐! 岩罕一脸的惊讶。 “记住了,高原之上,吐蕃、苏毗、象雄才是你们这茶叶的最大市场!他们那里菜少,吃得比较油腻,正需要这浓茶刮一刮肠子里的油。”王恶卖弄自己的见识。“对了,以后这茶就给额叫‘普洱茶’了。” 真强势啊!连个茶叶名称都要定好。 岩罕应了一声。 王恶似笑非笑的看着岩罕:“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额给你们一条销路,你该怎么回报?” 岩罕沉默了许久。 钱财?呵呵,在这位面前谈钱是自取其辱。 “请左少卿明示。”岩罕不习惯兜圈子,直接询问。 “你们的人,每次上高原的所见所闻,定期写成册子,自然会有大唐的人找你们拿。”王恶图穷匕见,露出了真实意图。 岩罕明白,这样一来,勐泐国就有把柄握在大唐手中,如果两边翻脸,大唐一抖出来,勐泐国的这条财路可就彻底断了。 但是,有选择么? 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考虑怎么把肉吃到肚子里! 只要小心些,只是记录见闻而已,又不是去搞事,轻易不会惹上祸端。 “勐泐国愿意做。”岩罕表态。 呵呵,将整个云南囊括怀中,倒是要看看谁还能兴风作浪。 历史上的大唐,在这一点上就做得不好,不重视云南,目光最多盯到六诏,以为云南偏远没有战略价值,结果六诏合一,迅速吃下整个滇西,继而向云南东部扩展,还吞并了部分骠国的土地,一时间连大唐都奈何不得。 所以,后世有许多云南人,对果敢等地有很深的执念,原因就在于,那曾经是南诏的土地,上面更是聚居了大量的华人。 这一次的方案报上去,却招致重臣们的一致反对。 偏殿内,长孙无忌率先开火:“隋唐二朝为何不取此地?山高林密、道路难行,不利于大军作战,民风彪悍,夷民难以开化!硬要说起来,就是不划算!” 高士廉难得一见的附和:“晋之后,南朝宋、齐、梁逐步退出云南,陈霸先建立陈国取代梁国,完全退出云南之地,盖因云南之地夷人不曾开化,极难相处,管理此一隅,较整个剑南道都耗费钱财。” 房玄龄比较委婉些:“你的《三国演义》里,曹操杀杨修的理由,鸡肋。” 意思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王恶微微叹息,朝中重臣都是这般看法,难怪日后南诏会坐大。 “你们只看到了投入,却看不到产出。云南矿种齐全,煤、铅、锌、锡、铜、磷、银储量巨大,药材、木材、香料储量丰富,青壮操练得当则战斗力强悍,更能威慑骠国、天竺等邻国。” “这么庞大一片领土,大唐不取,自有对头去取,结果就是资敌。一旦有谁吞下这片土地,将会实力暴涨,成为大唐南端的大患!自汉之后,前人付出的努力付诸东流!” “额很奇怪一件事,对突厥英明睿智的大唐重臣,为甚在西南方向就失了水准呢?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王恶长叹。 著名的安史之乱,虽然祸起范阳,究其源头,却是因为大唐的西南策略失控,而鲜于仲通出战讨伐,又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盘外因素,因其战败致使南诏膨胀,大唐西南战略转攻为守,要防吐蕃、要防南诏,焦头烂额的,也让安禄山看到大唐的虚弱,看透大唐的外强中干,于是范阳渔鼓震天响。 南诏脱离大唐,投入了吐蕃的怀抱,更让吐蕃有了借道出兵侵扰大唐的渠道,于是大唐更疲于奔命。 可惜,从李世民到李隆基,对西南的重视一直不够!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势力整合这些松散的部落、王国,就能迅速形成一个对大唐有威胁的势力。各位,你们是要坐等到那时才肯亡羊补牢吗?你们的运筹帷幄呢?你们的料敌先机呢?” 这一刻,王恶化身怼神,一个个的怼了过去。 实际上,这一长杆子,连李世民都打在里面了。 大唐建国之后,一直忙于应付各地势力,平了王世充、窦建德,又起了刘黑闼,接着要应付梁师都、突厥,可谓征战不休,一直无暇顾及西南。 好不容易平了突厥,国库里干净得耗子看了都得落泪,要不是有大唐皇家钱庄与大唐远洋水师帮补,李世民都能被穷疯了的官员逼着去向世家借钱了。 所以,西南方向的短视,归根结底就一个字:穷! 然后,习惯性的,即便是大唐有节余了,他们也不会去想经营西南——经营西域的丝绸之路它不香吗? 如果是个人,挑肥拣瘦无可厚非;可是,这是国家战略! 王恶的慷慨陈词让偏殿内安静下来。 许久,李世民出声打破了尴尬。 “此等战略失误,非臣工之过,实乃朕未能兼顾全局。” 皇帝认错了,并将全部过失揽自己头上,还有谁能反对?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大唐国策的变迁,即便有争执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既然王少卿对西南诸事了如指掌,陛下何不委派他去收复各部?”长孙无忌这话听上去总感觉哪里不对。 李世民似乎有些意动。 敢提出更改国策,王恶自然也早有准备:“陛下,臣举荐鸿胪寺主簿顿珠与掌固柳田去处理西南事宜。” 顿珠,李世民自然不陌生,对他的能力也不怀疑。 “柳田?就是你当日为他大闹兵部的吧?”李世民倒是对当日的柳田有印象,主要是有伤都不去治、叫嚣着要拉兵部陪葬的硬气做派实在是太对脾气了。 “是他,臣这是略略假公济私,好歹得对得起他上次受的罪。”王恶也没甚好隐瞒的。 “既然如此,吏部下个文,将那小掌固提个录事罢。”李世民随口道。 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录事,能让皇帝开金口,也算是破天荒了。 长孙无忌却是扬眉:“陛下,这不适合吧?鸿胪寺掌固不过是流外七等,骤然提从九品,步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嗯?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舅兄一眼。 辅机,你这心眼,是不是有点小啊? “有甚不合适!难道能让柳田顶着掌固的名头出使?若果如此,大唐的颜面何在?” 李世民艴然不悦。 鸿胪寺内。 顿珠听到王恶举荐自己出使西南、收复各零散部族,抚须一声长笑,对王恶拱手,显得对这能立功的机会颇为满意。 至于难度,呵呵,只要有一成希望,对从事邦交的工作人员来说就不是难事。 柳田接到录事的告身,堂堂七尺男儿眼泪吧嗒直掉。 柳田很清楚,凭自己,一辈子不可能越过流外这道门槛。 这是左少卿为酬自己在兵部的表现,从陛下那时讨来的! 至于说出使西南,从入鸿胪寺那一天起,柳田就盼着有一日能一展羽翼,飞给世人看看了。 唐俭都震惊了。 以一己之力改变既定国策,王端正这小子,不得了啊! “老夫已经乞骸骨了,估计这一次不会批下来。”唐俭絮叨着。 除非是极招皇帝忌惮或厌恶的,否则,即便是告老还乡,也应当是三请三辞。 好比某个宴席,好吃鸡屁股的主人挟着鸡屁股四下问:“谁要?谁吃?你们不吃额吃了哈。” 套路,都是套路。 对于唐观的作为,唐俭只能叹气。 除了写封信,将其中利弊与他分说了,唐俭也无能为力。 毕竟,唐观所作所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 毕竟,娃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阿耶不可能一辈子指手画脚,那只会招人厌。 “郎君,市面上出现了类似的炒茶。”王恶回到别府,钱旺皱着眉头禀告。 这个很正常,你别以为人家都是傻子,炒茶这东西,只要肯琢磨,不能说完全相似,就是有七成相似也很正常。 “问题在于,他家的茶叶,从品相到味道,与额们家的有九成相似。”钱旺很恼火。 王恶笑了。 钱不钱的,王恶现在倒是不在意,如果别人是公平竞争,王恶也只能认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但是! 如果谁想踩着王恶往上爬,王恶不介意让他尝尝魔王的手段! “岭南那头怎么说?”王恶问道。 呵呵,幸亏当初还留了一个心眼,让冯盎把制茶的几道工序分开,不至于被人全盘端走。 春州刺史冯智戴知道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排查出的结果,是一个负责前面工序的大匠被人重金收买了,冯智戴已经扣下这大匠的家眷,并让春州府兵押解大匠到雍州府报案,案子已经由雍州府少尹萧胜接手。 “忒不痛快!”王恶嘟囔了一句,放下茶盅。“第五招,召集人手,来活了!” 第五招兴奋地在院子里狂吼:“混账东西们!要随郎君出去搞事情了!出来慢的没有份啊!” 王恶一拍脑门子。 这都甚么人呐,成天惦记着搞事情! “别听第五招胡咧咧,额们是文明人,讲道理。”王恶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讲道理。 “是,文明人,讲道理。”疯狂赶到院子里的护卫们煞有介事地点头,表情却是“额们会用刀子和别人讲道理”。 一帮粗胚啊! 王恶无奈地摇头,如传说中的恶霸一般带着这十几名护卫上街溜达。 第一百八十六章 砸店 (多谢青莲教皇的打赏。) 东市中人来人往,王恶的茶在女人花这头,还是有人追捧,热度却已经下来了。 女人花的对门,“杭州钱氏茶庄”的金漆招牌闪闪发光,人流穿梭,看上去买卖极其红火,这挑衅的姿态也一目了然。 在品质差异不大、价格却差了三成的情况下,主顾有甚么理由不选择杭州钱氏茶庄而去女人花买更贵的呢? 杭州钱氏茶庄的伙计眉眼带笑的招呼着每一个主顾,得意的小眼神却是不时往女人花抛。 原创怎么样?还不是让额们山寨逼得没活路了? 背景,呵呵,杭州钱氏虽然声名不显,实力却不在五姓七家之下,还能怕了你一个去爵的检校官? 所以,拿了你家茶业的制作工艺又如何? 那是看得起你,是在抬举你! 咳咳,高门不会偷,只会拿。 不要说甚么盛世,事实上,无论甚么世道都会吃人,区别无非是吃相是否优雅、能否让升斗小民有条活路。 问题是,以杭州钱氏的体量,就是要生吃了你又能怎样?你不得洗白白送上门来? 王恶带着凶神恶煞的护卫到杭州钱氏茶庄门口时,伙计已经发觉不妙了,正待出手阻拦,却被护卫一刀鞘直接打趴地上,别说是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 这帮杀胚经验丰富,一刀鞘下去,要死要活,要几分伤势,拿捏得稳稳的。 “有人闹事!”里面的伙计、护卫冲出来一群,穷凶极恶的挥舞着短棍出来。 倒不是杭州钱氏茶庄连横刀都没有,只是一般不能拿出来。 只用短棍殴斗,轻易不会出人命,也不容易见血——毕竟是开门做买卖的,见血不吉利。 然而这如意算盘在第五招他们面前注定打不响。 实力的差距面前,甚么想法都是灰灰。 店里的主顾们让开了路,却并不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围观,有心思敏捷的已经让自己的仆从去《长安晨报》报信了——《长安晨报》可是有明文规定,能及时提供线索的,按事件的轰动性,给予百文至一贯的奖励。 虽然不多,可是这唾手可得的钱,拿来买香水讨好婆姨,它不香吗? 王恶踏入杭州钱氏茶庄内部,见那装潢叫一个富丽堂皇,甚至展台、柜子还是玻璃的。 掌柜双腿有些抖,却还是站了起来:“贵客,如果有甚么意见,你可以跟老朽说……” 王恶没理会,只是微微努嘴。 除了第五招守护在王恶身前外,其他的护卫默契分散,挥舞刀鞘砸向玻璃,刺耳的玻璃破碎声此起彼伏。 “有热闹看了!” 人群越来越密集。 人的八卦之心与生俱来,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那不是蓝田伯吗?” “嘘,已是不是蓝田伯了,因为护短,在兵部与人干了一仗,结果双双被去爵、革职,现在他的官职都是检校了。” “那又怎么样?检校的官就不是官了么?” “能为此人麾下,虽死无憾!” “奴家愿意为此等好汉献出清白身子!不要名分!” “小娘子,算了吧,晓月楼头牌晦星姑娘早就说过,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结果他回答……哈哈,腰子不好!” “为了同庄的小兄弟,他敢公然闯进官衙,抓着官员绑马后,生生在众官衙前拖死了一个,凶残啊!” “可是这凶残,额们好喜欢啊!” “这玻璃敲碎的声音,竟如此动听吗?” 护卫们慢条斯理的,将玻璃一点一点敲碎。 “一班粗胚,不能敲出点节奏感来吗?”王恶不满意的嘟囔。 护卫们嘿嘿一笑,敲打的节奏开始统一,竟有点《小苹果》的感觉,王恶险些嗨得舞上一曲了。 掌柜面沉如水。 沉重的步伐声。 众人让开一条道,却见一队步卒刀盾在手,向杭州钱氏茶庄逼近,领头的是一个典军。 “鲁王护卫在此!里面的凶徒还不住手?”典军大喝。 王恶面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东市的事,长安县管得,雍州府管得,南衙宿卫管得,至于你鲁王护卫,回去问问李元昌……” “他想造反么!”王恶声如霹雳。 典军面上现出一丝挣扎。 以藩王的护卫插手长安的事物,本来就招忌讳,何况对方还是难惹的王恶! 问题是,自家那个少年鲁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命令,敢不听么? “准备,冲进杭州钱氏茶庄!如有反抗,格杀勿论!”典军心头打鼓,却还是强硬的道。 “鲁王护卫敢踏入一步,按造反论,格杀勿论!”王恶同样下死命令。 比扣帽子,呵呵,耶耶能给你当祖公! 王恶的护卫身形晃动,迅速占据有利地利。 耶耶自从到了郎君身边,还没机会试试杀人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呢! 十名家将打扮的人持刀出现在杭州钱氏茶庄面前。 “卢国公府部曲,听候王端正郎君差遣!” 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声音。 “鄂国公府部曲,听候王端正郎君差遣!阿郎说了,只管砸,有事,鄂国公府担下了!” 二十余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持刀挺立在杭州钱氏茶庄之前。 “王端正郎君襄助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使额等脱出因贫寒不能读书之苦,今日鲁王企图迫害郎君,额辈何惜一残躯?” 典军头疼了。 仅仅王恶一伙就足够他头疼了,现在还加上几伙势力,偏偏哪一伙都不好惹! 但是,他没有选择! “前进!敢阻拦者,杀无赦!” 鲁王下的是死命令,不能弄了王恶一伙,要的就是典军的性命! 莫看鲁王字画双绝,一手隶书深精笔意,善画马,笔迹绝妙,性子却不是一般的暴戾,授华州刺史期间,曾经活活打死过逆了他意的百姓,致使被免职,勒令回长安, 典军不想被李元昌活活打死! “鲁王叔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试试龙椅的滋味?”不算高的少年声音,却让鲁王护卫的身形的停下来。 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是陛下的嫡子、雍州府尹、魏王李泰! 王恶说鲁王造反,你可以无视,可李泰的指责,分量却不是一般的重! “殿下说笑了,鲁王护卫也只是因为有人破坏,义愤填膺,所以见义勇为……”典军干笑了一声,辩护的言辞却有意无意的将鲁王推出事外。 没办法,鲁王如果被牵扯进来,他肯定无事,典军这条小命可就堪忧咯。 “东市的事,长安县有管辖权,雍州府有管辖权,南衙宿卫有管辖权,你告诉本府尹,鲁王护卫甚么时候有管辖权?”李泰招手,大队的南衙宿卫蜂拥而至,将鲁王护卫全部拿下。 几家帮手见李泰出面,向李泰拱手行礼,随即悄然后撤,深藏功与名。 王恶不能不给李泰颜面,大步走出来见礼。 “王端正,本府尹断事,当一碗水端平。本官问你,因何在此打砸?”李泰努力板起胖乎乎的小脸,看上去更可爱了。 王恶正色拱手,大声道:“回上官,王恶不是在打砸,是在捉贼!” 周围立刻议论纷纷。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贼?”李泰也是明知故问。 “府尹有所不知,下官与岭南高州刺史、耿国公冯盎合伙经营炒茶。按说,炒茶这东西,市面上难免有类似的东西,可若是自家研制出来,王恶心胸再如何狭隘也只能躲在府里生闷气。” 王恶这话立刻引得哄堂大笑。 “可是,如果有人私下买通额们制茶的匠人,盗得制茶的工艺,这算不算贼?”王恶提高了语调。 “原来那些高门大姓,也做这等鸡鸣狗盗的勾当啊!” “一看你就是太年轻了,你哪来的信心,觉得人家不会做下贱勾当?说不定就是因为下贱勾当做多了才成的高门大姓呢?” “兄台说得好有道理,额竟无言以对。” 杭州钱氏的名声瞬间不胫而走,只可惜,是贼名。 “胡说八道!杭州钱氏是何等人家,会盗你工艺?”一身华服的青年摇着团扇过来。“禀府尹,小民杭州钱氏嫡子钱烨,状告鸿胪寺检校左少卿王恶毁杭州钱氏茶庄、谤杭州钱氏!” “本王为钱烨作证!”公鸭嗓子的鲁王李元昌傲然出现在钱烨身后。 “呵呵,鲁王叔,你先是擅自调护卫干涉东市之事,继而赤膊上阵,你是铁了心要趟这浑水?”李泰的眼睛眯起。 李元昌自然不会全倚仗皇帝的弟弟这一身份,毕竟李世民连嫡亲的兄弟都杀了,他一个庶出的弟弟算个屁! 事实上,与太子李承乾关系密切,才是李元昌敢于生事的倚仗。 至于说为甚要替这杭州钱氏撑腰,废话,大家都很忙的,没有钱谁愿意出头?茶庄二成的份子,足以让李元昌甘冒任何风险! 王恶笑得很和蔼。 “口说自然无凭,但是,很遗憾,额有证据啊!不仅仅是那名叛主的匠人,收买他的人,杭州钱氏的管事也被耿国公抓获,并送雍州府少尹处审讯,已经招认是杭州钱氏嫡子钱烨指使。” 议论纷纷。 “呸,果然是鸡鸣狗盗的高门,人赃俱获了还有脸狡辩!” “这个鲁王也不是好东西,为这贼子作证,显然是有一腿。” 钱烨脸色大变。 这些混蛋,连断了手尾都做不好! 李元昌恨恨地瞪了钱烨一眼,这混蛋,被他拉下水了,早知道他这么废,本王就不该理他! 不过,吃下去的钱财,真香啊! “那个,魏王啊,本王是被人蒙蔽了,这样,你当本王没来过。”李元昌开始打着撤退的主意了。 “鲁王殿下好盘算,指使护卫准备攻击本官也就算了,还公然为贼子作证,一句被蒙蔽就想了事?” 你怕是忘了甚么叫宽仁大度王端正! 贞观匹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平息 “你想咋样?”李元昌色厉内荏的叫嚣。 王恶狞笑:“你说呢?御前走上一遭吧!或者,决斗,不死不休!” 李元昌慌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连阿耶李渊都敢顶撞,唯独不敢面对二兄,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还因为李元昌觉得自己随时会被二兄杀了! 决斗是不可能决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更何况,鬼晓得这出了名的疯子会不会真干掉自己? “本王赔!好马!汗血宝马!”李元昌认怂了。 王恶呸了一口,你不知道后世的人最讨厌有马了吗? “射雕弓!前朝的马槊!”李元昌叫道。 王恶更是看不上。 当古董收藏的话,这两样还是不错的,可论实用,呵呵,弦会松弛、槊会老化,再加上王恶根本就不是耍弄这两样起家的,自然满满的嫌弃。 至于钱,李元昌识相的没有说。 “画!本王的画!本王给你画一幅骏马!”李元昌叫道。 王恶冷笑,你以为像谁?阎立本? “鲁王叔的骏马图,也与阎少监的画作相差仿佛。”李泰小声的提醒王恶。 见好就收吧,因为没造成实际损失,鲁王最大的可能是被臭骂一顿,消减一些护卫,不看僧面看佛面,阿耶怎么也得顾忌阿翁的颜面。 “三幅。”王恶淡定地说。 娃儿渐渐长大,得给他攒点家当,家中始终是阿堵物多,有文化底蕴的东西少。 李元昌一阵肉疼。 三幅,意味着半个月时间都在还债了。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元昌缩了,钱烨萎了。 真凭实据面前,容不得钱烨抵赖,连刑都未动,钱烨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事情原委交待清楚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想着走捷径,而这世间有甚捷径能强过山寨,甚至是克隆的?一心想做出成绩、凭此竞争继承人地位的钱烨自然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遗憾的是,年轻人心太大,手艺太潮,漏了底不说,还让人直接逮到了把柄。 “小人认罪,愿意对检校左少卿府上的损失进行赔偿。”钱烨努力放低姿势。 李泰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敢把“检校”二字挂嘴边,你觉得王恶会放过你? 就好比后世,任用某某为“代X长”职务,可你直接称呼他“代X长”试试?再傻的人也会称一声“X长”。 李泰目的扫向王恶,毕竟他才是苦主。 “年轻人怪不容易的,也别太为难人家。这样,西州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出力建设,随便去个三五年就好。”王恶笑容可掬的说。 让你盗额制茶工艺! 去西州制炒茶吧! 李泰呵呵一声,就知道是这结果,得罪了王恶的人想得到痛快么? “左少卿就是仁慈。” “是啊!换成额,怎么也得让衙门抽他一顿板子。” “还别说,一想到这白白嫩嫩的高门子弟被抽屁股,莫名就觉得舒爽。” “你不对劲!” 钱烨吓得瘫到了地上。 虽然受不了皮肉之苦,但钱烨知道,去西州比挨打痛苦多了! 任凭钱烨如何求情,结果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世家豪强的力量再强,那也是在暗里,明面上的规则、律法还是要遵循的。 除了与案件有直接关系被雍州府抓走的人员,杭州钱氏的人员动了起来,或用私交让自家郎君不要在牢狱里太受罪,或通知自家在朝中的官员设法,或向盟友求助,或分成几路奔赴杭州向家主报信。 朝堂上一片惊讶声。 斗赢鲁王李元昌不是甚么新鲜事,能让他不耍赖才是真的难。 至于说画骏马图,哪怕以李元昌的能力,只要不敷衍,三五日才出得一幅,王恶是第一个从他手中敲走三幅画的人。 画画这种事,如果是当消遣、随感而画,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可如果是当成任务来画,那种感觉,真的难受。 李世民对此不动声色,也就是想看看这个弟弟能不能悔过。 长点心吧! 身为宗室、藩王,沦落到为世家摇旗呐喊,你就不嫌寒碜! 对于雍州府的判决,有官员在朝堂上提出异议,觉得太重了些,李世民不说话,李泰淡淡回应了一句:“雍州府的判决都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如果不服可以向大理寺上诉。” 王恶与李泰不在乎拖延时间,现在《长安晨报》就此案每日追踪报道,杭州钱氏的名声臭不可闻,连带一些世家豪强也受了牵连,偏偏杭州钱氏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止《长安晨报》的采访、撰稿与发行,在这风口浪尖上又不能行逾矩之事,只能徒呼奈何。 “陈东主,只要能不再报导此事,杭州钱氏愿意在《长安晨报》上连续打三千贯的广告。”杭州钱氏的管事咬牙提高了价码。 陈成觉得一阵心痛,一笔好大的买卖从眼前飞走了啊! 问题是,总不能为了买卖,把自己女婿坑了啊! 呜呼!痛哉! “这不是钱的问题……”陈成努力挣扎着。 钱与良心,哪一个重要? “五千贯!”管事狠下心来,把价码提到难以置信的高度。 陈成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这可是《长安晨报》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单买卖啊! 心痛得无法呼吸…… 一名老仆进来,在陈成耳边细语几句,陈成长长的吁了口气,示意老仆下去后,品了一口茶水,才镇定的回应:“先交钱。” 方才是陈诗语回娘家,听说了杭州钱氏管事上门相商的事情后,让老仆转告了王恶的话,报导的事,见好就收,再持续下去就是《长安晨报》与杭州钱氏成生死对头了。 陈成很有商人本色,即便如此也要收一笔广告费。 事实上,杭州钱氏的管事也知道陈成就是王恶的岳丈,如此坚持不懈的送钱上门,其实也是想向王恶示好,首要目的是保证此事不要再波及杭州钱氏,其次再看看有没有可能挽救这惹是生非的嫡子。 毕竟,事情发酵至今,杭州钱氏的名声急转直下,必须及时止损了。 钱烨那个眼高过顶的蠢货,招惹人之前也不看看对方的来头,王恶加他岳丈的组合,便是家主也头痛几分,钱烨竟然不知死活的撞了上去。 头破血流了吧? 还好,管事通过陈成的反应,看到了王恶的态度,并不想与杭州钱氏成为死敌,还有缓和的余地。 雍州府那边,再托人好言劝解,务必拖到家主到来。 总而言之,此事已经不占理了,态度必须软化,所有环节,只允许以礼相求。 至于是哪个礼,自己领会。 王恶那头,却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管事能登门相商的,地位不对等。 现在这情况与王恶和各世家、商行主事洽谈买卖不同,王恶为了钱财自然可以放下身段,现在杭州钱氏是要赔罪,自然得地位对等的人来才见诚意。 冷处理了几日,杭州钱氏的家主匆匆赶到,在王恶的别府里,很有诚意地签署了一堆协议,包括原茶业行业的整体转让等条款。 得到王恶出具的谅解书之后,杭州钱氏家主又花了一笔钱,让雍州府的官吏们吃了个饱,李泰虽然不喜欢这类事情,却也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只能视而不见。 出狱的钱烨没想到,阿耶的到来,正是自己苦难的开始。 赤身、肉袒也就算了,背上还得负荆条! 呜呜,那荆条扎进细皮嫩肉的后背,好痛啊! 更要命的是,阿耶命令,要跪三日! 更可恶的是,那些贱民还在围观,不断的嘲讽! 别说三日,第一日钱烨就险些崩溃! 然而,杭州钱氏的执法堂虎视眈眈的,一旦钱烨真要支撑不住了,那皮鞭就往身上抽,痛苦立刻让钱烨精神起来。 “行了,郎君说,让你们走。”第三日,王恶的别府侧门打开,独臂的第五招不耐烦的说。 如果是平时,钱烨遇到这态度,铁定炸刺,此时却乖得如孙子一般,迅速解下粘着皮肉的荆条,痛也顾不上了,快活地披上袍子,走向钱氏的宅院——接受处罚。 苏毗。 刀锋与自愿兵首领联合,打退了吐蕃与象雄的再一次进攻,四万的雇佣军已经只剩下三万余。 战损不小,因为吐蕃与象雄联军越来越适应武器差异,雇佣军打得很辛苦。 这是刀锋在苏毗的最后一战,按照约定,自愿兵接手战事后,雇佣兵的任务就完成了。 一年多,刀锋皮肤已经黝黑,脸上的高原红不逊于苏毗原住民。 累了,倦了。 或许,归去之后,在小王庄,再也不会碰刀剑,而是会向郎君要几亩薄田耕种,适应一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认真地向自愿兵首领交接,絮絮叨叨地讲述吐蕃、象雄联军的特点与注意事项,刀锋最后捶胸行了一记军礼,带着雇佣军回到苏毗王城,向芒波杰孙波辞行。 “为什么会走?不能留下来么?”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很不舍。 一年多的时间,苏毗屡屡摇摇欲坠,雇佣军总是将其从泥沼中拖回来,苏毗对他们是极有感情的。 “现在有自愿兵接手,数量比雇佣军还多,安心吧!”刀锋沉稳地回答。“时间久了,雇佣军该回去孝敬阿耶阿娘、娶妻生子了。旦丹,希望额在小王庄的喜酒,你能赶得上,额不介意你送上厚礼的。” 这种玩笑话,自然是极熟了才能开。 旦丹大笑:“我一定骑着牦牛赶来。” 不苟言笑的刀锋嘴角牵动了一下。 刀锋原本不是这性子,只是在苏毗,见多了雇佣军的死伤,再也笑不起来。 所有雇佣军开始整理自己的褡裢、包袱,扛不下的放马车上,做好自己特有的标记,盼归的心情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花发的阿耶阿娘是否安好?婆姨在家是否孝敬他们?娃儿还能想起阿耶的面容吗?邻村的小芳是否嫁人了? 这一刻,都恨不得插上翅膀归家。 例外的,是那些在苏毗有露水姻缘的人。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殇 (恍然发现今日是高考,祝高考的学子考出自己理想的成绩。) 苏毗是母系氏族社会,女子当家做主,男子反而是附庸。 因此,苏毗女子多情而主动,雇佣军在苏毗又是素着,自然是干柴烈火。 别离,甚至就此永别。 看着脸上带笑、眼中带泪的苏毗女子,一些不为家室所累的雇佣军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而有家有室的,只能歉然的留下信物,洒泪而别。 “刀锋哥哥,等等我!”清纯的女子在山地上奔跑,一头的辫子在风中飞舞。 姑娘叫白玛,莲花的意思,人也像莲花一样清纯无瑕,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一直对刀锋情有独钟,偏偏刀锋却总是保持距离,哪怕明知道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也决不越雷池一步。 “刀锋,你的小妹子找你咯。” 雇佣军军士们起哄。 刀锋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即便对白玛没有男女之情,好歹友情是有一点的,自然停下脚步等待白玛。 “刀锋哥哥,你真要走?”白玛看上去楚楚可怜,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刀锋。 “一年多了,也该回去,娶妻生子了。”刀锋平淡的道。 或许,很多同样刀头舔血的汉子,最后都是解甲归田了吧? 英雄的尽头,或许只是朴实的田间地头。 “白玛愿意为刀锋哥哥留下一个孩子。”白玛踮着脚尖打转,一头的辫子甩来甩去,面上浮现出苏毗女子难得一见的娇羞。 王恶若是在场,一定会大叫,这是馋刀锋的身子啊! “这不行。”刀锋坚决的拒绝了。“额的娃儿,不可能出生在大唐之外。” 刀锋这不解风情的模样,妥妥的钢铁直男。 白玛的泪珠洒落地上。 “刀锋哥哥,白玛就那么讨厌吗?” 刀锋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恶说过,所有不以婚姻为目的的男女之事都是耍流氓,刀锋一直深以为然。 给不了未来,一时的欢愉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与此无关,只是额不想有露水姻缘。” 周边的军士们都在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遗憾的是,刀锋完全不吃这套。 “刀锋哥哥,能不能在你走之前,拥抱一下白玛?”白玛抬起头,楚楚可怜的乞求。 刀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要求,刀锋还真拒绝不了。 独臂张开,轻轻拍了一下白玛后背,刀锋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血从腹部喷涌,刀锋奋起余力,抓住白玛的辫子,努力的往后扯,白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军士们这才发现情况不对,一拥而上,制服了白玛,拔出锋利的刀子,却怎么也止不住刀锋腹部的血。 “医师!快!救人!” 所有的止血药物拼命的往刀锋身上倒,然而没有甚么用。 “把我烧了,带回小王庄。”刀锋艰难的说完这句,便阖上了眼睛。 遗憾啊,这辈子没能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 “杀了她!”有军士咆哮。 “为甚?”雇佣军副首领持刀喝问。 已经被打得脱落了半口牙齿的白玛狂笑:“为什么?墀蚌苏(苏毗被吞并前的小女王)与念·几松害死我曾祖母达甲吾(当时的大女王),这样的苏毗,凭什么还能存在于世间?早就应该被吐蕃吞了,偏偏你们还要上来给芒波杰孙波续命!” 旧苏毗由大小女王共同执政,大女王达甲吾颟顸昏庸,骄纵暴戾,大臣念·几松几番劝谏反被驱逐,念·几松策划杀死达甲吾,投了墀蚌苏,墀蚌苏也不是明君,大臣们索性与吐蕃达日年塞赞普、南日伦赞父子结盟,灭了苏毗,只有芒波杰孙波远遁突厥。 只是,谁也想不到,达甲吾竟然还有个曾孙女在世,竟然还谋害了刀锋! 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听到此事,连仪仗都顾不上,打马而来,沉痛悼念了刀锋,让人按刀锋的遗愿火化,装入一个精美的小坛子中,托雇佣军副首领带给小王庄。 随后,苏毗最有名的刑罚执行者被召唤上来。 生死之敌,没有必要废话,白玛的手掌被划破很多血道,然后在掌心上放上粗糙的岩盐,被行刑者逼迫着握紧,然后用牛皮把整个拳头紧紧的缝合。 整个过程,白玛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眼珠翻白,几度晕死过去,却又活活痛醒。 这就是著名的刑罚“牛皮包手”,掌心里的盐会时刻侵蚀着手上的皮肉,直至变为森森白骨,让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只是个开胃菜,苏毗的刑罚,会一一让她领会。 在这些酷刑面前,任你原先再貌若天仙,此刻也只能狰狞如恶魔。 更可恶的是,芒波杰孙波在白玛面前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镜,让白玛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扭曲得如魔鬼般的面孔。 这对于死前都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女性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 王恶面无表情,沉默地看了这坛子许久。 雇佣军副首领有些慌。 他给无数人家捎回过骨灰,见过无数或镇静、或失态的表现,甚至连歇斯底里的态度都遇到过,只有王恶这态度让他失措。 “谢了。”王恶一拱手,钱旺已经递给副首领一张面额为五十贯的票据。 “这不合适,额只是送袍泽回家,这只是本分。”副首领有些不安。 “拿着吧,想来为送袍泽回家,你已经耗费不少了。养家不易。”王恶轻声道。 送走了副首领,王恶一声长叹。 “郎君不必如此。”第五招安慰道。“自从军之日起,额们的命就是捡的,能多活一日都是幸运的。” “问题是,他离胜利归来只有一步之遥啊!”王恶眼里满是痛惜。 经过与王狼协商,在小王庄入口处,矗立起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称之为“英烈碑”,碑上篆刻了刀锋与当初遇匪徒战死的五名小王庄青壮的名字与事迹,碑后是一个不大的祠堂,供奉了他们的牌位,专门安排了小王庄的孤老每日为他们焚香。 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在王二虎的带领下,每日要为英烈焚上一炷香。 平时最调皮捣蛋的王二虎,在英烈碑前,肃穆得犹如战场归来祭奠同袍的将士。 或许,戎马生涯才是王二虎渴望的吧。 帝后携晋阳公主驾临小王庄,对于小王庄原住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英雄见惯亦寻常。 说到底,皇帝只是地位尊崇而已,其他的,与寻常人一样。 对于王直与杨政道学医一事,李世民乐见其成。 也许,他们不沾政事,李世民才能彻底放心。 “刀锋可惜了。”李世民长叹。“朕本来都安排好了,待他回来,好生给个官职让他颐养天年,以酬其功。” 这一点李世民没有半分虚言,酬功这块,李世民在历代明君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不是那种鸟尽弓藏之人。 “臣已经命人在庄头为他与其他因小王庄牺牲的人立了块碑,并立了个祠堂。”王恶不是在表功,是在报备。 官方对于野祠的管理是很严厉的,除了规定的神祗,未经报备者,抓人、毁祠。 之所以如此严厉,也是拜弥勒教所赐。 “英烈在前,朕自当与皇后去焚香礼敬。” 至于兕子,那是不能去的。 多数地方有讲究,小孩子不能入祠堂,倒不是怕他们捣蛋,而是觉得祠堂内供奉的魂灵属阴,会冲撞到小孩子。 李世民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躬身敬香,这英烈碑与小祠堂从此名正言顺。 “这形式,很好。”上完香,李世民斟酌道。“观音婢,你觉得朕在朱雀大街,也为大唐建立以来的牺牲的英烈建立石碑,怎么样?” 长孙无垢点头:“妾身觉得很好,一是寄托哀思,二是让人记住,额们今天的太平日子,完全是因为有人在前面为额们挡住敌人的刀子。” 他家两口子一唱一和,直接把王恶这个原创扔到一边了。 王恶一肚子的委屈,额的创意啊!就这么白白被征用了。 万恶的统治阶级! 吃过蛋羹的兕子在带着王仁与王延玩耍,脸上渗出细微的汗水,印着微带红晕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可爱了。 王恶侧耳倾听了一下,几乎听不到兕子呼吸中的异声。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晋阳公主的呼吸几近正常。”王恶肯定的回答。 不过,难得孙思邈在小王庄,这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孙思邈淡淡见礼,与兕子把脉之后,煞是奇怪:“公主这病,承接皇后,极不好治,如今竟控制住了……” 王恶有点心虚,这偏方,经不起询问,要是被孙思邈扯到,可就左右为难了。 “道长,额的意思,只靠这药物控制,治标不治本啊!你这有没有合适的法子,可以让她们增强体魄?” 孙思邈思索了一下:“东汉华佗传下来的五禽戏,可强身健体,又不至于太过劳累,正适合皇后与公主养生。” 华佗在庄子的“二禽戏”(熊经鸟伸)基础上拓展出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兼利蹄足。 南北朝时陶弘景在其《养性延命录》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右二,左右伸脚,伸缩亦三亦二也。熊戏者,正仰以两手抱膝下,举头,左擗地七,右亦七,蹲地,以手左右托地。猿戏者,攀物自悬,伸缩身体,上下一七,以脚拘物自悬,左右七,手钩却立,按头各七。鸟戏者,双立手,翘一足,伸两臂,扬眉鼓力,各二七,坐伸脚,手挽足距各七,缩伸二臂各七也。夫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 看着长孙无垢母女随着孙思邈身子摆动,如熊一般笨拙,王恶险些笑出了声。 不怪王恶笑点低,实在是兕子这模样,委实太可爱了啊!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只允许有一个声音 朝堂上,对于英烈碑这种正面的方式,连最喜欢跳出来捣乱的世家官员都异口同声的表示支持。 没法子,这主意,倾向性太明显,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与大唐同一立场,要么成为大唐之敌,又有谁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唱对台戏? 只有李靖切切实实提了个问题,却也让大家犯难了。 大唐开国至今,战死的将士收录其上,完全没问题,可是,雇佣军与自愿兵呢? 自愿兵还好说,好歹还是府兵,也算是奉朝廷之命出去作战的,即便不好并作一碑,单立一碑也就是了。 雇佣军却是完全脱了朝廷序列,自发组织的队伍,以利益为主要目的,在大唐境内,严格说起来还是非法的。 但是,雇佣军在苏毗的征战,你不能否认其对大唐战略的贡献啊! 可是,真与朝廷英烈并列,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李世民也卡了半天,最后鼻孔里哼了一声。 “确实不适合。这样,着工部派匠人去小王庄,将雇佣军的英烈碑立在那里,并将那里的祠堂扩大,民部负责拨钱粮,承担建造与日后管理的费用。” 反正费用也没多少,对于日益财大气粗的民部来说,洒洒水啦。 李世民没想到,他随口钦定的事情,竟造就了两个外乡人游览长安必到的打卡点。 王恶也没想到,才立上去几日的英烈碑就要换成更高大上的英烈碑,还是雇佣军的英烈碑,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得,谁让自己是始作俑者? 庄里,王平家在桂花的主持下,乒乒乓乓的拆院墙、搭简易木屋,王平闷着头刨着木板,俨然是要打桌椅的样子,桂花一边哄娃儿一边给王平递材料。 王恶好奇地打量着这简单质朴的布局:“啧啧,桂花这是要开酒肆?有想法。王平,你也太怂了吧,桂花让干嘛就干嘛,好歹她让刨木板,你拆院墙也算啊。” 王平憨厚一笑:“听婆姨的有酒喝。” 桂花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撺掇些没用的!额跟你说,酒肆开起来,你得想法帮额家进闷倒驴来,外面贼贵!让你家厨娘过来教额两天炒菜!” 平辈人中,除了王虎、王彪兄弟,就数桂花最不拿王恶的官爵当回事了,该吵时撸起袖子,口水飞溅,该笑时宛如当年。 这两件小事,王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转头却是满眼的诧异:“不对吧?桂花你会做菜?王平没被你闹死?” 桂花呸了一口:“挺大一伯爵,怎么说话的呐?你问问王平,他哪一顿饭不是额负责的?” 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桂花挺爷们的,居然还有这手艺,难怪王平服服帖帖的,果然是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啊! “咳咳,不是伯爵了。”王恶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快晋爵了?”王平两口子异口同声的说。 好吧,难怪能成夫妻。 “惹了一个比较大的祸,结果与对方同时被撸了爵位。”王恶笑道。 王平家两口子同时转身,默契的不理王恶。 臭显摆的! “郎君,蓝田县上门征税了,还说,因为你的除爵,小王庄得补缴自当日起的税赋、劳役。”钱进一脸怒气的过来禀告。 事倒是这么一回事,可你蓝田县事先派人沟通一下不行么?这么急风急火的上门,是想打谁脸呢? “只有民曹主事元宝带着人来,看元宝的样子也不怎么情愿。”钱进观察得比较细致。 明白了,县令唐观的主意,目的也不是恶心人,而是切断与王恶之间的关系。 断就断呗,难道要额热脸贴冷屁股? “你与民曹算清楚了,一文钱都不许少。劳役是不可能出的,一个都没有,全部折成钱算给他们。”王恶背负双手。“另外,原先额们通过县衙征集到的劳工不变,但是以后不再接受县衙推荐过来的劳工。告诉他们,这一批玫瑰花交接完毕,小王庄不再接收蓝田县送来的花。” 既然要断,就断彻底些。 你下不了这手,额来。 蓝田县衙,主簿常升拍案而起:“县君这回满意了吧?以后再有贫困村庄,小王庄概不接受用人!萧胜少尹赔着颜面为蓝田县求得的玫瑰花统购,就毁在县君手里!之前克扣薪俸也就算了,如今县君这般妄为,是嫌蓝田县太富了么?” 唐观默不作声。 有点意外。 本来是因为立场问题要慢慢疏远王恶,结果王恶一下完全切断了相互间的联系,出手之快、狠,让人咂舌。 草率了! 不过,唐观也不是束手无策。 “蓝田县早该学会脱离对小王庄的依赖了。”唐观镇定自若。“本官早就准备好了,明年在蓝田县全境推广苌楚。” 苌楚,也就是猕猴桃,早在先秦时期的《诗经》中就有了猕猴桃的记载:“隰有苌楚(猕猴桃的古名),猗傩其枝。” 除诗经外,在《尔雅·释草》中也有苌楚,东晋著名博物学家郭璞把它定名为羊桃,湖北和川东一些地方的百姓仍把猕猴桃叫羊桃。 猕猴桃这个名称,很可能到唐代才出现。唐《本草拾遗》载:“猕猴桃味咸温无毒,可供药用,主治骨节风,瘫痪不遂,长年白发,痔病等等。” 唐代诗人岑参的《宿太白东溪李老舍寄弟侄》诗中有“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的句子,很形象地写出当时人们用猕猴桃美化家居的情形。同一时期《本草拾遗》的记载表明,当时已经被用作药物。 总而言之,唐观这思路说不上错误,不管是做水果还是药材,猕猴桃都是上上之选。 只是…… 常升冷笑:“猕猴桃从栽种到挂果,少说也得两三年时间,这段时间,蓝田县喝西北风吗?哦,倒是忘了蓝田县地处西北,有的是西北风喝,量大,管饱。” 不要低估一个曾经的先生,他或许不毒舌,但毒舌起来,绝对让你想打人。 唐观就觉得手痒痒。 “好,就算撑到三年后,大家丰收了,铺天盖地的猕猴桃,县君打算卖给谁?药铺,能吃下多少猕猴桃?卖水果,请问长安一日能消化多少?卖不出去的,是将猕猴桃当肥埋在树下呢,还是含泪把猕猴桃当饭吃?”常升的毒舌技能满点。 事实上,从古至今,官府直接干预经济的结果,九成是以惨败告终。 当然,惨的只是升斗小民,官员么,大不了拍拍屁股,易地为官,最后说一声“草率了”了事。 你总不能指望一帮只会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真能个个是经济上的好手。 “本官敢如此提议,自然有一定的把握。”唐观自信满满。 “下官斗胆问一句,县君做过几年的农活?”常升眼里满是鄙夷。 对农活一窍不通的人,大言不惭的说要发展猕猴桃,真是天大的笑话。 “猕猴桃喜欢甚么地势?向阴还是向阳?施多少肥合适,会不会烧根?栽种环境是湿润还是干旱地势合适?怕不怕渍水?”常升一连串的问。 再怎么说,常升未去小王庄当先生前,还是时常帮家里做农活的,不是唐观这等出身的人家可比拟。 唐观一时瞠目结舌。 种个果树而已,不是刨个坑种下就行了么?居然有忒多讲究? 真·一问三不知。 “本官自有计较!”恼羞成怒的唐观决定,反正道理讲不通,索性就不讲道理了! “既然如此,恕下官越阶弹劾上官枉顾民生!这主簿,不做也罢!老夫不能昧着良心去祸害百姓!”常升的态度强硬得自己都吃惊。 曾几何时,做官不是自己的愿望了? 终究是意难平! 教书匠出身,回归教书匠,挺好。 交了印信,公然送出弹劾文书,常升脱下官帽、官服、官靴,一身粗布麻衣,大笑着走出县衙。 衙门外,全县衙的官吏几乎都在,甚至有平日与常升极不对付的县衙。 “恭送常公!” 县尉叉手大喝。 官吏全部叉手。 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做不到常升这般决绝,但不妨碍他们对常升的敬佩。 “公”之一字,在这时代是有讲究的,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是不能被大庭广众之下称为“公”的,常升的强项、常升心存百姓,常升不肯同流合污,在他们心里称得上“公”。 常升摆手。 家中,婆姨叹着气收拾家当,在县里混日子的娃儿常晋也在帮忙,却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不满。 “好好的主簿不做,诶!阿耶,百姓又不是你一人的百姓,和光同尘不好吗?” 絮叨归絮叨,东西还是收拾得挺麻利的。 五辆马车停在常升家门前。 “常先生,额们来接你了!”第五招浑厚的声音响起。 常升哭笑不得。 五辆马车,也太看得起常升了! 即便是把不值钱的锅碗瓢盆算上,三辆马车都装不满好吧! “这就是你当年的学生,如今的蓝田伯、鸿胪寺左少卿派来的?”婆姨眼角的皱纹似乎展开了些。 “好教师母知道,额家郎君如今不是蓝田伯哩!在兵部和人干了一仗,与兵部尚书双双去爵。哈哈,额家郎君只是伯爵,人家可是国公啊!”第五招大笑,并不把去爵当回事。 常晋撇了撇嘴。 “好端端的伯爵不当,和人干仗!” 第五招的笑容渐渐收敛:“如果你坐在额家郎君的位置上,属下被兵部殴打、羞辱,你怎么办?” 常晋很想脱口而出一句“告御状”,想了想却发现这方式实在太憋屈。 “做下属的,愿意为上官做事,却也要看这上官值不值得跟随!别人额不知道,额自己是愿意为郎君拼了这条性命的。”第五招平淡缓和的语气里却透着坚定。 这怕不是在吹牛吧? 常晋愕然看向自家阿耶,却见常升郑重地点头。 县衙里,唐观知道多数官吏去送常升,也不着恼,缓缓地品了口茶。 常升的离去,本来就是唐观有意操作的结果。 蓝田县衙里,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唐观的! 第一百九十章 内衣 常升回小王庄学院听了几堂课,发现自己听不懂! 这就尴尬了。 常升都不好意思跟常晋吹嘘自己是这里的首任山长了。 倒是常晋两眼放光,一会儿跟王大妹讨论两个石球谁先落地,一会儿跟邓雄学上两句“扎西德勒”,一会儿随着王二虎去上香。 总之,小王庄学院完全不是县学那种古板的模样,这里的先生甚至会让学生主动去试验,学生与先生意见不同,不是靠权威压制,而是让实验来说话。 哎,早知道这地方如此有趣,在县学那破地方混甚么? 常升老老实实地告诉王恶,自己连小王庄学院任教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些新奇的东西就不说了,儒学经义,顿珠妻子的讲解让常升觉得汗颜,自己一个唐人比不上象雄婆姨! 常升有种“自己是废物点心”的感觉。 王恶轻笑:“先生何必妄自菲薄?执教不过是先生生涯里的一个片段,岂能以一个片段决定先生高下?这一段时间让先生放松,只是因为即将有重任托付给先生。毕竟,如此重伤,唯有先生能让王恶放心。” 常升顿时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那是,老夫或许本事不济,但论可靠,在你身边绝对首屈一指。快说!老夫心痒难耐!” 桂花端上酒菜:“先生慢用。” 王恶尝了一嘴:“不错,桂花的厨艺有进步了!就是这火候没掌握到家,如果提早十息出锅,味道会更鲜美。” “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嘴那么刁?”桂花翻了个大白眼。 常升品了一下:“桂花别听他吹毛求疵的,这手艺,就是去蓝田县也能稳稳扎根了。” 桂花眉开眼笑,却还是把王恶的意见记在心里。 哪个手艺人不想提高自己的技艺? 桂花去炒菜,王恶品了一口酒:“一直以来,额的商业布局,南有冯盎支撑,西北有额自己负责,唯一的缺陷……” “河南府,或者说洛阳。”常升在官场上转了一圈,别的不好说,眼力却是大有长进。 “不错,皇后曾经要求额在洛阳建一个水泥作坊,问题是没人能够在那边掌舵,即便蓝田伯保险,呃,现在是王恶保险在那边有人手,也只是能侧面照应,所以,想请先生去那边掌控,长安这边有甚么产业,在那边一样来上一份。” 作为三都之一的东都洛阳,繁华程度不逊长安,王恶自然不想放弃这大市场。 “如果遇上不可抗力因素,老夫不会守着那些产业,最多把关键处破坏。”常升说得很直接。 王恶点头:“那是自然,产业可以再建,先生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常晋对小王庄学院似乎很有兴趣,你就让他进去听一段时间,至于你师母,就让她看着常晋吧。”常升安排完所有事,又是长长叹了口气。“你说,为甚这县君会一意孤行?” 没法说啊! 虽然不明白唐观的操作,但王恶可以肯定一点,唐观是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可怜蓝田的百姓!”常升叹息着饮尽壶中的酒,一双老眼赤红。 …… 七品以下官员的弹劾也好、奏章也罢,都是到不了御前的,甚至连门下省都到不了,直接卡在吏部,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连吏部的门都出不去。 或许这会让人觉得很官僚,可事实是,如果不加筛选的把那些奏章放出去,就是把皇帝累死了也批不完如山的奏章。 常升的弹劾,虽然比较重要,却也没重要到能冲出吏部、走向殿前的程度。 长孙无忌玩味地看着这奏章,品着常升不算出彩的文字,却能感觉到他浓浓的愤怒。 “那个唐观,是谁保举的?”长孙无忌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吏部侍郎立刻回答:“是刑部尚书、任城王保举的。” 李道宗的人? 长孙无忌笑了声,不再言语。 不用长孙无忌表示甚么,早有人将这弹劾的内容传到了刑部。 李道宗只是笑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唐观的作为,并没有李道宗的授意,他自然稳坐钓鱼台。 事实上,高位上的人基本可以看出,唐观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与王恶划清界线罢了。 至于说蓝田县百姓的死活,呵呵,穷一点是不会死人的。 …… 王恶让匠人烧了陶瓷的女人像,三彩的,真人大小。 陈诗语一脸的好奇:“夫君这是做什么?摆家里当装饰吗?” 王恶冲陈诗语一笑,掏出他设计的内衣内裤图。 “夫君你这是……哎呀,好羞人的图案呐!夫君你怎么会这玩意?” 陈诗语半带嫌弃半带欢喜的说。 即便是只看图案,陈诗语也明白,此物能让身形显得更妙曼挺拔。 王恶只是淡淡的一笑。 这东西在后世是烂大街的货色,自己随意的描绘也只是些基本款式,要是整出比基尼来,不得让人疯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疯。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却不代表完全能承受离经叛道,超前得太多,容易被口诛笔伐到身败名裂。 其实那个肩带可以取消的,只是钢圈技术,现在还没得指望啊!还有缩筋,老冯不让人去南美洲取回橡胶,王恶就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个,设计是额们俩自己交流,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是你夫君设计的。”王恶在意的是,这个时代,鬼晓得包容的底线在哪里,万一有人借此攻击自己,那名声真得臭大街了。 陈诗语笑得直不起腰来:“成!这功劳夫君不要,就归额了。” 陈诗语的手工不错,很快就制成一套,套在那三彩人像上。 这套原始版的内衣对王恶来说,毫无感觉。 比这有诱惑的,后世多了去,什么蕾丝边都只是常规操作。 勾扣,以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到,只能用钮扣代替,真遗憾; 后背带、肩带没问题; 圈扣、捌扣,金属与塑料件无疑是做不到,只能用硬布代替; 上捆,抱歉,没有弹性材料,只能用普通材料; 上碗、下碗、耳仔、前幅、鸡心、侧比、胶骨、后比、下捆基本可以做到,钢圈滚粗; 杯垫现在只有棉质的选择,爱要不要。 七巧节。 贵妇们云集女人花,不时细语,猜测今日女人花会有甚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各位请注意,今日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两条规矩要说一下,一是禁止携带男伴入内,二是今日只有样品,各位有兴趣的,可以量了尺寸来下订单。”陈诗语宣布规则。 于是,一些夫君、面首之流的,只能老实呆在女人花外面等候。 女人花内部,转过拐角,真人大小的三彩瓷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瓷像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瓷像身上套着的那套内衣。 傻子都知道,相比肚兜那种比较松散的衣物,这种内衣才更利于塑型! “哇,太漂亮了,穿上她,夫君肯定不会再去留宿小妾那儿!” “本夫人的身材,全指望她了!” 至于陈诗语说价格不菲,真没人当回事。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谁在意这点小钱? 除开一些实在对自己身材自惭形秽的妇人离去,剩下的,都在排队,随着女性伙计进入隔间丈量身材。 至于女人花说的预订,反正没收订金。 更何况,女人花在贵妇们心中,已经是顶尖的信誉代名词。 所有的规格、数量,整理过一遍,陈诗语拿着数据求见皇后。 这是事先谈好的,皇宫为女人花代加工内衣,以此赚取劳动收入。 加工的难度并不大,保密的难度却有点大。 毕竟皇宫里女人太多了,女人多就意味着八卦多,而八卦的盛行,同时也意味着泄密。 还好,王恶记忆里,这不过是初级产品。 长孙无垢一脸喜悦的让贴身女官去监督掖庭的宫女制作。 掖庭就相当于皇宫的监狱,宫女、嫔妃犯下大错,一般都是关进掖庭里。 在掖庭里,你最好别把自个儿当人,否则你会活得狗都不如。 那里的宫女,不存在泄密的可能——除非是真想死。 那是个只要认为你有不轨意图就可以直接打死的地方,甚至打死了只需要往上报一声“暴毙”就行。 女人花的货品很快供了出来,买到内衣的贵妇无不心满意足,走路都多带了几分风姿。 某个官员的内宅。 梳高髻、露半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贵妇慵懒地挥着团扇,身上那内衣束缚得身材越发的妙曼。 但是,有甚么用? 夫君迷上了那个狐媚子,夜夜留宿那边,即便是自己穿了那内衣,身姿迷人,可也得有人看呐! 再这般守活寡,额不如去找面首! 官员虽然留宿妾室那里,正房这头还是得来看看的。 咦,今日的夫人似乎比往日更有看头,依稀找到当年“人面桃花”的感觉。 今晚,本官就是夫人的。 同样的剧情在不少大院上演,一时间,内衣的口碑竟然超过了香水,排名女性最爱的头名。 事实上,内衣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手中有一件内衣,舍得去解析,要造出来并不难。 蜀州孟家就盯上了内衣市场。 经过解析,他们也研制出内衣,效果虽然略差了些,好歹还是能改善体型。 蜀州孟家有聪明人,他们的定位就完全避开了女人花,女人花针对中高端主顾,那么,他们就针对低端主顾好了,反正低端的销量更大。 往各县、乡村那么一摆,大嗓子一吆喝,浓浓的地摊味扑面而来。 虽然价格低廉,赚头也不大,架不住量大啊! 王恶知道这事都只能摇头。 虽然有点恶心,人家还做得有分寸,即便有仿制也是你的产品没有技术壁垒,而且蜀州孟家还有意降低了布料品质,明确不与你争夺市场,王恶也不好发作。 这与钱烨偷盗技术是两码子事啊! 陈诗语撅着嘴,表示“额很不开心”,王恶也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婆姨嘛,哄哄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妇女之友 虽然陈诗语一再强调,内衣真是自己设计加工的,但压根没人信。 有意无意的,贵妇们仍旧将其视为王恶的作品,纷纷在私下议论,王恶如何懂女人,哎呀,要是能请得王恶为自己量身定做一款,该是何等的荣耀。 王恶听得反馈回来的消息,叹了口气,看来“妇女之友”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 庆幸的是,好像这些贵妇,对于王恶设计,持的是支持意见。 至少,猥琐之类的词汇,还与王恶无缘。 不过,陈诗语现在学精了,每次内衣的新品发布,都必须有邀请函才能入内,虽然没法完全杜绝蜀州孟家的山寨行为,至少在一定时间内保证新品的独家市场。 内衣不过是王恶瞎搞搞,至于说蜀州孟家举一反三、开始研制男性内裤,王恶表示乐见其成。 蜀州孟家彻底松了口气,这擦边球打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位出来找麻烦。 还好,王恶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当初在杭州钱氏茶庄说过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对于蜀州孟家的行为并不进行干预。 “记住,左少卿这是赏了额们蜀州孟家一口饭吃,不可以再贪婪,对他名下的其他行业不可以再下手。对他的事情进行关注,或许甚么时候额们能还了这人情。”蜀州孟家的家主极为清醒,郑重向族人提出诫勉。 占王恶的便宜,一次人家能大度的一笑而过,你有种再去占占试试?须知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王恶正在靠山坳的封闭作坊内。 匠师罗端传来的好消息,枪管的口径已经统一,可以大规模制作了。 王恶对此极为满意,表示要为罗端等人请功,拿了几根枪管,迫不及待的溜了。 匠人们很奇怪,这管子能做甚么?怎么看着这位上官一脸的兴奋? 王恶领了所有零件与弹药,迅速的装配起来。 当然,这个“迅速”相较的只是当前,与后世那些盲拆盲装二十三秒的牛人相比,王恶就是只乌龟,只不过还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蜗牛们。 分解、装配,各金属部位擦上保养用的油脂,王恶跃跃欲试的要去打靶,却被第五招死死拦住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王恶已经是当朝大员? 王恶拗不过第五招,只能将自制燧发枪交给旁边的羽林卫军士,让他试枪。 “喀嚓”一声,扳机扣动。 尴尬了,居然哑火。 重新拆开,再检查了一遍,王恶发现是击发槽内火药太少, 指挥着军士在枪膛里倒入一定量的火药,塞入子弹,用通条捣实,再对着前面的木靶扣动扳机,巨响之下,准备不足的军士被后坐力掀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派人去前方百米的木靶看了一下成果。 因为没有防备后坐力的问题,这一枪实际上打得很偏,不过好歹是在靶上。 威力有些吓人,靶子右上角完全被掀开,若是打在人身上,相当于一下就把脑袋给掀了。 “就是装填弹药太慢。”羽林卫鹰扬郎将李君羡出现在靶场,提出自己的意见。 王恶让人重新摆上一排靶子,自己接过那燧发枪,行云流水的装弹药、击发,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李君羡语塞。 不是装填弹药太慢,是你们操练得不够! 这速度,不敢说快到极致,却也不弱于一流弓箭手。 缺点……也不是没有。 枪管与击发槽之间的火门,被火药发射后的残留物堵塞,王恶在连发五枪后用别针梳理了一下,一切正常。 这意味着,以后还得给火枪兵配备上别针,有点滑稽。 李君羡这人虽然也是瓦岗出身,却是文武双全,且极得李世民信任,王恶却只能敬而远之。 没办法,对于一个注定要栽在自己小名上的人物,出于防范风险的需要,王恶必然会保持距离。 郑重声明,这不是教历史的体育老师教的知识点,纯粹是王恶当年翻阅野史看到的趣闻。 野史上还有李君羡与武则天不得不说的故事。 当年王恶曾经当过真,如今一看,纯瞎扯淡,李君羡今年都四十了,武则天算上来也不到十岁,要是这都能不得不说,真不知道世间还有甚么能不说了。 李君羡不过是武连县公,武则天的阿耶武士彟可是堂堂应国公!凭甚会依附上李君羡? 即便武则天真要看上谁,也不可能是已经身为老菘菜帮子的李君羡,这不过是后人的牵强附会而已。 所以,王恶与李君羡的交谈,完全是公事公办,不含一丝个人感情。 装配组的匠人是最好找的,王恶不过一通简单的培训,基本都合格了。 这个好消息,李世民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 本以为王恶这通折腾没个三五年不会见成果,没想到竟然几个月时间就有消息了。 老军汉李世民迫不及待的摆驾靶场,拿到那枪,兴致勃勃的摆弄起来。 百米开外,靶子延伸着、错落着摆放了一堆,李世民听完注意事项,肩胛抵住枪柄,扣动扳机,一声巨响中,李世民身子后退一步,子弹呼啸着飞出。 报靶的军士扛着靶子,眉开眼笑的前来报喜:“陛下好枪法!二号靶子,正中靶心!” 李世民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心里却在暗骂:“神特娘的好枪法!朕瞄的是一号靶!” 一帮外行在恭喜,只有王恶看出李世民的尴尬,轻声解说:“火枪讲究的是三点一线,眼睛、准星、靶子连成一条线,不需要弓箭一般抛射,只要平射即可。” 说起来倒是容易,眼睛与准星对齐没困难,可与靶心对齐,呵呵,眼力不是特别好的,百米之外的靶子,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 然而李世民的箭术本身就极有名,射击的天赋很高,微微适应,三枪之后,枪枪在靶心左右。 王恶用别针挑去火门中的残余物,探手试了一下枪管的温度,一块湿毛巾敷了上去。 李世民挥手摸了一下枪管的温度,若有所思。 东西是好东西,一百五十步外依旧力量十足,不考虑准确性的话,二百步外伤敌也不是不可能。 弓箭普遍百步的极限,神射手也就在一百二十步左右,即便放宽到一百五十步,个体的能力又如何与火枪兵抗衡? 李世民依稀可以看到未来的战争,一方的火枪兵扣动扳机,对面的敌人成排的倒下,而敌人的箭矢,则无力地落在火枪兵三十步前。 这就是屠杀! 后世的清朝,八里桥一战,二万五千人以上的清军持火枪、长矛、大刀与英法联军八千火枪手作战,清军死亡超过一千二百人,联军死亡仅五人! 当然,不纯粹是武器落后的因素,僧格林沁不得不打,却也不想拼光了家底。 而清朝对僧格林沁的要求是:“派出马队劲旅,一定要绕至敌后,于夜间轮番出击,使其自相惊忧,进退失据。我军趁此时机,利用熟悉地形方位等优势给敌人以痛击。” 如果这策略得以实施,即便不能痛创英法联军,至少能让他们忌惮不已。 僧格林沁出于自己的利益,否决了这个战略,只是派骑兵正面冲锋,也就造成了这贻笑世界的战绩。 但是,这仍旧无法掩饰火枪在战争中的巨大优势。 李世民眼里放光,这样的火枪兵,装备一个旅帅,征战时将是多么无敌! 王恶泼了一盆冷水过去:“现在这生产能力,一个月能出一百支就是烧高香了。而且,还有一点没考虑到,如果敌人近前、或者是没了弹药,火枪兵是束手待毙,还是拿火枪当棍子耍?” 这产量…… 李世民表示,此次立功的匠人都加一等,研制出合格枪管的罗端晋升主事,却更是不能外出了。 王恶念叨:“枪口应该加个套筒,上面悬着枪刺。不用太锋利,刺身中间是不是该加个血槽?” 这想法立刻遭到李世民无情的嘲笑。 在《毛诗.豳风.破斧》中记载:“既破我斧,又缺我锜(音奇)。周公东征,四国是吪,”錡,兵器,齐刃如凿,相当于后世之56型平头三棱军刺。《毛诗.秦风.小戎》:“厹矛鋈錞”,厹,音求,三隅矛,此乃中国三棱军刺之鼻祖。 原来,除了套筒,三棱军刺早有了啊! 王恶挠头,不学无术的缺点又一次暴露了。 当然,不管有没有,血槽是必须加上去的。 李世民不管王恶的反应如何,转身回宫,抽调左千牛卫一千人,单独成立火枪旅帅,至于首领……上次段瓒这年轻人表现不错,给他一个机会好了。 段瓒很懵,竟然就得了独领一军的机会? “陛下看重额家父子,你就更应当努力表现。”虽然段志玄对这连番号都奇怪的火枪旅帅完全不了解,却不妨碍他告诫段瓒。 “这个是肯定的。问题是,阿耶,额不知道这火枪旅帅是干甚的啊!”未知,总是有点让人不安,段瓒也难免患得患失。 “不要想这些,陛下能安排你,必然是看中了你的能力,觉得你适合,你就努力在陛下面前表现就好了。”段瓒的阿娘安抚道。 也是哦,如果额没有能力,陛下就不会选中额了。 段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 晓月楼,段瓒看着面前小号程咬金,一脸的无奈:“程处亮,不是额说你,好端端的未来驸马不当,要跟额混火枪旅帅干嘛?” 程处亮继承了他混世魔王阿耶的性子,只是瞪着段瓒耍横:“你就说行不行吧!额可跟你说,你要不同意,额立刻让晓月楼的姑娘说你夜宿不给钱!” 程处亮可是偷听了程咬金的话,知道这火枪旅帅大有可为,少年气胜的他立刻安排人请段瓒喝酒,整了这出。 段瓒有心不答应,可这一家的浑人,真干得出败坏自己名声的事! “成!不过以后你得守规矩!” 程处亮立刻眉开眼笑:“段瓒兄长放心,程处亮最守规矩了。” 段瓒回以呵呵。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程处亮的痛苦生涯 程处亮本以为,火枪旅帅可以逍遥快活,不想立马见到熟人。 没错,在火枪旅帅威风凛凛、连段瓒都得老实受他训斥的那个教头,老熟人了。 程处亮以为好歹能在王恶面前卖一下关系,走点后门甚么的,哪晓得因为套了一句近乎,加站了半个时辰的军姿,好容易熬到过关,直接是被其他同伴抬上大通铺的。 腿麻到已经动弹不了,段瓒没好气地用热毛巾敷到程处亮的腿上。 再不活血,明日程处亮连铺都下不了。 受了教训的程处亮再也不敢耍小心思,一板一眼地跟着队伍,举起手上这烧火棍。 是真的烧火棍,这时候的燧发枪金贵着呢,怎么可能让他们碰? 烧火棍也就算了,棍头吊一块砖算怎么回事? 手臂酸到想哭! 阿娘,额想回家!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甚么负重跑都是小事,过独木桥、翻越障碍也只是等闲,跳污水沟、荆棘网下匍匐前进,那才叫折磨人! 还有那手雷,投掷不到三十米外都不合格! 更重要的是,王恶告诉大家,段瓒有权力选人,他有权力赶人! 三个月时间,达不到要求的,不论是甚么身世,慢走不送。 程处亮感受到了森森恶意。 至于说摸爬滚打,第五招虽然只有一支手臂,却能让火枪旅帅的年轻人自愧不如。 不知是谁带头为同袍喝彩,军士们的心气渐渐提了起来。 “程处亮,你是猪么?看看,就你的被子乱得像团屎!不,就是屎都比它顺滑!”王恶的毒舌在刺激着程处亮的神经。 程处亮无奈。 要求将被子叠得如同一块豆腐,这对于粗疏惯了的程家人来说,就像要用萝卜粗的手指头绣花,真的做不到啊! 王恶的主意很损,让他同什的军士,每人教他一次,直到他学会为止。 然后,程处亮在同袍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一次又一次整理被子,居然被他成功的叠了个豆腐块。 程处亮很想咆哮一声“耶耶不干了”,然而,想想,回家能做甚么?除了能躺着娶公主之外,还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业绩么? 大兄几番厮杀,如今已经坐稳了静海府刺史之位,那份光芒连阿耶都遮不住。 自己呢?平庸一生么?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军中名将程咬金之子,如果退缩,程家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领到燧发枪的瞬间,程处亮激动得几乎要吼出声。 耶耶总算成为正式的火枪旅帅军士了! 多少次程处亮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了,却还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最后。 “很好,耶耶以为要撵几个回家呢,没想到你们都坚持下来了。不过也别高兴太早,这只意味着你们有基础可以用火枪,至于用得如何……”王恶不再卖弄口舌,伸手拿过一把枪,指掌翻飞,大约一分钟时间,燧发枪成了一堆零件。 在后世,这个成绩大概就是发烧友的水平,未必能达到部队的最低要求。 但在这时代,面对一群菜鸡,这简直就是神一样的速度。 “看清楚,这个是击锤、这个是击砧、这个是扳机……”王恶详细的解说,让菜鸡们一一认识各部件,再用了一分钟装配上去。 “这一次,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额放慢速度拆装……” 程处亮努力记下了所有流程,开始拿出灰布铺开,慢慢的把一个个零部件放好。 完美! 额程处亮竟然如此天才,一次就成功了! 程处亮没想到,装配好了枪支,竟然多出了个零件! 嗯,不是额一个人犯这错误,吾道不孤啊! 装配好枪支的军士依次携枪退场,程处亮几人登时就很耀眼了。 “那么多人,就你们出错,了不起啊!”王恶嘲讽几句。“瞪大眼睛,再看看额的拆装流程!” 再次对照,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于是憨笑着装枪,对王恶的毒舌不以为意。 军中传统,老卒带新丁时从来都是毒舌。 这已经很客气了好吗?一些狠点的,甚至是殴打新丁,因此闹出人命的事也不是没有。 每日拆装枪械,王恶时常抽查,并对他们拆装的速度提出了要求。 咳咳,居然有人的拆装速度比王恶还快。 镇定,不能露怯。只要额不表态,他们就以为教头是在故意放慢速度,让他们看清楚的。 连续半个月,程处亮都是举着空枪对靶子瞄准,站势、蹲势、卧势,翻滚中瞄准、快速前进中开枪,都玩得像模像样的。 直到第一次实弹,程处亮才知道,之前以为无用的枪头吊砖,竟是如此重要! 没有足够的臂力,你瞄得再准也没有屁用,强大的后坐力能让你的枪口瞬间偏移,好好的瞄靶心呢,结果射脱靶,恶心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程处亮是三兄弟中武力值的地板,但混世魔王的基因太过强大,程处亮的体能在这火枪旅帅里居然还是中上水准。 按操练时的要求,程处亮三点一线的瞄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呼吸平稳,站势、蹲势、卧势各开了一枪。至于翻滚射击、前进射击、蛇形走位,程处亮暂时还没那个本钱浪。 报靶之时,程处亮神情有点黯淡。 那么秀的表现,结果得了个渣成绩,三枪都上靶了,只是在靶的外圈,丢人。 王恶倒是眼前一亮。 程处亮的成绩是不好,可你得看他的对手是甚么样的,对比那些脱靶一枪两枪,甚至连方向都不对的火枪旅帅军士,他足以自傲了。 另外,神枪手确实有天生的,但更多是后天用子弹堆出来的。 “行了,成绩虽然差了点,好歹还有挽救的余地,你每天加练三十发吧。”王恶微带嫌弃的说。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鼓励,否则铁定会尾巴翘上天的。 程处亮重重地点头。 教头给机会了,就一定得苦练! 额,程处亮,绝对不会是只能吃软饭的货色! 虽然软饭还是很香的。 千人的队伍,能让王恶留下来加训的不过三十人。 程处亮打一枪、微微调整一番,成绩虽然并没有明显的进展,但这态度却让王恶赞许。 有时候,思考比勤奋更重要。 “单独给他们加训,是因为他们有潜力可挖吗?”段瓒虚心求教。 “便如军中的射雕手一般,只是他们的成长比射雕手更有迹可循。毕竟射箭还讲究抛射,火枪可是平射啊!”王恶点头。“最好是把他们抽调出来,单独一队。” “正好把他们全抽来做额的亲卫。”段瓒点头。 虽然战场经验还浅薄,但是,段瓒还是很清楚,一群神射手在战争,运用到位的话,甚至能抵过千军万马! …… 卢国公府,程咬金静静地听完管家汇报,知道程处亮跑到了新成立的火枪旅帅,面容丝毫不改。 “夫君,二郎怎会跑去当这火枪兵?”崔氏满眼的焦虑。“二郎打小身子骨弱,哪能承受如此苦楚?” 天可怜见,程处亮虽然谈不上虎背熊腰,却绝对称不上“弱”,果然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有,他当了火枪兵,迎娶公主的事怎么办?”崔氏虽是续弦,却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程咬金淡淡地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二郎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让他走下去,此时退出,他会终生抱憾的。至于说公主,前面因为婚育问题在长安好生闹腾了一番,朝中特意将婚育年龄推迟到十六,正好还有几年时间让二郎闯荡一下,万一立功了呢?” “二兄一直羡慕大兄立功,说是功名当向马上取。”程处弼适时补了一句。 “程家在马上取的功劳还少么?”崔氏嘟囔了一句。 …… 皇宫中。 阴德妃舞罢一曲掌上舞,轻盈在倚在李世民怀中。 “赵飞燕的掌上舞?”没起事前,李世民也是风流场上的浪子,眼力自是不凡。 “陛下好眼力,正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掌上舞。”阴德妃娇媚的道。 “赵飞燕其人,一意蛊惑君王,倾乱圣朝,班固《汉书》有云:‘飞燕之妖,祸成厥妹。丁、傅僣恣,自求凶害。中山无辜,乃丧冯、卫。惠张、景薄,武陈、宣霍,成许、袁傅,平王之作,事虽歆羡,非天所度。怨咎若兹,如何不恪!’”李世民意有所指的说。 阴德妃微叹口气:“陛下的情分,果然是淡了。妾身只是想请陛下欣赏一番歌舞,诶。” 李世民心头一软,又念起阴德妃的好。 “罢了,朕与你说,你那兄弟阴弘智,却是个不晓事的,扔到越析州,连为朝廷打探一番消息都做不到,且晾他两年罢。” 阴德妃嫣然一笑。 只是冷落两年罢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妾身不想提她。对了,下嫔所生的清河公主李敬,今年已经九岁了,之前不是许给卢国公次子了吗?应该备嫁妆了吧?”身为四妃之一,阴德妃确实有资格过问清河公主的婚事。 “别提了,原本打算明年出嫁的,可去年长安闹腾那事,你也该有所耳闻,臣工们议论之后,生生将嫁娶的年龄提到十六岁,太子与魏王更是要求皇家以身作则,所以这事啊!还有得六七年时间。”李世民随口解释一番。“咦,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阴德妃娇笑:“妾身听说,卢国公家二郎程处亮,也就是清河公主未来的驸马,投身陛下新建的甚么旅帅中了,妾身还以为他家对这婚事有想法呢。” 不得不说,这世上最厉害的风从来不是甚么飓风,而是枕头风。 尤其是阴德妃这闲聊似的枕头风。 即便对程咬金的忠诚从不疑心,李世民也犯了嘀咕。 李世民从来想不到,他以为寝取之后就能收了心的婆姨,正憋着劲想整治他麾下的功臣良将。 阴德妃的阿耶,是隋朝西京留守阴世师,因抵抗李渊大军,杀李渊之子李智云,刨李家祖坟,兵败被杀。 虽然阴德妃因为姿色被李世民纳为妾,免去奴籍,但阴德妃对此仇却耿耿于怀。 这仇,总有一天要报的。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做人不能太王端正 程处亮被捅得坐到地上吸凉气。 本来以为凭着家传的底子,自己的本事虽然不济,夺个前十没问题,哪晓得连五十都没有撑到,还是被一个不起眼的枯瘦青年三招撂倒。 嘶,肋骨痛啊! 这混蛋不晓得哪来一身怪力,拿着木枪拼刺刀都能让程处亮几乎缓不过气来,要换上真刺刀…… “叫甚么名字?”王恶平静地问。 程处亮的力气王恶还是有谱的,如此轻易被撂倒,枯瘦青年的力量,大有可观啊。 枯瘦青年看了一眼王恶身后的段瓒。 段瓒赔着笑脸:“教头,这是额姑表亲,前几日有个火枪旅帅的军士不慎摔伤,阿耶运作着把原本是辅兵的他弄进来了。” 呵呵,段志玄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王恶敢拿自己的脚丫子保证,那个“不慎摔伤”的军士如今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快活。 问题是,额问的是这个吗? “席君买。”枯瘦青年瓮声瓮气地回答。 王恶有点晕。 初唐最神秘的牛人,仅率一百二十人就能平定吐谷浑内乱的大能,仅仅惊鸿一现就再无踪迹的席君买,居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和史书有差异的是,此时的席君买不是府兵身份,而是一名卫军的辅兵。 “力气有多大?”王恶好奇的问。 “不知道,反正吃饱了,空手和牛干架没问题。”席君买淡然回答。 按这说法,好嘛,妥妥的罗士信再世。 “努力!额看好你!”王恶鼓励道。 段瓒知道,王恶没必要在他面前说反话、阴阳话,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王恶不追究,火枪旅帅里,即便是监军段瓒也不虚他。 …… 回到鸿胪寺,王恶毫无形象的施展“葛优躺”神技,躺在会客区的大长椅上。 想喊泡茶,才想起来,柳田跟着顿珠跑云南去。 没人侍候的日子,不开心。 盘常脚步匆匆的进来,看到王恶这样子,不由一拍脑门。 这段时间鸿胪寺忙得焦头烂额,人手外出,主官告老还乡,盘常都忘了左少卿这里没人侍候,罪过罪过。 不过,正事要紧。 “左少卿,尼婆罗光胄王的使者来了。”盘常有点急切。 尼婆罗,在后来取经归来的玄奘著的《大唐西域记》中,是这样描述的:“尼波罗国。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山川连属。宜谷稼多花菓。出赤铜、犛牛、命命鸟。货用赤铜钱。气序寒烈。风俗险诐。人性刚犷。信义轻薄。无学艺。有工巧。形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蓝天祠。接堵连隅。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外道异学。其数不详。王刹帝利。栗呫婆种也。志学清高。纯信佛法。近代有王号鸯输伐摩(唐言光胄)。硕学聪叡。自制声明论。重学敬德。遐迩着闻。都城东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余物。亦变为火。” 尼婆罗即后世的尼泊尔,地盘虽小,却盛产雇佣兵,大名鼎鼎的廓尔喀雇佣兵拥有举世闻名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有传说弃苏农赞后来娶了尼婆罗尺尊公主,后世对此存疑,盖因尺尊公主几乎没出现在吐蕃正史中,而是吐蕃后来的野史、传说中出现得比较多。 王恶还是比较倾向于认同弃苏农赞真娶了尺尊公主,这就意味着,吐蕃能够从尼婆罗借力,苏毗的压力会更大。 尼婆罗的使者叫****,这只是简称,全称是老大一串。 ****着黑色尼婆罗礼帽,大裆小裤腿的裤子,白色长衫,面容较唐人也没甚么明显差异。 “尊敬的左少卿,你的朋友****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愿佛祖的光辉照耀你一生。”****合什行礼。 尼婆罗是传说中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境内各族多数信奉佛教,相较天竺,这才是真正的佛国,只是后来印度教却占了上风。 “使者请坐。”王恶让徐鸯泡茶,有意无意的询问。“大唐有名僧到天竺取经,不知是否游历到了天竺?” ****一脸的钦佩:“玄奘法师辩才无碍,已经将北天竺、尼婆罗的僧众尽数辩倒,世人尽皆顶礼膜拜。” 玄奘的学识、口才,有此殊荣并不奇怪。 “贵使前来,大唐不胜欢喜。”王恶说了句场面话。“想来贵使也必然携带光胄王的意愿,额们何妨聆听一下?” ****一挑大拇指,表示对王恶见闻广博的钦佩。 “我王对大唐颇为向往,又因为毗邻的北天竺纷乱不休,隐隐有波及尼婆罗之势,我王为此不安,有意向大唐购买一批军械。”****说明了来意。 “廓尔喀弯刀不是很好么?”王恶有点奇怪。 王恶这是犯了用后世来衡量当前的毛病。 廓尔喀刀是一种反曲刀,刀肚较宽,刀身向前弯曲,像一条狗腿,也被人形象的称为狗腿刀,在刀身与刀柄的连接处有一个V型凹槽,实战中用来导流鲜血,以免玷污刀柄,传统的廓尔喀刀有木柄、牛角柄、牛骨柄、铜柄、铝柄等。刀身钢材大多数采用废弃的汽车弹簧钢片打造,特点是韧性好,容易打磨,缺点是硬度低。刀鞘为生牛皮包木鞘,同时配有两把辅刀,一把开刃的用来切割,一把没开刃的用来磨刀。 不同的用途会有不同的长度和刀型,按长度大小大致分为装饰工艺刀、生活用刀和祭祀刀。在日常生活和战斗中每个廓尔喀士兵都佩带在腰间。在他们眼里,它即是一把杀敌利器也是户外求生的必备工具。事实上,人刀已经合二为一,俨然是他们手臂的延伸。 作为尼泊尔的国刀,起源于古代,不仅仅作为一种预防的有力的武器,而且也是尼泊尔山林居民平时的一种多能刀。作为多用工具,也是每个尼泊尔家庭的不可缺少的东西,特别是那些位于尼泊尔中部和东部的部落民族。另外,除了作为英勇顽强的象征,它也是一种尼泊尔文化的标志。 但是,这个时代,上哪里找汽车弹簧钢片?所以,狗腿刀的质量逊于后世是理所当然的。 更大的原因是,这个纯手工的年代,匠人打造一柄刀花费的时间太长,尼婆罗无法获得充足的刀具。 “这事倒是不难。”王恶推了推茶盅,示意徐鸯续水。“听说光胄王的掌上明珠是尺尊公主?” ****警觉地看着王恶。 这是要打什么主意? 王恶哭笑不得:“别用这样的眼神看额!额的意思,既然尼婆罗决定与大唐进行更深的联系,那么,何妨两国联姻?比如说,将尺尊公主嫁与大唐皇子?” “尺尊公主才十岁啊!”****跳了起来。 “问题是,大唐的皇子也不大啊!太子十四岁、魏王十三岁,配尺尊公主不是很合适么?最关键的是,他俩还没娶正妃!”王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呵呵,让小胖子他们娶了尺尊公主,让弃苏农赞无妻可娶!想想就带感! 至于说弃苏农赞在本土娶的妃子,无视之! 关键是,这么一弄,尼婆罗再无可能成为吐蕃的臂助,这才是最关键的。 “待我考虑几天。”****有些心动、有些犹豫。 这个建议听上去不错,而且能换来大唐更大的支持力度,又不是嫁过来当妾室,呸呸,侧妃,正妃之位虚席以待,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唯一的问题,是王恶给出了两个看上去都不错,****就像犯了选择困难症的鱼,哎,这两个饵料都挺好吃的,我应该选择哪个?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打探消息,反复对比权衡之后,****决定,选魏王李泰。 李泰为文采、李泰的务实,都是加分项。 相形之下,李承乾的太子头衔,却是实打实的减分项。 见多了权力更迭的****明白,越是早早立下的皇储,风险越大,枪打出头鸟。 这个词汇,没毛病,王恶都已经把燧发枪研制出来了。 “左少卿,尼婆罗决定选魏王。”****眉飞色舞的。 下了决定,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作为朋友,额私下建议一句,尼婆罗最好是主动请求将尺尊公主嫁给魏王,主动,才能更见诚意。”王恶挖了个小坑。 没毛病,老铁溜溜溜! 兴冲冲的****立刻将这条写上空白的国书,并且标注了大堆兽皮、香料之类的特产作为嫁妆。 身为光胄王的心腹,****此时的决定,足以代表尼婆罗。 朝堂上,李泰听到这消息,看向王恶的眼神充满了幽怨。 做人不能太王端正! 这主意,是要杀熟啊! 额还只是个孩子啊! 好不容易推迟了大唐的婚育年龄,本王只想痛痛快快的享受美食! 没听后世那《婚礼进行曲》怎么唱的吗? 傻X了吧?白痴了吧?一个人挣钱要两个人花…… “陛下,臣反对!”李泰跳着脚出班。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了李泰一眼:“反对无效。” 李泰欲哭无泪。 额的大好青春啊!额的美食啊!额自由的生涯啊! “臣以为,既然尼婆罗有此诚意,鸿胪寺当跟进此事。”长孙无忌提议。 尼婆罗选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促成此事,大唐的邦交更加稳固,也有利于大唐的西南战略。 “臣附议。”高士廉沉思了一番,出来发声。 李承乾坏笑着看了李泰一眼。 青雀啊,你折腾出婚育年龄的改变,结果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爽不爽快? “另外,太子的大婚已经拖延了几年,即便是考虑婚育年龄,太子此刻也该着手选妃了。”礼部尚书、芮国公豆卢宽出来提议。 豆卢宽不姓豆,复姓豆卢,是正宗的鲜卑族,豆卢氏原为鲜卑族慕容氏的一支,后燕北地王慕容苌投降北魏,授长乐郡守,被赐姓“豆卢”(鲜卑语“归顺”之意),隋文帝的外甥。 李承乾傻眼了,好端端议论青雀的婚事,为甚会扯到孤身上? 孤还只是个孩子啊! 李泰暗笑,大兄,你也有今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尺尊公主 事涉嫡出皇子的婚事,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一言决之,事情就转交到后宫了。 长孙无垢对于这两件事倒是没甚么抵触。 豆卢宽的意见不错,高明已经十四了,选个妃,再筹备一下大婚,可不就十六了么?舞象之年(男子十五至二十岁),也该成家、延续香火了。 青雀虽然只是舞夕之年(男子十三至十五岁),可尼婆罗不是路途遥远么?一去一来,加上各种繁杂的礼仪,到时候青雀也到束发之年了(男子十五),挺合适的。 尺尊公主的画像,长孙无垢也看过,容貌中上,身姿适中,笑容很灿烂,或许当太子妃不行,但当一个魏王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本想为高明娶一个五姓女,奈何五姓七家嘴脸高傲得令人恶心,直接拒绝了皇室递来的橄榄枝,冷言冷语的说甚么“宁嫁放牛郎,不嫁皇室王”。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闻言俱是大怒。 很好,愿你们一直不会行差踏错,不要让皇室找到小辫子。 否则,哼哼…… 李承乾兄弟板着脸在殿门外,听到长孙无垢的念叨,齐齐冷哼一声。 李泰:婆姨只会影响额吃美食的速度!还会与额抢美食! 李承乾: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有后代! 然而,再怎么挣扎也无用,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唐虽然风气比较开放,终究只是“比较”而已。 李泰还好,反正没选择,从头到尾除了点头没有甚么好说的; 可怜的李承乾,来回在几个女子的画像上扫视。 个个相貌端正。 这也是母仪天下的必备条件。 问题是,李承乾他就喜欢妖艳贱货,怎么办? 反正都不带感,李承乾只能随手一指。 “不错,秘书丞苏亶的长女苏嫣然,端庄秀丽。苏亶曾祖是西魏大名鼎鼎的度支尚书苏绰,外曾祖宇文护,祖父苏威是隋朝尚书左仆射,苏嫣然也是名门之后。”长孙无垢满意地点头。 秘书丞,魏征的同僚,妥妥的板凳队员。 苏亶府上,中官宣诏。 “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秘书丞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以上内容来自《全唐文》册苏亶女为皇太子妃诏。) 苏亶一家立刻喜气洋洋。 虽然没有子嗣令人抱憾,但女儿得为太子妃,足以让苏亶傲视众人了。 落选的人家没有一个服气的。 论家世大家也只是在伯仲之间,论姿色也没有明显差距,甚至有人的姿色还在苏嫣然之上,凭甚是她中选? 要不是因为这是皇后与太子亲自遴选的,怕是会有人大闹一场,高喊黑幕什么的了。 …… 苏尔亚得到王恶的回复,乐滋滋地拉着横刀、弓箭回都城,向光胄王交差,并将大唐的国书递交光胄王。 看到前面,光胄王唇角扬起弧度,可看到大唐同意迎娶尺尊公主时,光胄王却是惊讶了好半天。 倒不是因为年龄问题,事实上尼婆罗的婚嫁年龄也不大。 最大的问题是地缘关系。 尼婆罗与大唐没有直接接壤,尺尊公主嫁出去,不能为尼婆罗争取到一位盟友就是失败的和亲。 苏尔亚当然明白光胄王想些什么,连忙道:“伟大的王,大唐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他的势力未与尼婆罗接壤,或许更多的是好处。他们的兵器,他们的战士,一旦出战,就是百倍于我们的强敌也经不住他们的攻击。” “他们如神灵一般在空中飞舞,他们能发出雷霆般的声音,他们能挥手间让一间屋子坍塌……”苏尔亚的描述很让光胄王恐惧。 能有人以神话般的词汇形容热气球与手雷,王恶只能表示很欣慰,想不到自己对记忆里的东西再加工,居然也能享受一把神灵的待遇。 “如果遭遇战争,我们向大唐求援,这些神灵般的手段一出现,敌人将不战而溃。”苏尔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大唐允诺,未来尼婆罗遭遇战争,大唐会主动为尼婆罗解围三次!” 虽然国与国之间的承诺没有多少公信力,但如非必要,大唐这样的霸主不会欺骗尼婆罗这样的小国,不值当。 光胄王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和亲。 年幼的尺尊公主依依不舍的离开父母,由苏尔亚护送着离开尼婆罗。 刚出尼婆罗,苏尔亚就听到令他后怕的消息——吐蕃派出噶尔·东赞与吞弥·桑布扎出使尼婆罗,求娶尺尊公主布里库提! 万幸,自己在路上没有丝毫耽搁,领先了那么一小步! 苏尔亚疯狂的催促送亲队伍向大唐赶去,直到过了六诏、进入姚州,苏尔亚才松了口气。 好险! 苏尔亚突然对王恶有了浓浓的钦佩,左少卿这是慧眼独具、料事如神,还是真能未卜先知?难怪在长安一再嘱咐自己不要耽误时间! 实际上,王恶只是觉得,挖墙脚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噶尔·东赞见到光胄王,提出迎娶尺尊公主的要求,才愕然得知,尺尊公主出嫁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尼婆罗! “不能让尺尊公主嫁到大唐!”噶尔·东赞的脸色阴沉,与吞弥·桑布扎商议道。“我在这里拖住光胄王,你带兵追赶尺尊公主!可能的话,将尺尊公主带回来,实在不行……” 噶尔·东赞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从来没有哪个大人物是心慈手软的。 如果有,那不是成为傀儡就是要被人害死。 遗憾的是,苏尔亚早已感受到了危机,带着送亲队伍一路狂奔,早到了大唐地界,吞弥·桑布扎只能望洋兴叹。 噶尔·东赞微笑着辞别光胄王,一转身,那脸已经黑得如石炭。 向尼婆罗求亲,是噶尔·东赞为弃苏农赞量身打造的策略,通过联姻,再为吐蕃添一臂助,三方合力,定能拿下苏毗这颗绊脚石! 然而,这如意算盘还没拨响,噶尔·东赞就发现,卧槽,这算盘的珠子呢? 绝对不可能是吐蕃这头泄密的,就是真有泄密,从山南琼结传递消息到长安,又从长安派人来尼婆罗,这点时间,除非是靠飞的才可能跑在前面截胡! 噶尔·东赞对这设计搞事的人恨得牙痒痒。 光胄王能在这纷乱的世道坐稳王位,自然也不是草包,除了讶于双方联姻几乎重合的事实外,光胄王也调重兵镇守与吐蕃交界的隘口。 明显可以看出,与大唐联姻,彻底将吐蕃这邻居得罪死了,这个时候不防范吐蕃,王位还是趁早让贤吧。 吐蕃虽然比尼婆罗实力强大,兵强马壮,却因为绵延的喜马拉雅山脉,断绝了吐蕃大军压境的可能,只要防住吐蕃的少量兵马,对于彪悍的尼婆罗人来说,难度并不大,反正能通行的关口也只是那有限的几个,其他地方,不是坡陡得没法下脚,就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虽然光胄王未必没有后悔嫁女的想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人都在大唐了,说这些没用的,只会让臣子们看轻自己。 姚州,见到大唐前来迎接的队伍,苏尔亚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到队伍里负责调剂的副使,苏尔亚瞪大了眼睛,爆了句粗口:“这不是象雄的使者顿珠吗?怎么混到大唐的队伍里了?” 顿珠翻了个白眼:“那是多少年的黄历了?我现在是大唐鸿胪寺主簿、武功县子!还不赶紧来参拜?” 都是使者出身,国度间又没有矛盾,熟稔之后自然是什么玩笑都开。 苏尔亚呸了一口:“一个小小的主簿!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顿珠哈哈大笑:“当然是收复旧汉的领土!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过得真刺激,被夜袭三次,与人搏斗两次,破营寨一个,收复的县达三十余个,痛快!想来后世的唐史也少不得我的一笔。” “那么不看好你们聂叙李迷夏?宁愿抛下象雄的高官,到大唐混一个小小的主簿?”苏尔亚很好奇。 一般能出任使者的,对本国的忠诚度都相当高,轻易不会反叛。 何况,顿珠这是从象雄的高官到大唐的芝麻官! 顿珠冷笑:“鼠目寸光的东西!竟然敢相信吐蕃与嘎玛上师的花言巧语,迎娶吐蕃弃苏农赞的妹妹赞蒙赛玛噶,拿着象雄的大军与吐蕃合流。不信你看着,象雄什么时候就被吐蕃给吞掉了。” 苏尔亚的冷汗流了出来:“幸好我带着尺尊公主出来得及时,没被吐蕃盯上。” 顿珠大笑:“没被盯上——才有鬼!大唐边军的消息,吐蕃军队赶着你们到了大唐边境,要不是边军防备,搞不好就追过来了!” 苏尔亚脸色大变。 好险,再耽误下去,自己铁定没法活了! “苏尔亚叔叔,吐蕃军队追赶我们做什么?”马背上的布里库提听了一嘴,惊讶的问。 尺尊公主终究是年幼,不明白世间的险恶。 “杀了我们,掳走公主,或者,连公主也……”苏尔亚说不下去了。 真相,对于布里库提这年纪的孩子来说,太过于残酷。 长安城门外,李泰一肚子怨气的迎接布里库提一行。 太耽误时间了,本官除了处理公务,连剩下吃美食的时间都不够了啊! 布里库提来到李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婿?啧啧,看上去还行,你会什么?” 李泰想告诉她,本王会管理雍州府、会写诗词文章,话到嘴边却变了:“会吃!” 布里库提咯咯直笑,或许是这过分真诚的答案给了她信心,于是从身边的小包里掏出块带着余温的烤饼递给李泰:“鸡肉味的哦。” 李泰动作麻利的吃完,瞪大了眼睛:“你骗人!说好的鸡肉呢?” 布里库提吐着舌头:“谁告诉你鸡肉味的,里面就一定得有鸡肉?” 好吧,就冲她肯分享美食这一点,本王还是决定接纳她了,大不了稿子多写点,多买一份美食。 第一百九十五章 香满洛阳 洛阳城东市。 女人花洛阳店、王恶牌水泥几乎同时悄然上市。 连鞭炮都没放一封,也没有请任何名流捧场,场面冷清得让人看不下去。 然而,当第一个女人发出尖叫后,女人花的人流瞬间攀升。 不要低估女人的购买欲,除非实在是没那能力,否则,很多女人永远少一套首饰、一件衣物、一双靴子。 女人花的红火,引起了洛阳东市令的注意。 好肥的生意,真想啃上一嘴啊! 然而,不说女人花背后肯定有大背景,仅看那门口如长枪般挺立的护卫,就连那些游侠儿都自觉的绕路了,一般人谁敢打它的主意? 更别说一向低调老实、只闷声挣钱的蜀州孟家,突然发声力挺女人花,说是谁敢打女人花的主意,就是蜀州孟家的死敌。 这就令人诧异了,明明蜀州孟家很多内衣就是仿冒女人花的,却来出声力挺,这是甚么操作?良心发现? 说来也奇怪,明明蜀州孟家也有内衣卖,式样大致也差不多,但那些家境略好一些的婆姨、小娘子,甚至是楼子里的姑娘,却宁愿来女人花量身定做,哪怕价钱贵了许多、哪怕需要等待差不多半个月,却依然趋之若鹜。 当然,对中低端家族的女人来说,蜀州孟家依旧是她们必然的选择。 玻璃镜、钻石、香水、内衣、保湿乳,一套组合拳下来,有几个女人不迷失在其中? 每一样,都是奢华生活的代名词。 一帮贵妇在聚会时,都在若有若无的炫耀自己的首饰、香水,话题还时不时往内衣上扯。 河南府尹的夫人优雅地磨着指甲,身上淡淡的香味弥漫。 “不对啊!这味道,和额们的不一样!”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 难怪坐得住,一言不发呢,敢情这才是低调的炫富啊! “说说,咋弄来的?”姐姐妹妹的叫了一通之后,一名侯爵夫人眼热的追问。 “哦,不过是额夫君到长安述职,去鸿胪寺拜访了一下左少卿王端正,人家随便送了两瓶新香味的,额身上这是柠檬香的,没开封的是茉莉花香的。”府尹夫人轻描淡写的说。 “那个写《满江红》、《破阵子》的王端正?” “特有钱那个?” “封了蓝田伯那个?” “嗨,那是甚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人家护短,跑去大闹兵部,结果与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双双去爵、革职,只不过,侯君集革职了就没有下文,他革职了就检校鸿胪寺左少卿!” “人比人,气死人,侯君集可别气出毛病来,咯咯。” “就是,堂堂国公被伯爵拼了下来,说到哪里都丢脸啊!” “别说那扫兴的。听这意思,女人花是这王端正家的?” 婆姨们的关注点,真是与男人们不一样。 府尹夫人微微一笑:“准确的说,女人花是王端正婆姨的产业,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王端正为哄他婆姨搞出来的。” 贵妇们瞬间燃了:“天下竟有这般好男人!本夫人决定了,要代表河南府的婆姨们与他深入交流!” “晚上枕头垫高点,美美的想。那可是长安晓月楼头牌晦星姑娘情愿不要名分都想跟随、却得不到的男人!人家宁愿自损名声,说腰子不好!你觉得你行?”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婆姨们的关注点又歪的。 不管怎样,女人花火爆了。 水泥店铺,依旧门可罗雀。 店里的伙计都急了。 大掌柜,你不能成天喝茶、晒日头啊!再这么下去,店铺得关门了! 常升心情好得很,根本不理会那些伙计的焦躁。 这玩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急甚么?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矮板凳都是木头……”常升唱起了秦腔,很惬意。 倒是河南府及洛阳、河南、偃师、缑氏、巩、阳城、嵩阳、陆浑、伊阙等九县的正堂官头痛不已。 上头的公文,要各地修缮扩建驰道。 河南府富庶,倒也不在意修建道路的那些钱财,问题是你这标准,道路多宽,夯土几层,路脊要高出几分,虽然复杂了点,额们还是能理解的,可是你要求水泥路面,这个过分了啊! 额们知道长安与岭南有水泥,可这么千里迢迢运来,豆腐都得盘成肉价钱! 有心把这公文一扔吧,问题是这公文还不是工部发的,是尚书省发的! 这级别高的,连府尹都只能摇头。 洛阳县令汤飞看着案头的公文叹气,民曹主事张杨征得许可,扫了一眼公文,肯定的说:“县君勿忧,此事容易。” 汤飞瞪着张杨。 你打哪儿看出来此事容易? “属下管理民曹,这洛阳大小的作坊、商铺都得在这备案,属下可是清楚的记得,就在额们洛阳县,三个月前备案了水泥作坊,一个月前备案了水泥店铺。”张杨细细的解说。 甚么时间备案的,汤飞根本不在意。 有水泥店铺就成! 汤飞带着张杨,身后一堆衙役,急风急火的朝水泥店铺走去。 “不好了,大掌柜!县君带着一帮衙役来抓你了!”水泥店铺的伙计狂奔着向常升报信。 常升眼皮都不眨一下。 官场上转了一圈的常升,对这些明的暗的规则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即便是洛阳县令,无事也不能抓人。 自己又没犯事,怕个毬。 “哎呀,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人了,原本真是常兄!”张杨拍着大腿叫道。 二人同任民曹主事时,在民部集训时有过接触,当时张杨还挺热络的呢。 不过……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渣,谁不知道谁啊! 呵呵,办理备案时,张杨就在旁边,却不见他有任何表示,完全就是不认识常升的模样。 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这位官爷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只是一介掌柜。”常升不动声色的撇清关系。 汤飞知道,一定是张杨那性格又得罪人了。 诶,非要看人一时起落做甚? “本县乃洛阳县令汤飞,准备购买水泥,大批的!”汤飞单刀直入。 常升立刻堆出了职业化的笑脸:“要多少都有,不过有一点,概不赊欠。” 汤飞报出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数目,却见常升气定神闲地挥手:“三日后在此处交货,请带上足够的钱财、票据。” 洛阳县终究是吃亏了。 按规矩,如此大宗的采买,多少有点折扣才是,偏生常升不动声色,愣是当没这回事。 汤飞的举动,瞒不了人,不过数日,其余八县也陆续到常升处购买了水泥,却是多少都有点优惠,让汤飞郁闷坏了。 …… 洛阳的事业有进展,王恶玩得更开心,一不小心把打活动靶的概念说了出来,本来小有成绩的程处亮立刻让席君买协助扔飞盘,自己一枪枪的打着。 不仅仅是程处亮,所有段瓒的亲卫都在疯狂的试射。 相对固定靶,活动靶的难度实在高得吓人,三十号人,能勉强追逐到活动靶的人,居然只有两个。 至于说席君买,抱歉,他就是个使憨力的,拼刺刀还行,射击……他的位置摆错了。 简单说,就是五十米有个敌人,席君买对着头开枪,敌人的屁股中弹,就这水准。 现在,程处亮他们这些疯子,一日的射击总量是按百发来论,李世民看到报上来的弹药消耗量,眼皮子狂跳。 那都是钱啊! 虽然最近两年国库充裕,但这花销得也实在太快了! 不过,巡视了一遍火枪旅帅,见到火枪旅帅的射击成绩,李世民还是只能将心思捂在肚子里。 固定靶基本上人人能命中,而段瓒的亲卫人人能射中靶心,活动靶有两人能命中,还要咋地?这样的队伍,拉出去能打一场大仗了。 让李世民意外的是,射中活动靶的两人里,居然有一个是程处亮。 更别说拼刺刀环节,席君买独占鳌头,一身怪力显露无遗。 为了更有说服力,段瓒特意买了头大肥猪,让席君买挺着真刺刀,一刀几乎扎到了刀柄上,拔刺刀时,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肥猪惨嚎着倒地,四条腿无力地蹬着。 李世民很满意这效果,段瓒却是对席君买怒目相视。 该死的,你往别的地方捅成不,把苦胆捅破了,胆汁都流出来了,这满是苦味的肉,你吃么? 拆装枪表演,最快那个,已经在四十息分解组装完成,这速度让王恶这二把刀的教头都觉得汗颜,自己都做不到这速度啊! 这速度,放后世虽然不起眼,在眼下可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啊! 还好,王恶是不会去比赛拆装枪的。 没得自曝其短。 一一了解各零部件的名称与顺序,李世民拿着一把枪,拒绝了旁人的指点,自己拆装了一遍。 虽然速度是蜗牛般的五分钟,但枪械拆装的流程居然丝毫没错。 这老军头还是有点玩枪天赋的。 填上弹,站在射击位上,李世民意气风发的对着靶子扣动扳机。 尴尬了,脱靶。 王恶再说了一遍要点,纠正了李世民抖肩的小毛病,李世民第二枪才中了靶。 当然,绝不可能是靶心,能上靶就不错了。 李世民心满意足的把枪扔给王恶,招手把程处亮叫过来:“好端端的驸马不当,跑来当军士,你怎么想的?” 程处亮一脸的惊愕:“当军士与当驸马,他不矛盾啊!霍国公柴绍也是驸马,他不一样领军打仗么?” 李世民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误导了思路。 是啊,凭甚驸马就不能从军了? 细细思量,阴德妃的言语,竟在有意无意的误导? 李世民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了。 “火枪旅帅的表现,朕甚满意!成立至于,短短半年,你们就有了一定的战斗力!不过,能不能战之必胜,还需要到战场上验证!”李世民知道,还不能让他们骄傲。“朕希望,你们能苦练本领,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活着回来!” 掌声雷动。 李世民感觉,这掌声衬托的感觉,太飘飘然了有木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巫蛊之祸 “大兄!你好久没看王仁了。”别府里,王仁嘟着脸。 “阿耶。”王延拿着王恶让人缝制的老虎布偶摔打,乐呵呵的。 王恶轮流抱了一下,笑呵呵的回答:“大兄忙啊!不做事,哪来的钱给王仁买肉肉吃?” 王仁想了想,不情不愿的歪头:“好吧,就原谅大兄一次。” 陈诗语乐得直笑。 布偶很结实,里面全是棉花,倒是不用担心伤到娃儿。 “这布偶这真不错!要是娃娃形状,那该多可爱!”陈诗语笑道。 王恶的脸一拉。 “打住!这危险的想法永远不能有!不想家破人亡,这事就给额憋肚子里,憋到死!”这是王恶第一次对陈诗语声色俱厉。“你的史书白读了么?汉武帝戾太子刘据是怎么死的!” 虽然刘据的死,有“储君长成,国君未老”的因素,有江充兴风作浪、丞相刘屈氂与贰师将军李广利有意相害的原因,可巫蛊这一重要的起因不可忽视! “妾身莽撞了。”陈诗语认错。 “不过,若是制成可爱的动物布偶,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陈诗语还是有点念想。“要不,还是委托皇后娘娘制作?” 这婆姨,咋不死心呢? 算了,动物布偶就动物布偶,做好防范措施就是了。 除了王仁、王延之外,第一个拿到布偶的是兕子。 软软的布偶、卡通化的造型,瞬间吸引了兕子的目光,虽然长孙无垢说是可以随便选,但兕子反复挑选之后,只选了一个老虎与一个大象。 “怎么不多选几个?”长孙无垢诧异了。 “那些要卖钱呀。”兕子理所当然的说。 这孩子,真懂事。 长孙无垢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笑着笑着却流出了泪水。 动物布偶在女人花上市,主顾居然不是以那些娃儿、妹娃子为主,倒是那些童心未泯的贵妇们疯狂的采买,不管需不需要,弄一车回家,铺床上先。 这年代,贵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寂寞空虚冷是常事,不想去找面首,这些动物布偶就是最好的慰藉。 性格温和一些的,搂着布偶说话、睡觉; 性子暴戾的,拿布偶拳打脚踢,甚至是挥剪相向。 总而言之,布偶又带动女人花红火了一把。 …… 长安县令狄知逊很头痛。 卢龙的商人黄冬生死了。 按不良人与仵作的鉴定结果,黄冬生身上没有大的伤痕,手脚有束缚过的痕迹,嘴里咬着软木,腕上微微有一道红线,唯独地上一滩水渍不明不白的。 按其妻妾的说法,黄冬生有癫痫在身,发作起来浑身直抽,所以一如往常将他束缚在床上,嘴上的软木也是防止他咬到舌头。 那么,问题来了,黄冬生是怎么死的? 那瞪大的眼睛,扭曲惊愕的面容,显示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啊! 找不出问题,就扩大了找! 整个宅院被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遍,从妻妾的卧房到仆人房间,从花园到茅房,几乎是地毯式的搜索。 “县君!这里发现一个布偶!”一名不良人大叫。 狄知逊飞奔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孩子大小的布偶,五官清晰,面容还有几分像黄冬生,心口上扎着长长的针。 对于不敏感的人而言,这最多就是咒杀,可对于饱读诗书的狄知逊而言,这就是一场劫难! 巫蛊之祸,当年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这案子后面的背景与指向,狄知逊看不出来,但绝对不会是小事,一不小心就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药! 已经混迹官场多年的狄知逊果断采取了避险措施,回衙途中坠马, 长安县衙处理不了这案子,果断抛到雍州府。 雍州府少尹萧胜一看,这锅背不动,迅速的甩到了大理寺。 觉得棘手的大理寺甩无可甩,直接拿到朝堂上议论起来。 “这布偶长安只有鸿胪寺左少卿王端正家的店铺‘女人花’才有,也就是说,王端正为巫蛊提供了材料!臣请陛下查封‘女人花’,将王端正下狱查办!”一名御使跳了出来。 这就是个打头阵的,王恶连理的兴趣都没有。 “臣附议!”一名名御使跳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些各部的职官。 有意思,这是想将额王恶分而食之么? “胡说八道!”第一个跳出来为王恶解围,居然不是程咬金他们,而是一个蜀州孟家的官员。“如此说来,制针的工匠还为巫蛊提供了材料,是不是要将天下制针的产业全部封了,工匠全部打入大牢,让天下再无针可用?” 王恶略为惊讶之后,也明白蜀州孟家的意图。 内衣上蜀州孟家自认受了王恶的人情,此时力挺,便是蜀州孟家还人情的方式。 “老程笨嘴拙舌,说不过这些妖言惑众的,孟家的倒是说得甚好。不过,老程认为,他们是图谋着把王恶家的店整垮了,然后自己接手?”程咬金皮笑肉不笑的说。 “可惜他们低估了王端正的气性,若是他不做了,这些产业全部烂手里,你们也甭想捡一丝便宜!”尉迟恭挺身。 孔颖达微微思索了一阵,冷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哟!这个人偶,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李世民的语调平静,无喜无悲:“王端正,你有甚么要解释的?” 王恶摸了摸鼻尖:“臣真没甚么好说的,‘女人花’里面的布偶又不是臣缝制的,臣这萝卜粗的手指头也没那能耐穿针引线啊!不如问一问这制作方?” “制作方是何人?”高士廉关切的问。 民部所属的大唐皇家钱庄正在蒸蒸日上,高士廉可不想让一群妄言的小人毁了这大好局面。 “请陛下传皇后娘娘问话,以证臣清白。” 王恶的话,立刻让叫嚣不已的御使们哑火了。 你娘哩,居然安排了这一手在等着耶耶! 把皇后当后手,何其毒哉! 然而,势成骑虎,谁也没有退路。 长孙无垢驾临朝堂时,群臣识相的闪开。 “皇后,有人说‘女人花’的布偶是巫蛊材料,正好那些布偶是皇家代加工的,你看看是个甚么状况?”李世民狡黠地眨眼。 哦豁,有人要倒霉了! 肆无忌惮的扣帽子,真以为观音婢是个好性子? 观音婢发起火来,连朕都得退避三舍! 长孙无垢眸子里带着冷意,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布偶:“首先,无论是宫中制作还是‘女人花’的销售,都有据可查,每一个批次、样式都有详细记载,从来没有一个人形的布偶诞生过;其次,即便是外行,你们也可以分辨出来,这用料、针脚的明显差异。” 长孙无垢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剪子,挑开自带的布偶颈部针脚,从里面翻出一块绣着王恶歪歪扭扭卡通头像的小布片。 “所有‘女人花’的衣物、布偶,都有这图案为暗记,一是防止有人冒充,二是防有人生事。”长孙无垢说完,一脸不屑的向殿外走去。“皇帝,静海府好像最近有点缺人。” 李世民笑着回应了一声,促狭地看着方才跳出来的御使及职官。 完犊子咯! 又有人要过上“三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的幸福生活咯! 据说,那里连地都不用种,随便撒点种子就能长出庄稼啊! 妥妥的福报。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黄冬生是怎么死的?身无伤痕,手脚曾被束缚,嘴含软木,地上唯有一滩水,手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长孙无忌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一摊手。 真以为刑部尚书就懂断案了?对不住,那是下面人的事。 王恶轻笑了一声:“额想,事情有眉目了。请陛下准许臣在大理寺提取一名死囚做验证。” 大理寺的空地上,差役们惊讶地看着一个玻璃屋建成。 一名死囚被蒙着眼睛,绑到了玻璃屋中间的柱子上,一名差役狞笑着挥刀在死囚手腕上划过,“嘀嗒”的声音缓缓落到地上。 差役出屋,关闭屋门,玻璃屋里一片安静。 不,是死寂。 除了“嘀嗒”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死囚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血落在地上的速度更快了。 贞观年间的刑罚都较轻,能成为死囚的人,不说如何凶顽,至少那心志是超出常人的。 “吓唬耶耶!哈哈!耶耶是吓大的!”死囚狂笑道。 但是,玻璃屋的一个特点,隔音,要不然王恶一定惊呼,居然能遇到厦门大学的。 屋外,围观的群臣看到死囚的张狂模样,纷纷嘲笑起王恶来。 他们在屋外看到,差役那一刀,只是划破了点皮,最多半天能好。 倒是旁边那水囊,时不时的滴上一滴水,这有毛用? 唯有李世民沉默了。 善于洞察人心的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色厉内荏,叫得越凶的,其实心里越害怕。 死囚的叫喊开始歇斯底里,面容也开始扭曲。 大臣们再也笑不出声了。 这玩意儿,竟然真的管用? 这岂不是意味着,世上有了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种手段,掌握在王恶这疯子手里。 更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王恶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段! 死囚再也无力叫喊,像一条死鱼般附在柱子上,但是,外面的大臣们清晰的看见,死囚手腕上那屁大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死囚真的死了。 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手腕上那点屁大的伤,流出的血都不够半碗,偏偏听那水囊滴水的声音吓死了? “这是甚么道理?”高士廉年纪大、资历老,且与王恶私交还算不错,自然能率先跳出来询问。 “暗示呀。”王恶举了个比较易懂的例子。“比如说,有个人活蹦乱跳的,结果被郎中诊断,得了不治之症,于是郁郁而终。可是,偏偏那一次,是郎中诊断错误,他的身体屁事没有!” “你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病了,然后身体承受不住,于是崩溃了?”高士廉觉得不可思议,但琢磨了一下,竟觉得这说法可行。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真·妇女之友 不管信不信,事实摆在眼前,还是他们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想狡辩都没有理由。 听到这状况,长安县令狄知逊的身体神奇地痊愈了,屁颠屁颠的赶到黄冬生家,拿下那些妻妾奴仆就是一通拷打。 王恶在御前已经证明过了,脑子犯抽才会选择不相信他。 既然有了明证,狄知逊让人动刑就不再犹豫,即便县尉在旁边顾虑重重,狄知逊依旧独断专行。 小样,耶耶当县令之前还是县尉呢,对律法、刑罚的理解不会在你之下!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尤其是狄知逊道出滴水杀人的奥秘,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顿时心理崩溃。 如此隐秘的手段,竟然被人一步步解析,宛如亲眼目睹,谁能不惊! 然而,逼问到人偶的时候,即便被打晕了,依旧没人肯招供。 狄知逊并非无能之辈,之前耍滑头也只是因为案子太奇怪、牵扯太大,如今案子王恶已经解析开,皇帝那里已经定下基调,狄知逊自然敢放手施为了。 不肯开口,就先将人收监,派出精干人手便装赶卢龙查访他们的家人。 那一头,王恶轻轻叹了声气。 皇后也是的,说布偶就扯布偶嘛,好端端的提甚么内衣? 诶,这下满长安的贵妇都知道内衣里有王恶的头像,“女人花”的内衣买卖怕是不好做咯。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传闻被别有用心的官员传出去,非但没让内衣的销量减少,反而是成倍的增加,据陈诗语拈酸吃醋的说,皇宫的产能已经饱和,订单已经排到三个月后了。 这是甚么奇特的爱好? 王恶自然不知道,正因为他懒得在外面招蜂引蝶,在婆姨们心中,好感度高到吓人,知道了内衣里王恶的头像,婆姨们更兴奋了,那意味着与心目中的好男人零距离接触啊! 甚至有婆姨公然到“女人花”店里抗议,那个王恶的图像太小、太隐蔽,求放大! 只要肯放大,一百套立刻下单! 没节操的是,店里那些主顾立刻起哄,嚷嚷着附和。 陈诗语又好气又好笑,果断拒绝了这个要求。 “嘿嘿,你在人家夫人面前提这要求,肯定是过不了的。” “就是,人家不得拈酸吃醋啊!” 陈诗语无语了。 这是吃醋的事吗? 在内衣上公然大印王恶的画像,你让她们的夫君看到了会怎么想?更别说这会导致王恶有猥琐的嫌疑——虽然之前的隐藏图标就有这嫌疑了。 陈诗语明显低估了婆姨们的搞事能力。 外面的秋风正起,吹在脸上还有点凉飕飕的。 女人花被婆姨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沉默,却决不退缩,哪怕是长安县派人来也没半点用。 人家没打没砸、没喊没闹,你能把她们怎么地吧。 更不要说许多贵妇是狄知逊这个区区五品县令都招惹不起的。 不到长安不晓得官小,在外面州县,五品几乎能赶上一个下州刺史了,在长安却是鼻屎大个官。 “维持着,别主动招惹人。”狄知逊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没一个省油的灯! 陈诗语惊讶地出面,微微福了一礼:“各位小娘子齐聚在外面,是‘女人花’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没有任何言语,一条横幅打了出来。 “见不到王端正,额们不走咧!” 陈诗语有点诧异、有点微酸,却又有点骄傲。 看看,额家夫君,已经有了这许多拥趸。 一脸懵懂的王恶被拉到女人花门前时,看到这庞大的人群,还有那嚣张横幅,听到婆姨们的欢呼声,王恶知道,自己真·妇女之友的头衔实锤了。 一阵欢呼之后,王恶双手压了压,婆姨们顿时安静下来。 旁边的狄知逊酸到了心坎里。 之前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那些贵妇都不带搭理的,结果王恶一来,要欢呼有欢呼,要肃静有肃静。 人呐!为甚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对待? “大家的厚爱,王恶不胜感激。只是,你们人太多了,额也没法与每个人交流。”王恶微笑道。“要不,你们推选十位代表上来,说说你们的诉求?” 结果,十个彪悍的婆姨上台,叭叭的要王恶把内衣上的标记图放大。 这是后世明星才有的待遇啊! 遗憾的是,王恶无福消受。 “各位娘子的心意,王恶心领。只是,这么一来,你们和夫君同房,他看到这图案肯定得恨额!再说,这么一弄,额咋觉得自己有些猥琐了?” 王恶的话语引得一阵大笑。 “额不管,反正你得补偿!”为首的婆姨狡黠地眨着眼睛。 虽然因为身份与年龄差,不好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王恶一把,却怎么也得给他出一个小小的难题。 “五日,给额五日时间,一定有一款让各位娘子满意的产品出来。”王恶咬牙。 人群终于散了,王恶却傻了。 额是谁?额干了甚么?额脑子没抽吧? 王恶推出的东西,没有哪样不经过试验磨合的,虽说脑中有些概念,但转化为产品,需要磨合调整的地方不少,很多东西你知道怎么弄,但大唐眼下还没这材料,就如同让王直弄的魔改版万金油一样,需要测试、调换材料。 陈诗语看到王恶状态不对,赶紧让第五招送他回别府。 一日时间,王恶将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让陈诗语有些担心。 事实上,对产品的种类,王恶已经有底气了,只是……太奔下三路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没有最猥琐、只有更猥琐吗? 取来棉布、棉绒,王恶画出图纸,叫来陈诗语,让她按图形缝制。 陈诗语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呸了王恶一口。 完犊子,这名声扳不回了。 五日时间飞逝,女人花里挤满了当日来提议的婆姨们。 这个时代是极讲诚信的,许诺了的事,无论如何得做到,“一诺千金”自然更能获得世人的好感。 女人花的掌柜急得跺脚,到现在没见新品出来,这名声,怕是要砸了。 “快到午时了吧?怎么还不见新品呢?” “不会是没弄出来,背诺了吧?” “闭嘴!王端正郎君也是尔等能质疑的?他说五日,就一定是五日!”领头那婆姨坚决的说。 王恶在店外哭笑不得。 谢谢你的信任啊! 陈诗语叫店伙计出来,一件件的搬着货物。 “各位娘子,王恶允诺之事已经办好,此地却不宜男人出入,先告辞了!”王恶拱手长笑。 “王端正果然是信人,如此,额们众姐妹谢过了!” 咳咳,王恶的新品,就是奔下三路去的,卫生巾。 没有粘合衬垫,没关系,纺上布条束缚就是了。 没有无纺布,用材质柔软的棉布代替。 没有热熔胶粘合,用线来缝合。 一层厚实的棉绒,足以让她们保持半天的清爽。 “果然还是王端正最懂女人。” 这个话题迅速在长安流传。 王恶却在捂脸。 太没节操了有木有? 这名声,还有得挽救的余地不? 皇宫里,李世民冷笑:“这个无耻的东西,就只会挣女人的钱。” 长孙无垢轻咳了一声,李世民才想起来,挣钱这事,还有皇宫的份,皇宫还挣得光明正大,没有跳楼的人。 “朕只是着恼,他那不可说的东西,竟然是……”李世民没法把“狸屎”两字说出口。 长孙无垢看了一眼李世民手中的奏折,脸色变了一下:“难怪他道是不可说,说了之后,谁还能吃得下去?罢了,就当不知此事,以后只让兕子食用蛋羹,妾身却不再用了。” 李世民一阵后悔。 吃饱了撑的,去查这事做甚?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结果观音婢被这消息恶心到了,直接拒食蛋羹,那她之后的身体…… 诶,为甚要多事? 小王庄,王恶视察了一遍,发现批给小王庄学院的两个大棚不够用了,果断又批了两个过去。 至于说小王庄的农桑指标,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了。 随着小王庄各项事业的发展,农业土地被工业、教学占用,论甚么农桑? 但是,占用农桑土地是要备案的,王恶越过蓝田县,直接到雍州府备案,这点小事,萧胜这最了解小王庄状况的少尹就办了。 萧胜对常升的辞官不胜唏嘘,对唐观的举措颇为不满。 然而这没甚用,县官不如现管。 长孙无垢携带兕子驾临小王庄,第一句话就是让王恶不要做她那份。 王恶的心里“咯噔”一声。 长孙无垢从来无此反应,这般态度,恐怕是知道了甚么。 兕子笑嘻嘻的吃完蛋羹,又与王仁、王延玩耍了一阵,才礼貌的向王恶辞别。 “皇后这态度,有点奇怪啊!”连一向不耐烦琢磨别人态度的孙思邈都察觉不对了,王恶还有甚不明白? 铁定是哪里泄露了底细。 王猛拄着拐,押着王亦凡,一步步走进王恶的府邸,放下拐,颤巍巍的跪下,王亦凡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跪下。 大唐的习俗,除了祭天、祭祖、赔罪,其他时候,膝盖都是硬梆梆的。 王恶叹了声气,扶起王猛:“阿伯这是何必呢?偌大岁数了,王恶也受不起如此重礼。” 王猛老泪纵横:“王猛一生,信守承诺,岂知这逆子竟然违背承诺,为了区区十贯钱,把最大的机密抖了出去!王猛惭愧,无颜苟活!” 难怪长孙无垢的态度会那么奇怪啊! “阿伯对王恶一直赤诚相待,王恶铭记于心。”王恶叹气,只是安抚王猛。 至于那王亦凡,王恶只当没看见。 当初那般牛皮哄哄的,结果转身给额一背刺! “那药?”孙思邈不禁问道。 “野猫屎。”既然都漏底了,王恶也没必要再捂着了。 “狸屎不是治鬼疟寒热、小儿鬼舔头疮么?还可以治气疾?”孙思邈震惊了。“早说要此物,老夫能给你弄一大堆来。” 这不是不知道么? “这是武陵蛮(古代武陵方向的少数民族合称,这里特指瑶族)的偏方,额也是试着用。”王恶解释道。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冤有头债有主 好吧,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王恶也就不藏着,直接让孙思邈帮忙进野猫屎,呸,要文雅一点,狸屎。 王猛回去后,又气又急,竟然在当夜便死了。 王恶对此也只能唏嘘。 王猛的丧事办了之后,知道真相的王狼在祠堂里把王亦凡屁股打开了花,下令族里给了王亦凡一百贯钱,将他逐出小王庄。 王亦凡的作为,律法都管不了。 但是,宗族管得了! 这年头被宗族抛弃的人,活得像孤魂野鬼。 不是说所有人都惨,出人头地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那比例低得吓人。 女人花店门,突然多了一群乞丐。 这就恶心人了。 陈诗语让护卫好言相劝,甚至还施舍了一些钱财,然而这并没有丝毫作用。 若有所悟的陈诗语亲自出面,身后几名贵妇捂着鼻子看热闹。 “你们在这乞讨,不合适,影响了本店的买卖。要不然,你们说个数字,合适的话,大家挪挪地方?”陈诗语和颜悦色的道。 “这里多好啊!日头和暖,秋风凉爽,往来都是贵人,只要努力点,没准能挣到娶婆姨的钱呢?”乞丐头子张狂地半倚台阶大笑。 乞丐们大笑。 陈诗语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这是铁了心要搞事啊! “成,你们慢慢呆着,呆到地老天荒吧。”陈诗语扬眉转身。 报官是没用的,衙役前脚赶人,后脚人家又转回来了,跟牛皮癣似的,恶心得要命。 不过,哼哼,白虎游侠是干甚么用的? 一名乞丐见唬住了陈诗语,不由猖獗的伸手抓向陈诗语。 反正都是要恶心人,没准能更恶心一点,金主能多给点钱呢? 带鞘的剑砸下,乞丐的手臂被砸肿了,抱着手臂在地上翻滚惨嚎。 真以为陈诗语外表文静就好欺负了?呵呵,想想当初她单枪匹马闯入匪阵的架势,连如今的王恶都不是她对手! 这一剑鞘,乞丐能不骨折便是幸运的! 乞丐们腾地起身,想要围攻陈诗语,却被乞丐头子拦住了“都坐回去!他手贱,该!” 两名虎视眈眈的护卫拔刀围住那乞丐,一名护卫去找白虎,一名护卫去长安县衙。 不用说,企图对命妇不利,这个罪名够大的。 不判重一点,整个命妇群体会群起而攻之。 今天可以对陈诗语这个命妇下手而没事,明天会不会轮到额? 伤并无大碍,在陈诗语这样的行家手里,要你痛彻心扉而手臂偏偏不断,那是很容易的事。 判决结果…… 庭州欢迎你,啃沙子有多了不起…… 至于其他的乞丐,忽然发现身边多了许多游侠儿。 “你瞅甚?嘿,还瞅!走,那边畅谈一下人生去!” 一顿爱的抚摸,鼻青脸肿的乞丐甚么都交待了。 玩这种城狐社鼠的把戏,谁能盖过游侠儿? 城东的一家酒楼,一身儒袍冠带、一脸凌然正气的达奚诚与同窗聊着进士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想而知,即便同是科举,明经与进士的难度区别甚大。 当然,难度与回报是成正比的,明经出来,终究只能是些佐贰,而进士出身,却可以做正堂官! 达奚氏是鲜卑姓氏,如今也是雍州一大姓氏。 等闲不会有人招惹达奚氏,今日却是撞了邪。 几个游侠儿进了酒楼,达奚诚乜视着游侠儿,一脸的不屑。 甚么时候,这酒楼的档次降到连游侠儿都能光顾了?那些低端的酒肆才是他们应该去的! 不过,达奚诚端着架子,不想与这些游侠儿在任何接触。 与这些城狐社鼠有往来,可是达奚诚这号正人君子的耻辱。 “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名名游侠儿言之凿凿的指着达奚诚。 “兄长,额看得真真的,昨夜爬萧寡妇墙头的,就是这禽兽!” “没错!兄长请看,这就是他爬墙时落下的扇子!” 达奚诚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身为国子监监生、达奚家的青年才俊,真要看上个女人,需要去爬墙头?这污水泼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白虎不由分说的走过来,摁住达奚诚,解开他的衣襟。 不知为何,原本空无一物的衣襟下,一条条的肚兜、内衣落了一地。 这是栽赃! 达奚诚吼了一嗓子,却见原先与他同桌的同窗们,经验老到的撤到其他桌,与那些陌生人谈笑风生,似乎从来不认识达奚诚。 达奚诚亲身体验了一把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滋味。 百口莫辩! 众目睽睽之下,从身上掉下这么多肚兜、内衣,便是倾黄河之水也洗不干净了! 达奚诚脸色苍白,偏偏怎么也晕不掉,即便想装晕逃脱这身败名裂的场面,偏偏腰上的刺痛提醒着他,只要敢晕,那锥子就敢扎进去! 一瞬间,达奚诚就明白了,对方的报复,来得那么猛烈,那么不拘一格。 脖子上挂破鞋、肚兜、内衣,达奚诚被游侠儿押着游街,白虎那锣还打得格外响。 “走一走、看一看了啊!达奚家的监生夜爬寡妇墙了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达奚诚万万没想到,消息如同腋下生翼,飞到了国子监那一头。 国子监司业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丧心病狂!这样的人不配成为监生!立刻除籍,公之于众!” 司业是国子监二号人物,仅在祭酒之下,一个小小的监生除籍,他自然是一言决之。 “兀那游侠儿,休得胡言乱语!”一名国子监监生怒喝。 这一刻,达奚诚热泪盈眶,终于有同窗看不下去,要出面制止了! “达奚诚道德沦丧,不配为国子监监生,司业已将他除名!你再叫喊监生的名称,国子监不与你善罢甘休!”监生大喝。 居……居然是落井下石的? 达奚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遗弃他。 …… 长安韦家。 韦笑虽然一脸佛祖的笑容,但韦家上下对他甚是尊重,几乎没人在他面前撒野。 既然是“几乎”,说明还是有的。 韦常辉便是那个“几乎”。 大大咧咧地闯进韦笑的书房,韦常辉旁若无人的坐下,接过韦家仆人递上的茶盅,深深地吮了一口“额饿咧。” 仆人为之侧目,韦笑却不以为意的挥手“让厨房弄上饭菜,老规矩,四个菜,一壶闷倒驴。” 韦常辉大口的吃喝,韦笑却是笑容不改,端坐在主位上,耐心地等候韦常辉用膳。 因为,韦常辉虽然是韦家最不成器的旁系子弟,却有着其他韦家子弟没有的长处,消息灵通。 游走在市井,与三教九流勾搭,虽然有许多韦家子弟看不上他,韦笑却知道,韦常辉能在蛛丝马迹中发现隐藏的线索。 吃饱喝足,用纸帕擦了擦嘴,等仆人将碗端下,韦常辉笑了一声“族长似乎一直记挂着鸿胪寺左少卿的人情?正好今日有个机会……” 被白虎游侠暴揍了一顿的“乞丐”们,正在无声的怒问苍天,还能再倒霉点吗? 苍天无声无息的回答能。 于是,乞丐们被一群护卫绑了,塞上能让人窒息的粪车,在一片黑暗中颠簸,心更是一点一点的下沉。 时间太长了,在黑暗中的人不可能辨别时间,除非是遭受过特殊的操练。 总之,他们重见天日之时,已经身处一个大坑内,上面挥舞着铁铲往下洒土的庄户、持刀守护的护卫,让乞丐们打心眼里害怕。 乞丐头子如蛆虫一般蠕动,好不容易吐出塞在口中的足衣。 啊呸,这是哪个臭不要脸的足衣,这是从过年后就没洗过脚了?这浓郁的豆豉味啊!连粪车都掩不去的芬芳! “左少卿饶命!”乞丐头子蠕动着求饶。 “哈哈,他竟以为耶耶们是左少卿的人?”狂笑四起。 “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记牢吾,耶耶是雍州韦家的韦恒。”张狂的声音道。“快点填土,耶耶还等着明年吃这里的李子呢!” “少郎君,这个时节移植的李树,怕是不好活。” “这个是重点吗?啊?” 乞丐头子闭上眼,任由泥土一点一点将他掩埋。 确认过眼神,惹上了错的人…… 达奚氏,家主达奚明正在给祖宗焚香祷告。 “列祖列宗,朝廷如今决意开科取仕,额达奚氏有监生达奚诚,将于明年参加朝廷的科考,望列祖列宗保佑,达奚诚能中举,打破达奚氏只能荫官的桎梏。” 不得不说,达奚明还是很有眼光的,知道朝廷取仕,早晚要以科举之道取代举荐、荫官之道,特意将家族学识最好的达奚诚弄进国子监。 祠堂外传来冷笑声“家主消息也太闭塞了,达奚诚已经最国子监除籍了,正被押着游街呢。” 没人敢在祠堂前撒谎。 达奚明的身子僵住,许久才转身询问“为甚?” “人家说,达奚诚夜爬寡妇墙……” “额不信!”达奚明低吼。 “信不信的,重要吗?大庭广众之下,人家从达奚诚身上搜出一堆的肚兜、内衣,有嘴说不清!嘎嘎,家主,游街时那叫一个热闹啊!国子监直接派人宣布,将达奚诚除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达奚诚入国子监,自然是有人受损。 “还有更火爆的消息,家主,要稳住啊!长安韦氏出手,断绝了达奚家二十门买卖的货源、主顾,达奚家的店铺,门可罗雀咯!” 达奚明的身子晃了一下,咬牙切齿的咆哮“为甚?达奚氏与韦家从无过节!” “达奚氏是与韦家没过节,可达奚诚收买了一帮乞丐对‘女人花’下手,‘女人花’背后是检校鸿胪寺左少卿王恶,韦家又欠了王恶的人情,呵呵……” “达奚诚!额要杀了你!”达奚明的咆哮声震得祠堂的瓦都在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壮士断腕 白虎游侠除了能整臭达奚诚的名声外,甚么也做不了。 游街这种道德层面的东西,官府顶多谴责几句,驱散人群; 要是打伤了达奚诚,那就是律法层面的事,白虎游侠也不好脱身。 王恶给的小册子把分寸讲得清清楚楚,白虎游侠自然也拿捏得死死的。 看到达奚氏的来人,白虎一不跑、二不闹,只是上前交涉。 “看清楚了啊!人就在这里,没有伤,没有残,没有少一根头发丝,倒是身上多了不少菘菜帮子,回去煮菘菜帮子汤也不错。领走了,回头有甚么事别赖白虎游侠啊!街坊邻居可都看着呢!” 达奚氏的人板着脸,交接完毕,也不给达奚诚解开束缚,押着脖子上挂满破鞋、肚兜、内衣的达奚诚走了。 白虎一脸的懵。 看这样子,达奚氏似乎没有为达奚诚出头的打算? “喂!你们怎么回事?为甚还不给额解开?”转过街角,达奚诚的狗脸立刻翻了。“信不信回去,额立刻整治你们?” 这就是身为嫡系的优越性,要整死两名旁系真不难。 两名旁系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人给了达奚诚一个大嘴巴子。 脸上红印浮现,左右对称,完美。 耶耶忍你这个垃圾嫡系很久了。 达奚诚忍不住落泪了。 再蠢,达奚诚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地位发生了坍塌似的改变,再借他们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对自己动手! 森严的家规不是儿戏! 没想到,这王端正出手如此准、狠! 败在他手下,不冤。 如果达奚诚知道这仅仅是陈诗语的操作,不知道会不会吐血而亡。 祠堂内杀气腾腾,两侧站着家族刑堂子弟,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根红色的木棍,也不知道那是涂的漆,还是血染红的。 看着正席上如万年寒冰的家主达奚明,还有那些席位上咬牙切齿的长老,达奚诚知道,自己多半是熬不过去了。 家主达奚明冷漠的开口:“先打二十棍。” 达奚诚这一刻泪流满面。 家主,即便要打死额,好歹让额死个明白。 第一棍下去,剧烈的痛楚让达奚诚几乎蹦起一丈高。 痛! 太痛了! 一直是达奚氏骄傲的达奚诚,第一次领教了家法族规的无情。 想当年,达奚诚一直是旁边幸灾乐祸的围观者,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领教家法? 莫名其妙地,达奚诚心头闪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居然在这里领悟了《论语·卫灵公》篇的真义,是该笑呢,还是该哭? 每一棍,对于达奚诚来说,都是漫长的痛苦。 不,更痛苦的是,以往只能仰视自己的旁系,竟然用嘲讽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俯瞰自己! 二十棍过去,达奚诚感觉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 “知道为甚打你?”达奚明冷冷的发问。 这就是那个平日和蔼可亲、满面春风的家主,自己的亲大伯? 达奚诚满腹委屈的回答:“达奚诚不该为人所趁,导致身败名裂,有辱家声。” 达奚明一掌拍到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盅摔落,砸成碎片,茶水流淌了一地。 “避重就轻,想蒙混过关?”达奚明冷着脸。“继续打,留一口气。” 达奚诚害怕了,这打法,真不如被打死了呢! “别,额招,是因为额找人去寻‘女人花’的晦气,所以被王恶反制。”达奚诚再无一丝侥幸,只能老老实实的招供。 达奚明冷笑:“你可真看得起自个儿,你是甚么东西,值当堂堂鸿胪寺左少卿对付你?这只不过是他家夫人随口一句吩咐的结果!” 达奚诚险些崩溃。 将自己整治得如此凄惨,竟然不是王恶的手笔,只是他婆姨的随口吩咐而已? 这个打击,太伤自尊了。 自视甚高的达奚诚,竟然连成为王恶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的妄为,致使家族遭遇了惨重的损失。左少卿倒是不屑对付达奚氏,可受过他恩惠的人家却会对付达奚氏!”达奚明声音里蕴含着火山一般的怒气。“二十门买卖啊!达奚氏二十门买卖因此被长安韦家截断!” 即便再如何吃盐不管咸,达奚诚也知道,二十门买卖对于达奚氏意味着甚么。 即便达不到濒临绝境的地步,也绝对是伤筋动骨。 “就想问一句,人家左少卿与你何怨何仇,引得你如此出手?”一名长老一句话问出关键。 是啊! 王恶家的买卖再红火,也与达奚氏的买卖从无交集,王恶更不可能认识达奚诚一个无名之辈,那么,达奚诚出手的动机何在? “快说!否则打死!”达奚明怒喝。 达奚诚只能抽泣着将缘由说了一遍。 卢龙盘氏的盘杰与达奚诚是昔日同窗,此番前来,盘杰与达奚诚酒后放言,卢龙盘氏与王恶有隙,特别是王恶抢了卢龙盘氏的买卖,如果有人能给王恶难堪,甚至是制造麻烦,卢龙盘氏将重金相酬。 这就是个为了区区利益,连命都不要的蠢货! 老夫以前怎么会瞎了眼,重点培养此人? 别府内,王恶正带着王仁与王延玩耍,听到达奚氏家主达奚明求见的消息,让陈诗语把娃儿领后宅去,自己慢条斯理的踱了出去。 当了这几年官,越来越像官僚了。 这毛病! 达奚明的来意,王恶多少了解一些,陈诗语的手段还是可圈可点的,白虎游侠的损招也卡在律法准许的范围内,不错。 “达奚家主光临,有何事啊?”王恶拿腔拿调的,假得自己都有点倒胃口。 达奚明将供词递上,态度很真诚:“此事是达奚诚一人所为,与达奚氏无关,请左少卿海涵,达奚氏愿意为此献上珍珠若干赔罪。” 王恶翻看了一遍供词,满眼的惊讶。 自己与这卢龙盘氏,八杆子打不着吧?甚么仇甚么怨? 达奚明挥手,立刻有族人将半死不活的达奚诚押上来,狠狠打翻,两棍子下去,脊梁骨传来隐约的“咔嚓”声,眼见是活不成了。 “带回去医治。”达奚明吩咐。 医治是假,带回去是真。 如果任由人死在王恶的别府前,那就是挑衅。 这一节,达奚明把握得很准确。 “很有意思的人物。”目送达奚明离去,王恶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壮士断腕,不是每个人都有这魄力的。 长安县衙,狄知逊看着仅存的不良人,一股怒火在腾起。 四组不良人,共计八名,在卢龙竟然遭遇了此起彼伏的攻击,最后只有这一名不良人侥幸逃脱。 这还是大唐的卢龙? 狄知逊报上雍州府,李泰都吓了一跳,匆匆向朝堂奔去。 李世民看完奏折,愤怒地砸了下去:“岂有此理!这还是大唐的平州、大唐的卢龙县吗?” 卢龙县是平州的治所,卢龙县糜烂,就是平州糜烂。 房玄龄快步拾起奏折,打开看了一遍,脸色亦为之大变。 “臣请派军至卢龙,扫荡不臣。” 群臣轮流看过奏折,无不变色。 程咬金立刻跳出来:“陛下,老程请求率军出征!” 尉迟恭抱拳:“臣尉迟恭愿为陛下荡平贼子!” 李世民意动,却又犹豫了一下:“几位卿家的忠心,朕甚欣慰。只是,贼子隐蔽鬼祟,却与平日征战不同。” 程咬金愣了一下,尉迟恭立刻拱手:“臣请派鸿胪寺左少卿王恶为行军副总管!” 程咬金气得大叫:“黑炭头抢额老臣的买卖!” 尉迟恭轻蔑地一笑,俨然一副“谁让你笨”的表情。 对于程咬金与尉迟恭的日常争抢,不仅仅是李世民,群臣都习以为常了。 李世民看向李靖,李靖缓步出班:“臣认为,鄂国公之言,可行。” 王恶知晓前因后果,不由一阵无语。 好嘛,说起来卢龙的事,起因与自己有关,还要在自己手上终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尉迟恭统三千人马,王恶带自己的护卫,长安县那名不良人带路,浩浩荡荡的向卢龙进发。 卢龙县一片肃然。 秋风肃杀,卢龙县内却一片惊慌。 夭寿! 哪个不长眼的把朝廷大军招来了? “两位上官,阻杀额们的人就是从卢龙城出来的。”不良人满眼的怒火。 亲眼目睹同僚死在眼前,任凭谁都不能无动于衷,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良人自然情绪高涨。 平州、卢龙县两级官府得知朝廷大军逼近,不由大惊。 折冲府带着所有府兵,在卢龙城外列阵相迎。 这个姿态,是向尉迟恭表明,卢龙折冲府对朝廷没有异心,一切听从朝廷调遣。 平州刺史、卢龙县令带着一帮官吏在城门处相候。 大名鼎鼎的猛将尉迟恭带队、凶名昭彰的王恶辅佐,这阵容很吓人的好吧? “平州刺史段方、卢龙县令成章、平州折冲府都尉刘民,参见上差。” 无一例外的,官面人物都表达了对朝廷的顺从。 尉迟恭斜着眼睛看向王恶。 “额等奉命来查案,未查清楚前,谁都有嫌疑。”王恶的话杀气腾腾。“命令所有府兵放下兵器,每什一组过来鉴别。违令者,杀无赦!” 府兵们觉得有些屈辱,但在卫军杀气腾腾的阵势下,只能老实放下兵器,以什为组过来让不良人细细辨认。 许久,不良人咆哮:“就是这个王八羔子!他的左臂上,是额斩出的伤口!” 军士迅速将此人按翻,绑上,动作一气呵成。 撕开衣袖,果然有一道兀自在翻卷的伤口狰狞地现了出来。 . 第二百章 破盘氏 “当日居然让你这狗东西跑了,可恨呐!”被捆住的府兵狰狞地笑了。“不过,耶耶也不亏!你那个狗一样的同伴,被耶耶斩了五肢,扔进蛆群里,直到他身体里长满了蛆,化为苍蝇飞出,他还没断气!哈哈!” 不良人目眦欲裂。 王恶点头:“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那个……魏华秉啊,要不,你就照他的说法试试,把他斩了五肢,扔蛆群里?” 不良人魏华秉激动地点头,提着横刀,一刀斩下那名府兵的手臂,之前气焰嚣张的府兵瞬间晕了过去。 “血流得太快,容易死。医师呢?上去包扎止血。魏华秉,一天一点才有得玩。”王恶制止了心有不甘的魏华秉。“后面还有大把的人要甄别,回头有的是玩具。” 平州折冲府都尉刘民看着他们折腾自己的下属,本来还有心为他们争辩一下,可没想到,那个下属的话实在太吓人了! 天呐,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竟然是自己的麾下? 刘民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的脑袋还能好好的安放在颈上而庆幸。 诶,麾下有这么一帮招灾的,这个都尉的位置怕是坐不稳咯,无妄之灾啊! 还好,人数不是太多,整个折冲府也就只有三个被揪出来的。 “刘民,把他们的背景全部调出来。”王恶不动声色的吩咐。 刘民立刻让录事参军调集卷宗,疯狂地翻阅起来。 三个人都有一个特点,是卢龙城盘氏坊的出身。 啧,六月债,还得快啊! 王恶吩咐刘民调集府兵包围盘氏坊,惴惴不安的刘民立刻兴奋的调兵遣将、排兵布阵。 上差肯用自己,就是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做得好,或许屁股下的位置能够保得住! 卢龙县令成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平州刺史段方却是质疑:“副总管,这般行事,怕不合适吧?” 王恶眼皮子都没有抬, 尉迟恭挥舞着钢鞭,狞笑道:“有疑问,冲耶耶来!” 段方无奈地翻着白眼。 跟大唐二浑之一的尉迟恭讲道理,耶耶这是疯了吗? 只是,任由他们在卢龙城里放肆,自己堂堂封疆大吏的颜面往哪里放? 左右为难! 成章却是在暗笑。 卢龙盘氏多狂啊! 卢龙县这个小小的衙门,在他们眼里全是摆设,便是一些年节礼敬都只有平州衙门享用,卢龙县衙直接被无视了,成章自然巴不得他们倒霉。 平州衙门里,有许多官吏与盘氏盘根错节的,这一次盘氏要是倒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清洗,好期待啊! 盘氏坊,坊门紧闭,一些盘氏的家丁持刀弓在墙头,盘氏的家主在墙头大喝:“刘民都尉,为何举兵围额盘氏坊?” 刘民大笑:“盘羊,事发了,赶紧自首吧!不是耶耶小看你,就凭你这些家丁、族人,即便有围墙之利,也挡不住折冲府一个回合!” 这名字……王恶无力吐槽。 盘羊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盘氏立足卢龙几百年了,甚么没见过?官字两张口,你们说甚么是甚么!” 刘民挥手,让人把被抓那些府兵带上来。 “指使人杀官差,盘羊,你胆子很大啊!” “不过是些屈打成招的把戏罢了。盘氏虽然没资格与五姓七家相提并论,却也不可轻辱!想拿捏盘氏,拿命来填!”盘羊骄傲的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民也懒得费那嘴皮子功夫,一挥手,府兵们一手刀、一手盾,顶着盘氏密集的箭雨前行。 看到这一幕,有心拉盘氏一把的段方再也无话可说。 大唐是不禁横刀、猎弓,可盘氏拿出这许多的弓箭,该不会是射兔子的吧? 这地,洗不干净的。 再强行洗,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府兵虽然比不上卫军精锐,在当世也是出了名的强横,多数时候,对外征战,大唐是少量卫军搭配府兵出战,为了得到军功封赏的土地,府兵们作战,一向是彪悍无比的。 所以,府兵制不一定是最好的制度,但绝对是符合当下的制度。 有盾手持盾防护,有弓手张弓还击。 占据地利又怎样? 耶耶的操练是白白打熬的么? 最弱的府兵,吊打盘氏的家丁完全没问题。 盘氏的家丁下角子似的中箭落下,府兵这头,只有少数倒霉鬼才会负伤,还要被同袍嘲笑,被队正怒斥。 不要说甚么运气不好,凭甚别人不负伤,就你负伤? 平日的操练都练到狗身上了? 要是对上强敌负伤倒是情有可原,可对面是些甚么货色? 垃圾中的战斗鸡! 盘氏的家丁退下,府兵们推着攻城槌撞坊门,才愕然发现,坊门之后已经堆满了土石。 撞不动。 “拿云梯!” 刘民咆哮。 王恶制止了刘民。 “费那事。昆十九,交给你了;刘民,安排盾手掩护。”王恶不屑的扬眉。 昆十九从来不喜欢规规矩矩的,所以,他的行动路线不是冲着坊门,而是对着围墙。 炸药包垒好,点燃引线,昆十九怪叫一声“快跑”,撒丫子往回撤,身后的府兵反应过来,扛着盾飞奔。 “靠那些奇怪的东西就想破了盘氏坊?”盘羊冷笑。 盘氏坊建立之初,便由盘氏出重资建造了坊墙,厚度是其他坊墙的两倍,这才是盘羊敢向折冲府叫嚣的本钱。 雷霆般的巨响,砖石碎片飞扬,砸中的家丁非死即伤。 一块碎片迸出,射到盘羊的身上,即便盘羊身穿甲衣,依旧被巨大的力度撞得肋骨生痛。 此刻的盘羊精神恍惚,看着那破开两人宽的坊墙豁口,心神失守。 世间,竟真的有如此利器! “顶住!”见家主失神,管家急忙上前指挥,顺便把盘羊带离坊墙。 那些家丁与族中青壮,死了也就死了,只要家主还在,盘氏随时能再度撑起——无非是多娶几个婆姨的事,哪怕是肚里带着娃,能壮大盘氏的人口就行。 坊墙破开,平州折冲府的府兵源源不断的冲进来,与负隅顽抗的盘氏家丁缠斗。 一开始,盘氏家丁还能撑住,可看到府兵越来越多时,心底那根弦终于断了,弃了兵刃跪地求饶。 “家主跑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所有盘氏的人弃刀跪地。 家主都跑了,额们为谁而战? 投降的结果固然不会太好,却怎么也好过无谓的死亡。 被卢龙盘氏所控制的商人黄冬生妻妾的家眷、撺掇达奚诚对付“女人花”的盘杰,都一一被找了出来,也直接敲死盘羊幕后黑手的身份。 刺史段方的脸色很不好看,不仅仅是因为卧榻之旁居然睡着虎狼,更是因为自己试图为盘氏推脱责任! 官场上最不可原谅的事,不是你做错事,而是你站错立场! 盘羊的书房被军士把守,其他地方,则由军士与府兵共同的搜索。 按规矩,战场缴获,军士与府兵自有一定的分配比例,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他们分赃。 当然,有一定比例是要上缴朝廷的。 王恶坐到书房里,看着那些参军们匆忙的翻阅信件、书籍,轻声道:“若是寻到有用的消息,长安晓月楼,额请客。” 同样是翻阅,但立刻给人不同的感觉,之前仿佛是木有感情的机器,麻木而机械,现在却鲜活了起来。 “请客时不叫额,额会让掌柜给你打折。”尉迟恭大步跨了进来。“打骨折。” 参军们嗤笑起来。 尉迟恭能说这话,因为晓月楼是他家的产业,因为他家与王恶的关系很近,这种玩笑随便开。 “没找到人?”王恶扬眉。 事实上,这并不意外。 这年头,不要说豪门大户,就是普通的小地主都留有退路,这是乱世的后遗症。 盘羊这样搞事情的人没有点退路才真奇怪了。 不过,天上有昆十九乘着热气球在飞,地上有府兵拼命在追,盘羊就是插了翅膀都飞不出去。 “副总管,找到了!”一个微胖的参军蹦了过来,献宝似的打开一封信。 信件的纸张是上好的宣纸。 三味书屋的纸张技艺一再改良,但没办法,技术壁垒没那么容易攻破,宣纸能有偌大名头也不是侥幸,赶不上就是赶不上,虽然各家族子弟可以用三味书屋的纸,但有一定身份的人只会用宣纸——这是彰显身份的手段之一。 信是写给盘羊的,告知他圣教的筹划屡屡被王恶破坏,让他伺机对王恶下手,无论任何手段。 落款只有一个复杂的印记。 解析不出这印记不要紧,现在已经锁死了,盘羊就是弥勒教中重要的一员。 “好,晓月楼的酒已经有着落了,大伙儿再加把劲,争取能让晦星姑娘赏脸陪饮一杯!”王恶大笑道。 参军们的劲更足了。 尉迟恭悄悄撇嘴。 这娃儿不厚道,晦星陪不陪酒,铁匠这个东家说了不一定管用,他说了一定管用,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让那些参军卖点力也好,反正这种文事,铁匠看着就头疼。 门外隐隐有喧哗声。 “总管,平州刺史段方要进来!”军士来报。 “进他阿耶!告诉儿郎们,军机重地,擅闯者,就地击杀!天大的干系,耶耶担着!”尉迟恭嚣张的嚷嚷。 . 第二百零一章 落网 狡兔三窟。 盘羊不是兔子,但绝对不止三窟。 盘羊甚至在刑场旁边的阁楼里,看着魏华秉正在施展斗转星移神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几名盘氏安插在府兵里的人员,被魏华秉同样的斩去五肢,连人带肢一起扔进薄皮棺材里,里面是滚滚蠕动的蛆虫。 能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他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死在自己得意招式下,才是剑客(刀客)的荣耀嘛。 略为遗憾的是,这几位有损剑客(刀客)的风范,才进去没一会儿就哭耶喊娘的,实在对不起观众。 按说,这有些残忍的处置,一定会招致卢龙百姓的反感,然而却没有,至少那些百姓在十步之外指指点点的,显得有点兴奋。 从窗扉中看清这一幕,盘羊非但没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反感隐隐有一丝兴奋。 弥勒教本来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对这些整治人的手段,盘羊并不陌生,甚至自己都亲手整治过两个。 一想到这刺激的感觉,盘羊立刻呼吸急促。 管家押着客栈的东家进来。 说是东家,其实只是个掌柜,真正的东家是盘羊。 “阿郎,外面对你的悬赏,已经高达千贯。走是走不了,现在天上有那大号孔明灯在来回巡视,地上有无数府兵在搜索,额们恐怕得想个法子了。”管家无奈地叹息。 盘羊总说灯下黑,可是客栈也不安全,这才三天工夫,盘羊他们就避开了十波搜索,每次都让掌柜心惊肉跳的。 这完全是在弄险! 虽然客栈有暗室,可谁能保证每次都能躲过去? 一旦暴露,掌柜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得完蛋! 盘羊深深地叹了口气:“得换地方了。准备充裕的食物与水,掌柜安排好家中事宜,跟额们出发。” 掌柜身躯震了一下,还是乖乖的服从盘羊的指令。 盘羊并不是孤身而来,身边还有十数号青壮,手持刀兵的青壮。 正因如此,掌柜连续数日不敢有一丝妄动。 一家老小的性命把持在人家之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 盘羊等人带着掌柜往杂物间走去,掀开一块地板,黝黑的洞口呈现出现。 一个个火把点亮,盘羊带着人往里头钻,最后的人把地板合上。 盘羊努嘴,管家立刻心领神会的将绳索套在掌柜的脖子上。 掌柜徒劳的挣扎了几下,身躯无力的倒下,只是那眼睛圆睁,像是不甘,像是嘲讽。 “呵呵,以为暗中与府兵眉来眼去的,额就不知道似的。”盘羊冷笑。 要不是需要留着掌柜的家人拖延一下府兵,盘羊绝对会斩草除根。 人不狠,站不稳。 弥勒教的重要人物,没有一个善男信女。 打开暗格,两名青壮谨慎地钻出去,四下视察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让盘羊等人钻出来。 这里是漆水之畔的一间库房。 漆水,后世改称青龙河。 漆水的水流不算太大,但足够盘羊等人乘舟逃遁了。 一旦上了船,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但是,没这机会啊! 隐隐约约的竹哨声越来越近,凭谁都知道,这是被包围了。 问题是,如此隐蔽的地点,谁会知道? “是谁出卖了额?”盘羊操刀,怒目而视。 “阿郎,是不是掌柜?”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 盘羊冷笑:“他是个甚么东西,怎会知道如此隐秘之处?对了,现在活着的人,只有你与额知道这落脚点。是你!” 管家笑容可掬:“阿郎,你总算反应过来了,可不就是额吗?你作死入这劳什子弥勒教,你想死,没问题,可你别拉着额们一起死啊!盘豹、盘豺,你们就真那么想死吗?你看看,没有人愿意如此不明不白的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去死,你们不是号称多少柱菩萨吗?拿出你们菩萨的神通来啊!让你们的佛祖来救你啊!” “阿郎,你不知道,你现在老值钱了,万贯,万贯呐!额跟你半辈子,挣了几文钱?区区二百贯!这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对了,府兵的告示说,谁能抓阿郎出首,过去的罪责一笔勾销。” 听到这赏格,所有人的眼睛亮了。 财帛动人心,即便是在场的人均分,也差不多能分到千贯。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数目啊! 唯一的忌惮,是从前跟着盘羊,手里多少有点血腥,怕官府清算,而今这一笔勾销的承诺一出,彻底没了这顾虑。 盘羊又气又急。 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管家背叛、身边这些人的不可靠,都出乎他的意料。 讽刺的是,不用想,府兵悬赏他的钱财,绝对是从盘氏搜刮出去的。 不知是谁说过,没有绝对的忠诚,没背叛只是因为代价不够。 以前的盘羊对此嗤之以鼻,此时却深有体会。 平时如羔羊一般顺从的盘氏子弟,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他们昔日的主心骨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 想不到老夫英明一世,却栽在这无耻的背叛下! 管家使了个眼色,与盘豹、盘豺同时挥刀,斩杀一个个同伴。 “哈哈,果然是人心无尽,十来人分万贯钱财,怎如三人分?三人分万贯钱财,怎如独吞?”老谋深算的盘羊,即便到这时候也不忘挑唆一番。 管家大笑:“阿郎,恐怕你要失望了。阿豹、阿豺名义上是你的庶子,实际上,却是额的骨血啊!” 盘羊额头上青筋直冒。 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除了帽子问题,就是替他人养子! 刀光闪动,一把刺入管家的腹部,一把扎入他的后背。 鲜血喷涌。 管家瞪着死鱼眼,一字一句的问:“为甚?” 盘豹耸肩:“三个人分钱,怎能比得上两个人分?再说,额们兄弟把这老东西交出去,还有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认了你这阿耶,额们只是背叛者。所以,为了额们兄弟的前程,阿耶,请去死吧!” 管家脸上现出安慰的笑容。 不愧是额的种,这无耻的模样,颇有额当年的神采。 不,是比额强多了。 “所以,下一步该你们手足相残了吧?”盘羊轻叹一声。 人性呐,它咋经不起考验? “你想多了。”盘豺冷笑。 “上阵亲兄弟,额们好赖是一母同胞,怎么可能……”盘豹狂笑着。 刀锋相撞。 说好的上阵亲兄弟呢? 利益面前,终究是要拔刀相向。 盘羊闭上了眼睛。 呵呵,盘豹力大、盘豺刁毒,大概率,谁也活不成。 只是此时自己被绑在柱子上,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施展。 刀光闪动,本就是一家子,相互间那些伎俩都熟悉,谁想坑谁? 于是,原本力大的盘豹占了上风,一刀荡开盘豺的横刀,挥刀斩向盘豺的咽喉。 避无可避,盘豺的左臂伸出,格了一下,手臂立刻飞了出去,鲜血溅了一脸。 “去死吧!”盘豺伸手,按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机簧,瞬间弹出一支短短的箭矢,扎入盘豹的眼中,盘豹的刀尖在这一瞬间也划过盘豺的咽喉。 盘豺固然就此毙命,但盘豹的日子也不好过,挣扎着从眼眶里拔出带着眼珠的箭矢,盘豹惨叫一声,心里却是喜悦与痛苦交织。 万贯钱财,它是额盘豹的了! 整整一队府兵冲了进来。 “额抓住了盘羊!”满脸是血的盘豹兴奋的大叫。 队正看了眼柱子上绑着的盘羊,确认无误,骤然出刀,划过盘豹的喉咙。 盘豹不甘的倒下。 这些府兵,不讲究! 一名什长皱眉:“队正,这不好吧?” 队正冷笑:“菜鸡!这偌大的好处,不让队里分了,拱手相让,你觉得以后麾下有谁听你的?不敢担干系的上官,他们凭甚为你卖命?” 什长拱手,不再言语,府兵们兴奋地押解盘羊、掩埋尸体。 中军帐。 尉迟恭一脸不耐烦地喝茶,别人用盅,他用碗,一口一个大海碗。 不是特殊情况,军中不许饮酒,尉迟恭身为主将,自然要以身作则的。 本以为出来卢龙,可以上阵厮杀,过一过手瘾,怎料全部被府兵把活给干了。 不过,骄傲的尉迟恭也看不上这点战功。 无非是吊打而已,一点挑战性都没有,郁闷。 王恶慢条斯理的品着茶。 “尉迟阿伯莫急,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 随着军士的禀报,刘民满面春风的走进来,叉手道:“两位总管,人犯盘羊已经抓到!” 王恶看了一眼刘民。 刘民立刻补充:“经过审讯,平州衙门不少官员已经悄然加入了弥勒教,请总管示下,是否动手抓人。” 王恶扬眉:“恭喜你,你麾下渗入弥勒教一事,额们会替你分辩。现在,抓人去!” 平州衙门内鸡飞狗跳。 刺史段方又惊又怒。 惊的是,衙门内竟然有如此之众的弥勒教徒! 怒的是,府兵竟然丝毫颜面不给,冲进来直接抓人,甚至当场打杀了两个试图反抗的,血淋淋的尸体在衙门里张着嘴,似乎在控诉甚么。 段方想告御状,却又颓然坐下。 麾下有如此多的弥勒教徒,天然就是无法推托的罪责,即便此时上书,还会有谁理会呢? 卢龙县令成章快活地大笑。 平州衙门,你们也有今日! 呵呵,给卢龙县衙下绊子时不是很畅快么?这回直接完蛋了吧? . 第二百零二章 一文 又见周森。 即便胆气壮如王恶,见到周森仍旧情不自禁的起一身鸡皮疙瘩,瘆的。 周森所到之处,即便原本是骄阳当空,也能让你感觉阴气森森。 一通鬼哭狼嚎之后,周森舔着嘴唇,略带失望的走出来:“他连写信人的面都没见过,每次聚集,对方都戴着面罩,身形……忽胖忽瘦、忽男忽女,南腔北调的,分辩不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废物没有太大价值了,喂狗吧。” 王恶挥手,让两名军士去处理。 军士冲进营帐,马上面色煞白的冲了出来,伏在地上疯狂作呕。 “怎么?”尉迟恭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名,好歹是他麾下知名的勇士啊! 尉迟恭拨开帘布闯了进去。 黑炭头的尉迟恭进去,白面的尉迟敬德出来。 没吐就是好汉。 压抑了许久,尉迟恭摇头苦笑:“耶耶在战场厮杀多年,甚么惨状都见过,唯独这手段是真的受不了。身上的皮肉一片片整齐的摆放在地上,那清晰的内脏兀自在蠕动……” 这手段,王恶就不去领教了。 怕到不至于,主要是恶心的。 难怪周森会说喂狗。 王恶让府兵赶了一帮野狗进去,以犬决的方式终结了盘羊的痛苦。 当然,事后这群野狗也被斩杀,直接付之一炬。 至于说平州大换血,这不关王恶他们的事。 回长安,把信件交给百骑解析,王恶逍遥了几日,溜去看火枪旅帅的操练。 果然好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一段时间不见,程处亮打活动靶更娴熟了,枪枪命中,还基本都打在靶心左右。 能打活动靶的人数涨到十人,这是个不小的进步。 段瓒的亲卫,固定靶基本在两百米朝上,程处亮这个牲口直接玩五百米射程,有点吓人。 固定靶,现在基本没脱靶的了,谁要脱靶了,队正的大脚丫子就朝那屁股踹。 “基本”的意思就是还有,这个拖后腿的,自然非席君买莫属。 看在这憨货拼刺刀环节全旅帅无敌的份上,队正只能咽下这口气,看着平均成绩被拉低。 王恶摇头,让段瓒把席君买调到亲卫,别去影响下面各队的成绩。 这个怪胎影响太大了,强的强得出奇,弱的弱得糟心。 “现在,各队检查枪支,确保子弹退膛,按队分列,每队站成三排。”王恶脑子里,对火枪有点印象的是“三段击”,就是以批次射击保证同伴有足够的时间换装子弹,以达到无火力空窗的要求。 以哨声的变化控制队列的转换,一组射击,一组填弹,一组清理枪膛,或轮换前进,或排成站姿、蹲姿、卧姿轮番攻击。 在使用燧发枪装填弹药到射击普遍需要十五息至三十息的状况下,三段击可以保证火力的均衡、充裕的装填时间。 至于段瓒的亲卫,那是作为扭转战局的重量级武器出场,一旦出手就必须获胜。 程处亮这几个牲口,起的作用就是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寻常不许出手,出手必有所得。 席君买与几名射击成绩垫底的,单独成立手雷小队,靠着一身蛮力,席君买投掷手雷的距离最高达六十米,其他人也达到三十米的成绩。 至于其他的,王恶这半吊子也实在挤不出甚么水了。 纸上谈兵千回,不如上阵一次。 没有实战,再训练都是个样子货,唯有经过血的洗礼,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勇士。 小王庄学院,不哼不哈的薛磐放了个卫星。 王恶划给了小王庄学院的玻璃大棚,孙思邈一时用不完,顽皮的学生们就移了些果树苗进去,其中便有几株沙果树。 沙果,又名花红,果子生食味道类似苹果,根系强健,喜光,耐寒,耐旱,耐水湿、盐碱,适生范围广,对土壤肥力要求不高。 玩心甚重的薛磐从外头切了苹果的枝条来嫁接到沙果树上,居然成功了。 苹果在中国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栽培历史,相传夏禹所吃的“紫柰”,就是红苹果,可见苹果在中国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 晋朝郭义恭著《广志》中说:“西方例多柰,家家收切曝干为脯,数十百斛为蓄积,谓之频婆粮”。 当时已知“正月二月中,翻斧斑驳椎之,则饶子”。即类似现代的环状剥皮技术,来促使多结果,晋代中国种植苹果的技术水平已达到相当高的程度了。 苹果是落叶乔木,通常生长旺盛,树冠高大,树高可达十五米,栽培条件下一般高三至五米左右。树干灰褐色,老皮有不规则的纵裂或片状剥落,小枝光滑。果实为仁果,颜色及大小因品种而异,喜光,喜微酸性到中性土壤,最适于土层深厚、富含有机质、心土为通气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 可见,苹果对土壤的要求比较高,嫁接成功,就意味着以后广泛的沙果种植区都能长出苹果。 不管怎么说,苹果的经济价值都要高出沙果。 嫁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们很早就发现林中树木枝条相互摩擦损伤后,彼此贴近而连结起来的自然嫁接现象,中国古代称为“木连理”。嫁接就是受这种自然现象的启发而创造的一种生产技术。 中国关于嫁接的早期记载见于《氾胜之书》,内有用十株瓠苗嫁接成一蔓而结大瓠的方法。 北魏《齐民要术》对果树嫁接中砧木、接穗的选择、嫁接的时期以及如何保证嫁接成活和嫁接的影响等有细致描述。 但是,研究归研究,真正推广的,几乎没有。 因为,这些知识掌握在世家等层面,而这些人,对于农业之类的下贱技艺是不屑于传播的,需要技艺的农户学不到,偶尔有学到的也敝帚自珍。 王恶没认真看过《齐民要术》,主要是懒。 当然,知识层面差异比较大也是一个原因。 薛磐取得的成绩,其实他自己也没在意,直到某天王恶去玻璃大棚,随手摘到一个苹果,才发现这件事。 “薛磐啊,说说,你怎么想到把苹果嫁接到沙果桩上?”王恶装着几个苹果,径直出现在讲堂上。 薛磐不好意思地挠头,王恶和颜悦色地伸手:“上来说,又不是甚坏事。说详细点。” 薛磐上台,有点羞涩:“那个,额就是看过《齐民要术》,上面有提到嫁接的知识,可在现实中,额几乎没见过谁嫁接,那日一时手痒,就削了苹果枝为穗,劈开沙果桩为砧,以布条缠绕接口,本以为不一定能活,却不想侥幸成功了。” 王恶笑容满面的鼓掌,讲堂内掌声雷动。 待薛磐入座,王恶郑重地开口:“小王庄学院,从诞生以来,就不是以科举为目的,这一点你们很清楚,即便是名誉山长的额,也从来没科考过。” 台下一片哄笑声。 “所以,你们的未来,从来没有限制,可以去科考,可以去高原当通译,可以当治病救人的医家,可以像王二虎期待的那样,上阵杀敌……” 台下的王二虎洋洋得意地扬起手臂。 “像薛磐一样,研究农业,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总而言之,山长对你们的最大要求是,别主动害人!”王恶不是甚么道学君子,让他教导学生不害人有点困难,不主动害人才是他的底线。 “当然,额更希望你们把一身所学传出去。如果薛磐研究的嫁接,不传给外面的百姓,其结果与《齐民要术》一样,被束之高阁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小王庄学院,能不能万古流芳,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先行者,而不是额王恶!行动起来!学医的,把最基础、最常见的医学知识传授给百姓!练武的,可以参与护庄队巡逻!懂农业的,把你们的知识告诉百姓!” 讲堂外传来掌声。 王恶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绿色官袍的官员,身后还有两名随从。 问题是,不认识啊。 “武功县令温翁念拜见左少卿!”官员拱手。 温翁念此时初出茅庐,他阿耶是太子舍人温振,大孝子一个,《旧唐书·卷六十一·列传第十一》记载:(温彦博)子振,少有雅望,官至太子舍人,居丧以毁,卒。 最有名是他家阿翁温彦博,此时官居中书令,在灭突厥之后坚决反对突厥内迁,为此与魏征这号大喷子对喷了几年。 王恶走出讲堂,在前头带路,好奇的询问:“温县君应该是初赴任吧?怎么会来小王庄这鄙陋之所?” 温翁念长叹一声:“武功县穷啊!虽然恢复了几年,又仰仗左少卿收购玫瑰帮补了一些,终究是受创太过。额此来,却是厚颜向左少卿求助,请左少卿大力相助,提升武功县百姓的收益。” 待到新二十奉上茶水,温翁念品了一口,接着道:“温翁念也有一些私心,希望借此做出成绩,能够不凭父祖之力,光明正大的凭业绩进入朝堂。” 王恶哈哈一笑。 私心人人皆有,只要不损害他人的利益,有私心又何妨? “不知道类似方才所说嫁接之技艺,能否相授武功县百姓?”温翁念提出实际要求。 “倒是不难,只是需答应一个条件,百姓有收益之日,每户受益者须向小王庄缴纳一文的专利费。” 温翁念愕然。 小王庄要收好处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一文…… 是不是说错了? . 第二百零三章 活力武功 “本来小王庄也不缺这点钱,可是,不能让研究的人白白辛苦,更不能让人有不劳而获的习惯。”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温翁念肃然起敬。 “左少卿这造福天下的胸襟,温翁念钦佩。这专利费,武功县定当一文不少的上缴。”温翁念郑重的道。“若是不能做到,教温翁念族中除名。” 唐人明面上的又拜神又拜佛的,实际上,骨子里最注重的还是宗族。 所以,温翁念的话极有诚意。 无论是玫瑰的种植还是代为收购,或是矿石的输送,温翁念都概不嫌弃。 武功县就像干涸得太久的海绵,遇到财富的水,无论多少都不愿放过。 “只要小王庄需要劳力,无论是多少,武功县都能提供!萧胜少尹那里,温翁念已经请教过了,知道规矩,自当萧规温随。” 由此可见,温翁念已经做足功课。 “只要小王庄需要,无论是人是物,武功县一定全力以赴!这是额的贴身小厮温渡,请左少卿给他安排个住所,即日起他便驻扎小王庄,所有与武功县有关的事宜尽管交待他。”温翁念的安排,简直是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拒绝。 蓝田县的玫瑰不收了,但百姓的玫瑰还是在种的,一车车玫瑰,百姓不嫌路途遥远,推着来到小王庄交割。 听到玫瑰代购已经被武功县揽走,一向稳重的蓝田县民曹主事元宝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公廨里一通打砸,口中对县君唐观骂骂咧咧,粗口都不知爆了多少。 所有人都为元宝捏了把冷汗。 县官不如现管,问题是这县官还兼了你的现管,这就要命了。 然而,即便是次日元宝清醒过来,唐观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从来没听到元宝的牢骚。 县君是这种乌龟肚量么? 没有人敢相信这话。 蓝田县全境强制推广种植的猕猴桃,已经失败了一部分。 诚如常升之前喷的那样,连猕猴桃喜阴喜阳都分不清楚,强制推广必然会导致失败的概率增大——哪怕关中本就是猕猴桃的故乡。 向阳面的猕猴桃树长势良好,背阴面的果树却几乎萎靡不堪。 然而,对唐观来说,这不是还有一半成功的么? 成败,不都是一半对一半么? 成了,钱你们装腰包;败了,你们自己扛起来不是理所当然么? 唐观不在乎百姓的咒骂,不在乎自己的威信受损,依旧一意孤行,谁也不知道他打的甚么主意。 武功县,县衙。 即便是新的正堂官到任,官吏们依旧是麻木的颓废着,看上去像行尸走肉。 哪怕是贞观元年稷州被废,武功县改入雍州府,也无法洗去武功县的创伤。 哪家没死人?几家没被掳掠? 几乎是家家挂白幡啊! 战争的伤痛,即便是这几年的时间也无法抚平。 温翁念也能体谅这种情绪。 但是,终结的时候到了! “本官上任前,与鸿胪寺左少卿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有感于武功县曾经遭受的创伤,左少卿愿意为武功县开辟财路。”温翁念的话立刻让官吏们提起一丝期待。 鸿胪寺左少卿,就是曾经路过武功县的蓝田伯吧? 有印象,当时多少百姓拦路,只为了跪谢蓝田伯? 事后,蓝田伯在朝中仗义执言,为武功县减免税赋建言,这一点武功县上下都必须领情。 哈,他已经去爵了?有关系么? 额们服的是他的仁义,又不是服他的官爵。 好吧,鸿胪寺左少卿,他老人家有的是钱,若是愿意带一带武功县,一定能让武功县走出伤痛。 听说左少卿弄出许多稀奇玩意儿,在长安卖得可红火了,连胡商都要抢购。 对下面的平头百姓来说,鸿胪寺左少卿的名头,甚至比武功县衙门的话还有可信度。 胡须发白的县丞开始催促:“县君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很好,终于有一些生机了。 “因为蓝田县的失误,导致蓝田县与左少卿原有的合作中断,本官自然趁虚而入,将代购玫瑰、劳力、矿石等事宜全盘接下。”温翁念喝了口茶水,慢慢看着下属的面孔生动起来。 “太好了!”民曹主事一拳砸在桌上,根本不管这举动是否失礼。 “县里的弓马手,下官会操练起来,为武功县护送物资到小王庄保驾。”大胡子的县尉出声表态。 官吏们纷纷议论。 县丞咳了一声:“县君为武功县殚精竭虑,额们自当全力以赴,方不负县君一片苦心。” 温翁念笑笑:“本官还没说完呢。左少卿的小王庄学院,有学子研究出新的成果,可以让原本随处可见的沙果上结出苹果。” “真的假的?”武功县的官吏们瞪大了眼睛。 不是对县君的话质疑,实在是这消息太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嫁接在《齐民要术》里确实著了有,可惜真没几个人关心。 而且,切切实实能将嫁接转化为财富的,至少他们是没听说过。 “本官亲自去看过,还摘了一个苹果吃。哦,你们觉得现在季节不对,应该没苹果了?呵呵,小王庄有几个玻璃大棚,能隔绝外头的寒风,里面现在还热得夏天似的。” 温翁念越说,官吏们越迷糊。 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处? 好吧,沾上左少卿他老人家,再神异也得信。 至于那玩笑般的一文钱,还是有收益后才给,官吏们除了赞一声仁义,再无话可说。 稳妥起见,还是先拿后衙那棵沙果来试试? 成了,让百姓亲眼见证,更有说服力;败了,一株沙果,损失不到哪里去。 官吏们拿出重建后首次认真的态度,迅速的运转起来,召集各处三老,迅速的将县君的意图传达。 “那是鸿胪寺左少卿他老人家的产业,你们还有什么可疑虑的?”民曹主事看到三老们以沉默的态度对抗,不由恼火地拍桌子。 一名三老嘟囔着:“管他是谁,额们又不认得他。” 民曹主事大喝:“胡说八道!你们还跪过他!就在武功县城!” 三老的脸色不好看了。 这年头,除了跪天地父母,谁还跪别人? 正要对骂两句,三老突然想起往事,声音颤抖:“你,你说的是蓝田伯他老人家?” “是他,可惜因为和人干仗,被去爵了。”民曹主事嘟囔道。 “朝中有奸臣!”三老们突然激动了。 “打住哈,朝中如何不是尔等可以妄议的,你们只需要知道左少卿是好人,不会害你们,这就足够了。”民曹主事赶紧压下这话题。 左少卿的对头,哪怕去爵了、革职了,也不是区区小吏、小民招惹得起的。 “武功是苏武墓葬之地,武功汉子最讲忠义!若是左少卿之事,龙门村甘愿赴汤蹈火!”武功县城北门外,苏武墓所在的龙门村族老大声道。 托王恶的福,龙门村自突厥归来了二十口人! 这就是天大的恩情!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绝非王恶一人之功,但不妨碍大家对王恶的信任。 有龙门村打头,其他各村的回应都很迅速,除了实在条件不行的村庄,大家对王恶产业的原材料供应都信心满满,同时对新任县君也心存感激。 毕竟,不是每个县君都会从左少卿手里捞业绩。 离任的武功县令高声喊冤:本官未离职时,左少卿与蓝田县的联系还没有断啊! 颓废的武功县开始振作起来,每个人都憧憬起未来的生活。 温翁念松了口气,弦一般紧绷的精神终于松驰下来。 这才是武功县该有的模样嘛。 县衙里现在没几个人在,连县丞都跑去咸阳、栎阳、泾阳去收干花了,哪怕外面开始刮冷风了,又有几个人坐得住? 要知道,县丞是个养尊处优的死胖子,平日连出县城转转都不肯啊! 凡是吏目以上,都带人出去了,不管是能不能收到花,好歹也要把明年的干花预定下来啊! 要知道,没有需求之前,玫瑰花虽然好看,种的人可不多。 那玩意儿,虽然好看、虽然香,可那刺太戳人了! 有闲工夫种玫瑰,换成点萝卜它吃起来不香吗? 当然,如今玫瑰花能换钱,这就另说了。 反正王恶现在放话,不限量! 温翁念飞快的处理完公文,抬眼看见公廨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欢喜的叫道:“阿耶!你怎么来了?” 温振抚须,含笑入门,轻轻拍了拍温翁念的肩头:“你阿翁还担心你行差踏错,或是无法改变武功县死寂的局面,特意让额来相助。如今一看,这局势很好嘛。” 温翁念请阿耶入座,亲手泡茶:“幸好之前孩儿与萧少尹的公子关系还融洽,他给了孩儿一个建议,先寻萧少尹了解门道,再去寻鸿胪寺左少卿王端正商议。王端正那头,正好与蓝田县脱钩,武功县的介入,正适得其所,再加上姿态放低些、心思磊落些,左少卿自然也乐意合作了。” 温振嗤笑:“唐观那个蠢货,其父与王恶交情甚笃,偏偏要玩甚么撇清关系的把戏,自招损毁,吾儿可不能学他。” 温翁念大笑:“儿正要去长安寻人制一幅锦旗,送与唐观,以谢他无私成全武功县呢!” 父子相视大笑。 . 第二百零四章 风雪 对王恶来说,冬天是不怎么友好的,尤其是下雪,立马让他想到了当初贫寒时。 然而,对王仁与王延来说,雪就是天赐的玩具。 除了满地跑、嬉笑玩闹之外,堆雪人也是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 陈诗语与胡贞娘小心的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或迅速、或蹒跚的奔跑,帮助他们堆起一个个雪人。 眼睛,安两块石炭上去就成;鼻子,一截胡萝卜就好。 两个娃儿围着雪人转圈,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不远处,英烈碑,不少身负横刀的男人虔诚上香,为昔日的同伴略表心意。 天下有两处英烈碑的消息已经遍传大唐,昔日的雇佣军,除了感激君王的大度、另外安置的巧妙,还要感谢王恶的发起。 没有王恶,大概率,这些战死的袍泽就这么消散在尘埃里,甚至有一些会连香火都享受不到、被世人彻底遗忘吧? “鲜于琼见过左少卿。”原雇佣军副首领拱手。 鲜于,这倒是个罕见的复姓,而如此偏僻的姓氏,却不是南北朝时的鲜于铁勒,是正统的华夏姓氏,始祖是商末的箕子,箕子不愿为周臣,出辽东,入古朝鲜,他的子孙中支子仲封地在于邑,合国名与邑名,自称鲜于氏,后又有一支进入蜀地。 配合鲜于琼一口的蜀音,确定是箕子那支的后人无疑。 “你的事操劳完了?”王恶犹自记得鲜于琼四下奔走,为袍泽送遗骸的辛苦。 鲜于琼眼神黯淡:“多数送到家了,只有六人实在无处安置。” “这不是事,你将他们放入英烈碑后面有祠堂里就是,自然会有人时常奉上香火。” 当然,他们议论的遗骸已经是骨灰了。 “谢过左少卿大恩。鲜于琼安置好袍泽,便要返回蜀地,日后左少卿但有需要,一声令下,鲜于琼定唯马首是瞻。” 所有雇佣军对着王恶拱手,气氛一时有些肃然。 英烈碑旁,王二虎满眼的羡慕:“这才是真汉子!额王二虎日后也当成为这样的英雄!” 英雄有甚么好的?英雄的背后,是无尽的血泪与心酸。 不过,对一个憧憬未来的少年,说这些做甚?没必要打击人家的豪情壮志。 看到薛磐拢着袖子、笑嘻嘻的与同窗吹嘘的模样,王恶不由奇怪:“离过年也不远了,薛磐你不回凉州过年?” 薛磐无奈地耸肩:“阿耶说了,敢回凉州,杀了祭天。” 祭天之类的诨话自然是不用听的,但以薛胜血凉州都尉的身份说出这话,说明形势有点紧张,他不希望自家娃儿赴险。 “吐谷浑的局势如此紧张了吗?”王恶诧异。 薛磐叹了口气。 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斗得死去活来,凉州有时也难免遭池鱼之灾,反正凉州的边境一直都是险象环生。 最忙碌的一日,边境上三处同时遇险,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的战场距离大唐边境只有一箭之遥,直让薛胜血疲于奔命。 虽然双方与凉州一直没对上,但薛胜血担心,总会有一日爆发大战,自然更不愿薛磐回凉州。 “罢了,你就在额这里过年吧。”王恶摇头。 凉州方向的异动,正好让火枪旅帅去见识一下世面。 风雪漫天,凉州却正严阵以待。 过年,这是华夏儿女最重要的节日,对吐谷浑与拓跋氏来说,却是完全不在乎。 如果凉州松懈下来,谁敢保证这两家会不会摒弃前嫌,合力将凉州分而食之? 队正长孙温大踏步进营:“都尉,西南角方向,吐谷浑与拓跋氏又在排兵布阵,依旧距离边境不过一箭之地。” “孙温呐,你们得看紧了,不能让野狗钻了篱笆。” 薛胜血很着恼,正西方向同样有双方的势力在对峙,兵力捉襟见肘。 “报,长安有兵马来援,番号很奇怪,叫火枪旅帅。”有府兵来禀报。 薛胜血带着长孙温到城门迎接。 带长孙温的原因,是因为他出身长安,多少认识些人,说不定能联络一下感情。 至于番号,再奇怪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助压制那斗鸡似的双方,别说是叫火枪旅帅,就是烧火棍旅帅都行啊! 风雪中,沉默前进的队伍次序井然,虽然一身的蓑衣上都是积雪,却无损对方的彪悍。 兵部的文书,薛胜血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新成立的、陛下直辖的队伍。 本来薛胜血以为,这支新的军队能达到大唐的平均水准就不错了,然而这沉寂有序的队列表明,这是精锐! 虽然他们肩头上那怪模怪样的“枪”让薛胜血难以理解,但薛胜血相信,这绝对不是摆设。 “段瓒?”长孙温眉头皱起。 “长孙温?”段瓒扬眉。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转头无视对方。 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主儿,相互间能给好脸色看才怪了。 薛胜血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关系不睦,弄巧成拙了啊! 还有,长孙温是谁,不是孙温么? 朝中有名的长孙家,就长孙顺德与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家是有娃儿叫长孙温,可怎么会出现在凉州? 惊悚啊! 想想长孙温几次死里逃生,薛胜血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真要死在凉州,额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见过段郎将。”薛胜血还是装糊涂,先把公事处置了要紧。“请火枪旅帅入城休整,接替城防。” “甚么意思?”段瓒觉得不太对劲。 “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在凉州西面、西南面边境集结,似乎准备开战,可那战场距大唐只有一箭之地。”薛胜血杀气腾腾的。“本都尉认为,他们有试试大唐防御的想法。” 段瓒大笑:“防御?他们想多了!大唐不需要防御,大唐要做的,只有进攻!再进攻!儿郎们,能战否?” “战!” 火枪旅帅的声音汇聚成一个字,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纷纷跌落。 “薛都尉也看到了,额麾下的儿郎求战若渴,且请给一路让火枪旅帅镇守。”段瓒笑道。 开玩笑,千里迢迢来凉州不就是为了见识战阵、顺带建功立业的吗?守城这种事,让别人去干! “好,就让孙温带你们去西南面。孙温,顺便把那里的儿郎召回城。”薛胜血也不拖泥带水。 军情紧急,没时间与段瓒客气,自己还需要带援兵奔赴西面。 长孙温撇着嘴带路,一路都很沉默。 段瓒却觉得奇怪。 长孙温不招人待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嘴贱,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会去毒舌一番,仗着皇后是他亲姑母,就算有人敢削他也不能往死里削。 现在的长孙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换防之后,段瓒估量了一下,让军士们站在距离边境线百米的距离,按队列分三组,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至于席君买他们手雷小队,借着山石为掩护,悄然突进,寻到有利地形,随时准备下蛋,呸,掷手雷。 亲卫们单独成一个方阵,骄傲的看着前方。 程处亮这家伙悄然往山林里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拓跋氏的首领拓跋赤辞之子拓跋飞鹰带着三千人马,与吐谷浑名王梁屈葱的五千兵马对上,双方早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又因为青塘之地为吐蕃争夺,只能与吐谷浑争夺生存空间。 但是,双方的兵力、武器与悍勇相对比,估出来的结果很尴尬,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 至于战斗的场地,则是双方默契的选择了靠近大唐地点。 原本对凉州府兵还颇为忌惮,可如今,凉州府兵撤走,只留下千余手持烧火棍的军士。 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双方领军厮杀,却都雷声大雨点小,厮杀之后,冲击的方向却转了凉州。 踏入大唐地界之始,侧面的手雷不断扔出,轰隆的响声炸翻了几十匹奔马,同样有数十名军士变成了残肢断臂。 不过,这对于数千兵马的阵势而言,终究如沧海一粟。 如爆炒黄豆一般的枪声响起,人仰马翻,如同遭遇了迎面一锤,瞬间倒下了数百人马。 竹哨声中,前排的火枪旅帅军士卧倒,次排的军士蹲下,迅速扣动扳机,对面又是几百人马没了性命。 首排军士填弹,第三排站立的军士开枪,瞬间对面又倒下一大批。 此时,首排的军士已经可以接着开枪! 三段击最大的优点,便是开枪时间没有空窗。 吐谷浑与拓跋氏既然已经朝大唐出手了,那就必须分出个胜负! 这一刻,拓跋飞鹰与梁屈葱放下成见,挥军向凉州直冲! 哪怕前面的军士死状再惨,也不能动摇他们的心, 慈不掌兵。 每一名军士都挥舞着小圆盾护身,哪怕没甚么实际意义。 射箭还击是不可能的,唐军的射程远超吐谷浑、拓跋氏,便是张弓射箭也只是无用功。 无法在兵器上匹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极短时间内,用大批量的人马牺牲,换取近身搏斗的资格! “有点意思啊!”段瓒放下望远镜,对方的战略已经了然于胸。 “亲卫,证明你们的时间到了,给耶耶瞄准些,别盯着那些小卒子,好歹射些能指挥军队的。”段瓒灌了一口冰到肚子的冷茶水。 下个屁的雪,茶水一半都被冻住了,喝得不起劲。 “谁特娘的放了空枪,给耶耶们洗一个月的足衣!”亲卫们叫嚣。 糙汉子的足衣,那味道,足以让人飘飘欲仙。 然而,东风吹,战鼓擂,论起枪法谁怕谁? 一名名吐谷浑、党项拓跋氏的中下层军官被对面的亲卫用枪点名,一个个栽了下去。 “耶耶弄死了十个。” 这时候,绝对不要吹牛皮,大家都是玩枪的,谁射杀几名一目了然,吹牛皮只会让自己颜面无存。 第二百零五章 席君买抢功 任何一支队伍,要发挥出战斗力来,必须有足够的中下层军官。 毕竟,在这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没有足够的下层军官,将领的命令直接传达到军士耳中,鲜有不走样的。 失去了有效指挥的骑兵,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火枪旅帅强劲的火力让他们无所适从,除了被击毙,就只有逃跑一途。 虽然作为军士,逃跑是很可耻的事,但是,生存的本能告诉他们,不逃,必死! 尤其是那些平日管束他们的队长都被击毙,再没有人可以有效控制他们! 第一个军士拨转马头逃跑时,连锁反应出现了。 任凭拓跋飞鹰与梁屈葱如何喝斥、甚至是斩杀逃卒,该跑的依然在跑——有能耐你把所有逃卒全斩杀了? 就算他们长了八只手也杀不完! 两边加起来有八千的大军,溃逃的占了多数——火枪旅帅尽管很厉害也只射杀了一千余名,就这还枪管发烫呢。 个人行为升级为群体行为,局部溃逃演变为全面溃逃,连主将身边的亲卫都不受控制的涣散时,战局基本尘埃落定。 敌军的崩溃,让段瓒感叹。 胜利来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 单兵种的弊端还是体现出来了,机动能力不足,如果想一网打尽,真办不到,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 王恶说得对,再厉害的兵器,也有其不足之处。 另外,还得庆幸今日只是下雪,而不是下雨,否则就只能考验军士的拼刺刀能力了。 “程处亮,把对面的敌军头领射杀了!” 段瓒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适时下达命令。 程处亮持枪,对准对面扣动扳机,正咆哮怒喝的梁屈葱一头栽下马,吐谷浑兵马更乱了。 这里距唐军起码有三百步啊! 什么样的兵器可以在三百步杀人?这已经不是人力了,这是天谴! 王恶淡定地表示,三百步算甚么,八百里打鬼子笑而不语。 程处亮得意地扭了一下屁股,正要再接再厉,突然红着眼咆哮道:“该死的席君买,抢耶耶的买卖!” 正要拨马而逃的拓跋飞鹰,本来也稳稳在程处亮的射程内,却被席君买呼啸而来的手雷砸在脑袋上,鼻梁破开,鲜血长流,直接昏厥落马。 正是兵荒马乱之时,各人顾着逃命,没人注意拓跋飞鹰! 其实只要有人注意到,拓跋飞鹰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席君买仓促扔手雷,连火都忘了点! 问题是,直到席君买猖狂大笑着冲下来,把拓跋飞鹰捆起来,党项拓跋氏都没人注意一下他们的少主。 程处亮拎着枪咆哮:“席君买你这个渣渣!抢耶耶买卖!” 席君买憨憨地一笑:“运气好呗。要不,打一架出气?” 程处亮破口大骂。 这个伪装老实的货,要不是打不过你,耶耶一定要将你打出屎! 凉州西面,薛胜血统军,冷冷地看着吐谷浑的天柱王、党项拓跋氏的酋长拓跋赤辞。 真以为双方各出三万兵马,凉州折冲府就能怕了你们? 虽然整个凉州折冲府的兵力就在五千左右,但薛胜血相信,全力拼杀,凉州折冲府绝对能磕下双方的五万人马! 毕竟,这里是凉州折冲府的主场! 天柱王与拓跋赤辞似乎也不急,双方轮番斗将,看上去热闹非凡,实则在走过场。 在薛胜血这老沙场眼里,三轮斗将不死人就是在玩猫腻! “传令,不许松懈!”薛胜血对身边的左果毅都尉吩咐。 “喏!”左果毅都尉领命,迅速的传达下去。 “捷报!”远处一骑飞奔,却是长孙温。“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合力寇边,火枪旅帅毙敌过千,余敌逃窜,并击毙吐谷浑名王梁屈葱,生擒党项拓跋氏拓跋飞鹰!” “万胜!”府兵们大喝,声震云霄。 薛胜血有点意外。 他知道火枪旅帅定然有出众之处,可没想到战绩竟如此漂亮。 长孙温的喝声传遍三方军阵。 “不可能!魔王不出,有谁能击毙梁屈葱?”天柱王咆哮道。 拓跋赤辞却是心头一震。 拓跋飞鹰的实力他很清楚,若是真来斗将,世上能制住他的都没有几个! 怎么可能被生擒呢? 会不会是唐军诈报,来吓唬我们? 接踵而来的败兵让他们彻底绝了这念想。 “唐军那奇怪的烧火棍能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我们的人就像被巨锤砸中似的,身体的一部分直接被掀开!无论是皮甲、铁甲,在那烧火棍面前像厕纸一样轻薄!而我们的弓箭,根本没法射那么远!名王身在距离唐军三百步外,一样被掀了半边脑袋!”吐谷浑的败兵哭诉。 中心思想就一个: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敌军太厉害了! 三百步啊! 天柱王打量了一眼与唐军的距离,果断指挥大军撤离边境五百步。 只要自己没事就是最好的事情,至于梁屈葱那个倒霉鬼,活该他倒霉,见对手那么厉害了都不知道后退,给唐军送人头了吧? 至于说什么兔死狐悲,得了吧,梁屈葱与天柱王本来就不是一系的,没幸灾乐祸已经很有职业道德了好吗? 至于说兴兵报仇,呵呵,天柱王还没活腻呢。 拓跋氏的败兵回来,跪在拓跋赤辞面前请罪。 “我儿拓跋飞鹰呢?”拓跋赤辞的心沉到了谷底。 死寂一般。 “来人,将拓跋飞鹰的亲卫全部斩了!” 事实上,拓跋赤辞想把所有溃兵都斩了,只是这好几千号人,会直接导致拓跋氏实力下降不说,还容易导致寒了军心。 亲卫不在这行列。 主将战死而亲卫溃逃,可以直接处死,何况是主将被俘,而他们却只顾着自己逃命! 席君买憨笑着拎起拓跋飞鹰,随着大队人马赶到凉州西面,拎布偶似的甩来甩去。看得拓跋赤辞一阵痛心,儿子竟在这精瘦的年轻人手里被玩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更可气的是,那年轻人的打扮,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士! “还没开打啊!这也忒慢了。薛都尉,要不额们主动出击?”段瓒一开口,直接吓了对面一跳。 唐军现在都那么凶残的吗? 不约而同的,拓跋氏的人整齐地后退一步。 没办法,面对只能人家打你、偏偏你还够不着还手的局面,就是把先祖从幽冥中召唤出来也没法。 就是那么气人。 薛胜血有几分意动。 也许,打痛了,他们才不会再来生事。 拓跋赤辞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唐军,看了看席君买手中的拓跋飞鹰,看了看对面明显怯战的吐谷浑军队,突然打马出列,大声道:“请薛都尉转呈大唐皇帝陛下,党项拓跋氏愿意归顺大唐!” 拓跋氏各大小首领齐齐在心头一叹。 酋长就是酋长,这反应贼快。 一个名义上的归顺,让拓跋氏免了被大唐清算的后患,让拓跋飞鹰保住了性命,让吐谷浑投鼠忌器……呸呸,拓跋氏才不是鼠哩。 薛胜血悠悠地叹了一声。 可惜啊,不能借机削弱拓跋氏的力量,好生遗憾。 不管拓跋赤辞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都不是薛胜血能决断的。 只要拓跋氏在朝廷回复期间没有行差踏错,薛胜血连对付他的借口都没有。 天柱王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一向骄横跋扈的拓跋氏竟然对大唐俯首称臣了,这不科学! 该死的拓跋赤辞,竟然给吐谷浑出了道难题。 如果大唐接受拓跋氏的投诚,战争的主动权就全落入拓跋氏手中了。 若是吐谷浑主动讨伐拓跋氏,倒给了大唐对付吐谷浑的借口。 诶,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这如意算盘,亏大了哟! 不管拓跋赤辞的投诚是真是假,至少这现场对吐谷浑是极为不利。 本来与拓跋氏就是对头,之前可以为了谋划相互妥协一下,现在谋划成了泡影,就得防着拓跋氏翻脸。 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凉州折冲府,还有这让人忌惮的火枪旅帅,天柱王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角子的馅。 连一句场面话都不说,天柱王带着慕容钵等手下豖突狼奔,唯恐慢了一步,就成为拓跋氏的投名状。 段瓒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里有点干。 这鬼天气,带着茶水都喝不了,恼火! 段瓒的目光只在拓跋赤辞的脑袋上打转,心中颇觉可惜。 多好一颗头颅啊! 要是能摘下来,够封县子了不? 拓跋赤辞被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赶紧道出诚意:“拓跋氏立刻准备降表、使者,还有良马三千匹、牛羊无数,作为对大唐的朝贡。” “三千人,立刻下马,将马匹交过来!”拓跋赤辞转头大喝。 拓跋氏的军士石化了。 敢情,酋长你说的归顺,不是权宜之计,而是真要降? 三千马匹很快凑够,优先让出马匹的,自然是溃兵。 溃兵无人权。 段瓒满心欢喜。 正觉得火枪旅帅的速度是硬伤,拓跋赤辞就送上马匹了,好人呐! 无论薛胜血有何意见,段瓒都将马匹强行占下了。 一人三马,这奢华的配置,就是唐军中的越骑也没有享受过。 至于说这僭越了,肯定会遭到弹劾,段瓒表示,在火枪旅帅的功劳面前,这都不是事! 第二百零六章 原谅他 满朝文武愣了许久,连段志玄都觉得难以置信。 要说火枪旅帅初战告捷,杀了梁屈葱、擒了拓跋飞鹰,这个谁都信。 大唐就是这么牛皮烘烘的,不接受反驳。 但是,逼迫拓跋赤辞归降大唐,这个就玄幻了。 吐谷浑杀了拓跋氏那么多人,都没能把拓跋氏逼得屈服呢,凭甚就为你火枪旅帅屈服咧? 虽然还是会有人将当时现场的情形在脑中过一遍,但得到的结果是,理智接受得了,感情它受不了啊! 连段志玄这当阿耶的都是如此,你觉得其他人会是甚么反应? 若不是朝堂中就站着拓跋赤辞的使者,怕是有人会对段瓒破口大骂,骂他胡言乱语了。 “使者先下去歇息,待朝中商议好安置事宜再另行告知。” 使者出宫。 有御使站出来弹劾:“陛下,臣弹劾火枪旅帅鹰扬郎将段瓒私自截取拓跋氏朝贡的马匹。” 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光明正大的公事,连段志玄听了都没脾气。 只有一名御使弹劾,已经是御使台给段志玄留颜面了,然而这依然不能改变段瓒行为的严重性。 再怎么手下留情,革职查办是免不了的。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明显对原本循规蹈矩的段瓒如此胆大妄为有些不满。 “段瓒,你说说,怎么想的?” 段瓒开口欲言,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下,果断回复:“启禀陛下,事涉机密,臣请另行回报。” 御使的心理阴影面积百分之百。 甚么意思?额不配听?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看不起人? 王恶出来补刀了:“臣也以为,事涉火枪旅帅,还是在小朝会商议为妥。” 御使心中大怒。 驴入的王端正,你也如此羞辱额?等着,额方正正不想法扳倒你,就誓不为人! 李世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偏殿中全是重臣,只有王恶与段瓒是等级最低的。 “臣截取马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火枪旅帅尽可能早日熟悉马上作战。”段瓒理了一下思路。“因为在作战中,臣发现了一些不足之处,一是枪管容易过烫的问题,二是火枪旅帅单兵种作战的缺陷,就是机动不足,击溃敌军容易,要想大部消灭、甚至是一网打尽,火枪兵只是步卒,做不到啊!但是,指望兵种的配合,不如自己马步皆能战!所以,情急之下,臣僭越了,愿意领罚。” 王恶略微思索了一下:“段郎将这两个意见很好,实践出真知,只有在战场上经过历练,才知道火枪的缺陷,改进其中的不足。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都需要一点点的调整、改进。” 王恶的话倒是没替段瓒辩解,只是从正面肯定了段瓒的发现。 咳咳,如此一个年轻有为、精益求精的后辈要崛起,犯点错误那不正常吗?循规蹈矩的,那还是年轻人吗? 那啥,要不,原谅他? 重臣们都不说话,目光看向李世民。 僭越的罪名太大了,不是臣子们随意洗脱的,还是得皇帝开金口。 李世民也无奈,僭越之实,不能不罚,可段瓒的话,也很有道理,借机练马术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朕不要颜面啊? “罢了,段瓒之过,杖二十,罚俸三年。” 罪变成了过; 二十杖,对段瓒这样结实的武将来说,即便是往死里打也打不坏; 罚俸更是意思意思,看看满朝文武,除了魏征这个死倔驴,有几个靠俸禄过日子的? 魏征家长子魏书玉为甚不纨绔?除了年纪尚幼外,最重要的一点,魏征没钱让他们造的。 事情好歹算了结了,王恶琢磨着要不要给火枪旅帅配备一支备用枪。 呵呵,这主意,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像后世民国期间的“双枪兵”? 胡乱琢磨着的王恶晚众臣一步出殿,却立刻被李世民留住了。 一头雾水的王恶随着李世民在宫中穿梭,直到进入皇后的寝宫。 王恶:皇帝你脑子不会进水了吧?这地方是额一个外臣该来的? “蓝田伯你来了?哎呀,兕子忘了你现在不是蓝田伯了,应该叫左少卿。”在院中打着五禽戏的兕子吐着舌头。 王恶幽怨的翻了个白眼。 兕子,你学坏了! 兕子的动作不快,稳健有余,基本上听不到呼吸中的异声。 王恶叹息,知道一定是皇后身体有恙了。 说甚么好呢? 有狸屎蛋羹可以压制病情,偏偏皇室那旺盛的好奇心,明明告诉他们不可说,偏偏要去探查,还让皇后知道,结果皇后自然恶心得没法吃下去,身体渐渐失控也在所难免。 然而看到长孙无垢挺着大肚子的身形,王恶还是出离的愤怒了。 “陛下不知道皇后身体不好吗?还让她怀孕,是唯恐她身体垮得不够快么?” 才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生了三子(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城阳公主、晋阳公主李明达),这还不满足吗? 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生育机器! 不要说皇宫没有避孕方法,避子汤了解一下。 李世民低声叹了口气。 长孙无垢轻声道:“却是怪不得陛下,是本宫想多为陛下留下子嗣。”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嫡子三位,嫡女三位,还不够多?陛下是不知道皇室子嗣众多的弊端?” 这话,却有点暗指玄武门的嫌疑了。 长孙无垢的声音里,隐隐有异声回荡,这才是李世民把王恶带来的原因。 “除了蛋羹,王端正就没有其他手段了吗?”李世民隐晦的问出了问题。 兕子在旁边,却不能说透,免得连累了她都不食用蛋羹。 王恶摇头:“莫说是臣,就是孙思邈道长也束手无策。原本的蛋羹都是臣侥幸得到的蛮人偏方,能起作用已经是天幸了,偏偏……” 偏偏你多事! 李世民脸色一暗。 是啊! 若不是朕多事,又何至于此? “另外,女人的每一次生育,都是要抽取她的部分生机,若是皇后娘娘身体强健倒没甚么好说的,可偏偏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王恶叹息。 才三十三岁的女人啊!就生育了那么一群子女! 后世多少三十岁还未婚、明显是没玩够的男女? 多少放开二胎三胎,却最多只敢生一胎的女人? 养不起是一方面,身体承受不住也是一方面! “阿娘,你就不能和兕子一起吃蛋羹么?”兕子基本听懂了大人的谈话,满脸关切的看向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面色略白。 事实上,虽然经历过苦难,长孙无垢还是有轻微的洁癖,一想到蛋羹里的特殊材料,能忍住不吐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自从知道真相以后,长孙无垢现在拒绝吃任何蛋羹,哪怕是亲眼看着御厨弄的蛋羹也无法下口。 “这就是命,怨不得谁。”长孙无垢淡淡的一句话中断了王恶的皇宫行程。 出了皇宫,王恶立刻溜回了小王庄。 今日情绪有点不对头啊,居然胆大到当面指责皇帝了,么么,是甚么给了自己勇气,梁静茹么? 还好,趁皇帝没反应过来溜号了。 皇后这一胎,应该是历史上贞观八年才出生的新城公主。 按正史,皇帝最先在魏征病重时将新城公主许给其长子魏叔玉,后来又因为侯君集案与杜正纶案怀疑魏征朋党——因为这两人还是魏征举荐的大才——断然悔婚,这一节在史书上也是出名的。 不过,王恶怀疑,李世民是记起了昔日总是被人镜兄怼的仇,外加看到魏府一贫如洗,担心女儿嫁过去没好日子过,这才悔的婚。 但是王恶没证据。 左胳膊挂着王延,右胳膊挂着王仁,王恶在暖和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王仁无意间嘟囔了一句。 这谁教的?也太早了吧? 陈诗语抬了抬眼皮:“才没人教他呢。不过是见他们无聊,领着去小王庄学院初级班转了转,人家先生在讲《三字经》,学生跟读了几遍,结果他就学了这么两句。” 胡贞娘面有得色,正想显摆一番是自己生得好,却想起《三字经》是王恶编撰,一时不禁泄气。 诶,还是比不得正房娘子啊! “不错,不错,王仁长大也去小王庄学院读书好不好?”王恶笑眯眯的逗着。 “好!”王仁这一声回答得脆生生的。 “要去。”王延含糊的嘟囔着。 “好,都去!”王恶轻笑。 王逸仙笑骂:“两个皮猴子,早点送学堂去祸害别人吧!家里的鸡都快被他俩拔光毛了!” 王老实嘟囔一句:“你以为你的娃小时候没这么干过?” 王恶瞬间石化。 不是吧?额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不,绝对是阿耶老糊涂,记错了! 就是这样! “就是他这样干过又怎么了?难道你不满意?”王逸仙立刻拿出护犊子的劲头与王老实对峙。 女人就是这样,别人的孩子可以平心而论,一旦涉及自己的娃儿,立马开始护短。 “好男不与女斗!”王老实知道辩驳下去没自己的好果子吃,悻悻的上炕盘腿,敲着案几。“管家,还不上角子?” 大冷天的,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角子,放上醋、茱萸,巴适! 第二百零七章 嘴有毒 贞观七年,随着李世民的一道圣旨到来了。 诏曰:“宇文化及弟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张恺、许弘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大业季年,咸居列职,或恩结一代,任重一时;乃包藏凶慝,罔思忠义,爰在江都,遂行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虽事是前代,岁月已久,而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宜置重典,以励臣节。其子孙并宜禁锢,勿令齿叙。” 这是大唐第一次对江都弑君下了最后定论。 这些元凶,或许已经死亡无法惩治,但祸延子孙,大唐一朝他们的后人永不被朝廷录用。 小王庄里,杨政道泣不成声。 即便阿翁有再多的错,那也是他的亲阿翁啊! 哪怕记忆里没有阿翁的一丝影子,但这血浓于水的亲情依旧让杨政道为阿翁惋惜、感伤,对那些弑君者依旧痛恨无比。 不是那些叛逆,杨政道又何至于从小便颠沛流离? 这道诏书,或许不能完全抹去仇恨,至少让杨政道感到了一丝慰藉。 王直想上去安慰,却被王恶拉住了。 也许,让杨政道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彻底解开心结,才是最好的宣泄。 鸿胪寺的状况依旧诡异,鸿胪寺卿之位虚席以待,却没有任何人谋得这职位,连鸿胪寺右卿长孙涣都闭口不谈此事。 名义上,此时鸿胪寺的掌控者便应该是身为左少卿的王恶,但实际上,王恶直辖的典客署与长孙涣直辖的司仪署泾渭分明,相互间各自为政,除了偶尔长孙涣会来形式上的请示两句,几乎与两个衙门无异。 唐俭回晋阳老家了。 事实上,唐俭是真不那么在乎权力,手下左右少卿都那么出色,需要他多理事么?怠于政事,多可笑的一个借口! 王恶不哼不哈的,其实憋着一肚子坏水。 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王恶并不清楚,但是,根据“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不管谁坐上那位置,先承受王恶一波火力——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 你以为那种几乎是无条件支持的上官很容易碰到么?碰到一个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王恶与长孙涣的关系若即若离,但在这一点上都很一致,甭管新来的上官是谁,盘他!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这个消息,原本一些盯着鸿胪寺卿位置的人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娘哩!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王恶炸刺已经是让人头痛了,再加上一个大背景的长孙涣也炸刺,谁坐上这位置,相当于一屁股坐到了火山上。 去毬! 那破位置谁爱坐谁坐,大不了,当耶耶给唐俭下的烂药都白费了! 朝堂对此也不在乎,反正鸿胪寺还得受三省管辖,司仪署业务还得受礼部制约,飞不上天的。 临近元霄节,典客署突然欢腾起来。 不仅仅因为即将到来的节日,还因为,顿珠与柳田满载而归,不仅成功将后世普洱、临汾一带全部拿下,更超额将汉时的永昌郡(现云南省保山市)也并入大唐版图! 虽然留守的典客署人员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劳作中,但都感觉与有荣焉(据说这是宋代之后的常语,并非成语)。 有特色的是,这两人身后几辆马车都是云南的食材,一些寻常的牛肉干巴大家都有份,唯独那些特色点的麂子干巴、穿山甲肉、岩羊肉、蟒蛇肉、雉鸡肉,还有部分菠萝蜜,除了留点给家里头,全给了王恶。 毕竟,没有上官的力挺,他们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有这机会证明自己。 顿珠还好,多少是业内资深人士,柳田之前可是流外官,完全没资历从事如此大事的啊! 王恶淡定地表示,这一切是皇帝陛下的恩典,所以,肉食王恶留了一半,带着顿珠与柳田向午门进发。 羽林卫军士检查了一遍,很奇怪地看着这一行人。 王恶的身份大家都认识,倒没甚好说的,可是你拉着几车肉干上午门,人干事? “请通禀陛下,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携主簿顿珠、录事柳田,带重礼为大唐贺元霄!”带了人,王恶就不适合往里面走了,毕竟顿珠与柳田是没资格上朝的,只能等候通传。 待到王恶等人进殿,众臣看着羽林卫吃力弄上来的马车,一阵摇头。 王端正喜欢胡来,做事果然不靠谱,哪有连马车都弄上来? 而且,看那一条条干巴,这粗鄙的吃食,能上得了大雅之堂? 倒是李世民颇觉高兴:“顿珠、柳田,这是出使回来了?平安归来就好!还带甚礼物?” 王恶拱手:“恭喜陛下,贺喜大唐,顿珠与柳田出生入死,拼杀不下三十余场,终于不负重望,将原定勐泐国之上的区域收服,并额外收服了汉时的永昌郡,云南一隅,尽在大唐之手(不含后世的怒江州、迪庆州、德宏州)!” “另外,这些微薄的吃食,是顿珠与柳田感念陛下恩德,千里迢迢带回来送给陛下的吃食,虽然不值甚钱,却是一番心意。” “此番贺礼,是顿珠与柳田为大唐贞观七年元霄送上的,请陛下笑纳!” 从头到尾,王恶没有提到自己,因为根本不需要。 顿珠虽然明白其中的关窍,却还是为王恶的胸襟折服。 道理大家都懂,真正能做到的人,不多,人性的弱点,致使上官们总是有意无意的侵占了下属的功劳。 所以这世上,下属对上司,无论是哪朝哪代,终究是怨怼多过感恩。 柳田却是几乎哭了出来。 左少卿第一时间为他们向朝廷表达,一丝一毫没有抢功的意思,这是何等的难得! 真正的胸襟似海! “按常理,朕是不该收臣子的礼物。但是,今日大喜,朕破例收了!王端正,你看看应该如何酬功?”狡诈的李世民直接把难题扔给了王恶。 “依臣看,柳田之前破格提为录事,就已经足够酬功了。倒是顿珠,主簿之上就是典客署丞,可盘常也干得不错啊!不如这样,典客署终究是要与番邦交涉,略提一级,增设正六品署令,委盘常为署令,委顿珠为从六品署丞,不知可否。”王恶把自己的意见说了。 不是不能提议顿珠为署令,只是盘常对大局的掌控不弱,顿珠也不愿意一来就喧宾夺主。 要是计较官位高低,当初顿珠就不会弃象雄来大唐了。 李世民对这安排是极满意的。 长孙无忌轻笑:“王端正这是要抢本官饭碗呐!” 满殿的笑声。 长孙无忌对王恶的态度有点奇怪,时远时近,却又说不上过分。 不过,王恶也不在乎,反正此时的长孙无忌还没有到达权力的巅峰,怕个毬! “赵国公说笑了,吏部乃六部之首,非老成持重之辈莫属。”王恶直接挡了回去。 长孙无忌咂咂嘴,似乎品出不一般的味道。 好像,有嫌额太年轻的感觉? 李世民恰好此时颂布了几位重臣的职司轮转。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迁为司空,加门下省侍中,算是入相了。 民部尚书高士廉迁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恰合王恶老成持重之言。 长孙无忌看向王恶的眼神更古怪了。 这个王端正,嘴有毒! 朝会散去,王恶忽然想起一事,拦住尉迟恭:“阿伯且慢!当日卢龙城内,王恶曾允诺诸位参军,成功后晓月楼饮宴,恰逢今日顿珠、柳田归来,鸿胪寺典客署将在晓月楼为他们庆功,不如一起?” 尉迟恭哈哈一笑:“成,额这就知会他们。” 晓月楼里,大厅一时有些不够用。 呼啦啦的,典客署就来了百来号人,再加上一干参军,足足有十五桌之众,这么多人自然无法进包间,只能进大厅。 幸好年节期间,守在家中的人甚多,才勉强够腾挪。 “哟,是东家与左少卿呀!晦星,出来陪客。”老鸨子叫道。 王恶一阵恶寒,幸好不是“接客”。 老鸨子这种小角色可莫小看了,那消息灵通的,连王恶现在没爵位都清清楚楚。 晦星看了一眼大厅,见到王恶,立刻欢天喜地的提着裙子跑下楼,福了一礼:“许久未见……左少卿了。” 王恶笑道:“忙啊!对了,昔日额曾吹过牛皮,说这些兄弟姐妹若是能立功,便请动晦星敬他们一杯,不知可否赏脸?” “左少卿吩咐,晦星敢有不从?”晦星拿起酒壶要倒酒。 王恶摆手:“你还需上台演出,闷倒驴太烈,会影响嗓子,就喝绿蚁酒。” 顿珠笑道:“左少卿还真是怜香惜玉。” 众人爆笑。 晦星依言倒上一杯绿蚁酒:“诸位既是左少卿的客人,便是晦星的贵客,晦星无以为敬,,只能以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众人大喜,纷纷满饮。 老鸨子凑趣道:“左少卿难得踏足晓月楼,晦星可是多番挂念。你也知道,晦星这嗓音独特,性子又傲,其他人的诗文看不上眼,许久未出新曲了。” 王恶大笑:“这有何难,上笔墨!”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首《从军行》现世,悲壮苍凉之情扑面而来,慷慨赴难的勇士形象在众人脑海中回荡。 第二百零八章 薛延陀使者 晦星满心欢喜的拿着诗稿,坐到一旁调起琵琶。 不多时,晦星那高亢激昂的歌声响起,瞬间将晓月楼所有人都吸引了。 “晦星姑娘竟然出了新曲?” “本以为晦星姑娘要沉寂一段时间,谁知道竟然又出了新曲!” “此曲风格悲壮苍凉,似是王端正之风。” 曲罢,议论声此起彼伏。 伎这个行当,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像那个以色侍人的慕容明月,此时早就被后浪拍到沙滩上了,偏偏晦星成了常青树,许多年了仍旧屹立在行业之巅。 这几年,亦有不少文人墨客送上自己所作的诗词,希望能得到晦星的青睐,奈何现在晦星的眼界高得吓人,宁可不要新曲,也不肯略略将就,又因为嗓音的独特,那些情情爱爱的调子也没法唱,所以基本没新曲。 原本以为晦星久久不出新曲,将要隐退了,却突然又爆出一曲高水准之作! 绝大多数在场的都在喝彩,花篮迅速堆满了个半个舞台。 包间中,几个男子的面容却越来越难看。 “青海长云暗雪山,果然是想针对吐谷浑!天柱王、名王梁屈葱的试探果然激怒了大唐,这是要对吐谷浑下手的讯号!” “如果这是其他人作的诗,我们可以一笑而过,可这是当朝鸿胪寺左少卿、凶名昭著的魔王所作,这就是大唐的意图,不过是舆论先行!” 脑补,真是一种很可怕的能力。 山呼海啸的“彩”声在晓月楼内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这嗓音不错,不知道唱十八摸会是什么样?”张狂的笑声响起,犹如一颗老鼠屎落入一锅汤里,顿时将气氛全部破坏了。 “真奇怪,甚么时候牲畜也会说人话了?”王恶很奇怪地看了一眼顿珠。 “上官,还真不奇怪,这世间人越来越多,地府里投胎的人不够用了,自然会有牲畜来凑数。”顿珠一本正经地凑趣。 这一唱一和让鸿胪寺上下都笑了起来。 还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楼上的包间里走出几名浑身散发着腥膻味的男人,怒冲冲地按着刀柄冲了过来。 “薛延陀人。”盘常看了眼他们的服饰,立刻断定了他们的身份。 “为什么骂人?”当先那粗壮的汉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在压抑怒火。 “额有骂人么?没有啊!额就是问甚么时候牲畜会说话人话,骂了谁?”王恶无辜的摊手。 “敢羞辱薛延陀的勇士,我要与你生死决斗!”薛延陀男人咆哮道。 王恶掏出世上唯一的左轮手枪,微笑着指向薛延陀男人:“来吧。” 薛延陀男人拔刀,王恶扣动扳机。 “乙失乞力,不要!”身后一声惊呼。 晚了,薛延陀男人的刀离王恶胸膛还有一尺之遥,枪声响起,他的胸口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人瞬间被夺了生机,一头栽倒在厅堂中。 唐人就是要彪悍许多,目睹这生死搏杀的一幕,没人失声惊叫,反倒喝彩不断。 “你为何要杀他?”一个缺了半拉耳垂的男人对着王恶怒目而视。 王恶哈哈一笑,特意提高了嗓门:“原本薛延陀是这样玩不起的货色,跑别人家里耀武扬威,要与主人决斗,被杀死了,同伴立刻不认决斗了!” 满楼的唾弃声。 “乙失乞力是薛延陀派往大唐求亲的使者!你们竟敢杀他!我乙失拔灼发誓,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王恶呸了一口:“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甚么模样,求亲,你们也配?忘了,你们薛延陀估计用不起镜子,那就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就你们这三分像人、七分像猢狲的模样,配么?乙失拔灼算个屁!就是乙失夷男来长安,也得来紧了尾巴!” 乙失拔灼的心一凛。 能喊出乙失夷男名字的,在大唐真的不多,一般都是颇有身份的人。 乙失拔灼只是暴戾,不是脑残。 乙失乞力怕是白死了。 罢了,死就死了,我乙失拔灼扛起使者之职就是。 只是…… “我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之名,不是谁都能直呼的!报上你的名字,我要向唐皇告御状!”乙失拔灼怒喝。 王恶理都没理他。 盘常大笑:“尽管去告!怕只怕,你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明白告诉你,眼前这位就是大唐鸿胪寺左少卿,名讳王恶!” 杀人不晕、见血不晕、骑马不晕的乙失拔灼第一次晕了。 待我捋捋。 本来是到这喝酒听曲的,乙失乞力说了句荤话调笑歌伎,被这位左少卿骂了句,血涌上头的乙失乞力就要决斗,结果被这左少卿不晓得用甚么法子弄死了。 偏偏自己要维护薛延陀的尊严,斗了几句口,直接得罪了这位鸿胪寺左少卿,草原上威名赫赫的魔王。 怎么办? 乙失拔灼心乱如麻。 进,那是不可能的,不说对方的身份,不说对方人多势众,就是那根稀奇古怪的短棍,没有把握之前,乙失拔灼只能避而远之; 退,那意味着薛延陀名声扫地! 势如骑虎,进退两难! 更可恶的是,王恶并不正眼看他,只是与顿珠他们谈笑风生。 虽然常年被寒风吹刮的面皮很厚很粗糙,但乙失拔灼依旧觉得一张脸都是滚烫的。 除非与大唐全面决裂,否则,乙失拔灼是不敢与王恶翻脸的。 除了低头,将乙失乞力的尸首抬走,乙失拔灼别无选择。 这是在战场之外,乙失拔灼第一次对父汗之外的人低头。 …… 元霄节,也叫上元节。 上元节这个叫法,是根据道教“三元”的说法而来。 唐刘肃《大唐新语》记载:“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臣戚属及下俚工贾,无不夜游。” 虽然刘肃是百余年后的人,但他的记载,与此刻的盛况差距也不大。 各种各样的灯笼、灯轮、灯树、灯柱,遍布长安内外,杂耍把戏也是随处可见,城外更是有孔明灯燃放。 这时候,最繁忙的就是各处的坊丁、武侯,几乎是随时绷紧脑中那根弦。 王恶带着陈诗语,牵着王仁、王延在灯海里畅游,第五招等几名护卫看似放松的跟随,其实随时准备出手。 “小脑斧。”王仁指着一个大灯笼欢笑着。 “牛牛!”王仁看向另一个灯笼。 锣鼓喧天,又一组大戏在上演。 戏演的是东汉初由天竺传入中原的《佛说盂兰盆经·目莲救母》。 目莲,全称是大目犍连,为佛陀的大弟子,目连始得六通后,想要度化父母以报哺育之恩,却发现亡母生于饿鬼道中。目连盛饭奉母,但食物尚未入口便化成火炭,其母不能得食。目连哀痛,于是乞求佛陀。 佛陀告诉目连,其母罪根深结,非一人之力所能拯救,应仗十方众僧之力方能救度。于是教他在七月十五僧自恣日,为父母供养十方大德众僧,以此大功德解脱其母饿鬼之苦。 此经的基本思想就是以供僧的功德救度已亡故之父母,却由于本经强调孝道思想,所以颇受世人重视。 戏曲虽然热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恶又看到了翻山虎贺因三兄弟。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护法金刚,难怪贺因畏之如虎。 不过,道玄老和尚应该有甚么控制的手段,所以贺因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 两个小娃娃只知道戏台上五彩斑斓,拍着手叫好。 走累了的王延只能抱着,王恶一手牵着王仁,眼角的余光瞟到一丝反光。 三道身影自人群中钻出,三把横刀整齐的向王恶攻来。 陈诗语柳眉一扬,一剑斩出,挡住一名刺客,第五招等人迅速将他们围困起来。 “嫂嫂加油!”王仁挥舞着拳头大叫。 王延犹豫了一阵,憋着气,终于叫了出声:“阿娘,打死……他们!” 王恶微微诧异,本以为王延性子要温和些,结果,比王仁狠了许多啊! 陈诗语的武艺造诣不低,但对面的刺客也不弱,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第五招他们不能全部压上去,必须要留出人手保证王恶的安全,虽然压制住刺客,却一时半会也拿不下。 这一刻,王恶突然有种软饭王的感觉。 急剧的竹哨专用中,行人纷纷避开,巡街的南衙宿卫蜂拥而至,将那三名刺客围住。 朝中大员当街遇刺,这可是大事! 做好了不一定有功,但做不好一定是过! 面对枪、刀、盾、箭的合围,刺客的武艺再好也只是个弟弟。 任何个人武勇,在军队的配合前毫无用处——除非那军队已经糜烂到崩溃的临界点。 三名刺客眼里现出一丝疯狂,挥刀刺入彼此的腹腔中,鲜血流了一地。 “杀!” 王延挥舞着小拳头呐喊。 王恶松了口气。 还怕这一幕对王延有甚么不好的影响呢,看到王延的反应,王恶就放心了。 王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嫂嫂真厉害!” 陈诗语收剑,抱起王仁:“那等你长大一些,嫂嫂教你练剑好不好?” “好!” 南衙宿卫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为首的校尉过来禀告:“左少卿,三名贼子已经死亡,身上没有明显特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这是理所当然的,刺客不是憨憨,还会给你留线索。 “替额多谢诸位将士,今日之事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兵部英国公那里,额会替你们说清楚。”王恶颔首。 不是倨傲,抱着王延没法拱手哩。 校尉感激的拱手。 不是每个上官都能如此体谅军士的难处。 第二百零九章 君王死社稷 忐忑不安的乙失拔灼来到鸿胪寺门前,愕然发现,自己连鸿胪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该死的,连门子都是熟面孔,那日在晓月楼见过的啊! 从来没听说哪个衙门聚餐会连门子都带上! 门子倒也不是无脑的直接拒之门外,而是拿出一大堆表格让乙失拔灼填写。 好吧,薛延陀当年虽然窘迫,乙失拔灼好歹还是认识唐字的,书写完全没问题。 可是,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 如何证明你是你……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死者的情绪是否稳定…… 乙失拔灼终于把问题连猜带蒙的填写完,门子表示,今日下值了,明日请早。 你真行! 次日一早乙失拔灼来到鸿胪寺,门子倒是不阻拦了,可是一个掌固却带着乙失拔灼去了一个场所,倒也没要乙失拔灼交出弯刀,却是安排了一堆的医家给乙失拔灼检查身体,连牙都掰开嘴检查了一遍,气得乙失拔灼差点没骂娘。 当这是检查牲口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问题是,你们朝我嘴里灌药汤算怎么回事? 那苦得能把黄胆汁都吐出来的药汤啊! …… 一旬之后,形容憔悴的乙失拔灼终于见到了王恶。 大唐这些官僚,太狠了啊! 仅仅是要见左少卿就得过五关斩六将,这是要害死人呐! 然而没法,你番邦使节想见皇帝就得先过鸿胪寺这一关,就算你想告状也得先见得到皇帝啊! 乙失拔灼当然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可谁让薛延陀之前得罪了王恶?不让他解气,其他都是妄想。 薛延陀的国书呈上,王恶简单的看了一遍,逐一回复。 公推李世民为天可汗,啧,以李世民的好大喜功,肯定笑纳了。 请求与大唐开边市榷场,这个勉强可以同意,细节上却多考量。 请求大唐下嫁公主到薛延陀,王恶果断拒绝了。 “为何?”乙失拔灼大叫。 虽然早就知道求亲之事一定不会容易,但王恶直接打回来,也实在太没颜面了吧? 王恶冷笑:“没办法,你们各族有子承父妻、弟承兄妻的习俗,则这在大唐是被视为有悖人伦,大唐的公主何等尊贵,岂可受此污辱?” 虽然知道这是王恶的借口,但乙失拔灼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话。 看看义成公主就知道,那是嫁了几任可汗哟! 但是,在大唐视为有悖人伦的习俗,在草原上是天经地义,那是为了在险恶的环境下延续族群的传承啊! 这真是个化解不开的矛盾点。 即便乙失拔灼说可以改变这习俗,也要有人信啊! 这就是个死结。 …… 朝堂上,御使方正正挺身而出:“臣方正正,弹劾鸿胪寺恣意妄为,打死薛延陀使者,而薛延陀副使为真珠毗伽可汗向大唐求亲,却被鸿胪寺百般刁难,直接拒了薛延陀的请求。臣以为,左少卿王恶已经不宜再在鸿胪寺任职。” 朝堂上一片哗然。 素来都知道王端正胆大,可这也大得没边了。 “王端正,你有何话说?”李世民问道。 王恶懒懒的走了出来。 “儒有小人君子之别。” “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 “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王恶之言,相当于指着方正正鼻子骂“小人”,偏偏一个脏字都没有。 方正正觉得心头有怒火在燃烧:“王左少卿,方正正问你,杀薛延陀使者之事,有没有?” 王恶呵呵一笑:“实有。但是,掐头去尾、断章取义,这种卑劣手段少用。在你眼里,本官杀薛延陀使者不该,薛延陀使者杀本官就该当,本官就活该去死,是不是?大唐子民受番邦所辱,在方御使眼中或许是无所谓,在本官眼里不行!” “臣作证,当日薛延陀使者与王端正是生死决斗。”尉迟恭一句话把方正正抵到了墙上。 好嘛,人家光明正大的决斗,到你口中成了蓄意杀人,这屁股歪得没边了。 御使台的同僚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御使的天职就是喷子,这没错,可问题你也得喷得有点技术含量不是?旁人一句证词就能把你戳穿,玩个狗篮子! “鸿胪寺刁难了薛延陀使者,难道不是事实?”方正正怒道。 王恶乜视着方正正,阴阳怪气的:“方御使对薛延陀使者真关切啊!一定是真爱。” 神特么真爱! 连李世民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介绍一下,薛延陀的副使,是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的长子乙失拔灼,鸿胪寺也没有刁难他,只是出于关爱,让人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毕竟草原苦寒,谁知道他有没有携带病菌呢?” “当然,出于对使者这个行业的尊重,鸿胪寺小小的检测了一下乙失拔灼的智力,看他能不能胜任使者之职,可惜结果令人失望,他连证明自己是自己都做不到。” 满朝文武面色古怪的看着王恶。 人干事? 不是诡辩术学得好,面对这问题只能抓瞎! 高士廉一脸的怪异:“不会只有这个问题吧?” 王恶轻叹:“这只是入门级的题目啊!稍难一点的,像甚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死者情绪是否稳定,他一题都没答对。” 高士廉差点没笑出声。 这样刁钻的题,这世上就没几个能答出来的好吗? 还能堂而皇之冠以“行业尊重”四个字,这个王端正能有多不要脸! “至于方御使说拒绝和亲不对,臣想了一下,也是,不过公主们都年幼,没法和亲,倒是听说方正正御使的掌上明珠,正是二八佳人,容貌出众,不如陛下将其收为义女,以公主的名义嫁去薛延陀?若干年后,方御使可以收获一堆的女婿与相互间辈分不明的外孙。”王恶的毒舌开始震惊朝堂了。 划重点,一堆的女婿与相互间辈分不明的外孙。 程咬金拍着大腿,笑得恶形恶色:“老程觉得,方御使可以试试嘛,万一成了呢?” 尉迟恭呸了一口:“混世魔王说甚么胡话?甚么叫万一成了?那是一定成!” 群臣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这不行!”方正正最心疼的女儿,怎么舍得丢去薛延陀那种鬼地方受苦?何况还有子承父妻、弟继兄妻的恶习。 “你看看,让你女儿去和亲就不肯,合着让别人家女儿去你就不心疼啊!”王恶嘲笑道。“《论语》上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方御使这学问做得真好!这君子做得真好!” 孔颖达鼻孔里冷哼一声:“麻烦加个‘伪’字。” 儒家的代表人物孔颖达都这么说了,方正正头上这顶“伪君子”的帽子就摘不下来了。 王恶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臣以为,和亲起于西汉,只是因为实力不济,需要拖延时间,麻痹敌国。但是,真正的历史上,和亲真能阻止战争的到来?前朝义成公主嫁到突厥,为了几任突厥可汗之妻?然而,雁门关,始毕可汗难道就因此不围他了?” “而且,前汉和亲的背景是因为势弱,而大唐煌煌如日中天,岂可再行此屈辱之事!” “臣知道和亲实际上还有另外的用意,但是,大唐委派使节,常驻使馆同样可以达成这使命,没必要做出和亲这等看上去极其屈辱的行径。大唐若有难,自有臣等男儿在前抛头颅洒热血,为何要毁女子一生?若是靠一女子维系大唐的安危,是武人之耻!” “臣请陛下: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土,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王恶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朝堂安静下来。 秦叔宝悄然出班,言简意赅:“臣附议。” 程咬金一看,迅速跟了上来:“老程附议。” “臣尉迟恭附议。” “臣柴绍附议。” “臣李道宗附议。” 很奇怪的一个现象,几乎是一面倒的武将支持。 孔颖达沉默了一会儿,站出来:“臣附议。” “臣以为,还需慎重。”长孙无忌面色凝重。 这是一项重大国策,即便是要改变,也需要多番商讨,而不是一言决之。 魏征也出班:“臣以为,赵国公所言甚是,此事需反复权衡利弊。” “如果非要和亲的话,臣以为,可以允许番邦送王女到大唐,和亲给皇帝、太子、各位大王嘛!如尼婆罗之于魏王,不就是很好的例子?”王恶补充了一条意见。 众臣眼睛一亮。 对嘛,为甚只想着嫁公主出去呢? 让番邦嫁王女进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李世民有些意动。 作为阿耶,他也不想动不动就把女儿送去番邦被祸害啊!王端正这理由,绝妙! “诸卿持重谋国,朕甚欣慰。此事,朕需要考虑两日。” 呵呵,明明想要得不行,却还要故作矜持。 “王端正,戏弄使者之事不可再做了。”房玄龄郑重提出警告。 虽然大家也觉得很舒爽,但这是公事,不能再任性。 方正正心如死灰。 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王恶的把柄,结果连罚酒三杯都做不到,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上两句! 第二百一十章 出击的百骑 薛延陀送上“天可汗”的尊称,有点自恋的李世民顿时骨头轻了二两。 遗憾呐,只是薛延陀一家之言,不然就可以顺水推舟,甚么三请三辞的套路都可以不要了。 忍着良心的剧痛,李世民否决了薛延陀这一提议。 同时,老李筒子斜睥了一眼王恶。 王恶心领神会。 莫得法,不管是哪个世道,想混得好,必须照顾大老板的情绪,像魏征那样的,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开放边市,这个可以考虑。”李世民微微点头。 降伏了突厥,大唐的战马倒是基本够用了,可农家使用大牲口,缺口还很大!一些穷困一点的村庄,全庄没有一头牛马都是正常的。 …… 乙失拔灼很懵。 拒绝和亲,王恶那个理由勉强拿得出手,可为什么天可汗的尊称都被否决了? 王恶轻笑。 年轻人哟,对大唐的文化浸淫还是不足,知道甚是“三请三辞”么?知道甚叫“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么? 对于乙失拔灼比王恶还大的事实,无视之。 “其实,和亲之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王恶慢吞吞地开口。 乙失拔灼依旧那么急躁,可经历了社会毒打的他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激动。 “请左少卿示下。” “大唐公主是肯定不能嫁到薛延陀了,但是你们薛延陀可以将王女甚么的嫁过来嘛!尼婆罗的尺尊公主,可不就嫁给了魏王喽?”王恶笑嘻嘻的蛊惑。 吐蕃弃苏农赞:你丫截糊!你丫不是人! “天可汗的尊号,不是不好,可就你一家提出来,呵呵,陛下可得要点脸面,哪里可能答应?这话你听不懂没关系,真珠毗伽可汗明白的。”王恶继续糊弄。 乙失拔灼那不大的脑容量立刻被王恶的概念灌满了。 是了,大唐不嫁公主有什么难的?大不了,薛延陀把女人嫁过来! 天可汗的尊号不接受?没关系,把回纥、拔野古、仆骨、同罗、阿跌、奚族一起拉上,再上表就是了。 马屁这玩意儿,有谁能真拒绝? 边市能开起来,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啊! 乙失拔灼心满意足的离开鸿胪寺,回到薛延陀馆。 “大度设(应是大王子之意),有人求见。”亲卫轻声禀报。 乙失拔灼惊讶不已。 按正常的,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呀! “吐蕃国吐蕃设奎本噶尔·东赞见过大度设。”来人入座,露出面颊上的红晕。 乙失拔灼让人奉上茶水,疑惑地问:“素闻吐蕃智者噶尔·东赞的大名,只是吐蕃与薛延陀之间山高水长,应该没有什么可磋商的吧?” “可磋商之处颇多。”噶尔·东赞品了口茶。“于外,吐蕃与薛延陀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面临强盛大唐的压迫,吐蕃固然在苏毗上被大唐所阻,薛延陀在突厥方向又何尝不是为大唐压迫?” 乙失拔灼点头。 噶尔·东赞没有虚言,一开口就直陈两国之痛。 “所以,吐蕃与薛延陀单独一方的实力都比不上大唐,可是,如果同时出力,哪怕不能掀翻大唐,让大唐焦头烂额不是难办到的吧?” “而大度设近日在大唐受到冷遇,想来也是一肚子气,应该不会就此罢休吧?” 乙失拔灼想了想,遗憾地叹了口气。 构想很丰满,现实术骨感。 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的薛延陀,还是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当家,轮不到乙失拔灼做主。 噶尔·东赞表示,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 “于内,突利失乙失颉利苾与曳莽,对大度设的威胁应该不小吧?”噶尔·东赞慢条斯理的说。 这是个任何国度都会存在的问题,争储。 乙失拔灼虽然是长子,受乙失夷男宠爱的程度与威信皆比不上同母的弟弟乙失颉利苾,与异母弟弟乙失曳莽的关系又极为恶劣,想争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威信不如乙失颉利苾,掌控的实际部落也就与乙失曳莽相当,说不焦虑是假的。 “如果悄悄给某人下药,你觉得会如何?”噶尔·东赞出损招。 乙失拔灼摇头。 馊主意。 真以为薛延陀没有祭司怎地?那些老家伙,鼻子特尖,轻轻一闻就能知道是什么毒药。 “那是对你们草原的毒药熟悉。呵呵,难不成吐蕃的毒药他们也熟悉?”噶尔·东赞推了个瓷瓶过来。“工布乌头,吐蕃特有产品。” 乙失拔灼小心翼翼的装起瓷瓶。 乙失曳莽,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如果我是你,下手的目标只会是乙失颉利苾。”噶尔·东赞扔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乙失拔灼想了许久。 弄死乙失曳莽,自己的威信还是不如乙失颉利苾,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毒杀乙失颉利苾,自己相对乙失曳莽还有一点优势。 可是,乙失颉利苾是自己的亲兄弟啊! 噶尔·东赞就是玩弄人心的魔鬼! 可是,乙失拔灼却没有半点抵抗力。 …… 南衙宿卫的校尉铁梁——哦,现在是鹰扬郎将了——很快来给王恶报信,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再与大唐各折冲府联系,渔阳郡折冲府都尉邓子田悄悄发话,那三名刺客是渔阳郡的府兵。 王恶在李勣面前提这小小校尉的名字,致使李勣记住铁梁的名字,查询档案见铁梁的功绩还不错,顺手就提拔起来了。 军中如铁梁这样大功没有、小功不断的校尉多了,凭甚非要提拔你,心里没点数么? 所以,铁梁发动了父辈的所有关系,终于查到刺客的讯息,以此回报王恶。 (查了几处资料,资料不清不楚又有打架之处,对于渔阳郡与蓟州的历史沿革犯迷糊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用渔阳郡的名称。) 平州、渔阳郡、幽州范阳,三个点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圈子。 果然还是弥勒教的锅啊! “郎君,要不额召集昔日军中兄弟去渔阳郡走一趟?”第五招看不下去了。 隐藏得再深,只要拳头够硬,对方总会浮出水面的。 对于曾经的军中汉子而言,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王恶却只是摇头。 呵呵,事涉弥勒教,凭甚是自己出人手?百骑是干甚的? 百骑当然不是吃干饭的,铁九十七一声号令,百名百骑以各种方式潜入范阳、卢龙、渔阳,或明或暗的开始了调查。 长史、司马、果毅都尉等文武职司官,被百骑拿下了三十余人,府兵、弓马手、不良人抓了百余人,连范阳卢家的嫡系子弟都被抓了三名。 窝心的是,明知道范阳卢家与弥勒教关系匪浅,却找不到卢家高层与弥勒教勾结的证据,甚至连卢家家主名字叫甚么、长甚么模样都不知道,丢人呐! 铁九十七也无奈。 确实再抽不出精干人手赴范阳监视,百骑的主要职责还是境外,还有西南新收复的地区也要大片的撒人手,人员捉襟见肘啊! 铁三十三不在长安。 自愿兵一波一波的轮换,铁三十三却一直隐匿在苏毗,看上去只是个大唐常见的商贩,卖葱饼的贩夫。 自愿兵是一个战场,百骑是另外一个战场。 自愿兵与吐蕃、象雄联军杀得你死我活,百骑一样得防着吐蕃的探子捣乱。 芒波杰孙波登基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倒没多少危险,一直是旦丹出面打理事务。 “卖葱饼的!来两个饼!”旦丹招手。 旦丹奔波了半日,准备歇息一下,才发现肚子饿得要命。 反正旦丹在大唐也住了好些年,大唐的口味,旦丹还真不陌生。 铁三十三推着推车过去,迅速为旦丹烙了两个饼。 旦丹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个大钱递过去,身子却僵了。 远处,一枝利箭呼啸而来,目标直指旦丹头颅! 旦丹的护卫虽然也发现了,却来不及驰援! 危急时刻,铁三十三挥舞着锅铲,拍苍蝇似的,准确无误的一铲子把利箭拍开,箭头擦着旦丹的后脑勺掠过,直让旦丹惊出一声冷汗。 护卫们咆哮着冲上去,护住旦丹,更多的护卫虎狼似的前冲。 “多谢出手相救!” 旦丹真诚拱手道。 铁三十三一脸的憨厚:“客官说哪里话哩!若是客官遇难,额这不是就少了个主顾?” 护卫们警惕地看着铁三十三。 虽然铁三十三救了自家大臣没错,但能有这么强悍的身手,这来历肯定不简单。 旦丹轻笑挥手,用苏毗语道:“你们不必如此紧张,他若有敌意,只要刚才不出手就足够了。” “可是,他这身手……”旦丹的护卫还是不能释怀。 扪心自问,给他们锅铲,他们也没有能耐拍开疾射的利箭! 这样身份不明的人物,极度危险! 铁三十三咧嘴一笑:“当年在折冲府当过两年府兵。还好,身手没退步得太厉害。” 好吧,虽然这解释有点勉强,却多少让护卫们松了口气。 自愿兵的战绩彪炳,甚至还强过了之前的雇佣军,在他们看来,大唐的府兵都很牛,有铁三十三这身手也是应该的……吧? 一番厮杀,刺客的尸体被拖了过来。 果然还是吐蕃军士。 旦丹朝铁三十三拱手,匆匆入王宫,向芒波杰孙波禀告今日的状况。 第二百一十一章 王恶的恶 山南的地势太狭窄、太险峻,虽然是吐蕃的根基,可惜终究限制太多。 山南琼结的弃苏农赞也不好过。 手段就是一把双刃剑,砍得了敌人,也伤得了自己。 针对苏毗的刺杀,同样会得到苏毗的刺杀。 弃苏农赞去视察山南一个奴隶主的牧场,那里牛羊成群。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牧歌悠扬绵长,如果抛却所有烦心事,倒真是个静心的上佳所在。 牛羊成群,自然也意味着粪便不少。 所以那些追求纯美的人,只能在心中自动过滤掉这些不大不小的毛病。 除了人工制造的景点,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牧场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方圆数十里,也只住了这个奴隶主一家与百来号奴隶,平日间真是逍遥自在,鬼都不会来打扰。 因为放牧,人口密度太低,相互间不扯大嗓门根本没法交流,所以,多数人唱歌是一把好手,那中气足得让人羡慕。 因为要迎接赞普,人员基本没有分散,上万的牛羊只能靠着牧歌控制,高亢的颤音在山谷间回荡。 弃苏农赞那渐已成熟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一个个牧民、一头头牛羊,才是吐蕃的根呐!没有他们的支持,或许吐蕃连最初那段困难时期都撑不过。 谦卑的奴隶主、麻木的奴隶,是这高原上的特色。 虽然弃苏农赞知道,要让吐蕃强大起来,终究是要开释多数奴隶为平民才能激发潜力,但现在时机真不合适,至少要一统高原、俯瞰天下了,才有资格慢慢从吝啬的奴隶主手里抠出东西来。 身边的侍卫检查过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异常,弃苏农赞缓缓地下了车驾,慢慢向躬身的奴隶主走去。 一匹雪山一般洁白的马匹在奴隶主身后的牲口棚里,拼命地挣扎着。 “小人这匹雪山驹,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总是暴躁易怒。”奴隶主多桑解释道。 弃苏农赞拔刀,架到多桑颈上,笑容冷漠:“问题就一个,你根本不是它的主人。” 多桑伸手往脸上抹了一下,褪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却是一个看似纯朴的青年。 “赞普好眼力,可惜,你已经陷入了重围。” 弃苏农赞没有废话,一刀抹了他脖子,转身朝自己的车驾走去。 身后,那帮“奴隶”已经与侍卫们厮杀起来。 “赞普怎么知道他是假冒的?”车驾旁,年轻的侍卫满眼的钦佩。 “我诈他的。”弃苏农赞露出一丝笑意。 毕竟,高原之上,牛马偶尔发狂也不是没有。 对手的来头,连猜测都省了,除了同种的苏毗,再也没有其他人。 毕竟,此时的高原,对唐人不是那么友好。 一支利箭角度刁钻地从路侧的山石后面射来,年轻的侍卫脸色大变,只来得及挺身跃出,用胸膛挡住箭矢,鲜血溅洒出来,浸染了半具车驾,侍卫的身躯重重地摔到地上。 立刻有一伙侍卫赶上去追杀。 “赞普,吐蕃一定会胜利的,是吗?”被贯穿了心脉的年轻侍卫满怀期待的挣扎着问。 “弃苏农赞以赞普之名向你发誓,吐蕃必胜!”弃苏农赞郑重的道。 侍卫欣慰的合上眼。 …… 长安城,不知甚么缘故,王恶把自己的护卫基本调进了城里,让不少知情的人议论纷纷。 一向把半数护卫扔小王庄,那就继续扔在那里好了,调进长安城,是想搅甚么风雨? 对此,王恶表示,搅风雨他很外行,搅屎他就娴熟多了。 朝堂上的重臣及皇帝表示,王恶那总共就三十名的护卫,甚都干不了,操那闲心。 整个长安城,对此惴惴不安的人只有一个,藏身于吐蕃馆的噶尔·东赞。 能被称为智者,噶尔·东赞的脑子自然要比其他人灵活得多,敏锐的感觉到王恶这行动是针对他来的。 若是以往,噶尔·东赞才无需担心,可眼下的他是悄悄潜入大唐,王恶就是直接斩杀了他。吐蕃也没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宣战、复仇。 大意了! 这里终究是王恶的主场啊! 噶尔·东赞相信,在吐蕃馆外,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自己动弹一下,王恶这狗东西肯定会下黑手。 无关私人恩怨,不过是借机削弱敌国势力,以己度人,换成王恶潜入山南琼结,噶尔·东赞一样会下黑手。 几经辗转,噶尔·东赞一身儒袍,仿佛踏青的士子,缓缓踱出了南门。 面颊上的高原红? 小问题,只要脸上粉够厚,谁也看不透。 虽然大男人脸上扑粉难免有点羞涩,但在生死之前,这都不是事。 城门外,早有十名着幞头、圆领窄袖袍的吐蕃军士挂着横刀、藏着战刀,牵着马匹等候噶尔·东赞。 直到上马那一刻,噶尔·东赞仍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凭王恶的为人,会放过自己? 知道什么是人如其名么? “奎本,快走吧。”军士眼里透着不安与焦躁。“我感觉到了危险,如同雪豹的逼近。” 噶尔·东赞深深看了一眼雄浑的长安城,打马向驰道奔去。 出了长安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骏马奔驰,风在耳畔呼呼的刮,脸上敷的粉被吹得一点一点的散落。 冲在最前方的军士,突然勒住了马匹。 噶尔·东赞看向前方,却见二十骑一字排开,横刀在握,虽然其中不乏残废,那凛冽的杀机却让噶尔·东赞为之一寒。 事实上,噶尔·东赞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也曾经上阵厮杀,自然明白双方实力的差距。 那都是军中出来的厮杀汉啊! 吐蕃军士的悍勇,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或许能与对方一搏,但是在对方占压倒性优势情况下硬拼,那是脑子进了水。 “留三人拖住他们!”噶尔·东赞果断的下令,转头向农田纵马而去。 啥? 毁青苗? 那又不是吐蕃的青苗! 身后那三骑疯狂地呐喊着,与对方缠在一起,不求杀敌,只求阻挡片刻。 一骑冲过,横刀斩断一名吐蕃军士的左臂。 吐蕃军士歇斯底里的嚎叫着,挥舞战刀疯狂的冲阵。 被委以断后的重任,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到今天就是终点了。 既然如此,何妨再疯狂一些! 金铁交鸣。 战刀从中断成两截,刀头坠下,插入泥土中,兀自在微微震颤。 “杀!” 吐蕃军士红着眼,连刀都没来得及换,挥舞着断刀继续冲锋。 横刀刀锋掠过,吐蕃军士颈上现出一道红线,身子无力地栽倒马下,眼里兀自流露着不甘。 即便死了一名同伴,两名吐蕃军士依旧如扑火的飞蛾,毅然决然的对护卫们发动进攻,悍不畏死的劲头让护卫为之赞叹。 “是好汉子!送他们上路!”护卫们鼓噪着挥舞横刀,配合着将这两名军士斩于马下。 护卫们打马,逐着噶尔·东赞的隐约的身影而去。 噶尔·东赞没有半点松懈的念头。 既然魔王出手了,绝对不会只有这一关! 从本质上讲,噶尔·东赞与王恶是一类人。 果不其然,灞水前,王恶骑着马,手里持着一段柳枝,身边是十骑虎视眈眈的护卫。 “噶尔·东赞,你太不够意思了,来长安都不招呼一声,好歹也让额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来时不能招呼你,只能在你走时相送了,灞桥折枊,这可是长安送别的习俗。只是,可怜这柳树,都快被薅秃咯。”王恶轻叹。 “抛开那些无用的废话吧!既然想留下我噶尔·东赞,那就拿血来换吧!”噶尔·东赞狂叫着,率先挥刀冲锋。 身后七骑,以无畏之姿向王恶冲去。 王恶身边的十骑冲了出来,展开激烈的厮杀。 所谓在招式在这里全无作用,反倒是最简单的劈、抹、挑、刺最有杀伤力,在双方都拼命的情况下,吐蕃七骑的陨落,换得护卫五骑的重伤。 绝境,是最能让人爆发潜力的。 噶尔·东赞的横刀与王恶交锋,双方错马而过,王恶的手臂隐隐发酸。 没办法,王恶从来不是以武力著称,能与噶尔·东赞拼成这样已经聊以了。 果断掏出专用版左轮手枪,王恶对纵马跃上灞桥的噶尔·东赞开枪。 噶尔·东赞的身形一晃,后肩现出一个血洞,一头栽入滚滚灞水中。 “郎君好枪法!”第五招率先喝彩,身后的护卫们齐声附和。 见鬼的好枪法,这一枪明明是对噶尔·东赞的脑袋打的好吗? …… 皇宫,偏殿。 李世民大发雷霆。 “好你个王端正,还有甚么事你不敢干的?青天白日的,公然率骑追杀他人!践踏青禾!你眼里还有没有点王法?” 王恶嘟囔着:“噶尔·东赞这种大敌,潜入长安,正是铲除他的最好时机,怎可放过?此事卫军不宜参与,自然是额去做了。青苗的事,没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该补偿补偿,该罚认罚。” “朕对敌,需要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人,拉下去打二十杖!”李世民恼道。 王恶不情不愿地被拉下去,自有专业的军士挥动木杖。 打在身上确实痛,但王恶可以感觉到,这已经是收着打了。 真正放开的打,以王恶这半吊子不文不武的体魄,一杖就能断了脊梁骨。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房遗爱的事业 挨了打还得谢恩。 因为,这皮肉之苦,意味着把毁青苗的罪过一笔勾销了。 当然,赔偿是必须的,反正王恶也不差那点钱。 对王恶的处置其实是早就定下来的了。 这个不省心的,一天天的捅娄子,虽然追杀噶尔·东赞确实是对大唐有利,可你这么肆无忌惮的干,大唐不要脸面的? 王恶一声轻叹。 更好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可通过朝廷的力量去解决噶尔·东赞,如何消去因刀锋辞世而生出的块磊? 意气唯有纵马泄,块磊只有横刀削! 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盯着王恶,直到把王恶看得心头发毛,才慢条斯理的说:“听说,某人弄出了短火枪?” 完犊子,一有甚么好东西,老李这貔貅就会卷走,毛都不剩一根。 李扒皮! 王恶只能呲牙咧嘴的说:“臣刚刚研制出来没多久,只是刚刚试用。” 立马看到多云天气要转雷阵雨,求生欲极强的王恶立刻开口:“经过试用,这火枪甚是合用,臣这就去取来给陛下鉴赏。” 火枪的弹药必须卸下,还不能拿在手上,得放盘子里端着,免得被误会对皇帝图谋不轨。 王恶:额太难了! 枪送上,弹药送上,还得手把手教会李世民,然后享受被剥削阶级待遇的王恶直接被李世民撵滚蛋,连热茶都没混上一口。 李无情! 不过,王恶心里冷哼,当额没办法了么?只要技术在手,再拼凑一柄有多难? 只不过是左轮手枪的实际用途不大,王恶才没有量产罢了。 …… 噶尔·东赞迷糊的睁开眼,入目是略微发黄的帐子,肩头的剧痛提醒着他受创的事实,身边空无一物,让噶尔·东赞实在没有安全感。 全身没有丝毫力气。 微微挣扎了一下,噶尔·东赞呻吟了一声,颓然放弃了。 “醒了?啧,读书人的身子骨不错,受了这重伤还能挺到现在。”赞叹声中,一个白眉白须白发的老者从火塘边端了一碗药,扶起噶尔·东赞,把苦死人的药汤灌进他口中。 “背上的伤口颇大,血肉灼坏了不说,里面还有奇怪的东西,可惜老汉手艺不成,虽然把大的玩意儿取出来了,可那些小小的碎片就无能为力了。老汉自己采药,勉强能止血,要养好伤口还得有几日。”老者絮叨道。“年轻人叫甚?怎会遭此重伤?” 恢复了一些元气的噶尔·东赞挤出一丝笑容:“在下葛东赞,是蜀州士子,来长安游学,却不想临近灞桥遇到劫匪,同伴遇难,葛东赞落水,幸得长者搭救。” “成,你且养伤,老汉被人称作药老,平日以采药为生,家中并无他人,你就安心呆着吧。”老者收回药碗。 大难不死啊! 噶尔·东赞松了口气。 肩头残留异物,日后必然很难受,但也顾不得了,现下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幸运。 以后回吐蕃,请苯教上师看看,能不能想法取出这些异物吧。 日月轮回。 噶尔·东赞已经呆了一旬的时间,身体虽未完全恢复,至少行走是没问题,当即向药老辞行。 “老汉倒是没甚么钱财,不过你说长安城内有蜀州会馆,可以周济一番?如此也好,沿着这条小路向前,便是官道。”药老指点了一下,背着药篓子上山。 噶尔·东赞深深一揖。 提心吊胆的上了驰道,噶尔·东赞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仿佛他就是个透明的。 王恶居然会善罢甘休? 噶尔·东赞想笑,又扯到肩头的伤势,痛得咧了咧嘴。 折回长安城外一间棺材铺,掌柜匆忙将噶尔·东赞带进后院:“奎本,属下以为……” “以为我死了?”噶尔·东赞冷笑。 一旬时间不见人找寻自己的踪迹,要不是命大被药老搭救,现在骨头可以打鼓了吧? “干粮、马匹、钱财、横刀。” 噶尔·东赞没兴趣多说,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至于留守长安这帮兔崽子,日后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 “待属下给奎本安排护卫。”掌柜忧心忡忡的抬头。 “不用!人越多,目标越大!快点!” 准确的说,噶尔·东赞现在对吐蕃留守长安的人员有那么一丝不信任。 王恶精准的拦截、人数稳占上风的配置,要说没有走漏消息,噶尔·东赞绝对不信。 自己出城都变幻了三次路线啊! 即便身上有伤,噶尔·东赞依旧轻易的上马,向南奔去。 在途中,噶尔·东赞调转了方向,折向西面。 想追踪自己的痕迹? 想屁吃呐! 噶尔·东赞却没想到,这一次是真没人拦截他。 …… 百济,泗沘城(现韩国扶余郡)。 房遗爱四仰八叉的在全百济最豪华的青云楼,左右各有一名俏丽的女子为他按摩着其实并不疲惫的身体。 对面的真氏大公子真松傍着一名俏丽女子。 “大掌柜觉得这里如何?”真松半带炫耀的问一句。 房遗爱叹了口气:“纯论奢靡,青云楼可为天下第一,连个酒杯都是镶金的,小娘子也颇妖娆。可是,论底蕴、论文化,长安晓月楼才是冠绝天下啊!王端正的诗词、晦星姑娘的唱腔,立时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提刀上马,为大唐征战!” 真松眼睛一亮:“这等享乐场所,居然可以如此吗?” 房遗爱嗤笑:“想照搬?长安城不晓得多少楼子打过这主意,可惜,一无王端正一般豪迈的诗词,二无晦星姑娘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嗓音,最终没有主顾买账。” 真松低沉的叹了口气:“学也学不来!更何况,我只是区区的客部长史,没有资本也没有资格参与那些大游戏,敢参与这类楼子的血腥竞争。” 客部,大抵与大唐的鸿胪寺典客署相当,长史便是其最高职司。 房遗爱大笑:“傻不是?这年头,哪个做官的不是用职权谋利益?” 真松忽然正襟危坐,挥手将那些女伎赶出去。 “请大掌柜教我!” 房遗爱懒洋洋地摆手:“你的目光要往外头看嘛。看看人家倭国,划了难波城的地租给大唐百年,知不知道经办这事的人拿了多少好处?一辈子花销不愁啊!” 真松眼睛都绿了。 身为八大家真氏的子弟,还任了客部长史,实际上拮据得紧,若不是房遗爱请客,他可舍不得来这销金窟。 租界的具体条款,因为大唐也没有刻意保密,真松多少是知道些的。 在租界内执行大唐的律法,已经很过分了,驻军更是对倭国极不公平。 但是,那又怎么样? 能获得巨额的财富,对于真松这样的穷鬼来说,就是把命搭上都在所不惜。 “难度有点大。”真松皱眉。 房遗爱慢慢地品了口果酒:“想甚么呢?又不是要泗沘城周边的地盘,额就是看上了买召忽,想弄点地盘搞些买卖。呵呵,你是想不到,没当大掌柜之前,额阿耶,堂堂邢国公、尚书左仆射,那叫一个窘迫,若不是仗着额阿娘出身范阳卢家,精擅打理家业,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 “所以,额阿娘才敢把皇帝赐给阿耶的宫女赶出去,皇帝逼迫阿娘,要么接受宫女,要么喝一坛毒酒,阿娘刚烈的直接捧着毒酒饮尽。哈哈,结果那一坛子‘毒酒’,特娘的是醋!” “所以,男人没钱,在婆姨面前都直不起腰杆,你说呢?” 真松被这典故乐得前仰后合。 “伯母是真性情!你说得对,没钱直不起腰!只是,两个问题要确认一下,买召忽在百济属于偏僻之地,没多大前景,确定要选那里?其次,我能得多大的好处,有一成不?”真松认真的道。 当然是买召忽,这是王恶之前就确定了的第一要地。 买召忽,就是后世的仁川! “地点没问题,太靠近泗沘城,王室该不安了。至于好处,能给你半成就不错了,你知道那是多大的数字吗?足够撑死你!”房遗爱翻着白眼。“倒是额个人可以给你一个允诺,你可以让家人在大唐定居,地点任选。” 房遗爱的压价反而让真松更安心了。 肯压价才是真买卖,若是房遗爱满嘴允诺,真松反倒不敢相信。 “若是王室与其他大臣不肯答应,你告诉他们,大唐可以出售部分军械让百济对抗新罗。”房遗爱是纨绔,不是废物,一些功课作过了,说话也更有自信了。 大唐的军械,哪怕是淘汰的军械,其做工都要强过新罗、百济的现有军械。 更重要的是,大唐的军械,相对百济这弹丸小国而言,数量近乎于无限! 更更重要的是,这相当于争取了大唐对百济的扶持态度! “大掌柜,请恕真松无礼,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真松觉得事关重大,不敢轻易下决定。 房遗爱一口鱼脍下肚,笑容轻松:“额是不行,额阿耶行啊!百官之首,这点小事搞不定,回家额阿娘不得挠他!” 真松想到房遗爱那彪悍的阿娘,不禁笑了。 是了,仆射可以不照顾儿子的前程,但是当娘的一定会百般回护。 “我还有一个请求,日后真氏换人,大掌柜务必不能接受。”真松郑重提议。 真松是嫡长子,却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谁知道真氏最后会不会掠夺了他的功劳。 “放心,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房遗爱郑重承诺。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父子之战 真松与房遗爱早就眉来眼去的,不过是拿出早就商议好的条款签字盖章而已,俩货却拖拖拉拉的磨蹭了半个月。 用房遗爱的话说,这事就与睡小娘子一个道理,太容易到手了,没人会珍惜。 说别的道理房遗爱未必成,说到小娘子,那是一套一套的。 买召忽租界契约签订之后,便没房遗爱甚么事了。 又扩建了一番的大唐远洋水师抵达买召忽,照例留下五千水师军士,还有一干官吏。 买召忽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玳,原先是恩州司马,耿国公冯盎的三十子之一。 冯智玳及其子冯君衡名头都不算太大,唯有他的三孙子冯元一名动史册,正是唐玄宗时期的名宦高力士。 在冯盎的子嗣里,冯智玳算是年幼的,比冯智章大不了几岁,却比他稳重多了。 好歹也官至司马,蹦一蹦,刺史也不是奢望,也不晓得冯盎怎么会把他派出来。 得益于冯智章总是得意的写信回家表功,冯智玳对建立租界也颇有心得,一通调配人手,圈地、伐木、修路、建房,钱砸到位了,还管吃喝,建筑与道路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直让买召忽城主惊呼奇迹。 当然,水泥在里面发挥的作用也极其巨大。 这速度,迅速在百济国内流传,人称“买召忽速度”。 “呵呵,没见过砸钱的土鳖。”房遗爱挥棍打飞一截木桩,眼中满是鄙夷。“钱到位了,想要甚么速度整不出来?” 真松丝毫不以房遗爱的态度为忤,笑容满面的附和:“这是,百济一向都是征调民夫,又打又骂,还不给吃饱,能这么快才怪了。不过,听说此番修建买召忽租界,有一种叫‘水泥’的神器,无论是铺路还是建屋都极为快速便捷?” “你想做这买卖?”房遗爱棍头戳到木桩上,似笑非笑看着真松。 “当然不是我。”真松干咳了一声,哪怕原本有这念头也得迅速打消了。“因为我自立门户成功,现在各家族那些不受重视的子嗣,都想托我与大掌柜打听一下,有没有如水泥这般的买卖可以交给他们做。” 房遗爱吐气,收棍:“不是你最好。你在租界那头的利益,足够让人眼红,再插手水泥,迟早会被眼红的人将你撕成碎片。” “水泥的买卖,倒不是不能去说,可你也得考虑好让谁去做,不可能不加遴选、有求必应,你又不是菩萨。选那些对你有裨益的人,别管对方在家族地位如何、与你私交如何,好歹你也是个家主了,得从利益考虑问题。” 真松赧然。 是了,自己真是没适应家主的身份,还当自己是大公子,考虑问题的角度没转换过来。 情分不是完全抛之脑后,但大部分资源得为利益服务,这才是一个成熟家主应该考虑的事。 “大掌柜,不说这些,我请你尝尝百济名菜,狗肉宴。” 这玩意儿,房遗爱真没尝过。 老话说,狗肉不上席,出身在房玄龄家,房遗爱还真没吃过这种贱肉。 放下棍子,房遗爱与真松去了小真氏。 小真氏,名副其实的小,总共只有三进的宅院,这还是武王扶余璋主持分家的结果,否则,在这寸土寸金的泗沘城,能分给个一进的宅子就不错了。 狗肉切好片,看上去还不错,房遗爱也不矫情,尝了一口之后便大快朵颐。 口味上,百济与大唐肯定有差异,但对于已经在百济厮混了一年左右的房遗爱来说不是问题,就是狗肉的味儿有点重,杀腥显然没处理得太好。 门外有喧哗声。 真松的驴脸拉了下来。 偏偏选择在贵人上门的来闹事,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看着家仆被真氏家主真诚的护卫推着后退,真松拔刀,虎吼一声,挥刀向那护卫斩去。 护卫冷笑着挥刀,本身武艺不佳的真松倒被杀了个手忙脚乱。 真氏家主真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不给你一个下马威,真以为分家就可以躲开真氏了? 一根熟铜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照着护卫的头颅砸了下来。 护卫匆匆滑了一步,避开那铜棍,回刀一拨,贴着棍子杀了过去。 这一手是他的拿手把式,以刀破棍,只要避开棍子,就能在对方无法回棍之际杀过去,逼迫他弃棍! 然而,护卫绝对想不到,酒色之徒模样的房遗爱,力量却是颇大,平日所用的铜棍重量远超真松家的铜棍,自然是轻松的回棍,一下砸到那护卫头上,顿时骨骼破裂传出,鲜血脑浆洒了一地。 “真松家主闪开,耶耶要杀贼!”勾起了酒兴的房遗爱张狂大笑。 真松顺势后退了两步,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很好,房遗爱出手,百济再无人置喙。 真氏家主真诚脸色铁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打杀他的人! 若不能将对方斩杀,真氏的颜面何存! 身后三名护卫拔刀而上,与房遗爱战成一团。 房遗爱的武艺或许不是太好,问题是他力量大啊! 所谓棍扫一大片,要甚么武艺?蛮就完了! 就算你的刀法精妙,可在强横的棍势之下,连房遗爱的身都近不了,有个鬼用? 倒是听那呼啸的棍风就知道,被棍子扫到,这一生可以休息了。 真松眼见机会到来,挥刀向真氏家主真诚杀去。 “逆子!”真氏家主真诚又惊又怒,拔刀还击。 小真氏的宅院并不幽静,临街,金铁交鸣声很快引来巡逻的城卫军,迅速制止了杀伐的双方。 “放开我!你们连我都不认识了吗?”真氏家主真诚咆哮。 城卫军认出真氏家主真诚,立刻放开他。 房遗爱狂笑道:“好得很!城卫军帮助入侵的贼寇欺压主人,当真是百济特色,待耶耶问问扶余璋,这就是百济的规矩?” 恨极了房遗爱的真氏家主真诚咆哮道:“听到了吗?他直呼大王的名讳!抓住他!” 城卫军脸色一变,准备扑向房遗爱,真松悠悠地发话:“抓人之前呢,最好弄清楚对方的来头,免得惹祸上身。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房遗爱,是大唐人,不是百济人,他是不是能直呼大王名讳,我不知道,恐怕你们也不知道,最好还是问问大王的意见。” 城卫军立刻尴尬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绕个弯子,当没听到不好吗? 一头是八大家族之一的真氏家主真诚,一头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惹得起谁? 骑虎难下! 我太难了! 真氏家主真诚有点晕。 我干了什么? 这次登门,不就是为了找到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寻求双方合作,把水泥这条渠道弄到手么?怎么就成了生死相向了? 城卫军解决不了,只能层层上报! 武王扶余璋携七大家主出现在小真氏。 双方各执一词,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氏家主真诚闯入了小真氏,按百济律法,擅闯私人领地,打死勿论。 所以,那名护卫白死了。 真氏家主真诚还要承担司寇部开出的相应责罚。 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的真氏家主真诚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指着房遗爱叫道:“大王,这个唐人直呼你名讳!” 扶余璋真想扇真诚一巴掌。 没点眼色的东西,没看到大家一直在避谈此事吗? 就是他真的直呼名讳了,百济又能拿他怎么样? 想与大唐开战么? 你不知道在买召忽租界已经驻扎了五千唐军么? “内法佐平,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扶余璋转手把这难题丢给了沙羡。 沙羡一本正经地回答:“大王,按律,大唐的官员不在百济的处理权限内。但是,为了百济的尊严,我们要向大唐抗议,同时对此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 房遗爱迷糊了。 百济的律法……那么随便的么? 扶余璋沉着脸点头:“不错,就这么处置!” 本来没喝多少酒的房遗爱发现自己头晕了,看着扶余璋他们离去,脑子像一团浆糊。 真松的笑声越来越高。 “老东西一直偏袒幼子,视我为无物,夺我差事!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大掌柜!不,兄弟!你才是我的亲兄弟!” 房遗爱终于想到,自己没闹明白的是甚了。 真诚这老家伙到底是过来干嘛的? 算了,烧脑子,还是喝酒。 背了一堆处罚的真诚回到真氏,一头钻进书房里,闷头打砸。 恨呐! 出门之前怎么不打听一下,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到底在哪里? 嚣张跋扈惯了,还认为真松是以前那个不敢还手的真氏子弟,却不想激怒了真松、激怒了大掌柜,真氏的诉求还未出口就胎死腹中! 难怪上次真瑙会无功而返,原来这真松已经勾搭上大掌柜,这谈判只认真松! 好你个逆子,居然敢叛出家族、敢自立门户、敢对家主兼父亲挥刀! 真诚却从未想过,父不慈,子为何要孝? 这次事情一闹腾,真诚被严厉警告,以后却再也不便登小真氏的门了。 父子的情谊,早在真氏把谈判的差事抢到真瑙头上时,就已经消耗完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王彪还乡 真松借着房遗爱的渠道拓展自己的人脉,房遗爱借着真松的人脉若有若无的布局。 不知不觉中,房遗爱身边积累了不少力量,而这些力量还多数是不得志的子弟,被人戏称“失意阵线联盟”。 唯一不太好的是,房遗爱在百济收了一房小妾,而且小妾已经怀了身孕。 长安,邢国公府,房玄龄在书房里把砚台都砸了。 不敢在厅堂砸,实在是因为惧内。 书房是房玄龄唯一的自留地。 房遗爱这个混账东西! 在外面胡天胡地也就算了,居然敢纳妾! 纳妾也就算了,居然敢搞出人命来! 庶子出世,正妻未娶,嫡庶之间不得乱套! 更何况,陛下曾有着招房遗爱为驸马的念头! 书房门被推开。 敢在房玄龄暴怒时候进来的,邢国公府唯有房玄龄的原配卢氏。 虽然姿色渐逝,但卢氏在房玄龄的心中地位依旧,甚至更高了。 这一点,后世钱包被婆姨捏住的男人最有同感。 房玄龄住手,只是依旧喘着大气。 “甚么事让大名鼎鼎的房谋如此生气?”卢氏轻轻抚着房玄龄的胸口。 房玄龄愠怒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书信,卢氏走过去看了看,立刻眉开眼笑:“这小混蛋,终于肯开枝散叶了。这是好事啊!” “正妻未娶,妾室先产,这是好事?日后尊卑、嫡庶不得起风波?还有,陛下属意他当驸马都尉,他先纳妾已经很过分了,还产子,你让陛下怎么看?”房玄龄把桌子拍得梆梆响。 卢氏扬眉:“咋地,陛下的女儿金贵,额家二郎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纳妾生子了?你不看看,公主现在才几岁!二郎这些年就得当和尚了?二郎就不能开枝散叶了?凭甚?若是皇帝不满意,大不了二郎不尚公主!” 抗命的事,卢氏又不是没做过,就是不当驸马而已,算不得甚么。 “妇人之见!”房玄龄恼怒的拂袖。 “二郎没甚么经验,得吩咐他多请丫鬟,早请产婆。哎呀,等孙儿断奶了,让他送回长安,额帮他领。”卢氏眉开眼笑的盘算着。 李世民没多久也接到房玄龄请罪的折子,只是付之一笑。 人之常情,岂能苛责? “阿耶,你在哪里?高阳来寻你了!”殿门外,传来高阳稚嫩的声音。 “高阳啊!阿耶在这里。”李世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高阳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进来:“阿耶,这是高阳分得的桂花糕,可甜了!高阳喂你吃一块。” “才一块呀。”李世民伪作失望状。 “好吧,分阿耶一半,你一块,高阳一块。”高阳想了想,露出甜甜的笑容。 父女俩其乐融融的吃着桂花糕,高力士悄然出去,吩咐下面提升高阳公主的桂花糕份额。 有这一个吩咐,高阳公主的其他待遇也会跟着提高。 …… 王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拼装出一把左轮手枪。 呵呵,无敌的状态又回来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冯有点给力,后世澳洲的桉树种误打误撞的都弄回来了,制作万金油的配方又可以改良了。 原产大马的丁香(又叫丁子香,不是长江以北紫丁香)也在岭南落地生根。 王恶提醒了一下冯盎,桉树这物种比较霸道,生长快速的同时伴着生态环境的恶化,大面积种植会导致地下水位下降、土壤保水能力降低,长此以往会导致土地板结甚至是土壤沙化,且桉树对肥料需求量巨大,种植过桉树的地区,土地肥力都会下降乃至于枯竭。 冯智戴的长子冯君稳被送到小王庄学院入学。 王恶有点羞赧。 年纪轻轻的就被冯君稳叫阿翁,怪不好意思的。 王彪着一身绿色官服,春风得意的回庄子。 品秩仍是六品没变,但现在的王彪是司农寺丞,管着上林署及诸屯,不是以前空有品级没有下属没有实权的苦力了。 “兄长,额更得意的,是杂交出产量更高、根系更强的水稻与麦子,还去土默川走了一趟,确定那里可以种植的作物,使大唐的百姓迁移了一部分过去。”在王恶面前,王彪卸下所有的矜持,得意洋洋地炫耀。 王恶领着王彪到大棚里溜达了一圈。 看到明显矮化的苹果树,王彪直接懵了。 仔细打量了一遍,王彪发现了问题所在:“好家伙,这是以沙果为基的吧?也是,沙果不挑肥瘦,基本上关中之地都可以生长,不像苹果树挑肥拣瘦的。这种技术是你研究出来的?” 王恶翻了个白眼。 “额哪来这么多工夫弄?是这里的一个学生看了《齐民要术》,自己琢磨出来的。” 王彪的笑容一僵。 要是王恶弄出来,不足为奇,这些方面他本来就强许多,自己的成就多数还是他提点的。 结果,这几乎可以与自己并肩的成果,居然是一个学生所为! 有点臊得慌,刚才吹嘘的功劳,好像有那么点底气不足啊。 转念一想,王彪又硬气起来了。 只要额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兄长说的学生是谁?身为小王庄学院首任山长,额得去表彰一番,外带问问他有没有兴趣,额可以在司农寺给他留个职位。”当这几年官,王彪的脸皮厚度也练出来了。 王恶呸了一口:“屁的首任山长,这个名号被常升先生夺走了!至于说拉人,额觉得你没太大希望。” “万一成了呢?”王彪嬉皮笑脸的道。 这个模样,多久没示于人前了? 当了先生、当了官,王彪就感觉身上负了重任,不知不觉严肃起来,好久没放松了。 带着王彪去小王庄学院转了转,王恶击掌:“安静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小王庄学院第二任山长王彪,小王庄学院就是在他手上壮大的!” 掌声雷动。 王大妹红着眼,拼命的拍着巴掌,哪怕手心已经通红都不愿停下。 没有王彪先生,自己应该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甚至是被迫嫁人了吧? 王彪微笑着虚按了一下,掌声静止。 “其实还是有人认识额的,是不?调皮捣蛋的王二虎、小精灵王大妹?虽然到司农寺做官了,但额还是小王庄人,还会回来看看家里,大家不要激动。”当过先生的人,掌控氛围能力果然强,王彪随口说说,便让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 “因为之前去塞外呆了一年,额对小王庄学院的关注有些不足,竟然才发现小王庄学院诞生了农业方面的人才!哪位能告诉额一声,苹果树嫁接到沙果树上,是谁的杰作?” “是薛磐!”王大妹立刻一指。 王彪看了一眼薛磐,立刻明白王恶为甚说拉人无望了。 虽然同样是一袭布衣,但薛磐穿在身上,就是笔挺的,几乎看不到皱褶。 其实,这一点并不难,洗过衣裳之后用热水缸熨一下就好,可出身庄户的子弟基本不会去费那事,只有一定出身的人家才会有这习惯。 “薛磐是吧?能介绍一下自己,还有这嫁接的想法么?”王彪还是把自己的目的说了。“你这样的能力,很适合司农寺,额可以用司农寺丞的权限,为你预留一个职位。” 薛磐平静地起身:“学生薛磐,家居凉州,阿耶是府兵。嫁接,其实在《齐民要术》里有文字提及,只是没有详细化,学生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嫁接了好几种果树,却只有沙果树与苹果树嫁接成功。至于说司农寺,学生要辜负先生的好意了,学生的目的,是教授出更多懂嫁接、能让果树增产的人。” 王彪惋惜的叹了口气:“人各有志,额就不勉强了。不过,只要额还在司农寺,只要你想进去,这承诺绝对有效!请坐。” “王大妹,好久不见了,给先生说说,你现在会甚么了?”王彪拉着家常。 “先生,额现在会得可多了,会象雄话、会医术、会‘物理’。”王大妹骄傲的挺胸。 “不错!王二虎,还是那么调皮捣蛋吗?”王彪半带取笑道。 王二虎骄傲地站起来:“先生不可以用老眼光看人,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那甚,王二虎如今可是每日随护庄队操练、巡逻哩!” “不错!知道为小王庄出力了!”王彪笑呵呵的鼓励道。 庄外的马车一辆又一辆的进来,多数在庄头打了个转,往作坊去了。 只有一辆马车是直接进了小王庄学院。 “蓝田县令温翁念遣贴身小厮温渡来接薛磐了。”王恶看了一眼来人,立刻道出了来意。 “他倒是好魄力,此等未经磨合的技艺,他就敢上手?”王彪惊讶了。 王恶哈哈大笑:“温翁念的魄力大着呢!他知道小王庄与蓝田县闹掰了,直接过来,全盘吃下了蓝田县的份额。” 王彪讶然:“萧胜糊涂了?” 王恶摆手:“你从塞外归来,消息落后了。萧胜早就调雍州府任少尹,现在的蓝田县令是唐观,很奇怪的一个人,所作所为都是与额撇清关系。” “听说他现在在蓝田县推广苌楚,也就是猕猴桃。” 王彪沉吟了一下:“那玩意儿本来就是关中出产,不过基本是野生的吧?野生果树要驯化,不是短期能见效的,他这是疯了吗?” 上林署也有猕猴桃,王彪自然知道,这东西要转化为人工种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西戎州 莫名其妙的,王恶接到一张请柬, 地点有点奇怪,不是晓月楼,而是柳田家的茶楼。 “呵呵,柳田,你家的茶楼出名了啊!”王恶把请柬放到案上,取笑着倒茶水的柳田。 升任录事的柳田,除了正经的办事,依旧常在王恶的公廨里,依旧在为王恶泡茶。 呵呵,有那么一根大象腿不抱紧,那是傻子! 因为挨了顿打,就能有从流外官升从七品录事的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更何况,王恶在茶道上的造诣,随口一句都够柳田受用的。 柳田看了一眼请柬,微微觉得奇怪。 “左少卿,对方藏头露尾的,连名字都不敢具上,怕不是甚么好来路啊!” 王恶淡然:“反正是在你家的地盘,怕甚?” 更何况,当第五招他们吃素,还是左轮手枪杀伤力不够? 不放心的柳田提前回茶楼安排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华灯初上,王恶带着几名护卫出现在茶楼。 柳田赶过来,小声的禀报:“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楼上的房间只有一个人,看上去还有点儒雅。” 王恶倒是没在意,第五招已经先行上楼,一番打探过后,王恶步入房间,柳田立刻送上茶水,一点空子都不给。 儒雅的男人起身拱手:“见过左少卿,在下吐谷浑慕容顺。” 王恶坐下,品着柳田倒来的茶水:“慕容是吐谷浑的国姓,慕容顺光额倒是知道。” 慕容顺坐下,轻轻一笑:“左少卿果然见闻广博,慕容顺光正是在下另一个名字。” 王恶微微吃惊。 慕容顺好歹是吐谷浑的大王子啊! “不对吧,大王子身上,没有吐谷浑人的味道,倒满是唐人的感觉。”王恶微微扬眉。 慕容顺无奈地耸肩:“大隋时期,慕容顺身为吐谷浑步萨钵可汗的长子,自然义不容辞的担任质子,在长安、洛阳都呆了很长时间,甚至后来还随大隋天子去了江都,最后逆贼作乱,慕容顺才无奈逃回吐谷浑。” 王恶表示第一回听说,对吐谷浑情况不是太了解。 毕竟,在突厥已经降伏的情况下,整个周边能成为大唐第一梯队的对手,也只有吐蕃、西突厥、薛延陀、高句丽够得上档次,吐谷浑,不客气的说,真惹怒了大唐,轻易平之。 所以,功课确实做得不足。 “然后,因为常年不在吐谷浑,吐谷浑军民对我极其陌生,而我弟弟慕容逆因为军民的拥挤,成了太子。可笑不?” “夺不得储位,我也认了,可是慕容逆的孽子慕容阿掖,竟然敢羞辱我的慕容诺曷钵!” 慕容顺的眼里闪过愤怒的光芒。 这是一个父亲的愤怒! “在伏俟城,我认识了一位……百骑,可惜他最后因为意外陨落了。”慕容顺终于切入主题。“他说过,可以通过左少卿联系上百骑。” 王恶总算明白过来这位的来意。 合着是与组织脱钩了,想重新联系上来? 仅从慕容顺的话分析,那是合情合理的,一个本可以继承可汗之位的王子,因为当了质子而失去继承权,换谁都受不了。 如果是娃儿受委屈,换成王恶会更受不了。 “大王子对大唐的了解,还稍微有一点欠缺。”王恶笑得有点奸诈。“不知道大王子对‘投名状’这个词有多少了解?” 这种社会边缘的词,慕容顺一时真反应不过来。 第五招突然挥手,除了一名护卫留守,其余人跟着他冲了下去,昏暗的街道上人影幢幢,不绝于耳的金铁交鸣声,让强作镇定品茶的慕容顺手臂颤抖。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吐谷浑果然是对自己不放心,竟然暗中派人出来跟踪,想来顺手除了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郎君,共计五名吐谷浑人,已经全杀了。”第五招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毕竟这是柳田家的茶楼。不能坏了人家的买卖,身上沾染了血迹的护卫就不方便进来了。 王恶微笑着看向慕容顺。 慕容顺抿着唇,左右犹豫了一下:“慕容顺不敢有奢求,但求大唐日后能护住我儿慕容诺曷钵,让他衣食无忧!” 王恶点头:“这要求不高,本官可以代陛下答应你。” …… 皇后寝宫,李世民正准备安歇,却见宦官匆匆来报:“鸿胪寺左少卿求见。” 这个时候? 李世民批上袍子,坐在绣墩上等待王恶觐见。 “陛下,凉州方向要出事!”王恶进来,匆匆行礼,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切入正题。 王恶迅速将慕容顺的情况说了一遍。 “如果慕容顺所言无虚,则吐谷浑境内的百骑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王恶忧心忡忡。“吐谷浑已经悄然集结人马准备打凉州,而朝廷此时出兵恐怕已来不及……” 征调兵马出击,不是仓促可以备好,最快也得耽误两三日工夫,在边关瞬息万变的情况下,这个时间足够敌军破城了。 “命樊国公、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轻骑前往契苾部,调集契苾何力部属增援凉州,并节制凉州兵马。命王恶为西海道行军副总管,轻骑前往西戎州,调集李赤辞(拓跋赤辞)麾下拓跋氏之兵,击伏俟城!”李世民怒了。 区区跳梁小丑,懒得理会你们,还来劲了! 铁九十七被召入殿。 “百骑的操练是不是太松了?潜入吐谷浑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耻辱!从玄甲重骑成立以来,尚未吃过如此大亏!”李世民咆哮。 作为玄甲重骑的创始人,李世民与百骑可谓荣辱与共,如此大发雷霆也是情理之中。 “最新消息,百骑的吐谷浑二号负责人骑三十变节,致使百骑在吐谷浑几乎全军覆没。”铁九十七镇静地陈述事实。“另外,由于玄甲重骑与百骑的遗孀太多,导致百骑的经费不足,现在运转已经出现困难。”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骑三十家眷入诏狱!你是说,朕给你们拨的三十万贯就花没了?” “遗孀、孤儿实在太多了啊!长大的娃儿,能通过审核入了百骑还好,不能入的,又不能去外面找活,只能靠百骑养着,还满腹牢骚。”铁九十七一脸的无奈。 为甚不能去外面找活?怕他们泄露百骑的机密啊! 李世民头大了。 倒不是不能增补经费,可这窟窿得填多少是个头? 莫以为皇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真那么厉害,要臣子做甚? “王端正,你主意多,快解决这问题!”李世民头大如斗,把难题丢给了王恶。 王恶点头:“此事容易,所有人遴选一番,性子可靠的,拉出来,火枪制造成立枪管、击锤、击砧、枪柄、扳机、装配六个作坊,各个作坊单独设立,相互间隔绝,陛下不是愁火枪太少吗?让那些匠师带徒弟,日后这些年轻人就是世袭的火枪营造,却也让朝廷放心些。” 李世民怪异的打量着王恶。 这个王端正,脑子是咋长的?这忒大的难题,到他手里就轻轻松松的。 “那些不太可靠的怎么办?”铁九十七追问。 总不能让那些不太可靠的继续做米虫吧? “钢铁作坊里一塞不就完了?”王恶发现,除了军情,铁九十七有点憨,连类推都做不到。 这个主意不错啊! …… 马蹄声声。 段志玄只带了一队亲卫,一人双马,昼夜兼程往契苾部赶去。 王恶没得亲卫,只有自家的护卫,不由嘟囔着“亏了”,却是去兵部领够了粮草马匹,总共带着二十名护卫向西戎州(今甘肃环县耿湾乡)奔去。 路难行,对比那些平坦的水泥路,这沟壑纵深的土路,不晓得要吃多少灰。 进入西戎州的地界,不时有党项人警惕的拦路问话,听到王恶的名头,都吓了一跳。 魔王! 那是魔王啊! 一些小部族派出一两个人为王恶他们打前站,生怕那些不长眼的招惹到魔王,给拓跋氏招灾。 要知道,拓跋归可是栽在这位手里,麾下的军士都筑了京观! 王恶:额没有!别胡说!明明还有没筑京观的好吧? 西戎州刺史府,其实也就是个大号的院子,土石建筑简单粗暴。 接到消息的拓跋赤辞——现在应该叫李赤辞——率麾下千余将士列阵欢迎,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倒是颇有威势,遗憾的是王恶及其麾下都是一帮老鸟,下马威屁用莫得。 “见过副总管!”李赤辞拱手行礼。 王恶也不废话,直接下令,让李赤辞召集麾下,准备袭击吐谷浑。 “副总管的命令,拓跋氏自然是不敢不遵从。只是,素闻副总管杀伐过人,不知道能不能让属下见识一下?”一名党项汉子站了出来,满眼的挑衅。 “这是拓跋归的兄长拓跋寿。”李赤辞苦笑着点明了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事情也就明了了。 拓跋寿想挫挫王恶的锐气,当是为弟弟报仇了。 李赤辞表面上是迫不得已,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王恶如果在拓跋寿手里丢一点颜面,族人们对魔王的畏惧感就会烟消云散。 王恶皮笑肉不笑的拔出左轮手枪,炫酷的在手上旋了两圈,对着百米之外的大树开枪。 王恶的目的,只要打断一截树枝就行了。 但是,鬼晓得这是甚么操作,一只在树上休憩的小鸟竟然应声掉了下来。 王恶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枪法太差。 拓跋寿惊出了一声冷汗。 那枪口如果对准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副总管好本事。”不管愿不愿意,拓跋寿都必须低头。 李赤辞大声咆哮:“见过副总管的本事,就好好随副总管出征,打下吐谷浑,活捉慕容伏允!”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敢说耶耶是歪枪手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 凉州五千府兵,在吐谷浑的十万大军急攻下,伤亡不断的增加,最后竟然连凉州的婆姨都主动上阵了。 五日! 凉州城已经支撑了五日,而援兵呢? 为甚这次吐谷浑出动大军,朝中还没有反应? 薛胜血吐了一口血水,一边的面颊肿着,一条胳膊挂着,在城墙上奋力的挥着横刀,一刀斩落一名云梯上的吐谷浑军士。 主将都是这惨样,军士能好到哪里去? 还能够挣扎着厮杀的军士不过五百人,连那些上城楼倒金汁的婆姨算上也不足千人,今日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最后挥下一刀,薛胜血无力地倚在箭垛上,不甘心地看着蚁附的吐谷浑大军。 恨呐! 麾下再有五千骑,薛胜血一定率军冲进敌阵,让他们知道薛某人的厉害! 脑袋昏昏沉沉,耳畔隐约有马蹄声。 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薛胜血重重地喘了口气,吃力地撑起身子,往日如臂使指的横刀重逾千钧,大概,下一个战死的,就是自己了吧? “都尉!援军!”队正长孙温拖着一条腿,扯着沙哑的喉咙大叫。“大唐援军!” “万胜!”凉州残军欢呼着。 薛胜血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刀斩下一名吐谷浑军士,咆哮道:“大唐万胜!” 凉州城门突然打开,一支劲旅突然如利箭般杀出,段志玄与契苾何力一左一右,剪刀似的绞向慕容伏允! 城下的吐谷浑军士吓得扭身四下乱跑。 开玩笑,唐军的大军到了,还是铁骑啊!不跑,留着给唐军送人头么? 当然,他们不知道,契苾部的实力与大唐卫军还是有差距的。 慕容伏允看着名王们指挥兵马阻拦唐军,锐利的眸子微微收缩了一下。 以有心算无心,这才是吐谷浑敢来夺关的底气。 两万援军虽然不多,但得看出来的时机与谁来指挥。 段志玄当年可是击败过大隋名将屈突通的,个人武艺一流,指挥艺术也是一流,选择一来就直取慕容伏允,正是为了打击吐谷浑的军心。 契苾部骁勇善战,契苾部的兵甲不尽如人意,但是,上次征讨高昌回来,契苾何力的表现让李世民极为满意,除了陌刀、手雷、火枪,基本上能给的全都给了,契苾部的战斗力一下飙升了不少。 段志玄的经验加上契苾何力的全力配合,区区两万兵马打出十万的架势。 段志玄马槊不断挑飞一个个吐谷浑将军,借着马匹强大的冲击力,段志玄挑人真的不费太大的劲。 契苾何力就凶悍多了,横刀左右斩杀,不多时已经溅了一身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慕容伏允看着这两个人形怪兽越来越近,他们身后的契苾部军士也在迅速扩大战果,扇形的队伍越打越兴奋,而自己这头因为突遇攻击、准备不足,导致士气下降,便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了。 “安排一部断后,撤出十里外会合。”慕容伏允郁闷的下令。 吐谷浑虽败不乱,相继撤离战场,段志玄也没有再追杀。 事实上,契苾部一直在赶路,也是强弩之末了,今日不过是借着一股勇气在支撑,若不能唬退吐谷浑,可能会被反噬。 “大唐万胜!” 城墙上,薛胜血大喝。 …… “唐军确实凶悍。不过,大家也不用气馁,根据我的的观察,这不是大唐的卫军,而是仆从军。”慕容伏允是个合格的可汗,迅速的安抚部下的情绪。“今天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稳住阵脚,两万仆从军再厉害,凉州也迟早是吐谷浑的囊中之物。” 吐谷浑将军们脸色和缓下来。 确实,如果给他们一点时间,段志玄他们的攻击未必不能挡下来。 今天吃亏在于对城门方向完全没有防备,以至于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要说在座的吐谷浑将军比不过段志玄,谁肯服这话?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武将没有点傲气? 问题是,吐谷浑出兵几乎没有先兆,大唐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要知道,哪怕是从长安飞过来,五日时间也不够啊! “令大军安营扎寨,休整一天,后天,一鼓作气拿下凉州!”慕容伏允给将士们打气。 天柱王吞吞吐吐的,看得慕容伏允一肚子火。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娘们叽叽的!” 天柱王咬了咬牙,终于挤出话来:“可汗,凉州打不成了。” 所有人怒目相视。 这时候说这屁话,不是在扰乱军心么? 慕容伏允摆手,示意麾下安静,锐利的目光落在天柱王身上。 天柱王身上冷汗淋漓,强撑着禀告:“据从伏俟城押送粮草的慕容钵回报,党项拓跋氏在魔王的带领下,已经兵临伏俟城,太子遣人出战,已经连续败阵,损失不下万人,伏俟城兵力不足了。” 众将哗然。 别的不说,他们一生的积蓄、他们的家眷,可都在伏俟城! 慕容伏允大怒:“慕容逆这个混账东西!他以为自己是谁?面对魔王还敢出兵挑战,显他本事吗?不知道倚仗城墙之利防守吗?” 天柱王心内冷笑,这可不就是你选的好太子么。 平日看上去光鲜亮丽,一旦遇事就知道胡来。 这一手围魏救赵,就是明谋,慕容伏允不可能为了争夺区区凉州而放弃自己的根基。 “全军提早入睡,明天一早拔营回援伏俟城,各部次第行军,相互间交错掩护。”慕容伏允叹了一声,只能不甘地放弃打凉州的念头。 至于后面的安排,说明慕容伏允还是个合格的统帅。 唐军是不会任由吐谷浑平安撤离的,怎么也得咬下一口肉来。 段志玄冷冷一笑。 战争发起是你慕容伏允说了算,战争结束是额段志玄说了算! …… 吐谷浑,伏俟城(现青海省海南州共/和县石乃亥乡铁卡加村西南)。 王恶只调集了拓跋氏三万大军,让李赤辞心存感激。 原本,李赤辞还以为王恶会抽调拓跋氏大部分兵力,现在只取了三万精锐,给拓跋氏留存了大部分青壮。 率军出征的是被席君买生擒过的拓跋飞鹰,现在叫李飞鹰了。 不知为甚,王恶觉得这小子改姓之后,名字莫名其妙的掉了一个档次,和“二狗子”之类的名字差距不大了。 偏偏李飞鹰自我感觉良好。 “李”是赐姓,是荣耀! “副总管,要不,强行攻城?”李飞鹰看了眼伏俟城的防御,发现吐谷浑军士气低落,不由气焰嚣张了。 “怎么?才吞了赤岭(后世的日月山)五千兵马就按捺不住了?”王恶笑道。“你麾下都是骑兵,攻城不是他们所长,倒不是不能强攻下来,问题得死多少儿郎?不划算。” 骑兵攻城,王恶疯了才干这蠢事。 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当然是围点打援最划算。 “报!吐谷浑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三路大军共计一万五千骑,正向伏俟城扑来,预计半个时辰抵达此地!”外围的斥候来报。 “又有买卖上门了。”李飞鹰狞笑着挥动马刀。 因为拓跋舞之死,原本盟友般密切的拓跋氏与吐谷浑势如水火,李飞鹰更是恨不得怪吐谷浑人斩尽杀绝,岂能放过送上门的肥肉? 联军的一万五千骑气势汹汹的杀到伏俟城下,才愕然发现,“自投罗网”这个词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三万拓跋氏骑兵布成一个口袋,将他们团团围住,上百的投石机掷出的石块呼啸着砸来,瞬间就消灭了联军上千人,那些没死透的……呻吟声真伤士气啊! 一轮石雨完毕,联军还很慌乱,李飞鹰已经迫不及待的挥刀,策马冲了出去,拓跋氏骑兵疯狂的扑下去。 那都是人头,都是赏金啊! 大唐对军功的赏赐,那是能让人疯狂的! 王恶微微摇头。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明明三轮石雨之后才是最佳攻击时间嘛。 王恶已经习惯于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腔调评价别人了。 可惜,时间仓促,火枪旅帅没能抽调出来,手雷也没运送过来,全凭这种冷兵器厮杀,实在不尽兴。 除了遇上席君买那样的怪物,李飞鹰的战斗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一个错身,曼头城的统领就被他斩落马下,顺带还攻击了树敦城统领一招,丝毫不落下风。 被石雨攻击得慌乱的联军,见三位统领已经死了一位,更加慌乱了,面对潮水一般的拓跋氏骑兵,手忙脚乱的抵抗,却因为各自为战,更没什么效率,军士如遇上镰刀的野草,一片片倒下。 积石城的统领丁大石催马上前,与李飞鹰对砍了几刀,手臂发麻,惊骇的旋身后撤。 这是哪来的怪物? 力量巨大、刀法娴熟,莫非这就是拓跋氏的少酋长拓跋飞鹰? 果然名不虚传! 真浪费时间呐! 等得不耐烦的王恶驱马上前,拔出左轮手枪,对着丁大石扣动扳机。 枪响、硝烟起,丁大石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一头栽下战马。 战马悲鸣着,用脑袋拱着主人,希望他再爬起来。 王恶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战绩。 哈哈,谁还敢说耶耶是歪枪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千里追杀 过了曼头城,慕容伏允收拢兵马,发现自己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五万。 段志玄追杀得再厉害也没法斩去那么多人头。 事实上,段志玄他们追杀,顶天也就杀了两万人,就算是五万只羊让他们杀也没法杀完啊! 其他的人…… 天大地大,山高路远,哪里不能藏身? 只要能逃离大路,往山林里一钻,唐军不会再有那个兴趣追杀。 没兴趣追那些残兵败将,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才是段志玄的目标。 按常规,失散的兵马,几乎就等于永远失去了。 归建,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慕容伏允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这就是急于援救伏俟城的代价,否则未必没有机会给段志玄来上一记伏击。 接近伏俟城,便看到高耸入云的京观。 陆陆续续地前来增援的各城卫军,基本葬身于此。 那种添油似的打法,除了送菜,别无用途。 城卫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如拓跋氏的兵马。 慕容伏允勃然大怒,挥军直取拓跋氏,却忘了麾下的吐谷浑军面对京观是什么反应。 “那是魔王!最喜欢筑京观的魔王!” 终于,崩溃的慕容钵喊出那一句萦绕在军士心头的梦魇。 慕容伏允策马挥刀,一刀将慕容钵的脑袋砍下来。 “谁敢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五万兵马呐喊着扑向拓跋氏兵马,大地都在颤抖。 “放!” 二百步之遥,投石车次第发威,呼啸着砸入吐谷浑大军中,无数人马被砸成肉酱,一些受惊的战马乱冲,却被同伴斩杀。 即便是三轮打击,但石雨对于数量庞大的吐谷浑大军来说,影响终究是有限的。 百步距离。 双方的箭雨互相伤害,两边都有军士落马。 五十步。 李飞鹰拔刀大喝:“杀慕容伏允!” “杀慕容伏允!” 咆哮声中,两万拓跋氏军士随着李飞鹰杀向他过去的姐夫、现在的死敌慕容伏允。 两股洪流激烈的碰撞,随时都有军士落马,无尽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 吐谷浑人数占优,拓跋氏悍勇,即便慕容伏允咆哮着将全部兵马压上去,李飞鹰依旧顽强的顶在第一线,寸步不让,还不断斩杀吐谷浑的大将。 “让开!” 慕容伏允怎么能看着昔日的小舅子在自己面前逞威风? 打马上前,慕容伏允挥刀斩向李飞鹰,左手一个飞爪向李飞鹰面门抓去。 观察到这一幕的吐谷浑将领啧啧称奇,谁知道可汗还有这一手? 只有几名老将依稀记得,当年的慕容伏允也是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 李飞鹰仓促间闪身,肩头还是被飞爪抓去一块皮肉。 吃了亏之后的李飞鹰没有胆怯,咆哮着向慕容伏允斩去。 不过是没有防备罢了,真当我李飞鹰怕了不成! 俗话说,拳怕少壮,慕容伏允当年再厉害,如今毕竟上了岁数,再遇上李飞鹰这样不要命的疯子,连挡都不耐烦挡,招招同归于尽,就显得很狼狈了。 天柱王赶紧拍马上前,替慕容伏允挡下一记攻击,却也震得手臂酸麻。 要知道,天柱王从来不是以善战著称,能接李飞鹰一记已经足以自夸了。 几个吐谷浑将领匆匆上去,替下了已经疲软的可汗与无力的天柱王,与凶性大发的李飞鹰缠斗。 侧面突然杀出一万人马,将吐谷浑大军拦腰斩断! 天柱王看着王恶的身影,身子突然颤抖起来:“魔……魔王!” 要不是看在天柱王刚才及时救驾的份上,慕容伏允就赏他一刀了。 拓跋氏骤然士气大振,李飞鹰更是连连斩了吐谷浑几名将领,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驭马追杀慕容伏允。 后方的吐谷浑大军正在加紧攻打王恶带领的一万人马,冷不防身后被赶来的段志玄、契苾何力捅了个对穿! 溃败之势无可阻止。 当第一名军士溃逃时,雪崩效应出现了。 无数的军士四散而逃,再如何有名王收束都不管用。 兵败如山倒。 慕容伏允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打马从伏俟城侧面突围出去。 可恨呐! 都杀到了伏俟城,却只能望城兴叹! 段志玄与王恶只是简单交谈了几句,确定了各自的负责范围, 段志玄依旧要锲而不舍地追逐慕容伏允,让王恶继续攻打伏俟城。 王恶一时兴起,口占《逐吐谷浑可汗诗》一首送给段志玄。 “月黑雁飞高,可汗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地满弓刀。” 可汗的援兵到了…… 可汗的援兵败了…… 可汗逃了…… 原本喜出望外的慕容逆如同泄了气的皮囊,瘫坐在城楼上。 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父汗,竟然败得如此狼狈,唐军甚至连传说中的神雷都没有使用! 大唐与吐谷浑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吗? 父汗都败了,拿什么守城? 在投石车夜以继日的攻击下,伏俟城的城墙已经龟裂,士气更是低迷到谷底。 每日眺望着那高耸的京观,慕容逆夜间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总想到唐军打进来后屠城的惨景,总想到自己与慕容阿掖被血淋淋的屠刀斩杀! 终于有大臣过来进谏:“太子,为保吐谷浑的血脉,降了吧。” 大臣、将领陆续进谏。 军无战心! 沉默的慕容逆终于开口:“把吐谷浑的大纛撤下,开城门,献城。” 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没有选择的余地,吐谷浑不会再有援军了。 包扎了一下的李飞鹰正打算让投石车转向去轰击城头,却见吐谷浑的大纛降了下来,不由得泄了气,嘟囔道:“我还没杀尽兴呢,这就投降了?没劲。” 嘟囔归嘟囔,李飞鹰也知道,其实要让攻城,拓跋氏还真心有余而力不足,刚才一场硬仗下来,损失的人手近万,其余人也精疲力竭,对方不战而降才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逆肉袒牵羊,出现在城门外,身后是一群吐谷浑的臣子与啜泣的慕容阿掖。 肉袒,很正经的,只是脱了上衣。 肉袒牵羊,是很古老的战败投诚礼。 即便是投诚,慕容逆依旧战战兢兢,生怕这魔王把自己塞进京观里。 “罪臣慕容逆携吐谷浑上下向大唐请罪,万般过失,都是慕容逆之过,纵然斧钺加身亦不敢辞,只求放过伏俟城无辜百姓。” 那些漂亮话,就是走过场而已。 “交出骑三十再说。” 王恶居高临下的看着慕容逆。 慕容逆一挥手,便有几名军士将五花大绑的骑三十押了出来。 看到大唐的大纛,骑三十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省了。 百骑在吐谷浑的全军覆没,便是因骑三十而起,大唐打到伏俟城,他自然再无生理。 “你们谁有千刀万剐的手艺?” 王恶问身后的护卫。 不可能问李飞鹰,虽然他们也算大唐人,但羁縻州的身份始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第五招微微犹豫了一下:“应该都没这手艺,郎君,要不,额自学成才?” 这词整的,王恶竟无言以对。 按传说中的勒上渔网,第五招拿着小刀子,一片片慢慢的割着骑三十的肉,下手有点没轻重,好几片肉明显割厚了,手艺真潮! “背叛大唐者,虽远必诛。”王恶笑盈盈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慕容逆觉得心头一寒。 明知道是魔王给他们的下马威,却只能受着。 千刀万剐只是个名称,据说历史上最厉害的那个刽子手也就割了三千六百刀左右,第五招这样的新手明显差太多,八百八十三刀就让骑三十咽气了。 “第二个问题,把慕容诺曷钵交出来。” 王恶语气平淡的开口。 “慕容诺曷钵只是个孩子啊!”慕容逆惊愕的开口。“有什么事,冲我来啊!” 终究有大臣回头把慕容诺曷钵带出来。 看着鼻青脸肿的慕容诺曷钵,慕容逆勃然大怒。 “谁打的慕容诺曷钵?谁?” 群臣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慕容逆。 你是不是傻? 慕容诺曷钵再没落也是王孙,你觉得一般人敢对他下手? “小家伙,过来。”王恶不理会慕容逆的态度,只是对慕容诺曷钵招手。 慕容诺曷钵走过来,狼狈中透着镇定。 “谁打你的,打回来。”王恶淡淡的开口。 慕容诺曷钵点头,缓缓走到慕容阿掖面前,抡直了胳膊,照着他的脸狠狠一巴掌。 炸裂般的声音中,慕容阿掖摔倒,面上隆起一大砣,再顾不上场合,哭嚎着叫道:“来人,把这个贱种打死!” 然而,此时有谁敢妄动? 慕容逆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阿掖。 这就是自己的心头肉? 夺了大哥慕容顺的太子之位,慕容逆还是有些愧疚的,虽然随时防备着慕容顺,可不代表他能对慕容顺父子下黑手! 何况,是慕容诺曷钵这样的孩子! 可是,慕容阿掖却对慕容诺曷钵下这样的狠手! “报应啊!”慕容逆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对慕容阿掖的呼救声听若未闻。 把慕容阿掖同样揍成猪头,慕容诺曷钵走到王恶面前,躬身一礼:“多谢将军!将军认得我阿耶?” 王恶展颜一笑:“慕容顺光,认识。对了,你怎么会用‘阿耶’这个词的?” “阿耶教的。”慕容诺曷钵挺直了腰板,眼里隐约有一丝骄傲。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愿捐款 慕容伏允越过泥岭,进入车我真山(祁连山脉之一)。 与其他地方不同,车我真山,是慕容伏允早年起家之地,他在这里的基础深厚,到了这里,便是如鱼入水。 段志玄率军追到车我真山脚下,只见近万匹骏马在前头吃草,不由扬手止住契苾部。 “总管,怎么不追了?要是嫌这些马匹碍事,大不了全部弄回去啊。”契苾何力不解。 “弄甚么?传本总管将令,全部返程,敢有上前一步的,就地问斩!”段志玄下令。 随行的监军韩福通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且慢!本监军这里有圣旨,要取这些马匹,总管是否遵从?” 段志玄一摊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别拿圣旨说事。至于说取马匹,监军要去取,本总管是管不了,其余将士,谁敢前进一步,杀无赦!” 韩福通恼了。 合着这意思,本监军一个人能收拢近万匹战马? 段志玄,别以为你是昔日的秦王旧部就没人奈何得了你! 契苾部几乎是一步一回头。 要这些出身铁勒的汉子放弃到手的马匹,这几乎是拿刀子扎他们的心窝啊! 然而,契苾何力的管束很严,而上次听契苾何力的话又得到大量的赏赐与武器的轮换,即便再桀骜不驯的汉子也只能忍着心头的痛楚撤离。 马群后方,千头眼睛蒙着、尾上涂着火油的犍牛静静地矗立着,更后方的慕容伏允满眼的失望。 怎么就撤走了呢? 精心给唐军准备的陷阱啊! 只要唐军贪心,上来收取马匹,火牛阵的冲击加上马匹的骚乱,足够唐军伤亡过半,出了被千里追杀的恶气。 但是!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见到利益不取、反而转身撤退的人啊! 慕容伏允想破口大骂。 …… 看到伏俟城的国库,李飞鹰也眼热,却知道这不是拓跋氏能贪图的东西。 侯君集的待遇,大家都清楚,那怕是羁縻州也广为流传。 都成笑柄了。 堂堂大将军、兵部尚书、潞国公,因为贪图钱财进了诏狱,真是天大的笑话! 自然,侯君集僭越之事,实在不方便宣之于口,所以地方上也并不知晓。 李飞鹰眼巴巴地看着王恶。 拓跋氏出兵一趟,好歹得捞点儿不是? “各官员家中、各富商家中,你们去要筹措一点劳军捐款,这个可以有。注意,态度要和蔼,别吓到女人、娃儿,要是有骚扰女人的事,直接砍了。”王恶眼珠子一转,主意立马出来了。 “捐款不能你一家独吞,还得与总管分。另外,造个簿子,写明‘自愿捐款’字样,让额对朝中有个交待,日后再在伏俟城里打一个石碑,把这些‘善人’名字都刻上去,让他们万古流芳嘛。” 李飞鹰赶紧拿小本本记下来。 没文化真的不行,你看看,副总管这一开口,原本上门勒索这等凶恶的勾当,经过副总管这么一说,文明气息扑面而来。 “自愿捐款”这四个字,真是高大上的发明! 虽然与契苾部分享有点不愉快,但是绝对比没有强,又不必担心太放纵军士导致军纪败坏,还不会在伏俟城留下恶名。 可惜,当年没能多读点书! 如果让李飞鹰知道王恶只混了一年蒙学的光辉历史,估计得去撞墙。 滑稽的一幕出现。 有军士敲锣打鼓,有军士手持“劳军募捐”的横幅,笑容满面的向富户、官员家中走去。 多和谐的一幕啊! 如果去除他们身后那一伙凶神恶煞、手按刀柄的杀胚的话,一切都完美无瑕。 “他们这是去抢钱吧?” “别胡说,这只是去募捐!没看到横幅上的字吗?” “呵呵,有胆把后面的军士去了啊!” “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关你毬事!那些富商、官员家里遭难,你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不是该高兴么?” “得了吧,知道什么是战争么?通过这种方式筹集钱财,比冲进门抢劫吃相好看多了,同样能达到目的,还不失文雅。” 对于官员、富商来说,这是痛并快乐着。 眼睁睁的看着钱财从手里送出去,特娘的还要赔着笑脸,真正的心痛。 但是,身为战败者,人家只是优雅的弄点钱财,不杀人、不骚扰家人,能安全地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人家早就给出了捐款标准,一半的浮财,虽然有点舍不得,但看看后面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什么都放下了。 用佛家的话说,他们顿悟了,四大皆空,浮财自然也是空。 拓跋氏的军士也乐呵,这募捐的行径,不仅把抢劫的事搞得如此优雅,收获还一点不比抢劫来得少。 以后可得多学习这些先进文明的手段,这名头,多好听啊! “感谢伏俟城富商甲为劳军捐款若干……”军士敲着锣大声嚷嚷,面上那几粒麻子都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富商甲一脸的哭笑不得。 我谢谢你了诶!还替我扬名。 “所有捐款的善户,大唐会在城中立碑纪念!” 军士的声音让富商甲欲哭无泪。 太狠了,碑一立,他们就不得不与大唐站在同一阵线。 如果慕容伏允杀回来了,你说没与大唐勾结,在碑文面前,你觉得慕容伏允会信么? …… 伏俟城中,两军汇合,首领都在极力约束部众,自然没有什么不和美的事发生。 王恶封存了王宫,等候段志玄的处置。 自己终究只是副总管总管而已。 段志玄与韩福通验过国库及王宫的附属人员,发现王恶及拓跋氏竟然秋毫无犯,不由对他们刮目相看。 王恶现在占据的公廨,不过是伏俟城内官员们的公廨,合法合规,让人挑不出毛病。 憋了一肚子气的的韩福通想找茬,却苦于没有把柄,正自恼火,却听得外头大声的嚷嚷:“感谢伏俟城官员某(富商某)为劳军捐款若干……” “副总管好手段嘛!拓跋氏捞得了钱财,苦哈哈的契苾部两手空空。”韩福通阴阳怪气的挑拨道。 契苾何力怪眼一翻,抬头看着屋顶。 你们爱怎么斗随意,莫把契苾部扯进来。 自然,心里那一丝微酸是免不了的。 “所以啊,本总管的命令是,统一收取募捐,再按人头均分,此次出征的将士,每人都有。”王恶笑嘻嘻的看着韩福通。 小样,你这手段,早就料到了! 契苾何力艰难地转头,吃惊地看着王恶。 这个年轻的副总管,竟然早就替契苾部想好了! 绝对公平契苾何力不敢想像,只要能做到相对公平,让契苾部没有怨言,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韩福通的脸糗得跟便秘似的。 本以为这副总管年轻,在军中阅历不足,正好拿来立威,哪晓得这家伙做事,居然滴水不漏? 韩福通在军中辗转任监军久矣,朝堂之事略显陌生,对王恶不是很了解,不晓得这家伙做事喜欢算计。 抓把柄?想屁吃呐! “总管,伏俟城还潜伏着不少忠于吐谷浑王室的人员,额们出门可得小心呐。” 王恶谈笑风生,眼睛都不朝韩福通那里瞟一下,偏偏韩福通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一头择人待噬的巨兽盯上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这是公然威胁,意思是老夫再多事,会被“吐谷浑人”刺杀身亡! 偏偏,王恶的话,不落口实,就是皇帝当面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你能奈其何? 气、抖、冷! 段志玄却是心头畅快。 这一路都被半吊子监军烦透了,不怕外行的,就怕这半吊子的! 终于,韩福通遇上王恶这狠人了! 王恶的威胁粗糙而直接,再哔哔,让你这监军变成死监军! 反正,有吐谷浑人、有慕容伏允来背这口锅。 韩福通瞬间老实了。 不过,韩福通心里在盘算,要把这募捐的事告上朝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着! 捷报入长安,大唐的民众又一次沸腾了。 说来也奇怪,这一次胜利,比灭突厥来得更轻松,见惯了胜利的民众却不减激情,满长安都是“大唐万胜”的呐喊声。 李世民有点头痛。 原先的预期,是段志玄解凉州之围,王恶攻打伏俟城,给慕容伏允制造一点难题,没想到王恶他们制造了亿点难题,直接把慕容伏允打垮了,伏俟城也没骨气地降了。 接收财富当然是极舒爽的事,可之后的麻烦也不小。 吐谷浑是以羌人为基、鲜卑慕容部统治构成的国度,大唐一时想吞并进来,有点困难,还得先收为藩国,缓缓图之。 那么,就必须扶持一个傀儡了。 想起王恶提及的慕容顺,李世民满意地点头,大小正合适,就他吧! 大笔一挥,大唐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新鲜出炉了。 慕容顺喜出望外。 本来投向大唐也是迫不得已,只是想为慕容诺曷钵谋取一个安稳的未来,哪曾想到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此时的吐谷浑可以说事实上已经亡国了,能复国、能高踞可汗之位、能称藩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己这一生很失败,但能为慕容诺曷钵谋个闪亮的未来,就是死也值了。 郑重的入朝谢恩,慕容顺在大唐卫军充当仪仗的簇拥下,风风光光的回到伏俟城,见到了他最为牵挂的慕容诺曷钵。 (翻阅资料时意外的发现,798年大唐长乐州都督、青海国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的名字是慕容复!也就是慕容顺的N代孙子。) 第二百二十章 御前官司 慕容顺坐上可汗宝座,才发现这不是什么美差。 面对耗子能落泪的国库,慕容顺也落泪了。 搬得真干净啊! 怎么维持朝堂的运转成了慕容顺最头疼的事,幸好下面的城池几乎没遭遇大唐的“募捐”,抽调一下还是能勉强运转。 慕容逆父子要被押解长安,以往再大的过节也可以消了。 但是,自家的父汗慕容伏允还在车我真山虎视眈眈,大唐却要撤军了,只有护送自己来的一旅帅军士留下来,慕容顺心慌啊! 拓跋氏与契苾部的兵马不可能留守,自己对吐谷浑的掌控还弱到极点,即便是伏俟城现在的兵马,慕容顺也没有能力完全控制。 心是真的虚,但又不能放弃,哪怕知道这是火山,哪怕下一刻就会爆发,慕容顺还是要咬牙坚持坐下去。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慕容诺曷钵啊! …… 大军出城。 整齐真谈不上,契苾部与拓跋氏对军容的要求不高,能不出乱子就是最高的要求。 然而刚刚出城的大军还是微微有点骚动。 大唐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慕容顺携手太子慕容诺曷钵,身后是吐谷浑百官,肃立在道侧为大军饯行。 规格委实有点高。 段志玄并不喜欢与藩王打交道,容易犯忌讳。 王恶可就不一样了,鸿胪寺可不就专门与番邦、藩国打交道嘛,老熟门熟路了。 应酬的、客套的过场走完,慕容顺让慕容诺曷钵对王恶执弟子礼。 “我半生坎坷,能有今日,全是仰仗大唐,慕容顺虽死无憾。只是,如今吐谷浑名义上是我当可汗,局势却未完全稳定,慕容顺一身安危不足挂齿,唯有血脉不能断,恳请副总管念在慕容顺对大唐一片赤诚的份上,收下小儿慕容诺曷钵。” 王恶心情复杂地看了慕容顺一眼。 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慕容顺都撑不了多久,而看现在这样子,慕容顺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危机,这是在托孤啊! 王恶微微犹豫了一下。 “哟,副总管还能收郡王世子为徒呐!啧啧,这是不是僭越了?”韩福通阴阳怪气的说。 王恶就是个毛驴脾气,没有韩福通在那里搅一下,他还不一定收下慕容诺曷钵,听到韩福通的话,王恶倒是直接应下了。 慕容诺曷钵挥泪告别父亲,跳上一辆马车,赶着马匹跟上王恶的行程。 没有仆人。 从前落魄时有不起仆人,现在倒是日子好过了,可慕容顺父子又敢相信谁? 不得不说,这些马背民族的后裔,骑御的天分真是很高,即便慕容诺曷钵以前从未接触过马匹,也不过小半日便熟悉了驾车。 …… 长安,朝堂。 王恶与段志玄回朝,第一件事不是交卸差事,而是到朝堂中接受质询。 用脚丫子都能想到,是韩福通向朝堂上告了刁状。 段志玄无所谓,王恶无所畏惧。 “对于监军的指控,你们有甚么要辩解的?”李靖皱眉问道。 段志玄不屑地撇嘴,连辩解都不屑为之。 合着你们是没领兵打过仗似的。 王恶笑了笑:“韩福通说是奉旨收取马匹,臣就想问一句,陛下已经未卜先知,知道大军能遇到马匹了?那道圣旨,臣想亲眼看看,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朝堂上一片死寂。 韩福通的腿在颤抖。 出征前监军通常会得到一道旨意,用于掌控军队走向,这是众所周知却不宜宣之于口的事。 具体到收取马匹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是圣旨中注明的。 细究起来,就是两个字——矫诏! 问题是,主将都看不到圣旨,难道不是由着监军来说? 而监军多半是与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情况下,不是太出格,监军的行为多数都有皇帝兜底。 如果没人提及圣旨,这一点大致能蒙混过去,可王恶用身家性命来搏取看这道圣旨时,这事就成了韩福通的催命符。 “此事到此结束。”李世民打断了两边的对撕。 “臣王恶,愿以一身官职、阖家上下的性命,恳请陛下严查此事!否则,恐怕会寒了人心,日后再有人领军出征,是不是要主将臣服于矫诏之下!若是遇到突厥之战,矫诏的后果,各位想过吗?”王恶不依不饶。 想搞事,先搞死你! “臣附议。”王恶当急先锋了,段志玄自然不会退缩。 “臣附议。”程咬金跟了出来。 “臣附议!”尉迟恭大声道。 武将几乎是一面倒的站队。 无论与王恶关系远近,都挺身而出,原因只有一个——受够了监军的指手画脚。 监军与主将的关系,这些年在逐渐恶化,韩福通则把这矛盾推到了巅峰。 “若是监军韩福通无罪,臣愿阖家赴死!”王恶这话,把李世民的退路切断了。 稀泥是和不成了,王恶这架势,是不共戴天,双方必有一死。 李世民叹了口气。 监军与皇帝的关系天然密切,所以这些监军有恃无恐,罗织罪名也不动动脑子,段志玄倒是老实人,王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现在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韩福通怕是保不住了。 “臣弹劾副总管王恶派军士大索全城、搜刮钱财!” 明知道自己结果不妙的韩福通大叫。 既然脱不掉这泥沼,就把敌人拉进去! 目光都聚焦到王恶身上。 纵兵劫掠可是大罪,连李靖灭了突厥回来,都被御使以此罪名弹劾得只能请求乞骸骨,王恶果真沾上这罪名,将是极大的污点。 王恶不慌不忙的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册子:“臣倒是不知道,监军是有多迫不及待想弄死带兵将领。伏俟城各官员、富商,有感于大唐大军秋毫无犯,自愿为大军捐献款项若干,此事在伏俟城中有立碑撰写,臣手中亦有自愿捐献的名册。” 该死的王恶! 居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是不是真的自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恶手上的证据能证明“自愿”! 王恶煽动性的话语,让百官更加厌恶韩福通。 “陛下,臣马周愿审理此案!”御使马周挺身而出。 高士廉看了马周一眼:“马周俊才,确实足以审理此案,只是老臣还想举荐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共同审理。” 孙伏伽是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状元,武德五年状元及第,贞观元年任大理寺少卿,贞观五年因错判而坐罪罢官,迁刑部郎中,后又再度任大理寺少卿。 孙伏伽在律法上的才能是公认的,但更出名的是他的脾气,几次顶得李世民下不来台。 贞观年间,臣子的最大爱好,吃饱、睡觉、怼皇帝。 要是换个不能忍的皇帝,这些臣子们恐怕早就领盒饭了。 李世民见高士廉都出头,知道无法斡旋了,只能点头:“罢了,刑部再抽一名侍郎,三司会审。” 韩福通瘫坐在地上。 不过是贪个功而已,竟然演变成生死局! 要命的是,死的绝对是自己! “把那册子交上来。” 李世民拿起册子翻了翻,倒是没造假,这一点看笔迹可以知道。 啧,有那么个会巧立名目的臣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听说你把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的世子慕容诺曷钵带回长安了?”李世民信口问道。 王恶知道这肯定不是甚么好话。 “吐谷浑的局势还不太稳,慕容顺担心出现反复,让世子慕容诺曷钵拜臣为师,亦有托孤之意。臣想着吧,慕容诺曷钵进长安也好,让他对大唐更亲近些,也防着吐谷浑有个万一,大唐还能掌控大局。” 李世民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也就是说,你认为此时不应当撤军?” 这是送命题啊! 王恶斟酌了一下:“此次出征的都是仆从军,不可能驻军,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慕容伏允尚未落网,以他在吐谷浑长年的威信,想掀起波澜并非不可能,大唐对此也应未雨绸缪,免得日后损及大唐的利益。” 李世民冷哼一声。 这个小滑头,又让他过了一关。 …… 小王庄学院,一脸好奇的慕容诺曷钵听着低级班的课程,有点晕。 儒家经义慕容顺有教过,倒是没甚难度;孙思邈的医学虽然听不太懂,好歹也曾见识过医家的手段;邓雄阿娘教授的象雄语言,勉强能跟上。 可是,这什么杆杠原理,什么地心引力,好奇怪啊! 可是,亲手试过以杆杠撬动自己根本搬不动的石头后,慕容诺曷钵的兴趣上来了。 “给额一个支点,额能撬动星球。” 这是课本上印的杆杠原理的名言。 慕容诺曷钵好奇的发问:“拿着煮熟的汤饼(面条)也可以撬动吗?” 王恶一脸恶寒。 第一次有人问这奇怪的问题。 身为大师姐的王大妹路过,很奇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汤饼当然是拿来吃的,拿来撬多浪费啊!” 慕容诺曷钵一脸信服的点头。 王恶表示,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王大妹啊,这是你的小师弟慕容诺曷钵,以后他的学习归你辅导了。”王恶果断甩锅。“可以给你一个助教的名头,每月领点钱粮。” 王大妹满脸的喜悦。 进学院学习与为家里减轻负担,总是让王大妹左右为难,如今能当个助教挣钱,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耶、阿娘,额在学院当助教了,可以领得钱粮!”王大妹兴冲冲的回家报喜讯。 家里人惊住了。 本以为学这些东西无用,哪晓得还真挣钱了? 慕容诺曷钵午饭在小王庄学院与同窗一起用膳,早晚则回王恶府上一起用膳,住也住在府上,王恶的护卫随时跟着他——没办法,他的分量有点重。 第二百二十一章 捐赠 坐衙混日子、带娃,偶尔去小王庄学院教书,顺便还要看护一下薛磐与慕容诺曷钵两个少年,王恶颇有一种托儿所所长的既视感。 新版万金油也调配出来了,按比例给王直分红时,王直直接愣住了。 “兄长,额不能要啊!”王直胀红着脸推辞。 孙思邈瞅了一眼,看到那票据上千贯的面额,不由叹息:“左少卿,你给多了,王直花费的那点精力,百贯都给多了。” 王恶轻笑:“道长应该知道千金买马骨之说,王直能够领取如此高额的报酬,自然会吸引更多人愿意为额出力。再说,王直的努力,对得起这报酬。”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王大妹跑了出来,大辫子来回的甩动。 “先生,你编撰这课本里说,水受热变成水蒸气,能释放出巨大的力量,比如烧水的水壶盖就是因此而被顶起。可是,这些力量都白白浪费了啊!”王大妹满眼的遗憾。“能不能想法把这些力量转化为可以被人控制、减轻人力劳作程度的能量?” 王·瓦特·大妹正在冉冉升起。 从桂花小酒肆里用膳出来的一个青年游客嗤之以鼻。 “有那么容易?呵呵,关于水蒸气的利用,墨家百年前就已经有这构想了好吗?并且,墨家还早就研制出相对应的生产机械。问题是,不能实现密封,水蒸气直接跑了,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用。” 咦?居然还有墨家的消息? 王恶几乎以为墨家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了。 墨伍嗤之以鼻:“只要这世间还需要机械的存在,墨家就不可能消失。严格的说,你们这位左少卿凭制作手艺,也可以归于墨家之列。” 王大妹险些笑喷。 当着王恶的面说左少卿,真滑稽。 不过,墨伍也没说错,王恶的手段确实可以划入墨家的行列。 “那是你们的研究方向不对。”王恶轻声笑道。“跑气确实是问题,但是,你们可以用树胶来密封啊!” 墨伍叹气:“这个想法墨家也有过,可惜桃胶之类的都不堪大用。” 王恶笑而不语。 额能告诉你遥远的美洲大陆,三叶橡胶树的树胶是完美的密封产品么?额能告诉你,小王庄试过桃胶、果胶、琼胶、从倭国弄回来和褐藻胶,最终选定了阿拉伯胶暂代橡胶么? 阿拉伯胶取自金合欢,别名:鸭皂树、刺球花、消息树等;灌木或小乔木,树皮粗糙,褐色,多分枝,小枝常呈“之”字形弯曲,有小皮孔。托叶针刺状,生于小枝上的较短。二回羽状复叶,叶轴糟状,被灰白色柔毛,羽片4-8对。花黄色,有香味;子房圆柱状,被微柔毛。荚果膨胀,近圆柱状,褐色,无毛,劲直或弯曲;种子多颗,褐色,卵形,花期3-6月;果期7-11月。 该种多枝、多刺,可植作绿篱;木材坚硬,可为贵重器材;根及荚果含丹宁,可为黑色染料,入药能收敛、清热;花很香,可提香精;茎流出的树脂可供美工用及药用,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可以作为一种不错的粘合剂使用。 金合欢原产埃及,不晓得冯盎是出于观赏还是甚么目的,愣是整回来许多,扔给琉球岛上那些熟番去种植了,正好也解了王恶原料短缺之困。 墨伍知道王恶的身份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官职就不提,在墨家人面前,官职是个没意义的东西。 王恶搞出这些东西,即便是墨家长老级的人物,也只能研制出其中一两样,不可能研发得如此密集。 你当研发不走弯路咋地? 王恶表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使额看得更远。 “墨家巨子对左少卿极为欣赏,想邀请左少卿为墨家客卿。”墨伍搞明白王恶的身份,当即发出邀请。 墨家的思想,非命、非乐、节用、节葬,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墨家那苛刻的律己方式,完全的、无差别的兼爱,以及非攻的思想,导致墨家势微。 近乎苦行僧式的律己,导致能承受墨家考验、进入墨家团体的人不多,你总不能指望多数人靠信仰活着; 兼爱自然是好事,可完全的、无差别的兼爱,有点超越人性了,普通人自然是有远近亲疏的,你要一个普通人以爱子的态度去爱旁人,真做不到; 非攻,恰恰是大一统的敌对面。 所以,墨家的势弱,不完全是外因,自身的问题占了很大的比例。 后世的墨家转变了思路,不再参与政事,一心投在机关等学术上。 “墨家的主张变了没?”王恶淡淡地问。 王恶不觉得,墨伍有那个资格招揽自己。 “墨家现在潜心学问,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墨伍回答。 王恶颔首,不再言语,墨伍只能拱手告辞。 诶,或许是左少卿觉得自己的地位与他不对等? 对王大妹的困惑,王恶壕气十足的划拨了上千贯钱、小山般的石炭、一车车铁料、数量庞大的工具、一桶桶的阿拉伯胶,随便她去试。 王恶也没指望王大妹成功,就当是给她们的玩具好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薛磐的成绩很好,基本学完了所有的课程,武功县嫁接的授课也结束了,正在无所事事中,见到王大妹揽下这大活,索性过来帮忙,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孙思邈缓缓走过来:“咳咳,左少卿,老道的师侄太医署令彭康,听说小王庄有可以放大创口的显微镜,想求取一台,价钱好说。” 太医署的职司,主要是培训与考核天下医者,有显微镜进行教学,自然更如虎添翼。 至于说那些传说中的御医,那是在殿中省辖下的尚药局下属。 “太医署教授天下医者,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这样,小王庄捐献十台显微镜罢。”王恶随口道。 王恶当然不是滥好人,捐献显微镜的目的,却是在打广告。 太医署用了都说好,你们这些有规模的医馆还不得来购买? 互利的事。 孙思邈有些欢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好吧?” 王恶摆手:“算不得大事,对了,小王庄学院也增加两台吧。” 这个显微镜其实徒有虚名,放大的倍率远远比不上后世,只是在这时代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孙思邈只是不耐烦理会红尘俗世,却不是不谙世事,自然知道不是简单拉显微镜去太医署完事,提前与太医署令彭康勾对好后,孙思邈与王恶一同押着十台显微镜去了长安。 太医署外,三百余师生窃窃私语,巨大的横幅悬挂出来,“致诚感谢小王庄向太医署捐献显微镜”的字样让他们觉得有点羞赧、又有点兴奋。 远远的,一些医家在悄悄议论。 “显微镜是甚么东西?” “孤陋寡闻,顾名思义,就是此物能让人看清细微之处,自然更利于诊断、治疗。” “此物究竟如何?老夫为何有种想买的冲动?” “兄台莫急躁,待太医署用过,自然知道显微镜好用与否。” “天呐,竟然是孙思邈道长亲自押送,错不了!额这去小王庄买一台!” 王恶满意地看着这极具宣传效果的一幕。 这一幕,瞬间将显微镜的名头打了出去,只要能卖出一台,就足够捞回本钱了。 咳咳,王端正是正人君子,才不会为阿堵物折腰。 一切是为了大唐受病痛折磨的百姓。 是的,王端正就是这么正气凛然! 寒暄、相互吹捧,这是必然的流程。 笨重的显微镜被太医署的学子宝贝似的抬下车,轮番的送入一个个宽敞的讲堂。 “多谢左少卿!日后左少卿但有吩咐,太医署定当竭尽全力!”彭康很实在的说。 王恶摆手,正要说话,外面一骑飞快的冲进来。 “陛下旧伤发作,尚药局束手无策,皇后娘娘命太医署即刻选人进宫医治!”中官跳下马,急促的叫道。 转头看到孙思邈,中官立刻大喜:“原来孙道长也在!太好了!请道长入宫救治陛下!” 孙思邈点头,看向彭康:“还有一台显微镜没搬下车,就一起拉进宫,正好派上用场。你与老道、左少卿一并入宫。” 皇宫内虽然没有慌乱,却还是感受得到紧张情绪,火枪旅帅已经调到寝宫之外备战,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长孙无垢独断乾坤,令太子李承乾监国,有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高士廉全力辅佐,暂时稳住朝局不是问题。 李世民当年总是纵马冲阵,结果还是吃了亏,与王世充一战时为单雄信所伤,虽然及时止血、包扎伤口,却有一些碎屑埋在血肉里,没法弄出来。 那些碎屑,因为贴近心脉,侍御医也不敢下手清理,只能任由其被血肉包裹,偏偏这一次是那些碎屑引起的热毒(发炎),导致压迫了心脉,尚药局更没人敢出手了。 李世民躺在蚕室里,面色灰败,呼吸急促。 心急如焚的长孙无垢对着众人一揖:“陛下情况危急,请各位竭尽全力,即便回天无力,本宫也铭感五内。” 这用语,讲究! 孙思邈过去诊脉,王恶开口:“把显微镜抬进蚕室!还有,准备充足的闷倒驴!要最烈的那种!把宫中的大玻璃镜抬入蚕室!” 不知为何,听到王恶气势十足的发号施令,长孙无垢突然觉得心安了不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太子暴戾 闷倒驴用于消毒已经属于常识,镜子想来是增加蚕室内的亮度,那个粗大笨拙的显微镜是干嘛用的? 长孙无垢有几分好奇。 一坛闷倒驴打开,侍御医手忙脚乱地往一个大盒子里倒酒,浸泡着柳叶刀、银针、棉花、羊肠线等工具。 “必须开胸。”孙思邈斩钉截铁的说。 确诊了,是胸内旧伤的热毒导致肉块肿大,压迫了心脉,这一点侍御医的诊断还是蛮准确的。 不是帝王接受不了开胸、开颅之类的大活,关键是要有信任。 事实上,如果华佗不是倾向汉献帝一方,曹操也不会疑他、杀他。 这方面,孙思邈要强了许多,多年的名声,再加上与皇室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不信他你还能信谁? “本宫拜请道长出手,一切后果,本宫担了。”长孙无垢福了一礼。 “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娘娘无需如此。”孙思邈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到屏风处解下道袍,换个劲装。“王端正,还不来帮忙?” 王恶愕然。 额就是能打个辅助,正经的医术一窍不通啊! 彭康早就自觉的换装,王恶也只能跟着换装。 感觉就像一头二哈混进了狼群里。 锋利在柳叶刀划开胸腔,彭康立刻拿着棉花擦去涌出的血液,孙思邈翻手几枚银针扎下去,出血量立竿见影的减少。 王恶心里为孙思邈大喊溜溜溜,什么止血钳在这出神入化的针法面前都得跪。 “把显微镜移过来,调整好位置!”孙思邈扭头对王恶叫道。 王恶恍然大悟,原本抓额的差是为了使用显微镜啊! 孙思邈指出位置,王恶调整显微镜的角度与倍率,然后孙思邈看一眼显微镜里的患处,心中有了主意,柳叶刀飞舞,划开一处处发炎的肉瘤,迅速挑出异物,顺手割除长出的瘤子,飞快的穿针引线,缝合一处处的创口。 按流程应该缝合胸腔了,孙思邈不放心,再度用显微镜检查了一遍。 “该死!”孙思邈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有一个细微得肉眼几不可见的小疙瘩顶在心室上,这难度,即便是孙思邈都有点吃力。 “师叔,这里不易下刀啊!” 透过显微镜,对比了一下疙瘩的大小,彭康犯难了。 疙瘩与刀尖的大小差不多啊! 太难为人了! 孙思邈让王恶观测,自己挥刀,在王恶的提示下前后挪动,确定了位置,闪电般的出手,挑出薄薄的一片铁屑,整个人也松了一口气。 彭康立刻补位,缝合了创口,再迅速将李世民的胸腔缝合,洒上止血药粉,待孙思邈拔出银针,彭康与侍御医合力用干净的棉布裹紧李世民的身躯。 长孙无垢看到盘子里十余片铁屑,心情骤然一松,直接坐了下去。 孙思邈出手解决了最大的问题,熬制药汤、护理之类的事自然归侍御医了。 看着李世民的面容平缓了些,呼吸也不再急促,长孙无垢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王恶长吁了口气。 幸好是孙思邈出手,出血量不大,不用考虑输血问题,否则还真没法解决验血型的难题。 …… 朝堂上,坐在龙椅下方的李承乾耐心地听着一个个奏报,如往日在东宫处理奏折一般给出决断,边上有房玄龄与长孙无忌携手辅佐,基本没出甚么乱子。 御使刘连出班启奏:“太子殿下,据闻陛下有恙,如今殿下尚年幼,何不请太上皇临朝,以正人心?” 一语出,石破天惊。 这是公然质疑太子监国的能力,更有意抬出太上皇来,以达到扰乱时局的目的! 让人挠头的是,李渊人老心不老,真有人借机呼吁他临朝,他也应该不会拒绝。 长孙无忌怒斥道:“太子临国,这是皇后娘娘传下的懿旨,你竟敢置喙,是何居心?” 刘连举笏:“臣也是为大唐着想,如今太子尚年幼,镇不住朝堂,何不请太上皇辅佐?” 房玄龄正要驳斥,李承乾扬手,止住他的话题:“羽林卫何在?” 李君羡带人冲了进来。 李承乾面无表情的一指刘连:“当庭杖责。” 刘连大叫:“臣不服!不教而诛谓之虐!” 李承乾懒得回应。 孔颖达等东宫属官叹了口气。 活着不是很好吗? 为甚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合着太子性子暴戾你不知道啊? 就这也敢跳出来挑衅? 李君羡正要请示,却见李承乾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心头一寒,立刻下令杖责。 既然知道太子动怒了,下手自然不会留情,一杖就让刘连惨嚎不已,三杖就让刘连屎尿齐出,五杖便打断了盆骨,十杖便敲断了脊梁骨。 二十杖…… 没有二十杖,无论刘连如何哀嚎、如何求饶,第十八杖依旧要了他的性命。 李君羡抬头看向李承乾,却依旧看到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皮,不由震了震,伸手从军士手中抢过大杖,照着刘连的尸体疯狂击打,直到那具尸体已经打成了烂肉,李君羡依旧不敢停手。 大殿内的群臣被这一幕惊呆了,很多人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噤若寒蝉。 活着,不好吗? 以为太子年轻好欺负,结果真是拿头去顶了。 人死了,尸体都没放过,这暴戾的做派吓退了许多别有用心的人。 连魏王李泰那肥胖的身子都抖了抖,生平第一次发现大兄那么凶残。 “太子殿下,臣大理寺少卿孙伏伽进谏,无论这刘连再如何居心叵测,人已经死了,俗话说人死账销,殿下当不再鞭尸。”铁头娃孙伏伽出头了。 这里的“鞭尸”当然只是个掌故。 鲁王李元昌跳了出来:“大胆孙伏伽!太子如何作为,是你能置喙的吗?” 孙伏伽没有理睬他。 宗室中的米虫罢了,纵然书画出名,对朝廷又有何益? 李元昌大恼,却又拿孙伏伽没有办法。 孙伏伽虽然只是个少卿,却是实权少卿,根本不惧自己这虚衔王爷。 李承乾红着眼瞪着孙伏伽,孙伏伽只是平静地平视。 许久,李承乾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挥手道:“很好,大唐有孙卿家这样的铮臣,方能保百世基业。羽林卫将那尸体拖出去。” 李承乾的模样倒是恢复正常了,可除了正经奏事的,再没人说话。 来,铁头娃,再来个刘连试试? 大安宫中,李渊听着中官辗转奏报今日朝堂之事,不由一阵苦笑。 无妄之灾啊! 朕如今垂垂老朽,哪还有那雄心壮志? 再怎么不济,朕也不会趁人之危,因为那一头是朕的二郎! 听到李承乾的手段,李渊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偷鸡不着蚀把米!陇西李家,你家送出的卒子成了朕孙儿的踏脚石!既然你们不再认皇室,还出手搞事,就别怪二郎下狠手!” 散朝之后,长孙无忌入宫寻了自家妹子、当朝皇后长孙无垢,将李承乾的表现原原本本的说了。 评价是没法评价的,太子的暴戾虽然略有不妥,却是此时镇压群臣的最好方式。 “多大人了,做事还是那么毛糙!” 长孙无忌表示,要不看你眉开眼笑的模样,这话额就信了。 “陛下圣体如何?”长孙无忌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孙道长出手,太医署令彭康、鸿胪寺左少卿王恶辅助,从陛下胸腔中取出十余片陈年铁屑,现在呼吸平稳,身体也退烧了,孙道长说,要不是失血有点多,这会儿就该醒了。”长孙无垢言语里透着欣慰。 李承乾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稳稳的前行:“见过阿娘。阿耶的身子如何了?” 长孙无垢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孙道长出手,已经无碍,应该明日就醒了。” 李泰从后面跳出来,吐着舌头:“阿娘你是不知道,大兄今日好凶……” “青雀!” 李承乾喝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蕴含着怒火。 阿耶养病,阿娘就已经操碎了心,这种外廷的事,还拿来烦她做甚? 长孙无垢轻轻一笑:“高明不会以为阿娘就不会知道了吧?戾气是重了点,不过,对那种居心叵测之徒,也没必要留情。” 李承乾终于完全放下心里那点负担。 暴戾是自己改不掉的毛病了,只是,看阿娘这意思,用对地方就可以了? 真好! 整个世间,唯有阿娘会如此包容吧? “大安宫太上皇遣奴送上礼物,愿陛下早日康复。” 大安宫中官的声音传来。 李承乾的眼睛开始发红,暴戾的模样又要上头了。 长孙无垢轻轻扫了李承乾一眼,李承乾立刻冷静下来,眸子也恢复了清明。 这就是阿娘啊! 长孙无垢轻轻翻了一下大安宫送来的册子,推到李承乾面前。 “这是甚么意思?” 看了几眼,发现里面全是陇西李家的资料,李承乾诧异了。 长孙无垢玉指戳了李承乾脑门子一下:“这还不明白?你阿翁这是告诉你,事情跟他没关系,这是陇西李家惹的事!” 换个人戳李承乾,李承乾能和他拼命! 被阿娘戳了一下,李承乾却露出温暖的笑容:“孩儿记下了。” 陇西李家,皇室还是从其中分出,却不念旧日香火情! 真以为孤年轻好欺负?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孤说了算 李刚是陇西李家的子弟。 备注:无子。 李刚在陇西李家的地位并不高,连个管事都算不上,偏偏陇西李家在朝堂搅事还有他的功劳。 遗憾呐,小卒子刘连一出场就剧终了,后面多少精心埋下的伏笔无疾而终! 太子的暴戾与狠辣出乎陇西李家的预料,看到那一团碎肉般的刘连,所有目睹的陇西李家子弟都不寒而栗。 刘连这种推出去的马前卒,本来就没指望活着回来,但这死法……太凶残了! 尽管已经离开刘连的府邸,哦,不,应该说是刘连的灵堂,但李刚那股想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只能在小巷子里伏着墙,开始学青蛙叫。 “现在的年轻人呐,素质真差,随地呕吐!”一个老汉捂着鼻子咒骂。 “老不死的!有你甚么事?滚!哇……”李刚骂了一句,接着吐了起来。 一道光芒闪过。 李刚发现,自己终于不用再呕吐了——因为,喉咙已经被划开了。 …… 陇西李家的长安主事李安心一点也不安心。 虽然世家与皇家分分合合,矛盾向来不少,可这次大公子的出手,时机卡得太毒辣了,愣是把皇家得罪得死死的,趁皇帝病重时在朝堂搞事,还是离间皇帝一家的亲情,太特么贱了! 但是,年轻的太子一巴掌拍死了跳出来的小卒子,让大公子精心准备的饕餮大餐成了笑柄。 面对这位暴戾到吓人的太子,所有的棋子都读懂了一句话:珍爱生命,莫惹太子。 如果是从前,有李世民约束着,太子自然不可能如此发狂,可现在不就是趁着皇帝病重搞事么? 皇帝若无事,又有谁敢这样搞? 这就是个悖论! 李安心不相信,太子会肯善罢甘休。 米店的伙计哭丧着脸走进宅子里。 李安心很诧异,以伙计的级别还不够与自己对话,甚么时候轮到他出头了? “你们掌柜呢?”李安心板着脸喝问。 伙计立刻泪流满面:“掌柜……掌柜被大理寺抓了!” 大理寺? 米店? 风马牛不相及啊! “别哭,说说怎么回事?” 伙计的描述让李安心石化了。 大理寺的不良人包围了米店,然后打开一袋袋米检查,竟然在米里发现了几具弩弓! 大唐准许民间持有横刀、弓箭,而严禁甲、槊、弩、陌刀、火器! 当然,到了王恶那级别,收藏一两幅甲、槊、与微量火器,只要向皇帝报备了,那自然没事。 掌柜自然被抓了,而伙计这种不值一提的角色,自然没人在乎。 而陇西李家刚刚得罪了监国太子,马上来这一出,傻子都能想到是甚么缘故! 问题是,你还没地方喊冤! 李安心可以肯定,陇西李家的米店绝对不可能有弩弓!! 就算真要藏弩弓,也不至于笨到藏米里! “主事,首饰店……完了。” 首饰店的二掌柜挪了进来。 李安心已经不会惊讶了,只是揉着眉心:“说吧。” 首饰店二掌柜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安心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店里售卖的玉佩,居然藏了一枚宫廷专用的蟠龙玉佩,然后,店被封、大掌柜被抓。” 大公子,看到了吗? 你的一意孤行,换来的是雷霆般的打击。 “主事,不好了……” 李安心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大公子的随从李刚,死在一堆秽物上? 呵呵,应有之义。 陇西李家的官员被大理寺严查了? 正常。 真以为皇室是软柿子,好拿捏呢,就不想想刀柄在谁手里! 为了朝中局势,皇帝可能会选择隐忍让步,太子却不会! 陇西李家有多少资本可以与皇室碰撞? 从陈胜吴广到前朝末年,你仔细看看,充当急先锋、第一个举起大纛的,最后是什么下场? 大公子,你害了陇西李家啊! 伤害在一天天的加剧,李安心也背不动这口大锅,原原本本的事情始末上报家族。 皇帝龙体未愈之前,就硬承着来自太子的伤害吧! 陇西李家的反应也很快捷,迅速派了一位长老来长安主持大局,将大公子软禁起来,向太子释放了无数诚意,然而李承乾丝毫没理会。 在李承乾眼里,这就是战争。 战争甚么时候发起,你们说了算; 甚么时候结束,却是孤说了算! …… 蚕室里,气氛很轻松。 不过是第二天,李世民便睁眼了。 身体虚弱是正常的,挨了那么多刀,换谁都虚。 清醒,外加退烧,已经证明李世民没有性命之忧。 当然,王恶与孙思邈、彭康还得留宿宫中,以防出现反复。 外臣不得留宿宫中的规矩?这时候有人敢提么? 当然,侍候他们的,没有宫女,全是宦官。 “外廷如何了?” 被温沸水浸泡过的棉花打湿了一下嘴唇,李世民无力的问道。 长孙无垢眼里透着一丝笑意:“还不错。” 静静地听长孙无垢说着李承乾打死刘连之事,李世民半晌无语,许久才幽幽地说:“你管这叫不错?” 长孙无垢认真地点头:“二郎觉得,这种一步就踩空的时候,除了雷霆手段,还有甚么管用的吗?” 李世民吃力地笑了一下:“太暴戾了。” 长孙无垢翻了个白眼:“好像你不暴戾似的,是不是伪装多了就觉得自己是斯文人了?” 好吧,李世民得承认,和发妻有争执时,他多半是争不过发妻的。 也罢,反正有舅兄与舅舅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 东宫。 李承乾满意地看着纥干承基。 “做得不错,孤这就让你去右率府挂一个付率之名。” 纥干承基大喜过望。 太子六率里的付(副)率可是从四品官,这一步可是跨度极大! 哈哈,谁让东宫里唯有额纥干承基是混过江湖的游侠儿,对那些鸡鸣狗盗之术颇有心得呢?为殿下分忧之事,自然是额包了! 甚么米袋藏弩、宫廷玉佩,对纥干承基来说,只是一些小把戏罢了,能因此大幅升官,却是因为忠心! 哪怕是贵为太子,也需要有人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任何一个世界,光与暗从来不是只存一方的,就像手掌的正反面一般。 让孔颖达、魏征、于志宁、杜正伦等人知道李承乾的阴暗手段,只怕是眼睛珠子都能瞪出来。 合着额们教导了多年的持正,就持出这么个玩意儿? “太子,陇西李家的长老持苏秘书丞的名刺来求见。”门子来报。 “苏秘书丞?甚么玩意儿?也敢来架梁子?”李承乾不悦。 门子哭笑不得:“那位就是未来太子妃之父啊!” 李承乾恍然大悟。 “打出去!命左春坊左庶子斥责苏亶,问他是否对亲事不满,如果是,孤不介意改娶。” 站在东宫大门外的陇西李家长老腿都站麻了,却不见回讯,正嘀咕间,却见东宫卫士持棒而出,不由仓皇而逃。 好汉不吃眼前亏! 舞象之年的少年最可怕,无法无天的,就是真打了也是白打。 诶,没法沟通啊! 愁! 苏亶府上。 被太子左庶子一通训斥的苏亶满脸苦笑。 当年苏家欠了人陇西李家一个人情,不还怎么办? 太子完全不给情面,苏家里外不是人,苏亶还得赔着小心,免得激怒了这位气性不佳的未来女婿。 这都什么事! …… 鲁王李元昌懒洋洋的倚在椅背上,看着陇西李家长老李全杰点头哈腰的呈上厚厚的礼单,心里在嗤笑。 陇西李家在朝堂上不是很狂吗?还敢把太上皇拿出来说事。 呵呵,知道大侄子的凶残了? 鲁王宾客念完长长的礼单,李元昌打了个呵欠:“无功不受禄,长老还是拿回吧。” 李全杰瞬间明悟。 素来最贪婪的鲁王不受礼,是猫不吃鱼了,还是狗不吃肉了? 答案只有一个,要加钱。 李全杰忍着肉疼,再度掏出一张礼单。 礼单虽然短了许多,可价值却是前面那张礼单的数倍! 同样是骏马,后面那张礼单的汗血宝马不比突厥马更有档次? 尤其是,对于李元昌这种专业画马的人来说,汗血宝马是更好的观测对象! 昔年王右军的《丧乱帖》,虽略逊于《兰亭集序》,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陇西李家拿来作赔礼也是肉疼不已。 当然,这样的安排,也只是对李元昌这样书画造诣极深的人有诱惑力,如果落到李承乾手里,抱歉,这些东西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动人。 李元昌听着鲁王宾客念礼单,眼里浮现出一丝得色。 在本王面前耍这些花样,当本王好糊弄? 没有足够的敲门砖,别来与本王说事! “请鲁王在太子面前代为缓颊,陇西李家对皇室没有不敬之意,纯粹是小辈胡来,陇西李家愿意为此付出诚意。”李全杰的姿态摆得极低。 李元昌双臂大张,放肆的圈着椅子的环形扶手,夜枭般的笑了:“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可惜这说法连本王都糊弄不了,你觉得太子会相信?” 李全杰沉默了一阵,肃然拱手:“请鲁王示下。” 李元昌身子前倾,逼视着李全杰:“交出始作俑者,此事才算终结。” 李全杰几乎跳了起来。 如果陇西李家愿意交出大公子,还花费重金来找你鲁王做甚? 李元昌桀桀大笑:“真以为交出人就能平了太子的怒火了?你们太不了解他了!不搞到陇西李家元气大伤,太子肯罢手?本王出面的作用,是不让太子迁怒于陇西李家。否则,李陇西李家要么起兵造反,要么被太子整死。” 李全杰不敢相信,连皇帝都忌惮世家,太子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全杰却又不得不信,行事如此暴戾的太子,真敢拿陇西李家祭天! “别忘了,这次你们做得太过,五姓七家可不敢与你们共进退!”李元昌直接戳中了陇西李家最大的弱点。 没有五姓七家的联盟,单凭陇西李家,拿甚么与皇权对抗?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得山多终遇虎 李世民终于痊愈,王恶也趁机溜回了小王庄。 宫里,太不自在了。 家里的王仁、王延叔侄俩,一人抱了条黑色小奶狗玩耍,玩得很是开心。 “哪来的狗?”王恶微微奇怪。 府里没养过狗,倒不是谁对养狗过敏或反感,而是王老实与王恶当年穷得连狗都养不起,翻身后习惯性的忽略了养狗。 “王狼阿叔送的。” 陈诗语看着王延他们与小奶狗玩耍,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咦,王狼阿叔居然养狗了。 王恶走过去,蹲下:“你们养这小狗,给它取名字了没有啊?” “叫大黑。”王仁笑嘻嘻的回答。 “小黑。”王延爱不释手的抱着小奶狗,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宠爱的光芒。 “喜欢大黑小黑可以,但是你们要勤洗手,还有,要记得每天给它们洗澡哦。” 王恶嘱咐了一通,和陈诗语稍微腻歪了一下,就去史可郎所在的厢房里,看了一下史可郎的娃儿。 王恶嫌弃史可郎家传的取名风格,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好一娃,取个名字叫史轲。 这个风格,果然很史家! “郎君,额已经一年多没出手了。守孝三年,那是儒家子弟才干的事,何况阿娘还特意嘱咐不要守孝。”史可郎明显手痒痒了。 “在家带带娃不好吗?”王恶头疼。 拖家带口的就别出去了,看家护院多惬意。 “呆在家里,感觉就像个废人。” 史可郎骨子里依旧是放荡不羁的游侠儿,家是他的避风港,外面的世界才是他要闯荡的海洋。 “年轻时,四下闯荡,大唐周边的国度基本都去过,言语不成问题,装扮只是基本功。”史可郎看似漫无边际的话,却有着很强的倾向性。 “那边很危险。” “不怕。” “你孤立无援。” “习惯了。” 王恶沉默了许久,拍拍史可郎的肩头:“安置好家小。” 领了三千贯钱的史可郎消失了。 …… 李世民重新临朝之日,马周与孙伏伽将审理韩福通的结果呈上来,三司会审的意见一致,韩福通矫诏之罪确凿无疑,三司的判断都是斩立决。 保不住啊! 李世民叹了口气,红笔御批,硕大的“准”字透着几分无奈。 “陛下,太子殿下当庭杖毙御使刘连,此事还得给个交待。无论如何,刘连是朝廷命官,即便其真有罪行,也当明正典刑,而非杖毙。”御使大夫萧瑀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 没法子,虽然不想理会这破事,可身为御使台的领头羊,萧瑀还是得站出来。 “嗯,太子的处置欠妥,罚万钱!”李世民淡淡的说道。 满朝一惊。 万钱,不过区区十贯! 就这般揭过,岂不是罚酒三杯? 李承乾不情不愿的拱手:“臣领罚。” 李承乾心里是极其不满的。 凭甚! 孤没错! 不打死个乱臣贼子,后面还不晓得要出多少事呐! 更何况,陇西李家已经服软,将罪魁祸首大公子当着孤的面处死! 如此强势的处理,得不到赞赏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罚钱! 李承乾觉得脸上滚烫。 “鸿胪寺卿一职空缺了许久,臣以为不应当再搁置。” 提议的人有点让王恶意外,竟然是司空长孙无忌。 “赵国公莫非有意此位?”王恶疑惑的问。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老夫若是为自己议官职,这老脸还要不要了?更何况,长孙涣在鸿胪寺任右少卿,老夫再去任职,鸿胪寺岂不成了长孙家的一言堂?” 王恶轻轻点头。 大唐原来也讲究避嫌的。 然而,一番议论,却无人肯轻易搭腔。 这个位置确实是可以坐上去,但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有几人愿意尝试? 好在房玄龄提出下一个议题,结束了这种尴尬。 “定州奏报,辽河对岸,北自扶余城起,南至大海,高句丽开始在筑墙。” (史料记载是贞观五年起筑墙。) 程咬金洋洋得意:“高句丽这是怕了大唐!” 尉迟恭大笑:“真要打起来,筑墙顶屁用!王端正小子不是搞了那个甚么炸药么?炸就完了!” 对武将们来说,这墙真心不是事。 真要打,即便没炸药,用投石车也得砸出一条道来! 长孙无忌却是轻轻皱眉:“高句丽此举,不仅仅是防御大唐!” 果然是顶尖的谋臣,那么快就能看出高句丽另有用意。 王恶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出班启奏:“臣觉得,大唐的军械可以更大批量的出售给百济、新罗了。” 李世民、房玄龄、李靖都在消化王恶的话,长孙无忌却开口了:“你的意思,高句丽、新罗、百济的乱战又要开启了?” 群臣骤然一惊。 王恶这话似乎很突兀,可细细咀嚼,结合高句丽、新罗、百济数百年的恩怨纠缠,还真有这可能啊! 高士廉露出淡淡的笑意。 作为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听到大唐又有挣钱的机会,高士廉就由衷的感到欢喜。 李勣一脸的为难:“卖得太多了呀!兵部库部司存储的淘汰军械,几乎已经售罄。” 李世民想想最近卖军械的劲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声:“旧的卖完了,可以卖新的嘛。军器监(武德六年设,贞观十一年撤并入少府监)加紧制作,卫尉寺将武库署掌管军械拿出来售卖,留下一定机动库存即可。” …… 新罗,金城。 高履行半倚在王宫的大椅上,端着酒杯,看着火辣的新罗女子在面前搔首弄姿,表情淡然。 车开多了,再看车也没甚么感觉了。 呸,纠正一下,高履行大阵仗见多了,已经产生了抗体。 圣祖皇姑金德曼看着高履行那幅懒散样,心里是不舒服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 新罗现在有求于人,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憋着。 伊湌金春秋拍手,挥退这些女子。 即便是再绝色,人家高履行大掌柜也见多了,这种低级的手段没有什么作用的。 “大掌柜,高句丽与新罗数百年的恩怨,虽然最近一两年略有缓和,但高句丽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是他们的大对卢渊太祚已死,其长子渊盖苏文继承了大对卢、东部大人之职,手握高句丽大军。” “不瞒大掌柜,金庾信与渊盖苏文交过几次手,无论是武艺还是谋略都各有千秋,是一个劲敌,可怕的是此人战意十足,配合高句丽比新罗更强大的实力,不得不说,新罗有难了。” 金春秋凝重的介绍道。 高履行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你们随便咬好了,关耶耶甚么事? 金春秋拍手,一名内侍将一个长盒子摆到高履行面前的案几上。 盒子打开,一侧是最直白也最俗的厚厚一叠票据,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发出的票据。 盒中占据最大位置的是一张琴,弦是新的,琴身略显陈旧的,琴尾还隐隐有焚烧过的痕迹。 高履行骤然坐正了身子,眼中透着惊骇:“东汉蔡邕制作的焦尾琴?自从北齐明帝让王仲雄弹奏之后再无音讯了,怎么会在新罗?” 金德曼开口:“大掌柜好眼力!正是焦尾琴,新罗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也只有大掌柜这等雅士才不至于让它明珠蒙尘。” 高履行在心里暗笑。 耶耶怎么不知道自己是雅士? 弹琴? 别说笑了,高履行这辈子唯一弹过一次,结果是那琴弦全部崩断! 不过,即便是个琴盲,高履行也知道,焦尾琴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其实吧,大唐对此也颇为恼火,只是不便直接插手。”高履行轻轻叹了一声,蜀剧变脸迅速上演。“不过,如果是购买大唐军械,无论数量多少,额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一直冷酷的金庾信开口了:“火器、陌刀、热气球、望远镜。” 高履行翻了个白眼。 想屁吃呐! 耶耶在羽林卫当校尉,都只能蹭到望远镜,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甲、横刀、矛、弓箭都没问题,弩也可以考虑,其他的就别想了。”高履行懒懒地靠下。 让你拿到碾压性的武器,然后直接吞了百济、高句丽,成为大唐新的劲敌? 金春秋与金庾信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回复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是仍有些不开心罢了。 不知何时,金春秋与金庾信已经悄然离开王宫。 高履行不知何时已经烂醉如泥。 …… 高履行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新罗服饰,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高履行倒没有任何惊慌。 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有没有说出甚么不该说的话。 床前,对镜梳妆的妙曼身影颇为眼熟。 高履行苦笑了一下。 好吧,高履行这“嫩草”肯定是被老牛吃了。 虽然高履行不喜欢被老牛吃,但事实已成,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男人,洗洗就是个处。 “郎君,醒了么?你们还不赶紧侍候郎君更衣。”圣祖皇姑下令。 几双小手立刻忙乎起来。 高履行可以对灯发誓,这些小宫女是在趁机揩油,这手往哪里摸呐? 金德曼让人送上肉粥,一脸甜蜜的喂高履行,腻得高履行有点发慌。 上得山多终遇虎,自己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啊! 不过,纨绔最擅长甚么? 最擅长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所以,真以为高履行会对此负责?或者有那么一点点内疚? 不可能! 第二百二十五章 牙好胃口就好 “昨日的酒里加了料?” 高履行对自己的酒量很自信,就那点酒,绝对放不倒自己,就是闷倒驴都不行。 金德曼让人收拾走餐具,挥手驱走所有宫女、内侍,拿起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高履行的嘴角。 “郎君莫不是生气了?金德曼知道这有背郎君的意愿,可妾身也是有苦衷的。” 这一刻,金德曼不是什么圣祖皇姑,只是个在情郎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娘子。 “这倒没有,反正就是洗洗的事。”高履行无所谓。“你是新罗的王,圣祖皇姑嘢,居然还有苦衷?” 金德曼确实是有苦衷。 新罗的王族分圣骨与真骨,最大的区别就是圣骨有王位继承权,而真骨是没有的。 圣骨与真骨,相互间并不通婚,导致这世间的圣骨越来越少,现存于世只有金德曼与堂妹金胜曼,就面临着血脉断绝的危机。 “王恶他们不是在长安搞什么婚配新风,说是近亲婚配后裔容易出问题吗?新罗果真如此了。”高履行嘀咕道。 得,后面就不用说下去,高履行已经完全明白了。 高·工具人·履行只是延续圣骨血脉的工具,莫得感情的工具。 虽然有点伤自尊,可这才是事实,与高老公子英俊、有权势、有才学(?)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说以后的孩子怎么延续血脉,金德曼完全没考虑过这问题,或者说自欺欺人的不去想。 高履行沉默了一阵,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如果你还没有身孕,那你还能好好的活着;如果你有了身孕,那就是你的死期。” 金德曼张大了嘴,惊愕了许久。 高履行的意思很明白,世间只有这两个无法延续血脉的圣骨,真骨阶层乐意等到圣骨血脉自然消亡,以顺位继承的方式接手新罗国,无须背负任何骂名。 可是,如果圣骨有办法延续血脉,真骨阶层一定会撕下温文尔雅的面具,用尽任何手段斩草除根! 反正,圣骨血脉的凋零,使得金德曼没有任何臂助! “世事竟可以险恶如斯?”金德曼犹豫了一下。“不,伊湌金春秋忠心耿耿,一定不会背叛王室的。” 高履行嘲讽地笑了笑:“额对金春秋不了解,所以也不能用恶意去揣测他。但是,如果是整个真骨阶层要夺取王权,你觉得凭金春秋个人的忠诚,顶用不?” 金德曼沉默了。 虽然高履行的揣测颇具恶意,但事实是,金德曼真无力反驳高履行的揣测。 稚子持金过闹市,不被抢才真是稀奇。 如果稚子身边有带刀护卫,或许能令人忌惮。 然而没有。 …… 不知高履行用的是不是蓝天六必治牙粉。 反正,陪着高履行出现的金德曼艳若桃李,完全看不出比高履行年龄更大的模样。 金德曼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个大唐上邦的郎君! 从利益角度分析,这个郎君可以给新罗带来更多的增援。 别看他口中说大唐不可能出兵,实际上,高履行隐隐透出了一丝意思,大规模出兵是不可能的,小范围出兵,顶住一两个重要节点,还是有希望的。 当然,代价不菲是肯定的。 但是,在国战面前,谈什么代价? 虽然新罗能在一些小战局占上风,但那只是高句丽的主精力没有全部拿来对付它而已。 事实上高句丽的实力足以碾压新罗,但是一直无法全力对付新罗,主要原因还是在防备大唐这个强邻。 新罗筑起与大唐之间的千里边墙,本意究竟是什么? 真指望那破墙完全隔阻大唐的兵锋? 那么幼稚的想法,谁教你的? 边墙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拖延大唐出兵援助新罗、打击高句丽的速度! 只要能拖住大唐的脚步,损失一些也无妨,吞下新罗,兼纳百济,高句丽就有资格与大唐叫板! 不,不仅仅是高句丽。 事实上,无论是哪家一统半岛,对大唐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地缘政治决定了一条无关善恶的底线:邻国,越弱越好! 高履行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句丽坐大。 对半岛而言,大唐是巴不得他们打出脑浆来,却又不希望哪家真的一统河山,偏偏还不能直接干预。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但是,高履行时常与阿耶、王恶都通着信,自然知道苏毗之争,雇佣军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所以才在斟酌之后给了金德曼一个承诺。 当然,底线要有,高履行告诉金德曼,雇佣军只能守城,不可能替新罗当前锋夺城。 条件虽然苛刻,金德曼却喜不自胜。 这意味着,大唐已经变相的扶持新罗了。 …… 不知道是谁将医治李世民的细节抖了出去。 按常理,事涉宫阙,理应成为忌讳,偏偏却这么光明正大的流传出来了,甚至太医署令彭康还为此事背书了。 不用再问,这绝对是得到了李世民的许可。 细节口口相传,自然会有一些走样,但大体偏差不大。 毕竟是在一群专业人士中流传,牛皮很容易被戳破的。 这其中,显微镜凸现的作用或许不是最关键,但绝对是必不可少的。 孙思邈精确的手术,配上显微镜,真是如虎添翼。 没有一丝犹豫,长安城大一点的医馆已经跑去小王庄定购显微镜了,显微镜的名声也在向外扩散。 能够让医家更加准确的诊断、手术,这种好东西,哪个医家不想来一台? 百贯的良心价,别说买不起,中档的医馆都不缺那钱。 事实上,王恶可以仗着显微镜大捞一笔的,只是终究还是念在世人多疾苦的份上,没有把价格定得离谱。 所有买家,都有一次到小王庄学院学习使用显微镜的机会,免得拿回去不会使。 忙得一塌糊涂的王恶意外的接到高履行的信。 王恶打开高履行的信,整个人是懵的。 大兄,额叫你大兄,你牛皮,牙好,胃口就好,连新罗的圣祖皇姑都吃了。 (高履行泪目:说起来你们一定不相信,额才是被吃的那一个。) 至于说雇佣军,其实王恶只是个工具人,真正做决断的还是宫里那位。 咦,高句丽那头,渊太祚居然挂了,渊盖苏文上了大对卢之位,这可是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都没能传出的消息啊! 李世民看了王恶转呈的信件,让王恶继续组织雇佣军。 雇佣军这种有能力的组织,必须控制在手上,这是基本的原则。 没等王恶去找鲜于琼,他已经找上门来了。 “左少卿放心,雇佣军绝对能拉起来!”鲜于琼拍着胸膛保证。“只要大唐需要,雇佣军随时待命!” “记住,你们的使命只是帮助新罗防守,而不是去为新罗开疆拓土。”王恶认真的嘱咐。 鲜于琼领命,转身去英烈碑烧了炷高香祭奠昔日的袍泽。 “首领,同袍们,雇佣军又要出战了!九泉之下,你们看着,雇佣军一定会继续扬名!” 雇佣军之间不知是怎样的方式联系,不过一个月时间,四万雇佣军聚在长安城外。 桂花一直眉开眼笑的。 这一个月时间,陆续有雇佣军来英烈碑烧香,虽然不是每个都会成为小酒肆的主顾,架不住人多啊! 加上桂花的手艺也能拿得出手,买卖自然芝麻开花节节高,唯一不好的是,王平的家庭地位越发低了。 四万人聚集长安城外,自然是不小的事情,南衙宿卫在层层上报,得到“无须理会”的回复后,几个郎将都在暗暗叫苦。 那么多人,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敢置之不理吗? 还好这四万人除了随身的横刀,没有其他兵器,纪律虽然较诸卫略逊,却也能守住基本准则,不出去闹事。 至于别人,更不可能找他们的事。 四万双眼睛的聚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何况这是四万个杀胚,真的可能发生“瞪死你”的事。 得到王恶禀告,知道雇佣军已经就位,李世民换上圆领便袍,轻车简从,与王恶一道出城,进入雇佣军的营地。 “见过陛下!”鲜于琼匆匆行礼,转身咆哮。“兔崽子们,还不赶紧列阵!陛下亲临了!” 这年头,皇帝亲临绝对是天大的事。 原本散漫的雇佣军迅速蹦了起来,以超越常人的速度集结,一个巨大的方阵很快列成。 李世民眼里满是欣慰。 本以为如此散漫的雇佣军怕是未必能用,只看了他们集结的速度,李世民就知道,这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 “朕知道,将你们从温柔乡里拉出来,让你们以雇佣军之名重新为大唐征战,有点愧对你们。但是,朕相信,你们能在异国他乡,为大唐杀出赫赫威名!凯旋之日,朕将亲自设宴,犒劳雇佣军勇士!”李世民简短的结束了训话。 “愿为大唐效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口号迅速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呼喊声直入云霄。 听到这一声,南衙宿卫的郎将心头一抖,险些下令擂响战鼓、集中兵力准备出战了。 仔细听听这声音,郎将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坏事……吧? 四万雇佣军沿着兵部指定的路线,东出慈州,在刺史杜构的安排下,登上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迎着风浪,向新罗出发。 贞观匹夫 第二百二十六章 围攻娘臂城 甲板上,鲜于琼扶着栏杆,对着大海一通狂呕,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除了一小部分人,雇佣军都在轮番呕吐。 冯盎懒洋洋地站在甲板上,虽然宝船随着风浪微微晃动,冯盎那身子却不动如山。 “年轻人缺乏海浪的洗礼哟。” 鲜于琼用袖子擦去嘴角残余的污秽,勉强笑道:“让耿国公见笑了。” 冯盎已现老态的眼眸透着几分睿智:“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除了以船为家的疍家人,一般人出海,总得有那么个适应过程,眼下这点风浪不过是最轻微的罢了。 “其余啊!你们这些雇佣军,最大的用武之地不是在陆上……”冯盎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鲜于琼靠在船舱上,嗅着咸腥的海风,迷糊地想着冯盎的提议。 为甚雇佣军的用武之地是在海上? 不解啊! 雇佣军登录金城的消息在新罗炸开了锅。 底层民众一致认为,这是大唐在援助新罗! 新罗与高句丽之战,必胜! 真骨们却显得沉默了。 雇佣军的出现,对新罗是好事,对他们则不一定。 这一天,高履行在新罗王宫,享受到大王的待遇…… …… 高句丽。 志得意满的渊盖苏文秘密抽调了安市城、建安城、盖牟城、白岩城、乌骨城、磨米城、卑沙城、麦谷城、银山城、后黄城等城池的兵力,严密封锁了西北方向诸城的来往。 “诸将听令!高句丽此番二十万大军南下,夺回娘臂城,并以此为突破口,拿下新罗!即便不能达成此宏伟目标,也要在大唐反应过来之前占据小半新罗领土,形成既定事实。”渊盖苏文的目标很明确。 “大对卢,平壤王城内的唐人是不是……”一名大将比了个斩杀的手势。 渊盖苏文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不用管他们,只要不让他们出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们也不能传递消息出去。” 直到大军迅速向新罗扑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也没能传递出一点消息。 麦望乡不甘地看着大掌柜金进财:“大掌柜,就这样袖手旁观?” 金进财叹了口气:“你不懂,现在钱庄外面至少十双眼睛盯着,就等着额们行差踏错,索人、查封钱庄。你说为甚这一年多没有向长安运送钱财了?因为渊盖苏文已经警觉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再这么弄下去,会遭致强硬的反弹。” “要不,额找昔日一起扛活的同伴将这消息传出去?”麦望乡有点不死心。 金进财重重地拍着麦望乡的肩头:“若不想将大唐的谋划毁于一旦,就不要轻举妄动。这些事情,不是谁都能掺和得起的,害了你的同伴不说,消息一旦泄露,整个钱庄都完蛋。” 赴任之初,王恶耳提面命,宁可无功,不可冒险! 若不是麦望乡的身世,金进财绝对不会轻易让他参与一些外围的事。 大对卢府,渊盖苏文高踞宝座,听着探子回报,轻声笑了:“金进财大掌柜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宁可无功,不可有过,仅此一条便胜过许多人。” 渊盖苏文是何时发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异常? 准确的说,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建立之初,渊盖苏文便知道其隐藏的用意,只不过,当时的高句丽又不是渊盖苏文当家,自然也不介意损公肥私。 而现在,渊盖苏文坐上大对卢的位置,整个高句丽是他当家,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如果做出什么不法举动,自然要进行清算。 屁股决定脑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所以说,国与国之间,阴谋能够成功的比例真不多,你能设下的陷阱,对方同样能洞察,阳谋才是王道。 …… 娘臂城,正是当年金庾信一战成名之地。 二十万大军在安市城主杨万春、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的带领下,夜以继日的以投石车攻击娘臂城。 当年被金庾信从高句丽手中夺走娘臂城,是每个高句丽将领的耻辱。 “两位耨萨,只是这般攻城,用不了这许多兵力,浪费了。”杨万春看了半天,心里有了主意。“不如两位继续攻城,杨万春率本部去伏击新罗的增援之兵。” “这不合适吧?”高惠真阴阳怪气地说。 这个杨万春,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能,不将自家兄弟放在眼里啊! 高延寿扬手制止了高惠真的怪话,微微思索一下,点头肯定:“确实,这逼仄的地方,也容不下二十万大军施展。与你三万人马,尽力阻止对方的援兵。” 看着杨万春离去,高惠真不服气的嘟囔:“兄长,为何要准这贼厮鸟分兵,眼睁睁让功劳落入他囊中?他一向眼高过顶,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啊!” 高延寿轻轻摇头:“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让杨万春去设伏,对我们攻打娘臂城是好事。再说,这功劳扔给你,你接得住么?” 高惠真立刻闭嘴了。 正面厮杀,高惠真自认有一手。 论策略、埋伏之类的,高惠真七窍通了六窍。 杨万春去埋伏援兵,高惠真心里也知道是最合适的,只是感情上接受不了。 十七万高句丽军士不紧不慢的用投石车攻城,对娘臂城的新罗军士来说,威胁不是一般的大。 娘臂城也不是没有投石车,军士们也试图用投石车还击,可惜,一次石弹投掷下去,立刻招来至少十架投石车的还击,暴露了位置的投石车瞬间被砸成一堆碎屑。 年轻的娘臂城都督金品释恼火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城头,指挥着军士轮番撤下城头,只留下必要的兵力,分散在城头。 没办法,面对这样的石弹攻势,人放多了也只是徒增伤亡。 出城决战? 就凭娘臂城这三万兵马,还不够二十万大军一口吞的。 援兵,援兵啊! 金品释没想到,高句丽的攻势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也不知道自己派去求援的军士有没有赶到金城? 两天时间,折损了近千名军士,士气更是大幅跌落。 金品释的求生欲比任何人都强。 家里已经给他说了亲事,女方是伊湌金春秋的庶女古陀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金品释也是真骨,可真骨与真骨之间的差距也是巨大的,金品释充其量只是真骨中的底层,金春秋却是真骨中的顶端。 抱上大腿,金品释就能跻身于新罗的权贵之中,至少可以减少二十年的奋斗啊! “不要泄气,新罗决不会放弃娘臂城!相信我,新罗的大军不日就能过来增援!”金品释声嘶力竭的给军士们打气。 “都督,金城来的三万先锋已经抵达城外十里。”一名斥候来报。 看到没有?新罗是不会放弃娘臂城的! “援兵中了埋伏。” 斥候的话让金品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说话不那么大喘气会死吗? 十里之外的山谷,新罗援军被杨万春放出滚石截断了退路,两侧拼命的倾倒火油,一束束火炬扔下去,山谷间顿时成了修罗场,进退无路的军士哀嚎着在火海中挣扎,浓烟滚滚的炽热气息中隐隐带着皮肉的焦味。 新罗的军主眼里带着悔恨。 如果不是急于驰援娘臂城,忽略了探查,哪会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三万军士,付之一炬,其后的惨状让收拾残局的高句丽军士几欲呕吐。 尸体皮肉焦烂,身体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轻轻用棍子一扒拉,大块焦熟的皮肉落了下来,旁边殓尸的军士不由得呕吐起来。 如果只是一两具尸体还好说,可这是三万具尸体,崩溃! 收拾完尸体,还得一点点将地面焚烧过的痕迹铲除,工程量真大到没边了。 金品释看到后方的山谷燃起浓烟,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是哪个蠢货领军,竟然连探查都不做? 娘臂城还守得住吗? 看着塌了小半的城墙,金品释满是沮丧。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即将迎来的亲事。 “看到身后的浓烟了吗?那是我们的援军正在与该死的高句丽人厮杀!拿出你们的勇气,随我上城头!”金品释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身居要职,不管你愿不愿意,瞎话张口就来已经成为一种基本功。 不会忽悠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在金品释的鼓动(忽悠)下,娘臂城的守军奋起余勇,随着金品释冲上城头,疯狂的用投石车还击,竟然让高句丽军措手不及,一时竟死伤逾千。 “撤!”金品释鸡贼的叫了一声,带头跑下城头。 恼怒的高惠真让所有投石车对着城头疯狂砸出,倒是真把娘臂城的投石车全部捣毁了,可却没伤到几个人。 金品释发出了狂笑声。 围城以来,还是第一次占了便宜! 这一波操作,溜! 投石车的动静没了,金品释立刻带着军士扑上了城头。 城下,密密麻麻的高句丽军士推着各种云梯、攻城槌之类的器械,手执盾牌,第一次以蚁附的方式向娘臂城发起攻击。 虽然人数众多,金品释却松了口气。 比起投石机那种只能被压制的憋屈,近身厮杀无疑要公平得多。 “弓箭,自由散射!” 一轮箭雨下去,高句丽军士倒了一片。 虽然高句丽军士也引弓还击,奈何是仰射,怎么都比不得娘臂城军士的俯射,只能以盾牌护身,不顾伤亡的攀爬云梯。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可抗力 金品释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高句丽军士,精钢打造的战刀已经卷了刃,被金品释直接扔了,随手捡了一把战刀厮杀。 那把按大唐钱币算价值在百贯以上的战刀,已经弃如敝履,金品释却没有时间去心痛。 身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耳垂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凭经验,那一定是受伤了。 若是平常,对自己相貌极其在意的金品释一定悲愤欲狂,现在他却只是淡淡一笑。 愤怒能提升爆发力没错,却会导致持久力下降。 现在的金品释,更需要持久。 一名名儿郎在身边倒下,一具具敌尸摔下城墙。 眼睛里只有血色,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这残阳变了颜色。 撑过了一天,以往最讲究仪表的金品释靠在城楼处,眼睛一闭,毫无风范的拉鼾。 …… 山谷一侧的峰头,杨万春听着斥候的禀告,挥手命令两侧的大军埋伏好,火油准备到位,企图故技重施。 “对方的大纛打着‘雇佣军’三个唐字,衣甲鲜明,与新罗的乞丐兵不一样,总人数应该在四万左右。”斥候把消息说完,解下水囊,深深地饮了一口水。 杨万春嗤之以鼻:“大唐想介入就直接介入吧,还搞这混淆视听的手段。呵呵,要是能烧了唐军,我杨万春大概会成为高句丽的英雄吧?” 照惯例,雇佣军到山谷之前,都会派出斥候探查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近百名斥候撒出,在山谷内外检查了一遍。 “正常。” “正常。” 斥候们纷纷禀报。 唯有一名中年斥候在犹豫。 鲜于琼扬眉:“有甚么不对吗?” 中年斥候想了想,回答道:“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可那土,似乎才翻新过。” 鲜于琼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 “黄狮虎是吧?以后你就是斥候队长了。” 鲜于琼一声令下,十余个热气球冉冉升起。 隐藏在树叶下的杨万春眼睛瞪得老大。 还好自己谨慎,要不然,在传说的望远镜之前,不得暴露了啊? 入,这是传说中可以上天入地的热气球? 杨万春心头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偏又没抓住那线索。 没多久,杨万春便明白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山谷上方,热气球上抛下一枚枚手雷,在山谷里来回轰炸,巨响声在山谷间回荡。 幸好没有提前洒火油之类的东西,否则这一下就露馅了。 杨万春的目光紧张地随着热气球移动,生怕出什么问题。 怕什么来什么,是这世间的普遍规律。 当一枚手雷扔向山谷一侧的峰头时,杨万春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暴露了,精心准备的陷阱成了笑话。 这不打紧,要命的是,无论是哪边的峰头,都囤积了大量的火油! 炸声起,火光现,昔日成就高句丽军士荣光的火油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再没有什么军纪管用,所有的军士哭嚎奔走,奈何四周都是冲天大火! 原本用来对付敌人的武器用在自己身上,直叫人痛不欲生。 “撤!” 杨万春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野狗似的从峰从往下跑。 身后,一枚枚手雷炸开,一股股冲天火焰卷着滚滚黑烟,夹着高句丽军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切宛如修罗地狱。 这一幕如果落在敌人头上,自然是赏心悦目。 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史诗级的灾难! 杨万春冲出火油的燃烧范围,泪眼朦胧的跳上一匹战马,挥刀斩断缰绳,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三万大军……完了! 这一刻,杨万春体会到之前那新罗军主憋屈的感受。 哪怕能真刀真枪的拼上一记,也能瞑目了! 再次见到冲天的浓烟,高句丽方面士气大幅提升。 杨万春城主可以啊! 才灭了新罗三万援军,又再立新功! 城头上的金品释却是无比的悲愤。 难道援军注定是到不了娘臂城吗? 娘臂城的士气迅速的落到了谷底。 一次,金品释可以巧言如簧的提升士气; 两次,大家不是傻子…… 整个战场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等待娘臂城援军的噩耗传来。 匹马入阵。 慌乱的马蹄声让每个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这就要接受命运的裁决了么? “杨万春城主?” 高句丽阵营中发出惊呼声。 天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是设伏者的杨万春城主,为何如此狼狈的单枪匹马逃回来? “看看,偷鸡不着蚀把米吧?”高惠真撇嘴嘲讽道。 高延寿瞪了高惠真一眼,催马上前:“杨万春城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去伏击新罗援军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杨万春用衣袖擦了一把泪眼,却让脸庞都污秽了。 下马,跪下,杨万春俯首,哽咽中带着沮丧:“没了,都没了!援军是四万唐人,埋伏也没问题,唐人乘着传说中热气球,飞临埋伏点上空,掷下手雷,手雷爆炸点燃了囤积的火油,三万大军,没了!” 高延寿咀嚼了信息量极大的话,斟酌道:“按说,败军之将,本耨萨有权将你斩首示众。念在你情况特殊,且持待罪之身,回平壤听候大对卢发落。” 杨万春颓废的起身,失魂落魄的站到一旁。 金品释却是精神大振,挥臂大呼:“高句丽设伏失败,杨万春仅以身免!援军来了!” 娘臂城的守军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山谷两头火势彻底熄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 雇佣军抵达娘臂城下,金品释已经大开城门迎接了。 其实,这么做还真有一定的风险,如果雇佣军是高句丽这头的,娘臂城立刻会失陷。 只是,对于摇摇欲坠的娘臂城来说,犹如一个将要饿死的人,面对眼前唯一的一碗可能掺了毒的、香喷喷的饭菜,吃还是不吃? 或许别人会犹豫,金品释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吃! 雇佣军的大纛插在娘臂城之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投石车准备!” 高惠真的暴脾气哪能容得别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你再厉害,扛扛石弹试试? “哇!” 惊呼声中,一排的热气球从娘臂城中升空,高句丽军整齐的阵容出现了骚乱,甚至有人对热气球叩拜起来。 “那就是大号的孔明灯而已!起来!” 怒不可遏的高惠真挥舞着马鞭,挨个的抽了过去。 杨万春已经娴熟的向后方跑去。 “杨万春,我杀了你!竟敢临阵脱逃!”高惠真咆哮着抽刀。 “傻子!快走!”高延寿怒喝。 热气球高高盘踞在高句丽军营上空,手雷呼啸着落下,一架架投石车被炸得轰然倒塌,呻吟着化为一片片碎木,燃起缕缕黑烟。 投石车完了…… 高惠真这一刻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沮丧的看着心血毁于一旦。 不仅仅是现在,以后的投石车也完了。 只要你敢造,雇佣军就敢炸! 而且,身为优秀的射雕手,高惠真可以轻易的判断出,热气球的高度,足以让任何射雕手绝望。 这种只能挨打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似乎对手雷的攻击效果还算满意,热气球上扔了几枚手雷进人群中,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伤害程度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就是这血腥程度…… 呆呆的看着热气球耀武扬威的回城,麻木的抹开脸上糊着的半只耳朵,高惠真的心里充满了沮丧。 即便与杨万春再不对付,高惠真也理解了杨万春的难处。 这就是不可抗力啊! 不是海啸、不是地龙翻身、不是山洪,却依旧让人无法抗拒! 二十万大军,很多吗? 不,只有十七万了啊! 这仗,没法打! …… 王恶在面对高句丽新来的大使者。 大使者叫渊男生,渊盖苏文的长子。 当然,在大唐,他只能叫泉男生。 泉男生是个有点腼腆的年轻人,至少比王恶要年轻。 “家父对于大唐军队出现在新罗、并帮助新罗对抗高句丽表示很困惑,大唐不是口口声声不参与三国之争吗?”泉男生轻言细语的说,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倔强。 哪怕是大唐翻脸,也得把事情问个清楚! 王恶无辜地摊手:“大唐十六卫都在境内,府兵一个钉子一个眼,哪来的军队能闲到帮新罗的?” 即便你真明白,你也没证据! 那么,为甚要承认呢? 整出雇佣军来,不就是为了这些大唐军队不便出面的时候出场么? 你尽可以揣测,额矢口否认。 “虽然打着‘雇佣军’的旗号,但是,兵甲是大唐制式的,热气球、手雷也是大唐独有的吧?”泉男生的语调依旧客气,话里的意思却隐隐透出了锋芒。 王恶长叹:“贤侄啊!你是不明白大唐的难处。家大业大固然好处多多,可问题也不少,通过各种渠道流失的军械,那都没法查啊!最后只能报‘漂没’了。” 泉男生郁闷了,你才大我几岁,就敢给我充长辈? 王恶的话半真半假。 流失军械,这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多少都会有些。 但是,如果流失的数量足以装备一支军队,当兵部都是死人么? 泉男生当然知道这是搪塞。 “那么,高句丽对雇佣军下手,大唐应该没有意见吧?”图穷匕见,腼腆的泉男生终于露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当然不会,那只是民间组织而已。”王恶轻松地笑笑。 第二百二十八章 唯手熟尔 贤侄啊! 不是阿叔小瞧你,雇佣军这块硬骨头,能崩了高句丽的门牙。 那些人看起来懒散得不行,可论起战场经验,哪个不是阎王殿前绕了一圈回来的? “听说最近高句丽与大唐之间的道路不畅啊?好像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将近半年没上报业绩了,是不是道路不靖?如果高句丽的力量不足以平定,大唐可以代为处理嘛。”王恶闲聊似的,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聊哪家小吃美味。 泉男生眼睛却骤然睁大,冷汗瞬间湿了后背,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左少卿,高句丽保证在一个月内解决所有困难。” 对于高句丽与新罗之间的菜鸡互啄,大唐没有直接挽起袖子下场,已经是极为客气了,真让大唐找到下场的借口,别说高句丽西北兵力空虚,就是满员也经不起大唐的折腾! 别以为曾经击败隋炀帝的百万大军就能低估大唐雄兵!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半年的报表我带来了。”泉男生暗暗庆幸自己机智,来之前拿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应上交的报表。 王恶打开报表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审视着泉男生:“那么,贤侄请告诉额,为甚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呆账率过了百分之一?为甚资本充足率掉到百分之八了?为甚业绩掉了三成?为甚成本大了两成?” 泉男生一脸懵懂。 谁能告诉我王恶说了什么? 为什么每个字我都清楚,凑到一起完全听不懂? 诶,下次真不能拦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上交报表了,这些问题,外行人一个问题都答不上。 …… “已经确定了,高句丽西北的兵力基本抽调去攻打新罗,偏偏在雇佣军手上吃了亏。”王恶有些惋惜,鲜于琼咋就没把杨万春弄死呢?高句丽诸将中,杨万春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李世民自信地一笑:“高句丽的异常举动就说得过去了,泉盖苏文上位,想在新罗方向建功立威,建边墙以求拖延大唐的脚步,隔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长安的往来,则是怕泄露消息。” “泉盖苏文小儿想得太简单了,大唐想对高句丽出手,用得着趁它空虚?大唐只需要出二十万大军,就能让高句丽寝食难安。” 李世民对大唐的战斗力是极度自信的。 事实上,隋炀帝当年如果不是运用那么多兵力,或许辽东之战未必会败。 出动的军队不是越多越好,军队越多,越考验主帅的控制能力,杨广调百万大军,自然超出他的掌控能力,所以导致崩盘。 像大唐决战突厥,出动的总兵力也只有十万左右,算上辅兵与民夫,也不超过二十万,照样灭了突厥。 阿史那咄苾现在还在长安不时为大唐君臣献舞呢。 高句丽的气候比大唐寒冷,可在棉花广泛种植之后,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 倒是泉男生识时务,允诺了一个月之后让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本部沟通,一时让大唐没有了找茬的理由。 王恶有点小郁闷,“大家来找茬”游戏玩不成了。 …… 娘臂城外。 高延寿、高惠真与杨万春在激烈争执之后,终于确定了最新方案。 娘臂城短期内是没有可能攻下了。 离城十里扎营,杨万春带着七万兵马,仍然撑起十七万人的架子,以迷惑、克制雇佣军;十万人马连夜转移,朝七重城奔袭。 日出,微风。 雇佣军斥候队长黄狮虎乘着热气球,在高句丽军营上空人工降雨。 高句丽军营依旧喝骂不止,几名愤怒的射雕手张弓射出利箭,奈何连篮子的底都蹭不到。 黄狮虎连家伙都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在高句丽军营里打量着。 不对劲,很不对劲! 按常理,军营里的人至少应该再多一倍! “扩散搜索!”黄狮虎总算记得系紧裤头,指挥着热气球转向,并向其他热气球发出旗语,连日常娱乐项目——扔手雷都顾不上了。 热气球四散搜索,许久才返回娘臂城。 “首领,至少有一半高句丽军士不见了。”避开金品释,黄狮虎向鲜于琼禀告。“额们四下搜索,没有发现。” 鲜于琼满不在乎地笑了:“只要额们守的城池没有沦陷,就完成任务了。其他地方,额们也没有拿钱不是?” 黄狮虎愣了一下,笑了出声。 是了,额们就是莫得感情的雇佣军,没给钱的地方,关额们甚事? 七重城外突然现出高句丽军的踪影,让七重城军主阏川惊讶得合不拢嘴。 什么时候,高句丽的智谋如此犀利,能玩出声东击西的花样? 这帮憨憨不是只喜欢实力碾压么? 怕是不怕的。 在新罗诸军主中,阏川的声名不显,能力却直追金庾信,虽然麾下只有三万人马,却丝毫不惧高句丽的十万大军。 听到对方的主将是高延寿与高惠真,阏川冷笑一声,操起战刀:“两万人守城,一万骑兵随我踹营。” 高延寿正指挥人马安营扎寨,冷不防七重城内杀出万骑,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高惠真,率部出战!”高延寿下令。 高惠真舔着嘴唇上马,带着本部与阏川撞在一起。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如浪拍礁石,凶猛激烈。 高惠真愕然发现,以勇武著称的自己,在阏川手上居然吃了小小的亏,身上挨了一刀,虽然伤口不深,却让他有种受打击的感觉。 阏川的兵马忽然成“8”字旋转,高惠真的部属恰恰处于他们运转的右前方,阏川部在高速运转中急速射箭,猝不及防的高惠真部一时栽了许多人,待反应过来,持弓还击时,才发现对方旋转的速度太快,许多箭矢射出去就失去了目标。 一声暴喝,阏川率领麾下从高惠真部侧翼狠狠插入,高惠真心头觉得不妙,却在瞬间率领亲卫脱离部属阵列。 被拦腰斩断的高惠真部大乱,明明倍于阏川麾下,却一时没了战意,狼狈的向四面逃窜。 高延寿叹了口气,拉着麾下一半的人马来增援高惠真。 输得太难看了。 本以为七重城怎么也比娘臂城好打些,怎料出现如此狠人,正面对敌,高惠真竟然不是对手。 阏川大笑着率军扬长而去,高延寿面色凝重,高惠真一脸的羞愧。 小小的七重城,竟然有不逊于金庾信的狠角色! …… 金城,王宫中,高履行依旧是不羁的模样。 金德曼笑盈盈的看着高履行那懒散模样,眼里全是宠溺。 雇佣军登陆金城时,不知有多少真骨心怀抵触。 然而,乙祭之子率军增援娘臂城,却被杨万春设计,导致全军覆没;雇佣军增援娘臂城,一通无意的狂轰滥炸,却灭了杨万春精心布置的三万伏兵。 说是运气也好、有钱任性也罢,这是实实在在的战绩,不容否认。 轻松毁了高句丽所有攻城器械,才是雇佣军展示其犀利之处。 不要说倚仗利器的废话,有能耐你也去弄来。 有雇佣军的战绩打底,高履行不拘礼法的行径更无人敢置喙,哪怕大臣毗昙、廉宗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至于说金德曼公然将高履行当情郎,真骨阶层也是暗流涌动。 眼看着王位就要轮到真骨了,你却要搞事,找个大唐的情郎,延续圣骨血脉,你是要让真骨绝望吗? 所以,雇佣军入驻新罗,才会遭致如此的忌惮。 娘臂城一战,雇佣军锋芒毕露,更让人顾忌了。 哪怕你能把圣祖皇姑害了,有把握逃过雇佣军的清算不? 当初有多少人试图拉拢雇佣军,却连人家的营门都进不去,名刺也不接,油盐不浸的样子让人绝望。 毗昙私下收买了一个宫女,让她悄悄给金德曼下药,却不是要金德曼的性命,而是让金德曼无法怀孕! 至少,截止现在,金德曼没有一点有孕的迹象。 “失陪。”金德曼礼貌的告退。 没有人知道,金德曼在一间密室里,身边只有一个从小侍候她的女官,面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马子。 “呕……哇……”金德曼吐得天昏地暗的。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金德曼从小就不是个乖乖女,少女时期就常溜出王宫,民间的手段也有些见识,给她下药那宫女挣扎的眼神,又怎么能逃过她的洞察? 药汤自然进了马子,身孕自然随之而来。 哦,郑重提醒一句,金德曼在高履行面前傻白甜的样子,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为讨好情郎做出的姿态而已,其他人面前,金德曼可是高高在上的圣祖皇姑! 重新回到席位上,金德曼还未开口,高履行端着酒杯缓缓道:“圣祖皇姑怕是忘了一件事,你既然奉大唐为宗主,便当去拜见大唐皇帝,自你登基以来却还没有去朝圣,有些失礼了。” 金春秋思索了一下:“确实,圣祖皇姑应当去大唐讨个册封回来,如此方能名正言顺。” 金德曼身子震了一下:“是了,新罗应当去朝贺。” 隐藏得那么好,自己的郎君竟然都能发现有身孕,从而漫不经心的提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高履行轻轻一笑。 对老纨绔来说,原因很简单,“无他,唯手熟尔”。 第二百二十九章 黑名单 早朝,王恶交上新罗的国书。 圣祖皇姑要入朝参拜皇帝,王恶也不能拦着啊! 以李世民那好大喜功的劲儿。自然是来者不拒。 虽然新罗有些地方不怎么地道,却不妨碍他们来称臣的。 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在朝堂里是不怎么说话的,一旦开口就是大事,现在开口更是石破天惊。 “西平郡王、吐谷浑趉胡吕乌甘豆可汗慕容顺,遭遇原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攻城,臣子背叛,却又有富翁出护卫助阵,结果,父子同归于尽。现吐谷浑人心惶惶,臣子们上书大唐,恳请让慕容诺曷钵回去做可汗。” 这就是宿命啊! 慕容顺终究还是死了。 诶,慕容诺曷钵得回去继承家产了。 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的头衔,听上去是够尊贵了,可有多少用? “等等,那些富商为甚助阵?”李世民没弄清楚。 李勣瞟了王恶一眼:“左少卿在伏俟城‘募捐’,并让人在城中刻了巨大的石碑,富商的名字基本都在上面,慕容伏允若胜,富商们也逃不过清算。” 满朝无语。 这宽仁大度王端正,真是算得死死的。 王恶返回小王庄,看到的是一个哭成泪人的慕容诺曷钵。 甚么郡王、可汗? 这只是一个失去阿耶的娃儿啊! 宣诏的中官来到小王庄,见到的是一个着孝服、戴孝帕的慕容诺曷钵,场面有点冷,中官连赏钱都没敢拿,宣完诏书直接逃离了小王庄。 娘嘞,宣了那么多回诏,第一次觉得这气氛瘆得慌。 “坚强些!你阿耶在另外一个世界,肯定希望你过得更好。” 没安抚能力的王恶信口说道。 总算明白为甚历史上多位帝王灭佛都没能灭干净了,你总得让人有个寄托哀思的地方啊! “先生,慕容诺曷钵回吐谷浑了。在这里,慕容诺曷钵对天发誓,终此一生,绝不背叛大唐!”慕容诺曷钵临别时发誓。 王恶只是笑笑。 这话没法接。 护送慕容诺曷钵回去的,是侯君集率领的一整卫的兵马。 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侯君集抛开往日的浮躁,沉默了许多。 区区吐谷浑而已,侯君集不相信,自己这一卫人马还不能平定。 正好胸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的吐谷浑人,准备好做刀下亡魂了吗? 左右郎将分别是辛獠儿、刘兰,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侯君集自信,即便是吐谷浑全盛时期,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王恶回衙门坐了一阵,见没甚么事,溜号了。 反正现在没有鸿胪寺卿,谁也管不到他身上。 才踏出大门,王恶就轻叹了一声。 偷懒的打算泡汤了。 高士廉带人堵在大门外,面色古怪的请王恶到他府上一叙。 与长孙无忌家那种奢靡的风格截然不同,许国公府占地不小,但无论是人手还是建筑、装饰都较为简朴。 “老夫昔年在交趾为官,身边只有一老仆,也同样甘之如饴。”高士廉淡淡的说。 以高士廉如今的地位,钱财真是身外之物,只要想,唾手可得。 只是高士廉很注重德行,哪怕高履行他们再纨绔也只是与人斗气,不敢行那巧取豪夺之事。 进入高士廉的书房,王恶瞪大了眼睛。 一个年岁略大的女子坐在客位,很拘束的向高士廉、王恶行礼。 “金德曼见过公公、见过左少卿。” 简单的一句话,里面透出的信息量却让王恶都震惊。 高老公子真会玩,新罗的圣祖皇姑都成了他的枕边人,还称呼高士廉为公公,这是以儿媳自居啊! 得,高士廉执意请自己入府,肯定是与圣祖皇姑有关。 高士廉叹着气坐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金德曼笑了笑,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好嘛,你俩连娃都开始孕育了! 高履行的计划,需要王恶与阿耶的配合。 王恶这头以各种理由留下金德曼一年多时间,金德曼让侍女在新罗馆内伪装自己,本人在许国公府养身子,直到娃儿生下来之后才回去。 金德曼也想明白了,指望娃儿继承那风雨飘摇的家业,还不如盼他平安一生。 “娃儿生下来,许国公如何对外面宣布?”王恶好奇的询问。 高士廉无奈的叹气。 能咋办?当然是等娃儿两三岁时再宣布,说是高履行外室生育。 “许国公后继有人了。”王恶听完前因后果,也为高履行的胆大点了个赞。 当然,金德曼不会说自己主动谋求子嗣,毕竟公公当面,她还得要一点颜面。 “此事亦公亦私,仅仅是鸿胪寺一家无法完美掩饰。许国公,下官的意见,你还是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毕竟高履行在新罗也是在为大唐做事,陛下也应该会考虑一番。” 王恶提出自己的意见。 …… 皇后的寝宫中,李世民看着高士廉,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本来想着新罗圣祖皇姑面圣,说不定还能来上一段超友谊的发展,哪晓得高履行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说起来高履行也是小舅子,观音婢的颜面不能不给,拖延一年时间罢了,也不是甚么大事。 “高履行还真是不改英雄本色。”李世民调笑着,最后一个字却是加重了语调。 高履行:说来你肯定不相信,额是无辜的。 …… 新罗馆内,大阿餐金春风看着手里的文书,陷入深深的无奈。 这是关于圣祖皇姑面圣朝拜的申请,已经被驳回第五次了,一个月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啊! 不管怎么斟字酌句,依旧会被鸿胪寺的刀笔吏冷冰冰的批复“不合规制”,可你怎么问都休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一句话,到底是哪里不合规制你倒是说话呀! 一向横行无忌的孔方兄在这里竟然会失去了魅力,请长安最优秀的捉刀客代笔依旧能被打回来。 金春风想哭。 平时信手拈来的公文,此刻金春风竟然觉得无力书写。 真难啊! 好在圣祖皇姑没有因此生气,只是整日闷在屋里不肯露面。 王恶那里金春风也曾拜会过,问题是听了王恶滔滔不绝的讲半天,一脑袋迷糊的回去,一拍脑门子,入,合着王恶约等于什么都没讲啊! …… 东市,女人花。 一个耀武扬威的管事带着几名仆从向店里冲去,立刻被店外的护卫拦住了:“女人花不允许男人进入!” “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耶耶是甚么人!任城郡王的管事李成,也是你区区刁民能阻拦的?”管事咆哮着挥动马鞭朝护卫抽去。 刀光一闪,李成手里的马鞭就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柄,横刀直接架在了李成的脖子上。 李成的面容僵住了,虽然心里不相信对方敢真杀人,可忍不住冷汗淋漓。 李成不知道,王恶家的护卫都是军中退役的汉子,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个个是血海浸泡过的汉子,杀气大、脾气也大,每个月处理的闹事者不多,正闲得捉虱子呢,偏偏李成就送上门了。 李成身后的仆从想救人,却看到数名抽刀围上来的护卫,果断从心了。 家主任城郡王是武将,家里也有一群家将,可李成他们都不是! 老规矩,李成被捆成猪样,吊在女人花前面的杆子上示众。 “竟然如此对耶耶!你们女人花是不想开下去了!若不将女人花交来与耶耶赔罪,任城郡王府与你们不死不休!”李成接受围观者的目光洗礼,面容胀成猪肝色,大声的威胁着。 “拿鞋底子抽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护卫脱下那踩过狗屎的鞋子,对着李成的嘴,一记又一记的抽着李成的嘴。 李成嘴硬的叫骂了两句,嘴里却进了一团狗屎,当即恶心得直吐。 “彩!” 围观的人群大声喝彩。 如此横行的角色,自然是深受厌恶的,能被如此惩戒,当真是大快人心。 “左少卿这般,是不顾及任城郡王府的颜面了么?”女人花内,任城郡王妃摇曳着身姿走了出来,面色有点难看。 自家的管事被当众收拾,有损任城郡王府的颜面! “女人花禁止男人进入,连本官这主人都只能在店外等候,任城郡王府好大的威风,一个管事便要横冲直撞的闯进去。怎么,女人花里其他的女主顾可以不要颜面、不要名节,任由任城郡王府管事冲撞么?” 王恶这一段话出来,原本站在任城郡王妃身后的婆姨们瞬间变色,悄然挪开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任城郡王妃。 是啊! 额们在试穿内衣甚么的,这时候有个男人闯进来,名节还要不要了? 额们可以养面首,但不意味着额们人尽可夫! 任城郡王妃,解释解释? “要让女人花关门,要把女人花交给他赔罪,任城郡王府好大的威风!”王恶冷笑。“掌柜,看一看任城郡王妃在女人花还有多少结余,全部退了,记上黑名单,日后女人花不做任城郡王府的买卖。” 一片哗然。 婆姨们以为最多是场口舌官司,断然想不到王恶竟然有如此魄力,竟然直接永拒任城郡王府的买卖! 任城郡王妃的脸胀得发紫。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遇上人不给自己颜面! 以后,别家的夫人可以炫耀女人花的新品香水、新品内衣,自己却只能干瞪眼! 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家管事李成的嚣张! 第二百三十章 那一箭的风情 任城郡王李道宗下衙,看到郡王妃那一张臭脸,问明了缘由,脸色开始阴沉。 “去,查明最近一段时间,李成与谁接触过。” 自有家将悄然领命。 郡王妃吓了一跳。 “你就不想想,如果女人花没能拦住他,闯进去之后,府上要与多少人家为敌?就是为了名节,都足够那些人家将任城郡王府埋葬了。”李道宗的神色凝重。“别人都守着女人花的规矩,就额李道宗那么霸气,区区一个管事就敢胡来?” 郡王妃想到这后果,突然不寒而栗。 世道竟险恶如斯。 李道宗与几名家将身负刀弓出现在女人花店前时,八卦的风潮席卷了半个长安城。 王恶跟着现身。 当日几名身在女人花之内的婆姨,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丁过来声援女人花。 混蛋! 真当你任城郡王府上一手遮天了?当日惊扰到本夫人的旧账还没有算呗! 这种顶级官爵之间的开撕,更是引得无数衙门大小官员围观,甚至连皇宫都惊动。 李世民的命令是:密切关注! 在李世民心中,这个宗室大将为人稳重,决不是飞扬跋扈之徒。 要动手,从传出消息到现在,人命都该出多少条了。 反正,没人看得懂李道宗的做派,连挺立在女人花前面的王恶都一脸迷糊。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李成,本王问你,谁让你闯女人花的?”李道宗声若洪钟的喝问。 “郡王救命啊!女人花太猖狂了,明知道额是郡王府的人,还敢如此对待额!这是不把你老人家放在眼里啊!”李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哀嚎,却只字不提正题。 李道宗取下了宝弓,搭上利箭,蓦然一箭射出,利箭在阳光下映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糟了!” 在现场负责控制局面的李君羡隐隐觉得天塌地陷。 真动手了! 李君羡正准备让羽林卫现身,突然觉得那惨叫声有点不对。 定睛看去,李君羡无语了。 箭矢扎在李成的大腿上,入肉三分,李成身子一颤一颤的,嚎叫声撕心裂肺。 好吧,李道宗射李成,那是主伤奴,就是皇帝都不好过度干涉,即便杀死了也只是雍州府罚钱完事,你能咋地? 王恶也被李道宗这波神操作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剧情有点惊艳啊! “郡王,小的真冤啊!”李成身子扭曲着,拼命的挣扎。 第二箭以抛射的方式准确无比的方式扎中李成的大腚,王恶大开眼界,箭还能这样射啊! 双臂、双腿、大腚都扎满了箭,李成终于撑不住了:“郡王饶命!是一个行商唆使,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才犯了糊涂啊!” 一个垂头丧气的男子被押上来,李成崩溃了。 早知道你被抓了,耶耶坚持个屁啊! 被抓的男子并不是行商,是李成的妹夫,所以李成才一直咬牙死撑着。 一支利箭破空,射入李成的喉咙,直接扎了个对穿。 “本王一时手滑,射死了自家奴仆,雍州府那里,本王会自领处罚。”李道宗收弓,一脸的遗憾。“你们几个下去,把那尸体抬回去,喂狗。” 至于王恶,李道宗不会与他解释甚么。 懂就懂了,不懂就不懂吧。 本王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世人要如何看待,需要在乎么? 至于郡王妃,呵呵,被女人花列入黑名单其实也挺好的,省得这败家婆姨一天到晚乱花钱。 李成的妹夫不是甚么硬汉,刑具还没有上身就鬼哭狼嚎的招了。 只知道他的上线是蜀州口音,其他的一无所知,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 “老苟,你去蜀州走一趟吧。”第五招淡淡的发话。 身为王恶的护卫首领,第五招有权安排他们;身为当年军中的佼佼者,第五招有资格派遣他们;手上掌管有活动经费,第五招可以不经过王恶悄悄布置差事。 老苟咧开嘴笑了笑:“首领,额的行事风格你是清楚的……” 第五招恨恨地骂了一句:“就知道造钱!给你一千贯,滚!” 老苟咧开嘴,笑着拿钱走人。 老苟当然不是瞎造,只是他的行事代价向来比较高,成事的几率也高,第五招才特意选的他。 安置好家人,老苟着一身绸缎袍子,腰上悬横刀,不伦不类的进了长安,买了一匹良马,晃晃悠悠的向蜀州走去,说话的口音也在随地域变化。 老苟除了鼻子的本事,这一口纯正得能让人以为是当地人的方言,也是一绝。 蜀州看上去与大唐其他州郡也没有区别,敏锐的老苟却感觉到暗流涌动。 刺史府、折冲府、蜀王府三股官方势力相互纠缠,还有一些地下暗流,即便是蜀州本地人都未必能分得清楚,在老苟漫不经心的打听下却洞若观火。 “知道长安的女人花吗?硬是挣钱呐!” 不晓得是哪个开了话头,酒楼里立时一片议论声。 老苟插话了:“格老子的,可惜莫得关系,要不然回来开个小店,从女人花进货,那个钱硬是挣得安逸!” “是噻。” 老苟的话引起了共鸣。 谁不想这种好事? 可惜,大家就只能干瞪眼。 话题引起,思维开始散发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各种靠谱不靠谱和消息满天飞,虽然也难免有跑题,但女人花还是主题。 没办法,女人花挣钱的能力太惊人了,蜀州孟家就是仿了一个内衣,还是纯走低端路线,都挣得盆满钵满。谁不眼热? 最让人惊讶的是,宽仁大度王端正居然没追究蜀州孟家! 倒是有人想插入仿造内衣的行列,立刻被蜀州孟家与王恶连环打击,得到了痛不欲生的教训。 对蜀州孟家来说,谁插了一腿就是在自家碗里夺食,自然要揍死他! 对王恶来说,蜀州孟家懂分寸,还曾在朝堂上表现出诚意,好处凭甚不给蜀州孟家而要便宜路人? 更别说女人花的玻璃镜、香水、保湿乳、钻石首饰,哪一样不让人眼馋? “蜀州孟家的管事孟石不是刚从长安回来么?说是女人花又出了新款内衣。诶,蜀州孟家又能大赚咯。” “刺史府的司马陈裕不是从长安回来了?他说新罗的圣祖皇姑到长安面圣了!这可真是万国来朝啊!” “蜀王宾客周顺也从长安回来了。听说他婆姨侯玉的叔叔侯君集被启用了,带兵去镇守吐谷浑呢。” “吐谷浑如今也是大唐的藩国了嘛。” “大唐硬是要得!” 杂七杂八的讯息,大半是无用的,自然弃如敝履。 明显从长安归来的的知名人物就有三人,不知名的还不晓得有多少。 老苟一边附和着众人的话题,一边迅速在心里分析。 蜀州孟家那位孟石的嫌疑最小,毕竟蜀州孟家还算是欠着郎君的人情,而他们也在朝堂上展现过诚意。 但是,谁说得准呢? 先入为主是要不得的。 然后,刺史府那位叫陈裕的司马,在没有其他佐证之前,嫌疑是一般化。 嫌疑最大的,显然就是蜀王宾客周顺。 论旧怨,他有。 论动机,似乎任城郡王是力挺太子的,如果任城郡王因此下马,斩断的是太子的羽翼。而太子一系的衰弱,对蜀王的上位是有利的。 而且,之前蜀王母子虽然驱逐了旧朝的势力,焉知旧势力不会改头换面来支持蜀王? 当然,这一切不能只凭猜测。 老苟要做的,是收集讯息、分析,得到准确的消息。 于是,一个游走于烟花柳巷的苟爷出现了,因其出手阔绰而饱受姑娘们的欢迎。 当然,苟爷不是那种直奔主题的粗俗人物,喝喝茶、聊聊天也就是必然的前奏。 越红的姑娘,谈资就越多,苟爷就越开心,然后一不小心打赏个十来贯也是常有的事。 在长安,打赏个十来贯,没人正眼看你,可这是蜀州,十来贯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看,这就是费钱的主要原因。 …… “蜀州城里多了一个姓苟的有钱人。” “好像人家也没做甚吧?” “龟儿子的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小心点。” “不就是个残废么?” “龟儿子懂个屁,那位麾下就是残废多!” “谁家麾下能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青楼?这几天他已经花了上百贯了吧?” “多大点事?派两个人盯着不就好了吗?” …… 香满阁。 倚着窗,斜靠在当红的桃红姑娘身上,老苟轻轻晃着玻璃杯,慢慢品着果酿,眉头微微皱起:“好好的果酒,掺甚么闷倒驴?这不伦不类的滋味,真差劲。” 老鸨子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行家!奴家不过微微掺了一点,那么多主顾,唯有苟爷分辨出来了!” “小意思。”老苟放下酒杯。 不用品,拿鼻子就嗅出来了,这般说法只是掩饰而已。 窗外的街道上,一个面人摊子,摊主与主顾在热切地交谈着,目光不时隐晦地朝香满阁瞟来。 这手段,真拙劣啊! 张开嘴,吃了桃红喂的一瓣桃子,老苟暗暗在嘲笑。 呵呵,身份上,老苟这是天衣无缝,从来不怕露馅。 武力上,老苟能打十个。 更重要的是,老苟收集的资料,从来不靠文字,只存在深深的脑海里,有种你倒是挖出来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孤独之路 “夫君,直接把任城郡王妃拉入黑名单是不是过激了些?” 陈诗语第一次与王恶出现了意见分歧。 王恶很淡定:“人不狠,站不稳。这次的事,固然是管事李成蓄意弄事,可没有任城郡王妃的纵容,李成凭甚这么大胆?黑名单的建立,就是要告诉世人,不只是她们选择了女人花,女人花也可以选择她们,郡王妃正好当成最佳的立威对象。” “你疯了?那是郡王妃!”陈诗语低低的怒吼。 “你的阅历太少,不明白世道的险恶。从李成出来闹事那一刻起,无论愿不愿意,任城郡王府都已经成为额们家事实上的对头,这时候退让,别人只会看到女人花的虚弱!然后,无数的恶狼扑上来瓜分饕餮盛宴。” 王恶的语调并不激烈,陈诗语却不寒而栗。 虽然陈诗语已经是当阿娘的人了,却真没经历过世道的毒打,哪能如王恶般想得那么黑暗? 想到王恶形容的场面,陈诗语知道,自己太过善良了。 …… 小王庄学院。 单独隔离出来的试验棚。 花猫似的王大妹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王二虎立刻铲石炭进入锅炉的燃烧室,火焰升起,滚滚浓烟沿着火管喷薄上天,锅炉里的水沸腾,通过管道蒸汽被送到汽缸。 阀门控制蒸汽到达汽缸的时间,经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受滑阀控制交替地进入汽缸的一侧,推动活塞运动。 蒸汽在汽缸内推动活塞做功,冷却的蒸汽通过管道被引入冷凝器重新凝结为水。 这个过程在蒸汽机运动时不断重复。 “为甚这蒸汽凝结那么慢?”王大妹不满意的嘀咕。 有阿拉伯胶密封,汽缸的效率基本能达到王大妹的期待值,偏偏蒸汽冷却的速度如何都达不到王大妹的预期,短时间内倒是没问题,时间长了,有炸炉的危险。 事实上,王大妹的试验还真炸过两次炉,幸好防护做得好,没有出现大问题,只是王大妹手臂被烫伤一块皮,涂抹过孙思邈的药膏,王大妹又精神抖擞的研究炉子哪里出了问题。 薛磐在旁边思考了一阵,不太肯定的建言:“王大妹,额看这蒸汽冷却的过程有些问题,在锅炉室内冷却,锅炉本身承受燃烧的高温,蒸汽在里面要冷却,难度太大。如果把蒸汽冷却这一步放在锅炉室外,让蒸汽自然冷却,速度应该会快许多。” “要不,额们问山长吧?”王二虎嘟囔着。 “甚么都问山长,你当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娃儿?山长为额们打下基础,额们就应当站在山长肩膀上,向更高的地方攀登!”王大妹一通数落。 王二虎举手投降。 打进学院开始,王大妹的嘴巴越来越厉害,王二虎只能老实认输。 “熄火!” 王二虎立刻封闭燃烧室的风门。 山长有教过,燃烧的要素是可燃物在高温条件下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发光发热。 氧气是甚么,现在没法分解出来,不能直观地展示,大致理解是干净的空气就好。 断了进入燃烧室的空气,里面的石炭也只能慢慢熄灭。 王恶踱入试验棚,对已经趋于完善的蒸汽机表示很满意。 了解过王大妹与薛磐的思路,王恶点头:“思路是不错的,其他的,则要看你们的调整了。对了,额新提炼出来杜仲胶,你们用了,试试与阿拉伯胶的差异。” 这就是一个乌龙。 王恶一直没想起本土的杜仲胶。 没办法,后世的三叶橡胶在他脑中形成了思维定势,一直觉得本土好像没有适合的工业胶种——否则后世花大力气在云南、海南建橡胶农场干嘛? 直到某一次与人闲聊,王恶才想起杜仲胶这一事,测试了一下,才发现杜仲胶的张力、抗老化性都不错。 当然,试验归试验,真正的效果还是得在实践中证明,君不见多少试验室产品走向工业化途中都拉胯了吗? 至于说蒸汽机傻大黑粗,那不很正常么? 早期的科研,不如说是个试错过程,王恶没这个精力试错,交给王大妹挺合适的。 嗯,蒸汽机研究成功的话,王大妹可以正式晋升为先生,薛磐也可以出任助教了。 至于说王二虎这家伙,看他是否坚持初心吧。 如果他与家人都赞同的话,王恶准备把他扔进雍州折冲府里操练年把,看看能不能蹭上苏毗自愿兵的战车。 让这样一个有体力、有勇气的年轻人蹲在小王庄学院为王大妹她们打下手,可惜了。 “山长,钱不够了。”王大妹郑重的报账。 好吧,搞研发是最烧钱的,王恶能够理解。 “再拨三千贯过去。”王恶对身后的钱旺说道。 “不用担心钱的事,你们只管按兴趣研究下去。”王恶对王大妹说。“万一成了,山长可就赚大了。” 王二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王大妹黑下来的脸,王二虎连连摆手:“额是觉得山长对这个甚么蒸汽机太有信心咧,就这傻玩意,能做甚?” 王恶重重拍着王二虎的肩头:“所以王大妹是助教,而你不是。任何东西,从研究到成功,都会有漫长的路要走,经不起失败,将会一事无成。” “山长的意思,是不是经得起失败就会成功?”王二虎被王恶的毒鸡汤灌得膨胀起来。 “不,还是有大概率会一事无成。” 王二虎被王恶的神转折惊得险些闪了腰。 倒不是王恶有意捉弄王二虎,只是科研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九成以上的科研最后都成了故纸堆里一迭资料,再也出不来。 即便是以后世科研之昌明,实用的比例依旧高不到哪里去。 王大妹一边画着新图纸,一边笑道:“所以,这条路不适合你走。当你的府兵去吧!” …… 老苟在客栈的房间里,似乎一直没动静。 事实上,对于老苟这种人来说,甩掉盯梢的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这么做太明显了。 在客栈里化了个妆,安上义肢,配合那已经变得黑粗的眉毛、满脸的大胡子,显得有些凶恶,不是对老苟很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老苟之前在军队里不是厮杀的狠人,却能让第五招如此看重,原因就一个:老苟之前是探子! 化妆、探查消息、南腔北调,可不正是一个探子的基本功么? 走出客栈,老苟还特意到那盯梢的面人摊上买了个面人,顺便问明了庙会所在地,光明正大的从他们眼前走了出去。 孟石、陈裕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周顺现在是重点目标。 老苟已经从侧面探听到,今日周顺会去庙会。 文庙前,熙熙攘攘,龙灯、狮灯、牛灯、幺妹灯各自吸引了一堆人围观,还有一群人在演戏曲,细看却是说蜀王平大雪塘流寇的故事。 老苟目光在人流中搜索,许久才发现一身圆领布袍的周顺。 周顺孤身一人在人流里穿梭,根本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上了。 文庙旁的酒楼。 周顺进入一个包间,立刻迎来一阵抱怨。 “搞甚哩,让额们等这许久!” 周顺拱手:“对不住,蜀王听说了长安的传闻,把额叫去询问了一通。” “你没露甚么马脚吧?” 周顺叹道:“当然没有。不过,额觉得背着蜀王这么搞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额们能有甚么坏心?不过是为了蜀王能登上大位!对了,唐观怎么说?” 周顺坐下,斟字酌句的说:“额倒是觉得,蓝田县令唐观对额们还是有顾虑的,哪怕明知道额与王恶有过节,他也只是中断与小王庄的往来,没有进一步动作。” 一片哄笑声。 “如此明显带有个人恩怨的指令,换成额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何况唐观只是新附蜀王。”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包间外响起敲门声。 “客官,掌柜遣额来问问,能上菜了不?”跑堂的伙计问道。 “上吧。” 许久,包间里的人突然觉得不对。 他们常在这家酒楼聚会,对伙计也很熟悉,方才那张面孔从来没出现过! 掌柜被叫了上来。 “你们酒楼新来了个伙计?” 掌柜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是小人乡下的侄儿,今年地里收成不行,跑来跟小人混个吃喝。” 包间里的人瞬间安心了。 散场的时候,特意又看了一遍那伙计,好像……真没甚问题?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伙计已经换了人。 现在这个,真是掌柜的侄儿;刚才那个,却是老苟所扮。 收买掌柜与那伙计打掩护,不过区区五十贯钱的事。 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 老苟换了装扮,回到客栈恢复本身,继续去香满阁找桃红姑娘鬼混。 “苟爷,你可算来了!桃红姑娘都等急了!”老鸨子夸张地扭着腰,挥舞着香帕。 这位可是香满阁近期的大主顾啊! 不赶紧的从他手里抠点钱出来,等他走了,上哪儿找这种冤有头去? 老苟对她的心思自然洞若观火,可是,经费还很宽裕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不能马上就走,这会引起对头的怀疑! 老苟绝对不是为了贪图美色! 这一点,老苟可以对灯发誓!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午餐肉 王大妹一脸的无奈。 不论是阿拉伯胶还是杜仲胶,在高温状态下都用不了多久,老化得忒快。 不管是作用外部的螺丝垫圈也好,汽缸的活塞密封也好,统统如此。 山长这次可真错了。 不过,会出错误的山长才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样已经打下来了,修改并不是太难的事。 让调配过来的铁匠敲敲打打,几番磨合之下,金属垫圈问世了,活塞环也出现了。 垫圈倒没甚么改动,活塞环则从原本阿拉伯胶制作的闭口环变成了开口环。 蒸气冷却倒是改到了锅炉外自然冷却。 王恶知道这一番改动,久久没说话。 王大妹担心山长是不是受到了打击,殊不知王恶却是在思考,既然蒸汽机上用不了胶类产品,那自己煞费苦心弄这一堆胶回来,难不成当柴火烧? 钱不钱的倒不是事,反正现在连王恶自己都搞不清楚名下有多少财产了,好歹也有好几个小意思了吧? “行,照你们的思路继续改进。现在这蒸汽机基本能用,问题是太笨重了,尽量想办法压缩一下体型,减轻一些重量。”王恶说完,摆手道。“把薛磐他们几个叫来府上,山长为你们做一道新菜,庆祝你们的成功。” 做菜甚么的,王恶并不拿手,却不妨碍他指挥厨娘操作。 原料: 选用猪前腿肉,较后臀尖细嫩,且略带些肥肉,口感香润不柴,加上部分火腿; 小葱鲜姜去腥提鲜;鸡蛋起到粘合及膨胀的作用; 淀粉是静海府制作的木薯淀粉,用量不宜太多; 胡椒粉起到提鲜去腥; 盐有去腥和保鲜的作用,略微比平时炒菜的咸度要再重一些; 凉水适量,看肉馅的含水量来调整。 姜切细丝、小葱切寸段,同入一个大碗,将凉水倒入葱姜碗里,用手攥捏几下,使姜汁葱汁渗透到水中,肉馅中放葱姜水可去腥增香,还不会被姜葱所困扰; 淀粉、盐、胡椒粉、一个完整鸡蛋和一个鸡蛋清入搅拌缸里,多出来的那个蛋黄用来后面刷午餐肉的表面增加色泽; 用刮刀把这些材料混合均匀,特别是淀粉如果是那种大颗粒状的,一定要用刮刀将其压碎,与液体材料完全混合; 将肉馅倒入淀粉鸡蛋融液中;将所有材料混合,一开始的时候肉馅是疙疙瘩瘩的不顺滑,所以要把葱姜水过滤并逐量倒入肉馅中,直到肉馅与所有的材料混合成为一体; 打好的肉馅软硬适度,用刮刀挑起来能停留片刻,垂落比较缓慢,还有一部分能挂在刮刀上; 用刮刀将肉馅舀入模具中,轻轻按压瓷实,表面抹平;当蒸到两刻钟时,将盛着肉馅的模具从蒸笼中端出,用刷子将蛋黄刷在已经凝固定型的肉馅表面,可以刷两遍,有一定的厚度和金黄的色泽;再重新送入蒸笼中,完成剩下的一刻钟。 这一番繁复说法,在厨娘手中却显得轻而易举,真是术业有专攻。 府内今日加了一桌,王恶陪着王大妹她们吃鸳鸯火锅,大热天吃火锅,还真是大汗淋漓。 午餐肉的滋味,王大妹连声叫好,薛磐吃得比较矜持,王二虎则比较豪放,一口一片。 初次尝到午餐肉滋味的王仁、王延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缝。 王逸仙笑道:“想不到王恶还有这手艺!拿出去挣钱的话,一定能行!” 王恶不介意拍个彩虹屁:“阿娘目光如炬,这午餐肉正是准备制成罐装,拿去出售呢。特别是海上,那些船员不能总吃鱼不是?改改口味吃午餐肉或者一些蔬菜,不是很好么?” 冯盎他们已经学会带黄豆上船,发豆芽吃了,但是,谁还能拒绝更多口味的蔬菜呢? 玻璃罐自家烧制,猪肉小王庄也绰绰有余,弄点铝皮……呃,铝好像有困难,最早的罐头好像是木塞来着。 算了,木塞就木塞吧。 橡胶手套先弄起来,胶鞋也尽快出产,劣质点的胶,管它阿拉伯胶还是杜仲胶,瞎搞搞凑合弄个马车外胎吧。 “山长弄的这午餐肉,好吃。”王大妹眉开眼笑的评论。“是因为现在在吃午餐才叫午餐肉的吗?” 王恶默默地点头。 真话说出来伤感情。 午餐肉这个名称的出现,是因为穷人吃不起午餐,中产及富人才有能力吃午餐,因为其口感很好成为富人午餐聚会的常用食品而得名,类似后世“特供”之类的存在。 然后,因为午餐肉携带的便利性,这东西成了军粮; 因为其良好的口感,午餐肉渐渐成为普罗大众的美味。 甚至有人夸张的说:没有午餐肉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至于说马口铁,没有,就玻璃罐装,爱咋咋地。 午餐肉有了,红烧肉还会远吗? 下午随口跟武功县令温翁念派的常驻特使温渡提了一句,次日中午就见到风尘仆仆的温翁念,王恶都吓了一跳。 县令那么闲的吗? “左少卿,请务必选武功县!”温翁念直勾勾的看着王恶。“无论是猪肉、人手还是土地,武功县都能提供!保证让左少卿满意!” 王恶摆手:“没那么简单,小王庄养的猪,都是劁过的,长得快,而且肉没那腥膻味,额要的只能是这种猪。而且,最好是分批次养,你不能集中在一起出栏。” “人手……需要大量健壮的汉子、婆姨,还有一批有屠宰牲口经验的人、一批会腌制腊肉的人。”王恶摆手。“不是额不想开到武功县,只是这需要大量的玻璃器皿,从小王庄运到武功县太费事了。” 温翁念微微有点失落。 “不过,武功县可以代收秕谷,数量不限。” 瓦楞纸得从三味书屋进,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中间的填充物,这年头可没有泡沫板之类的,当然是秕谷更物美价廉。 温翁念立刻欢喜起来。 大好处没捞着,得点安慰也不错啊! 人王恶也没欠着武功县甚么。 武功县别的凑不出来,人手那是一大把,只说是去小王庄做事,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上阵。 “大郎啊!小娘跟你说,这玻璃作坊额管着,不得劲哩!你新开那作坊不是搞屠宰吗?那可是额娘家传下的本事,小娘去看着,谁偷奸耍滑,额剁了他!”胡贞娘认真的商议。 还是家传的营生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叫一个畅快! 王恶看了一眼阿耶。 王老实瓮声瓮气的喷人:“看额干嘛,额脸上又没长花!那些作坊,丢给你阿娘管不行吗?” 王恶速度了然。 一直以来,王恶觉得让阿娘好生修养、逍遥度日才是好事,却忽略了王逸仙的感受。 太闲了,无聊啊! 是了,阿耶也是如此啊! 胡贞娘提出去新作坊,也是给阿娘腾地方。 “这样吧,小娘去新作坊,阿耶去接手玻璃作坊,阿娘则掌管所有作坊。”王恶无奈地耸肩,集团框架因为一点家庭小事诞生了,真是不知该说甚好。 …… 看到老苟的身影,王恶才惊觉,老苟已经好久不见了。 可见老苟平日的存在感多低。 老苟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王恶才知道是第五招的安排。 王恶不是甚么神仙,也不是面面俱到的智者,除了有一点来自后世的不靠谱思维,并不见得比其他人多占多少优势,第五招的查缺补漏,正好弥补了王恶的不足。 “第五招,老苟有这本事,不宜再放在庄上屈才了。”王恶眼里闪烁着光芒。“不如把他单独放到长安,任他自由发挥?” 第五招其实也有这想法,只是不适合他来开口罢了。 “郎君可得想好啊!”第五招犹豫了一下。“跑了一趟蜀州,老苟这家伙就花光了一千贯。” 王恶笑了笑。 巧了,王恶别的没有,唯独钱多的是。 老苟嬉皮笑脸的拱手:“定不负郎君所托!” 接到王恶的第一笔经费,老苟还是吃了一惊。 五千贯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或者,郎君另有深意? …… 唐俭再度回到了鸿胪寺卿的位置上。 王恶与长孙涣到唐俭公廨拜会时,唐俭起身,对着二人一个长揖。 王恶与长孙涣没有闪。 不是因为大意了,而是这一揖,他们受得起。 从唐俭被弹劾告老起,王恶与长孙涣如刺猬一般,对任何可能染指鸿胪寺卿位置的人发起无差别攻击,让这位置一直空悬着。 直到唐俭重新回到这位置,王恶与长孙涣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炒茶!”唐俭不见外的伸手。 “柳田!把额的好茶叶拿来!”王恶的大笑声在鸿胪寺回荡。“今日,鸿胪寺全体去晓月楼,耶耶请客!” 唐俭笑骂:“给谁当耶耶呐?” 平日不苟言笑的长孙涣也放肆的大笑。 鸿胪寺的位置,正常轮转,谁也没意见,想用阴谋诡计夺取,试试看!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捶胸顿足。 辛辛苦苦发起的攻势,最后全部白费了! 唐俭确实曾被拉下马,问题这两个侍郎虎视眈眈的守着那位置,谁敢上去就要朝死里咬! 一拖再拖,拖到唐俭重新回到鸿胪寺卿的位置! 处心积虑的谋划,全成了杨白劳——尽管没人知道杨白劳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操练弹 鸿胪寺这般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人。 李世民笑骂了一句,就不再理会。 王恶这混账也会讲情义,还真是少见。 唯一意外的是,王恶居然见到了段志玄。 当初段志玄在车我真山下撤军的事,事后有人传回来消息,证实了慕容伏允设伏,王恶依然觉得很玄学。 段志玄怎么会算得如此准确,连斥候都不派就直接转身了? 段志玄惊讶地看着王恶:“不是你告诉老夫的么?《逐吐谷浑可汗诗》不是说‘月黑雁飞高,可汗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地满弓刀。’么?除了埋伏,甚么情况会满弓刀?” 呃,还可以这样解释么? “好诗!” 晓月楼里一片喝彩声。 晦星素颜朝天的提着裙边跑下去,一脸的热切:“左少卿又出新诗了?能给奴家演唱吗?” 段志玄得意地抬头:“诗是他作的没错,可他早就送给老夫了,他现在说了不算。” 王恶憋着笑,郑重地点头。 晦星立刻作楚楚可怜状,对着段志玄合什:“樊国公,不,褒国公,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莫为难奴家了吧?大不了,奴家为你献唱一曲《破阵子》。” 段志玄矜持的点头:“这还差不多。” 因为破吐谷浑之功,段志玄由樊国公迁褒国公,小小的提了一级,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 “甚么?王恶知道段志玄迁褒国公,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李世民诧异了。 王恶但凡有不满、有点遗憾、有点委屈,绝对逃不过李世民的耳目。 问题是,王恶似乎对爵位真没半点想法,没心没肺的为段志玄庆贺呢。 李世民无法理解王恶这样的奇葩。 对王恶来说,官、爵,有一样就好,至少能保证自家的产业不被巧取豪夺,其他的,佛系吧。 李世民收集到小王庄的消息,面无表情的开始分析。 杀猪制腊肉,好理解;制午餐肉,也就是个新鲜吃食。 胶手套、胶鞋乃至胶轮胎,有点意外。 那个费了几千斤钢铁弄出来的蒸汽机,是要干嘛呢? 想想几千斤的钢铁耸立在面前,那种场景让人不寒而栗,而王恶还在继续索要钢铁,李世民不得不起一点猜忌。 休沐日,李世民轻车简从,杀到了小王庄,在王恶的陪同下,以关心小王庄学院前景之名视察,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咦,怎么还有学生在以象雄语对话? 哦,想起来了,顿珠的婆姨、儿女可不就在小王庄学院么?好像前段时间王恶吹嘘说让顿珠的婆姨开了象雄语的课程? 孙思邈还在带学生,不过,能继续跟下去不多,除了王直、杨政道,就只有四名学生在听了。 助教薛磐开始在讲堂上阐述关于树木的各种习性、嫁接应该注意的事项、排斥反应出现的原因。 助教王二虎带着娃儿们蹦蹦跳跳,蛙跳的动作很标准——王二虎这号人闲不住,不给他安排事,铁定会生事。 先生王大妹在讲堂上,自信满满的给高级班讲着机械的设计,动力的输出。 “先生,额不明白,整那么大个机械来有甚么用?”有学生提出这刁钻的问题。 王大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额来说吧。”王恶出来解围。“现在的蒸汽机确实大过头了,但这是研究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现象,下一步的研究,当然是尽量减小体型。至于说用途,那就多了去了,不过,需要你们自己去探讨。” “牛有了,如何犁田,不得你们自己想法造犁吗?” 学生们的激情瞬间被点燃。 “山长说得没错。” “甚么都让先生做了,还要额们做甚?” 王大妹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分析蒸汽机的构造。 “怎么是个妹娃子当先生?”李世民很意外。 “王大妹是蒸汽机项目的发起者、主要研究者,整个蒸汽机,她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揣摩、修改。”王恶微微得意。“虽然大了一点,但方向正确,以后改进起来也不困难。” 李世民顺水推舟的切入主题:“让朕开开眼界?” 试验棚内高大的蒸汽机让李世民吸了一口冷气。 那么巨大的钢铁怪兽,难怪那么费钢铁。 “如果体型能缩小一半,大致就可以挂上纺织机,实现最初步的织布。”王恶画出大饼。 “不要!”李世民叫道。 王恶一怔,才想起宫里长孙无垢督造布匹之类的,为后宫积攒了许多财富,挂织布机,这不是断后宫的财路么? “陛下放心,真研制出来,还不是第一个给宫中使用?”王恶笑道。“不过,世家恐怕就寝食难安了。” 李世民略为思索,便明白了王恶的意思。 大唐开国时期闹钱荒,丝绢布匹某种程度上是拿来当货币使的,而世家也因此积累了相当的丝绢布匹。 大唐皇家钱庄的出现,使得纸质票据在事实上充当了货币,丝绢布匹的价值已经跳水了。要不是世家操控着布料投入市场的份额,恐怕大唐的布料行业已经是哀鸿遍野了。 “市场不能垮。”李世民定下了基调。 布匹产量可以增加、价格可以有一定的下滑,但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抛售与市场恐慌。 虽然一个行业的崩溃不能拖垮大唐,但总归是伤筋动骨的。 更何况,那些底层的百姓会因此遭受多少损失?能不能活着扛过去? 王恶哈哈一笑:“如果世家能老实听朝廷调遣,基本不会有太大损失。” “多久?”李世民扬眉。 “一年内吧。” 亲眼目睹了蒸汽机,李世民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猜忌是帝王本色,只不过英明的帝王能够控制猜忌的范围。 “你很长时间没去火枪旅帅了啊!”李世民随口提了句。 …… 火枪旅帅的操练场地越整越复杂了。 固定靶的射击,开始玩出花了,从百米的距离移到一百五十米,除了卧姿、蹲姿、站姿的固定打靶外,移动中射击、马背上射击也陆续推出。 所有项目都能合格的人非常少。 因此,全过的人、单项前十的人,都会有肉吃,不限量的鸡肉。 掷弹小队的成绩也有惊人的进展,现在的平均成绩都在五十米,而席君买这号狂人已经到了惊人的九十米。 拼刺刀环节,席君买更是没怕过谁。 最出风头的还是段瓒的亲卫。 “打准点!耶耶不想再吃烂肉!”席君买吆喝着打气。 因为都是打活的野鸡,子弹打出来的伤痕,会因为旋转阻力变大而摇摆推进,并在瞬间不规则地撕裂内脏及肌肉,往往入口只有一个小孔,出口却有小碗口大的空洞,枪法差一点的,刚好打中野鸡腹部、导致苦胆破裂的话,吃这鸡肉跟受罚差不多了。 一百五十米外,野鸡从笼子里放出来,骄傲的亲卫们跑动着开枪,一只只野鸡中枪落地。 “完事了?看耶耶的!”程处亮策马,在射击线外驰骋。 五只野鸡同时放出,慌乱地扇着翅膀起飞。 马背上的程处亮直接略过瞄准环节,身子随马匹起伏,回手一枪,立刻有一只野鸡坠落,场上喝彩连连。 迅速装弹、开枪,一个来回,五只野鸡团灭。 报靶的军士提着五只脑袋稀烂的野鸡回来,场上的喝彩声不绝。 “这五只鸡,是耶耶的晚餐!”席君买大笑道。 呵呵,这种没破苦胆的鸡肉,有嚼头! 程处亮睥睨地开口:“耶耶打的,凭甚给你?” “一半,一半。”为了一口吃的,席君买已经顾不得节操了。 “那么热闹呐?听说有些人已经膨胀了?”熟悉的声音在操练场上响起。 “别胡说,额没有,不是额。”程处亮立刻否认三连。 段瓒眼睛一亮:“教头,可有时日没见你了。” 王恶呵呵一笑:“这一次,可是特意给你们送宝贝的。” 后面几辆马车上装载的,不是同样的弹药与手雷么?难道因为外壳刷了绿漆就有不同么? 仔细看了一遍,段瓒才发现弹药的不同。 弹头不再是金属的,而是有弹性的胶弹。 “这是新出来的操练弹、操练手雷,死不了人,打在身上会痛、会染上颜料,适合相互间对抗演练。”王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谁比谁厉害,练练不就知道了?” “还有,你们只在开阔地练枪,不合适啊!甚么山地、丛林、雪山、沙漠、洞窟、河流、海洋、乡村、城里,还有人质的解救、大人物的护卫,需要你们适应的地方多了,你们真没那资格骄傲。” 一股脑的搬出诸多概念,王恶得意地看着火枪旅帅的军士哀嚎着蔫了下去。 本以为站在行业的顶端,可以骄傲一下了,哪晓得仅仅是个开始! “额就说,总感觉差了甚么。”段瓒咂巴嘴。 是啊! 世间哪来那么多平地让你施展? 王恶说的这些复杂地形,其他的或许需要去慢慢寻找,山地与丛林,上林苑难道没有么? 只要报上去,段瓒相信,陛下一定会批的! 程处亮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山地、丛林,他倒是不惧,可他晕船! 身为北方人,不适应舟船是很正常的,可程处亮的反应比一般人来得更激烈,甚至只听到“船”字都能感觉不舒服。 第二百三十四章 薛延陀之夜 王恶接到了一车肉干。 与众不同的是,这是鲸的肉干。 大唐驻倭国难波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的手笔。 鲸是来自倭国,却不是如后世一般捕鲸捕上来的,而是搁浅的鲸送肉下乡。 一封冯智章的手书,看那飞扬的字迹就知道如何的快活。 几乎满篇都是嘚瑟,讲述他如何“征服”了城主由里崎的女儿由里芳子,如何过着乐不思蜀的日子,如何与物部氏勾搭上,如何斩了苏我家族的人。 所有的遣词造句,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正经味。 这才是冯智章本色。 等等,物部氏? 那个苏我家族崛起之前的倭国第一家族? 冯智章这一手歪打正着啊! 这军械订单,李世民怕是得头疼了。 本来军器监的产能就有些不足,都动用卫尉寺武库署的库存了,又来了一手订单! 拒绝? 以李世民的貔貅性子,可能不? 另一封是冯盎的日常问候,轻描淡写的述说大唐远洋水师在天竺海域与大食的海船狠狠干了一仗。 三艘宝船,对黑衣大食的三十艘大船,战果还是可喜的,灭了十五艘船,跑了十五艘,自身中度损伤一艘宝船,拉回岭南修补完事了。 冯盎重点提到宝船的不足,远程攻击手段的匮乏,让宝船有点无处发力的感觉。 王恶叹了口气。 诶,没法偷懒咯。 王恶当然知道宝船欠缺的是甚么。 宝船果然还是要配上炮才完美。 又是费脑子的时候到了。 …… 薛延陀。 乙失拔灼与乙失颉利苾受乙失曳莽之邀,去王帐之外射猎。 “运气!今日居然遇到野驴群!兄长,我们不凭麾下,仅靠自身,分出个胜负来如何?”乙失曳莽眼睛一亮。 “唐人常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见驴肉的美味。便如此吧。”乙失颉利苾赞道。 乙失拔灼瞳孔缩了缩。 自家的一母同胞兄弟,说话居然不考虑自己的意见,一言便说定了事情,那自己这大兄,是否就是个摆设? 原本乙失拔灼心里还有点愧疚,这一刻却是怒盈胸膛。 面上,乙失拔灼还是堆起笑容,只有眸子里燃起火焰。 死罢! 箭如流星,野驴一头头倒下,乙失拔灼带着怒火,射箭的频率与力度都极强,几乎射杀了一半的野驴。 最后一头野驴了! 乙失拔灼张弓,一箭射了出去。 侧面一箭射出,与乙失拔灼的箭镝狠狠撞在一起,两支箭同时坠地,野驴惊慌失措的向远处的山林跑去。 “乙失颉利苾,什么意思?”乙失拔灼眯着眼睛,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亲兄弟。 “兄长,那头野驴可是怀有身孕的啊!”乙失颉利苾眼神闪烁的说。 “乙失颉利苾仁慈啊!”乙失曳莽大声称赞。 乙失拔灼大笑:“仁慈?既然仁慈就别杀野驴啊!一群野驴都杀光了,凭它一头,能在这险恶的草原上活下去?” 似乎是在验证乙失拔灼的话,远处的山林里,几匹狼窜了出来,迅速的围杀孤独的野驴,可怜的野驴左冲右突,终究被狼扑上去狠狠的撕咬,哀鸣着蹬腿,最终失去了生机,成为狼群的晚餐。 乙失颉利苾与乙失曳莽愣住了,面容有点僵硬。 这脸,打得真及时。 篝火起,驴肉在架子上翻转,盐、胡椒等佐料撒上去,香味渐渐浓郁。 西域的胡椒都大规模的进入大唐了,作为近邻的薛延陀自然更容易到到手。 有肉,酒更是必不可少。 对于普通薛延陀人来说,自然是以西域的葡萄酒为主;对于三位地位尊崇的王子来说,却是来自大唐的闷倒驴更能祛除身体的寒冷。 一人一壶酒,且饮且畅怀。 趁着酒劲,三伙年轻人捉对摔跤,相互间下黑手,倒是搏得三位王子一笑。 驴肉手下人分食,三个王子一人一条驴腿,以小刀割而食之。 乙失颉利苾与乙失曳莽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好不快活。 乙失颉利苾看了一眼小口抿酒的乙失拔灼,不由奇怪:“兄长何不畅饮?” 乙失拔灼面色突然一变,一口乌血吐了出来,嘶哑的叫道:“有毒!” 现场大乱,乙失拔灼的侍卫拔刀,环卫在他身边,侍卫首领迅速的抱着乙失拔灼上马,直奔王帐,侍卫们呼啸着上马,护送着乙失拔灼离开。 乙失颉利苾颇觉奇怪的看着这一幕,突然腹痛如绞,一口乌血吐出,整个人栽到地上,痛苦地望着乙失曳莽,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乙失曳莽快要疯了。 我哪知道为什么? 请乙失颉利苾出来,目的不过是想与他联盟,铲除一向不对付的乙失拔灼,哪晓得乙失拔灼偏偏跟了过来。 这下好了,乙失拔灼中毒,乙失颉利苾毒发身亡,当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三个人饮酒,就他一个没事,谁能相信他是无辜的? 逻辑推论的话,也说得过去,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最有继承权的三个儿子,弄死了其中两个,不就顺理成章的承接大统了么? 阴谋论不是有这一说,谁受益最大,就最有可能是嫌疑人么? 除了乙失颉利苾的侍卫首领迅速上马向王帐逃走,其他的侍卫抽刀,与乙失曳莽的侍卫拼命。 不仅仅是薛延陀,许多草原国度、部族都有同样的规矩,主死仆亡! 乙失曳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拔刀还击! 乙失颉利苾的尸体、侍卫们厮杀的场景…… 这黑锅,背定了啊! 王帐内,戒备森严,火光闪烁。 远处传来迅疾的马蹄声,巡夜的将军立刻挥手,军士们引箭上弦。 “闪开!大度设中毒!”一骑持着火把在前面怒吼。 将军挥手,军士们放下弓箭。 每个人心头都是电闪雷鸣。 出大事了! 乙失夷男在大帐中看着舞娘跳胡旋舞,骤然看到自己的侍卫首领闯了进来,不由皱眉。 没有急事,侍卫首领不会如此鲁莽的闯进来。 “大度设中毒!” 乙失夷男站了起来,脸色阴沉:“他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 “没那么简单,他是与乙失颉利苾、乙失曳莽饮酒时中的毒,祭司去解毒,说此毒应该是来自吐蕃的工布乌头,很棘手,要是大度设再多饮一点,未必能活着回来。” 乙失夷男大怒。 薛延陀才刚刚建国,本汗也还没老啊,就如此无底线了? 不对! 战马嘶鸣,乙失颉利苾的侍卫首领滚下战马,连滚带爬的冲进大帐,语带哽咽:“可汗,王子饮了乙失曳莽的毒酒,毒发身亡!” 不待乙失夷男出手,他已经回手抽刀,自刎而亡了。 自刎,家人还能免于追究,否则是全家为奴! 乙失夷男气得浑身直哆嗦,点上大军,抓了一名乙失拔灼的侍卫带路,浩浩荡荡的向事发地前行。 火把映亮了鲜血淋漓的现场。 乙失颉利苾痛苦扭曲的表情永远凝结,乙失曳莽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身边仅存两名侍卫,满地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横七竖八的倒着拼杀得惨烈的尸体。 祭司上前,拿起三个酒壶嗅了嗅,肯定的开口:“一个酒壶正常,另外两个酒壶内都有工布乌头的残留。” 乙失曳莽痛苦的嘶喊一声:“不是我!” 乙失夷男的侍卫首领骑马赶来,默默的递上一张羊皮。 “呵呵,你三日前两名吐蕃商人会面,你的帐篷中还残留有工布乌头的痕迹,你不是很能说吗?说呀!”乙失夷男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朝乙失曳莽抽去。 乙失曳莽没有闪避,只是痛苦的叫道:“不是我!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乙失曳莽的性命还是保住了,因为他母亲是乙失夷男最疼爱的女人。 只是,乙失曳莽被发配到薛延陀东部,从此再与可汗之位无缘。 乙失拔灼的性命奇迹般的保住了,只是喉咙从此变得沙哑,人也渐渐阴沉起来。 …… 山林间,程处亮“击毙”了五名亲卫。 呵呵,论玩枪,你们都是渣渣。 警觉的一摆头,避开一发子弹,程处亮反手一枪,一名藏身树杈上的亲卫也“阵亡”了。 亲卫只有三十名,程处亮的目标是“击毙”十名,凑个小满贯。 这要求听上去似乎很猖狂,可对于程处亮来说,真是一个小意思。 程处亮没把握凑大满贯,小满贯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种后世里一边对射一边喊话的场景绝不可能出现,一是暴露自己的目标,二是,相互间隔了几十米上百米,你会扯着喉咙说些屁话? 前面是一个小山坡,程处亮加强了戒备。 这种地方最容易埋伏人,程处亮都险些栽过跟头。 猫腰走蛇形路线冲到山坡脚下,程处亮没看到“敌人”,轻轻松了口气。 嘿,这山坡脚下的蔓藤长得挺喜人的啊! 蔓藤突然倒下,将程处亮束缚住。 枪被缴了,程处亮一肚子火气:“你咋不‘杀’了额?” 铁憨憨席君买大笑:“现在,整场只有额们俩,抓活的能得更多的肉吃。” 程处亮悲愤欲绝。 本以为自己是最靓的那个仔,结果自己只是个背景板! 人人以为老实的席君买,才是最奸诈那个!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长安韦家的家主韦笑笑容可掬的在一家家车马行巡视。 长安韦家的行当,与五姓七家并不重合,看上去要低档得多,但正是这看起来低下的行业,却帮助了太上皇进入长安,襄助大唐成就了一番辉煌。 相比产业,韦家最大的财富是人! 即便被迫舍弃了产业,只要人还在,就能东山再起。 “马老鞭,你丫还好好的呐!哈哈,成,多干两年,让你娃儿接鞭!” “贾把式,你可得拿出点真把式来!” “老瘤,腿没事了吧?” 韦笑一一交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不时还能给车把式们当胸擂一拳。 “家主,额家娃儿想学把式。” “家主,娃儿想读书。” 这一声,立刻让车马行静了下来。 在惯性思维里,读书都是富家子弟才能高攀的神圣行为。 穷人子弟想读书,真是异想天开,哪怕如今的纸张、书籍价钱已经很低了,可你请得起先生不? 当初在蓝田县推广蒙学的行为,只是一阵风,自小王庄学院自立门户之后,蓝田县绝大多数蒙学收缩、再收缩,最后泯然众人。 “可以,韦家的私塾不差这一套桌椅。不过,规矩你明白的。”韦笑大度的应下了。 规矩从来不见于文字,却又铭记人心。 韦家资助出来的士子,日后必须与韦家同一立场,共同进退。 不过,有几个人能考虑那么远? 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的话,奢谈什么以后? 即便知道韦家的目的,你又能怎样呢? 一个老把式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家主,现在都是水泥路居多,确实跑得更快,也拉得更多,可对车轮的磨损也更厉害了。” 韦笑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还真没法解决,只能是勤换车轮了。 老瘤插了一句:“这问题不是有人解决了吗?看看人家小王庄的马车,轮子外头都包着一层轮胎,很有弹性的,能减少轮子的磨损。” 韦笑第一个念头是:抢过来! 长安韦家不是甚么善男信女,缺德事虽然干得少,却也不是没干过。 第二个念头是:惹不起! 小王庄不可怕,可怕的是小王庄里有个魔王,偏偏韦家还欠了魔王人情。 但是,轮胎的事还是让韦笑牵肠挂肚。 抢不了,那就改为买好了。 也算是韦家对魔王释放的一点善意。 车马行除了拉货的马车,也有很多载人的马车。 长安很大,且不是甚么人都有骡马骑乘,搭乘马车的人不少。 曾东秀就是其中一员。 身为礼部一名掌固,挣的钱不多,操心的事不少,每日来回都得穿过半个长安城,又不是养得起马的阶层,搭马车自然是无奈的选择。 马车的木板上虽然垫上了层布,可依然颠得屁股痛。 曾东秀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谁让自己是步兵呢? 但是,今日的感觉很不一样。 马车已经前行,可曾东秀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这完全是一种享受啊! 到衙门口,曾东秀下车,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还是马车,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两个车轮外面套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好神奇的东西哦。 …… 王恶回到小王庄,墨伍带着几名中年人前来拜会。 当先的中年人是墨家的巨子慎独,自称是墨子首徒、墨家二代巨子禽滑釐(音:禽古奚)之后。 不用他们开口,王恶已经明白他们的来意,无非是看王恶近来的成果不少,想拉他入墨家。 慎独坐下,轻抚茶盅:“想来墨伍也曾经对左少卿提起墨家之事,慎独今日前来,是诚心诚意邀请左少卿加入墨家。” 王恶怪怪的扫了一眼慎独身后站立的墨伍等人。 即便有位置也不能坐着,还得摆出侍从的样子侍候,区区一个民间组织,搞得比官衙还麻烦。 “很抱歉,此事不能考虑。”王恶果断拒绝。 “为甚?”慎独很奇怪,你一个儒家之外的人,听到墨家的招揽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往好里说,人各有志,王恶不想有任何一家来约束自己。”王恶优雅的品茶。 新二十泡茶的手艺慢慢有长进了。 慎独沉默了一阵:“往坏里说呢?” 王恶叹了声气,得罪人的话又得出口了。 “墨家自春秋后期就已经没落了,抛去不现实的政治主张,专心从事研究,这很好。但是,墨家苛刻的纪律、与世隔绝的态度,王恶不敢苟同。” “不知道多少人是活在崇高的理想中,反正额是不行。” “据说墨家有很多研究成果,可是,真正为世人服务的有多少?除去春秋时期的老本,墨家还有甚么是为世人所知的?” “王恶不才,成果或许不及墨家万一,但额研究的贞观犁,现在全大唐基本在用;额胡弄的轮胎,全长安的车马行在用;额研究的手雷,大唐军队在用。” “所以,为甚额要加入墨家,而不是墨家加入额呢?” 王恶的话不算多,却有点戳心。 墨家近千年来的研究,确实是秘而不宣,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慎独叹了口气:“墨家会如此,是因为儒家啊!” 王恶笑出了后槽牙:“你这意思,汉武帝之前的战国、秦朝,都是儒家持政?” 慎独被怼得开不了口。 大家都已经习惯让儒家背这口锅,而儒家也乐得背这口锅,怎么就你跳出来质疑? 年轻人,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墨家有大才,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导致墨家沉沦的,是墨家本身的立意。”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客观存在的规律,而墨家想凭借自己的能力,维持那种诸侯分立的局面,纵然墨家先贤惊才绝艳,也只能失败。” “额不否认墨家的苛刻的纪律与崇高的理想,但人不能生活在理想中,柴米油盐才是人生真谛,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有几人能够承受?有那本事折腾,自己去外头凭手艺挣钱过好日子他不香吗?” 慎独很愤怒、很无力。 王恶的话很戳心,偏偏每一字都像尖刀插入自己的软肋,还都无从辩驳。 这些墨家的沉珂,墨家内部也曾经分析过,但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家越来越式微。 王恶的出现,让慎独眼前一亮。 也许,这样的人物加入,能给墨家一个改变的契机呢。 唯一没料到的是,王恶没有加入墨家的想法,反而想让墨家臣服于他。 “太过分了……”墨伍忍不住叫了一声。 慎独扬手止住墨伍。 “难道墨家加入左少卿麾下,便能获得发展的机会?”慎独认真的问。 王恶摇头:“不敢承诺,只能说你们曾经的成果,额会认真梳理,能创造价值的,绝对不会放过。对以后墨家的研究,额不会去干涉,最多给个建议。” 慎独沉默了一阵,拱手道:“左少卿的意见,墨家会慎重考虑。” …… 吏部。 融州黄水县令王玄策在考功署接受了第三次问询。 很无奈的感觉。 流民作乱,规模不大,王玄策带着县尉剿灭了。 顺便的,王玄策把流民全斩杀了,只因为流民入境时伤害了黄水百姓。 这是大唐常见的处理方式,王玄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惹得吏部考功署几番问询。 王恶大摇大摆的闯进吏部,一路所见的官吏都吓了一跳,匆忙给他行礼。 魔王窜衙了,还有比这让人揪心的事吗? 满腹心事的王玄策低着头,与横冲直撞的王恶撞了个满怀。 “你完了,撞伤本官,这伤好不了了。”王恶不知怎地,看着王玄策叫嚷,拙劣的碰瓷技能尽显无遗。 “王玄策身无长物,上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玄策无奈,脑中只闪过一句话,长安城中无好人! 王恶的眼睛亮起。 居然是王玄策,如果不算王恶,他应该是唐朝鸿胪寺最牛人物了吧? 一人灭一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是你说的!” 不由分说,王恶押着王玄策去找吏部尚书高士廉。 “哦嚯,这个倒霉的七品县令完蛋咯!” “可不是吗?被人看上位置,借着屁大的事折腾就算了,还惹上了魔王!” 有唏嘘、有感慨的,唯独没有同情的。 在吏部久了,看谁起落都麻木了,生不起同情之意。 高士廉正训着考功署郎中,看到王恶,瞬间转化为笑脸:“稀客!赶紧的,上好茶!” “这个叫王玄策的棒槌,据说是什么黄水县令,冲撞了额,许国公,调他到鸿胪寺,额好生调教,不为难吧?”王恶大大咧咧地开口。 考功署的郎中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以为王玄策是个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人物,鬼晓得为甚魔王会为他站台! “调到鸿胪寺倒是不难,只是这职位有待商榷,合适的大约只有从七品的主簿,地方官平调进长安降半品,正七品县令改任从七品主簿也说得过去,可你鸿胪寺有主簿了啊!”高士廉有些为难。 王恶呸了一声:“你不说这事还好,一说额就一肚子气,凭甚两个少卿,只有一个对应的主簿?额不管,你得想办法。” 高士廉苦笑着应下。 甚么办法? 无非是请示尚书省与陛下,力争而已。 王恶来吏部的主要目的,还是为小王庄学院学子的未来争一争前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滑膛炮问世 小王庄学院出师的学生不少,不可能每个都留在小王庄学院任教,让他们去做工、务农又可惜了,当然是想法进官场。 高士廉直摇头。 举荐不是举荐,科举不是科举,不伦不类的,怎么对外交代? “鸿胪寺已经从小王庄学院预定了两名精通象雄言语的掌固,司农寺想要薛磐为从事,薛磐没看上。”王恶翻了个白眼。“太医署想从孙思邈手下预定两名学生,孙思邈不干。” 高士廉想想觉得不对,小王庄学院甚么时候成了香饽饽了? 不过,王恶说得煞有介事的,好像就此放过又有点亏。 “怕了你!这样,约个时日,你把人带来,老夫拼着损却颜面,把六部九卿、雍州府、长安县、万年县的主官叫来,让你们自己去谈!”高士廉无奈地说道。 这是高士廉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 一段段长短不一、口径有别的厚壁管子在靠山坳的钢铁作坊浇铸,同时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部件在铸造。 仅仅试铸一个批次的滑膛炮,就用了足足一炉子的钢水。 迫击炮、无坐力炮,各种口径各种规格,还有相应规格的实心弹、开花弹,因为其厚度,王恶只能用浇铸来处理。 其实初期用铜铸更好,奈何大唐实在缺铜,只能用钢水来浇铸了。 如果王恶只是随便用一些,大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问题是消耗量太大,作坊的主事只能层层上报,顺理成章的捅到李世民那里了。 李世民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一炉的钢水啊! 这个王恶,到底是搞甚么? 李君羡伴驾,李世民匆匆赶到钢铁作坊,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恶在一堆铁管中摩挲,模样还很沉醉。 王恶让人装车,又去火器监索要了数量巨大的火药,拉着朝火枪旅帅方向出发,似乎完全没发现李世民。 李世民颇为惊讶。 如此心无旁骛的状态,李世民只在钦天监那些人身上见过。 止住李君羡将要出口的喊声,李世民随着王恶的身影向火枪旅帅的操练场走去。 火枪旅帅的值守人员认得王恶以及身后的李世民,自然不敢阻拦,看着王恶他们进入操练场,看着王恶组装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确认前方是否有人!”迫击炮的炮身、炮架、座板装好,王恶大喝。 没有瞄准器具,这是王恶半吊子水平的问题。 第五招很奇怪的看了身后的李世民一眼,见李世民微微摆手,扭头看了眼前方,大声报告:“没有!” 王恶测了一下迫击炮的口径,762毫米,标准的斯托克斯迫击炮。 拿过合适的弹头,装上尾翼、火药,再从炮管前方放入炮弹,炮弹底火与击针撞击,呼啸着飞了出去。 炮弹落处,伴着巨响声,石头炸得碎裂,迸出许多碎石,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距离…… 尴尬了,五十米左右。 王恶想了想,调整了炮身的角度,又是一发炮弹打出去。 “第五招,测量距离!”王恶扭了一下脖子,大声吆喝。 第五招大步前进,到炮弹的落点,随即跑回来禀告:“约三里地。” 唐时的里与后世不同,计量单位是以极度自恋的李世民之步(左右脚各行一步)为标准,三百步为一里,也就是4542米。 三里,大约就是1360米左右,与后世那种射程高达八千米的迫击炮不可同日而语,更不可能有1385平方米的杀伤范围,充其量能有二十平方米的杀伤范围。 至于说准头,滑膛炮的准确性本来就不行,绝对不能怪王恶手歪。 王恶纵声大笑:“有了这些炮,大唐无敌矣!” 身后击掌声响起。 王恶回头,立刻目瞪口呆:“陛下,你甚么时候来的?” 李世民大笑:“从你取这东西开始,朕就一直在你身后,偏偏你目光只在那些东西身上,根本没发现朕。朕问你,这东西叫炮?” 王恶兴致勃勃的介绍:“总的都叫炮,滑膛炮,这是其中最轻便的迫击炮,那些大的叫无坐力炮,迫击炮可以凭人扛,机动灵活,最适宜山地作战;无坐力炮适合守城、攻城,加在宝船上更加如虎添翼!” 如果没听到王恶前面还在心无旁骛状态下的话,李世民还会有点担心,如今的李世民完全去了疑心,走近兀自发烫的迫击炮,好奇地观看。 不过区区钢铁与火药,竟能迸发出这般令人震惊的力量! “朕欲以迫击炮为番邦演武,卿以为如何?”李世民郑重的征求王恶的意见。 王恶撇嘴:“好歹先让火枪旅帅拿去苏毗试试成色,打出威名噻。否则,人家不得以为是大唐耍把戏?” 李世民无奈地指了一下王恶。 王恶这么惦记吐蕃,自然还是因为刀锋之死,与上次追杀噶尔·东赞是同一个原因。 仔细想一想,这样也不错。 后面无坐力炮的安装,却是羽林卫上手、王恶在一旁指点。 没办法,无坐力炮的分量太重,全凭王恶,累死他都做不到。 一炮,五里之外的石壁炸开老大的口子,李世民不由狂笑。 “有此炮,大唐无忧矣!” 李世民与王恶一番商讨,确定先装备大唐远洋水师与火枪旅帅,然后是推到十六卫,至少每卫有一旅帅的兵力为火枪、滑膛炮混合兵种,慢慢再考虑将迫击炮推广到各折冲府。 王恶想起一事,装作漫不经心的说:“皇室人员的身边,陛下还是时常派人员去清理一番的好。” “嗯?”李世民诧异王恶怎么会提起这话题,微微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 火炮不比火枪,多数部件靠的是浇铸,用上手工的时候不多,也就是增加一两个作坊的事,倒是钢铁作坊被监管得更严密了。 …… 冯盎把宝船开到慈州,接收了朝廷送来的无坐力炮、迫击炮及海量的炮弹,对空旷的海域开了一炮,看着三里外的水面炸起一丈多高的浪花,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杜刺史,慈州海域有需要老夫效劳之处,尽管说!”冯盎拍着胸膛大笑。 有此利器在手,有甚么处理不了的,就是一炮。 如果不够,再加一炮! 杜构微笑拱手,转身回刺史府。 杜荷不知何时已经溜走,留了一封书信给杜构,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当年之事,杜荷终究是承受了委屈,如今要回去接受补偿。 太子宾客之位,李承乾仍旧为他保留着,任何人也无法坐上去。 只能说,历史的惯性大到令人叹息,原本脱离了是非的杜荷如今再度在红尘打滚,是凶是吉,谁也无法断定。 杜构叹气。 装备了火炮的宝船招摇着出现在倭国难波码头。 同样的宝船,更让人畏惧的凶恶姿势,四里外的一炮掀起丈高的浪花,溅到码头上的难波人身上,唬得他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城主由里崎叹着气,佝偻着身子从城主府来到码头。 假假也算是亲家了,你这么弄,有意思吗? 冯盎张扬的大笑,登上难波码头。 这个派头,冯智章学了十成。 由里崎愁眉苦脸的拱手:“耿国公这是何必呢?” 冯盎的面皮连红都没红一下,打着哈哈:“儿郎们手滑,呵呵,手滑。” 我信你个鬼! 租界那头,总董事冯智章丢下弄到不上不下的由里芳子,打马朝码头奔来。 “阿耶!” 冯盎拍着跳下马的冯智章:“那么大个人了,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看看你阿叔为阿耶研究的火炮,陛下才给大唐远洋水师配备的,最小的射程三里,最大的射程可达五里。” “这样啊!大唐远洋水师就更能在海上称雄了!”冯智章欢喜的登船,对着海上开了两炮。“冯智玳那里,阿耶是不是也要去轰两炮?” 冯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冯智章不笨,只是一直不用在正处罢了,如今及时醒悟过来,有王恶兄弟暗中撑腰,前程是稳稳的了。 至于说冯智章好女色,在有三十多个儿子的冯盎眼里,不是甚么毛病,能搞出个孙子来也不错,延续香火么。 只要冯智章注意别在倭国人面前走漏了重要消息,日后回朝,一个刺史是跑不了的。 大唐远洋水师在难波码头耀武扬威的消息很快传到藤原京,舒明大王与苏我入鹿面面相觑,连怒气都生不起。 实力相差不大的时候,对方的羞辱,你会愤怒、会反抗; 实力天差地别的时候,除了活腻的人,正常人只能选择忍让! 当然,倭国王室为了保证血统纯正,一向是近亲繁衍,所以舒明大王其实不怎么正常,但他没活腻啊! 所以,话题默契地转移了。 “大王,听说新罗的圣祖皇姑去了大唐,而高句丽正在攻打新罗,臣以为,倭国可以趁火打劫,抢占一块陆地,让后世子孙不必再受地龙翻身、火山、海啸之苦。”苏我入鹿忧国忧民的道。 “苏我大臣言之有理,此事当尽快准备,否则冬风起,天气转寒,便不再适宜出兵了。”舒明大王一本正经地商议着。“另外,恐怕粮草有些不足了,大臣看看,是不是想法再征收一批?”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比试 长安,新罗馆。 大阿餐金春风觉得很奇怪。 几个月过去了,圣祖皇姑从来不露面,只是在屋中看书,偶尔发发小脾气。 若不是圣祖皇姑不可能接触到猫狗之类的动物,金春风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得了恐水症。 每次打算拜会圣祖皇姑,她的贴身女官金祺善总会以不能朝圣、圣祖皇姑心情不佳为由搪塞过去。 短时间倒没什么,时间长了,金春风难免有点慌。 送去给圣祖皇姑的饭菜看不出什么端倪——毕竟,有些女孩子吃得比猫都少,甚至有些能用箸数着饭粒吃。 想接近圣祖皇姑的房间是不可能的,那些侍卫又不是吃干饭的。 强行面见的话,近乎于公然翻脸,责任金春风担不起。 不面见的话,金春风自己又不安心。 再一次上鸿胪寺,碰了一鼻子灰,金春风借机求见圣祖皇姑,向她请示后面该怎么做。 这一次,圣祖皇姑没有拒绝,而是让侍卫宣金春风进屋。 圣祖皇姑坐的位置有点暗,再戴上羃篱,越发没法看清容颜了。 身材没问题,服饰没问题,声音没问题,雍容的姿态也没问题。 其他的,金春风也不敢再思量了,毕竟旁边那些手扶刀柄、虎视眈眈的侍卫不是闹着玩的,一言不合就有可能人头搬家。 “大唐截止现在仍没有让圣祖皇姑朝圣的打算,臣下特来请示圣祖皇姑,是回转新罗,还是继续等待。毕竟,半年多的时光过去了。” 金春风恭谨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继续等,要让大唐看到新罗的诚意。”圣祖皇姑的声音略为低沉。 “臣下领命。”金春风退下,终于释怀。 圣祖皇姑不是好好的么?瞎操心! 金春风退走,侍卫退出,圣祖皇姑一改之前的优雅,迅速将门闩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摘下羃篱,脱去华袍,露出金祺善那略带顽皮的面容。 从小到大,因为身材相似,金祺善还会口技,学金德曼的声音足以乱真,所以,都是金祺善在宫中冒充金德曼,而金德曼溜出宫玩耍。 应对刚才这种小场面,金祺善已经驾轻就熟了。 …… 许国公府。 外头没任何异常,只有后宅动静略大。 三名趁夜进入许国公府的产婆轮番进出,府上为数不多的丫鬟被主母派到这边侍候。 烧水、洗纱布、进去帮忙,忙得一塌糊涂。 低低的呻吟,强忍的劲头,让产婆们都赞叹不已。 只有高士廉夫妇心知肚明,金德曼之所以会强忍,是不想把动静弄得太大,免得引人怀疑! 婴儿的啼哭声传出,高士廉的心依旧悬着,直到产婆来报“母子平安”,高士廉才松了口气。 产婆每人十贯的打赏,丫鬟每人五百钱的打赏,要求只有一个,保密! 以高士廉的权势,即便不说也没人敢乱嚼舌头,何况还给了钱。 高士廉不便入产房探视,自然是他婆姨进去。 “呀,这小人儿,真可爱!儿媳妇,辛苦了,他的名字取了没有?” 刚出生的娃儿,皱巴巴的,怎么个可爱法?无非是这婆姨第一次见亲孙子,心情激动了。 至于问名字,那就是说话的艺术。 其实,这就是在隐晦的询问,娃儿是跟谁姓,延续哪头的血脉。 高家如今地位尊崇,难道金德曼又差了? 一个处理不好,妥妥的家庭矛盾大爆发。 金德曼虚弱的躺在床上,宠溺的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娃儿:“公公是饱学之士,取名之事便请公公费心。” “如此,便取名高璇罢。璇者,美玉也,君子当如玉。”高士廉隔屋对话。 “谢公公赐名。高璇,小高璇。”金德曼双喜中带着一丝忧伤。 自己的亲骨肉,却因为新罗那诡异的气氛,不敢带在身边抚养,只能骨肉分离。 “阿耶,听说嫂嫂生了?”髫稚的高真行欢快的蹦过来。 高士廉蹲下去,抚着高真行的肩头:“是呀,你的侄儿名字唤作高璇,要进去看他的话,洗净手,不能大声说话,免得吓到他。” 高真行依言洗手,然后轻手软脚的进屋。 “嫂嫂,高璇怎么还没睁开眼睛呀?”高真行小声问道。 “因为他刚刚生出来,还没力气睁眼睛呀。明日,他就能开眼了。”金德曼微笑着解释。 这不是后世那激素横行的时代,婴儿自然也不能如后世般当天就开眼。 休养了几日,高府请的乳娘到位,金德曼便要离去。 “月子都没有坐完,现在出去,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婆婆忧心忡忡地说。 高士廉叹了口气。 拦不住的。 金德曼藏身于高府半年多,全凭女官金祺善一人支撑,游走在露馅的边缘已经很久了,再不露脸,怕要出问题了。 王恶在鸿胪寺召见金春风,商议朝圣之事。 在金祺善及侍卫的掩护下,金德曼进了新罗馆。 接下来的朝圣,就简单多了。 赐柱国,封乐浪郡公、新罗王。 有了这一层保护伞在身,谁想对金德曼不利,自己先掂量掂量。 …… 王恶折腾完火炮,料理完高履行的馊事,等着王玄策入职,回小王庄带了一群学子进长安。 “听说了吗?小王庄学院的学子要入仕了!” “凭甚?一无举荐,二无科举,他们怎么就能入仕?” 就连一些国子监的监生也嗤之以鼻:“小王庄学院?区区野鸡学院,不以经义为主,反倒是弄些花里胡哨的杂学,也配出仕?” 吏部内,高士廉召集各部、寺与雍州府、长安县、万年县的主管齐聚,看王恶与那帮学子表现。 王恶信心满满。 当一个月的算盘培训是白辛苦么? 什么凤凰展翅、狮子滚绣球,那都是白练的么? 顺带,借货记账法也改头换面,以收付记账法的名义出现,原理却是借货记账法的底子。 一声令下,二十个学子,每人拿出一把精巧的算盘摆到桌上。 与世面上的算盘不同,这算盘是十五档,横梁上的珠子上一下四,不是常见的上二下五,且比世面上的算盘小了许多。 考虑到许多学生自身资质不如王大妹、薛磐那般突出,增加一门手艺可以让他们加强就业概率,王恶才逼着他们练了这本事。 许多人把目光移向了民部侍郎。 高士廉虽然是检校民部尚书,但民部的具体事务,基本是侍郎在掌管了。 “既然你们露出算盘了,那就与民部度支署的判官一较高下吧!”民部侍郎张行成击掌。“判官尤巧手,民部算盘第一高手,你们同时听本官号令。” 尤巧手手指细长,确实更适合玩算盘。 那个霸道的大算盘摆上桌,尤巧手做好准备的姿势,学子们也清了算盘。 “加百子!”张行成喝道。 所谓的加百子,是从一加到一百。 在没有高斯求和公式出现之前,加百子无疑是一道比较困难的题。 手指翻飞,算珠上下拨拉。 尤巧手全力以赴,到最后尘埃落定,得意地挑了一下眉。 今日的状态很好,想来应该能让这帮年轻人见识一下术有专攻吧。 转头看了一眼,尤巧手愣住了。 看那帮学子的模样,一个个气定神闲的,俨然是早就出了结果。 难以置信! 竟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打败了! 王恶得意地哼哼,这些都是通过后世珠算四级水平测试的学生,就你那珠算六级的速度,哪一个不能吊打你? “五千零五十……” “五千零五十……” 一名小吏挨个的走过去,报着每个人的得数。 全对。 一帮的主官眼睛都有些闪亮。 不是只有民部才需要精通算数的人才,各衙内部也有钱粮、材料的核算啊! 尤其是工部,这样的需求就仅次于民部。 尤巧手有些恼。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栽了啊! 不过,就是算盘打得快而已,有甚么了不起的? 尤巧手从袖中抽出一本账簿:“这是额家亲戚开店的流水,他总说感觉有问题,你们谁算一算?” 王恶轻咳了一声:“都坐开些,轮流核算,把自己的答案写纸上,不许交头接耳。” 尤巧手自信满满。 当初自己接手这账簿,看了三日才看出问题所在,倒不信这帮娃儿能比自己厉害! 尤巧手看到,第一个学生在纸上写写画画,双手在算盘上挥舞。 竟然是左右开弓! 好吧,就凭这一手,自己之前的加百子输得不冤。 就是明算科的贡士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尤巧手到现在也只会单手打算盘。 两刻钟时间,第一个学子已经交上答案,账簿顺位移交下去了。 好快! 不管他们能不能看破账簿中的陷阱,就这一手速度,尤巧手就算服气。 让尤巧手难以置信的是,学子们的速度或有快慢,但差距并不大,基本在两刻钟左右交出了答案。 张行成咳了一声:“尤巧手,过来审答案。” 尤巧手拿起第一个学子的答案。 署名王不凡的学子,各种验算的手段尤巧手看不懂,只能直奔结果。 第一个问题,全中; 第二个问题,全中; 第三个问题…… 等等,哪来的第三个问题? “王不凡是吧?过来解说一下第三个问题是怎么回事?”尤巧手没有凭经验判定错误,而是给了王不凡一个机会。 毕竟,如此优秀的年轻人不多。 “判官请看,买猪肉1184文,买葱102文,买米3100文,合计应支出的钱财是4386文,而账簿上对应的实际钱财支出是4886文,明显有500文被吞了。”王不凡认真的指点。“山长说过,有收必有支,收支必相等,不等,不是算错了,就是有猫腻。” 尤巧手觉得自己这许多年的经验都白费了。 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简便的算法!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掀起风暴 让尤巧手感到震撼的是,王不凡在这群人中间只是中人之姿! 验算的结果都差不多,速度上,比王不凡快的大有人在! 听了王不凡透露的消息,尤巧手更想撞墙。 两个最优秀的学生,据说珠算水平达到一级,一个被留在小王庄学院教授新开的簿记(会计)课程,一个被王恶堂而皇之的征为自家的财务总管。 暴殄天物啊! “民部全要了。”张行成轻咳了一声。 工部尚书段纶轻轻咳了一声:“工部要五个。” 张行成想驳斥,想想这位的身份,只能叹了声气。 纪国公、驸马都尉、皇帝的妹夫、高密公主的夫婿,确实让人忌惮。 王恶笑了一声:“诸位,不妨让他们继续下面的介绍。” 还有这环节? 众官员停止了争吵。 王不凡站出来自我介绍:“学生王不凡,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曾在小王庄学院随同窗薛磐给果树进行过嫁接,并去武功县推广过嫁接技术的传播。” 司农寺卿柳括拍案而起:“王不凡是司农寺的!从八品九成宫农圃监丞!谁敢与司农寺争,断了他家农技的咨询!” 这一手有点狠。 在这普通重视土地的时代,各家的食邑上都是以种植为主,各种病虫害少不得劳烦司农寺出手相助,真激怒了柳括,遇病虫害时你就抓瞎去吧。 何况,只要一个,由他吧。 “学生王午,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曾在小王庄的胶作坊粗略学过,对杜仲胶初步加工略有心得。” “必须是司农寺的!”柳括瞪着眼睛叫嚷,颜面甚么的,舍弃了! “学生林通,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对力学略有研究,在小王庄研究过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器械。” 段纶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盅乱颤:“他是工部的!从九品水部主事!谁敢抢,耶耶带全家去他家吃到过年!” 工部是全大唐最劳碌的,山川河流到宫城建造,都有工部的身影,人力消耗也极大。 近年来关中人口加剧,树木砍伐加快,植被覆盖慢慢下降,泾渭分明中的浊泾清渭正在慢慢改变,流入黄河中的泥沙数量加剧,黄河也有泛滥的势头,加固堤坝、清理河沙成了工部近期的重大工程,虽然水泥的运用能够减轻一些负担,却依然头痛无比。 所以,只要说能用器械减轻一些劳力负担,段纶就会疯狂的抢人。 去别人家吃饭,这种绵软无力的威胁,别人说出来没有力度,段纶说出来,任何人都得掂量。 谁让他婆姨的高密公主呢? “学生王三刀,粗略学过医术、象雄语、儒学、簿记,医术勉强得到孙思邈先生的认可……” 公廨外传来暴躁的喝声:“高士廉老儿,招人不唤太医署,这是看不起人吗?” 高士廉一拍脑门子:“完蛋,忘了知会太医署,彭康那个混不吝的,又闹了。” 彭康只是个从七品的太医署令,官衔与在座的正堂官相去甚远,却从来不给这些上官颜面,脾气上来能指着他们鼻子叫骂,还没人敢对喷——原因很简单,你家人不会生病么? 或许重臣本人重病,皇帝会让御医诊治,以示恩宠。 但是,重臣的家人呢?只能求到太医署头上。 就像后世,有三甲医院能治疗,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去小诊所看病——哪怕小诊所的医生医术也不错。 众人憋笑,看着彭康张牙舞爪的冲进公廨,指着高士廉破口大骂,唾沫溅了高士廉一脸,高士廉还得赔着笑抹去脸上的“泉水”,好生的安抚高士廉。 “看看,这个王三刀,就是为你们太医署打造的人才,孙思邈道长都认可的人才。”高士廉迅速转移话题。 彭康恨恨地瞪了高士廉一眼,转脸已经带着笑容:“王三刀是吧,莫怕,师兄考考你……” 情谊是要讲的,考查也是必须的。 太医署不比其他部门,一个弄不好就是人命,粗心大意一点,病患该锯左腿锯成右腿,那会是甚么后果? (现实中,作者就听说过这样的例子。) 除了宗正寺、鸿胪寺外,基本上家家都有收获。 别的不说,仅冲着簿记这一个基本技能,就能让他们把人抢光。 宗正寺是因为涉及宗室,不便让外人进入。 鸿胪寺,当然是王恶提前把人要进去了,邓雄、邓玛混了个录事的职位,有顿珠的教导,日后在鸿胪寺站稳脚跟不是问题。 还有一名簿记学得很好的学生,也被弄进了鸿胪寺,一样的录事,却是负责核算鸿胪寺的钱粮。 这个结果,让那些看笑话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流言蜚语在长安流传起来,以国子监为重点,向四周蔓延。 文人相轻,党同伐异,任何时代都不能幸免。 “山长,国子监那些人在说小王庄学院的坏话!”血气方刚的邓雄气呼呼的回衙禀告。 王恶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在衙门里,没有山长,只有上官。至于说国子监的人,他们没有获得出仕机会,而他们一向看不上的小王庄学院却如此受欢迎,心里失落不是正常么?狗冲你吠两声,难道你还不依不饶的要打死它?” 邓雄干笑了一声,转身去做事了。 王惊分配的位置是民部度支署。 张行成将他领到度支署,交待了郎中樊芒一声,转身便走了。 樊芒只是冷笑。 连明算科都没考的人,都来民部镀金了! 樊芒交待了一声,下面的掌固们将自贞观元年以来的竹简、账簿一股脑的搬到王惊身边,让他核算。 这些账簿,便是度支署全体上阵,也得花几个月时间才能核算完! 这是小鞋,也是下马威! 王惊这个憨憨提着纸笔、算盘上阵了。 因为纸质的账簿居多,不可能在屋里点烛火,只能白天能核算,所以王惊都是带着锅盔、凉沸水进屋,然后几乎不停歇的高速运转,度支署的人路过这间屋子都能听到算珠急促的拨动声。 每个人的面色都显得古怪。 这个憨憨,还真把这当事了? 呵呵,即便他真能算出来,怕不得一年之后了? 一日…… 两日…… 算珠声坚挺无比。 十日之后,不知为何,度支署的人隐隐有些不安。 二十日,侍郎张行成带人到度支署例行视察。 钱粮、账簿检查完毕,张行成有些奇怪:“本官带来的那个王惊主事呢?” 听到让王惊以一人之力核算自贞观元年以来账簿,张行成狠狠瞪了樊芒一眼。 这个度支署郎中,有点跋扈啊!上官带来的人都敢给小鞋穿! 樊芒被这一眼惊得心悸。 草率了! 只是有些看不上这些走后门进来的人,给他个下马威而已,却忘了上官的颜面! 张行成走进那敞开门的房间,王惊的算盘适时停下,挥笔疾书,继而拍案大骂:“一帮硕鼠!” “胡说八道甚么?”樊芒怒喝道。 看来,下马威还来得不够啊! 王惊再傻也知道,让他一人算一屋子账簿是在穿小鞋,所以对樊芒不理不睬,把写满了结论的纸张递给张行成。 “贞观元年,度支署收支结余相差八千三百二十五贯三百六十五文……” “贞观二年,度支署收支结余相差一万七千五百五十五贯一百零五文……” 张行成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因为后面的数额越来越大! 张行成的脸色铁青,樊芒的脸色苍白,其他人面色灰败。 该死的樊芒,要不是你整这一出,度支署何至于被人掀了老底! 张行成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刻持他的银鱼袋去衙门外调兵。 银鱼袋有个好处,就是在特殊情况下可以调动为数不多的兵力。 一队羽林卫进来,把除王惊之外的整个度支署一锅端了。 捆上绳索的度支署官吏,轮番朝樊芒脸上吐出几十年陈酿的老痰。 麻木的樊芒任由黏稠的浓痰缓缓从面上滑落,心里却是极为悲哀。 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年,一朝败于自己的意气用事。 还敢轻视王惊,觉得他们走后门、不学无术? 人家反手一个巴掌,将整个度支署打瘫了! 一向冷清的大理寺陷入了忙碌中。 一下多了百来号人犯,不忙才叫见鬼了。 咦? 这不是鼻孔朝天的民部度支署郎中樊芒吗?你老人家也有今天啊! 啥,嫌这间牢房不干净,有跳蚤? 这不是当初向你老人家要点款子,你老人家死活不给,大理寺出不起钱请人打扫吗? 换个茅草的事? 这年头,长安居,大不易,茅草也是要钱的好吧? 糜子饭有点馊? 呵呵,你四处打听打听,哪个牢房不是这味?没往里面掺石子就是厚待了! 爱吃不吃! 六部九卿,瞬间震惊。 这窝案,有不少年头了,之前居然没人审得出来! 到了小小的王惊手里,二十日工夫,彻底算出几年的旧账,还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惊怵不? 更惊怵的在后头。 招收了小王庄学院学子的衙门,轮番开展了自查。 没有一个衙门幸免,问题只是大小之别,小的补回差额,卷宗记过,大的直接送入大理寺。 幽默的是,连大理寺自身也没逃过这场风暴,连连折了几名官吏。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走漏消息 李世民恼怒的挥动横刀斩着木桩。 不如此不足以倾泻他心中的怒火。 该死的硕鼠! 朕登基时,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内有水旱饥荒,外有突厥虎视眈眈! 玄武门之后,朕才知道,原本以为的香饽饽,结果是个烂摊摊! 自己谋的皇位,含着泪也要登基! 卧薪尝胆,只苦了发妻观音婢,带头节衣缩食,生生从后宫里抠出三十万贯来支撑朝局。 结果,观音婢辛苦熬了这么多年,竟是成全了一帮硕鼠? “二郎莫恼。”轻言细语的声音,如春风化雨般消去李世民熊熊怒火。 收刀,李世民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朕没事。观音婢,你说大唐是不是对这些官吏太宽厚了,以至于硕鼠丛生?” 长孙无垢轻叹一声:“人性本贪,就是圣贤在世也无可奈何。好在,王恶教授的学生,清查账簿的手段无与伦比,清出了不少硕鼠,大唐为之面目一新。” “人之性恶,其善伪也!”李世民恨恨地念出了《荀子·性恶篇》的名句。 “人之初,性本善”只适合教授幼儿,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的、冷血的,“性恶”才是这险恶世界的真实写照。 “好几百人呢,二郎打算怎么办?”长孙无垢用香帕轻轻为李世民拭去脸上残余的汗水。 “抄家,家眷发配西州、庭州,人犯问斩。”李世民平静如水的语气里蕴含着滔天怒火。 朝堂上,李世民的判决引发一阵阵抗辩。 抄家没问题,家眷发配也没问题,甚至处死也没问题——毕竟这数目太丧心病狂了。 可是,刑场问斩,那就有点过分了。 说的可不是那些小官小吏,是指郎中以上级别。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五品的郎中恰恰属于大夫的行列,按常理应在狱中劝其自尽,实在不行也应毙于朝,拉去刑场砍头示众,士大夫的颜面不要了么? 偏偏这一次李世民铁了心要拉去砍头,谁的话也不好使,孔颖达不咸不淡的劝谏了两句就偃旗息鼓,大喷子魏征直接三缄其口。 “朕意已决!再有求情者,同罪!” 李世民一旦拉下脸,不再追求甚么明君的幌子,震慑力是极大的。 刀锋所向,无有不从。 当年那个霸道的天策上将军又回来了。 “陛下圣裁,臣极力赞同!”程咬金第一个蹦了出来。 武将们纷纷出来支持。 当年那个气吞山河的统帅又回来了! “令王恶为鸿胪寺左少卿,检校监察御史,掌管察院。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令小王庄学院再培训出精通簿记的学子百名,出师后免试,直接任察院典事!朕倒要看看,大唐的硕鼠有多少!” 王恶终于去了左少卿头上的“检校”二字,却又额外赠送了一顶“检校”的帽子,堪称买一送一。 监察御史的品秩并不高,区区正八品,权利却大得吓人。 当然,你自认无懈可击的话,也犯不着怕他们,虽然历史上也有御史构陷官员的记录,但总的来说,此时的察院还是比较有职业操守的。 监察御史麾下是流外四等的监察史,典型的位卑权重。 典事是监察史之下的流外五等佐官,很不起眼的位置,却也有向监察史之位晋升的可能。 王恶一阵头大。 这就是个得罪人的活,还吃力不讨好,监察结果出错还得扛责任。 王恶现在又不指望扬名,监察御史的头衔,只能是负担啊! 可是,为了小王庄学院学生的未来,王校长……不,王山长只能含泪接下这差事。 满朝官员目光复杂地聚焦……长孙无忌身上。 众所周知,长孙无忌两袖金风,本应该是此次风暴的中心,偏偏人家屁事莫得! 敛财到赵国公这份上,俨然成了一门艺术。 …… “赵郡李家被打下了二十多名官员……” “荥阳郑家被打下十五名官员……” “河东裴家被打下十七名官员……” 统计的数字陆续报出,各家的长安主事陷入了沉默。 钱财,李世民就是把他们全家送到地府团圆都弄不回了。 真以为那些官员探爪就是为了自己么? 错! 其中不乏有贪墨了无数钱财、家中却一贫如洗的官员! 真当世家的培育是无偿的么? 有些恩情,从一开始就标上了价码,代价是:一生! “说说吧,额们五姓七家在王恶身上是赚了不少钱,可也吃了不少亏。怎么办?” “崔鸿,你们清河崔家也有损失,不会就此罢休了吧?” 清河崔家的外事总管崔鸿笑呵呵的抚着渐渐隆起的肚皮:“清河崔家就十名官员,不多。呵呵,清河崔家不缺这仨瓜俩枣的,谁让他们管不住手呢?屋里还炖着鸡汤呢,额先回去了。” 清河崔家有底气说这话,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些脏钱情有可原,损失的人数不多,也没必要介怀。 既然决定不参与此事,趁早抽身,免得被裹进去。 “太原王家无人卷入,就不参与此事了。”家主嫡子王钰仙懒洋洋的起身。“听说晓月楼新来了个美艳的姑娘?啧,又得花钱了。” 众人的目光诡异地看着王钰仙。 真有脸说呐! 你太原王家之前不是被皇帝清洗了一遍,官员基本都落马了,这次才侥幸逃过一劫么? 那是上任家主王雄时期的事,难怪你家一点不着急! 无关人员退出,一些更隐秘的议论开始了。 御书房,李世民斜倚在床榻上,懒洋洋地听着关于五姓七家的消息。 清河崔家识大体,太原王家明哲保身,不错。 …… 休沐日。 小王庄外出任职的二十来号人全部回来,除了昆一两口子之外,所有的昆仑奴、新罗婢都拖儿带女的回小王庄了,美其名曰“省亲”,其实就是馋王恶府上的饭菜了。 “郎君,小王庄的气氛有些不对哇!”昆二夸张的扭着身子,肚皮一颤一颤的。“要不,还是热气球来上一波?” 护庄队的警戒范围之外,东一群西一伙的,看上去似乎全无联系,可经过战阵之人都能敏锐的察觉,这是冲着小王庄来的! 王恶并不在乎那些人。 区区三百人,还没有马,是想上小王庄来送人头么? “去吧,记得,对方未动手,你们不许出手。”王恶吩咐。 “要师出有名!”昆仑奴大笑着,熟门熟路地找到热气球,点火升空。 顿珠的脸色凝重:“左少卿,顿珠连累小王庄了。” 顿珠远远用望远镜看过,对方的模样顿珠看不清楚,可是那刀……图案因为距离的缘故看不清楚,可那刀柄,明显是镶着牦牛角的啊! 自己落脚小王庄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了? 王恶满不在乎地挥手:“早晚有走漏的时候,总要面对的事,晚来不如早来。” 三百人而已,小王庄又不是没见过大世面。 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这是护庄队王平发出的信号,敌袭!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三百名汉子拔刀向庄头冲来,气势很凶猛。 “王平退,热气球掷手雷。”王恶淡定地发号施令。 旗语之下,护庄队退出第一线,象雄汉子呼啸着前进。 两军对垒,讲的就是个气势! 天上似乎下起了冰雹,打在脑袋上有点痛。 冲锋的象雄汉子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冰雹”,惊叫着向外扑去。 这就是害死吐蕃、象雄联军无数人的神雷啊! 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庄子? 爆炸声与哀嚎声交织,血肉共头颅并飞。 吊篮上,昆二扭着屁股,点着一枚枚手雷掷了下去。 好久没那么过瘾了啊! 三百人,转眼便被灭了一半。 象雄首领目眦欲裂:“冲!冲进庄子,他们就不敢扔神雷了!”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王恶拿出迫击炮,安上炮架,大致调整了一下角度,一枚炮弹放进去,瞬间呼啸飞出,残余的象雄人又死了大半。 这,这是什么妖法? 天不怕地不怕的象雄汉子腿软了。 三里之遥,连看人都是模糊的一个点啊,你怎么就能杀人了呢? 还是血肉横飞的场景,让人心惊胆战! 看到王恶又要装填弹药的模样,象雄首领瞬间反应过来,扔刀、跪下、举手,动作一气呵成,仿佛练习了千百次。 象雄人懵了,忘了思考,照着首领的动作扔刀、下跪。 首领,什么意思?象雄勇士不是不屈不挠吗?不是宁死不降吗?怎么就跪了呢? 首领:一群瓜皮!连对方的身边都到不了,我们就死光了! 王恶叹了口气。 真是不尽兴,连开第二炮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好歹再挣扎一下嘛。 旗语指挥下,王平带着护庄队跃出,拿着绳索绑人。 尽管活下来的象雄人还是比护庄队人多,却温顺得没有一丝抗拒。 手雷已经让他们畏惧了,迫击炮更是一炮轰碎了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胆气。 首领被押上来,顿珠怒斥了几句,转身要对王恶翻译,却被王恶制止了。 “说吧,你们怎么会知道顿珠在这里的?”王恶问道。 首领一脸的茫然。 王恶扬头,第五招闪电般的出手,障刀割下了首领左耳。 “右耳。”王恶漫不经心的说。 “不要!”首领用唐语大声哀求。 顿珠愕然。 你刚才不是说不懂唐语吗? 第二百四十章 林通的难题 林通游走在堤岸上,看着劳役们面红耳赤的从石堆上搬下石块到独轮车上,浑身肌肉虬起,推着独轮车赶到工地,仅是这一道工序就已经需要很多人力。 林通摇头。 石堆到工地,实际路程也就是一里左右,那么近的距离,为甚不想法解决一下呢? 照惯例,林通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滑轮可以省去很多力气,定滑轮可以改变力的方向,动滑轮可以节省一定的力量,两相结合的滑轮组效率更佳。 滑轮不是甚么新鲜事,约完成于周安王14年癸巳(公元前388年)墨翟(人称墨子)和他的弟子们写的着作《墨经》中就有关于滑轮的记载。 只是,即便《墨经》一书在外面有部分流传,真正应用于实践中的比例委实太低。 有一件让人扼腕叹息的事,那就是,战国之后,工匠识字的比例越来越低,最后多数沦为大字不识的文盲, 所以,即便将《墨经》摆在他们面前,又能奈之何? 首先是支架,按眼前的劳动量,木架恐怕支撑的时间不够久,得用钢铁支架。 钢铁支架因其沉重,不可能是一个整体铸造,否则,即便铸成了也无法拉走这庞然大物啊! 分段铸造,用螺栓、螺帽固定,这个在小王庄曾经见识过,照猫画虎就是了。 滑轮,这个用模具制造、钢水浇铸就好。 可拉索呢? 正常情况下,绳索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负荷,而绳索过大又反过来影响滑轮,这就是个悖论啊! 林通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这个难题,怕是只有山长能解决了吧? 志得意满的王恶押着一帮象雄人进长安。 王恶当然可以全部斩杀了,可你也得顾虑一下顿珠一家的感受,兔死狐悲啊。 王恶突然发现,队伍里多了林通的身影。 “一群废物!”阴暗角落里,有声音在压抑的咆哮。 三百精锐军士发起突袭,便是一座县城都可以拿下了,居然在小小的小王庄栽了跟头! “王恶,怎么回事?他们袭击小王庄?该死!” 裴萱在一旁愤怒的挥舞手臂。 王恶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多了一丝阴霾。 裴萱是从前那个裴萱,裴萱又不是从前那个裴萱。 时移世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把人交给羽林卫,王恶转身看着林通:“不在工部好好做事,跑来做甚?好歹是水部主事了,不能溜号啊。” 林通笑了笑,把难题抛了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林通已非吴下阿蒙!”王恶大笑,将林通拉进自己的公廨,让柳田泡茶。 “你的这个问题,如果在一年前,解决不了。”王恶惬意的饮茶,眼里满是阿耶般的慈祥。“你得感谢王大妹,若不是她研究出蒸汽机,你的问题真解决不了。普通绳索承受不了这力量,必须用钢绞线才能承受,用一般的畜力都拉不动钢线绞在一起,蒸汽机的出现恰恰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然,仅凭蒸汽机是不够的,还必须考虑钢绞线的润滑问题,幸好现在吐谷浑是大唐的藩国,让慕容诺曷钵想法从奶皮子中提炼出吧。” 至于奶皮子中提出的黄油是食用黄油而不是润滑黄油的问题,忽略。 有用的就不错了,要甚么自行车? 超大的马车把第一版蒸汽机拉到钢铁作坊,王恶将林通绘制的图案与标明规格的说明交给钢铁作坊的管事,同时将制作钢线的规格交代他们,绞线机的部件图也交待他们制作。 绞线机不是甚么高难度活,难的是动力。 64根钢线现在是不用想,蒸汽机的动力或许够,但目前还不需要那么大的钢绞线,16根5毫米直径的细钢线绞成就足够用了。 李世民知道这消息也只是付之一笑。 不管怎样,王恶研究的东西基本都能派上用场,对大唐好处较多,即便偶尔夹带点私货也很正常。 工部尚书、纪国公段纶心情颇为愉悦。 从王恶手里得了林通这样一个人才,而林通奔走在堤坝、为机械苦思冥想的劲头,段纶也都放在眼里。 呵呵,工部要再多几个这样的人才,老夫就省心咯。 段纶身边,是友人推荐的巧匠杨思齐,年龄颇大,却心灵手巧,一手木匠手艺让人啧啧称奇,更是坦言像他这样的巧匠还有很多。 当着段纶的面,杨思齐用一堆木头部件拼凑出一个舞伎,舞伎在公廨内舞动,舞姿妙曼,工部之中,诸多官员闻风而动,到段纶的公廨处围观。 叹为观止! 此等技艺,应该只存在传说中吧? “这技艺,绝了!这是古书中才有的傀儡吧?” “它是靠甚么来维持运转的?” 兴冲冲的段纶领着杨思齐,带着拆开的这一堆木头,进了皇宫。 当着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的面,杨思齐手掌翻飞,舞伎在他手里呈现,跳了一段精巧的舞蹈。 段纶以为,李世民会为之赞叹,却不料李世民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得到能工巧匠,应用于国事,卿令其先作戏具,岂百工相戒无淫巧之意邪?” 接下来的处置也让段纶沉默了,夺官爵,令检校工部尚书。 (取材《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 吃了这一记下马威,杨思齐自然黯然而返。 慎独听完杨思齐的禀报,久久无言。 曾几何时,墨家与世间竟如此的格格不入,派出墨家技艺最好的匠人、呈现出最好的工艺,得到的却是皇帝的喝斥。 反思之下,却又真的无语。 不能用于国事、民生,却是墨家几百年来都已经偏移的方向。 只要精巧、只要惊人,只要搏眼珠,这是墨家如今的弊端,一味的曲高和寡,已经脱离了世间的需求,难怪那个左少卿不屑加入墨家。 问题是,墨家成员的挑选标准还严格,照这样下去,墨家还有多久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二十年? 偏偏长老会是一群死脑筋的老顽固,宁愿这样抱残守缺,也不肯投入左少卿麾下,哪怕是合作也不行。 杨思齐的出现,也是这帮老顽固的杰作,结果被皇帝把脸都打肿了。 一味最求高端、一味最求美丽、一味追求玄奇,这样下去墨家早晚得完蛋! …… 王恶进入公廨,茶刚刚泡上,唐俭大笑着过来蹭茶了。 经过一次风波,唐俭与王恶的关系更密切了。 “陛下总算把你头上的‘检校’二字拿走了!”唐俭熟门熟路的自己烫茶杯、倒茶水。“不过,检校监察御史可不是甚么好差事,坑多!” “进来!喝茶!那么一本正经做甚?”唐俭招呼进一个青袍官员。 对着那不苟言笑的官员,唐俭随意的伸手:“坐!王恶啊,这个一辈子都板着脸的家伙呢,是察院的监察侍御史柳范,蒲州解人,是你正儿八经的下属,今日过来也是拜会上官。” 王恶倒是没想到察院那头会来拜会。 “见过上官,察院上下共推下官来聆听监察御史的教诲。”柳范一板一眼的拱手。 王恶头疼。 自己就不是甚严肃之人,为甚会有这么严肃的属下? 不过,想想过去没少受御史的折腾,王恶也不客气地发号施令了。 “你回去转告那些监察史,风闻奏事之权,不是事关重大不要轻易使用。从今日起,弹劾尽量做到有理有据,不要再成朝堂上的笑话。”王恶估量了一下时间。“典事要在年前才能到位,想大展身手,等典事到位,与监察史配合,查证更有依据,更能服众。” 柳范拱手:“领上官教诲,只是要沉寂两个月,察院还等得起。上官教授的弟子在簿记领域,无人可敌,察院上下也翘首以盼。” 王恶叹气:“那么古板做甚?又没外人,不用动不动行礼。还有,你们要弄清楚,他们只是额的学生,额是他们的山长,如此而已,不要扯甚么弟子。” 学生与弟子,听上去差不多,内里的差别大了。 王恶不背这口锅。 柳范请示了一些事物,转身离去。 王恶叹了口气。 面对如此严肃的人,真不是一种好体验。 “此次出仕,老夫确定了一件事,要再为你挡两年的风雨。两年之后,老夫无论如何也得致仕了。”唐俭吐了口气。“陛下有感老夫被无故弹劾,有意补偿,已令吾儿唐善识尚豫章公主。” 豫章公主是下嫔所生,母难产而亡,由长孙皇后一手抚养大,视如亲女,李世民也极为疼爱。 有这赐婚,唐俭再也委屈也能翻篇了。 不过,从议婚到下嫁,走完流程也要一年时间,加上如今提倡的晚婚因素,唐俭差不多还能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坐两年。 至于说有让唐俭流转到民部尚书位置上的想法,唐俭是果断拒绝的。 呵呵,一把年纪了,为这些有情有义的年轻人挡两年风雨、顺带轻松两年不好吗? 民部尚书的位置,烫屁股! 度支署才刚刚被一网打尽! 还有,如果连大唐皇家钱庄这庞然大物的架构、运转原理都弄不清楚,去民部是自取其辱。 不,不仅仅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因此惹上一身骚! 更何况,大唐皇家钱庄在高句丽、新罗、百济还有分部! 贞观匹夫 第二百四十一章 慕容诺曷钵的仁政 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坐在宝座上,身前一把大椅上,端坐着意气风发的侯君集。 父、祖的同归于尽,朝堂上乱成一片,官员之间相互厮杀,各城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大唐军队的弹压,还不至于乱到王宫。 丞相宣王执掌着大权,却对此局面束手无策。 官位迅速的空缺下来。 看着慕容诺曷钵忧虑的面孔,侯君集微微一笑:“河源郡王是担心官位空缺?呵呵,只要你愿意,能当官的人多得是,那些当初助阵西平郡王的富商,难道不可以做官?好歹也算是酬功了。” 宣王眼睛瞪大,呼吸急促,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大将军对吐谷浑的情况不了解。吐谷浑是以羌人为基石、慕容鲜卑为主宰的国度,那些商户,只是羌人啊!” 侯君集大手一挥:“都甚么时候了还管甚么羌人、鲜卑?怎么,宁愿被鲜卑同族斩杀,也不愿被羌人所救?狗屁规矩还挺多的!河源郡王,听本将军的没错。” 因为慕容顺的影响,慕容诺曷钵对大唐天然亲近,闻言立刻点头:“大将军说得不错,此事就这般定下来了。” 宣王瞪着慕容诺曷钵,慕容诺曷钵委屈地缩了缩脑袋。 侯君集阴阴的看着宣王:“本将还缺一个夜壶。” 宣王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先是勃然大怒,然后觉得后颈发凉。 侯君集的意思很清楚,再拎不清,就会取宣王的头颅当夜壶! 简单粗暴的威胁,却又如此致命。 消息传出宫,伏俟城内一片欢腾。 富商们有钱有人,却总进不了权势的那道大门,如今一朝被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打破这该死的限制,自然沸腾不已。 上次支持慕容顺,没有白干! 极短的时间内,伏俟城的商户们硬是凑出了一支亲卫送给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以示他们的绝对忠诚。 当然,战斗力如何,有待商榷。 随着这些商户入职官场,反弹也来了。 旧贵族对这些新贵百般刁难,甚至大打出手。 起初,新贵们还略作忍让,看到旧贵族越来越过分,抱团的新贵们露出了獠牙,果断与旧贵族开战,伏俟城内每日都在流血。 “大将军,不会出事吧?”慕容诺曷钵忧心忡忡地说。 侯君集一摊手,面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打打更健康。” 虽然侯君集的气量是有些狭隘,与王恶不对付,却也不至于对慕容诺曷钵这么一个丧父的孤儿耍手段。 破而后立,大乱之后是大治,不让他们杀得人头滚滚,怎么可能平定下来? 反正慕容诺曷钵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大唐的大军还驻扎在王宫之外,谁敢对慕容诺曷钵下黑手? 金风中,一骑奔至,将一封信交到慕容诺曷钵手中。 “先生的信!”慕容诺曷钵欢喜得跳了起来。 侯君集撇嘴。怎么到哪儿都有这家伙的消息? “果然,先生还是关心慕容诺曷钵的!”看完了信,慕容诺曷钵欢喜地跳起来。 侯君集虽然好奇信的内容,却又不屑地撇嘴。 那个竖子,能有甚么好主意? 吐谷浑能有今日,全靠老夫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召集纷乱的群臣,慕容诺曷钵意气风发的下令满吐谷浑收购羊毛,一文钱两斤;让牧民从奶皮子中提炼黄油。 以上两种,不限量! 新旧贵族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去他的新旧之争,承接这大单子,从中抽成,它不香吗? 侯君集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总共才几文钱呐! 然而,吐谷浑上下爆发的热情,让侯君集再度郁闷了。 那个啥,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三家恩怨纠葛的,现在都停止了相互攻讦,满怀热情的从事薅羊毛、提炼奶皮子的工作中来。 再如何陈年的恩怨,比不上吃饭重要。 新旧贵族也不争执了,都在愉快的挣小钱钱。 单笔的数量确实不多,奈何这是细水长流啊! 很奇异地,伏俟城骤然宁静起来,年幼的慕容诺曷钵威信骤涨,隐约可以与宣王对抗了。 …… 苏毗。 本身就是高寒地带,秋风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透骨的寒。 然而这温度对苏毗、吐蕃、象雄三方人马来说,无所谓了。 剑南道的府兵已经换了,现在是陇右道的府兵。 呸,应该是自愿兵! 大唐贞观年的“道”不是具体的行政单位,而是监察的片区划分。 事实上,此时地方的最大行政单位仍是州。 陇右的府兵耐寒能力显然是比不上这三方的,但这有甚么关系呢? 棉帽、棉衣、棉裤、棉鞋、棉手套,阿娘再也不用担心额受冻了。 战争仍旧是胶着状态,四方拼凑的两股联军,依旧在战场上打得头破血流。 弃苏农赞与李迷夏亲自坐镇军中。 双方十余万人的联军,却总被大唐四万军队死死扼住。 大唐的兵甲厉害? 我们有勇气! 大唐有热气球、手雷? 我们有勇气! “大唐确实很厉害,但不是无敌的,我们拼了两个勇士换一名大唐的军士,也要啃下苏毗!这个门户不打开,我们就无法走下高原,进入下面的花花世界!”弃苏农赞抚了一下刚刚冒头的胡须。 “这一仗,象雄的勇士拿出全部本事,争取拿下苏毗,以此为跳板,谋取富庶的西域!”李迷夏为麾下打气。 除了中军,十万骑呼啸着扑向自愿兵。 自愿兵首领洛刺眼里闪烁着决然。 四万对十万,怕是不会怕的,只是损失会有点惨痛。 “枪盾,列阵!” 一声令下,府兵们迅速组成厚厚的方阵,大盾在前方,长枪手在盾牌的间隙中等候出击。 激烈的碰撞下,总有府兵被撞得抛起,同时吐蕃、象雄联军的军士连人带马撞得筋骨寸断,而长枪手致命的一刺,则迅速夺走联军军士的性命。 “补位!”洛刺的心头在流血。“手雷,掷!” 一波手雷炸出,阵列前迅速归于宁静,借着这机会,府兵们迅速替换,那些受伤的军士抬下去医治,已经阵亡的则摆到一边。 没有热气球。 天气太冷了,在平地上都有些受不了,更别提在朔风呼啸的半空中。 手雷已经不多了。 洛刺没想到,原以为数量巨大的手雷,在一次次的消耗下,已经告罄! 联军再次扑来,洛刺依稀看到带队的吐蕃将领面容,不由露出了一丝狞笑。 老对手格桑,看样子这次要拉着你一同下黄泉了! 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格桑身子蓦然一歪,坠落下马,脚还挂在马蹬上,如一截朽木般被拖曳前行。 响声如炒豆一般密集,联军的军士纷纷落马,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援军到了!” 洛刺大喝。 “万胜!”府兵们咆哮。 弃苏农赞的面色阴沉下去了。 “唐人又搞出厉害的兵器了。” 李迷夏不屑地看了便宜小舅子一眼:“也就是声音吓人,射程较远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大家也都看到了,火枪旅帅的军士从后方涌出,列阵而击,成为自愿兵的奥援,威力确实惊人,射程却也只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压倒性优势肯定是有,却不足以让联军望而却步! 李迷夏暗暗嘲笑弃苏农赞,就这点胆略,也敢图谋象雄! “象雄军,进攻!” 李迷夏下令。 即便这种奇怪的管子能射杀军士,想来也不过是吹管的放大版,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任你再强大也得冲垮。 一排的辅兵出列,一架架迫击炮安好,调整好大致射距,一枚枚炮弹放了进去。 好几个辅兵心厚,悄悄把射距加以调整,目标赫然是三里之遥的两位统帅。 炮弹呼啸着落入冲锋的象雄军中,开花弹迅速炸成碎片,向四周迸射,收割象雄军士的性命。 李迷夏怔住了。 此时的象雄军,离唐军至少有一里之遥! 该死的! 早知道唐军还有如此远程的攻击手段,象雄说什么也不能趟这浑水! 上方传来尖厉的呼啸声。 “聂叙小心!”亲卫首领惊叫着,把李迷夏扑倒在地。 巨响之后,李迷夏觉得耳朵内生疼,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身上的亲卫首领也死沉死沉的。 不,措词有问题,请把“沉”字去了。 亲卫首领的后脑勺,鲜血汩汩流淌,那已经失去神采的面容表明,他已经去觐见神灵了。 推开亲卫首领,李迷夏起身,看了一眼狼藉的四周。 原本身边有百人左右,现在就李迷夏本人还能站起来。 唐人竟有如此距离的攻击利器,怎么打? 弃苏农赞的状态要比李迷夏好,炮弹的落点离他较远,连亲卫都没伤几个。 李迷夏怒不可遏。 大唐这区别对待,太明显了吧? 李迷夏当然不知道,因为滑膛炮准确性差,火枪旅帅的辅兵们又练得不到家,有此结果实属正常。 遥遥看到辅兵们又在装填炮弹,李迷夏惊呼一声“撤”,亡命的奔到自己战马旁,翻身上马,迅速向远方遁走。 速度之快,竟然连迫击炮弹都没能撵上。 (感谢胖达不是猫的打赏。) (紧赶慢赶,仍旧晚了,惭愧。)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看破不说破 聂叙跑了,还有几个憨憨愿意继续拼命? 从气势恢宏的进攻到一败涂地的溃逃,总共就几炮的时间。 象雄军的溃逃,甚至冲击了原本稳定的吐蕃军阵脚,心有不甘的弃苏农赞只能下令撤军。 相对而言,虽撤不乱的吐蕃军则要比象雄军难对付得多。 带着自愿兵追杀了一阵,洛刺无奈地停下步伐。 府兵中的骑兵太少,即便苏毗能提供马匹,也不是人人都能熟练驾驭的。 收缩的吐蕃军犹如刺猬一般,不好下手,洛刺也只是追着象雄军砍杀。 火枪旅帅这一击,倒真是让人痛彻心扉。 只可惜,痛的那个人不是弃苏农赞,而是李迷夏,倒让王恶的算计落空了。 弃苏农赞的四万吐蕃大军,只是在冲锋时死了几千人,倒还在弃苏农赞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李迷夏的八万象雄大军,冲锋时满打满算死了一万人,被洛刺追杀也不过损失五千人,最后收拢的兵马却只有一万五千人。 其余的五万人呢? 李迷夏满嘴的苦涩。 这个年代,被打散的兵马短期内不能归建,那就永远不要指望了。 溃逃的人马能去哪里? 这可是吐蕃的领地! 此消彼长,吐蕃的实力在稳稳上升,象雄的实力在下跌。 这一刻,李迷夏突然想起顿珠曾经说过的话,心里充满了悔意。 只是,骑虎难下啊! …… 芒波杰孙波亲自押送粮草肉食奔赴前线。 苏毗时局之艰难,芒波杰孙波是最了解的。 吐蕃与象雄十余万军,可谓是倾巢出动,而苏毗只能勉强凑出二万军,还是给自愿兵打下手的,连芒波杰孙波自己都感到羞愧与不安。 把那些废渣都算上,己方的总人数也不过对方的一半,而手雷这神器消耗殆尽的事芒波杰孙波也知道。 大唐派出了援军不假,可一个连辅兵算上也不过二千人的旅帅,能扭转这不利的局面? 芒波杰孙波嘴上不说,心情却是跌到了谷底。 如果大唐的自愿兵败了,自己的一生就再无起复的机会了。 芒波杰孙波的年龄颇大,在突厥屈辱的厮混过一些年头,好不容易逮到复国的机会,在大唐的支持下雄起,如果这一次顶不住,就再无重起之日了。 苏毗与吐蕃的体量不是一个等级,所以,吐蕃败上十次都没有问题,苏毗却一次失败都经不起。 前方尘土飞扬,数骑打马而来,见到芒波杰孙波,立刻翻滚下马。 芒波杰孙波心头一抖。 难道,真吃败仗了? “大捷!大唐援军出手,歼敌万余,吐蕃撤军,象雄溃逃!” 芒波杰孙波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喜讯来得太快太突然,芒波杰孙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说一遍?”芒波杰孙波声音发涩,像吞了无数的炭。 “大捷!大唐援军出手,歼敌万余,吐蕃撤军,象雄溃逃!” 军士抬头,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 “大唐胜了!苏毗胜了!本王胜了!” 芒波杰孙波狂呼。 去他的王者风范! 只有胜者才配谈风范! “苏毗大胜!加快步伐,送粮草去犒军!” 狂欢的营地中,火枪旅帅显得格格不入。 不许饮酒,不参与自愿兵的欢聚,几个辅兵还在自怨自艾的检讨,怪自己打得不准,再歪那么一点点,象雄聂叙李迷夏就得领盒饭了,那该是多大的功劳啊! 席君买在那里抱怨,联军实在跑得太快了,硬是连功劳都没捞到。 程处亮把手中的燧发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除了用沸水泡食早就弄好的锅盔、肉干,火枪旅帅各司其职,一点不曾松懈。 段瓒笔直在站在大营门口,满脸的生人勿近,连洛刺都只能摇头转身。 “将军,这是苏毗犒军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芒波杰孙波笑容满面的带人推了两车肉干过来。 “苏毗王好意心领了,火枪旅帅成立之初,便有自己的军纪,不得食用任何外来食物及水。”段瓒板着脸回应。 这真不是段瓒的锅,火枪旅帅的条条框框,多半是王恶制定的,这一条是特意加上去的,是防着有居心叵测的人在食物与水中加料。 芒波杰孙波也不生气,挥手让臣下把肉干推下去,换了一车金银过来。 “小王一点心意,将军务必收下。” 段瓒微微点头。 这个可以有。 …… 火枪旅帅在苏毗的战绩让李世民大吃一惊。 不需要韬略,只是凭武器之利,竟然将对方十余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象雄聂叙更险些丧生。 不可思议! 连辅兵算上,区区二千之众,竟取得如此战绩! 即便算那吐蕃、象雄联军战力低下,折算下来也能抵大唐两卫的实力,竟在火枪旅帅手上吃了这么大个亏! 当然,火枪旅帅的缺点也显而易见——费钱! 从成立至今,火枪旅帅花费的钱粮,加上枪炮弹药,至少可以养两卫兵马了! 不过,有此利器在手,李世民可以背负双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鸿胪寺内,王恶泡着茶,岩罕坐在一侧,态度恭谨而急切。 “勐泐国与骠国最近发生了摩擦,就景洛(现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海县打洛镇)、勐拉(现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首府,又名小勐拉),打得不可开交,勐泐国派出五千毛多力(青壮男子)与骠国大战,结果大败,特请大唐为勐泐国主持公道!” 没办法,勐泐国兵微将寡,五千已经是难得的数目了。 这一次,勐泐国是真急了,金银可劲的送。 奈何王恶对阿堵物真没兴趣。 不过,勐泐国是大唐的藩国,当然不能让他们对大唐失望。 何况,在收复云南故地的过程中,勐泐国是出了力的。 “你们出了多少象兵?”王恶感兴趣的是这个。 岩罕撇嘴,真当勐泐国人人骑大象咋地! “总共就只有五名象兵,骠国出了十名象兵,要不然怎么会输呢?”岩罕无奈地回答。 好吧,除了湿热气候与象兵,勐泐国好像没甚么优势。 “不对啊!额记得勐泐国有箭毒木(俗称:见血封喉),难道你们没用?”王恶奇怪的问道。 岩罕苦笑:“箭毒木又不是勐泐国的独家树种,骠国同样有啊!” 难怪了! 大家都用箭毒木汁,优势抵消,约等于没有。 “此事得陛下决断,但本官可以保证,大唐不会眼睁睁看着藩国吃亏。”王恶对此颇有信心。 此时的大唐,正是进取的大唐,所谓闻战则喜,说的就是此时的武将。 “陛下,打突厥老程没捞着,打吐谷浑没老程的事,这一身骨头都快生锈了!老程不管,这次怎么地也得派额为将!”程咬金撒泼打滚的在殿上耍横。 “这种时候,应该是额尉迟恭展示武力!”老杠精跳了出来。 程咬金瞪眼骂道:“滚犊子!平罗艺是你,去卢龙也是你,怎么地,还要与额争?信不信让额家大郎给你家大郎小鞋穿!” 满朝笑声。 程咬金的武力始终低于尉迟恭,一直都略吃亏,却在儿子身上扳回一局。 尉迟宝琳可不就在程处默麾下吗? “知节去,也好,就近从越析州(本书设定的大理)、姚州(楚雄大部)、黑僰濮部(临沧大部)、望部(沧源、西盟县)、茫天连(孟连县)、及静海府抽调二万府兵、一万仆从军。”李世民圣裁。 程咬金大喜:“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 王恶站了出来:“卢国公去倒也行,只是有事情须提前说清楚。勐泐国湿热,但进入战区,再热也不能脱甲,因为骠国有一种箭毒木,又叫见血封喉,只要在刀锋、箭镝上涂上树汁,伤者无救。” “骠国有象兵,座下大象皮糙肉厚,刀枪难杀死,唯独怕巨响、火光,所以,手雷必不可少。” “因为湿热,要时时注意手雷及引线的防潮,免得哑火。” 程咬金怔了怔,有意把王恶抓着一起出征,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记不住!回头你写了送来!”程咬金急了。“放心,一定照做!” 没人质疑王恶的说法。 论及对邻国的了解,满朝文武,真没几个人可以比得上。 “老臣以为,日后鸿胪寺卿之位,非王恶莫属。”唐俭出班捧了一波。“骠国之名老臣倒是听说过,可如此详尽的了解,却非老臣所及了。” 李世民点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恶对邻国的了解,对大唐是极有利的。 所以,谁要想谋夺王恶的位置,李世民一定会让他知道甚么是天策上将。 “陛下,王端正头上可还挂着监察御史的头衔呢,至今未去察院理事,有点不合适。”萧瑀不轻不重的告了王恶一状。 其实王恶自己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察院那头。 “陛下,御史大夫,不是额不想去察院理事,只是那帮学子还没教出师,得到年前才能到位,额现在去察院也干不成事啊!再说,监察侍御史柳范不干得挺好的么。”王恶狡辩一波。 “偷懒就明说,找借口!你当朕不知道前面那批学生,你就正经教了几课,他们自行研究不过一个月么?”李世民直接戳穿了王恶的托词。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得做。 陛下,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请你看烟火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烤着火,看着玻璃窗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 攻打新罗不利,在娘臂城遇到唐军的阻击,在七重城遭遇阏川的强势阻挡,最后无功而返。 至于说死的那几万军士,渊盖苏文就没当回事。 打仗能有不死人的么? 杨万春损失了三万人不假,可他也弄死了新罗的三万人,功过相抵,渊盖苏文也没计较。 相对高延寿、高惠真,杨万春可以算是难得的个人才了。 娘臂城外设伏失败的事,非战之罪,事实上唐军当时也根本没发现埋伏,只不过人家财大气粗,手雷随便扔着玩,来上一招手雷洗地,就是神仙在场也莫得法。 王恶的威胁还是有用的,至少明面上,高句丽不敢再阻拦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与长安总部的联系,倒是对其监控得越来越紧了,甚至连收买伙计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然而这一招没什么用。 大唐皇家钱庄选用的都是隋人后裔,在高句丽受够了窝囊气,好不容易进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可以不再活得那么压抑,现在你居然要额当反骨仔? 当然,还是有人不可避免地掉入了钱眼里,但在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外松内紧的章程面前,终究是露了马脚,被直接除名,外带遭遇昔日同伴的唾弃。 每个人该接触的东西都有个范围,哪怕是相对核心的麦望乡,接触的实质内容也有限。 与信任无关,这就是制度。 在虎狼窝里,不严格一些,甚么时候送命都不知道。 而反骨仔的下场,是同伴不认、高句丽不理,最终只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金进财这段时间极力的约束每一个人,不要行差踏错,不要给渊盖苏文抓到把柄。 …… 新罗,金城。 上大等乙祭、伊尺餐金春秋坐在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公房内,看向高履行的目光有些犀利。 圣祖皇姑一去大唐便是半年多,哪怕新罗的具体朝政是这二位操持,也总感觉不对。 来去各一个月,在长安面见皇帝走上一个月的流程,那也就三个月而已。 高履行当然知道为甚,心里有点紧张,面上却是满不在乎:“长安繁华,女人家看了眼花缭乱,呆在那里多买些东西,也未可知。” 乙祭强行把“胡说”二字嚼碎了咽肚子里:“大掌柜不可乱说,圣祖皇姑毕竟是新罗之王,岂能沉迷于那些小事物?” 高履行哈哈一笑:“上大等,额只能说,你实在不了解女人。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只要有购买能力的女人,都逃不过那些好看事物的诱惑。” 乙祭暗暗腹诽。 我们娶妻纳妾多半是有政治意图,岂是你这等酒色之徒能比? 好吧,论女人,我们甘拜下风。 “可是这圣祖皇姑迟迟不归,对朝局颇有影响啊!”乙祭叹道。 毗昙、廉宗已经拉拢了很大一批人,意图撼动金德曼之大位。 乙祭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走的是最正统的渠道,真骨会议。 金春秋扬眉:“圣祖皇姑应该回来了。” 乙祭皱了一下眉头,才想起新罗驻大唐使者、大阿餐金春风是金春秋的族弟,提前收到一些消息也很正常。 问题是,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圣祖皇姑乘坐的海船已经抵达金城港口。” 一名官员匆匆赶来,向乙祭禀告。 金城港口,新罗最大的海船缓缓向码头驰来,船头上那傲然挺立的女子,正是圣祖皇姑金德曼。 码头上阵阵欢呼声。 金德曼登基以来,慰问鳏寡孤独、赈济抚恤、减免部分税赋,名声颇为响亮,也得到百姓的拥戴。 “调兵备战!”金春秋忽然疾呼。 你疯了? 乙祭转头看了眼金春秋,却见他满眼紧张的看向圣祖皇姑的海船后面。 天边,一线黑影渐入眼帘,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铺天盖地的海船! 战争,一触即发! 金德曼上岸,乙祭觉得,圣祖皇姑似乎丰腴了些。 只是,此时此刻,谁还顾得上那些? 驱散码头的人群,军队调集,投石机准备,浓郁的战争气氛弥漫了整个码头。 大小不等的船只,破衣烂甲的军士,杂七杂八的旗帜,张牙舞爪的姿态,都在说明对手是来自倭国! (太阳旗首次出现是701年。) “请圣祖皇姑回宫!”乙祭大声道。 “不,你应该称我为新罗王,大唐新罗王。”金德曼眼神深邃。“作为新罗的王,在自己的国都,我一步都不会退!” 乙祭急得直跺脚。 “投石车,放!”抵达现场的金庾信估量了一下距离,果断下令。 石块呼啸飞出,落在倭国前锋的船只上,几艘船被砸出大洞,海水瞬间灌了进来,任倭人如何手忙脚乱的补救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沉入大海。 然而,被击沉的船只相对于庞大的船队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各船的投石车也同样回击,你来我往的对轰中,倭国的船队竟然占了上风,压制得岸上的新罗军抬不起头来。 “请新罗王回宫!” 乙祭焦急的咆哮。 “回甚么宫啊!圣祖皇姑,啊,应该叫新罗王了,不如额请你看一场烟火?”高履行略带轻浮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 金德曼眼里闪过一丝异彩,柔声道:“好啊。” “鲜于琼,你丫今日不赢漂亮点儿,以后都别去额那里喝酒!”高履行咆哮道。 “黄狮虎,听到没有!不赢漂亮点儿,你丫拿裤带把自己吊死吧!”鲜于琼咆哮。 一排的热气球腾空。 “呐尼?竟然有能飞天的东西?”玩石头玩得正欢的倭国人傻眼了。 犯规啊! 常规的抢滩登陆战,你丫连空军都整出来了! 飞天不可怕。 但是,只能人家打你,你却够不着打人家,就问你气不气? 阿部仲满昌看着天上飘荡的热气球,心里满是荒凉。 仗着族叔阿部仲麻吕的名声,自己捞到了这一战的统领之位,满心建功立业,成就英雄威名,可这热气球都整出来了,谁能告诉我,这仗该怎么打? 心好慌啊! 黄狮虎飞到船队上空,点了手雷扔下去,其他热气球上的斥候有样学样,点了手雷乱扔。 不可避免的,有手雷扔偏了,炸起些水花,但倭国的船只太密集了,多数手雷都命中了目标。 风帆、桅杆、木制甲板,一旦遇上手雷,爆炸的威胁反倒在其次,因爆炸引起的火焰才是致命的威胁! 一旦整艘船都着火,船上的军士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海上是没有火,可是,一旦落入海中,有几个人能够活下去? 阿部仲满昌心急如焚,却只能催促麾下前进。 倭国人骨子里有狼一般的凶残,不管是对敌人还是自己,都会把狠劲发挥到极致——除非是不可抗力。 离海岸真的不远了,再冲一段,踏上陆地,热气球的威胁就没有那么大了! 遗憾的是,热气球上的手雷仿佛永无止境,身边的船以极快的速度在燃烧,火势熊熊,惨叫声中,一个个倭国人如同下角子般的跳进海中,徒劳的挣扎着。 在海上,没有船只,约等于死路一条。 虽然距码头不远,但新罗与倭国向来是死敌,能容你上岸? 游到码头,肯定是筋疲力竭,即便是一小儿也能轻易制服! 不游向码头? 那也得你有那体力支持长途游动! 阿部仲满昌心急如焚,催促着麾下挂满风帆,没有丝毫减速,向码头撞去! 整个船队,只剩下这一艘船,如孤狼一般扑向码头。 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黄狮虎干得漂亮!”接掌了码头的鲜于琼击掌喝彩。 放出的敌人不多不少,正好让陆地上的儿郎们有点事做。 阿部仲满昌带着所有人扑上码头,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庆幸,目光所及,一时只想骂娘。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这里是新罗,不是大唐! 整齐的雇佣军,着亮瞎人眼睛的山文甲,持一石强弓,弓手之后,是杀气腾腾的刀盾手。 早知道大唐插手新罗,打死阿部仲满昌都不敢来! 在绝境中,阿部仲满昌发出决绝的命令:“杀!” 不等倭人跑起来,漫天的箭矢击杀了阿部仲满昌的一半人,雇佣军的刀盾手上前,挥舞着横刀收割倭人的性命。 横刀与倭刀交锋,倭刀便如豆腐一般破裂,横刀挟着余势斩断倭人脖子,血如泉涌。 有倭人侥幸一刀砍到雇佣军军士身上,刀锋劈到山文甲上,山文甲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反倒是倭刀卷了刃,倭人只能绝望地看着军士反手一手将自己斩杀。 完全是碾压啊! 阿部仲满昌疯狂地挥刀,却见每一次与横刀交锋,倭刀便短了一截,直到手上只剩了个刀柄。 勇气,随着倭刀的毁灭而泯灭。 阿部仲满昌看了一眼身边,黯然发现,整船人,只有他一个活口。 “噗通”一声,阿部仲满昌干净利落的……跪了。 “额以为会宁死不屈呢。”高履行有点失望。“行了,鲜于琼,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闷倒驴任你喝。” 鲜于琼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倒不是鲜于琼穷得喝不起闷倒驴,只是,拖家带口的人,总得攒点钱带回家不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日子会好起来的 高履行肆无忌惮的牵着金德曼的手,而新鲜出炉的新罗王略带娇羞,无力地扭了扭腰肢,然后被子执手、被子拖走。 乙祭叹了口气,想说这成何体统,想想金德曼在新罗竟无可婚配之人,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好歹大掌柜刚刚替新罗解了一难呢。 金城码头,以后得加强驻军,外海得有船只巡航,海岸制高点必须配备足够的投石车。 雇佣军的热气球与手雷,好眼热啊! 然而没用,雇佣军不是新罗的军队,整个新罗现在也就只有高履行能够说动他们,而那热气球与手雷,新罗人不得接近,否则直接杀了。 鲜于琼平日里鼻孔朝天的,除了接收钱粮,从来不卖新罗真骨半分颜面,别说是想看看手雷长什么样,就连热气球也没机会看到,雇佣军的热气球升空之前,周围是要清场的。 哦,还有那望远镜。 唐人手里怎么净是好东西啊! 要是当初儿子有这一身装备,也不会枉死在娘臂城外了吧? 乙祭一肚子火气,全部倾泻到阿部仲满昌身上。 不一会儿,阿部仲满昌的身上就伤痕密布了。 阿部仲满昌泪流满面。 说,你要我说啥? 本来就是阴差阳错赶上新罗王回金城,真要早知道消息,我不会海上截杀? 问题是,任阿部仲满昌说出花来,乙祭压根就不信啊! 可怜的阿部仲满昌不知道,乙祭纯粹是在发泄怒火。 进入王宫,摒退左右,一番云雨之后,金德曼娇声道:“儿子叫高璇,公公取的名字,以后可能会以外室子的身份出现,你可不能嫌弃他。” 高履行点头:“那是高家的骨血,自然会善待。对了,你身边那个金祺善是否可靠?” “还真亏了她一直在糊弄金春风,妾身怕露馅,所以,未曾坐月子便回新罗馆了。” 高履行轻轻点头。 有那么一个忠心属下,将来就有了腾挪的余地。 只是苦了金德曼,不能坐月子,日后的月子病够受的。 …… 又一班速成的簿记学生送进察院,王恶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被李世民揭穿了偷懒的事实,王恶只能快马加鞭,一批批的往察院塞人。 心累,为甚要兼这检校监察御史? 打了鸡血的柳范率领麾下开始出征,一个监察史配一个典事的人员,先从京畿开始下手。 雍州府本身自查过了,长安县、万年县同样自查过,就不必再重复浪费人力。 咸阳县、兴平县、云阳县、泾阳县、渭南县、昭应县、高陵县、同官县、富平县、蓝田县、鄠县、奉天县、好畤县、武功县、醴泉县、华原县、美原县,监察史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过去。 让监察史比较失望的是,在武功县没找到甚么黑料。 想想就能明白了,因为武德九年突厥人的祸害,武功县几年未能恢复元气,民生凋敝,即便有人想下手,首先,你得找得到可贪墨的东西。 几乎是穷到路不拾遗,因为没有遗可拾。 几任县令都没有办法让武功县百姓恢复信心,面对一潭死水的武功县,连县令都嗅不到油水味,毋论下面的佐官胥吏了。 温翁念与小王庄的合作提起民众的信心,武功县涅槃重生,面对繁忙的局面,温翁念决议通过了提升办事官吏的补贴,县丞连下雪天都能跑咸阳、栎阳、泾阳收花,哪个监察史敢说那些补贴发得不合适? 你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保留意见,但真不能说武功县做错了。 更奇葩的是,监察史亲眼所见,龙门村在族老的带领下,数十条汉子推着板车,拉着捆好的生猪来衙门报备。 好肥的猪啊! 圆滚滚肚皮几乎塌到了地上,即便被绑住了也只是懒洋洋的哼哼,要不是外观还是猪的模样,监察史几乎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新的物种了。 这位监察史出身不高,对养猪也不陌生,二三百斤的猪,在这年代绝对是难得的,可这里几十头猪都是统一的体量,差距小到可以忽略。 王恶劁猪养殖的消息从未封闭过,甚至萧胜任蓝田县令时还在治下大力推广,然而人亡政息,不,是人去政息,很多人舍不得劁猪那点花销,养猪又回到了从前。 蓝田县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唯独武功县,听到王恶的声名,便毫不犹豫的砸锅卖铁支持。 劁猪要钱? 大不了勒紧裤腰带,少吃两顿! “这是干嘛呢?”监察史柳工满眼迷糊。 温翁念笑而不语。 龙门村的族老大着嗓门道:“这是县君为百姓生计着想,特意去小王庄与左少卿他老人家勾兑,为额们庄稼汉找的出路呢!劁猪的手艺、更好的养猪法子,都是县君从小王庄带来的!县君说了,每头猪卖到小王庄,县里要收十文的赋,这不是来登记了吗?” “左少卿比本官都年轻。”温翁念无奈地说了声。 改不了,整个武功县人眼里,王恶就是“老人家”,即便温翁念再如何说也没用。 柳工更迷惑了。 百姓不是都想方设法逃税赋吗?怎么到了武功县就不同了? “嗨,官爷你是不知道,县君为了让小王庄新开的作坊招收武功县人,天不亮就骑马去小王庄,为此还摔了一跤。有这样为武功县百姓掏肝掏肺的县君,是武功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为这几文钱逃赋,那还是人吗?”族老大声道。 温翁念面上带着笑容。 靠情分维持关系是可以,可要长久,必要的规矩是不可少的。 不仅武功县衙有账簿,小王庄那边也有账簿,双方一对账,一切一目了然,逃赋的,除了罚钱,在武功县户籍的等级也进行下调,有好处以后会优先照顾户籍等级高的。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温翁念也颇为娴熟。 柳工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晓得温翁念仁义、爱民。 …… 负责蓝田县的监察史荀缘气得发疯。 明明知道蓝田县肯定有问题,奈何自己查不出! 这是在嘲笑自己水平不够么? 萧胜任期的账簿,开销虽大,收入也大,给官吏们的补贴也在明处,这个无懈可击。 到唐观接手,开销骤然加大数倍,收入骤减! 面无表情的民曹主事元宝明确告诉荀缘,收入的减少是因为与小王庄合作中断,开销加大是因为拓宽蓝田县到长安城的道路、修整县城内部的建筑、修建蓝田美玉展馆。 荀缘当即呵呵了。 从长安到蓝田,那道路宽敞得可容四车并行,长安到洛阳的主干道也不过如此。 问题是,蓝田县何德何能敢与洛阳并肩? “那是县君一意决之。”元宝冷漠地回答。 有问题,找唐观去,莫与吏目纠缠。 没看到主簿常升都被气得挂印而去了吗? “承接工程是哪一方?相关预算是谁做的?”荀缘追问。 “问县君。”元宝的态度更冷漠了。 整个民曹,不过是唐观手里的一张厕纸,用过就扔。 所以,凭甚为唐观挡箭? 荀缘记下了小本本:唐观独断专行。 所有相关问题,唐观那里都给出了完美的答案,完美到荀缘不敢相信。 烦闷的走出县衙,顶着薄雪,荀缘上马,信马游缰,在雪中舒缓着自己的郁气。 下雪天,分辨不出时辰,荀缘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在雪中看到一个巨大的墓冢。 拂去墓碑上的雪花,荀缘才发现这竟是蔡文姬之墓。 史书上并未著有蔡文姬的归宿,但曹操将其赎回,而当时东汉定都是许昌,蔡文姬大概率还是葬在河南府的地头,此处很有可能是衣冠冢。 百步之外,是一个笼罩着白雪的小树庄。 荀缘缓缓走过去,隐隐听得有哭声。 循着哭声,荀缘叩响了一家百姓的柴扉。 “这位官长,到寒舍何事?”主人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见到孤身一人的荀缘,眉头松开,推开了柴扉。 “下雪,天寒,想讨碗热水喝。”荀缘拱手。 主人叹着气,让荀缘把马拴到柴棚里,请荀缘入屋避雪。 炉子上的水壶里有翻滚的沸水,主人家给荀缘倒了一碗。 慢慢喝了几口,身体恢复了温暖,荀缘随意寒暄:“主人家,额迷路了,却不知此处叫甚?” 汉子漫不经心的回答:“此处叫蔡王庄,因为有蔡文姬墓而得名。蓝田县城,离此不远,出了庄子,顺大道走个五六里就到了。” 里屋隐约传来啜泣声。 “主人家可是遇到甚么难事?额虽官位不高,却也能略为分忧。”荀缘问道。 里屋的啜泣声更大了。 汉子焦躁地挠头:“这破事!前任县君在位,教额们栽玫瑰花挣钱,虽然钱不是太多吧,可日子也确实好过起来,这炕、这烟囱,都是那时修建的。换了个县君,不许种玫瑰,愣是要种甚么苌楚,哦,也就是猕猴桃。” “不分向阴向阳,坡地全部让种上猕猴桃!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猕猴桃这玩意儿就只认向阳地!额家的地,全都是向阴地!” “辛辛苦苦折腾了一年,被迫投进去大半家当,果树最后只能当柴烧!衙门的人来过一趟,就说了句‘当交学费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家里婆姨想不开,早上才上吊,幸亏发现得早……” 荀缘迅速在心里记下了一笔:祸害民生。 “主人家放心,额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史,一定会将此事禀告朝廷,让这样的混账官员滚蛋!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荀缘弹劾 小王庄,王恶府邸。 厅堂内,地龙烘着,火锅吃着,闷倒驴喝着,滋味不是一般的美妙。 护卫、仆从自然是在偏厅。 虽然王恶不怎么在乎规矩,可是其他人在乎,偶尔逾矩一次可以,次数多了——你们这些护卫、仆从是想骑到主人头上么? 王老实喝酒,有点没滋味。 诶,唯一从不在乎他身份地位的酒友王狼,家里也是一大堆人,娃儿、孙儿、儿媳妇,不可能再来蹭饭。 婆姨王逸仙、侧室胡贞娘,算毬,这俩婆姨比他还能喝呢,王老实担心自己滑桌子脚。 午餐肉、泡豆腐、腐竹,吃火锅再合适不过,可惜,再有点洋芋就更完美了。 (江西高安生产的高安腐竹,始于唐代。) 王仁、王延对午餐肉情有独钟,哪怕小肚皮有些鼓了,兀自不肯停口。 “好了,你们两个小肚皮都鼓了,不能再吃了,想吃,明天继续煮。”王恶果断中止了他们。 小孩子吃东西,其实是有些无节制的,需要大人控制,有些小孩子贪食,能够吃到吐了还要往嘴里塞东西。 (非夸张,在现实中见过。) “左少卿,午餐肉是甚么吖?”兕子糯糯的声音传来。 “咦,晋阳公主、陛下、皇后娘娘?快进来!钱旺,赶紧安排一桌,午餐肉要多上!”王恶立刻招呼起来。 大户人家用膳,材料一般都会多备一些,更何况王恶还是大户中的狗大户,再弄一桌当然是轻而易举。 “这个是泡豆腐,这个是腐竹,有痹症的人应当少吃或不吃。这个是午餐肉,小王庄新推出的食品,可煎、可炒、可蒸、可煮,滋味可口,老少咸宜,在火锅里烫上一小会儿即可食用,晋阳公主可要多吃点哦。”王恶笑眯眯招呼。 李世民呸了一口:“说得再动听,改变不了这就是猪肉的事实。” 王恶笑笑,不辩解。 有本事,这话你等尝过味之后说。 王仁屁颠屁颠的跑到兕子身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笑嘻嘻地说:“公主,午餐肉好吃。” 兕子乐了。 一看王仁这肚皮就知道,他又贪嘴了。 “好吃也不能拼命吃呀,要不然,长成猪猡猡怎么办?” 王仁懊恼地叹了口气:“下次不吃那么多了。” 兕子不可能自己去烫、去捞,自然由身边的宫女代劳。 放在小碗里,兕子嘟起小嘴吹了吹,拿起小调羹挖了一小块,缓缓放过嘴里,闭上眼睛咀嚼了几下,眼角满满的弧线。 长孙无垢微微惊讶。 兕子身体渐好,也不挑食,可长孙无垢知道,那是兕子在努力的压制挑食的天性。 能让兕子如此表情的膳食,可真不多。 用漏勺烫了一片午餐肉,长孙无垢放进口中,贝齿轻咬,淡淡的咸香味在口腔中弥漫。 这是猪肉? 确实有肉味,又完全不同以往的猪肉,淀粉的中和去除了猪肉的腻感,火腿的加入让口感更丰富,只一口,长孙无垢便确定,自己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未必是午餐肉,但最想吃的绝对是它。 李世民哼了一声。 泡豆腐与腐竹不适宜痹症患者食用,这不是故意馋朕吗? 早年征战四方,冷天骑马过河是家常便饭,痹症多少有些,当年靠着年轻硬扛下来,如今才知道有多痛苦。 哼,不吃就不吃! 不过,午餐肉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世民直接倒了半碗进锅里,烫熟后捞起几片扔碗里,迅速的大快朵颐。 味道怎么样? 没尝出来,再捞几片尝尝。 兕子气咻咻的嘟着嘴:“阿耶把午餐肉都吃光了!不依!” 长孙无垢白了李世民一眼,没见过这么当阿耶的。 李世民有点心虚:“那个,阿耶吃得快了些。不过,王恶这里应该还有午餐肉吧?再弄两碗来。” 两个圆柱体的广口瓶拿出来,瓶子表面糊了一张精美的图案,“女人花牌午餐肉”这七个瘦金体字,看上去就是戳眼睛,感觉这品牌与午餐肉这种类格格不入。 王恶表示莫得法,蓝田伯这个牌子倒了,现在只有女人花这个牌子拿得出手。 现场摆上砧板,厨娘戴上厨师帽,手上戴着一层胶手套,拔去瓶口的木塞,把午餐肉倒在砧板上,厨刀挥舞,顷刻间两瓶午餐肉化为大小适中的两碗肉片。 “戴那个帽子是为甚?冷吗?手上那个是甚?”长孙无垢比较好奇。 王恶扬起下巴,示意厨娘回话。 皇后常来小王庄,厨娘也不害怕,径直回答:“回皇后娘娘,这个帽子叫厨师帽,戴它的目的不是防寒,而是防止头发、头皮屑之类的杂物落入食物中。手上这个是手套,戴上它略有些影响操作,却是郎君为了卫生,强制要求额戴的。” 长孙无垢若有所思的点头。 御膳房也该如此操作一番了。 “为甚这午餐肉要装在这瓶子里呀?”兕子很好奇。 “因为,这样的午餐肉可以带去远方食用呀,那些军士,打仗累了,把午餐肉就着沸水一煮,就能管饱了呀。”王恶一边回答,一边暗赞兕子这波助攻打得好。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没有开口。 事实上,涉及军粮,任何时代都有其独特的评判标准,不是皇帝金口玉言就能决断的。 吃饱喝足,李世民终于开了口子:“可以把你这里能当军粮的食物带到兵部,朕会让药师、茂功组织人评判,合适的话自然会买,不合适你也别抱怨。” 王恶乐了。 李世民这番话绝对是很给颜面了。 皇后的病情,最终在孙思邈的汤药下还是稳住了。 不过,孙思邈也郑重警告过,一切须得小心,再有反复,神仙难救。 倒是兕子的身体,经过孙思邈诊断,几乎绝了隐患。 当真是偏方治大病。 只是长孙无垢那不算太重却又顽固之极的洁癖,害人呐! …… 雍州各县,除了武功县与蓝田县这两个奇葩,或多或少都逮到一些贪墨的把柄,甚至很多还不是县令犯错误,而是下面的胥吏以五花八门的手段贪墨,而县令对此茫然无知。 这也是后世诸多县令要带师爷的原因。 真以为学一肚子的子曰诗云、满脑壳的道德文章就可以牧守一方了? 监察史的等级很低,非奏事不得上殿,且不得走午门的正门。 倔强的荀缘走上殿,开口点炮。 “臣荀缘弹劾蓝田县令唐观滥用民力,大肆兴建道路、土木,且一意孤行,强迫治下百姓种植苌楚,致使百姓为之倾家荡产。”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会吧,这唐观素有贤名。” “贤不贤,下去看看百姓日子好不好不就知道了吗?” 唐俭的老脸烧得厉害,不由出班请罪:“臣教子无方,致使其为祸一方。臣请陛下拿他问罪。” 李世民轻轻摆手,看向荀缘:“莫非修建道路不好吗?” 荀缘回话:“陛下,修路本是好事,可长安至洛阳才四驾并驱,蓝田县何德何能与洛阳相提并论?招收施工方、做预算,蓝田县民曹一无所知,全凭唐观一言而决,这正常吗?据臣所知,萧胜任蓝田县令时,县衙节余颇多,如今非但没结余,还拉下了不少饥荒。” 一味求大,而且独断专行,这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房玄龄的关注点完全不同:“苌楚的事,详细说。” 荀缘一声长叹:“当日,臣在蓝田县郁闷无比,冒雪出行,到蔡文姬墓所在的蔡王庄,入得百姓家,问及民生疾苦,百姓告之,蓝田县强行推广苌楚,却不遵苌楚生长规律,明明生长于向阳面的作物,却要百姓在向阴面种植。” “结果显而易见,百姓倾家荡产而的树苗,最后只能当柴烧,那家百姓的妻子,一时气不过,悬梁自尽,幸亏发现及时才救了回来。而蓝田县对此的答复,是‘当交学费’,无耻之尤!” 地点、人物、事件都清晰无比,任谁也挑不出半分差迟。 “陛下,臣请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查明唐观之事。”房玄龄深深地看了一眼唐俭。 唐俭叹了口气,举起笏板,身形有几分佝偻:“臣附议。” 连唐俭都大义灭亲了,其他人还有甚么顾虑? 弹劾如雪片般落下。 “准。”李世民扬眉。 监察侍御史柳范举起一堆的奏折:“陛下,这是雍州府除长安、万年、蓝田、武功四县之外的查实情况,轻重不一,都存在一定的问题,或县令贪墨,或胥吏瞒过上官贪墨。” 房玄龄惊讶不已:“县令贪墨这个暂且不说,胥吏贪墨是怎么回事?难道县令是吃干饭的?”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房玄龄问,满殿的君臣何尝不想问。 “民间有言: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胥吏扎根于地方多年,所能动用的势力惊人。另外,臣说句难听的,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儒家士子,有几个了解世事的?成天子曰诗云,仿佛学了道德文章便可以治理世事一般。” “可事实呢?一件小事,胥吏可以将其玩出花来,而道德君子却茫然无知,还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可能有人不服气,那么,将武功县拿出来比较吧。众所周知,因为兵祸,武功县几年未恢复元气,死气沉沉的,可温翁念就任县令,不等不靠,自己与小王庄协商,武功县成为小王庄供应的基地,也因此焕发生机。” “监察史柳工回报,武功县衙门日常留守人员连三成都不到,县丞都在跑咸阳一带收玫瑰花,为县衙供应小王庄出力。当地百姓去小王庄卖猪,还会先到衙门备案,卖猪回来交每头十文的赋。” “很稀奇是吗?在臣看来,不过是温翁念放下身段,走入百姓中,了解到他们的需求,并对武功县各项运转了如指掌的结果。”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跪整齐了 鹤立鸡群这个成语安在温翁念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出身不凡,成绩耀眼,真抓实干…… 凡此种种赞誉之词,瞬间都往温翁念身上叠加。 温彦博面容矜持,眼角那一丝得意却藏都藏不住。 咳咳,老夫那孙儿,也只是略略为老夫熏陶而已,不值一提。 放下身段,只是这孙儿心系黎民而已。 “可曾核对过吗?”李世民平静的问。 见过太多冒功的事,李世民对这惊喜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了。 “臣接到柳工的奏折,仔细核对过,行文无误。臣亲自去武功县找百姓、胥吏核对过,柳工的消息,其实并不全面。”柳范一板一眼地奏对。“小王庄头天下午告知他留在小王庄的特使,要新开作坊,需要劳工与生猪,温翁念次日天不亮就启程直奔小王庄,因此还摔了一跤,被路边的百姓看到了。” 温彦博眼睛微微湿润。 憨孙! 那么拼命做甚? “吏部对此等俊杰应加以优待,并彰告天下,必要时可以破格提升,将武功县的品秩提至五品。”李世民开口。 这就是高配,适用于特殊情况。 毕竟,如此优异的官员应该表彰、提拔,可此时把温翁念调离武功县,他的一番辛苦又付之东流了。 萧胜调离蓝田县的恶果还摆在眼前。 “王恶,身为监察御史,你也该负起调查的重任,蓝田县蔡王庄便由你去调查。”李世民估计是看不得王恶清闲,硬生生整了个差事给他。 王恶腹诽,检校二字被你吃了吗? 天气怪冷的,你却让额吹着冷风,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去那蔡王庄受苦受冻? 没奈何,端人饭碗服人管,王恶再不情愿,散朝之后也只能穿着棉衣、戴着斗笠,拉上第五招他们几个朝蔡王庄出发。 风它呼呼地刮,雪它飘飘洒洒。 冷风如刀,在脸上割一阵,甚么诗情画意都滚犊子了。 王恶好歹是蓝田县人,对蔡王庄也不陌生,马头一转,直接进了蔡王庄的小道。 路边隐约有一点动静。 第五招一挥手,几名护卫蹑手蹑脚的向路边的松林扑去。 一名戴斗笠的庄稼汉撅着半拉屁股,目瞪口呆地看着持刀的护卫。 就……就屙了泡屎而已,至于动刀动枪的吗? 这大冷天为甚出来?当然是掏野兔窝,混点荤腥了。 有了这一次乌龙,第五招他们也微微松懈下来,不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行至蔡文姬墓,第五招死死拦在王恶面前,不让他前进半步。 “为甚?”王恶有些疑惑。 第五招面色凝重。 “郎君没发现,偌大个庄子,连一声犬吠都没有吗?” 王恶赧然。 小王庄以前穷得没几条狗,王恶哪知道犬吠正常不正常? 掉头,作出转身离去的姿势,王恶看到身后的蔡王庄涌出十骑,身后还有二十余名步行的持刀壮汉。 “终于等到你,还好额没放弃。”一名骑士高傲的拔刀。“跪地求饶吧,或许额心情好能放过你呢。” 王恶差点没唱出来了。 拔出左轮手枪,王恶颐指气使的喝道:“都跪整齐了!要不然,耶耶手里的家伙能教你们做人!” 骑士首领狞笑着挥刀:“那么,杀……” 一声巨响,骑士首领持刀的手臂瞬间掉落地下,断口处透着浓浓的焦香味,身后一些汉子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液。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汉子们大惊。 有此神器在手,难怪人家有恃无恐! “就算这东西再厉害,额也不信能无限制的击发!”痛苦地伏在马背上、勒住受惊马匹的骑士首领声音嘶哑的怒喝道。 王恶点了个赞:“有眼力!不过,这把枪还能射五发子弹,谁愿意出来领死呢?” 死一般的沉寂。 刚才那些气势汹汹的汉子,瞬间成了茫然无助的小白兔。 一名骑士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气氛,一夹马腹,掉头就跑。 王恶扬起左轮手枪,一枪将那汉子打下马,失控的马匹嘶鸣着逃走。 王恶歪枪手的戏称,那也是看距离的,百米是歪枪,五十米内可不是! 看着那胸口破个大洞的尸体,汉子们瞬间弃刀、下跪。 虽说大家都明知道王恶只能再发四枪,可谁也不愿意做那四分之一,这就是人性。 第五招暗戳戳的笑了。 如果有人敢挑衅王恶,那一定很好玩。 王恶的左轮手枪里是只有四发子弹了,可谁规定王恶不许随身携带子弹? 一名护卫下马,把那气晕过去的骑士首领拽下马,迅速的捆绑起来。 被勒醒的骑士首领绝望地看着那些软骨头手下,心里无比的悲凉。 只需要牺牲四个人就能完成任务了,结果全特娘的草鸡了! 嘚嘚的马蹄声彻底摧毁了骑士首领的信念。 李君羡带着一营的羽林卫,杀气腾腾的扑了过来。 看到这场景,李君羡除了让手下绑人之外,没有更多的话说。 本以为好歹要搏杀一阵,结果屁事没有。 羽林卫挨家挨户的进入,给百姓松绑。 至于百姓家中的狗,死绝了。 这对于本已举步维艰的蔡王庄百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哭声一片。 王恶弄不明白,为甚自己才从朝堂出来,对方却早已设伏。 经过李君羡的审讯,王恶才恍然大悟。 不是因为朝堂之事而设伏,是在荀缘的弹劾奏折写好时,对方便已知道了消息,设伏的目的是给朝廷来一波下马威,并不是针对王恶个人。 还真是无孔不入呀。 对方的来历很清楚,岷州的山贼,来蓝田是因为收了钱,很正常。 至于对方身后的指使者,人家也不会傻傻的等着你顺藤摸瓜,早切断了联系。 …… 下了大理寺狱的唐观,依旧风度翩翩,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绝不讳言,却死活不提这么做的目的,哪怕动刑了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唐俭厚着脸皮,找了孙伏伽说话,才得以进入大理寺狱。 阴暗的台阶、闪烁的火光、潮湿的空气、压抑的气氛,还有不时喊冤的叫声,这就是大理寺狱的特色。 屁股被打开花的唐观伏在麦梗上,面容如常,没有喊冤,那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唐俭恼怒不已。 逆子! 辛辛苦苦推你到蓝田县的位置上,是让你镀金出业绩的,结果你把蓝田县搞得一团糟! “阿耶不必多管,此事是孩儿咎由自取,自当承受此后果。” 唐观对自己的情况倒是了解,反正死不了,就是在狱里蹲一阵,然后回家赋闲。 “呵呵,你以为仅仅是坑民的事么?你太年轻了!”唐俭唾沫喷了唐观一脸。“知道吗?王恶受命去蔡王庄调查你的事,被早有预谋的山贼伏击!你摊上大事了!” 唐观愕然张大了嘴。 官场上的纠葛,竟然出动了山贼? 这一次,真是被卖得干干净净。 …… 唐观府邸中,婆姨周氏操着鸡毛掸狠狠的抽向她的亲兄弟周越。 “姐,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周越鬼哭狼嚎的跳着。 “让你害你姐夫!你是想逼着额一家老小去死!”周氏一记记的狠命抽着,一掸下去就是一条青印子。 “不能怪额呀!”周越惨叫道。“额只是引荐过去,后面的事,是族长安排的啊!” “那个老不死的!额不管,你不想法救出你姐夫,今日便是骨肉相残!” …… 一道意味深长的圣旨让所有人都困惑不已。 免除李恪蜀王封号、除益州大都督之职,改封吴王,授安州都督。 耐人寻味。 李恪身上的益州大都督虽然是虚职,却是随时可以转为实职,可谓位高权重,都益、绵、简、嘉、陵、雅、眉、濛、犍、邛诸州军事,辖巂、南宁、会都督府共计三十六州政事。 安州都督,只是一州军政,已是明显的贬黜,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安州,是在后世越南的海防市! 这个位置,对大唐来说,已经是边缘中的边缘了。 更奇特之处在于,不许李恪携带一名随从,只准他随宣旨的队伍远赴安州。 李恪沉默了许久,孤身登上迎接的车辇,向安州出发。 宣旨的中官对着蜀王府众人神秘的笑了笑,让人心生寒意。 入夜,蜀王府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是夜,蜀州城中,一些大户人家同样被洗劫。 神奇的是,蜀州折冲府及刺史府选择性失明。 …… 燕王、幽州都督李佑窝在燕王府里。 最近才重新出仕、被任为少府监丞的阴弘智前来拜谒李佑。 “舅舅怎么会想起来孤府上?”李佑恹恹的坐直。 “为大王之性命安危而来。”阴弘智拱手。 李佑勉强笑了笑。 虽然年幼,但世人好作惊人之语的毛病他是知道的。 “阴氏与李家本是死仇,大王偏偏是两家结合的产物,难道日后太子登基,会容得下大王?一朝面对此危局,大王难道要束手待毙?陛下多子,即便大位不由太子继承也轮不到大王,大王何不早做打掉?” “额舅兄燕弘信,交游广阔,颇识天下英雄,两个伙伴昝君漠、梁猛彪有万夫不当之勇,射骑出众,大王何不引为亲信?” 李佑眼睛亮了。 别的他不在意,唯有“骑射”二字让他心痒难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当代班定远 对于十来岁的小屁孩李佑来说,生死、权谋太遥远,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才会青眼相看。 作为舅舅,阴弘智将这外甥拿捏得死死的。 昝君漠、梁猛彪可是阴弘智处心积虑重金挖来的好手,可不就是为了让大外甥上钩吗? 阴家与李家的仇,不死不休! 虽然有点对不起大外甥,可是,谁让大外甥的阿翁斩了自家的阿耶? 虽然时隔多年,阴弘智依旧记得,阿耶被李渊下令斩首时,自己痛彻心扉、哭成泪人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阴弘智在心底发誓,无论如何要报复李家,哪怕搭上自己这一条命! 仇恨是一种可怕的情绪,它会万蚁噬心般的让人面目全非。 阴弘智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洁、正直的阴弘智,现在的自己,已经脏得连自己都厌恶。 接过李佑送上的钱财,听着大外甥亲口委托自己招揽奇人异士,阴弘智心里暗暗得意。 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绝对没能力造大唐的反。 但是,添点堵还是能做到的! 用你李家的钱,给你李家添堵,何其快哉! …… 百济,泗沘城。 房遗爱每日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办公,偶尔出去走走,却不再流连烟花之地。 面对真松与沙羡的疑问,房遗爱理所当然地摊手:“都是当阿耶的人了,自然得注意影响,要给娃儿竖立一个好榜样。” 真松猥琐地眨了眨眼:“大掌柜,我这里有上好的虎鞭。” 沙羡发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声。 “滚犊子!额要去哄房济了!”房遗爱爆了句粗口。 房济是房遗爱给自家娃儿取的名字。 “大掌柜真要把房济的户籍落在百济?”沙羡满是疑惑。 在世人眼里,百济户籍是不如大唐户籍含金量充足的。 房遗爱叹了口气。 他何尝愿意把房济留在百济?只是,万一日后自己尚的是个脾气不好的公主,房济与他阿娘在大唐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算了,就在百济留条血脉罢。 (新闻:韩国南阳房氏大宗会向中华房氏网传来了他们珍藏的家谱资料并计划2007年组团回中国寻根。据其谱书记载:韩国南阳房氏传自唐开国宰相房玄龄的二子房遗爱(字俊)。贞观十七年,经高句丽宝藏王奏请唐朝,唐太宗派遣由几位朝廷重臣后代组成的“八学士”代表团,赴朝鲜考察并教导东方先进文物礼仪,其中包括殷开山子殷洪悦、房玄龄子房俊(遗爱)、魏征子魏奕、侄魏知古、魏睦伦子魏种、吉奉德子吉伟、奇男必子奇牟、奉珙子丕。并为其一一建了府邸。各学士部分在韩国留下后代。) “那个,大掌柜,你之前允诺的大唐军械可来了?高句丽消停了,新罗又开始张牙舞爪,屡屡在百济边境挑衅,武王已经被真诚那个老不死的引诱着要靠向倭国,军械再不到位,我们都不好说话了。”沙羡叹了口气。 “哦,你们武王还有这想法呐。”房遗爱蓦然改变了主意。“走,喝酒去。” 青云楼。 房遗爱品着小酒,目光扫过沙羡身上,沙羡突然觉得有点冷。 “其实吧,都是那个田中见二在搞鬼。要是能及时中断他们的勾搭,也不是不能阻止百济改变立场。”沙羡觉得嗓子很痒,干咳了一声,胡乱出了个主意。 田中见二啊! 当初在邢国公府门前,这个倭国人狗一般的乞求阿耶为他说话,啧啧,转头跑来百济与耶耶捣蛋了。 真松开窗,往喧哗的楼下扫了一眼。 真氏家主真诚卑微的在前头引路,田中见二吆五喝六的被簇拥着,志得意满的向楼上走来。 “哟西!青云楼很不错!”田中见二满意地点头。 作为百济最大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所,不提姑娘,就是外表的装潢也颇为富丽,一股浓郁的暴发户气息。 “使者见笑了,以使者的见多识广,青云楼自然不值一提。”骄傲与谦卑在真诚脸上交织,让人不敢相信眼前这男人居然会是真氏家主。 “真家主过谦了。藤原京最好的楼子与青云楼也是伯仲之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青楼!”田中见二矜持的捧了一下。 嗤笑声刺耳。 “田中见二,是不是被大唐撵走之后,你就闭口不谈大唐了?世上最好?呵呵,耶耶问你,长安的晓月楼怎么算?”房遗爱的声音不算大,偏偏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被当面揭短,田中见二的脸色骤变一变,随即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房世子,啊,瞧我这记性,应该是房公子。”田中见二皮笑肉不笑的回敬。“房公子不在长安,跑来这鸟不拉屎的泗沘城,所为何事?” 不仅仅是随行人员,连真诚都勃然变色。 就算百济再穷、再不好,那也是他们的国家,自己发牢骚骂几句很正常,可外人这么骂,就是污辱了! 百济的官吏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本该打圆场的此时却装聋作哑。 再贱! 让你与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干一仗,最好是同归于尽,那才叫一个解气。 “他骂额!你们都听到了,他在骂额!”房遗爱委屈的大叫。 沙羡还略有顾忌,真松却立刻点头附和。 “我可以作证,倭国使者田中见二,出言不逊,辱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 田中见二一脸的懵懂。 双标狗! 合着之前房遗爱的挑衅之言,你自动过滤了? 房遗爱拔刀:“耶耶要与你生死决斗!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刷干净!” 田中见二看了身旁一眼,愕然发现,百济的官吏不知何时已经离他有一丈远! 那就……战吧! 田中见二在长安见识过围捕麻田小次郎之战,倭刀根本不敢与房遗爱的横刀硬碰,百般的腾挪闪避,倭刀抽冷子给房遗爱来上一下,逼得房遗爱撤刀回防。 百济的官员在一旁品头论足:“看看,倭国就是猥琐,不敢堂堂正正一战,哪有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那大开大合的恢宏气度?” 田中见二几乎一口老血喷出。 堂堂正正你妹! 倭刀质量不如横刀,堂堂正正一战,那不是送死吗? 田中见二不明白,身边的百济官吏不是自己一伙的吗?怎么听这口气,俨然是房遗爱一伙的? 田中见二还没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田中见二的随从拔刀上前助阵,房遗爱的护卫上前阻拦,刀光剑影中,青云楼内一片喧哗,却不是畏惧,而是在围观。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与倭国使者生死相搏,这个瓜又大又甜,以后又有谈资了。 房遗爱横刀抡得呼呼响,却总被田中见二闪避开,心中有些焦躁,被田中见二寻机刺中肩头。 房遗爱虎吼一声,横刀斩断了倭刀,一脚勾翻田中见二,横刀刺入田中见二腹中,顺便还搅了搅。 “这是……怎么了?不要打,要和谐!”百济的官吏如梦初醒,在一旁无力的劝说。 倭国的随从吼了一声,更加拼命。 确实是拼命,拿命在拼。 本身倭国人矮小,力量不如唐人,倭刀在横刀面前又是假冒伪劣级的产品,除了送命,还能怎样? 百济官吏又是一副嘴上积极、实则袖手旁观的模样,倭国人不死为何? 田中见二至死都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嘴贱了那么一下,百济人就坐观自己的生死! 呸! 小肚鸡肠! 一方是倭国使者,一方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都不是百济官吏能处置的,问题自然推到武王扶余璋身上,然后又不了了之。 但是,谁都知道,百济与倭国之间的勾搭,从此中止了。 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听到这消息,赞了一声:“此乃当代班定远也。” …… 大唐,长安。 朝堂上,李世民抖着手里的奏折,笑呵呵的盯着房玄龄看。 “陛下这是何意?”房玄龄皱眉。 “房爱卿生了个好娃儿啊!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奏报,称房遗爱为当代班定远。”李世民笑道。 满朝一震。 “愿闻其详。” 力士清晰的将冯智玳的奏折念了一遍,连房玄龄都呆了。 房遗爱这酒色之徒,竟然立此功勋? 当然,大家都清楚,以房遗爱的性子,斩田中见二也有赌气的成分,可不管怎样,功勋就是功勋。 “臣以为,房遗爱之功,当赏。”王恶出班启奏。 没办法,处理番邦关系,那是鸿胪寺分内之事,必须站出来定调子。 “臣以为,鸿胪寺的做法大谬!倭国与大唐一衣带水,对大唐颇为恭顺,大唐不可寒了倭国拳拳之忱。”专业黑王恶的御使方正正跳出来反对。 王恶笑眯眯的看着方正正:“陛下总说臣不学无术,冤呐!明明还有更不学无术之人,为甚要说臣哩?方御使可知,当年隋文帝说‘一衣带水’是个甚么语境?” 《南史·陈纪下》:隋文帝谓仆射高熲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这是隋朝灭南朝陈之前,隋文帝发出的战争宣言! 所以,方正正用一衣带水,会被王恶耻笑。 第二百四十八章 醴泉县子 “至于说倭国恭顺,照方御使这说法,只要番邦足够恭顺,大唐就需要把自己的利益拱手相让呗。”王恶耸肩。 “额没这么说!”方正正有点慌。 “百济之事,是大唐与倭国争夺藩国之大事,上至陛下,下至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都对房遗爱的作为大加赞赏,独有你跳出来说甚么一衣带水、谈甚么倭国恭顺,本官虽然不能插手御史台的事,好歹也是御史台辖下的察院监察御史,正好问问御史大夫萧瑀上官,御史台内部,是不是该整顿一番了?”王恶咄咄逼人。 方正正语塞,突然想起,自己只顾得开心的喷,却忘了这一炮把李世民、冯智玳都轰了进去。 不,还有最头疼的一个人物,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当真以为他这个阿耶不存在? 萧瑀抚须点头:“御史台确实应该整顿一番了。” 方正正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 “吏部这边查一下,雍州府还有哪个县没有封爵位。”李世民微微点头。 方正正这样的小虾米,有萧瑀收拾足矣,不值当李世民惦记。 高士廉出班:“目前只有蓝田县与醴泉县没有封爵。” 蓝田县之前是有王恶的蓝田伯爵位,已经被褫夺了;醴泉县则是从来未封爵。 不少人面带古怪笑容地看着王恶。 好玩了,二选一,有一半机会占去蓝田县的封爵,到时候看王恶如何自处。 李世民微微思量了一下:“就封房遗爱为醴泉县子罢。” 群臣无声,却都听到对方心里的哀叹。 为甚不是蓝田县子呢? 陛下啊! 你让多少准备吃瓜的臣子失望了吖! 同时,臣子们心头生起一丝感悟——合着蓝田县的爵位还是给王恶留着呐? 到底王恶这混账施了甚么邪法,让陛下对他那么好? …… 兵部。 场景比较奇怪,公廨中一大排桌椅摆成两行,一个个滚烫的火锅摆上桌,不分官吏,此刻都乐呵呵地端碗持箸,等着午餐肉罐头、蔬菜罐头下锅。 尚书右仆射、代国公李靖,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作一身老卒打扮,挽着袖子,拿箸敲着碗:“快点!耶耶要饿死了!” 王恶指挥人开瓶,午餐肉切片倒入各自的火锅,蔬菜罐头直接倒进锅内,汤滚两滚,连最有吃相的李靖都耸动鼻翼,迅速的拿漏勺捞到碗里,开始大快朵颐。 咸香可口,连最简单的菘菜都格外开胃,却又不失菘菜原本的滋味。 至于那午餐肉,兵部的胥吏只是觉得好吃,官员们却在考虑此物远征时携带会如何。 “不会霉变吗?”李勣比较接地气,问的问题也很敏锐。 “只要不开封,保质期为一年,如果是极湿极热的条件下,保质期会短一些。不论甚么情况,保质期内出现损坏、变质,女人花无条件退换货。”王恶微微站远一些。 午餐肉确实味道不错,但天天吃,谁也受不了。 后世,二战的米国大兵给这种顿顿吃的罐头起了种种耸人听闻,“某型疑似肉”、“下水肉”、“灵肉”。 某米国大兵的回忆录是这样抱怨的:“厨师们会在早餐时煎午餐肉,正餐是烤午餐肉,晚餐则把它放进玉米糕里,第二天早上是午餐肉馅饼。天知道他们从哪儿得到那么多午餐肉,一定是成桶成桶订购的!饨午餐肉、午餐肉棒,还有煮午餐肉涂午餐肉油脂!” 王恶也接近这种状态了。 李靖恶寒:“好好的食品,整个婆姨向的名字!亏你想得出!” 王恶无奈。 多好的“蓝田伯”品牌,结果爵位被褫夺,品牌也不能用了。 悲伤,辣么大。 李靖、李勣是定调子,真正负责评定是库部司的几个主事。 这就尴尬了,当初闹兵部时,就是与库部司起的冲突。 幸而这几位主事就事论事,很快得出了结论,这些罐头充当军粮是完全够格的,尤其是大唐远洋水师,食用那些蔬菜罐头能有效补充营养。 一旦决定下来,采买的批量可是惊人的,十六卫、大唐远洋水师、边军都需要大量配备,而单个折冲府的配备数量减半,可架不住大唐的折冲府数量多啊! 折算下来,武功县的原料供应跟不上啊! 温翁念也只能苦笑。 虽然他很想将这一大单全部吃下,可武功县真没这个肚量吃下去。 满桌罕见的美食摆在面前,可自己却已经撑得无法再吃一口。 天下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吗? 新上任的蓝田县令在民曹主事元宝的带领下,莅临小王庄。 “下官蓝田县令张大安,拜见上官。”县令一丝不苟的行礼。 六品县令遇上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只能老实称下官。 王恶打量了张大安一眼,惊讶的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县令居然会给自己一种熟悉感。 “额们之前见过吗?”王恶问道。 “未曾。”张大安一板一眼的回答。“先父曾参与征讨突厥,或许与上官在战场上见过吧。” “令尊名讳?”王恶很震惊。 张大安肃然回话:“先父讳公瑾。” 张公瑾已于贞观六年薨了。 王恶真不知说甚么好。 蓝田县现在成了二代们的试验田,都想来镀金。 张公瑾人不错,却不知张大安是否靠谱。 只要蓝田县还有合作意向,王恶就没法往外推, “必须是劁过的猪,必须育肥到二百斤朝上出栏,每日交来的数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另外,蔬菜小王庄每日有收购额度,这需要你们自己安排。”王恶态度缓和了一点。 怎么说都是故人之子。 这话有点占便宜的感觉,张大安的年龄与王恶相仿呢。 “玫瑰花是否可以重新种植?”张大安犹自不满足。 蓝田县丢失的,实在太多了。 “种植可以,其他的就不用想了。”王恶洞悉张大安的想法,淡淡的回应。 张大安带着一丝惋惜回蓝田县。 终归是交浅言深,得不到认可是正常的。 能够恢复与小王庄的联系,让凋敝的民生有希望恢复过来,已经是一个好的开端了。 召集三老议事时,张大安吃了一个软钉子。 不能怪三老们抗拒,实在是被唐观坑苦了。 “本官去了小王庄一趟,与小王庄达成协议,养猪、种蔬菜的事也是本官与左少卿交涉过的,以后每日交的蔬菜、生猪都有固定数量,哪个庄子应承晚了,日后可莫找县衙抱怨。”张大安无奈地抛出杀手锏。 说到小王庄,三老们的眼睛亮了。 当初蓝田县沉沦,可不就是与小王庄交恶开始的么? 如今能与小王庄重新勾兑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哪怕是钱财最吃紧的庄子也想养猪,奈何囊中羞涩啊! “本官已经用县衙的税赋担保,找到陛下与左少卿合开的大唐皇家钱庄,为县内所有需要本钱养猪、种菜的百姓低息放贷,一年就只要两分利!”张大安说完这消息,静静的等待三老们消化。 “借钱呐!要是亏了,饥荒就更大了!” “不借,这么穷下去,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吗?” 基本上,就这两种意见在纠葛。 倾向保守的三老,年龄普遍大一些; 倾向搏一搏的三老,相对要年轻些。 一年两分利,按后世的算法,就是年单利20%,比银行贷款高很多的利率,可相比现在驴打滚的复利,不知仁义到哪里去了。 若是养猪种菜真能成功,两分利真的能轻松负担。 一直置身事外的王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们几时看过愿意以税赋为百姓担保的县君?” 沉寂了一阵,三老们艰难的应承了。 …… 难波租界。 冯智章笑眯眯地看着冯战等人清点银子。 又高价卖了一批军械给物部祐也,这数银子的滋味真不错! “郎君,听说物部氏与苏我家又开了争端?”冯战清点完银子,笑眯眯的闲聊。 “是吗?反正不关额甚么事。”冯智章耸肩。“租界只做买卖,不管他是谁。” 由里芳子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冯智章的脸色阴沉下来。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由里芳子是忘了自己的警告? “你们大唐怎么能这样?”由里芳子泪珠滚滚。“田中见二,我的舅舅,被你们大唐在百济那个什么大掌柜害死了!” 信息量略大。 冯智章想起来了,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是房遗爱。 叹了口气,冯智章一脸的无奈:“那个大掌柜,是大唐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公子,地位大约等于倭国苏我入鹿之子,你说额能咋办?” 冯智章承认,有那么一点迷恋由里芳子年轻的身体,所以么…… 男人的嘴,哄人的鬼。 情场老手的手段一出,哄个女孩子不是轻而易举么?死的只是她舅舅而已,又不是她父母。 倒是冯智章暗暗在嘀咕,房遗爱那个跟自己一般德性的家伙居然封爵了,自己的封爵之路在哪里啊! 倒卖军械赚钱倒是很爽了,可这也不能封爵啊! 到时候一帮纨绔见面,这个凭功封了爵,那个凭功封了爵,只有自己没爵位,面上挂得住么?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冯智章的爵位 “芳子啊!总在难波租界玩,是不是腻了?不如额们出去玩?”冯智章开始哄骗无知少女了。 面上带着红晕的由里芳子素手轻轻在冯智章胸膛上画着圈:“哎呀,你说什么是什么了。” “问题是,倭国有甚么好玩的额也不知道啊!”冯智章一脸的为难。 “要不,去藤原京?” 这种想进京玩耍的念头很正常,只可惜冯智章另有打算。 “那种喧闹的地方,人挤人,有甚么可玩的?再繁华它也比不过长安。”冯智章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要不,我们去难波城的物部氏祖屋看看?当年物部守屋可是在这里被圣德太子与苏我马子杀死的。”由里芳子兴致勃勃的介绍。 物部氏的老巢居然是在难波? 冯智章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难怪物部祐也总是出现得很及时,原来根本就是在人家门口啊! “没甚好看的,无非是残垣断壁。” 由里芳子举了十几个地方,都被冯智章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不如我们去石见?那里有鲤鱼、银、铜、蜂蜜、人参、鹭舞、江津、温泉津、物部神社、三瓶山。”由里芳子怕冯智章再拒绝,一口气将石见的物产说了出来。 “这个温泉津不错,额们可以去共浴。”冯智章笑眯眯的在由里芳子身上打量。 由里芳子翻了个白眼。 冯智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温泉而已,倭国哪个城市没有? 不过,那目光,好热切啊…… 管他冯智章是不是另有所图,正在为情所动的由里芳子才不会去思考这问题。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又与由里芳子何干? 石见与难波,陆地距离不算太遥远,只是难波在倭国东面,石见在倭国西面,还是个半岛。 啧,原来一直的寻找方向都错了啊! 往倭国北部找,难怪一直找不到,石见特娘的在倭国中西部呢! 冯智章淡淡的看了一眼随行的冯战,冯战微微颔首,表示已将大方位记下。 没办法,倭国不可能将舆图给冯智章看,只能用这笨办法来记录了。 这时代没有电脑,那么,就看人脑吧! 在温泉津与由里芳子胡天胡地一番,几乎踏足整个石见的冯智章冷静下来,进入贤者模式。 银山大概找到了,以倭国落后的采探工艺,目前也只能利用一小部分浅表的银矿,暴殄天物啊! 如果落在大唐手里,一百年!只需要一百年,一定将它根都挖断了。 物部神社,这个地方有点意思。 这座山一直是不允许进入的,其中的一花一草都被视为神明的寄宿。 这座山一直是不允许平民进入的,其中的一花一草都被视为神明的寄宿。 物部神社创建于继体大王八年。 据说祭神宇摩志麻迟命奉敕命,与天香具山命一起率领物部氏一族,平定美浓、越国,进入石见国死去,神殿背后的八百山古坟是神墓。 传说中,宇摩志麻迟命乘着白鹤降临在了川合之地。那个地方叫鹤降山。从鹤降山的角度来看,八百山与大和的天香具山很像,所以决定住在八百山的山脚。 宇摩志麻迟命正是物部氏的先祖。 物部氏正是倭国原神教的代表,又怎会同意苏我家引入佛教? 所以,昔日的盟友一朝反目,物部守屋与苏我马子兵戎相见,最终以物部守屋死亡、物部氏衰落告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再如何没落,物部氏依旧有隐藏势力,至少这物部神社绝对是物部氏的势力范围。 道理很简单,换了别家掌控这地头,还能留家物部氏建的神社? 至少冯智章是不会那么大方。 贤够了,洗漱完毕,整理了衣冠,冯智章觉得,自己又是那个纯洁的少年。 额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打住,从前那个冯智章名声太臭了。 由里芳子对冯智章要去物部神社玩耍没有任何异议。 物部神社禁止平民入内,可我们是平民么? 物部氏与苏我家关系是紧张,可对于彻头彻尾的外人冯智章来说,这与他何干? 山也只是寻常的山,草木也只是常见的物种,却被冠以“守护之森”的美名。 神社入口处,那两根红色的柱子、外带门形状的东西叫“鸟居”,号称是神域与人间的分隔线,在冯智章眼里不过是华表的翻版。 神殿外,巫女在紧张的忙碌着,祝部在焚烧祭品供奉神灵,殿内的宫司喃喃的念着什么。 冯智章表示,岭南高州就有那么一座寺庙,那个野和尚念经,自己从来没听懂过。 后来,有一个神人翻译了一下,冯智章笑到肚子痛。 “一少,大哥找大嫂;二少,二哥找二少……” 以周杰伦的模糊音再加快十倍的速度念,大致就是那效果了。 “那位头发花白的就是宫司,旁边就是权宫司……”由里芳子小声的介绍。 在这里,权字,你可以理解为副。 冯智章瞪大眼、张大嘴,许久吐出一句“卧槽”。 原谅额的文化少,一句卧槽满世界跑。 兜兜转转,权宫司竟然是熟人,物部祐也! 早知道是他,费那么大劲干嘛? 物部祐也微微点头,向宫司细语几句,缓缓出殿走向冯智章。 “总董事大驾光临,物部神社蓬荜生辉。以总董事的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介意为神社的造替出上几百两银子的善款。”物部祐也风度翩翩的玩笑道。 冯智章依习俗净手,将善款送入箱内,拍了拍手。 “好了,说正事。”冯智章犹豫了一下,没有让由里芳子回避。 其实,租界的作为避不过有心人的窥探,无论是由里崎还是由里芳子,对冯智章的一些举动还是知道的。 “开门见山的说,额要产银那山头及附近的区域。”冯智章大大咧咧的开口。 “问题是,那也是物部氏的财源啊!”物部祐也为难了。 “打住!一年几千两银子,你好意思说?额可以答应,除了增加军械的供应,大唐再抽一员将领教授物部氏兵法。”冯智章大大咧咧的开价。 将领是可以派的,只不过将领的强弱可大有讲究。 让物部氏与苏我家掐起来,倭国才热闹么。 由里芳子看着冯智章,眼里满是钦佩。 自家的情郎真厉害,能插手这种高端事务! 至于说告密什么的,呵呵,冯智章本就是倭国律法管束不了的好吗? 再说,苏我家是倭国的势力,难道物部氏就不是了吗? 在热恋的女人眼中,整个世界也抵不上她的情郎,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 冯智章的奏章回朝,满朝震惊。 这些纨绔是干嘛了? 最近可是一个接一个的立功啊! 冯智章确定了石见银山的具体位置,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还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谈下银山的归属,大唐可以毫无阻碍的去开采银矿了! 如此大功,不封爵无以表彰。 至于说冯智章提出的交换条件,虽然有些感觉不妥,却可以搁置、再议嘛。 群臣戏谑的看向王恶。 哦豁,有些人的预留爵位不保咯! “嗯,冯智章最近颇有长进呀!封个罗水县子意思一下好了。”李世民眉开眼笑的圈了地方。 罗水县在哪里? 高州旁边、春州辖内,还是在冯家传统的势力范围,可谓衣锦还乡了。 满朝的臣子脸瞬间拉长了,仿佛被人欠了巨万的财物。 陛下,你怎么老不按常理出牌么?把蓝田县封出去不行么? 李世民:哼哼,把蓝田县封出去,日后枪炮出问题,找你们么? 又出海抢……呸,是交易,交易了一次,赚了盆满钵满的,回高州休养一段时间,养养膘,冯盎满眼的得意。 “把该上交朝廷的财产理出来!陛下大度,不派人掣肘,冯家就应该知恩图报,不能为了这两文钱把自己名声搞臭了!”冯盎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大声嚷嚷。 作为超生派的代表人物,冯盎有三十个儿子,连冯智章在内,也就五个刺史级的人物,从政的总共二十个,自然也有从商的、管账的,甚至做大匠的都有。 管账,当然是管冯家自己的账,所以缴获上交的事也是他们来做。 最让冯盎满意的是,无论自己的子嗣能不能出人头地,他们之间的情谊都还不错,最多只是吵两句,从来没有下绊子的行径。 “阿郎,圣旨到!”老管家眉开眼笑的跑进来,看那利索劲,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六十岁的老人。 依旧是古榕下、洗太夫人碑前,香案摆上,净手焚香,静静地听着中官宣旨。 “……特封冯智章为罗水县子。” 中官念完最后一句,随即解释道:“耿国公,因为罗水县子身在倭国,此圣旨不宜让倭国人知道,故只能来高州宣旨。” 冯盎接旨,奉在香案上,眉开眼笑的拿了两个鸽蛋大的珍珠塞到中官手中。 中官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毫无力度的推辞了一下,迅速拢入袖中。 最喜欢宣这种恩旨了,大家都愉快,收钱收得毫无心理负担。 “祖母,你的不肖曾孙冯智章封爵了!”冯盎大笑着上香,往日的稳重消失无踪。 . 第二百五十章 多弥·扎普 柳田对此愤愤不平。 看看,房遗爱、冯智章不过建了点功劳就封爵了,左少卿建了泼天的功劳,却一直恢复不了爵位。 基层官吏与百姓的思维很纯朴,思路就一个:朝中有奸佞! 王恶还得倒过来安抚柳田,想想也是哭笑不得。 爵位或许对下层人士很重要,对王恶来说,却不过是个加成而已,有固然欣喜,无亦可超然。 倭国遣唐使我孙子次郎再度求见,王恶示意柳田主谈,自己在一旁坐镇。 这就是心腹的待遇,不光扶上马,还要带一程。 柳田诧异地看了一眼王恶,感激地点头。 这可是整个鸿胪寺独一无二的待遇,撑腰的意图尽显无遗。 我孙子次郎落座,才发现今日主谈的居然是个小小的录事,一股无名火顿时生起。 大唐这是在羞辱人吗? 国与国之间,连最基本的对等都不讲了? 柳田看出了我孙子次郎的不满,轻咳了一声:“上官今日嗓子不好,委托下官全权办事,贵使有事请直说。” 这话,不管我孙子次郎信不信,反正柳田是信了。 对其他的使者,柳田或许还有点心虚,唯独对上倭国遣唐使,柳田全无负担。 甚么样的上官带甚么样的下属,柳田侍候王恶那么久了,当然知道王恶对倭国是个甚么态度。 如果说对待吐蕃、高句丽之流的,王恶态度不算好的话,对待倭国的态度就是极度恶劣了。 所以,柳田有甚么好顾虑的呢? “本使就不说那些套话了,倭国遣百济使者田中见二在百济泗沘城被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掌柜房遗爱杀死,大唐难道不应该给个交待?” 既然王恶派个小小的录事上阵,就别怪我孙子次郎胜之不武了! 气势压制! 官位压制! 有点傻兮兮的柳田皱眉:“好复杂哦!第一,既然事发地是百济,那不应该是百济来处理,关大唐甚么事?第二,他们不是私人恩怨吗?谁让田中见二嘴贱骂人来着?这就不是公事嘛!” 王恶险些击节称叹。 柳田的逻辑清晰,倒属正常,把事情推到私人恩怨,却是透着几分高明。 “其实,本官有个建议。如果贵使实在不忿,可以到邢国公门前,着一身孝服,举哭丧棒,再挂一条横幅,上书‘杀人偿命’四个大字如何?”放飞了自己的柳田馊主意冒了出来。 我孙子次郎脸色铁青。 柳田这是把平头百姓的招数拿了出来,还堂而皇之的教自己使用。 想想堂堂遣唐使着孝服、举哭丧棒的模样,画面不要太美! 敢用这一招,大臣苏我入鹿饶不了自己! 更何况,房玄龄是什么人?那是媲美大臣苏我入鹿的人! 不,算上大唐雄厚的国力,那是权势远超苏我入鹿的人物! 我孙子次郎气结。 素来都知道官员推诿的本事是所有阶层中最优秀的,我孙子次郎却不知道,居然连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录事都能推得出神入化。 “大唐如此作为,不怕寒了番邦的心?”我孙子次郎咬牙切齿的迸出这句话。 这个话题有点大,柳田接不住,只能求助的望了王恶一眼。 王恶品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寒啊寒的,就习惯了。” 我孙子次郎目瞪口呆。 人言否? 还有,你不是嗓子不好吗?怎么又出场了?还要不要点基本准则了? 王恶这话的冲击力确实大,连柳田都有些不适。 原以为自己的无节操有了左少卿一成的功力,结果,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 病急乱投医,我孙子次郎登了赵国公府门。 两袖金风赵国公名不虚传,我孙子次郎足足花了上千两银子,面见长孙无忌,聆听了长孙无忌一番长篇大论,晕晕乎乎的出门,回到倭国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入! 花费了这么多银子,结果听到这一堆车轱辘话,细细分析下来,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大唐与倭国一衣带水……” “自古以来,倭国就是中原王朝的藩属……” “只凭倭国一面之词,大唐不可能将房遗爱怎样,毕竟那是仆射之子……” “除非让百济出面指证房遗爱……” 纯屁话,倭国如果能指使百济出面指证,那又没必要指证了! …… 吐蕃境内有一名孤独的旅人。 一人、一马、一刀。 面颊上两团高原红,一头有些脏乱的辫子,一身看不出原本色彩的皮袍、皮靴。 这个叫多弥·扎普的男人已经在山南琼结走了很久,哪怕大雪封路也不能阻止他前行,在当地人看来无法过去的险境,似乎并不能阻止他前进。 多弥·扎普的样子,很像虔诚的苯教徒。 唯一的问题就是,苯教的发源地并不在吐蕃,而是在象雄。 吞弥·桑布扎带人在琼结城外等候多弥·扎普。 这样声名远扬的奇人异士,致力于扩张的吐蕃是求贤若渴的。 身为吐蕃如如本(吐蕃四如之一的军事长官),吞弥·桑布扎有义务发掘更多的奇人异士为吐蕃所用。 作为权力的掌控者……之一,吞弥·桑布扎需要麾下有更多的能人,才能保住在赞普面前的宠信,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身后的暗箭所伤。 不要以为吐蕃刚刚度过最大的危机、正保持极力扩张的姿态就不会有内讧了。 古龙写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同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会有内讧,区别只是在于能不能控制内讧的范围,不要影响朝局、不要被外敌趁虚而入。 哪怕是位高权重如娘·芒布杰尚囊,也一样有琼波·邦色在后面掣肘。 所以,加强自己的力量,到哪里都是真理。 “多弥·扎普是吧?本将是吐蕃如如本吞弥·桑布扎,看你很有能力,打算征用你为如下第一东岱(大千户所)下的小千户官。”吞弥·桑布扎豪气的挥手。 这个价码,已经相当有诚意了。 现在吐蕃的军官,基本都是贵族们担任着呢,正常情况下,多弥·扎普只能成为桂(武士,军士),也就比奴从高一些。 多弥·扎普没有矫情,爽快地接下了任命。 “雪山神驹!”一阵惊呼声传来。 吞弥·桑布扎挥手:“还能不能有点规矩了?什么雪山神驹?” 一名亲卫跑过来,小声道:“这个多弥·扎普的马匹,就是那匹大相求之不得的雪山神驹啊!看,马臀上那个伤痕,就是它大战狼群时被咬的!” 吞弥·桑布扎吸了口气。 这匹传说中在雪山独行特立的白马,居然被多弥·扎普收服了? 看着传说中的白马在眼前变成了灰马,吞弥·桑布扎叹了口气。 吐蕃这天气冷得厉害,不是出大日头,谁也不敢下河洗澡,更别提洗马了。 贵族倒是有热水沐浴,可底层,真心舍不得那点柴火啊! “可以啊!你怎么收服它的?”吞弥·桑布扎两眼放光。 倒不是贪图雪山神驹,毕竟此类神物一旦认主,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吞弥·桑布扎是想取取经,万一日后有机会再碰到这样一头神驹呢? 多弥·扎普淡淡的回应:“没什么,只是和它打了一架,它输了。” 吞弥·桑布扎苦笑。 还没什么? 在不伤及神驹、还得让它心服的情况下,你只能用拳脚与它较量,这就要求你有极强的力量、敏捷的身手,还要掌控好力度——真打伤了,你也得心疼。 至于什么靠人多围捕、用网捕捉,呵呵,不好意思,你得到了它的身,得不到它的心。 听上去怎么有点邪恶呢? 好吧,意思就是,没有足够的能力驯服它,你捉了它,它死都不让骑。 也就是说,自己捡到宝了?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顺便让雪山神驹也享受了一下洗热水澡的待遇,多弥·扎普按吐蕃习俗换上干净的毡韦服饰,以赭涂面。 呵呵,这一番装扮下来,就是神仙也认不出来。 牵着雪山神驹出屋,吐蕃姑娘直接看花了眼。 多弥·扎普暗暗疑惑,是自己赭彩涂多了么? “不错,这就是我吐蕃如的帅小伙!”吞弥·桑布扎哈哈大笑。“不晓得哪家姑娘有那个福气嫁给你!看看,赭面白马,这要勾走多少姑娘的心!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非得因为姑娘和你打起来!” 多弥·扎普腹诽,好像你现在只中意婆娘似的。 送多弥·扎普赴任、给他讲解规矩的,只能是吞弥·桑布扎的亲卫。 “什么?新来一个外人给我们当小千户官?给他点颜色瞧瞧,立个规矩!”第十小千户的几名队长义愤填膺的叫嚣。 不怪他们愤怒。 小千户官战死,按规矩这缺就应该从他们中间选拔出来,平白无故的空降一个外人,谁服气? 亲卫将多弥·扎普送到,只是交待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多弥·扎普看着不服气的麾下,轻蔑地勾了勾手指头,意思就是:一起上吧! 队长们勃然大怒,解下战刀,赤手空拳的扑了上去。 械斗容易闹出人命,到时候谁都扛不起,可赤手空拳,谁也没法挑出毛病来! (输入法出问题、后台崩溃,今天真是不顺。)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粗壮的队长撞过来,多弥·扎普侧身、抖肩,将他撞出五步之外,两腿一夹,夹住精瘦队长偷桃的手,一记耳光将人扇飞,接着一肘顶在后方抱过来那队长的腹部,又一个队长宣告失去了战斗力。 “还有谁?” 没有了。 轻描淡写撂翻三名队长,其余三名队长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不会是多弥·扎普的对手,直接放弃了。 不过是意气之争,又不是生死相搏。 两里外的山林里,持着望远镜的吞弥·桑布扎笑了一声。 多弥·扎普的身手极强,比起军中的套路,却又多了一丝狂野。 按军中的打法,撞飞人的招数极少用,一般是拳脚相向,罕有用肩头的,那是纯正的野路子。 唐人的探子,很多是栽在这一招试探下。 遇到攻击,极少有人不使出自己熟悉的招式,而军中的招式都有脉络可循,任你再如何掩饰都去不了那味。 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唐与吐蕃的战斗风格差异极大的缘故。 至于说望远镜,吞弥·桑布扎在苏毗与自愿兵交战,能弄死自愿兵个把高级一点的军官、抢到一个望远镜,也并不意外。 强者为尊,多弥·扎普凭借身手坐稳了小千户官的位置,第一时间下令,小千户内所有人畜,立刻洗热水澡,卫生打扫干净。 一些桂低头嗅了嗅身上,疑惑地抬眼——没馊啊! 吐蕃天气冷,洗澡的频率确实不高,奈何小千户官的第一把火烧过来,谁也无法幸免。 柴火有些欠缺,幸而牲口粪便还是不少的,架起大鼎,烧足热水,倒进池子里,那些不讲究的家伙拉着自己的坐骑在池子里洗刷。 洗刷完毕,奋力将营房内打扫一遍,那些不以为然的家伙隐约觉得有点不同了。 说不清道不楚,但是,感觉第十小千户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了。 第十小千户战损有点大,连队长都凑不齐,还空缺了四个位置,多弥·扎普从老桂中选出了四名队长,都是大家比较服气的勇士。 至于军中那些奴从,不好意思,奴隶再勇敢也不可能骑到主人头上。 这就是现实,让奴从们透不过气的残酷现实。 …… 除了杨政道、王直两人被孙思邈留下之外,这一期跟随孙思邈的学生,全部被他撵去太医署混文凭,咳咳,混资历,有太医署令彭康的关照,这一期的学生怎么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小王庄学院瞬间又空了许多。 山长来找王恶讨主意。 毕竟,少了那么多学生,先生们无所事事,心里却有种随时会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感。 小王庄学院可不是官办,是正儿八经的私人学院,王恶独资创办的! “这样啊!告诉他们,先放假,正月十六开课,放假期间薪酬照旧。”王恶轻描淡写的回答。“算算以小王庄现在的能力,可以收多少学生?” 小王庄学院在外人看来,是王恶在赔本赚吆喝,不过王恶财大气粗,可以不在乎这点钱。 包括山长在内,整个小王庄学院的先生都是这么想的。 这不,连学费都不收,困难的学生还可以在核实后给予一定的生活补助。 没人知道王恶的窃喜。 不说簿记的广泛开展,让学子们渐渐在大唐站稳脚跟,只说王大妹搞定蒸汽机,就能带来多少收益! 山长算了一下,肯定地抬头:“小王庄学院总共能容纳五百学生,除了原有的一百名学生,可以再招收四百名学生。” 王恶叹了口气。 才能招收八个班了么? 啧,还是规模不足啊! “这点名额,蓝田县都不够用。”王恶咧嘴。“让王大妹、薛磐、王二虎去各庄讲讲,随便都能招够人了。” “左少卿你不地道!”温翁念满是怨念的声音响起。 “你个县君真闲,一天天的往小王庄跑。”王恶有点嫌弃。 温翁念也无奈,这一个月已经跑了三趟。 要不盯着,到嘴的肉被人截糊了怎么办? 眼下这好事,自己要不来,武功县是不是就没戏了? “武功县要一半名额。”温翁念抹了把脸上的寒霜,一脸的坚决。“好歹武功县对小王庄也有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胃痨……” 倒也是哈,武功县支持的力度挺大的,不分一些名额说不过去。 “行吧。”王恶叹了口气。“正好,小王庄所有作坊今日停工,把武功县的人全部带回去吧,正月十六开工。” 小王庄里的武功县人,男男女女好几百口子,被召集到小王庄学院的空地上。 “两个好消息。第一,今日开始,作坊停工,一会儿结算完工钱,你们随本官回武功县过年,正月十六开工,正好过个团圆年。” 很遗憾,温翁念这番话,注定得不到多少认同。 “停甚么工啊!额还想继续干下去呢。” 这位,996福报就需要你这种勇士。 “又得少挣不少钱了。” 这个真没办法,小王庄所有作坊统一是计件薪酬,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第二,本官已经与左少卿商量好了,开年之后,额们所在这个小王庄学院,会在武功县招收二百名学生!你们这些在小王庄劳作的,娃儿、妹娃子可以优先报名!” “别看不起妹娃子,小王庄学院的王大妹先生,可不就是妹娃子么?人家照样响当当的名声!工部知道不?工部用主事之位来请她都没请动!” “本官知道,你们一定会觉得庄户人家的子弟,读书干嘛?那么,告诉你们一件事,小王庄学院这一届的学子,除了少数留在学院任教的,都进了朝廷各部衙门,最差都是流外官,好的甚至已经是从七品了。” “更重要的是,小王庄学院不收学费!你随便打听打听,上哪儿有这好事?” “肯定有人觉得,额家的娃儿没那本事当官。没关系,小王庄学院有一门簿记课,学会了,别的不敢保证,当个账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啥?你觉得没门道进入账房这行当?本官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一通忽悠,两百个名额瞬间成空。 蓝田县,得知这消息的张大安拍案大怒:“死不要脸的温翁念!从耶耶口中抢食!下次会面,耶耶要让他领教一下甚么是家传武艺!” 元宝暗笑。 县君的阿耶是武将张公瑾,温翁念的阿翁是文官温彦博,比试武艺,这可真有趣了。 “还有二百名额,县君看怎么分配?”元宝请示。 张大安呸了一口:“还能怎么分配?照着武功县的做法!” 元宝拱手:“县君恕元宝贪婪,这名额,元宝想讨要一个。” 张大安微微惊讶:“你家大郎不是在县学?” 元宝叹气:“那小崽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即便上县学也不能取得功名。小王庄学院那个簿记,额亲自见识过,额这数十年的民曹吏员,根本不是那些学生的对手!大郎既然考不了科举,何妨去认真学学簿记?总得有个营生吧。” 张大安颔首:“可怜天下父母心,便由你去安排吧。” 王恶的人一个没派出来,招收名额就已经满了。 可怜的王二虎,一心想出去溜达,结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薛磐向王恶辞行,要回凉州看看。 “阿耶说了,过完年,准备致仕。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凉州方向太平,他觉得没意思了,准备来小王庄定居。” 为甚不是去长安? 真相只有一个,穷! 不会喝兵血的将军是富不起来的,除非你另有营生。 薛胜血一辈子就只会杀人这一门手艺,能把薛磐养大都很不容易了。 这点小事,王恶还是能代王狼答应的。 王二虎扭扭捏捏的在王恶身边磨蹭。 “甚意思?这是个假的王二虎吧?”王恶觉得好笑。 王二虎面色羞红:“山长,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王恶很惊讶。 那个没脸没皮的王二虎哪里去了? 知慕少艾,王二虎已经发育成熟了,对王大妹也有了那么一点好感,奈何王大妹似乎并不知情。 直接找人提亲吧,被拒了面子上可就过不去了。 找旁人代说话吧,王二虎担心,这些没节操的会直接向王大妹下手! 思来想去,还是王恶这山长比较合适去说。 王恶哭笑不得的摸着一头长发。 谢谢你看得起,额要不要剃个光头先? 王二虎虽然捣蛋,本心却不坏,王恶也乐意帮他一把。 找到在工棚里画图纸的王大妹,王恶直截了当的把王二虎的心思说了。 渐渐长开的王大妹捋了一下鬓角的青丝,嫣然一笑:“山长,额和王二虎是不可能的。” 王恶就知道是这结果,还是忍不住问道:“为甚呢?” 王大妹一本正经地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这甚么虎狼之词? “从小到大,王二虎都是额们的玩伴、同窗,说起来山长可能不相信,他在额心中是没有性别的。”王大妹解释道。 王恶为王二虎默哀了三分钟。 连当备胎的资格都没有,呜呼! 得到回复的王二虎蹲在地上画圈圈,怅然若失的叹息:“诶,看来只能答应家里去相亲了。” 好歹你悲伤个两天吧? 渣男! 贞观匹夫 第二百五十二章 拜年 王老实发飙了。 因为,王恶不肯进长安送礼。 王老实抖着手里比指头还细的干树枝,气呼呼的喝骂:“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今日说甚你也得去长安送礼!” 王恶跑到一边,无辜的看着王老实:“阿耶,你不懂,现在额已经有些招风了,再给人送礼,平白被弹劾结党营私。” 王老实树枝虚抽,努力作凶神恶煞状:“狗屁!就是皇帝也还有一堆亲戚,你走亲访友怎么咧?哪个王八羔子敢胡咧咧,看额不宰了他!” 天可怜见,王老实的武力,连一只鸡都杀不死。 一车车的蔬菜、罐头,倒真是不值几个钱,胜在新鲜。 还一车车标注好了,卢国公程咬金、鄂国公尉迟恭、胡国公秦叔宝、英国公李勣、代国公李靖、莒国公唐俭、许国公高士廉、皇帝陛下。 王老实多少年没摸笔了,写出来的字依旧浑厚圆劲,颇有大家风范。 真难为王老实,一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老实汉子,去哪里知晓这些朝堂的消息?无非是平日听王恶瞎吹牛时用心记下罢了。 父子俩闹腾了一阵,王恶终究还是拗不过阿耶,只能带着车队往长安去。 唐俭倒是不客气的收下了。 终究还是受了唐观的影响,唐俭府上门可罗雀。 “咦,这一手好字呀,是哪个书法大家所书?”唐俭的目光完全不在蔬菜、罐头上面,而是拿着王老实写的便条琢磨。 王恶随口应道:“阿耶手书。” 唐俭赞道:“一手好字,尽得《曹植庙碑》真传。” 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皇宫内,李世民玩味地看着手里的便条:“送年货,这不是你的风格,这也不是你的字。” 长孙无垢看了一眼便条,赞道:“好字!前朝《曹植庙碑》一脉的传承。” 如果对这一脉不熟悉的话,可以想想天宝年间颜真卿的字体,那就是一脉相承的,到颜真卿手里大成。 书法的演变是需要时间循序渐进的,像王恶这样突然冒出来的瘦金体,虽然上推也能寻到脉络,却总感觉中间有断层。 一个人称赞这好字,你可以当他是礼节性的恭维,两个人称赞,可以小嘚瑟一下。 当着李世民这样的书法大家称赞,那就是真的字好了。 “这是臣父的一番心意。”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你阿耶比你会做人。” 王恶泪流满面。 合着额之前付出这么多,全是浪费表情? “这段时间,你窝在小王庄不上朝,干嘛呢?”李世民不满意地瞪了王恶一眼。 “要过年了,当然是和阿耶阿娘、婆姨娃儿团聚啊。” 王恶奇怪的看了李世民一眼。 这不纯废话吗? 合着你家不这么过? 呃…… 还真是。 别的不说,李渊还在大安宫呢,听说身体都有些衰弱了。 “观音婢,是不是该请阿耶一起用膳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道。 长孙无垢应了一声。 “你的爵位,翻年过后会再议。滚犊子!”李世民摆手。 王恶圆润润地离开皇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阿耶这一手妙招。 有了给程咬金他们送年货打头,给皇宫送礼就不显得突兀了。 李世民收了这份年货,就不能不考虑王老实这个当阿耶的想法。 褫夺爵位的时间太长了,而王恶的功劳明显配得上复爵。 既然如此,当阿耶的问问皇帝,能不能复爵? 平头百姓的阿耶,哪来这份弯弯肠子? 这见识,阿娘没有,钱旺也没有。 …… 小王庄上,各家主事云集。 因为,王恶跟崔鸿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从年后,各家的份额重新定。 供求关系从来不是固定的,哪方强势,要看具体情况。 至少,在王恶面前,所有的供应渠道都强硬不起来。 不说王恶完全是在垄断,就问你,他将货物销售资格拍卖怎么破? 就算世家真有本事将大唐的渠道封死,你还能将波斯、倭国、高句丽、新罗、百济、勐泐国、尼婆罗等国的渠道封死了不成? 而王恶要封哪家,还真是一封就锁死。 有本事,你倒是弄出一家相同类型的作坊挤兑他啊! 崔鸿、王钰仙的神态从容。 呵呵,反正短了谁家的货也不得短他们的货,有甚么可担心的? 其他几家,面上倒是镇静,心里却有点慌。 当时以为天衣无缝的举动,现在看来却处处破绽。 几百号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入境,走谁的门路、过的是哪道关卡、谁提供的兵器、食宿又是谁安排,细说下来,就算你能力再强也无法完全抹去其中的痕迹啊!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清河崔家、太原王家虽然未参与此事,却也不可能出卖他们,这是世家之间的默契,一旦打破,就是生死相向! 所以,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倚仗! 等了老半天,不见王恶的身影,李安心眯起了眼睛:“左少卿这是觉得世家很好欺负么?” 钱旺似笑非笑的怼了回去:“各位如果觉得不耐烦了,大可以先走嘛,小王庄不会拦着的。” 李安心一下哑火了。 走是不可能走的,来小王庄可不就是等待明年的的货物分配份额么?要是因为负气而丢了陇西李家的名额,回去家主能剥了他的皮! 赵郡李家主事李业眼神闪烁,荥阳郑家主事郑乾微微挪动身子,博陵崔家主事崔赫抱着双臂。 只有河东裴家的主事裴萱大大方方的说笑着。 王恶慢吞吞地进来。 “明年,清河崔家与太原王家的份额加半,其余各家,暂停供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安心跳了起来:“左少卿,你不能这样做!” 李业、郑乾、崔赫神态各异,却是纷纷劝说王恶改变主意。 “额这是知会你们,不是与你们商议。” 王恶很霸道地回复。 事发了…… 裴萱叹气:“王恶,看在昔日的交情……” 王恶迅速的回答:“河东裴家恢复一半的份额,旧日情分一笔勾销。” 连对裴萱都是这态度,其他各家更没有希望了。 就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王庄外,几名主事打成一团,据说牙都打掉了几颗。 …… 腊月二十八。 无雪,寒风呼啸。 穿得厚实的王仁、王延要在外面撒野,王恶也只能奉陪。 大棚内绿意盎然、大棚外肃杀凋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个娃娃乐呵呵地跑进跑出,感受着内外迥异的温度。 王延不小心摔倒,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王仁立刻扶他起来,小声地哄了两句,王延又绽放出笑容,与王仁继续追逐了。 王延之所以想哭,绝对不是因为痛。 事实上,王延身上穿着棉袄,不摔着脑袋都痛不到哪里去,想哭只是因为,多数孩子在这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两匹马缓缓入庄,王恶惊讶地看去,却见是蓝田县令张大安与民曹主事元宝下马。缓缓走来。 都要过年了,这是来干嘛? 就是要拜年,好歹也带点礼物嘛,这两手空空的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呐? “拜见上官。”张大安拱手。 “你们这是干嘛呢?”王恶问道。 “蓝田县所有村庄、坊居,由蓝田县几个官员带队,分别奔走,要了解各地的具体情况、实际困难,小王庄已是下官辖区最后一个村庄。虽然以小王庄的富庶,未必需要蓝田县做些甚么,但下官也该履行本职。”张大安解说道。 果然是个不会说话的,甚么叫“未必需要蓝田县做些甚么”? 不过,蓝田县有那么一个笨嘴拙舌的县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让钱旺通知王狼及庄上的庄户,一家来一个人去祠堂议事,自己顺便将王仁、王延交回府上,顺便去祠堂看看。 小王庄的祠堂,规矩从来不多。 有足够的族产,办事公道,不需要声色俱厉,王狼的威信自然充足。 “静一静,听县君说话。” 王狼击掌,祠堂里迅速安静下来。 “本官来小王庄,是想了解你们有甚么困难,看看县里能不能尽力解决。当然,本官知道小王庄富庶,所以别说想县里援助的话,县衙还没跟小王庄化缘呢。” 张大安的实话引起祠堂里一阵窃笑声。 小王庄的富庶,确实是每个人心中的骄傲。 一个施工队的汉子站了起来:“县君也知道,小王庄有很多买卖在外头,需要积年累月在外头奔波,需要路引才便利,可现行的路引得一年一开,特不方便,额们在外头,为路引来回奔波,一两个月时间又过去了。” 张大安思索了一阵,苦笑道:“此事已经超出本官的职权,路引之事,恐怕得三省商议,本官只能据实上报。” 小王庄的困难不是缺钱,却是比缺钱还头疼,要解决这个问题竟然还得朝堂改变政策。 王狼轻声道:“还有一个问题,小王庄现在常驻人口数量过万,作坊好几个,土地已经吃紧了,县君看能不能解决?” 张大安苦笑。 小王庄的事,果然不是区区钱财能解决的。 “既然如此,本官协调周围几个村庄,或搬迁、或并入小王庄,小王庄单独设乡,王狼,你任乡长。”张大安下了狠心。 武德七年,唐朝律令规定:“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资治通鉴》卷190) 《通典》则提到:“大唐百户为里,里置正一人;五里为乡,乡置耆老一人。……贞观九年,每乡置长一人,佐二人,至十五年省。”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封侯 贞观八年,元宵刚过,混世魔王程咬金趾高气扬的回长安了。 带着二万府兵、一万仆从,令那些体型巨大、皮糙肉厚的大象掉头冲乱骠国大军的阵脚,把骠国赶来增援的五万大军生生打残了,所以,骄傲一下有错吗? 尉迟恭之流的专业抬杠人当然知道,程咬金是因为谁的建议才避免了走麦城。 面对尉迟恭之流的攻击,程咬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叫嚣:“老程就是人缘好,嘿,不服气呀,你们有王恶出主意吗?” 这一棒子敲晕了大半的对手。 气抖冷,谁让人家与王恶的交情确实不俗呢? “好家伙,对面五万大军铺天盖地,上百名象兵嗥叫着冲来,那叫一个地动山摇。说时迟,那时快,老程的部曲全部点上手雷扔出去,轰隆的响声一片。”程咬金绘声绘色地午门前摆起了龙门阵。 “大象不愧是皮糙肉厚,一通手雷下去,一头死的都没有,哪怕受伤也只是轻伤。” “老程一看,坏了,镇不住大象!怎么办?提马槊上啊!” “就在此时,大象突然掉头,发了疯一般朝骠国大军冲去,骠国刀枪齐出,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把大象驱逐开。” “趁他病,要他命,老程当然是挥军直上,骠国大军顿时溃不成军,那叫一个爽快!” “正面击溃骠国大军,几乎没甚么伤亡,可后面搜索残兵败将,却死伤了一千多人!” “被蚊子叮还好,老程带了足够的万金油,基本够用;被蛇咬伤、被虎狼攻击、被骠国军士用吹箭伏击,损失才大。特娘的,那吹箭上面的毒,当真是见血封喉,幸亏老程一直让他们顶着烈日都不许卸甲,不然伤亡更大!” “对了,王恶小子,勐泐国主岩忽送了一小袋相思子,说是可以做珠串,又不能吃,也不晓得有甚么用。” 相思子,又叫红豆,却不是那些可以做粥的红豆,它有很强的毒性,误食会中毒以至于死亡,只能做珠串饰物,广泛分布于热带地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恶随口抛下《相思》,率先进殿了。 程咬金挠头:“他在说甚?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嘘声一片。 混世魔王习惯性的装傻充愣,谁也不相信这厮如外表般粗鲁无文。 程咬金茫然地抬头:“真不懂啊!你们就不能解说一下,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朝会上,喜悦是主题。 才翻了年,又有程咬金大胜归来,自然气氛更融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今日都会压下去。 “知节大胜,扬大唐军威于异域,景洛、勐拉已尽归勐泐国,勐泐国主岩忽已将朝贡加倍。”李世民唇角带着笑意。“知节功不可没,当增一百实食邑。” 尉迟恭立刻跳出来:“陛下,臣以为,此战首功不是程咬金,而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若没有王恶之前的提点,程咬金这一仗不定得吃多大亏呢。王恶不说,有几人知道大象的弱点?只能用军士的性命硬扛。” 秦叔宝缓缓出班:“臣亦以为然。王恶近来功劳颇多,不赏无以安人心。” 程咬金连连点头:“正是,请陛下将对老程的封赏转到王恶身上,老程受之有愧。” 李世民斟酌了一下:“罢了,朕也不能让人说是有功不赏,这便复了王恶的实食邑,授王恶开国蓝田县侯。” 有尉迟恭他们的造势,王恶复爵已经是铁板钉钉,谁也没想到,李世民这一次大方如斯,竟然拿出了开国县侯的爵位。 在贞观初年大封功臣之后,大唐对爵位的管控已经比较严格,王恶能凭功劳混到蓝田伯已经是异数了,封侯实在是出乎意料。 “太上皇辛辛苦苦建立了大唐,而今年华流逝,白发渐显,朕思及此,每每夜不能寐。年前,王少卿以送年货为名,对朕进行劝谏,使太上皇重享天伦之乐。有此良臣,朕之幸,大唐之幸!” 李世民一番话,直接将某些人准备弹劾王恶献媚宫中的话封死在咽喉里。 人家不是在献媚,那是在劝谏! 虽然方式不一样,但任何人不能否认劝谏的结果,那可是皇帝亲自背书的。 “段纶,工部也得抓紧了,银山已经谈下来了,找工匠探矿、征发各地俘虏、囚犯去开采,动作要快!民部、刑部务必配合,事关大唐的钱袋子,不可怠慢!”李世民开始布置贞观八年的主要任务。 “兵部,选一个比较平庸的将军,去倭国难波租界,听候冯智章的安排。” 咳咳,李世民还是要颜面的,这种事,能做,不能说,说就是冯智章背这口锅。 “兵部,将卫尉寺武库署的兵器清理出来,往新罗金城、百济买召忽租界、倭国难波租界倾销,军器监加快研究在浇铸模式下如何保质保量的加快铸造。” 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虽然态度恭顺,可因为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大败、留下无数白骨、被高句丽筑了京观的缘故,大唐上下对此依旧耿耿于怀,虽然没借口直接出兵,但多少也得给他们添一点麻烦。 所以,新罗那头的军械,一不小心就卖多了。 倒是对倭国,除了银山之外,委实兴趣不大。 一个地龙翻身、海啸、飓风频发的小岛罢了,要统制容易,可成本却有些高了。 没错,成本。 以大唐如今如日中天的势头,要夺哪里办不到? 问题是,有些地方夺取了,经营的成本过高,这也是之前众臣不太愿意经营云南之地的原因。 命令下达,哪怕是平日最喜欢唧唧歪歪的文官也肃然领命。 …… 王恶被程咬金他们逼着请客了。 “晓月楼,走起!” 闻讯的老鸨子亲自到大门外迎接。 “见过各位国公,见过左少卿!各位贵客春风满面,想必是有甚么喜事?”老鸨子笑盈盈的开口。 程咬金拍了一下老鸨子的屁股,大笑道:“耶耶就喜欢你这小嘴,多会说话!不过,今儿你可真说错话了。” 老鸨子眉眼含春:“哎呀,卢国公坏死了!吊奴家胃口。” 程咬金一指王恶:“从现在起,叫他蓝田侯!” 老鸨子大喜,向王恶见礼,高声叫了起来:“晦星你个死丫头,快下来!左少卿封侯了!” “恭喜侯爷!” 不论是否相熟,都在恭贺,感觉不喊一声“全场王公子买单”都对不起观众。 咳咳,王恶是那么俗的人吗? 所以,不存在的。 “恭喜侯爷!”晦星素面朝天的跑下来,笑容满面的恭贺。 素面朝天无损晦星的容颜。 废话,晦星本来就不是以姿色见长。 “晦星小娘子,今日要开嗓为侯爷唱一曲了吧?” 厅堂内的众人起哄。 晦星频频点头:“必须的。” 程咬金鼻孔朝天:“今日老程说了算!一曲怎么行?必须两曲!” 晦星含笑,却不应程咬金的话。 程咬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哎呀,某人今日作了一首诗,是什么来着?红豆生……哎呀呀,是东国、西国还是北国来着?耶耶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晦星轻笑:“国公就莫逗奴家了,奴家唱两曲还不行么?” 王恶轻轻摇头,《相思》的风格是缠绵软糯,不适合晦星,要不然王恶就给她了。 听完全诗,晦星上台唱了两曲,下来就独坐一旁,用心揣摩旋律。 “国公、侯爷,今日晓月楼有上好的午餐肉,是否……”老鸨子过来询问意见。 除了供应兵部,也有少量午餐肉在市场流通,也就是打个品牌而已,毕竟这价格相对比猪肉要贵些,一般人家舍不得吃。 老鸨子却想不到,在座的整齐地摇头。 午餐肉虽好,顿顿吃也受不了啊! 抓着王恶请客,不就是想换个口味么? 别说甚么在家里换口味,娃儿婆姨没吃够之前,换一个试试? 知道现在流行跪甚么不? 跪算盘! 还得跪出加百子的算法! 男人啊,真难! “红豆生南国……”谁也想不到,晦星居然用高亢的声调唱起了《相思》。 虽然还不协调,却别有一番滋味。 旁若无人的,晦星几个音调、几种唱腔反复尝试,厅堂内静了下来。 看客中虽然没几个懂韵律的,却不妨碍他们见证头牌修音、改曲。 王恶断然没想到,优雅缠绵的《相思》能够被晦星配上高音,居然还不违和。 也是晦星这几年打磨,在基本功上苦下心思,才能够圆转如意。 “蓝田侯大才!” 调试完毕,晦星福了一礼。 “蓝田侯!蓝田侯……” 欢呼声响彻晓月楼。 唐人骨子里充斥着诗人般的浪漫,对诗的的执着远比后世想像的强烈得多。 角落里的某一席,一名儒生满眼愤恨:“可恶,如此优美的词怎么会出自这俗人之手?” 另一名儒生小声回应:“人才本就诗才无双……” “你想过吗?他的名声越响亮,对儒家就越不利!” “那你也得想想,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是谁协助成立的。” “呵呵,一点小恩小惠就迷了你们的眼睛?知道他那小王庄学院在干嘛不?在挖儒家的根!”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赞普巡视 王恶没喊出“全场王公子请客”,王老实代他喊了。 小王庄流水席,三日,不拘是庄民还是劳工,只要说一声“恭喜”,都可以入座,拖家带口也没关系。 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王狼忍不住损了他一句:“死老抠,相处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你请客。” 王老实得意地挑眉:“那是,额娃可是蓝田侯了。” “嘚瑟!”王狼笑骂一句。 这是王老实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娃儿封侯了,自己大摆流水席也没有人反对,怎生一个爽字了得! 哪怕听这恭贺声都快耳朵发麻了,王老实依然笑容可掬的站在流水席前方,挺着微微腆起的肚子,认真的招呼每一个客人。 “阿耶,歇会儿吧。”王恶抬出一把椅子放到王老实身后。 王老实摆摆手,忍着脚板的酸麻,继续招呼客人。 娃儿出息了,老汉累点,值! 王大妹等小王庄学院曾经的学生联袂出现,是唯一送了贺礼的人群。 贺礼很便宜、很简单,就是在一张大纸上,每人书写一个“贺”字。 有书法好的、有书法差的,有楷书、行书、草书、隶书、小篆、大篆,王恶都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学来这些花里胡哨的写法。 不过,这是王恶收到的最好礼物了。 蓝田县令张大安与武功县令温翁念前后脚出现在小王庄,相互瞪着眼睛,很有斗鸡的潜质。 “恭喜县侯!”两个县令同时开口。 张大安瞪了温翁念一眼,冷笑:“左少卿是封开国蓝田县侯,与你武功县何干?臭不要脸的!” 温翁念立刻回怼了一句:“那又如何?蓝田侯最大的合作伙伴是武功县,气死你!” 张大安狞笑道:“要不,出了小王庄,练练?” 温翁念一脸的惊愕:“你那么无耻,你九泉之下的阿耶知道吗?武将之子与文官之后比试武艺,亏你有脸说得出来!都是县令,就比比治下的民生、税赋的收取?当然,你要说比道路,武功县甘拜下风。” 温翁念这戳心一刀委实狠。 蓝田县因为唐观开倒车,无论是民生还是税赋都跌得很惨,论起来,蓝田县第一痛点就是路,堪比长安至洛阳的路! 王恶愉悦的看着这二位县君开撕。 也就小王庄能出这奇景了。 程咬金带着秦叔宝、尉迟恭打着祝贺的名义来蹭饭,一来就郑重声明:“甚么菜都可以,唯独不许上午餐肉!” 这就是幸福的烦恼,吃午餐肉吃到腻味了。 王恶立刻招呼厨娘给他们弄肥肠、腊肉炒蒜苔、溜肝尖、小炒肉、小鸡扒豆腐、泡胡萝卜、胡萝卜炒沫肉等家常菜,结果一帮吃货愣是将一桌子的菜一扫而空,厨娘只能继续弄来一桌才让他们吃饱。 “现在你也是县侯了,有些事情需要与你分说。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些不涉及根本的起落,最好一笑而过,你也知道你自己太年轻,若无一些起伏,会不会成为帝王都忌惮的存在?”秦叔宝很认真地嘱咐。 虽然王恶也明白这道理,但听到秦叔宝推心置腹的话,还是有一些感动。 程咬金剔着牙,嗤笑道:“太平郎与他说这么多做甚?甚时候做不对了,叔伯们给他来一顿爱的关怀就是了。” 尉迟恭大笑着点头:“老魔头说得有理!” 王恶无语了。 混世魔王这是憋着坏呢。 …… 春风拂过了长安,却还迟迟不肯光临吐蕃。 山南琼结。 第十小千户除了队列拿不出手,体能、刀法都强了一大截。 多弥·扎普又不是军户出身,不精队列很正常。 第十小千户驻扎地在琼结城外不远,多弥·扎普每天一早带着第十小千户围着琼结城跑圈,纷乱的脚步声总能让靠近城墙的住户听到。 一开始,那些住户还有点小抱怨,可隔了一段时间,不听到这脚步声居然还有些失落。 除了跑圈,就是练刀,劈、斩,马上要练,下马也要练,反正就是无休止的折腾。 说来也奇怪,在练倒了十余名桂之后,第十小千户的战斗力倒真提升了,在与第五小千户对抗中,缺员的第十小千户竟然战胜了满员的第五小千户。 要知道,第五小千户序列在前,战斗力本身就用过第十小千户一大截,之前双方都满员的情况下能轻松吊打第十小千户。 吞弥·桑布扎不由刮目相看。 细细问过多弥·扎普的操练方法,吞弥·桑布扎揣摩之后,也赞不绝口。 一次次的在极限边缘挣扎,只要不死不废,挣过来的能力绝对要提高不少。 至于说练废了十余名桂,那不是事! 这世上,就没哪家练兵没死过人的! 第十小千户的战斗力飙升,让吞弥·桑布扎面上有光,就是在赞普面前演武都有资格了。 略略遗憾的是,第十小千户的队列…… “如本,队列真没办法。”多弥·扎普无奈地摊手。 提升体力、苦练刀技,这都可以参照捕猎经验,队列去哪里借鉴? 多弥·扎普要是连这都会,吞弥·桑布扎可以拿他严刑拷打了。 弃苏农赞每年春都会至各军巡视,吞弥·桑布扎倒是不能凭借这表现升官了,可能够凭此发财啊! 入得赞普法眼,每年的钱粮多拨那么一点,就足够吞弥·桑布扎吃得饱饱的了。 吐蕃休养生息了小半年,军队还是要继续攻打苏毗的。 无关恩怨是非,吐蕃想走出高原,苏毗就是必经的门户,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打通。 因此,弃苏农赞今年提早了巡视诸军。 吐蕃如是要先巡视的,毕竟吐蕃如就在身边。 坦白说,弃苏农赞对吐蕃如的战斗力并不抱多大希望。 据说,吐蕃如有些东岱,连东本(千户长)都有空缺,玛本(将军)都没补齐。 巡视过后,该催促吞弥·桑布扎与噶尔·东赞,想法把桂补齐。 黑狮旗飘扬,吞弥·桑布扎几乎将人手都派出到城外,早早列队恭迎赞普。 第十小千户不在其中。 没办法,第十小千户唯一的缺点就是队列,往那儿一站,前凸后凹的,令人忍俊不禁。 营门外,是几名耷拉着脑袋的桂,脑袋上悬一狐尾。 听了旁人的议论,多弥·扎普才知道,这几名是上次苏毗之战的逃兵,脑袋悬狐尾是吐蕃最重的羞辱。 当然,这几名桂的奴从,全部被吞弥·桑布扎祭旗了。 牛角号声中,弃苏农赞在侍卫的簇拥下进入营地。 “吞弥·桑布扎,我们今年必须拿下苏毗,要不然,西域那头,大唐快要站稳脚跟,到时候我们连口汤都喝不上。”弃苏农赞严肃的说。 年岁渐长,年轻的赞普已经越来越有威严了。 “赞普,现在的问题是,吐蕃如抽出来打仗的桂过多,奴从也抽调得有些狠,青稞与牦牛肉征收得不到位,要补充兵力也有些困难。”吞弥·桑布扎苦涩的回话。 战争可以推动社会的发展,也可以导致社会的崩溃。 “这不是赞普应该考虑的问题,应该是奎本与如本该考虑的事。”弃苏农赞咬了一下嘴唇。 过度动用国力会是什么后果,弃苏农赞很清楚。 “不过,象雄不是在吐蕃境内失散了五万人马么?把他们召集过来,严加整训,难道不能用么?你的脑子不能那么僵,否则怎么当苏毗之战的信(统帅)?”弃苏农赞微微叹了口气。 得,吐蕃这是天气太冷了,把将领的脑子都冻成石头了。 吞弥·桑布扎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倒了。 兵源问题得到解决,赞普还有意任命我为信? “那边是怎么回事?你所有东岱不是都列队了吗?怎么还有一部分松松垮垮的?”弃苏农赞诧异了。 吞弥·桑布扎虽说不是绝世名将,好歹也是上了多次战场的老手,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哪怕你把他们藏起来都行啊! “赞普见谅,这是第一东岱下的第十小千户,小千户官是我找来的勇士多弥·扎普,训练桂很有一手,第十小千户已经击败了第五小千户。唯一的问题是,多弥·扎普是野路子出身,关于队列一窍不通,所以……”吞弥·桑布扎无奈的解说。 弃苏农赞对各队伍的编号原则是了解的,瞬间对第十小千户产生了兴趣。 “让他们对抗一下试试。” 这一次,抽出与第十小千户对抗的是第三小千户,双方人手相当,竟然在激烈的对抗中打了个旗鼓相当。 第三小千户军纪严明,相互间的配合比较到位,序列靠前并非侥幸。 第十小千户基本没什么配合,都是各自为战,奈何这帮牲口体力太变态了,生生能将第三小千户拖住,硬碰硬都不落下风。 尤其是那个小千户官多弥·扎普,几乎是个人形猛兽,哪里有桂要顶不住了,他立刻一人一刀驰援,第三小千户的配合在他手里薄如蝉翼。 “嘶,厉害呀!” 打了那么几年仗,虽然弃苏农赞的武力不是太高,对战阵指挥也不是很懂,却还是能明白,以纯粹的蛮力对抗配合的战阵,是何等的困难! 虽然第三小千户用的战阵很基础,威力不大,但那也足够证明对手的优秀! 想不到,吐蕃如还出了那么一个人物! “赞普注意看他座下的马匹,那是大相苦求不得的雪山神驹啊!” (感谢颜色公交的打赏。)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扎帐玛旁雍错湖 “多弥·扎普,很不错,我觉得吞弥·桑布扎可以派人帮你强化一下队列。”弃苏农赞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吞弥·桑布扎点头:“我这就让亲卫帮第十小千户操练一下。” 多弥·扎普缓缓抚胸躬身,目光放肆地在弃苏农赞及他的侍卫身上转了一圈。 没有机会。 弃苏农赞的侍卫经验老到,防守真是滴水不漏,即便多弥·扎普暴起发难,即便身手强于弃苏农赞的侍卫,依旧得被侍卫阻挡。 三息。 只要阻挡得三息,神仙也没机会下手。 吞弥·桑布扎斥责道:“乱看什么?赞普也是你能看的?” 多弥·扎普毫无顾忌的说:“我是看赞普的侍卫,三人一组,互相驰援,怕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刺客也无可奈何。” 吞弥·桑布扎张嘴要斥责,弃苏农赞已经开口:“眼力不错,这是大相娘·芒布杰尚囊为我训练出来的亲卫。” “娘氏的实力果然不错。”多弥·扎普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这有意无意的挑拨,多弥·扎普也不指望生效。 这也是事实。 虽然随着弃苏农赞年岁渐长,娘·芒布杰尚囊逐渐放权,但吐蕃大权还是他在掌控。 弃苏农赞对娘·芒布杰尚囊有感激之情,同时因为权力之争,又有部分忌惮。 这其实很好理解,你看看史上的有成之君,当初辅佐他们的顾命大臣,有几个得善终的? 真是所有顾命大臣都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不,世上的多数矛盾,主题依旧是利益。 或者说,顾命大臣放权的速度,赶不上君王渴求权力的欲望。 多弥·扎普的话,也只是在弃苏农赞心头种下一根刺而已。 “闭嘴!”吞弥·桑布扎狠狠瞪了多弥·扎普一眼。 大相也是你能非议的? 吞弥·桑布扎却不知道,他的举动,却将多弥·扎普种下的那根刺砸进了弃苏农赞内心最深处。 合着,你们最畏惧的人,是娘·芒布杰尚囊? “多弥·扎普,你很有眼力,曾经工布的大剑师桑布措来行刺,被他们合力逼退。”弃苏农赞并没有因多弥·扎普的无礼动怒,反而有些欣赏他的坦率。“桑布措真是高原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第十小千户拒绝了提升为第四小千户的任命。 多弥·扎普骄傲的回应,要么不改,要么等第十小千户有能力角逐第一序列时再改, 多弥·扎普的狂傲之姿暴露无遗,弃苏农赞与吞弥·桑布扎却不觉得他狂妄。 至少,凭借多弥·扎普此时的表现,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弃苏农赞回城,吞弥·桑布扎重重的拍着多弥·扎普的肩头:“干得不错!今天,第十小千户全体加餐,青稞酒管够!本月第十小千户的待遇照第三小千户发放!” 赞普满意了,吐蕃如的钱粮还会少吗? 多弥·扎普这一个亮点,足够了! 王宫中,弃苏农赞靠着豹皮椅,目光深邃地看向身边的侍卫:“怎么样?” 很难相信,一个少年居然会有如此深邃的目光。 中年侍卫回应:“在这个多弥·扎普身上,我感觉到不逊于桑布措师兄的爆发力。他打量我们的一瞬间,我能感到危险;可他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评论我们的防卫,又似乎没有敌意。” 这名侍卫是桑布措的师弟。 像这种师兄弟分属不同阵营的情况,在史上也并不少见,如庞涓与孙膑、苏秦与张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弃苏农赞轻叹了一声。 多弥·扎普说的话,扎在他的心里。 不是不信任娘·芒布杰尚囊,只是一个赞普身边的侍卫全是大相安排,教他如何安心? 可惜,有身手、有能力、有见地的多弥·扎普来历不明,不可能引入身边。 …… 第十小千户的跑圈不再局限于围绕着琼结城,城外的每一个山头都有涉及,便是有雪豹也只能沦为这帮牲口的盘中餐。 山顶是厚厚的积雪、山腰以下是森林与草地,这就是吐蕃常见的景色。 第十小千户跑操的范围,通常在雪线以下。 雪线以上,没法跑,那只能是爬,还得换合适的靴子。 吐蕃人不懂摩擦力的原理,却因为生活的经验,有了独特的应对方法。 然而,第十小千户谁也没想到,今天多弥·扎普的命令那么狠:不许换装,全部分散往山顶攀爬。 哀叹声一片。 谁都知道,多弥·扎普脖子硬起来,别说是吞弥·桑布扎,就连赞普的话都不听,所以,谁敢抗命? 还好这一个小山头,峰不太高、雪不太厚,虽然不换装有些费事,却也不是办不到。 雪线很薄,越往上越厚。 第十小千户的一名桂骤然脸色大变,迅捷的向下打着手势。 几乎所有吐蕃、象雄、苏毗的原住民都知道一件事,在雪山上不能喧哗,以免引起雪崩。 当然,这名桂打手势还有另一个目的:不能打草惊蛇! 手势传递的内容只有一个,前面的深雪里,发现了刻意掩盖的足迹! 手势在迅速的传递,战刀已然出鞘,每个人心里的警戒已经提到了极点。 雪虽冷,心却是热的。 谁能想到,仅仅是出来操练,都能有捞上功劳的机会? 每一个桂立功,家里就能获得价值不等的财物、牲畜、奴隶! 这才是刺激着桂们不要命拼搏的动力。 刀,一点点的往雪里刺下。 一个雪堆炸开,一名汉子扑下来,手里的战刀削向桂的咽喉! 早有防备的桂仰身避开这一刀,手中的刀反撩上去,瞬间斩破那汉子的大腿。 不能硬挡,对方挟俯冲之势,力量是很惊人的,不需要懂什么动能、势能,纯朴的生活经验就足够让桂懂得避让了——不懂的早特娘的死了。 周围的几名桂疯狂的扑上来扭打,把汉子捆住,顺便塞了一嘴的毛。 必须防着汉子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山虽然不大,雪虽然不厚,但是,真吼出雪崩来,谁也受不了,那浩浩荡荡之势就不是人力所能阻止的。 搜遍了整个山头,确认只有这一名汉子,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几名桂押着汉子,得意洋洋地下山。 不需要问就能判断出汉子的出处不是苏毗就是象雄,藏身雪堆这样的活,唐人不能轻易适应,做不到那么自然,要不是桂们有刺雪堆的动作,还未必能逼出他来。 第十小千户操练途中居然抓到了一名探子! 消息不胫而走,让吐蕃如下面的桂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好事,为什么我们遇不上? 于是乎,山南琼结出现了一股奇怪的风潮,各小千户操练人马,开始往城外的山地上跑。 审讯的事自然有人接手,其后有一种奇怪的说法,那汉子是象雄派来的。 只是,这说法迅速被封杀了。 …… 象雄,穹隆银堡。 王宫内,李迷夏搂着身姿迷人的虚格妃,喝着西域送来的葡萄酒,笑容灿烂。 赞蒙赛玛噶板着脸走进来,冷冷地看着李迷夏。 李迷夏完全不理会赞蒙赛玛噶。 送过来几年还没发育全的女人,不是李迷夏这种已经上了岁数的男人的菜。 呵呵,正面反面没什么区别的女人,只有毛孩子才喜欢。 更何况,赞蒙赛玛噶的和亲,完全是一场政治交易,而且现在看来象雄还吃亏了。 五万大军啊! 就那么平白没了! 所以,李迷夏对赞蒙赛玛噶更冷淡了。 “聂叙,我赞蒙赛玛噶嫁来象雄,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象雄的事,可你从大婚之日后,便不再与我同房,这是何意?”高原女子敢爱敢恨,赞蒙赛玛噶虽然不屑于争风吃醋,却总要有个说法。 李迷夏举起手中一个桃子。 现在自然不是有桃子的季节,可象雄这里,别的东西不好说,冰雪有的是,窖藏当然很容易。 “你要我逃?”赞蒙赛玛噶勃然大怒。 李迷夏悠悠地开口:“不是,我是告诉你,桃子青涩的时候,很难吃,只有熟透了,才能一口吸到汁。” 赞蒙赛玛噶低头看看自己初发育的身材,再看看虚格妃撩人的曲线,羞恼之意涌了上来。 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自己暴躁的脾气,赞蒙赛玛噶冷笑道:“既然如此,我搬出王宫,扎帐玛旁雍错湖!” 李迷夏不在意的耸耸肩,表示随意。 赞蒙赛玛噶带着身边的随从、侍女、桂,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宫。 “聂叙,这样会不会出事?”虚格妃有些担心。 争宠固然是后宫永恒不变的主旋律,可是,赞蒙赛玛噶终究是代表着吐蕃来和亲的啊! 会不会引起什么争端? 李迷夏冷笑。 要不是听信谗言,不会让顿珠弃象雄而去,不会在苏毗连续损耗兵力,不会被吐蕃昧了五万人马,不会让象雄面对吐蕃居然被翻转了主次…… 给赞蒙赛玛噶一点气受,很过分吗? 又不是自己逼她去玛旁雍错湖的,真出了事,那也怪不得自己。 何况,赞蒙赛玛噶身边还有那么多桂,再强悍的猛兽也不敢招惹的。 “虚格妃,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还是痛痛快快的饮酒吧。” 抛开心头那浓浓的苦涩,李迷夏大笑道, 贞观匹夫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女帽与松耳石 玛旁雍错湖。 湖水幽蓝,飞鸟掠空,肥鱼跃水,一群羚羊甩着小尾巴,静静地在湖畔饮水。 如果是去游玩,这无疑是极好的景致。 如果是居住…… 这里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寂寥的感觉能够让人发疯。 这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虽然赞蒙赛玛噶带出来的人接近一百,放在玛旁雍错湖畔仍旧显得无比渺小,用唐语来说就是沧海一粟。 除了必要的请示,没有人敢和赞蒙赛玛噶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她身边的侍女也不行。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从外看,苍白又崎岖……” “近处是碧波轻荡的湖水,远方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赛玛噶的眼里心里全都是荒芜和茫然。象雄的土地辽阔,但它不属于我;空有王妃的名义,夫君却形同路人;仅仅衣食无忧又有何用,难道我就这样终老此地。” 赞蒙赛玛噶轻轻哼起忧伤的歌谣,歌词全是她现编的,很符合她的心境。 抛开身份而言,赞蒙赛玛噶的声音绝对是吐蕃宫廷唱腔中的翘楚,还融入了民间“枕固”的唱法,偶尔用喉头控制声音。 另外,赞蒙赛玛噶还精通山南“果谐”(即圆圈歌舞)。 果谐的演唱以朴实、激情奔放为主,曲调短小,简洁明快,旋律上的最大特点是快歌舞为慢歌舞的压缩,反差很大,映照出热烈的情绪和鲜明的色彩。 音域不宽,是一种边跳边唱的民间自娱歌舞形式。 果谐的最大特点是:在慢歌与快歌之间还要加一段口白朗诵,使歌曲更加风趣幽默。 声音要求刚劲有力,突出重音,踏地为节,强音落在右脚上,要显示出山南子民豪放的性格。 现在赞蒙赛玛噶心情不好,曲调忧伤,自然不可能起舞了。 …… 吐蕃使者金赞芒穹骑在吐蕃青毛马背上,能够感受到青毛马的艰难。 穹隆银堡地势太高,山南平均海拔3700米,可象雄的平均海拔是4000米。 别小看300米的海拔差距,在高原上,300米的差距,意味着空气更稀薄、更容易缺氧,对于初来乍到的金赞芒穹来说,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金赞芒穹知道,无论是李迷夏还是自家赞普,都有意一统高原,可象雄这地方,吐蕃想占据还得费一番手脚,光是这让他呼吸有点费劲的问题就已经很麻烦了。 进城,安置好随行人员,金赞芒穹径直入王宫求见聂叙李迷夏。 “来得好快呀。”李迷夏挑眉。 这才开春多久? 很多道路上,积雪都还没化吧? “不算快了,赞普向聂叙带来问候,询问象雄是否准备好向苏毗发兵,并让下臣向赞蒙赛玛噶公主转交礼物。”金赞芒穹躬身抚胸。 李迷夏叹了口气:“去年攻打苏毗,象雄什么都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足足六万人马没了,今年就歇歇吧。至于说赞蒙赛玛噶,她不在王宫。” 态度温和的金赞芒穹抬起头,眼神犀利地逼视李迷夏,大有讨一个公道的架势。 李迷夏有点心虚地叹了口气:“因为一些琐事,赞蒙赛玛噶一怒之下搬出王宫,到玛旁雍错湖去了。” 金赞芒穹蓦然挺直了身板,连话都不说,转身拂袖,大踏步走去王宫。 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举动,作为使者,金赞芒穹不会不知道,只是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吐蕃的愤慨,哪怕李迷夏因此要取了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吐蕃人竟敢如此无礼!请聂叙准我将他斩杀!”有武将杀气腾腾的叫嚣。 文官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两国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就说让王妃住到玛旁雍错湖旁边,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的事? 甭管是不是赞蒙赛玛噶自己搬出去的,这个屎盆子是结结实实扣在聂叙头上,就算倾玛旁雍错湖水都洗不干净了。 李迷夏无趣地摆手。 这些小事不要在意,当前要紧的是象雄的国力有下降的趋势,兵马也因为苏毗之战损失过多,导致兵力有些不足,如果不能及时补充兵员,要镇守广袤的象雄,还真是捉襟见肘。 “听说聂叙不想与吐蕃联手了?”笑容可掬的嘎玛上师出现在殿门处。 李迷夏眼睛睁开,目光在嘎玛上师颈上打量。 若不是听了这个老东西的撺掇,又何至于在国策上出现方向性错误? 与吐蕃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问题在于,象雄的一个奇怪的国度,苯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聂叙影响力还大,这才是最让人着急上火的事。 政、教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二者全程融洽的例子,好像没有——除非是****。 因为国力、军力受损的李迷夏正无处发泄怒火呢,嘎玛上师的出现简直是火上浇油,要不是顾忌苯教恐怖的影响力,李迷夏说不定就会喊砍了嘎玛上师。 当然,如果真喊出来了,被杀的是谁还不一定。 李迷夏冷着脸不说话,嘎玛上师微笑着合什:“聂叙不必气馁,苏毗方向虽然有大唐支持,却不能面面俱到,我们这次从逻些方向进攻……” 李迷夏憋不住肚子里的火,霍然起身:“不如我将聂叙之位交给上师吧!” “聂叙不可如此。”不分文武,瞬间出来许多劝说的。“嘎玛上师也是为象雄好啊!” 李迷夏却再也不肯妥协。 “要不,你们直接来当聂叙!省得还要装模作样的在幕后操纵!” 谁支持李迷夏还不能确定,谁支持苯教却是一目了然。 七成的文武公然支持嘎玛上师。 七成呐! 触目惊心! 也是,以苯教的势力之庞大,即便象雄换了个主人,他们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唯一倒霉的,只会是李迷夏。 …… 玛旁雍错湖畔。 静静地坐着的赞蒙赛玛噶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既然无法抓住李迷夏,那么,就毁了他吧! 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公主,是吐蕃的金赞芒穹!”侍女惊喜的叫了起来。 赞蒙赛玛噶眼里掠过一丝坚定。 “金赞芒穹见过公主!公主受委屈了!”翻身下马,金赞芒穹躬身抚胸,一丝不苟的完成礼仪。 女人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人总是要出头的。 赞蒙赛玛噶淡淡一笑。 在玛旁雍错湖呆了许久,赞蒙赛玛噶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对这些挫折已经浑不在意。 弹奏着扎木年(六弦琴),悠扬的音乐在湖畔回荡。 (扎木年历史悠久,究其起源,众说不一。有的认为:扎木年是古代由印度传入西藏的一种多弦乐器演变而成的;有的根据藏文古代文献《西藏王统纪》中,松赞干布赐宴时曾有艺人演奏乐器的记载,判断扎木年是于唐代从内地传入西藏的,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而为数较多的西藏学者也根据藏文古文献认为:扎木年源于西藏本土,是藏族自己创造的乡土乐器,约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我国著名民族音乐学家、音乐学院田联韬教授,他在《藏族传统乐器》一文中说:“筒钦、扎木年、竖笛等应为藏族本身创造的乐器。”)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从卫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赞蒙赛玛噶唱完,凝视着金赞芒穹:“记住了吗?” 吐蕃人不说个个能歌善舞,会歌舞的人比例也高,金赞芒穹恰好也是其中之一,记这歌曲当真是没难度。 赞蒙赛玛噶回赠了弃苏农赞女帽一顶和古旧珍贵松耳石三十颗。 金赞芒穹一脸茫然。 看不懂。 幸好,这也不是给他的,他不过是个捎件的工具人。 …… 穹隆银堡中,气氛空前紧张。 金赞芒穹的使团,包括他本人的所有物品都被搜了一遍,理由很敷衍,说是虚格妃的宝石饰品丢了,却无人对金赞芒穹携带的三十颗松耳石多看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醉翁还有几百年才出生。 只要智商基本在线的,都能看出吐蕃与象雄交恶,随时可能翻脸。 这一番搜索,只是防着使团传递什么不该传递的消息回去。 同时,王宫内依旧在争执。 虽然双方都在克制着,却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李迷夏的态度极为坚决,历数自吐蕃危机以来苯教对象雄的掣肘,不许苯教再插手朝政。 否则,鱼死网破! 苯教如何会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仗着影响力庞大、信徒众多,与李迷夏僵持起来。 火药味浓郁,此时吐蕃使团的离去已经无人关心。 至于说弃苏农赞可能会翻脸攻打象雄,倚仗地利,难道还不能拖个一两年么?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征伐象雄 春光映在吐蕃大地,大地复苏,绿草开始疯狂的生长,树枝上也探出嫩叶。 第十小千户不再上山,而是纵马在盆地里奔驰,操练骑射的本领。 这一番操练,让桂们对多弥·扎普叹服不已。 本来多弥·扎普的骑射功夫就极扎实,虽不如传说中能拉三石弓的神射手,好歹也是用二石弓的强人,相比多数只能用八斗弓、一石弓的桂们,强了不少。 这还不算,有雪山神驹的加持,多弥·扎普来去如风,更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第十小千户在盆地里撒欢,顺便嘲笑着那些模仿他们、天天往山地跑的其他小千户。 “一群傻子!你们天天钻山林,连豹子都不敢在山林厮混了,还有个屁的探子!” 即便是第十小千户的冷嘲热讽,也不能打断其他小千户的热情,万一呢? 开春以来,第十小千户击败第三小千户,惜败于第二小千户,却把整个吐蕃如震得不轻。 内行都知道,每个序列号之间都有不小的差距,越是序列号朝前,那差距越大。 第十小千户实力的提升,几可用飞跃来形容。 草长马肥,正是准备出兵的好时候。 弃苏农赞动员的号令已经下发,整个吐蕃已经厉兵秣马,随时可以向苏毗动手。 金赞芒穹的回归让一切顿了一下。 “赞普,公主在象雄受辱,搬离王宫,扎帐玛旁雍错湖。”金赞芒穹愤怒的咆哮。 “赞普,教训象雄!”吞弥·桑布扎面色胀得发紫,挥舞着拳头咆哮。 苏毗有大唐强军驻扎,很难啃下来,而象雄却不一样! 何况,象雄去年损失的兵力多,而那五万失散的兵马,大半已被吐蕃拿来补充自己的兵力,强弱之势瞬间逆转。 更何况,既然要吞并他国,成为高原唯一的主人,苏毗打得,象雄为什么打不得?? 有赞蒙赛玛噶之事,师出有名! 听着金赞芒穹传唱的歌谣,就连最睿智的娘·芒布杰尚囊都在皱眉头。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从卫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弃苏农赞脑中迅速的翻译着。 野公牛明显指的就是象雄,呼声、答声代表着在象雄内部已经有明确支持吐蕃的势力可以遥相呼应,应该对象雄下手了。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这一段很简单,就一个意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这一段,前面依旧是抓住时机的意思,后面…… 弃苏农赞已经不忍再想下去了。 这些隐晦的语言,是昔日年幼时兄妹俩说过的话,外人听不明白很正常。 金赞芒穹拿出女帽与松耳石:“这是公主送给赞普的礼物。” 娘·芒布杰尚囊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寓意。 弃苏农赞神色森然:“赞蒙赛玛噶这是告诉我,如果有胆量进攻象雄,请戴上松耳石镶嵌的勇士帽;如果没有,请戴上女帽!吐蕃的勇士们,告诉我,你们的赞普应该戴什么帽!” “勇士帽!”吞弥·桑布扎咆哮。 其他如本、玛本咆哮着,面红耳赤的挥舞拳头。 “赞普,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娘·芒布杰尚囊觉得这气氛来得太突然了。 贸然改变进攻方向,这可是大忌! 大臣琼波·邦色出列,义正辞严的反驳:“大相之言差矣!赞普之荣即吐蕃之荣,赞普之耻即吐蕃之耻!赞普是吐蕃最神圣的意志,赞普马鞭所指,便是桂们刀锋所向!” 琼波·邦色的话,只差没指着娘·芒布杰尚囊鼻子开骂,骂他把持朝政。 “胡说八道!琼波·邦色,如果再这么谄媚下去,你离开朝堂的日子不远了!”娘·芒布杰尚囊警告道。 娘·芒布杰尚囊却不知道,弃苏农赞的眸子缩了一下。 “大相,我知道改变策略的风险,可吐蕃之辱,唯有滚烫的血才能洗去!”弃苏农赞高声道。 “另外,大相你不觉得,象雄比苏毗好打么?”压低了声音,弃苏农赞对娘·芒布杰尚囊道。 战争动员令迅速下达,上至军,下至民,都爆发出极大的潜力。 赞蒙赛玛噶虽然性子暴躁,心地却颇善良,公主受辱,百姓自然义愤填膺,愿意全力支持战争。 琼结城内,有一家恰苏玛铺子。 恰苏玛是酥油茶的另一种称呼,以茶汁、酥油、盐和香料搅拌而成,滋味一言难尽。 对唐人来说,这种味道真的奇怪,胃一时适应不了。 对吐蕃人来说,它咸里透香、甘中有甜,即可暖身御寒,又能补充营养,实在是无上佳品,搭配主食与糌粑,味道更佳。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吐蕃人生活中肉食占据的比例过大,蔬菜、水果太少,而恰苏玛正好能补充他们身体缺失的营养(维生素),在本能的驱使下,越来越多的吐蕃官民接受了恰苏玛这种饮品。 据说,连赞普每日都要喝一碗恰苏玛。 即便恰苏玛铺子已经请了十个帮佣,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店主不是吐蕃人,而是勐泐国人,名叫刀荣。 据说,在勐泐国,“刀”曾经是贵人才能取的姓。 时移势易,谁能说得清贵贱会不会逆转呢? 也亏得是勐泐国人,才能弄得大量的大叶茶,嗯,应该叫普洱茶。 至于为什么会叫这奇怪的名字,刀荣也说不清楚,勐泐国内产茶之地,有勐海、有达土坎等地方,可就没有叫普洱的地名。 然而此刻本该忙碌的刀荣却在陪着角落里的多弥·扎普喝茶。 多弥·扎普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怕是我近期最后一次喝恰苏玛咯。” 刀荣笑眯眯的再倒上一碗茶,八分满。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酥油茶也是茶。 “赞普下令,全军出击,目标:象雄。”多弥·扎普微笑道。 刀荣手一抖,一碗茶险些撒了。 “不是苏毗?” 刀荣的震惊是应该的。 不是吐蕃人,不了解吐蕃的情况,这不很正常么? “反正也不是甚么机密,过两天你就应该知道了,公主赞蒙赛玛噶和亲象雄,如今受委屈了,赞普准备倾举国之力,与象雄决一死战。”多弥·扎普漫不经心的说。 刀荣哆嗦着咽下一碗恰苏玛。 这个消息很让人震惊。 更震惊是是,多弥·扎普说了“甚么”这个词。 虽然甚么与什么,差异并不大,落在刀荣耳中却如闻惊雷。 “甚么”这个词,只有大唐本土人才会说! 而且,对方来说这消息,显然是有备而来,确信自己是百骑中人! 作为百骑新招收的外围,刀荣文不成武不就,功绩也是最逊色的一个,只能仗着自己勐泐国人的身份开个恰苏玛铺子,收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想不到还能得到这一个大消息! 想不到百骑牺牲了这么多人,终于有人混入吐蕃军中了! 吐蕃的可怕之处显露出现了,不过十日,大军云集,随着弃苏农赞的号令,朝象雄杀去。 …… 听到吐蕃大军出动,远在苏毗的芒波杰孙波吓了一跳。 等打探明白吐蕃是朝象雄出兵,芒波杰孙波高兴得手舞足蹈,丝毫不顾身份的当众跳起了锅庄舞。 实在是因为之前的压力太大,苏毗的财力、民力几乎要枯竭了,好不容易等吐蕃、象雄内讧,不得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两年啊! 至于说什么趁机占吐蕃地盘,芒波杰孙波真没那心思,就算有那心思你也得有足够的兵力与财力啊! 没有战事,连自愿兵都撤走了大部,只留下一万人镇场子。 …… 长安。 王恶被召集到皇宫偏殿中,与一干重臣听着百骑传回来的消息。 整个偏殿就王恶一个小小的少卿,其余的都是尚书、中书令、仆射之类的高官。 一名百骑有板有眼的念起高原的讯息。 听完讯息,重臣们几乎都炸了。 “哈哈,吐蕃、象雄内讧了!苏毗方向,我们暂时不需要放太多人马,接下来,该对高句丽下手了吧?”长孙无忌看似冒失的提出了建议。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有时候皇帝不方便说的话,都是长孙无忌出面发言。 高句丽与大唐并没有太大冲突,奈何前隋与高句丽的恩怨被继承了下来,不是荣留王高建武恭顺就可以抵消的。 “师出无名。”房玄龄吐出了这一句话。 王恶眼珠子一转:“便责令高句丽让出道路,给新罗来大唐朝贡。” 众人齐翻白眼。 无耻小贼! 当初人家新罗拿这个当借口,可不就是被你驳斥了么?如今又拿出来说事? 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做人,还是要有点节操的! 王恶表示毫无压力,不知道官无私德吗? 至于说理由,呵呵,只要能在合适时候拿出来的都是好理由,没有过时这一说。 “吐蕃与象雄,必然决出个胜负,胜者一统高原,对大唐的威胁是不是增大了。”代国公李靖的角度与众不同。“大唐能堵住苏毗方向,不让苏毗下来,可其他方向呢?” . 第二百五十八章 留住额们滴根 吐蕃之南,是尼婆罗与天竺诸国,绵长的喜马拉雅山脉注定吐蕃大军不能轻易出征,这也是为什么尼婆罗将尺尊公主嫁到大唐、而吐蕃没有报复的真正原因。 北面地势落差大,也不利大军进攻,只有东北方向的苏毗是个出口,问题是有大唐的背后撑腰,那么几年下来,连苏毗的边坝城都没攻下来。 西面,象雄之地还拥有广袤的无人区,下山的渠道只有错木昂拉仁波湖畔(班公错湖)至拉达克城(现克什米尔中印争议地区内),从天竺着手,再转头北上,控制大小勃律。 哦,现在只有大勃律(克什米尔内的巴尔提斯坦),还没分裂出小勃律呢。 但是,如果吐蕃真打通了拉达克,不取相对温暖肥沃的天竺,还取西域? 毕竟,这时候的天竺四分五裂,弱得一匹啊! 而此刻,吐蕃正从年楚河地区(现西藏日喀则地区拉孜县)朝象雄发起进攻,高原地域广阔,没个两三年停不下来,考虑这个,为时过早了吧? “兵者,庙算也。”李世民赞了一声。 不愧是大唐三大帅之一,这眼光,与朕差不多。 “高原西面太荒凉,不利于他们下山。因此,最后的关键之争,还是在苏毗。”王恶适时插了一句。 纵观史书,吐蕃下高原、吞吐谷浑、与大唐争夺西域,最重要的节点还是苏毗。 所以,苏毗这个点,无论如何都得撑住。 否则,前头去打高句丽,后头被吐蕃捅了腰子,那才叫笑话。 “臣建议,还是轮流派府兵到苏毗驻扎,撤换下来的府兵,也留部分在松州都督府待命,以防万一。”王恶的态度很谨慎。 李勣思量了一阵:“臣赞同蓝田侯的意见,有备无患。虽然钱粮上开支会大一点,但要稳健得多,万一吐蕃杀个回马枪,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基本意见一致,剩下的就是技术性的活了。 争论了一阵,各自散去。 王恶懒散的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声喊:“蓝田侯请留步。” 高力士的面容已经渐显苍老。 请王恶到自己居住的偏房坐下,王恶抬眼扫了一下,看到如星爷版《鹿鼎记》中熟悉的镜头——架子上一个硕大的酒瓶子,里面浸泡着孩提时候割下的部件。 咳咳,酒瓶子还是小王庄出产的玻璃瓶。 身体畸余之人,有那么一点念想,盼着能恢复过来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这就是个永远实现不了的奢望。 “前朝时,为了活下去、有口饭吃,不得已入了晋阳宫,迄今已经四十余载。”高力士叹息。“四十年间,见过种种险恶,几次险些被害死。如今,咱家老了,不想再勾心斗角,想平平安安过完余生,蓝田侯向来足智多谋,可有见教?” 如果是宫中其他人,王恶断然不加理会,高力士虽然颇得天子信任,却从不曾给王恶下过绊子,只凭这善意,给一点回报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力士想善始善终,额以为,守皇陵是个不错的差事。”王恶轻声提醒。 守皇陵? 高力士的眉头皱起。 李家先祖的坟被阴世师挖了,在龙首原重新安葬,却不能享皇陵待遇。 不对,太上皇的身子骨似乎渐渐衰弱,怕是时日不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呸,想甚么呢,这是你这死内侍该想的么? 不过,高力士的心豁然开朗。 “谢蓝田侯赐教。”高力士拱手。 王恶意味深长的盯着那个大玻璃瓶:“力士既然决定急流勇退,王恶作一首歌当礼物吧。” 李世民处理完一天的朝政,随意在宫中溜达。 贤者模式的时间到了,啧啧,女人太多也不是甚么好事,王恶那混账在外头还编排甚么“史上好些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晓得那样的皇帝得有几个腰子。 掖庭外有歌声飘荡。 歌声不奇怪,那些被罚入掖庭的宫女要不是靠着唱歌打发寂寞时光,哪怕不被苛责,也能活活抑郁死。 稍稍奇怪的是,唱歌的是内侍。 虽然因为身体残缺,声音也略偏尖细,内侍的声音与宫女的声音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甚么……”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另一个声音接唱。 “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 “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 独唱转为和声。 “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 “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额们滴根。” 乍一听,这歌旋律动人,词是俚词,却自有一番风味,但是,李世民总觉得哪里不对。 耳畔也有轻轻的和声响起,李世民惊讶地发现,身边那条老狗,号称从来没有自己感情的高力士,正在浅唱这首歌,面颊上还有两颗滚烫的泪珠滑落。 不仅仅是高力士,几名随行的小内侍更是不堪,虽然不敢哭出声,那身体却是一抽一抽的。 李世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就是专门为内侍写的歌啊! “甚名字?”李世民问道。 高力士以袖拭了一下眼睛:“这是蓝田侯专门为奴写的《把根留住》。” 李世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个促狭的! 内侍可不就是断了根吗? 难怪这些内侍会如此触动。 高力士会唱了,他身边那些徒子徒孙自然会去学,而这样一首有共鸣的歌自然会在内侍中广为流传。 王恶:额对不起童大叔,额有罪,额悔过。 …… 象雄,穹隆银堡。 李迷夏难以置信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信使。 “什么?昂仁失陷,定日、申扎、尼玛同时遭遇吐蕃的猛烈攻击?” 如果便宜大舅子只打一路,那问题不大,只是吐蕃为赞蒙赛玛噶出口恶气。 同时打几路,那就是全面开战! “聂叙,这就是一意孤行的代价啊!”慈眉善目的嘎玛上师再次出现在王宫。 李迷夏不说话,只是抽出了战刀,冷冷看着嘎玛上师。 再哔哔一句,不是苯教换一个上师,就是象雄换一个聂叙。 嘎玛上师退走。 再智慧如海、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跟一个发了疯的人交流。 李迷夏的亲信调集了一千人马,往玛旁雍错湖冲去。 你以为和亲就是睡睡完事了? 两国翻脸的时候,和亲的公主还需要承担丢掉性命的风险! 李迷夏的目的很简单,弃苏农赞你不是要开战吗?那就先用赞蒙赛玛噶的性命威胁你退兵,不肯退,就地杀了赞蒙赛玛噶! 玛旁雍错湖畔很宁静。 风不吹,鸟不鸣,鱼不跃。 赞蒙赛玛噶端坐豹皮椅上,双手交叠,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亲信:“这是奉了聂叙之命,来拿我赞蒙赛玛噶?怎么,吐蕃打过来了,李迷夏这懦夫坐不住了?” “王妃请放尊重些!聂叙不是你能评论的!”亲信拔刀。“王妃若不从命,莫怪臣子无礼了。” 赞蒙赛玛噶眼里带着决绝的笑意:“不需要费那个事。” 赞蒙赛玛噶身后的随从、侍女、桂,陆续地倒了下去,唇角渗出一缕乌黑的血。 亲信的眸子骤然紧缩。 狠! 他从来没想到,女人可以狠到这地步! 赞蒙赛玛噶的眼神渐渐黯淡,一缕乌血渗了出来。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从外看,苍白又崎岖……” 赞蒙赛玛噶轻轻吟着歌曲,随后戛然而止,那眼睛却不肯闭上。 亲信叹了口气,聂叙怕是想不到这结果吧? 弃苏农赞的解读是对的,赞蒙赛玛噶已经决定用性命为吐蕃争取攻击象雄的大义。 大义这东西,多数时候是没用的,但在特定背景下,大义能绽放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光芒。 工布乌头的毒性,在整个高原都是威名赫赫的。 李迷夏听完亲信回报,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 这一下,象雄有谁肯相信不是自己下的黑手? 哪怕是光明正大的当着吐蕃军队将赞蒙赛玛噶斩首,情况都不会那么糟糕。 心烦意乱的李迷夏换上便装,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嘿,听说了吗?我们的聂叙,逼走了王妃还不算,又派人毒死了她。” “聂叙都会如此下作?” “当日,一个老太婆在街头昏倒,可是王妃亲手将她扶起,还派人请苯教的上师给她诊治……” “我家邻居,女儿被当官的抢走,是王妃登门拔刀,将人救出来的。” “好人不长命!” “听说嘎玛上师劝聂叙与吐蕃联盟,聂叙一意孤行,不肯联盟,还要斩杀嘎玛上师呢。” 流言蜚语挡都挡不住,全部钻进李迷夏耳中。 李迷夏真想抽刀将这些贱民全部砍死。 然而,现在顾不上计较这些,派兵增援定日、申扎、尼玛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幺蛾子不断。 抽调去增援定日的人马,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去年的饷钱没给够,不走了; 抽调去增援申扎的人马,拐了个弯,去玛旁雍错湖朝圣,朝圣的地点却是赞蒙赛玛噶死亡之地。 抽调去增援尼玛的人马,那脚步,可以踩死每一只在路上的蚂蚁。 该死的苯教!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战略撤退 高句丽,平壤。 荣留王高建武一身戎装,带领亲卫在猎场上纵横。 诶,长年不出王宫,正如《三国演义》里的那词一般,髀肉复生矣。 昔日合身的宝甲,勒得凸起的肚腩有些难受。 英雄无用武之地,除了困守王宫,高建武也无处可去。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成了大腹便便、满脸油腻的老腊肉,真是无限唏嘘。 岁月这把杀猪刀,何曾饶过谁? 一转眼,登上这王位已经十七年了! 很巧合的一件事,荣留王高建武与大唐太上皇李渊是同年登基的。 相比李渊被儿子挤去当太上皇的遭遇,高建武似乎应该骄傲了。 问题是,高建武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或者说,是个人形吉祥物。 军、政,前期被渊太祚把持,而今更是被渊盖苏文死死捏权力,高句丽王,不过是个人形图章! 整个平壤,高建武能指挥得动的,唯有王宫护卫。 只要渊盖苏文愿意,高句丽王之位,随时可以换人。 高建武无奈地苦笑,手中的八斗弓张开,一箭出去,射死了……一只兔子。 高建武足以自傲了,他的武功,可以与某位射兔天子肩并肩。 前方一头傻狍子痴痴傻傻地看着围过来的人群,一时没反应过来。 高建武张弓…… 一支箭矢呼啸而来,狠狠扎在傻狍子眉心上,狍子哀鸣了半声,倒在了地上。 高建武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自己是空头王者,那也是王! 抢本王的猎物,乱臣贼子! 目光偏转,入目便是不远处渊盖苏文那在手的长弓、似笑非笑的面孔。 “大对卢威武!” 军士们欢呼。 眸子掠过一丝阴翳,面上抽搐了几下,高建武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乱臣贼子,本王势必杀汝! 莫名的,高建武又想起《三国演义》中曹**猎那一段。 回到王宫中,高建武气呼呼的脱下宝甲,端起一杯闷倒驴,一口吞了下去。 灼烧的感觉,从咽喉迅速蔓延至心、肺、胃,进而灼烧全身。 《三国演义》里,汉献帝的下场还算是好的,那个悲壮的高贵乡公的下场……高建武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归宿。 尤其是,自己叫高建武,与那高贵乡公曹髦冥冥中有那么一丝联系,尤其是那“高”字! “大王,宫中用度有些不足了,是否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取些钱财出来?” 大内总管小心翼翼地向怒火中烧的高建武请示。 “取什么取……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 高建武反复说了几句,蓦然站起来:“本王与你去取!”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是因为渊盖苏文的关系在高句丽立足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敌友关系,尤其是国与国之间,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渊盖苏文的盟友,只要利益许到位了,也不是不可以拉过来的! 如果是自己接触那些将军,渊盖苏文会无比敏感,甚至可能会提刀杀上来,可与钱庄接触,他会在意么? 来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外面,看到笔挺的护卫,高建武轻叹了一声。 虽然两名护卫的姿势一样,早年曾经在军中厮混过的高建武却知道,真动起手来,两名护卫的战斗力天差地别。 一名是野路子刚刚操练出来的,徒有其表;一名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悍卒,看上去有点懒散,可一旦爆发起来,绝对能瞬杀对方。 这样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开在平壤,呵呵,渊盖苏文居然能安然入眠。 踏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金进财迎了上来。 “见过大王。” 雅间内只有金进财与高建武,雅间外是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持刀的护卫。 金进财奉上茶水:“大王难得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一趟,钱庄这下可是蓬荜生辉了。” 高建武打量了四周一眼。 “大王放心,在此雅间内,任何话语,只有天知地知,你知额知。” 高建武抿了口茶水,任由那淡淡的涩意在唇齿间扩散。 “本王要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做一桩大买卖。” 金进财展颜一笑:“不会是杀头的买卖吧?” 高建武直视金进财,一字一句的说道:“正是杀头的买卖。” 金进财沉默了一下,随即轻笑:“在商言商,杀头的买卖也不是不能做,可是得看价钱。” “卑沙城。”高建武森然开口。 卑沙城位于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大黑山中、南两峰及相邻的山脊上,延绵5000米,地势险要,且是高句丽防备大唐的前沿阵地。 高建武给的这个价钱似乎很有诚意。 反正现在是渊盖苏文当家,完整的高句丽与高建武有关系么? …… 三月初三。 大唐使者、鸿胪寺主簿王玄策抵达了平壤。 很有缘分,左千牛卫的校尉蒋师仁负责护送王玄策,开始了他们宿命的搭档。 入王宫,面对高句丽君臣,王玄策这个铁头娃高姿态的宣旨。 旨意念完,高句丽朝堂上炸了锅。 “即便是大唐强盛,也不能强人所难!” “让新罗人借道,这是开门揖盗!” “大王,不能答应!” “大对卢没有回来,大王,必须等他回来决断!” 群情鼎沸,直到某个冒失鬼喊出了这一句。 场面瞬间死寂。 众臣悄然移动脚步,微微挪开身子。 渊盖苏文截止现在并没有改天换日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当个权臣。 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大对卢架火上烤么? 高建武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那臣子一眼:“使者朴一朴,你的意思,我还是趁早把王位交给大对卢呗?” 朴一朴愣了一下,发现众人都离开他几步,细细想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使劲的摇头。 高建武借着这势头压住了臣子,迅速的让内侍写好准许新罗借道的旨意,盖上玺印,递给王玄策。 “好热闹啊!有什么事吗?”渊盖苏文昂首挺胸,背负五把战刀入殿。 高建武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 自有臣子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渊盖苏文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大王请见谅,渊盖苏文对高句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妄人妄言,大王不要在意。此事,渊盖苏文自会给大王一个交代。” 朴一朴的腿开始发软,那一声求饶的话到了唇边,却死活吐不出来。 渊盖苏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抽刀,光亮闪过,朴一朴的人头滚落,血溅了一地。 高建武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君王,看到这一幕依旧有浓浓的不适。 当殿杀人,渊盖苏文果然跋扈得无边了。 收刀入鞘,渊盖苏文拱手:“请大王为高句丽着想,收回旨意。” 高建武似笑非笑的看着渊盖苏文:“奈何这旨意已经交给大唐使者。” 渊盖苏文转头看向王玄策:“请使者交出旨意。” 王玄策冷笑:“高句丽这是要造反吗?头可断,血可流,大唐尊严不可辱!否则,大唐天兵必临,勿谓言之不预!” 高句丽群臣有点不安。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渊盖苏文轻笑:“高句丽自然不敢对大唐无礼,只是请使者交出王旨而已。” 渊盖苏文一偏头,两名武将一左一右控制住王玄策,渊盖苏文从他身上取出圣旨,战刀轻挥,把那圣旨斩成碎片。 高建武僵住了。 他想过渊盖苏文会将旨意退还,却万万没想到,渊盖苏文直接当面毁了这圣旨! 这逆贼! 王玄策的眼睛红了:“很好!高句丽选择了战争,那大唐便赐你们战争!” 渊盖苏文手轻挥:“使者太激动了。送使者下去休息。” 渊盖苏文的跋扈之姿一览无遗。 大唐使团被“护送”入使馆,外面全是高句丽的兵马。 蒋师仁眼睛眯起,细细的看了一遍四周。 没有漏洞可钻。 “使者,高句丽恐怕是铁了心要翻脸了。” 本该极度愤怒的王玄策突然冷静下来,给了蒋师仁一个笑脸:“本来这次的目的,就是逼他们翻脸。” 蒋师仁愕然,随即安然。 选择了出使,就有大概率九死一生,能如鸿胪寺卿唐俭一般立下传奇般的功勋,死了也值。 无非是战死而已。 怕的,只是不能完成使命。 使馆一角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一块下水道的石板被缓缓移开,一个人头缓缓露出来。 蒋师仁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从未想到,这种污秽之所居然能容纳人,而且使者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 天亮。 平壤的人惊讶地发现,往日准点开门、从来不曾有过延误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没有开门! 不仅没有开门,连平日站在大门外的护卫都不见了!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门外聚焦的人越来越多,将这路段堵得水泄不通,连城卫军都惊动了。 愤怒的人群撞开门,看着那空荡荡的厅堂哭出了声音。 哦,不是完全空荡荡的,至少墙上还有一张纸。 “大对卢渊盖苏文欲与大唐开战,为避风险,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战略撤退——额们还会再回来的!” 高句丽朝野震动。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真出什么事,高句丽损失了那些存款虽痛还能够接受,可那些满天飞的票据怎么办? 无论是王宫还是朝堂,都不可能把所有财产扔进大唐皇家钱庄,就算大唐皇家钱庄卷款而逃也伤不了他们的根本,至于民众,就当交学费吧。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二更,别等。) . 第二百六十章 喋血王宫 可是,那些票据的跳水,立刻上整个平壤的物价动荡起来,本来也就是斗米二十钱的价格,迅速飙升到斗米百文。 只要是合格的统治者,就得考虑如何让百姓活下去。 渊盖苏文立刻安排臣子们开仓放粮,凭户籍每户领三斗米。 饿肚子的老百姓,甭管在那里都会造反的。 至于说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哼哼,渊盖苏文已经派快马通知辽东方向围堵,平壤城也派出军队追赶,就不信他们能飞出去! 渊盖苏文眉头皱起。 总感觉哪里不对? 长子渊男生提醒了一句:“父亲,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跑了,使团不会也跑了吧?” 渊盖苏文突然觉得从头凉到脚。 还用去看吗? 使团也肯定是人去楼空。 大唐耍这些阴谋诡计真是厉害呀! 外面,负责看守使团的将军冲进来,单膝跪地,面无人色的请罪:“大对卢,小人有罪,竟不知大唐使团何时逃遁!” 渊盖苏文沉声:“你该死!不过,高句丽此时需要人对抗大唐,暂且留你一命,死在战场上吧!” “是!谢大对卢!” 高句丽都在往辽东方向围堵,却不曾想,早有准备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两百来号人带着财物,在百骑的掩饰下朝海边疾驰。 海岸线就在眼前,宝船就在视线里! 身后,马蹄声乱,尘埃冲天。 被误导了一阵,高句丽人终于反应过来。 哪怕百骑再如何清除痕迹,终究免不了泄露一丝轨迹,渊盖苏文反应过来,自然会分兵往百济、新罗及海边追逐。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席卷了大量财物,速度快不起来,眼见高句丽骑兵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金进财急了。 “放弃财物!” 王玄策立刻阻止了这命令。 “无需放弃。” 金进财诧异地瞪着王玄策。 难道要为了这死财物牺牲大家的性命吗? 尖厉的呼啸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循声望去,巨大的宝船上喷出黑乎乎的物体,在天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越过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砸到高句丽的追兵队伍中,发出剧烈的爆炸,震得地皮都颤了几下。 弹落处,迅速炸开,碎片迸飞的威力极大,不论人马,擦到就是一个血窟窿。 开花弹的杀伤力就是那么凶悍。 带队的统领运气就是那么背,一块碎片穿入他脑中,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落马而亡了。 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幸存的副统领费了好大力气才约束住人马。 高句丽追兵满眼的绝望。 虽然已经知道大唐的火器厉害,不会将其当神灵手段,可这种一炮灭一片、还只能干瞪眼挨打、压根够不着对手的战争,怎么打?即便是最凶猛的勇士也只能望洋兴叹! 本来已精疲力竭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挽马,受了这番惊吓,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拉着金银一下就冲到了海边。 高句丽追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的人马从容不迫地登上宝船,看着高句丽的财宝成为大唐的财富,看着宝船骚气的在海中游弋还就是不急着走。 一些高句丽军士已经开始自闭了。 比投石车远了许多倍的射程,惊人的杀伤力,加上宝船惊人的承载力,意味着高句丽的海岸线完全被大唐掌控了。 只要愿意,大唐可以从高句丽的任何一处海岸线登陆,高句丽辛辛苦苦筑起的边墙成了全然无用的笑话。 就算一艘宝船只能承载五千人马,十艘呢? 以唐军的装备、武力、心气,一万人就能让高句丽焦头烂额! 当年前隋的武力还略逊于如今的大唐,三征高句丽,虽然失败了,却也让高句丽心存畏惧。 而今,大唐的皇帝是马上天子,对征战极娴熟,高句丽当真能承担得起他的打击? 以宝船的庞大、火炮的犀利,大唐继续推进,高句丽拿什么对抗? 心寒呐! 渊盖苏文听到副统领的回报,面色平静。 “知道了,你暂代统领,做好了,我会给你转正。去吧,管好下面人的嘴。” 非战之罪,渊盖苏文脾气再不好也不能拿人家出气。 大唐早有准备,这一点在渊盖苏文的预料中。 火器肯定很厉害,也在渊盖苏文的预想中。 唯独没想到的是,火器的射程那么远,三五里之内,指哪打哪,什么床弩、投石车,在它面前就是笑话。 渊盖苏文倒没副统领那么担忧。 如此巨大的船只、犀利的火器,即便是大唐也没有能力建造多少吧? 突袭一地或许能起作用,但是,凭借它攻城略地,还差了点儿, 现在最头痛的,该是如何安抚已经慌乱的民众。 大唐这招釜底抽薪够狠的,大量百姓在爆发的边缘,平壤城中一天就有近百起冲突,愁人。 可恨的是,高建武那个混蛋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渊男生,带人去那些富商家,让他们每家交出一半的浮财,然后分给那些穷百姓。” “父亲,这是在饮鸩止渴!”渊男生皱眉。 渊盖苏文摆手:“我知道,但现在没更好的办法,事急从权,做大事不拘小节。” 富商家再损失一些死不了人,那些贫民再等会饿死人,到那时候,再温良恭顺的百姓都会化身恶魔,撕毁高句丽——虽然高句丽也是无辜的。 这必然是那鸿胪寺左少卿、蓝田侯王恶的手笔。 这个该断子绝孙的阴损货,怕是从引诱高句丽引入大唐皇家钱庄时就已经设计好这些后手了。 哪怕明知不敌,面对李靖、李勣,渊盖苏文也敢亮刀,唯独对王恶心头发憷。 太阴了! 你以为能占到他便宜的时候,早就被他连兜裆布都算计了。 “大对卢,大王请你去宫中议事。”麾下的亲卫过来禀报。 渊盖苏文有点烦,什么时候了,不忙着安抚百姓,议屁的事,你一傀儡就老老实实的蹲在宫里造娃不行吗? 只是,虽然厌恶,渊盖苏文还是换了身朝服,背负五把刀朝王宫走去。 按惯例,一队的亲卫护着渊盖苏文前行。 王宫大门处,是王宫护卫的一名小队长,叫卢乌。 卢乌带人对渊盖苏文的亲卫进行搜查。 亲卫们想拔刀砍人,只是在渊盖苏文示意下平静下来。 卢乌更是让人佩服,竟敢上手搜索脾气暴躁的大对卢渊盖苏文! 诡异的是,大对卢渊盖苏文对此竟然没有反应! 卢乌双手在渊盖苏文身上拍打,低低的在他耳畔说了声“小心”。 渊盖苏文借着被拍打之际,举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 王宫大殿中,荣留王高建武与一干大臣跪坐着,王座之下的首席虚席以待,渊盖苏文走到席位前,笔挺的站着:“大王有事请尽快说,臣还要去安抚百姓。” 高建武笑容灿烂:“不,你不需要安抚百姓,以后都不需要了。” 渊盖苏文板着脸:“什么意思?大王要夺了臣的权力么?” 高建武笑容有几分得意:“你说对了一半,本王是要夺你,不过夺的不是权力,而是……你的命啊!” “你知道吗?渊氏控制朝政,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本王已经失去了耐心!要夺回属于本王的权利,就必须借你头颅一用。” “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流血,不是吗?” 渊盖苏文环视着涌入殿中的各家家丁、王宫护卫,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哨,用力一吹,尖厉的声音直冲云霄。 “大对卢,你以为这是在你军中么?” 殿中的贵族们笑得前仰后合。 “为了那些贱民,你要搜刮那些富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那些富翁不过是我们放在外面的狗!” “敢动我们的钱,就别怪我们下狠手!” 仓促的竹哨声频繁的响起,一队队城卫军冲了进来,仅仅是人数就比那些家丁、护卫多了一倍有余。 分割、穿插、包围,没有怜悯,无视投降,城卫军迅速的收割人头。 高建武与贵族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城卫军什么时候进宫的? 为什么宫墙一点作用都不起? 哪怕能阻挡上半个时辰,也足够杀高建武了啊! 两名贵族猛然跃起,拔刀扑向渊盖苏文。 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有笑话是这么说的:背一把手,是单刀手;背两把刀,是双刀手;背三把刀,是卖刀的。 但背五把刀的渊盖苏文真不是卖刀的,一手刀技在整个高句丽也是出名的,只是抽出一把刀,脚下迅疾的移动,一刀一个,便了结了两名贵族的性命。 此时的城卫军已经歼灭了所有护卫与家丁,持着兀自在滴血的刀将贵族与荣留王团团围住。 “饶命啊!真不是我们的主意!是高建武逼迫我们的!” 贵族们陆续地跪下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渊盖苏文告饶。 高建武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一帮傻子啊!真以为求饶就能活命?这是不死不休的仇啊!换成你,你会饶过对手?” 渊盖苏文轻笑:“大王还是如此睿智,可惜却干出了不明智的事。” 高建武叹道:“本王还是低估了你。不过,既然是王,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可死于刀兵之下。” (哈哈,终于赶出来了。)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征讨高句丽 渊盖苏文一笑。 这一点不算要求的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两名军士手持一条白绫,环绕高建武的脖子,然后在两边用力拉扯。 高建武的嘴张大,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颈骨咯咯作响,终于头颅无力地垂了下来。 既然下手了,自然不会再留隐患,高建武的嫔妃、子嗣全部都没有躲过去。 斩草除根。 这一日,平壤城内血流成河。 那些贵族的家人奢望能活下去,哪怕男为奴、女为娼,只是在渊盖苏文勃发的杀机下,这已是一种奢望。 平壤城外多了数十座大冢,一座冢埋一家人。 这一天,平壤城中的权贵噤若寒蝉,生怕渊盖苏文杀起了性子,顺手将他们抹杀了。 “父亲,叛逆已除,接下来,父亲是不是该登上宝座了?”渊男生有些期盼。 渊盖苏文呵呵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睿智:“男生啊,你觉得渊氏手控高句丽军政大权,与真正的王室有什么区别?只要手中有足够的刀把子,这个世界就是你的,那些虚名要了有什么用?王室,有时候就是拿来挡灾的。” 渊男生愣了半天,才勉强消化这信息量颇大的话。 “男生啊,父亲考考你,你觉得现在应该推谁上去当那个傀儡?”渊盖苏文问道。 “父亲,高生如何?高生素有贤名,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人选。”渊男生思索了一阵。 “可是,越是贤明,对渊氏的威胁越大。难道你愿意把渊氏掌控的权力分给他人么?”渊盖苏文偏头看向渊男生,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这样啊!”渊男生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按这标准选,高藏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高藏是王室子嗣,高建武的侄子,每天吃喝玩乐,荒唐之名平壤尽知。 正躲在狭**仄的府邸中搂着侍女、啃着烧鸡、心内惴惴不安的高藏,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天。 连荣留王高建武都死了,还有什么是渊盖苏文不敢干的吗? 彻底灭了高氏血脉,也只是渊盖苏文反掌之间的事,一无钱财、二无势力,连护卫都只有小猫三两只的高藏,敢奢望自己能活下去吗? 看似美食、美人,其实不过是高藏为自己准备的最后晚餐罢了。 大门开了,一队军士走了进来。高藏一个哆嗦,好悬没尿出来。 动作也太快了,能等我吃完这只烧鸡么? 看清军士簇拥的少年,高藏手里的烧鸡再也拿不住了,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手也不住的颤抖,看上去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感觉。 渊……渊男生? 自己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宗室,都出动这样的大人物来对付,还真看得起自己呀! 渊男生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高藏,心中越发满意了。 父亲定下的标准确实很高明,而高藏此时的表现也无比适合傀儡的角色。 “来人,侍候大王更衣。” 卢乌带着人过来,手持王袍,给高藏批上。 现在的卢乌今非昔比,王宫护卫大统领的位置让他意气风发。 对于酬功,渊盖苏文从来不吝啬。 高藏哆嗦得更厉害了,却不是怕的,而是兴奋的。 天上掉下那么大一块肉馅饼啊!热乎的啊! 哪怕是傀儡,高藏也心甘情愿。 “美食管够不?”高藏舔着嘴唇。 “管够!”渊男生满意地点头。 “美人管够?”高藏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管够!”渊男生更满意了。 如此识相的傀儡,满足他一下有什么不好呢? 高藏登基为王,人称宝藏王,只是这位宝藏王登基的第一天,就公然宣称所有事务归大对卢处置,然后缩到后宫胡天胡地了。 …… 四月初,大唐皇帝李世民御驾亲征,令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总管,王恶为辽东道副总管,率军六万,并兰、河二州归降胡人,自陆路向辽东进发; 令大唐远洋水师都督冯盎,征江、淮、岭、硖兵四万,于长安、洛阳募游侠儿三千,走海路自莱州向平壤攻击; 令新罗、百济各自出兵牵制高句丽。 征讨的理由有两个。 一个是渊盖苏文对大唐使者无礼,另一个更粗暴简单,渊盖苏文弑君,可高建武是大唐册封的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九:(武德)七年,遣前刑部尚书沈叔安往册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仍将天尊像及道士往彼,为之讲《老子》,其王及道俗等观听者数千人。) 大义在手,即便有人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太子留守长安监国,以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高士廉为辅臣,文武俱是当世顶尖的配置,足够了。 王恶这个副总管,负责管理的兰、河二州的胡人。 胡人懒散,不讲队列也就算了,营房里还乱成一片,不时还能看见新鲜出炉、散发着腾腾热气的翔。 或许是胡人素喜荤腥、少食菜蔬的缘故,那味道更加的浓重,即便是农家子弟出身的王恶也几乎扛不住。 尤其让人敬佩的是,那些勇士们还能在翔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吃着肉干,一点不介意这种混合的味道。 前面的路上,一个白花花的屁股露出,正蹲在道路中间酝酿。 王恶实在忍不住了,一马鞭抽过去,那屁股上顿时现出一道血印子,胡人嗥叫着提起裤头往远处跑去。 胡人统领叫康禄,原先是西域石国人,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兰州。 “见过副总管!” 王恶嫌弃地摆手:“看看这营地脏成甚么样子了?就是猪圈都比这干净!立即安排人打扫干净,在营地角落里挖茅坑,再有胡乱便溺的,一次抽鞭子,两次吊辕门,三次,直接赶出队伍!” 官大一级压死人,甭管愿意不愿意,康禄都得召集人马,叽里咕噜的喝骂了一通,下面人叽里咕噜一通回话,康禄又是一通喝骂。 通译憋着笑小声同步:“康禄说蓝田侯命令打扫营房、挖茅厕,胡人们不乐意,说大家已经习惯了,结果康禄一说蓝田侯就是魔王,胡人们瞬间老实了。” 魔王这名头,在大唐还不特别彰显,在胡人中间可是无比的可怕。 传说中,魔王一顿要烤一个异族吃,还要撒茱萸的那种; 传说中,魔王能够让瘟疫肆虐; 传说中,魔王喜欢堆京观。 所以,胡人们瞬间成了乖娃儿,打扫营房、挖茅厕,一个个唯恐表现差了,被魔王抓去烤吃了。 王恶哭笑不得。 后面两个王恶确实干过,没甚好推辞的,可是烤人是个甚么鬼? 王恶的口味还没那么重! 不过,胡人开始令行禁止的好事,至少便于管理。 当然,你也别拿他们往卫军、府兵上面靠,差不多就得了。 本次的重点与以往重点完全不同,押送辎重的民夫、辅兵成了重中之重,再度扩充的火枪旅帅轮番看守辎重。 辎重之地,严禁烟火,一丝都不行。 那些炸药包、弹药、炮弹,哪一样都不能沾上火星子,否则就是弥天大祸。 那些大大小小的滑膛炮,正是此次征战的主力,决不能在显露威力之前就贸然亮相。 征发的民夫,总共不过五万人。 前朝时,首征高句丽,出动了百万大军,征发了百万民夫,百姓甚至打断自己的手脚来逃避征发与徭役;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七:上曰:“……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此时,同样是出征高句丽,连胡人算上也不过十万军队,征发的民夫五万,每日在队伍后附骥的人群络绎不绝,无数的游侠儿托关系给皇帝递话,愿以私装从军:“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李世民果断拒绝了。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七: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上不许。) (年份因为剧情的推进,已经不再适用史实。) 虽然有游侠儿效力是好事,可游侠儿不会接受纪律的约束,更多时候会帮倒忙。 平壤城内,听闻唐军大军出去,人心略慌。 不过,大对卢渊盖苏文还镇定自若,总算还有主心骨,倒不至于崩溃。 “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令你二人率本部,再召集靺鞨部,凑够十五万兵力,增援……安市城。”渊盖苏文的命令让朝臣们心头一抖。 也就是说,建安城、盖牟城、卑沙城、辽东城、白岩城可能不保了? 一向傲气十足的大对卢,在大唐的大军面前,已经默认要损失城池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夺建安城 “命边关诸军加强戒备,防止新罗、百济趁火打劫。辽东诸城,结城自守,坚壁清野,不给唐军可趁之机。”渊盖苏文的智商绝对在线。“所有内陆诸城,兵力全部抽到平壤。” 将军豆方娄皱眉:“大对卢为何集结重兵在平壤,而不是增援辽东诸城?” 渊盖苏文看了他一眼:“看来上次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大唐使团逃逸之事你还没有听闻,他们就是出了平壤,直接出海,大唐有如山岳一般的巨船、数里外可以大范围杀伤的火器接应,除了靠人命硬扛,别无良策。” “唯一的指望,是那种火器体型巨大,不易下船,否则,乐子大了,平壤的城墙怕经不起几下攻击。”这话,渊盖苏文只是放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 主要是,这事太伤士气了。 事后渊盖苏文曾亲自去现场看过,炮弹的威力,通过现场还原,让渊盖苏文觉得惊讶。 如此强大的威力,城墙再厚,能扛住多少发? 更让人觉得头疼的,是那让人绝望的射程。 三五里的攻击距离,意味着你连对方的人都没看清楚,就可能丢了性命。 豆方娄脸色一变。 这意味着,都城已经不安全了,随时可能笼罩在大唐的打击下。 那样的巨船,意味着大唐随时有能力运输兵力过来战斗。 远程攻击力强,真的除了用人命去堆外,再无良策。 大将温沙门沉吟了一下:“大对卢,大唐既然有如此厉害的船只与火器,高句丽一时也无法抗衡,不如谋划迁都?” 渊盖苏文脾气虽然不好,对自己麾下的大将却有所偏袒,即便温沙门说出这过分的话也不以为忤,只是和颜悦色的解释:“迁都是不行的。这时候迁都,无疑是在向唐国示弱,会导致军心涣散。” 温沙门沉吟了一下,毅然抬头:“如此,请大对卢给我首战之机!” 渊盖苏文轻轻摇头:“你去打头阵,浪费了。你去打伏击吧。” 温沙门算是高句丽比较难得的智将,当炮灰确实可惜了。 王宫中的高藏听到大唐大军压境的消息,无趣地打了个呵欠。 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命运早就注定了的,高句丽是胜是负,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反正,就算败了,被大唐俘虏了,去长安也总得给点王侯待遇吧? 酒照喝,美人照抱。 …… 新罗,金城。 哪怕雇佣军已经撤走,新罗朝堂依旧一片激昂。 无论是什么立场,只要还以新罗人自居,与高句丽的死仇就化不开。 大唐天子的圣旨,敦促新罗出兵牵制高句丽,配合大唐的攻势。 新罗上下一心,问题就是出动兵马的多少与谁掌军。 金城的港口已经加强了防御,与百济边境的兵马不能撤,之前在娘臂城损失不少,能够出动的兵力,真的不多啊! “金庾信需要留在金城坐镇,以防倭国、百济抽后腿。那么,你们觉得,派谁领军合适?”乙祭渐渐苍老的面容现出一丝疲惫。 “要不,派娘臂城的军主金品释?”有大臣明显想拍金春秋的马屁,提起了他的女婿。 金春秋摇头:“娘臂城一战,金品释也就是坚韧不拔这一点能看得过去,至于说战绩,那只能说平庸。要不是雇佣军支援,怕是这小子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倒是七重城的军主阏川,以孤城对抗高句丽十余万大军,还敢于率军主动出击,且战而胜之,这份表现已经不下于金庾信,我觉得他领军正合适。” 金春秋的话音才落,阿谀之词已滚滚而来。 “任人唯贤,伊湌不愧是新罗之典范。” 能在朝堂上混的,没有几个蠢货。 上大等乙祭年事渐高,新罗的下一个掌权者,明眼人都看得出必然是金春秋,此时不奉承,更待何时? 七拼八凑,总算凑出了三万人马,全部送到阏川手下,任由阏川自由发挥。 一日之间,高句丽三座边城全部上报,遭遇了新罗大军的围城。 渊盖苏文置之不理。 三日后,得到准确的消息,那三座边城之外尽是疑兵,新罗的主力,在阏川的带领下,拿下了第四座边城。 “矫若游龙,动若脱兔,深得兵法要义,厉害!高延寿他们输得不冤。”渊盖苏文击掌叹道。“你们也学学,别只知道凭兵力硬拼。” 温沙门轻叹:“这个阏川不简单,叹不是高句丽之人。” 豆方娄扬眉:“大唐应该还让百济出兵了吧?百济呢?” 温沙门淡淡的回应:“百济与高句丽接壤的陆地全部被新罗占据了,所以,他们出兵一定是从海上来。而且,以百济吃多了亏的谨慎性子,只要稍遇挫折,必然缩回去,不足为虑。” 渊盖苏文轻轻击掌:“温沙门已经有了名帅之姿,假以时日,必是高句丽最闪亮的星。说说,阏川破城之事,当如何应对?” 温沙门应道:“以属下之见,不必理会。新罗只有三万兵,任阏川有天大的本事,兵力不足,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敞开让他占据城池,即便不损失兵力,他敢占几座?这点兵力,分散就是送死!所以,阏川最多是对其他城池骚扰,不敢再占据城池。” …… 辽东道的兵马出通定,渡辽水,抵达玄菟。 高句丽的城池全部闭门自守。 辽东道副总管、任城郡王李道宗率数千兵马,在新城外耀武扬威,麾下的折冲都尉曹三良带着十余骑,冲到城门处喝骂叫阵,高句丽军只是坚守不出,至于那些辱骂,无非是唾面自干而已。 王恶统着胡兵,外加营州都督张俭率麾下的数千胡兵,向建安城(今营口盖州青石岭)进军。 由此大致可以看出高句丽的一个特色,很多城池是建立在山岭之上,险峻难攻,前隋四征(含隋文帝一征、隋炀帝三征)没有拿下辽东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王恶这一路有滑膛炮,无非是炮弹砸就完事了,问题是没有。 不可能给胡人队伍配火器,这是原则问题,也就王恶与他的护卫有一些手雷、左轮手枪。 张俭在城墙下一通喝骂,高句丽城上一通喝骂,那个守将的嘴比张俭还毒,骂得张俭七窍生烟。 张弓,张俭愤怒地对城头射了一箭,箭矢无力地掉在城外。 “唐狗!是没吃饭吗?爷爷就站在这里任你射!有种你射啊!” 为了防备城头的箭矢,张俭的位置是在射程之外,自然也不可能射到城头。 王恶越听面色越古怪,这是对骂吗? 怎么越听越内涵? 再这么下去,你们会被屏蔽的! “行了,张俭回来,升额大纛!” “王”字大纛冉冉升起,第五招扯着嗓门喝骂:“城上的高句丽军士听好了,这是额家郎君,大唐蓝田侯王恶!识相的开门投降,否则拿你们去筑京观!” 与张俭对骂的守将愕然住口。 “天呐,竟然是魔王!” 守军的气势瞬间降了许多。 王恶的三个传说,在高句丽依然盛行。 面对王恶的淫威,真没几个能做到不动容的。 这个时代的各种宗教为什么盛行?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一定会有来生,甚至很多人倾尽家产礼佛什么的,就是企盼来生有个好归宿。 筑京观,在任何一方国度都是恐怖的行为,除了京观本身给人的视觉冲击之外,还与京观的传闻有关。 不知是哪个时代的传闻,尸体被封进京观里,灵魂就会被恶魔吞噬,连灵魂都消失了,就是真正的消亡,再没有来世。 所以,对王恶的畏惧,那是真的发自心底啊! “不要听他们妖言惑众!即便是魔王来了又如何?难道他还能飞上城头不成?”守将咆哮。 王恶真能飞,可惜这一次出来没带热气球,不然现场表演打脸又何妨? 王恶掏出了左轮手枪,上前瞄了瞄,准星对着那守将的脑壳。 以高句丽军士对自己的畏惧,弄死守将,让他们归降应该不难。 老天保佑,这一次要准一点,别当歪枪手,回去一定给你献祭一个大猪头。 扳机扣动。 除了王恶的护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大的声音! 守将转身,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让王恶有些沮丧。 看样子,老天不打算收猪头祭品。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高句丽的大纛随着旗杆缓缓地倒下。 入! 这枪法得歪到甚么程度,才能打到明显距守将有一段距离的旗杆? 没救了! 城头上的高句丽军士一片哗然。 在这个风吹断旗杆都能视为不祥的时代,被魔王以神鬼莫测的手段打下大纛,军心动摇是绝对免不了的。 让人背上发凉的是,谁敢保证,魔王的下一击,目标不是自己? 仗已经没法打了。 当建安城门洞开、出来的军士都循序放下兵器时,王恶懵了。 那啥,你们确定不挣扎一下? 不损一兵一将就拿下建安城,这多不好意思? 守将一脸的沮丧。 你就嘚瑟吧,要不是你这神器太厉害,我才不会降呢! 虽然火器的事,渊盖苏文也派人向各城讲过,但耳听与目睹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然,如果他知道王恶就这一支枪、而且是歪枪手的话,他一定会哭出声音。 .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盖牟城 李世民的车驾抵达范阳。 官吏面圣,接见一些乡老,李世民顺便也听取了百骑关于范阳卢家的报告。 范阳卢家牵扯过多,一网打尽也不现实,朝中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妻子卢氏就是范阳卢家的人,你还能将她也打了不成? 甄别很重要,百骑不敢怠慢,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锁定了两个嫌疑人,一个是范阳卢家的私塾先生卢建文,一个是城里活人无数的医家卢建章。 两个都有可能是范阳卢家的家主,都有可能是弥勒教真正的幕后之人。 问题是,再甄别下去,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大了。 “动手,两个都抓。” 李世民森然下令。 即便是有冤枉的,那也顾不得了。 对于统治者,单纯的是非在他们面前没有意义。 虽然百骑抓人还是引起了一些躁动,但在李世民大军的支持下,没人敢生事。 几名百姓跪大营前,为卢建文、卢建章喊冤,李世民冷冷地回应,抓人自有抓人的道理。 天知道那些百姓是不是弥勒教徒。 谁想试试一万羽林卫的横刀利否,大可以出头。 “捷报!辽东道副总管王恶率胡兵,并营州都督张俭麾下胡兵,逼降建安城,未折一兵一卒!” 快马入范阳,狂喜的吼声让一些人的心思消了下去。 若是大唐败了,某些人或许能够起事。 遗憾的是,大唐不仅胜了,还特娘是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能写进战争史的大胜! 李世民看完捷报,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编来糊弄朕的吧? 问题这捷报不是王恶写的,而是监军使可潇潇的亲笔手书! 太戏剧化了。 可潇潇在内庭读过书,是公认的老实人,捷报上的文字也朴实无华,可读起来却仍旧让人震惊。 威名压迫守军,一枪打断旗杆,让高句丽军士气彻底消亡,守将带头投降,说起来还真是难以理解。 细细咀嚼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 “捷报遍传诸军!” 新城之下,李道宗几乎要炸了。 本王还没想好怎么攻取新城呢,你王恶就拿下建安城了? 女人花黑名单一事,李道宗多少有点芥蒂,只是憋了口气要拿战绩压过王恶的风头,却不想这战报直接让自己的心态崩了。 特娘哩! 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建安城,还没有火枪旅帅的火力增援,这战绩,是不给人留一点后路啊! 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不损一兵一卒的战绩啊! 该死的王端正! 本王和你势不两立! 李道宗麾下分配了一营的火枪旅帅军士,迫击炮十门,滑膛炮两门。 之前李道宗还傲气十足,想着凭自己多年的沙场经验,能够在不动用火炮的情况下拿下新城,结果王恶的战绩一出,李道宗之前的矜持成了笑话。 两门巨大的滑膛炮摆出,前方的军士瞬间让开足够的空间。 “唐人这是摆什么东西?这是在污辱我们么?” 不怪高句丽守将污,只是大炮的造型,一根长炮管,两个巨大的轮子,很难让人不想歪。 大对卢是有说过火器凶猛,可火器什么模样,谁见过?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是惊天动地。 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墙,在炮弹面前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如纸片般崩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整个城墙都在摇晃。 守将温审的额头被崩飞的石头擦过,鲜血汩汩直流,幸亏身边的亲卫上来,手忙脚乱的倾倒伤药、迅速包扎才止住血。 副将金胖沉声道:“送将军下去歇息。有我在,一定保证新城不失!” 在不紧不慢的炮声中,温审被亲卫送到府中,才关上府门,温审那混浊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让亲卫们吓了一跳。 “收拾干粮,准备马匹。新城保不住了!”温审黯然道。 大对卢说过火器威力巨大,温审当初还不以为然,如今才发现,这何止是威力巨大! 这是唐人不肯对城门轰罢了,如果对着城门,一炮之下,多坚固的城门也得碎! 当然,温审是不知道,由于炮弹抛物线的运动轨迹,轰城门有点不现实,除非是距离极近。 但是,甭管怎么说,新城保不住是事实。 亲卫们虽然暗暗鄙视自家将军要当逃兵,却又在为自己不用枉死而窃喜。 人呐,就是那么矛盾。 温审从东门遁逃。 消息传到西门上,带着军士在城墙上徒劳顽抗的金胖仿佛被人抽空了身体,一瞬间直起的身板佝偻下去。 “副将,温审都逃了!我们再用性命去填这注定填不满的坑,有意义么?”军士们聚集过来。 主将逃了,自然唯副将马首是瞻。 唐军的炮手看到众多高句丽军士聚在一起,迅速的调整了射距。 “一个基数炮弹准备……入,停了!”指挥的校尉骂了一句,垂下令旗。 不能再射了。 新城的城头上,高句丽大纛正缓缓落下。 只要上过战场的人都懂,这意味着守军投降。 炮兵们很不爽。 才打了几炮啊!连一百发都没有啊! 炮管还没有红好不好? 城门洞开,金胖带领军士鱼贯而出,沉默地放下兵器,站到一旁听候唐军的发落。 “本王记得你,一直带人在城头顽抗,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投降了?”李道宗马鞭指着金胖。 金胖苦笑。 “我再厉害也只是副将,而守将已经弃城而逃了,我能怎么办?” …… 新城不战而降,让渊盖苏文心头很堵。 即便不敌,好歹你也挣扎一下啊! 新城的奏报让渊盖苏文心头更堵。 守将温审临阵脱逃,副将金胖无奈之下率众投唐。 堂堂守将,你咋还有脸活着,还口口声声“为了向大对卢禀告唐军火器威力”呢? 真想拿温审祭天啊! 奈何,这温审还是温沙门的堂弟,不看僧面看佛面,真难啊! 即便是坐上大对卢的位置,即便高句丽的军政大权在握,渊盖苏文发现,自己仍然有着深深的无奈。 “五十军棍,褫夺所有官爵。” …… 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率五万大军缓缓前行。 高惠真率五万大军至靺鞨部调兵。 听到调兵,靺鞨部并不在意。 (靺鞨,又称“靺羯”,中国古代民族名,自古生息繁衍在东北地区,先世可追溯到商周时的肃慎和战国时的“挹娄”。北魏称“勿吉”,隋唐时写作靺羯(见“鸿胪井碑”)。辽宋时期恢复了最早的肃慎名称,但汉语中改译为女真或女直。清代建立后,清太宗皇太极将已经统一的本民族从龙六十六部各自的自称统一废除,改族名为满洲,延传至今。) 靺鞨分为七部,分别为粟末靺鞨(与古高丽相接)、伯咄部(在粟末部之北)、安车骨部(在伯咄东北)、拂涅部(在伯咄东)、号室部(在拂涅东)、黑水部(在安车骨西北)、白山部(在粟末东南)。而黑水部尤为劲健,是古之肃慎氏。 高惠真来的就是粟末靺鞨。 粟末靺鞨曾经与高句丽争夺扶余之地,彪悍程度尤胜高句丽人,奈何人口太少、财力供应不上、兵甲占劣势,最后只能伏低做小,暂时臣服于高句丽。 大首领希直郎将脑后的辫子绕颈一圈,咧嘴道:“五万有点多了啊!部族中的青壮,这一下就抽了一半,日子可怎么过哟!” 高惠真蛮横地翻了个白眼:“废话真多!就说调不调吧?” 希直郎苦笑。 敢不调吗? 高惠真带五万兵马来是什么目的? 粟末靺鞨要不答应,今日便是血洗粟末靺鞨之时! 希直郎一边让人召集人马,一边套话:“不知道耨萨调兵是要讨伐哪家?” 高惠真漫不经心地回答:“唐国。” 希直郎险些摔倒。 粟末靺鞨再彪悍,实力与大唐依然天差地别,而大唐挟灭突厥的威势,天下未有不惧。 便是与高句丽,虽然不敌,希直郎都敢斗上一斗,唯独大唐,连想都不敢想! 不说大唐层出不穷的新火器,就说大唐悍卒、大唐的陌刀手、大唐的铁骑,哪一样不碾压靺鞨七部? 草原霸主突厥都被大唐打废了,粟末靺鞨何德何能敢与之对抗? 然而,现在高句丽的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除了出兵还能怎么办? …… 盖牟城(今辽宁抚顺)。 十门滑膛炮一字摆开,一个基数的炮弹下来,盖牟城的城墙矮了一截,浓浓的血汁在胡乱流淌。 李勣看了一遍效果,微微点头。 这威力比投石车大多了,关键是射程能让高句丽人绝望。 守将印战眸子里闪过决绝之色。 城,没法守了。 对方那火器,让城墙没了意义,城破只在早晚间。 除非,能毁了那火器! 那需要数匹骡马才能拖动的滑膛炮,让他拿刀砍也砍不动,这个问题被他自动忽略了。 总得试一试。 盖牟城门洞开,印战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冲出来,身后,数千兵马嗥叫着冲了出来。 守城的一方放弃城墙之利,便是要殊死一击。 这种敢于搏命的敌人,即便是李勣这饱经杀戮的老将也不禁肃然起敬。 “陌刀旅帅,出战!” 王虎的第一营排在最前方,看着越来越近的铁骑,一声令下,陌刀扬起,刀光如雪,三息之后斩在冲上来的高句丽兵马身上。 王虎一刀劈下,即便印战奋力举起长刀招架,依旧被陌刀斩断长刀,刀势将印战自肩头处斜斜斩断,印战叹息着闭上双眼,眼角滚落两滴血泪。 .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锅粥 将是兵的胆。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盖牟城的军士,明知必死,仍旧飞蛾投火的冲来,一个个被沉重的陌刀斩杀。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高句丽的军士在陌刀手轮番的攻击下,数量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名军士。 这是一名新兵,持刀的手在哆嗦,腿在颤抖,明显怕到了极点。 没有人嘲笑他。 能随着大马人马坚持到此刻,即便他做出任何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 “啊!”新兵闭上眼睛,疯狂的挥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刀阵,迅速被陌刀肢解了。 李勣叹了一声,传令葬了他们。 勇士,便该有勇士的待遇。 盖牟城人口两万余、粮食十余万石,尽皆归唐。 …… 印战的死讯传到高延寿耳中,高延寿也只能一声叹。 谁能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印战,竟然是高句丽第一个战死的勇士? 尤其是,这满城军士都随他慷慨赴死的决绝,称他一声高句丽第一勇士也不为过。 …… 平壤之下,高句丽南部沿海,五十艘十余米长的近海战船靠岸,五千百济军士在将军的带领下,向最近的城池奔去。 即便被逼迫离开这片土地多年,百济将士依旧无比肯定,这就是高句丽的土地。 为什么只有这点兵马出战? 咳咳,重在参与。 百济的大军在谋划夺取新罗的大耶城(今韩国庆尚南道陕川郡),其他地方也在紧张的对峙,能出五千兵马意思一下就不错了。 晨光朦胧,城里的军士打着呵欠开门,立刻被摸到城门的百济军士一通斩杀。 以有备对无备,兵力大致相当,百济军士自然很快将对手消灭。 “将军,出事了。”校尉哭笑不得的禀告。 城池是高句丽的城池没错,可驻军是新罗的兵! 也就是说,新罗早就夺了这座城,结果现在百济又从新罗手里夺了城! 这乌龙让人啼笑皆非。 “咱们打的就是高句丽,明白么?财物装船,动作快点。” 将军木召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错了便错了,把敌军大纛烧了,死活不认这事就是。 反正百济与新罗是死仇,不差这一点仇恨。 新罗军衣甲什么的,剥光,布的烧了,铁的带走,看你拿什么说事! …… 阏川带着二万人马,在高句丽边城外游走。 高句丽诸军也打定了主意,就是闭门不战,阏川要攻,只能拼着损失兑子。 战争艺术再高明,遇上强攻,也不会比庸碌的将领强上太多。 阏川也明白这一点,只能过而不入,挑衅为主。 “阏川,整天这么溜达,挺累的吧?” 某个高句丽守将笑嘻嘻的喊话,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是啊!要不你下来打一场?” 阏川回应。 守将嬉皮笑脸的摆手:“我这本事就不献丑了。不过,告诉阏川将军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留下镇守新占城池的五千人马被灭了,那叫一个惨啊!衣甲都被剥光了,连尸体都没人埋,听说那里的野狗都是以尸体为食!” 阏川的身子晃了一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阏川将军要坚强啊!还有一个更要紧的消息,这不是高句丽干的!哈哈!” 阏川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不是高句丽干的,唯一的目标就是临时盟友百济! 千防万防,就是没防住百济从后面捅这一刀! 阏川这个狠人没说废话,带着兵马掉头攻打百济刀比川城(今韩国忠清北道永同郡阳山面),同样将满城军士全部斩杀,片缕不留,弃尸荒野。 ……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听到这神转折,哪怕因为丢失城池、损兵折将而抑郁,也忍不住拍案大笑。 大唐找的这两个盟友,不靠谱! …… 新罗,金城。 高履行坐在金德曼的寝宫里,满脸的不开心。 这不胡闹吗? 答应配合大唐牵制高句丽兵力,咋牵制去百济了? 金德曼也是满脸的无奈:“郎君莫怪,新罗、百济本就是世仇,这次阏川留下来守城的军士又死在百济人手中,不报仇也难以服众啊!” 这破事,可以说出乎所有人意料,战争打着打着就变了方向,朝堂上乱成一团。 在金春秋、金庾信的力主下,新罗大军尽出,由金庾信带领,在黄山伐(今韩国忠清南道论山市燕山面)与百济大将阶伯苦战。 让金庾信恼怒的是,阶伯的指挥艺术略逊自己,百济的军士素养略逊新罗,可偏偏百济军士的兵器质量占了上风,双方打成了拉锯战。 该死的! 看看百济军士手中那大唐特有的横刀,金庾信就知道,大唐这是满世界卖军械! 可笑自己之前还以为那军械仅仅是卖新罗一家! 金庾信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单纯了。 …… 朝鲜南半岛乱成了一锅粥。 辽东方向,右骁卫将军、平壤道总管程名振带兵至卑沙城(今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大黑山),与跨海而来的大唐远洋水师都督、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冯盎汇合,对卑沙城发起进攻。 卑沙城四面悬绝,唯有西门可上。 平壤道副总管王大度请战:“大总管,总管,王大度愿为先登!” 程名振点头。 冯盎却轻轻摇头:“看到那些滚石、擂木了么?你打算用多少人命去填?” 王大度懵了。 攻城不都是这样么? 就算你宝船上有滑膛炮,那也够不着啊! 这里离宝船可不止五里之遥。 程名振挑眉:“冯公有主意了?” 冯盎得意地抚须:“儿郎们,是时候展示你们真正的手艺了!” 上百架迫击炮依序排好,水师军士准备就绪,等待冯盎的号令。 “打准点,别丢了颜面,谁手艺潮了,给全船儿郎洗三日足衣!” 冯盎的命令下达,军士们又校正了一遍角度,才开始发射。 海上本就潮湿,足衣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给全船人洗三日足衣,怕是得三日吃不下饭。 炮弹如流星般砸在路卡上,滚石、擂木翻滚而下,关卡上的高句丽军士变成了残肢断臂,殷红的鲜血顺着石阶流淌,城头上的高句丽军直接目瞪口呆。 作弊! 这仗还怎么打? 你告诉我,怎么打? “为甚这利器不配备给老夫!陛下不公!”程名振拍腿大叫。 不要奇怪,程名振真能说出这话,在李世民发怒时,他都面不改色,还会忌惮一两句出格的话? 王大度准备带兵往上冲,冯盎叫住了他。 “你个铁头娃,不看看那血糊糊的,哪里利于疾行?一不留神还会摔个大马趴!等血干了再上去!不急于一时!年轻人要注意持久!” 冯盎这老司机忍不住带人了。 城头的高句丽军士都惶恐不安。 刚才那一轮炮击,最远的已经打到城墙根上,这意味着高句丽军士连城门都出不了。 烈日灼晒,血很快干了,而云梯之类的已经到位。王大度一手盾、一手刀,冲在了前头,身后的军士呼啸着蜂拥而上。 冯盎让几个打得最准的迫击炮手盯着点,必要时给予高句丽军火力压制。 城头不断向下抛射箭矢,多数被盾牌挡下,偶尔有倒霉的会被疏漏的箭矢扎中肩头,云梯的运送却遭到了压制。 两名迫击炮手相视一眼,迅速校了一下角度,两发炮弹呼啸着砸上城头,顿时一片血肉飞溅,落点周围倒下了一大片高句丽军士。 “补上!” 高句丽守将挥刀,逼迫着军士去填补空位。 这是迫不得已的事,防守出现空缺,唐军就会趁虚而入。 然而,接二连三的炮弹,都轰在相邻的位置上,谁上谁死。 十炮之后,这一片俨然成了禁区,再也无人补位。 守将勃然大怒,亲自挥刀冲了过去。 这时候,一架云梯搭上城头,王大度从云梯上跃起,横刀直斩守将! 身后,一架架云梯前仆后继的搭上来,跃上城头的军士迅速以王大度为中心,与守军展开殊死搏斗。 唐军虽勇,高句丽军却占据了地利,原本扩开的局面生生被他们逼得重新压缩到一起。 “差了点啊!”冯盎眼里难掩的失望。 “大总管,借几名炮手一用!” 程名振迅速让人掩护着炮手、帮忙提着迫击炮、弹药箱冲上了半山腰。 “几位兄弟,照城门轰,只要轰倒了,本总管为你们请功!” 炮手叽里咕噜的议论了一下。 这个难度比较高,因为迫击炮是抛射,不是平射,不是某些不靠谱电视剧那样把炮筒倾斜就能够做到的。 计算好曲线,不能被城墙挡住炮弹,炮弹的落点还要在门上,这个要求确实刁钻。 驱开大门这一路的军士,两名迫击炮手校了角度,炮弹迅速放入炮筒,炮弹呼啸着,砸到了城门上方的城墙上。 “搞乜?调一个刻度!” 两名迫击炮手骂骂咧咧的调整角度。 所谓的刻度,不过是他们根据自己经验总结出来的度数,王恶可没弄出刻度表盘来。 一枚炮弹落地,与大门只有一丝距离,爆炸的威力震得大门晃当。 另一枚炮弹落下,正正击在大门上,厚重的大门被炸出了裂缝,碎木屑到处乱飞。 “城门!立刻派人增援城门!” 察觉不对的守将咆哮道。 然而,已经晚了。 得到准确角度的迫击炮手迅速的开炮,不过十发炮弹,大门终于轰然倒塌。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正道的光 当大唐军士疯狂的涌入城门时,城头的抵抗已经没有了意义。 无数唐军攻上城头,配合王大度,将守军全部斩杀。 卑沙城,从今日起归属大唐! 卑沙城中,俘获的男女八千余口。 冯盎马不停蹄的派总管丘孝忠陈兵鸭绿水。 …… 李勣兵锋直指辽东城(今辽阳), 拿下了新城(今抚顺北)的李道宗率四千骑与李勣汇合,拿下了建安城的王恶也率兵赶到。 辽东城城墙坚固,一时也攻不下来。 王恶的建议让人眼前一亮。 围点打援,然后李勣部再倚仗滑膛炮之利慢慢轰着呗,反正弹药足够。 “呵呵,阻敌之事,自有本王来做!”李道宗骄傲地挺胸。 身为开国名将,李道宗有资格说这话。 李勣自然遣李道宗阻敌。 王恶撇了撇嘴。 这老东西,非得出那么一个风头。 “王恶,你引胡兵至李道宗侧翼,与他遥相呼应。任城郡王虽然善战,可四千军终究少了点。”李勣下令。 三大帅中,李勣以稳见长,不可能让李道宗这一路出现闪失。 滑膛炮、迫击炮摆上,有一炮没一炮的轰着,辅兵们迅速的负土冲到辽东城的护城河畔,一袋又一袋土直接投入河中,即便护城河挖得再深也经不住这般填充。 “投石、箭矢!快!”守将李三刀咆哮。 高句丽军士再度汇聚,企图对城下的辅兵发动攻击。 段瓒狞笑着挥旗:“一个基数的自由射击!” 炮火连连,仅仅是炮弹落点的气浪就能直接将人掀飞,而那些四下迸射的弹片则在放肆的收割着性命。 再坚固的甲胄,在弹片强大的冲击力面前都不够看。 不过一轮射击,城头上便倒下了数百号死无全尸的军士。 李三刀又惊又怒,咆哮道:“李四棍,带人补上!” 李四棍是李三刀的堂弟,也是辽东城的副将。 听这堂兄弟磕碜的名字就知道,他俩出身不高。 低贱的出身却能委以辽东城的重任,自然是因为李三刀骁勇善战、敢打敢拼,才得渊盖苏文青眼有加。 所以,明知道现在极其危险,李三刀还是得让堂弟扑上去。 必要之时,李三刀自己也会上去! 李四棍咬了一下唇,带着军士扑上去,一轮箭矢下去,射死射伤了不少辅兵。 段瓒怒了:“程处亮,给我将他射杀了!” “好嘞!”程处亮麻利地举起燧发枪,填弹、瞄准、开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 一息之后,李四棍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身躯无力地倒了下去。 李三刀抖了一下。 唐人这火器,厉害! 这枪法,更厉害! 但是,可能因为李四棍的死亡放弃抵挡、束手待毙吗? 不可能! 李三刀换了一身军士装扮,倚着箭垛指挥军士,身后的将校有样学样,全部换上军士装束。 确实,这样躲过了程处亮点名,可指挥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滑膛炮炮弹砸在城墙上,即便城墙是取的上好青石垒成,也同样无法承受如此巨力的攻击,大片的碎石滚落到护城河中,城墙好几处同时坍塌。 “让人上来修补城墙!” 李三刀狂叫。 一拨拨民夫担着土石上城头,拼命的修补着缺口。 炮弹落处,民夫纷纷倒下。 大战之时,谁的性命有人在乎? 一日下来护城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小半堵城墙残缺,守军伤亡过千。 李三刀抱着刀倚在城楼上,眼里全是忧虑。 唐军的攻击太猛了,大对卢,增援再不来快点,真支撑不了几天。 增援来得很快,积利城、石城的守军面对冯盎的大军,直接弃城而走,掉头支援辽东城。 毕竟,与辽东城的重要性相比,积利城、石城可有可无,而大对卢之前并未限死作战方式,转战也是可以理解的。 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与木底州守将金胜南汇合,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辽东城扑去。 辽东城后方是平坦之地,三军平行,向前方的李道宗逼去。 呵呵,唐军的战斗力确实举世闻名,可是,四千骑就要阻挡四万大军,想得太美了吧? “唐军妄想螳臂当车!”东方炫耀冷笑。 “那是大唐名将李道宗,不可小觑!”皇甫唯一提醒。 “硬碰硬,高句丽不逊于唐军!”金胜南面现傲色。 李道宗马槊朝天,身后的骑兵也奋力举刀。 长时间征战的磨合,李道宗与这四千骑已经融为一体,一个手势就足够让大家明白过来。 不需要呐喊,四千骑随着李道宗,如拍岸的巨浪,狠狠向高句丽援军冲去。 如臂使指,这是李道宗敢于孤军打阻击的底气。 唐军如尖刀一般扎入高句丽军中,东方炫耀挥舞双刀向李道宗杀去,却被李道宗那如蛇信吞吐的马槊杀得手忙脚乱。 李道宗出招快也就罢了,力量却又大得惊人,双刀偶尔触碰到马槊,东方炫耀的手臂立刻被震得发麻。 李道宗一槊刺在他肩头,奋力挑起、甩落,东方炫耀如破布袋一般摔到地上,要不是皇甫唯一、金胜南合力缠住李道宗,让东方炫耀的亲卫有时间将他救回,才免了他成为第一个被唐军生擒将领的命运。 李道宗并不多纠缠,而是给麾下四千骑充当锋矢,在高句丽军中疾冲。 骑兵最大的优势,是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高句丽军悍不畏死的扑上来,却一个个沦为唐军的刀下亡魂。 高句丽军论武器、甲胄、战斗力略逊于唐军,可战斗意识也挺强的,四万军结阵,一点一点收拢,慢慢将李道宗围起来,唐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狭小。 李道宗也发现不妙了。 冲得太放飞自我,过于深入敌阵了。 李道宗从来不知怕字为何,即便深陷敌阵,杀开一条血路便是了。 当年征战窦建德时,比这要艰险得多,不照样熬过来了? 一声响,如银瓶乍破,一支数千人的兵马从高句丽军后方杀出,瞬间让高句丽军慌乱起来。 “营州都督张俭在此!高句丽中伏了!” 听到那大笑声,李道宗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被围困者,摇身一变成为插在高句丽军心口的一把尖刀。 只不过,即便加入了张俭,局面也只是扳平而已,毕竟这人数比终究悬殊了。 侧翼传来一声大笑,怪腔怪调的唐话在战场回荡:“兰州康禄在此!高句丽贼子,受死!” 兰州一万胡骑的入阵,唐军便占据了足够的优势,高句丽四万人马,已经分成了三伙,东方炫耀对付张俭,皇甫唯一迎战李道宗,金胜南迎战康禄。 正面,一面大纛迎风飘扬,硕大的“王”字入目,一万胡骑纵马狂奔,声势惊人。 “耶耶王恶在此!” 一手刀、一手左轮手枪的王恶嚣张地大叫。 至于说左手执枪没准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说得好像王恶右手执枪就打得准似的。 事实上,王恶的名头比他本人来得更有杀伤力。 “魔王!” 惊呼声中,十余骑高句丽军士冲出阵,迅速的向山林冲去。 战场保命守则:我不需要跑太快,只需要比我的同伴快那么一点点就行。 王恶与高句丽兵拼了一刀,发现手臂有点酸麻,索性左轮手枪乱发。 距离如此近,左手右手差别不大,准头都差不离,即便偏了,高句丽军人群如此密集,总要打中一个的。 安全有第五招这些老鸟守护,王恶索性收刀,麻利的上子弹,左轮手枪一通乱打。 在近距离,其实左轮手枪的杀伤力与刀枪差别不是太大,也就是听觉、视觉上给人造成冲击,再加上魔王的名头,迅速让恐慌蔓延。 终于,第一个逃兵出现了。 有一就有二,当溃逃之势形成时,再好的将领也只能徒呼奈何。 金胜南满眼的无奈。 平衡被打破了,王恶的到来恰恰是压倒高句丽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看着王恶冲来,金胜南拨转马头,策马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恶急了。 耶耶那么拼,可不就是想捞个人头立功吗? 抬起手枪,抖手六颗子弹射了出去。 即便是骑射,凭这六枪,就算枪法再怎么差,也有一枪命中的吧? 枪响处,金胜南应声落马。 王恶得意地吹了一下冒烟的枪管。 看看,耶耶还是有准的时候不是? 护卫们飞身下马,把摔得七荤八素的金胜南捆住,摁到马背上,马屁如潮:“郎君好枪法!” 王恶抚额。 一群没节操的,好甚么好呀,没看到这一枪是“正道的光”吗? 金胜南的盆骨估计都被打烂了。 金胜南被俘,东方炫耀、皇甫唯一连多逗留一下都不肯,直接落荒而逃。 反正,直接弃城、弃部众逃走的温审都没受多大处罚,我们这些与唐军厮杀败阵的,更不应该受重罚了。 李道宗神色复杂地看了王恶一眼,微微拱手,带军后撤。 胡人们欢天喜地的下马,开始剥高句丽军士的甲胄、衣物,搜索钱财、拾取兵刃。 穷久了,连高句丽军士的兜裆布都不放过,看得李道宗直摇头。 形容不够准确,是连尸体的兜裆布都不放过,那些高句丽俘虏,还是留了一身里衣的。 “筑京观!” 按惯例,王恶又当起了设计师。 一具具尸体被麻木的高句丽俘虏垒起。 .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声叹 高耸的京观筑起,让辽东城里的军士为之惊心。 日盼夜盼,盼来的援军却成了京观! 李三刀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比炮弹震到脑壳还懵。 我还在前面拼命厮杀,我的援军却已成了唐军耀武扬威的京观! 金胜南被绑在斗车上,熟悉的面孔让李三刀几乎要崩溃。 该死的! “取我弓来!”李三刀目眦欲裂, 三石强弓在手,李三刀顶着炮火,箭上弦,拉满弓,狠狠对金胜南射去。 高句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被活捉的大将! 金胜南看着李三刀挽弓,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厉的笑意。 李三刀还真狠呐! 不过也好,自己堂堂大将受此奇耻大辱,还真不如死去干净。 唯一的遗憾,是射程不够! 唐人这斗车摆的位置太刁了,李三刀的三石弓全力一箭,无力的落到斗车上,离金胜南的脚还有两步! 这缺德的位置! 程处亮眼睛一亮。 高句丽军上下统一换成一样的装扮,搞得他都没兴趣击杀了。 至于射杀小卒子的活,段瓒的其他亲卫不正适合干这事么? 李三刀的出头让程处亮眼睛一亮,可逮到大个的了! 枪一摆,子弹上膛,程处亮睁只眼闭只眼,迅速的扣动扳机。 怒火中烧的李三刀看着自己那一箭无功,正打算再射一箭,眼角的余光扫到程处亮的动作,心头大骇,迅速往箭垛一躲。 枪响了。 程处亮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兔崽子太机灵了,精心瞄准的一枪,却只打下了半拉耳朵。 “好枪法!” 喝彩声中,李世民大踏步走了过来,身边是一身戎装的长孙无忌。 “不愧是朕未来的爱婿,这枪法,要得!” 听听,这皇帝得自恋到甚么程度? 程处亮收枪,打开枪栓,确认枪里没有子弹,才起身,一板一眼的捶胸行礼。 “见过陛下。” 长孙无忌不无恶意的问了句:“为甚你不先参见陛下,而是先摆弄枪支?” 程处亮大声回应:“火枪旅帅军法第三十三条,退出战斗状态,必须先检查枪膛里是否有子弹,以免形成误伤。违反此条,一次重责二十军棍,二次剥夺用枪资格。” 李世民诧异:“这谁定的军法?段瓒?” “不是,是教官定的。” 李世民随口夸了几句,抬头看着斗车上那个悲愤欲绝的高句丽大将。 “这谁捉的?” 李勣应道:“这是高句丽木底州守将金胜南,他与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共四万大军驰援辽东城,任城郡王率四千轻骑阻击,张俭率营州胡人自高句丽军后突袭,康禄率兰州胡人自侧翼夹击,王恶率河州胡人自正面击杀,彻底击垮高句丽军,金胜南亦是此时为王恶生擒。”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恶。 凭他? 别的都能信,生擒,你是不是说错了? 王恶嘚瑟地挺胸。 甭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再说,谁告诉你非得靠武艺才能生擒人了? 那神来之笔的“正道之光”,你就是让程处亮打都不一定能打出来啊! 皇帝亲临,直接让唐军的士气爆发,斗车上的箭手奋力射箭,投石车速度加剧,土山已经堆到一半,滑膛炮加快了射击频率,军士呐喊着扛起云梯上前。 一炮又一炮的轰击,城墙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下来,唐军呐喊着架起云梯,一员又一员的校尉争先恐后衔着刀奋力攀爬,迅速的登上城头,与高句丽军厮杀,为身后源源不断的同袍争取时间。 炮、箭、投石都已经停了。 现在就是近战时间,比拼的就是体力、战技、意志。 李三刀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顾不得耳朵还在疼痛,咆哮着挥刀扑上去,斩了一名唐军,转身与两名校尉鏖战。 手持望远镜观战的李世民讶然:“怎地这高句丽军士如此凶悍,竟能力敌两名校尉?” 段瓒眉开眼笑的回话:“这不是军士,是辽东城的守将。他的副将露头,被程处亮击杀了,只能换一身军士服饰,免得掉了脑袋。” 越来越多的唐军登上城头,高句丽军士极力抵抗,却挡不住唐军汹涌的攻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李三刀身上已经有好几道口子,一道刀痕从眼角到嘴角,脸上满是血水,拄着刀,气喘如牛。 包围他的唐军越来越多,军士一旦组阵,杀伤力成倍的增加,纵使李三刀再悍勇也顶不住。 “降了吧!”一名校尉同情地看了一眼。 李三刀吐了一口血水,沙哑地笑了。 “李三刀身受高句丽器重,便是战死也只是尽忠报国!无须多言,来战!” 李三刀奋力一刀斩下,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固然这一刀将唐军校尉逼退了几步,左臂却被一旁的唐军斩断。 “啊!” 李三刀疯狂的跃起、挥刀,胸腹间同时被横刀刺入,一把横刀削去李三刀的手臂,李三刀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释然。 即便残余的高句丽军士再如何抵挡也无用,城头已失,城门已开,再负隅顽抗也没有丝毫意义。 此战,杀城中高句丽军士逾万,俘获人口四万余。 …… 高句丽,平壤。 渊盖苏文将自己大对卢一职改为莫离支,即从原先的相位跃居为总揽军政大权之意。 高藏对此毫不在意。 别少了美食,别少了美女,其他的,请随意。 “莫离支,辽东城失陷,李三刀战死,前往支援辽东城的三支兵马,积利城守将东方炫耀、石城守将皇甫唯一战败,木底州守将金胜南被俘。高延寿、高惠真及粟末靺鞨大军十五万将抵达安市城,预计白岩城不保。” 豆方娄面无表情的念完战况分析。 “报!平壤五十里外的海域,出现了三艘打着唐国大纛的大船,共下船一万五千人,向平壤方向行来!” 这一下,所有的将领都对莫离支的先见之明表示钦佩。 难怪要囤积这许多军队在平壤。 温沙门拱手:“莫离支,我愿出战!” 温沙门本身就好战,又因为温审临阵脱逃之事面上无光,早就想一战洗刷耻辱了。 “崔元浩、尹希源、林智霖,你三人各率一万人马分别在他们路上阻击,方式不限,打不过允许撤。”渊盖苏文觉着下令。“温沙门,你率本部为他们策应,不许硬拼!我要你活着回来,告诉我唐军的特点与弱点。” 温沙门的眼眶红了,使劲地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莫离支如此看重,温沙门必以死相报! 五十里说远那是真远。 不能用后世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衡量,这里只有土路,一万五千人,再加上一些骡车运输辎重,更是尘土飞扬。 所以,想想那些大部队行军还把隐藏行踪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佩服,还能说些什么? 冯盎人老心不老,亲自跟着部队出征。 “高明、高见,这次拿出点本事来,回去本都督就升你们为队正。” “真的?” “蠢不是?都督甚么时候说过半句虚言?” 前方烟尘滚滚。 大唐远洋水师鹰扬郎将冯胜扯着嗓子大叫:“兔崽子们,都督可看着呢!别特娘的丢脸!列阵!火枪手居中,炮手在侧,刀盾手在边!” 队列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主要是没有适应添加了火器的打法。 崔元浩统领一万高句丽骑兵,看着严阵以待的大唐远洋水师,不由张扬地笑了:“都说唐军怎么厉害,你看看,全是步兵,如何与我骑兵抗衡?靠那些烧火棍子么?儿郎们,准备弓箭,杀唐人!” “杀唐人!” 骑兵咆哮着取出骑弓,搭上箭矢。 侧面的小山丘上,温沙门看着崔元浩的举动,感觉有些不妥,却说不出问题何在。 换成自己,此刻的选择大概与崔元浩相差无几吧? 冯胜叫骂道:“三段击!给我把枪端稳了,丢你老母!没有号令不许开枪!” 地动山摇,这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高句丽骑兵全部举起骑弓,再前行一些,便是骑射的最佳距离! “射!” 冯胜一声令下,燧发枪、迫击炮呼啸,空气被撕裂,当先的骑兵纷纷栽下马,迫击炮弹炸进人群中,顿时人仰马翻,或许一炮两炮对于万骑来说无所谓,可这一击,就是上百发炮弹! 仅仅一轮,崔元浩麾下便损失了近两千人!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所有能想像到的惨景用在这里都不为过。 “全军进攻!”崔元浩愤怒地拔刀,下达了决绝的命令。 莫离支是说过可以撤,可崔元浩想用胜利来证明自己! 崔元浩率军扑上去,山丘上的温沙门缓缓摇头,拨转马头,带着麾下离去。 没救了。 莫离支明明给他们留了生机,问题有人偏偏不想要,奈何? 高明、高见估了一下距离,炮弹在手,两发几乎同时射了出去,落入高句丽军中,一左一右在崔元浩身边炸开。 崔元浩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皮,然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眼前的世界仿佛与自己隔绝,自己的视线平白无故的低了许多,似乎……只有残躯在地上? 视线前方,人、马,尸体堆积,却又被炸得看不出原本形状。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一意孤行,而应该遵照莫离支的命令撤军。 一声叹,崔元浩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打平壤 尹希源沉默地控制着手下在道路两面的山丘设伏。 温沙门传话非常清楚,崔元浩不自量力,想与唐军硬拼,结果连一箭都没机会放,全军覆没了。 唐军的火器威力如何,只凭温沙门的转述无法具体的想象,但是那射程,温沙门已经大致估计出来了,稳稳在一百二十步朝上。 这是一种让人绝望的距离,基本上,就没几个人能射得那么远。 不愿重蹈覆辙的尹希源,只能寄希望于设伏。 虽然山势不是太险峻,不是特别理想的埋伏地,但这地方,好歹能凭借地利抵挡一番,那些能够藏身的石块,便是遇上火器也能支撑一阵。 这安排,应该算是高明的应对了吧? 尹希源不知道,在后方观战的温沙门同样不知道。 大唐远洋水师步履一致,整齐的军容让人为之一震。 大唐远洋水师并没有在高句丽人的尸体上花费太大的精力,因为高句丽人太穷,让他们连搜刮的兴趣都没有。 便是刀,高句丽人也只有一把,大唐可是连府兵都有两把,一把是横刀,一把是障刀。 两个斥候骑马回报:“郎将,前方两座山丘飞鸟不落,应该有埋伏。” 冯胜取出望远镜,仔细看了一遍,眼里露出笑意。 “热气球十个,起飞,给他们来上一趟手雷洗地。迫击炮准备,配合热气球同时轰炸。”冯胜冷笑。“是时候让他们领略火器真正的威力了!” 冯盎满意地点头。 冯胜好歹是冯家的家将,表现好了,冯家也脸上有光不是? 十个热气球冉冉升起,让高句丽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想起来了,娘臂城外,杨万春的伏击,可不就是被热气球整得三万人马尽丧? 尹希源再自负,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与杨万春并肩。 所以,这一次,很悬! 唯一的区别是,杨万春带了火油,他没有。 十个热气球在两个山丘上空停驻,手雷拼命的往下扔,而迫击炮也在此时发威,即便藏身于岩石后又有什么用? 能挡住前方的炮弹,挡得住从天而降的手雷么? 不用尹希源命令,幸存的军士瞬间钻出藏身之处,撒丫子离开山丘,四散而逃。 尹希源叹了口气,跑下山岗,上了马匹,头也不回的向平壤奔去。 不管怎样,他尽力了。 温沙门叹着气记录下了这一幕。 …… 知道前面两道关卡没有太大作用,林智霖带着人马开始破坏道路,挖出了几道二十步宽、一丈深的壕沟。 纯粹以战斗方式无法克敌时,试试这些歪门邪道的招数,也是无奈的选择。 更狠的是,林智霖引了一股水过来,然后这曾经的道路成了一片泥沼。 还真别说,这损招还真起了作用,大唐远洋水师果然被拦住了。 即便人可以靠热气球飞过来,辎重呢? 没有辎重的大唐远洋水师,不足为惧! 火器是很凶猛,可对于辎重的依赖程度也极高! 可惜没办法毁掉唐军的辎重,否则也不必用这笨办法了。 看着前面一片泥沼,冯盎抚须轻笑:“高句丽还是有能人的,这法子就不错。冯胜,看你怎么应对了。” 冯胜骄傲地一笑。 有点意思。 不过,格局小了啊! 热气球腾空确认了地形,大唐远洋水师的辅兵挥舞着铲子,另外开辟一条道路。 多大点事? 精修一条道路,哪怕仅仅是一段,花费的人力与时间都颇大。 可这是修一条勉强通行的土路而已,真不需要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小半天工夫已经度过了这片区域,放水毁路成了无用功。 林智霖无奈地带人马回了平壤。 渊盖苏文头疼地听着温沙门与尹希源、林智霖汇报战况。 “排枪的射程在一百二十步以上,意味着弓箭手对上他们一点用处没有;炮射三里,投石车、床弩之类的东西也无用武之地;天上还有热气球,埋伏几乎没有作用……”渊盖苏文喃喃念道。 即便再厉害的东西,也应该存在弱点啊! “莫离支,依属下看,至少有一样东西他们还是得在乎的。”林智霖微微犹豫了一下。“我注意到,唐军似乎在刻意保护辎重,不让它们触碰到水。这是不是说,火器怕水呢?” 温沙门叹了口气:“就是怕水又能如何呢?拿水龙喷?喷不得那么远。放水淹?城外是平原,要想淹了他们,得放多少水才够?” 渊盖苏文微微扬手,止住了温沙门的牢骚:“下雨呢?” …… 平壤城所有富贵人家都遭遇到城卫军的骚扰。 不管你什么身份,平日如何威风,战时只有听命的份,否则……问问自己的脖子能不能硬过钢刀。 幸好,不骚扰女眷,不趁机勒索钱财,只是把健壮的奴隶拉去编队,说是奉莫离支之命让他们辅助守城。 好吧,这也是高句丽的传统之一。 平壤西门紧闭,无数的土石堵在门后,就算攻城车来了也只能徒呼奈何。 城墙内是无数军士持刀枪,逼迫着奴隶穿上甲胄上城。 虽然军士的本职就是沙场征战,但有人代自己赴死总归是件好事。 大唐远洋水师行到平壤城三里之外安营扎寨,冯胜派出热气球四面查看动静之后,安排军士埋锅造饭。 “又是午餐肉!” 闻着香喷喷的味儿,水师将士却是牢骚不断。 真不是矫情,实在是天天吃午餐肉,腻味了。 再好吃的菜也经不起顿顿吃啊! 火头军把一个个木塞扔进火堆里,随手将广口瓶扔到营地外,稀里哗啦的声音不断传来。 那些被外人视如珍宝的玻璃瓶,就这么化为了碎片。 大唐远洋水师的营房,有两道围栏,共分内外两个区域。 内区,是实打实的居住营帐,最中心是最最紧要的辎重。 外区,则是火头军做饭的区域、便溺的区域。 如此隔开,是为了防止失火。 内区所在,一片漆黑,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早就率本部驻扎在城外某处民居中的林智霖出动了。 正面无法与敌人抗衡,那么,偷袭之类的手段上场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这个年代有夜袭,但绝对不可能如《三国演义》那般频繁。 因为,夜盲症在这个时代是个无解的难题,一万的部众,挑出来适应夜袭的人手也仅仅两千余人。 一更出发,磨磨蹭蹭的到了三更才到大唐远洋水师营房外。 “哗啦”一声,一名军士脚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打破了沉寂的夜。 林智霖恼火地一拍脑门,喝令攻击。 既然暴露了,那就速战速决吧! 一枚枚手雷抛出,一发发炮弹砸出,惨叫声一片。 “冲!冲进去,他们的火器就不能发挥作用!” 林智霖狂叫着,率领前锋,奋力闯入营房外区。 这个想法是对的,距离太近了,火器确实不好施展。 外区,披盔着甲、手执横刀的大唐远洋水师脸上洋溢着殷切的笑容,看向林智霖与他手下,就像是在看行走的铜钱。 上岸这么久,刀子都没饮过血,终于轮到额们开利市了。 林智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陷阱!唐军早有准备! 冯胜只是微笑。 谁让你们运气不好呢? 玻璃碎片,哎,那真是火头军偷懒乱扔,意外,以后额会批评他们的。 至于说那些刀手,呵呵,大唐远洋水师在外面闯荡,没有点警惕怎么混?怕是骨头早就打鼓了! 每日总有一些军士枕戈待旦。 林智霖带人与大唐远洋水师刀手们搏杀,越杀林智霖越惊心,唐军的兵甲之精、刀法之猛、体力之强,全面碾压自己麾下。 还怎么打? 看着身边的人陆续倒下,林智霖知道今天必然是葬身于此,惨笑一声,疯狂的挥刀疾冲,却被三名军士联手制住。 “杀了我!” 林智霖咆哮道。 一名军士麻利地坐在林智霖腰上,迅速给他绑上。 “叫乜!耶耶还等着拿你去领赏呢!死的你只值五贯钱,活的你可以挣二十亩地!” 对军士而言,给家里挣地,那可是最荣光的时刻。 冯胜傲然站在辕门处:“刀手做得不错,明日加肉。” 刀手们欢呼。 冯胜加了句:“午餐肉。” 欢呼声顿时变成一片哀叹。 …… 天亮了,大唐远洋水师用过早膳,在平壤西门二百米外列阵,连叫阵喝骂之类的流程都没有,上来就是一个基数的炮弹提提神。 守城的豆方娄差点喷出老血。 现在的大唐,那么不讲武德的么吗? 连基本的相亲都不要,直接洞房,你这样真的好吗? 上百名奴隶在炮火下丧生,剩下的奴隶恐惧的想转身而逃,直到被督战队斩了好些人才压抑住骚动,麻木的收拾残破的城头,填充土石。 豆方娄无奈地看着大唐远洋水师耀武扬威。 没办法,够不着攻击范围,你只能看他们逞英豪。 世上还有比这憋屈的事吗? 一个做工粗糙的囚车慢慢转到大唐远洋水师前方,那些栏杆连树皮都没削,手艺差得令人发指。 豆方娄看着那囚车,本来已经阴沉的脸越发乌云密布。 囚车上的面孔很熟悉,高句丽新生代人物中的佼佼者,林智霖! .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雨天枪声 大唐,长安。 李承乾批阅了几份奏折,突然停了下来。 太常寺卿韦挺被任馈运使,督河北诸州钱粮供应辽东道大军及圣驾,没有行差踏错。 太仆寺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在莱州之前遭遇到响马——也就是程咬金他们以前的老行当,三百响马朝粮车下手,武艺精湛,萧锐持刀率二百府兵鏖战,幸得莱州折冲府及时支援才免了一场大难。 这年头文武不分家,搞不好你以为的文弱官员,下一刻就上马提刀杀敌了。 身为萧瑀的长子,萧锐的胆色也是一流,关键时刻敢打敢拼。 问题在于,之前的莱州折冲府根本就不知道这股响马的存在,之后折冲府要剿匪时,却完全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仿佛凭空消失在世间。 “乱臣贼子!” 李承乾重重一拳砸到案上,呼吸有些急促。 “高明不可如此激动,唯有冷静,才能想到最恰当的办法。” 长孙无垢淡淡的声音响起,却立刻让李承乾恢复了宁静。 “阿娘放心,孩儿已经想到了一些办法。” 李承乾迅速批复,责成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主查此案,着千牛卫抽调一个旅帅听候孙伏伽调遣。 长孙无垢微微扬眉:“做得不错,把恰当的人放在恰当的位置,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李承乾顿时喜不自胜。 即便李承乾已经大婚了,对阿娘的意见仍然极为在意。 “铁九十七,孤命令,百骑出动,暗中调查此事。” 李承乾的声音孤零零的在大殿里回荡。 没有回应。 李承乾皱眉,加重了音调:“百骑已经可以不尊君令了么?” 角落里传来无奈的声音:“谨遵殿下令。” 不是铁九十七藐视太子,只是陛下出征前,并未将百骑的指挥权移交太子,太子指挥百骑,僭越了。 不出声,只是想悄然去调查,到时候给太子一个答复。 然而,这却引得太子不快,“不尊君令”的大帽子扣下来,旁边还有皇后娘娘不声不响的支持,铁九十七只能表态。 “高明,你该写信问候你阿耶了。”长孙无垢轻声提醒。 李承乾有点纳闷。 阿耶的状况,每三日必到的战报不是有么? “战报是战报,你不得向他问候一下,以示你的孝心么?处理朝政中的心得、疑惑,不得跟他说一声么?” 长孙无垢微微摇头。 李承乾只觉得脱离了阿耶,犹如头上搬去了一座大山,正想撒欢呢,哪里会想到这些? 真不能因此就说李承乾不孝,不信你看看后世,多少人初次脱离父母掌控,真正有能力自立时,会有多放纵。 但是,在时间的洗礼下,这些人会渐渐回到正轨上。 李承乾想了想,终于拿起纸笔,拘谨地给阿耶写信。 没办法,这就是严父后遗症。 …… 同时,李世民也接到了百骑传递过来消息。 “还真是胆大妄为啊!铁三十三,让百骑动起来!” 对于李承乾有些僭越的指令,李世民视而不见。 连未来的天下都是他的,小小的僭越算得了甚么? 若是循规蹈矩等待朕处置,那才叫朕失望,监国之名白背了。 “陛下,耿国公率平壤道兵马兵临平壤城,渊盖苏文闭门不战。” 铁三十三禀报。 李世民微微皱眉:“孤军深入,有点犯险了。” …… 高句丽,平壤西门。 有一波没一波的轰炸了几天,总算是让人心惶惶的平壤宁静了一天。 不是冯盎、冯胜发慈悲,只是天气有点不大合适,飘毛雨了。 “冯胜,雨小的话倒没甚么,雨大,燧发枪未必能使用,担心高句丽借机进攻。” 冯盎提醒了一句。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报!平壤西门打开,有万人冒雨向营地扑来!” 冯胜骄傲地点头:“传令,炮兵为预备,枪手居中,排三段击,刀手在两旁接应!” 披蓑衣、戴斗笠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在雨中挺立,看得尹希源为之大喜。 傻帽! 还以为你们那火器能在雨中使用呐? “呯呯”的声响在雨中回荡,即便风雨声也无法阻隔这枪声。 毫无防备的高句丽军士瞬间倒下几百。 “不要怕!雨肯定打湿了他们的枪,注定没法再次使用!” 尹希源狂呼。 更近了! 密集的火枪射击声响起,大半高句丽军士倒下。 尹希源战刀落地,双手拼命捂着肚子,似乎这样能够让身体里的血液少流失一些。 为什么? 为什么在雨中,唐军还可以再发射第二枪? 冯胜得意地一笑。 傻不是? 发射组件外面套一个盒子,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保证燧发枪的正常使用! (搜索燧发枪雨天使用,有相关介绍。) 不然,耶耶凭甚雨天还不退? 平壤西门,溃兵冲进去之后,城门立刻紧闭,奴隶们冒雨将挪开的土石又填了回去。 折腾个老半天,你倒是拿出点本事啊! 一转眼,都成了败兵! 城头上,一身甲胄的渊盖苏文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试探,成败参半。 可以肯定,下雨天对火器是有影响的,至少那个迫击炮就没露头。 意外的是,唐军似乎对雨天也有防备,虽然看不清他们是什么手段,却可以肯定,不是暴雨的话,对他们的影响不会太大。 只能靠人命硬填了。 …… 雨过天晴,地面被炽烈的日头晒得冒出淡淡的青烟。 平壤城头垂下一个吊篮,文官打扮的使者木江孤身落地,向大唐远洋水师营地走去。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木江看似孤身一人,安全却是有保障的——当然,存心作死除外。 主位是冯盎,次席是冯胜,木江坐客位。 “两军交战呢,不知道木使者来所为何事?” 冯盎是不耐烦理会这破事的,自然是冯胜来交涉。 木江品了一口茶水:“好茶!我也不拐弯抹角的,直说来意。莫离支的意思,他愿意出重金赎回你们俘获的林智霖,价钱你们开。” 这事,在战争史上也常见。 冯胜呵呵一笑:“这事说难不难,关键是林智霖被军士俘获,肯不肯放人,也得问过军士的意见。” 木江瞪大了眼睛。 兄台,这借口真的清新脱俗,从来没听说过赎人还得问小卒子意见的。 三名军士昴然进帐,对冯盎、冯胜行礼。 “高句丽要来赎回被俘的林智霖,按规矩,得问你们一声,是否接受赎人。接受赎人,你们会得很多钱财;不接受,你们只能回老家多分二十亩地。” 冯战询问道。 这是大唐远洋水师长期在海外“贸易”形成的规矩。 万一首领准许赎人,偏偏这人杀了擒获他的勇士之亲朋呢?这不寒了人心吗? “郎将,钱财额们不缺,缺的是可以传家的田地哩。”一名军士咧嘴笑道。 另外两名军士点头附和。 这也是事实。 大唐远洋水师分赃……不,分成,还是很优厚的,基本上这些家伙躺着吃一辈子都够了,真没太大兴趣。 土地则不一样,那可是传子传孙的根本啊! 唐人骨子里对土地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欲望,觉得甚么钱财都是浮云,唯有土地是永恒的财富。 冯胜一摊手:“使者也看到了,连军士都不同意交易,本将也不能勉强。” 等木江悻悻离去,冯盎咧着大嘴挨个的拍着肩头:“靓仔,硬气!有出息!” 军士的笑容极为灿烂。 进入都督法眼,再差混个什长是没有问题的。 十日之后,耀武扬威的大唐远洋水师转身离去。 本来也没指望靠这一万五千人攻占平壤,来此的目的不过是示威,外加牵制一下高句丽的兵力。 没办法,谁让大唐的盟友新罗与百济那么不靠谱?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唐远洋水师随行配备的弹药已经消耗了九成,必须回去补充了。 看着唐军离去,最激动的不是城卫军,而是那些权贵们。 终于,他们被当炮灰的奴隶可以回家了! 呜呜,这段时间,府上堆积了多少活没做啊! “莫离支高明!唐军果然撑不了太久!” 官员们马屁如潮。 木江暗暗腹诽,唐军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鹌鹑似的,这会儿都跳出来了。 渊盖苏文摆手。 “如何防止再出现类似的事?” 官员们瞬间变哑巴了。 木江冷笑一声,昴然出列:“莫离支,我以为,首先应在海边修建关隘,让大唐人登不了岸;其次,遣探子重金打探火器的消息,最好能买到火器的制造工艺。唐人有那么凶猛的火器,我们也应当有才能与之抗衡。”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高句丽缺少的就是木江这样的人才。使者这个位置太屈才了,大使者之位将就一下吧。” 木江的建议,尤其是第二个建议,渊盖苏文知道很难做到,在长安时他自己就试过接触火器监,防守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但是,千金买马骨啊! 对木江不重赏,哪引得其他人才出现? 人人都觉得他渊盖苏文是个独裁者,却看不到他为了高句丽做出了多少努力! 都觉得是渊盖苏文引起了战争,却无人知晓,无论渊盖苏文如何应对,战争总是要来的,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白岩城降 白岩城(今辽阳东)。 守将孙代音看着城下数万的唐军、铺天盖地的大纛,一字排开的滑膛炮、迫击炮,脑瓜仁一阵一阵地痛。 白岩城离辽东城本就不远,辽东什么结果,孙代音心知肚明。 那样式古怪的炮,正是辽东城破城的罪魁祸首。 辽东城是大城,白岩城是小城。 一无辽东城那么多的兵力,二无辽东城城墙高大,三无李三刀的悍勇,拿什么守城? 孙代音满嘴的苦涩,却还得强颜欢笑地安慰属下——哪怕炮一响,这一切都得成废话。 至于说唐军为何摆出围而不打的架势,孙代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守命保国是守将的天职,但面对这惊天动地的阵势,孙代音的心头在发抖。 “城上的守军听着,高句丽不守臣礼,泉盖苏文谋逆,杀大唐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高建武,大唐天兵讨逆,尔等若逆天行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辽东城就是尔等前车之鉴!”长孙无忌大声道。 孙代音只是沉默,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将军,还是要回骂两句吧?”亲卫小声的提醒。 孙代音苦笑。 拿什么回骂? 人家这是师出有名,而渊盖苏文弑君是生花妙笔都洗不干净的事实,强行洗地,只会是尿液洗地——越洗越臭。 孙代音不是忠君派,也不是渊盖苏文一派。 但是,从内心情感而言,孙代音也接受不了弑君这种事。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慑于渊盖苏文强大的兵权,只怕会有不少人群起而攻之。 弑君,是用最暴力的手段打破了现有格局,多少人因此蠢蠢欲动。 至于说箭矢或者投石车回应…… 得了吧,在大唐的火器面前,这是自取其辱,大唐没有主动攻击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 白岩城东。 乌骨城(今凤城东南)守将公孙远率万人增援。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多数人面临危机时,更多的选择独善其身。 仅这一点,公孙远就胜过大多数人了。 乌骨城同样是小城,一万之兵,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将军,唐军很强大,我们这一万军不够人家吃的啊!”副将公孙玄道。 身为最受公孙远青睐的子侄,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表意见,换了别人,脑袋说不定都搬家了。 这就是亲疏有别。 公孙远眸子里带着一丝骄傲:“纵然唐军是冠绝于世的强军,我乌骨军也不是吃素,唐军想吃下来,也得崩下一口牙。” “是么?”侧翼山林中传来一声有些拗口的唐话。 契苾何力率契苾部八百骑从山林呼啸而出,将一万乌骨军拦腰切断,顺便搅了个翻天覆地。 公孙远大怒,稳住后军,喝令公孙玄带一千人马追杀契苾何力。 前军被契苾何力搅乱,好不容易想稳住,却被公孙玄所部再次冲了个人仰马翻。 乱了,彻底乱了。 前军的炸锅、溃乱,将后军的阵脚都冲乱了。 契苾何力突然一个甩尾,狂呼着挥刀向公孙玄冲去。 公孙玄一矛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契苾何力抓住矛身。 公孙玄大惊,用力抽长矛,却发现长矛被契苾何力一点点的扯过去。 好大的力气啊! 公孙玄弃矛,避过契苾何力的一刀,策马转身狂奔,身后的麾下自然再也顾不上了。 士气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将领奋勇杀敌时,再弱的军队也能激发十成的士气;当将领溃逃时,满满的士气能瞬间跌到谷底。 明明双方人数相当,偏偏公孙玄部此时被契苾部撵鸡似的追杀,完全忘了抵挡。 这也是“将是兵的胆”说法的最好验证。 契苾何力眼里没小卒子,呼啸着挥刀朝公孙玄追杀过去。 “叔父救我!” 公孙玄不知道,他这一嗓子让后军的士气又降了一截。 “唐将看招!” 公孙远挥矛直刺契苾何力的腰。 契苾何力要避开这一击,必须回刀格挡,公孙玄也就逃过一劫。 公孙远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不避长矛,而是先挥刀斩杀公孙玄,任由矛尖刺穿自己腰部,反手握住矛身,狰狞的冲他一声暴喝。 公孙远骤然觉得,自己一身的胆气,竟随着这一声暴喝消失无踪了。 弃矛,拨马,公孙远如受惊的兔子,向乌骨城老巢逃去。 主将都逃了,还指望谁舍生忘死? 乌骨军瞬间崩溃,聪明的窜入山林,愚笨的顺大道逃跑。 之前信誓旦旦的吹嘘要崩下唐军一口牙,说得有多自信,此刻公孙远的脸就有多肿。 八百骑啊! 以十余倍之众,被八百骑杀得落花流水,说出去谁信? 然而,面对契苾何力这不要命的疯子,公孙远已经没有勇气再战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 契苾何力带伤追击数十里,斩千人,只是随意拿布条裹了一下伤口。 按人数算,只是人均杀敌二人,可战场上就是这样,杀敌某些时候比不上冲垮敌阵重要。 再说,就是一万头猪在这,契苾部也得有那时间全部斩杀。 …… 契苾何力回营复命,李世民赶紧让随军郎中给契苾何力治伤。 “幸好只是伤到皮肉,未曾伤到脏器。” 郎中看了几眼,迅速下了定论。 “养着吧,没一个月,最好别上阵。” 契苾何力急了:“郎中,有没有办法好快点?我还要杀敌呢!” 莫怪契苾何力心急,实在是大唐对军功的封赏优厚,契苾部的好日子可全部指望自己呢。 郎中摇头。 契苾何力满眼的失望。 李世民扫了一眼王恶,王恶则是一脸的惊讶。 当初自己可是将缝合手术与闷倒驴消毒同时传给军中了,为甚这郎中恍若不知? 李世民无奈地耸肩。 大唐出征的组军有个习惯,部分卫军带大部分府兵,还有诸多的仆从军,这郎中显然是新入折冲府的,还没适应过来就被派来出征了。 “去仓曹参军那里领一坛闷倒驴、一段羊肠线、一根缝衣针来。”王恶吩咐。“对了,契苾何力将军,要想好得快,就要受痛,忍得住吗?” 契苾何力大笑:“副总管无须顾虑,但凡能早一天上阵,再痛契苾何力也受得住。” 郎中一脸的诧异。 “你是刚刚从军吧?”王恶微笑。 郎中一脸的诧异:“小人确实是刚刚应征,副总管如何知道?” 李勣翻了个白眼:“这是传授军中以闷倒驴消毒、以羊肠线缝合伤口的蓝田侯!” 医家对技艺的追求是精益求精,听到有这技能,郎中顿时一个长揖:“请蓝田侯不吝赐教!” 闷倒驴抬上来,倒了一碗给契苾何力喝下,略为麻木一下他的神经,剩下的则倒了一部分在盆里。 包括李世民在内,多数人都咽了一口唾液。 军中,除了特殊情况,禁止饮酒,偏偏唐人好酒又是出了名的,闻到酒味哪能不勾起馋虫? 王恶自然是嘴强王者,只是指挥那郎中用棉花蘸上闷倒驴给契苾何力洗净伤口。 酒落上伤口上滋味后世人都领教过的,即便契苾何力喝了一碗闷倒驴,也禁不住呲了一下。 洗净伤口,倒上止血药末,郎中抬眼看向王恶。 “把羊肠线穿针上,缝衣服一样的缝上。别说你不会缝衣服。” 好吧,在医家眼里,患者的皮肉与猪肉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存在不适的说法。 只是,缝衣服确实有点为难人,这一般是婆姨的活计,郎中在契苾何力身上穿针引线,缝出来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蜈蚣脚,丑得郎中自己都嫌弃。 打结、剪断,再用干净的素布为契苾何力裹上腰,郎中吩咐在未痊愈之前不得沾水,随后向王恶长长一揖。 授业、解惑,即便无师徒名分,也有半师之谊。 契苾何力的亲卫迅速用毛巾擦去契苾何力脸上、额上、身上的汗水。 真痛啊! “白岩城守将听着,乌骨城过来的援军已经被大唐击败了!契苾何力将军率八百骑大败乌骨城一万兵马!” 长孙无忌大声地宣告。 本来就士气高昂的唐军更加振奋,本来就军心不稳的白岩军更是在崩溃的边缘。 伴着长孙无忌的喊声,十发滑膛炮弹砸到城墙上,城楼被轰塌了半边。 孙代音心头越发苦涩。 援军已经没了,就凭这些老弱残兵,即便唐军没有火器襄助,又拿什么去守? 一万的援兵,被八百唐骑击败! 即便乌骨军其实不怎么样,即便公孙远是口气大过能力之辈,这依旧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兄长,降了吧?”孙代音的亲弟弟孙代聪小心翼翼地建议。 孙代音眼里现出悲哀。 即便再有心为高句丽拼搏,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徒劳的挣扎啊! “除了公孙远素来与兄长友善,过来驰援之外,还有谁?兄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已经被高句丽放弃了。” 看到孙代音挣扎的眼神,孙代聪鼓足勇气继续说。 孙代音抬起手臂,想敲一下孙代聪的脑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降大纛吧。” 白岩城不战而降! 李世民心情大好,传令全军加餐。 不出意外,又是午餐肉。 . 第二百七十章 安市城(一) 安市城(今辽宁海城东南营城子)。 杨万春仗着城险兵精,对李世民的招揽听若未闻。 吃一堑长一智,杨万春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在安市城城头加装了向外倾斜的天棚。 来,有种再从空中扔个手雷试试。 火炮的威力,杨万春未曾领教,却已听说其赫赫威名,所以不会对城门前矗立的滑膛炮有丝毫轻视。 “韩离,命你率五千骑从侧翼杀出,想法毁了唐军的火器!” 被动防御不是杨万春的风格。 能够让渊盖苏文高看一眼的将领,自有其过人之处,杨万春发现西门外只有两万唐军护卫滑膛炮时,忍不住下令攻击。 五千骑对两万步卒,足矣! 五千骑气势汹汹的出城。 如杨万春所想,庞大的滑膛炮确实转向不太灵便,所以,侧翼进攻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不是滑膛炮的问题,这是王恶的问题。 这家伙造炮的时候就没考虑转向的问题,后面发现了,又懒得再去调整了。 杨万春眼力不错,看出了这个问题。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杨万春没想过,就算唐军放手让韩离施为,韩离又如何能毁了滑膛炮? 用战刀砍么? 火枪旅帅只留了五百枪手在此,枪手立刻布阵,两侧有刀盾手护卫。 杨万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古怪的阵型。 前所未有的火器自然应该配备前所未有的阵型,一点都不奇怪。 敢用这点兵力堵门,唐军自然有充足的信心对付安市军,这一点,杨万春无比肯定。 韩离…… 连他自己都清楚,率兵出战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慈不掌兵。 即便是杨万春自己,也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马蹄疾,距离枪手不过一百二十步左右。 所有高句丽军士都是弓上弦,仰角向上。 再前进一点,就让唐军尝尝高句丽箭矢的滋味! “呯呯”之声不绝于耳,仿佛烧红了的油锅滴进了冷水,冲在前头的高句丽军士纷纷落马。 对于火枪旅帅的军士来说,这个距离是不需要瞄准的,不敢说百发百中,十发九中还是能做到的。 第一排军士射击完毕,开始填弹; 第二排军士接着开枪; 第三排军士等候发射。 循环往复,没有一丝空档可钻。 并且,这些军士轮换的速度极快,杨万春估计过,最多二十息,就已经完成了填弹,三十息内,已经完成了一次循环。 仅仅是第一波冲击,韩离麾下就折了三成人马。 韩离红着眼,挥舞着战刀、持着小盾牌冲在了最前面。 他就不相信,唐军会一点错误都不犯! 身后的高句丽军士都持着盾牌前冲, 这一次,他们决定破釜沉舟! 枪声再度响起。 韩离突然发现,小盾牌上半段已经被崩飞,自己的胸口破开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力气飞快的流逝,渐而连维持坐姿都办不到,无力地栽下马,意识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能让骑士使用的盾牌,本身就不可能厚重,挡不住子弹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五千安市军全军覆没,杨万春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握紧的拳头、发白的指节证明他的心情远没有那么平静。 想守住安市城,真的比想像中难得多。 至于说高延寿、高惠真及粟末靺鞨的十五万援军,虽然距离安市城只有四十里之遥,杨万春却一点不敢指望他们。 …… “先灭援军,再攻安市城!” 李世民一锤定音。 “左卫大将军阿史那杜尔,命你率突厥千骑诱战,引高延寿、高惠真前行!” 李道宗拱手:“陛下,高句丽大军出动,平壤定然空虚,臣愿率五千精兵,越过关卡,直取平壤!” 李世民扬起一份战报:“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耿国公冯盎率一万五千兵马于平壤城门轰击了十日,他的判断与百骑打探的消息一致,平壤城中至少还有三十万大军!道宗,不可轻敌啊!” (根据一些资料推断,高句丽巅峰时期的兵力在六十万左右。) 李道宗惭愧地拱手。 不倚仗火器之利,五千人去平壤,那是送菜下乡。 阿史那杜尔打仗的本身一般,拉仇恨的水平却极高,不分时点的袭扰,让脾气暴躁的高惠真跳了起来。 “忍不住了!兄长,莫拦我,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大清早,顶着俩熊猫眼出来的高惠真咆哮着召集麾下。 高延寿叹了口气,只能让全军一起出动。 虽然有十五万人马,经历过雇佣军的手雷摧残,原本满满的信心已经不多,再分散兵力,只能让唐军各个击破。 突厥人有个让人羡慕的本事,在马背上都能睡觉,所以,骚扰了一夜,即便高延寿他们再困,突厥人还是精神饱满的。 高惠真快,突厥人比他们更快; 高惠真慢,阿史那杜尔还会掉头过来调戏。 言语不通不是问题,有些时候,肢体语言的表述更能刺激人。 高惠真几欲发狂,被人放风筝的滋味真特娘的难受。 大军追到安市城八里外,斥候发现了唐军大部的踪迹,高惠真顿时冷静下来,听从高延寿的安排,依山列阵。 入夜,李世民命李勣领步骑一万五千人于西岭列阵;命长孙无忌领精兵一万一千人为奇兵,自北山出峡谷,攻击高延寿侧后;命王恶指挥火枪旅帅屯军南山;李世民亲领四千骑,隐蔽于北山。 抛开火枪旅帅不算,总共动用的兵力才三万人。 以三万围剿十五万,即便是唐军军士更精良,也考验主帅的掌控能力。 对老军头李世民来说,掌控这点兵马简直易如反掌,何况还有李勣在旁边辅佐,外加长孙无忌这个老谋士出主意,自然是十拿九稳。 天色渐亮,晨雾渐散,高句丽军士伸着懒腰,目光却呆滞了。 “敌袭!” 万人潜行,那是何等的可怕! “杀!” 长孙无忌振臂狂呼,麾下的精兵自高句丽军后方杀来,激昂的鼓声同时响起。 “这缺德的唐军,我还没吃早饭呐!” 匆匆爬起来的高惠真咆哮道。 没吃早饭、刚刚醒来、措手不及,以这样的状态对上有备而来的唐军精锐,一个照面就损伤了数千人。 西面,李勣的一万五千人逼来,箭矢如雨,继而铁骑踏营,陌刀手开道,弓手远射,其余刀盾手在两旁协助。 北面,李世民率四千骑踏营。 虽然玄甲重骑已经改成了百骑,但李世民麾下的千牛卫也不差! 四千骑,来去如风,一遍又一遍的践踏高句丽军大营。 要命的是,对上李世民的还是粟末靺鞨大首领希直郎! 本来希直郎就有恐唐症,再对上李世民这举世闻名的马上天子,更是惊慌失措,除了知道约束部将后退,竟不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南面,毫无征兆地传来巨响,上百架迫击炮的齐射让高句丽大营乱成一团,随着鼓声前进的枪手们亦让面前之敌迅速倒下。 四面夹击! 高惠真还不知该如何是好,高延寿已经开始发号施令。 命外围之军向中间靠拢,收缩防御,退居山头,据山而守。 不得不说,高延寿的应对还是中规中矩的。 唯一的意外是,在希直郎的带领下,整个粟末靺鞨如臀部中箭的兔子,以让人惊讶的速度,穿插于李世民部与长孙无忌部之间,一骑绝尘的跑了。 李世民还真想不到,这些辫发的粟末靺鞨跑起来竟然如此果断。 不过,本次战役的重点也不是粟末靺鞨,即便是跑了也不影响大局。 倒是高延寿、高惠真的部属在死伤、逃散之后,依然收拢了五六万人,依托山势与唐军对峙,布置得层峦叠嶂,除非唐军愿意付出巨大代价硬攻。 三万余人包围五六万人,这数据听上去就让人想笑。 但是,这一幕却真实上演了。 说起来,高延寿还算是个将才,提前将粮草运到了山上,而此山又不缺水源,一时还拿他没办法。 乘热气球手雷洗地? 高延寿已经学滑了,营帐基本在林中,想要手雷发挥效用,难度有点高。 李世民表示,时间有的是,额们慢慢来。 然后,李世民派人将高延寿他们来路的桥梁拆了,断了他们的后路。 “兄长,他们欺人太甚了!” 高惠真气得嘴皮直哆嗦。 断了退路啊! …… 杨万春听到斥候来报,高延寿部好像与大唐打了起来,无奈地派手下校尉米丛率五千兵马出城看看。 至于说增援,得了吧,十五万大军要打不过,五千人马上去够塞牙缝不?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官场上的事,姿态总是要有的,不然容易被人诟病。 米丛谨慎前行,才出城二里就遇到康禄与张俭联合的胡人大军,当下连开战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掉头就跑。 吼吼,北部耨萨,自求多福吧。 就这,也来增援安市城,实在是…… 诶,纯粹是来打击安市城信心的。 杨万春久久无语。 果然,安市城的安危还是得靠自己,援兵什么的,都是虚幻呐! 城内就只有四万多兵力了,不能轻易派出去,还是广积土石,准备搏命吧。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安市城(二) 云浅歌这甩锅的本事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突然被甩锅,唐二爷根本没法接,下意识看向唐家主。 “大哥” 一声大哥,唐家主便知道,唐二的心动摇了,和沈家联姻的对象从大房换成二房,二房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即便是今天赢了,他日后还需要仰仗沈家,便不能亏待二房。 唐二爷心中打什么算盘,唐家主一清二楚。 可长房只有唐敏一个女儿,现在唐敏不知所踪,此事定和云浅歌有关。 救出翘翘,再让翘翘成为二房早逝的女儿。 “一环扣一环,夫人好算计。”一句话,唐家主几乎咬牙切齿说出来。 “唐家主哪里的话,唐大小姐失踪,用二小姐代替,此事与我何干,唐家主若要栽赃陷害,还请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决不罢休。”云浅歌选择直接和唐家主正面刚。 唐敏是自己离开唐家的,即便是唐家主想找证据,也根本找不到。 “你敢说敏儿的失踪,与你无关。”唐家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沙漏,不再忍让。 “我有什么不敢的,唐敏的失踪,确实是与我无关,我一没劫走唐大小姐,二没将人藏起来,唐家主若不信,可以派人去驿馆搜查,只是一番折腾下来,恐怕会错过了吉时。”云浅歌看似是在商量,实则在向唐家主下最后通牒。 若唐家主不认可翘翘和楚玉的大婚,一旦错过吉时,他们便不奉陪了。 唐家主这个生来高傲,又怎会让长房受二房制约。 “来人,将小姐的贴身丫鬟请来,今日便由丫鬟替敏儿完婚。”距离高位只有一步之遥,唐家主决定不再忍。 听到这句话,云浅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唐家主,当初唐家将我囚禁起来,目的不就是让我迎娶唐家小姐,现在想用一个丫鬟打发我,痴心妄想,唐家主若不想失去沈家这个助力,要么同意我和翘翘拜堂成亲,要么将唐敏找回来,没有第三个选择。”楚玉握住翘翘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放心,凡事交给他。 翘翘微微低头。 得知自己是唐家二房的女儿的时候,翘翘心中全无波澜。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舍弃了她。 她都不会再回到唐家。 她很明白,今日不算是她和楚玉的大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即便是假的,她能做一场梦,也无憾了。 人群中,千月对云浅歌做了一个顺利的手势,云浅歌明白过来,翘翘的血巫术解了。 千月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翘翘,却能悄无声息的解了血巫术,云浅歌突然生出了些兴趣来。 “来人,去找小姐。”唐家主几乎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与此同时,慕容翎易容成唐熙,领兵正准备入城。 看向一旁一身黑色长衫,手握折扇,戴着一张黑色狐狸面具的人,那一双夺魂摄魄的桃花眼太过于惹眼了。 “你要不要换一张面具。”慕容翎看着君子珩脸上的面具都有些旧了,好心提议道。 “你一个单身狗懂什么是情侣面具吗?”君子珩回了一个鄙视又嫌弃的眼神。 一句他听得似懂非懂的话,慕容翎顿觉伤害值满点。 “约定的时辰到了,是否现在入城。”慕容翎发誓,再对君子珩好心,他是狗。 “成败在此一举,不出意外,千家主以及上官家的部分高手此刻在未央宫,你带领心腹直接攻入皇宫,记住一点,保住自己的小命,我直接去未央宫,若千家主亲自动手,我会替你拖住他。”君子珩看着城门墙角的一支腊梅道。 南渊帝都城又被称为花城,原因便是都城内四季鲜花不断。 以花为讯,旁人根本看不懂。 “放心,逃命我最擅长,只是你一个人拖住千家主以及上官家的高手,是不是有些困难。”慕容翎虽未与这些人正面交锋过,但却很清楚,以他的功夫,只怕是以卵击石。 “这个就与你无关了。”围剿夜郎国和千家,他自然需要帮手。 至于帮手是谁。 君子珩不打算告知慕容翎。 他只是合作对象,又不是自己人。 “万事小心,若你出事,我无法向夫人交代。”慕容翎可不想好不容易成功了,结果君子珩出了事,云浅歌将皇宫给掀了。 君子珩瞥了慕容翎一眼,骑马飞快离开。 待君子珩入城门之后,唐熙的一个心腹靠了过来,“公子,那位先生是谁?” “父亲请来的人,用来对付千家和医岛的,世外高手,你切莫过问。”慕容翎的声音真正的唐熙一般无二,冷厉又带着淡淡疏离的语气,隐约间还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 让身后的人不敢再提出任何质疑。 “入城后,直奔皇宫,一定要除掉慕容皓以及慕容翎,出发。”慕容翎亲自下令。 自己下令杀自己的心情,慕容翎算是体会了一次。 大队人马入城,城门守卫并未阻拦。 让慕容翎的一颗心越发冷了。 大队人马入城的一瞬间,突然响起了一支响箭。 伴随着响箭的声音,飘出不少白纸,纸上写着慕容皓的出生信息。 道明慕容皓并非南渊帝之子,而是皇后与人偷生的孽种。 入城后,慕容翎直接带着人以清君侧之名,长驱直入闯入皇宫。 唐家。 吉时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唐家主冷着一张脸等着下人汇报。 “家主,不好了,陛下遇刺身亡,七公子带着人以清君侧之名闯入了皇宫。”侍卫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喜堂。 唐家主猛地站起来了。 侍卫的这张脸是他熟悉的,但此事绝不是他吩咐的。 唐家主的目光扫过唐家一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唐二身上。 “原来唐家还有一个七公子”云浅歌话还未落下,又有一个侍卫闯了进来。 “家主,不好了,大理寺带人围住了整个唐家,说行刺陛下的刺客逃进了唐家。” 唐家主正准备开口,唐夫人的贴身丫鬟闯了进来。 “家主,不好了,三爷和四爷突然闯入了夫人的房间,说夫人见死不救,争论之下,错手杀了夫人。” 一时间,噩耗连连。 。阅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安市城(三) 秋风凉。 高延寿、高惠真的心更凉。 单薄的衣裳,被秋风一刮,感觉没穿似的。 日盼夜盼的援军,连鸭绿水都过不了。 哦,用词不精确,好歹是过了,可惜才上岸就遭遇了埋伏,全军覆没。 “兄长,真挺不下去了。” 高惠真吸溜了一下鼻涕,眼巴巴地掉头高延寿。 没辙,高惠真自己没多少脑子,混到今天是凭借武力与高延寿的支持,高延寿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豆方娄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唐军敲锣打鼓宣告的。 高延寿、高惠真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如果不是被灭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援军的身影? 高延寿打了个喷嚏,费力地搓着身上,试图带来一些温暖。 火烤前胸暖,风吹屁屁凉。 “降了吧。” 高延寿再没了之前的坚持。 再这么下去,三天时间,唐军不必动用一兵一卒,麾下这三万多将士都得成为一群濒死的病人! 辽东的秋风,杀人的刀。 李世民看着三万六千多冷得瑟瑟发抖的高句丽降卒,眉头直皱。 长孙无忌斜睨着喃喃自语:“听说最近莱州路线不太宁静,补给供不上啊。” 王恶难得地与长孙无忌持同一立场:“陛下,随军郎中和药材怕是不够用啊!” 虽然大家都想抓俘虏回去当免费劳工,但是,没人愿意接收一群病鬼。 你是当棉衣不要钱,还是药材免费呢? 李世民拍拍额头:“为了彰显大唐的宽厚大度,除了这些将领,他们全部放回去吧!” 王恶在心里大喊,陛下溜溜溜! 这个牌坊竖得高! 听到能回家,高句丽军士千恩万谢的,却不想想,一无秋衣御寒,二无兵器防身,三还拖一身病体,三万六千人能有多少人挺得到平壤? 泊灼(今辽宁丹东对岸)城主崔真元头大如斗。 一日之间,小小的泊灼城涌入了三万名败兵,全是衣着单薄、眼泪鼻涕齐流、口水喷嚏滔天的货色。 赶出去是不可能的,败兵是大爷,真惹恼了他们,现在可没官长约束他们! 足足三万件大衣的缺口啊! 天可怜见,泊灼城也才有万户人家! 没奈何,只有不拘男女样式,全部征集过来,勉强凑够了数,于是满城的医馆里都是花花绿绿的大衣。 “风寒入骨,倒也不是太大的病症,只是这人数太多了,城主还是让百姓架大锅、烧姜汤给他们喝吧!”郎中建议道。 于是,满大街的大锅架起,滚烫的姜汤熬起。 三万人痊愈,浩浩荡荡的走向平壤,架势足以让沿途的高句丽百姓震惊。 “这是我们高句丽的军士?” “怎么穿得花花绿绿的?” 败兵所到之处,除了没祸害大姑娘,其他的都干了。 虽然没了兵器,但这是三万人啊! 抢点衣服、靴子御寒,没毛病吧? 抢点食物果腹,没毛病吧? 没祸害你家闺女,你就谢恩吧。 在平壤西门外,渊盖苏文见到这群败兵,差点没忍住想喊全部拉去砍了。 一个个的都什么玩意儿? 披红挂绿,腰间盘着土布,背上背着瓦罐,腰上还悬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腊肉。 这还有一点军士的模样吗? 就是盗匪也不过如此! 不能再用了啊! 渊盖苏文迅速派出官吏,安排这一窝败兵退军籍、返乡。 看着就窝心。 安置是安置了,只是这一波影响实在太坏了。 整个高句丽都知道战败,这也没什么,可败兵的德性通过口口相传,镇守平壤的诸军都隐约有见贤思齐之意。 …… 安市城,炮火停了下来,在城头的弓箭射程之外,一字排开的站着高句丽降将。 影响太坏了。 高延寿、高惠真是高句丽国内出名的角色,杨万春麾下的将校有不少都曾经见过,这一下安市军的士气跌了不少。 “杨万春城主,降了吧。”高延寿紧了紧棉袄,仿佛要留住身体每一分热量。 “我这一路,十五万大军降的降了、逃的逃了。莫离支派来增援的豆方娄大使者,才过了鸭绿水就全军覆没了。” 高延寿的沮丧让安市城的将校情绪都受了影响。 杨万春沉默了一下:“耨萨身为高句丽封疆大吏,关键时候何不以死报国?” 高延寿沉默了。 高惠真恼了,扯着嗓子喝骂:“大军遇袭,我们打不过,收拢残部据山死守了一个月,难得还对不起高句丽?天气渐冷,军中只有夏衣,你的意思是几万将士活该冻死?” 杨万春并不接口,可实际意思就是如此。 对于将领而言,仁慈这玩意儿早就被阉割了。 杨万春亲自挽弓,一箭奋力射出,落在高延寿十步前:“这一箭,断了以前所有情谊。再见面,我必杀你!” 高延寿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杨万春一眼。 当初我也是如此坚定的抵挡唐军…… 希望杨万春不会重蹈覆辙吧。 滑膛炮、迫击炮轮番上阵,炸得城头都站不住人,即便是条石垒就的城墙也受不住这般狂轰滥炸,碎片四下迸射,大片的城墙坍塌。 康禄带着兰、河二州的胡人瞪大眼睛看着,心里阵阵的畏惧与庆幸。 幸好自己是唐军这一头的,不用面对这凶残的火器。 有什么敌人是一炮解决不了的吗? 如果有,那就是两炮! 唐人步卒强悍、唐人骑兵碾压胡人,唐人的火器举世无双! 做唐人,真好!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唐人太厉害了,显不出兰、河二州胡人的本事。 错了! 是兰、河二州唐人! 炮声停歇,辽东道的辅兵扛着云梯飞奔,府兵们持刀盾在后疾行,云梯一搭上城头,府兵立刻衔刀,一手持盾,一手扶云梯,飞快地向上攀爬。 土山堆积得离城头并不远,所以,头一批府兵翻越城头、立稳脚跟,杨万春指挥的安市军才刚刚扑来,府兵们拼命用身体挡住安市军,为身后的同伴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 杨万春执着大刀,奋力的厮杀。 身侧,米丛在努力地为杨万春格挡府兵斩来的横刀。 安市军几乎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 唐军可以拼输百次,只要赢一次就行了。 安市军赢百次都没有用,只要输上一次,就是全军覆没! 陆续登上城头的府兵与安市军增加的兵马撞击在一起,又是难分难解的厮杀。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恶。 “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李世民询问,那没有办法也必须有。 “上天,靠热气球,一次搭载的人员不多,不现实;入地,打地道,需要耗费的时间更多。”看着李世民开始阴沉的脸,王恶一摊手。“正好现在城头没人干扰,用炸药包炸城门呐!” 火炮的威力大,把大家的目光都引了过去,炸药包就无人问津了。 这就是思维误区。 一群辅兵把炸药包运到城门处堆积好,昆十九扭了几下屁股,在刀盾兵的掩护下向城门跑去。 城头上,正在厮杀的杨万春看到昆十九那猥琐的举动,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来人!射杀他!” 终究是太晚了,只零星射得几箭,却都被眼疾手快的刀盾手格挡开了。 这个时间,昆十九已经钻到城门洞里,嘚瑟地扭着屁股。 “你们全部沿城墙两边散开,快!”昆十九点火,大叫道。 府兵们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顺着城墙散开,昆十九迅速地跑到一头,躲到盾牌下,一脸的得意。 “轰”! 城门洞内,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城墙都晃了晃,那沉重的城门四分五裂,不甘地倒下,溅起滚滚尘埃。 “城破了!” 府兵们呐喊着,像是在参加一场零元购,唯恐落后一步。 李世民看着府兵们冲进城里,冲上城头增援同袍,不由满意地点头。 很好,大唐的府兵还知道增援同袍,而不是去抢功、贪功冒进。 论功行赏之时,此事可以当成加分项。 府兵大量的涌入,安市军殊死反抗只会显得更悲壮。 安市军被一片片分割开来,开始被凶猛的府兵按在地上摩擦。 杨万春红着眼,全力斩下一刀,旁边的府兵一刀朝他斩来! 米丛怒吼一声,顾不上对敌,纵身一跃,用身躯挡住这一刀,腹腔破开,血如泉涌、肠子淌了出来。 “米丛不能再跟随城主了。” 无力的说了这一句,米丛合上了眼睛。 杨万春疯狂地挥刀,全无章法。 “米丛,黄泉路上等我!” 若不是府兵们想生擒这个高句丽大官,就杨万春那不算出众的刀法,早就被剁巴剁巴了。 两名府兵联手,把杨万春的战刀磕飞,府兵们似笑非笑的逼近杨万春。 “高句丽只有战死的杨万春,没有被俘的杨万春!” 杨万春傲然一笑,掏出短剑,狠狠地扎在腹中,痛得他脸色煞白。 府兵上前,控制住杨万春,拔去短剑,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 “这就是个傻子。” “可不咋地,真要自尽,捅喉咙、心口啊,捅腹部,九成死不了。” “想想刚才他说‘没有被俘的杨万春’,笑死耶耶了。” “白白受罪而已。” 杨万春听到这样话,满腔的悲愤。 谁还有过自尽的经验不成? “拿了杨万春!” 欢呼声在府兵们口中响起。 安市军终于放弃了抵挡,麻木地任由府兵驱赶。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讲理的魔王 安市城的陷落,整个辽东地区一片震骇。 乌骨城、后黄城、横山城、磨米城、银城、麦谷城、庆州城、扶余城、大行城、木底州、南苏州、延津城不战而退,鸭绿水以西尽皆归唐。 高句丽国内大惊失色。 隋炀帝杨广百万大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李世民以十余万兵力轻松做到了,自身的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如果不是杨万春抵抗得太狠、太坚决,或许大唐的伤亡都不会过万。 辽东地区的标杆人物杨万春都落入大唐之手,还有谁敢抵挡? 汹涌的辽水已经不再是高句丽的屏障时,唯一的选择,就是撤走。 李世民也想“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可惜,即便军士们都配备了足够的棉帽、棉衣、棉裤、棉被、棉鞋,这天气还是太冷,几乎可以撒尿成冰的寒冬即将来临,再战下去,对军士的伤害太大。 各城池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大赏三军,李世民挟大胜之势,趾高气扬的过卢龙、进范阳。 一战灭突厥,一战夺辽东,试问宇内还有谁敢轻攫其锋? 特意驻跸范阳,也是一种震慑。 打开李承乾的信,李世民轻骂了一声。 “这逆子……” 谁信李世民这话谁傻。 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李世民连鱼尾纹都乐出来了。 严父便是如此,哪怕对娃儿再满意,面上也是一脸的嫌弃。 就不曾想过,这种高压态势,自家的娃儿会不会崩了? 所以,说李世民教育子女水平差,根源就在这里。 后世有不少纵容子女的,也有不少叫嚣“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李世民的态度,与后者其实差不多。 书归正传。 李世民看到莱州粮草遇劫、萧锐奋战才保住粮草时,出离的愤怒了。 大军在辽东死战,竟然有人在后面抽后腿! 百骑的奏报让李世民更加恼怒。 大理寺少卿孙伏伽、百骑一明一暗的探查,居然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不能怪他们无能,只是在他们抵达莱州前,天公不作美,连下了三日的暴雨洗刷了一切痕迹,即便官府极力配合也没找到线索。 要说其中没有一点猫腻,李世民这样的老人精是决不肯信的。 “王恶,你不是还兼着检校监察御史一职吗?朕令你带五百骑千牛卫去莱州,彻查粮草遇袭一案,决不姑息!” 李世民拍案咆哮。 王恶讨过奏报,仔细看了一遍。 “此事牵连甚广,五百骑怕是不够,千骑吧。另外,还得陛下赐下准臣先斩后奏的诏书。” 王恶云淡风轻的说。 只是,在座的文武都隐约嗅到了血腥味。 李世民只要出气,哪里还顾得上合不合规程? 大笔一挥,准许王恶先斩后奏的诏书出炉,盖上皇帝行玺即告生效,谁也阻止不了。 传国玉玺在长安,不可能带出来,皇帝行玺具备同等效力。 于是,王恶不能西返长安,只得带着千牛卫向莱州奔去。 莱州的治所是掖县,一个沿海的县城。 从掖河入海极为便利,所以大唐粮草出海才会选择莱州。 粮草遇袭在掖县与卢乡县交界处的明堂山,山势不高,地势也并不太险,可偏偏就在这里遇袭了。 按说,在这交通不便利、户籍也限得比较严格的时代,几百人不翼而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偏偏还就在这狭小的半岛上发生了。 卢乡县(县治设今山东省平度市灰埠镇城子村)自隋朝从平度析出,划莱州管辖,贞观年间并入掖县。 后唐同光元年(923)昌阳更名莱阳,卢乡县在莱阳重置,后世默认的卢乡县皆是莱阳。 莱州刺史印其一副苦瓜脸。 任谁治下发生这种破事,都不会舒坦。 大理寺少卿与百骑轮番调查,连刺史本人都受到调查,这日子,没法过了。 掖县县令谭昌、卢乡县县令铁沌也是一脸的苦相,老老实实呆在刺史府等候质询。 都不知道是多少轮质询了。 只是,这一次主审的上官,居然是年轻得惊人的蓝田侯, 蓝田侯? 三名地方主官一个哆嗦。 那个凶名昭彰的魔王竟然来了这里! 不知道这一次,莱州要流多少血才能挺过去。 “本官的名声似乎不太好。”王恶的开场白有点吓人。“当然,脾气更不好。所以,大家最好是全力配合。” 印其、谭昌、铁沌忙不迭的点头:“上官放心,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很好,第一件事,汇集你们全衙的官吏,把你们治下豪强的家口、家丁、隐户齐齐整整的写出来,有遗漏,全衙陪葬。不要怀疑,本官这里有圣旨,可以先斩后奏。” 王恶的语调很温和。 三名主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早就听说蓝田侯杀性极重,他的威胁,绝对不可以当作戏言。 别说还有先斩后奏的圣旨,就是没有,蓝田侯也能干出杀绝一衙的事。 魔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三名主官以被狗撵的速度跑出官驿,各自上马,奔向自家衙门。 要命啊! “蓝田侯这一手恫吓使得极妙……”孙伏伽思考了一下,赞道。 王恶扭头看了孙伏伽一眼:“本官没恫吓他们。” 孙伏伽被这一句话噎得半晌无语。 合着,你是真想灭了他们满衙? 没法交流了。 玩律法出身的,格外注意有罪必罚、无辜必恕,王恶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锅端的做法,与他的理念冲突太大了。 好吧,大事要紧,搁置争议。 “蓝田侯,本官不明白,查隐户与本案有何关联?”孙伏伽不解。 王恶品了品热茶,驱去身上那一丝寒意。 “孙少卿,你可曾想过,以大唐户籍过所之策,数百人不可能离开半岛?” 孙伏伽点头:“这一点,本官想过,所以至今不肯离去。” 王恶放下茶盅:“那么,他们会飞吗?当然不可能。所以,就只能是豪强的人。” “家丁是不可能出面的,因为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动手的只可能是隐户。就算是查到隐户头上,他们矢口否认,你又能奈其何?最多就是砍了那几个顶罪的隐户。” 孙伏伽愕然。 按正常审理,还真只能这么办。 因为……没证据证明隐户与豪强有关联! 这个识字率不高的时代,很多东西不见诸文字,你哪来那么多证据? 君子可欺之以方。 “别以为隐户有多隐,欺上不瞒下而已,很多小吏都知道,不过是畏于对方的权势或者收受了好处,默不作声而已。” 王恶说完,很奇怪的看了孙伏伽一眼。 据传闻,在武德五年之前,孙伏伽未考得状元时,就是屈身为吏吧?怎么就不懂这下面的勾当呢? 孙伏伽老脸一红。 为吏是不假,可惜当时的孙伏伽年轻气盛,与同僚甚是不合,哪来的机会见识底层的猫腻? 所以,王恶以权压人,再加上他的恶名,不怕莱州及掖县、卢乡县不就范。 一日之后,一州二县的汇总报上来了。 相互对照,谬误不是太多。 王恶满意地点头,三位主官才算松了口气。 “回去通知名册上的豪强,三日后,来官驿见本官。” 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不来的后果如何,不需要说,看看王恶带来的一千骑千牛卫就知道。 王恶到莱州,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磨刀霍霍向猪羊,谁是猪,谁是羊? 一日之间,消息传遍了整个莱州。 道路以目。 第二日,七家豪强向海边逃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千牛卫杀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个家主享受了囚车级待遇,其余人等,全死了。 第三日,掖县、卢乡县近百豪强瑟瑟发抖的挤到官驿前的空地上,老实得像鹌鹑。 那七家真正的勇士已经面对鲜血淋漓的人生了,谁还想继续尝试一下,问问千牛卫的横刀利否? 王恶满意地扫了惴惴不安的众人一眼:“本官是谁,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所为何事,你们也都清楚。没有多余的废话,给你们三日时间,交待出主谋,出首的协从可以从轻发落。” “当然,不交待本官也不在乎,三日后你们共赴黄泉,下辈子还可以当个好朋友。” 有人承受不住,跳了出来:“蓝田侯,你要讲道理啊!那些事与额们没有关系!” 王恶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你们听说过莫须有么?” 当然,这个词要到后来才诞生。 所有官方解释,这个词的意思都是“或许有”;王恶的理解却与众不同,明明就是“不需要有”的意思嘛! 真要铁下一条心收拾豪强,罪名太好找了,谁家没做过点不法的勾当? 挨个杀或许有冤枉的,杀一半绝对有漏网的。 反正王恶是没甚么心理负担。 官驿外炸开了锅。 若不是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千牛卫军士拔刀,还不晓得会乱成甚么样。 乱又能如何? 除非觉得自己的脖子硬实,否则,只能老实听话,要么交待,要么等候命运的审判。 “蓝田侯这么做,会不会不可收拾?”官驿内的孙伏伽喃喃道。 一名百骑苦笑道:“问题是,以额们的手段都查不出来,只能任由他发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水落石出 地下深处,那座沉睡了七百多年的中世纪哥特式宫殿里面,此时已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但是,这里却非常安静,没有一个身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些长满青苔的箱子,安静地堆放在各处。 突然,宫殿入口处那道半掩着的石门再次打开,一行人从外面的密道走来,进入了这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叶天,他依旧身穿全套防护服,却没戴防毒面具,只戴了一个特制的口罩。 跟随他进入这条密道的,有以肯特主教为首的几名梵蒂冈高级教士、杰森带领的七八名勇者无畏探索公司员工、还有一些特别的客人。 他们分别是代表英国王室的威廉王子、代表英国政府的文化部部长,以及分别来自英国天空电视台和美国nbc电视台的两个小型直播组。 这两个直播组各自只有两人,一位负责报道的记者、一位负责拍摄的摄影师,而且两台摄影机始终开着,在进行现场直播。 无一例外,这些初来乍到的家伙,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撼、乃至惊惧不已的神色,刚刚走过的那条密道,留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即便叶天早已排除了绝大多数机关陷阱、并让手下安保人员在所有翻板陷阱上搭了坚固的钢板,排除了所有隐患。 如若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通过那条危机四伏的密道,更不可能同时进入这座地下宫殿。 那条危机四伏的密道带来的震撼还未散去,更加震撼的一幕,已出现在了这些家伙的眼前。 刚一进入这座地下宫殿,这些初来乍到的家伙,瞬间就被眼前出现的一切彻底惊呆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这座地下宫殿里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几近疯狂。 “天呐!这里实在太宏伟了、简直就是个奇迹,在中世纪时期,圣殿骑士团是怎么建成这座地下宫殿的?而且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看看那些长满青苔的箱子,数量足有几十上百个,难不成那些箱子里装满了金银财宝和古董艺术品?那是多么巨大的一处宝藏、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啊!” 非但进入地下宫殿的这些家伙,身处圣殿教堂内神殿的英国女王和教皇、以及其他所有人,都被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彻底惊呆了。 有些英国佬的双眼瞬间就红透了,直接抱头惊呼起来,其中就包括英国首相。 在遍及世界各地的无数直播端,人们都陷入了呆滞状态,紧接着就像触电一般,猛地从沙发上窜起,疯狂惊呼起来。 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意识到,隐藏在圣殿教堂地下的这处圣殿骑士团宝藏有多么巨大、多么惊人,足以轰动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人们也瞬间想到,斯蒂文那个混蛋究竟得到了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简直幸运到了极点,绝对能令人羡慕至死! 而此时的叶天,头脑却非常清醒,而且在不停高速运转,在思考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 等现场惊呼声稍落,叶天这才轻轻拍了拍手掌,惊醒了现场所有人,然后微笑着朗声说道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这座地下宫殿,这就是圣殿骑士团七百多年以前隐藏起来的宝藏、也是世界最著名的宝藏之一。 虽然这处圣殿骑士团宝藏非常巨大、也极其惊人,但据我估计,这并非圣殿骑士团宝藏的全部,只是那个著名宝藏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现场及无数直播端已再次沸腾了。 “什么?这还不是圣殿骑士团宝藏的全部?圣殿骑士团宝藏究竟有多么巨大?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真的假的?斯蒂文这个家伙不会在胡扯吧?难道圣殿骑士团洗劫了整个中世纪欧洲?” 就在人们惊呼不已之时,叶天清朗的声音再次传来。 “先不说这个话题了,咱们这次下来,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将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几个箱子搬到圣殿教堂里,然后请教皇和女王陛下亲自打开他们。 届时,你们每一位、还有无数直播端前的每一位观众,都将亲眼看到装在那些箱子里的物品,我敢肯定,那绝对是一个轰动全世界的伟大瞬间。 打开那些箱子、公开展示装在箱子里的物品之后,教皇和女王陛下就会离开圣殿教堂,后续的清理行动将全面展开,相信还会有很多惊喜出现。 这座建造于中世纪的地下宫殿,已被我彻底排查了一遍,所有机关陷阱都已解除,没有任何危险,大家可以放心进入,好了,大家请跟我来吧” 说着,叶天就迈步而出,一马当先地向这座地下宫殿的深处走去。 其他人立刻跟了上来,一个个双眼放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满眼的好奇与期待,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转眼的功夫,叶天已来到这座地下宫殿的大厅中央,这里有一个高约一米五左右的祭台,依靠着一根人抱粗细的大理石柱。 在这个祭台上方,摆放着一个长宽高都在四十厘米左右的木箱,上面长满了青苔,掩盖住了箱子的本来面目。 那个箱子后方,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同样长满青苔的三杈枝烛台,高约五十厘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作的,安静地竖立在那里。 两个三杈枝烛台中间、则是一个耶稣受刑十字架,高大约六十厘米,挂在后面的大理石柱上,十字架上同样长满了青苔,看不清楚质地。 就这个祭台上的情况、以及那些三杈枝烛台和十字架营造出来的氛围,不论任何人,瞬间就能看出,装在祭台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绝对非同寻常。 来到这个祭台前,叶天立刻停住脚步,看向了祭台上的那个箱子。 很快,其余人也来到这里,纷纷看向了这个祭台、以及祭台上的箱子和十字架等等。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英国女王和教皇、以及直播端所有人,也都看到了这个祭台、以及祭台上的一切。 等大家到齐、并欣赏了片刻,叶天这才微笑着说道 “肯特主教,这就是我所说的祭台之一,从这个祭台的形式和氛围来看,装在祭台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很有可能是某件基督教圣物。 因为我的无神论者身份,谨慎起见,所以我并没有触碰这个祭台上的一切,打开那个箱子,清理箱子和烛台、以及十字架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清理箱子和烛台、以及十字架上的青苔时,你们务必小心谨慎,这些东西已经地下深处沉睡了七百多年,目前的状况如何,咱们谁也不知道!” “好的,斯蒂文,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会万分小心,绝对不会给这些历史久远的古董文物带来任何损害” 肯特主教点头应道,语气斩钉截铁,眼神中充满期待。 紧接着,肯特主教就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白色软布,跟另外一名梵蒂冈高级修士一起迈步上前,开始清理祭台上的那些东西。 他们两人各有分工,肯特主教擦拭祭台上的那个箱子,另外那名高级修士负责擦拭两个三杈枝烛台和后面的十字架。 随着他们的动作,那个箱子上的一块青苔、以及一枝烛台底部的青苔,就被轻轻擦掉了,大家眼前同时闪过一片耀眼的金光。 “哇哦!这是一个黄金烛台,而且上面镌刻着精美的花纹” 擦拭烛台的那位高级修士直接惊呼起来,语气中充满惊喜的味道。 随着他的声音,大家目光全都被吸引过去,看向了那个三杈枝黄金烛台。 但是,叶天却紧盯着肯特主教手底下的那个箱子,脸上迅速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当然,这是表演给现场众人、表演给直播端所有观众看的。 经过肯特主教的擦拭,那个箱子的本体终于露了出来。 看得出来,那个箱子是用一种紫褐色的木材制作而成,表面泛着油光,原生的木纹非常美丽。 虽历经七八百年的漫长历史、并且处于这样一种阴冷潮湿的环境之中,那个箱子的表面却历久如新,就像刚制成没多久似得。 扫了一眼那个箱子,叶天立刻故作兴奋地说道 “太棒了!这个箱子是用非洲紫檀制作而成的,不但防腐防蛀,而且非常坚固,也就是说,保存在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很可能完好如初” 听到他这番话,肯特主教的脸上也迅速浮现出一片狂喜之色,手底下擦拭青苔的动作,顿时变得更快了。 很快,这个祭台上的三样物品就被清理出来,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重新绽放着灿烂的光芒。 摆在祭台中央的那个箱子,通体由非洲紫檀打造而成,前面的锁扣等所有金属件,全部用黄金制成,耀眼夺目。 在这个紫檀木箱的每个面上,都刻着精美的纹饰,箱子顶部刻着一个马其他十字架,十字架下方则是一个双人单马的圣殿骑士团标志。 箱子后方的两个三杈枝烛台和十字架,全部是用黄金制成,上面镌刻着精美的纹饰,在灯光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除去黄金固有的价值,这三件黄金制品的制作技艺都非常高明、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文物。 等肯特他们完成清理工作,站在这个祭台前故作陶醉地欣赏了片刻,叶天这才微笑着说道 “伙计们,这个祭台已顺利清理出来,咱们去下一个祭台吧,相信那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说着,叶天已迈步而出,向几米之外的下一个祭台走去。 被他这番话惊醒的其他人,立刻跟了上来,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的。 。阅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东宫君臣 东宫,显德殿。 (隋时称嘉德殿,唐初更名为显德殿。后因中宗李显为太子住东宫,避其名讳,改称明德殿。它为东宫第一正殿,是皇太子接见群臣和举行重大政治活动的地方。)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一堆的奏折,忽然意兴阑珊。 监国期间,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到最后也不过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还行”。 当太子难,当明君座下的太子更难。 如芒在背,战战兢兢,不晓得甚么时候就祸事了。 可是,辛辛苦苦熬了半年多,连一句鼓励的话都不值得说么? 太子妃苏嫣然娉婷走来,眼里带着一丝关切:“殿下若是太劳累了,不妨歇息一番。” 李承乾抬眼,眼里说不出的淡漠:“孤记得曾经说过,你不许进入显德殿。” 苏嫣然一脸的委屈:“妾身只是关心殿下……” 李承乾抬手止住这话:“偌大的东宫,寝宫占了一半多,你要管寝宫,那是太子妃分内之责,孤无话可说;可这前殿,是孤处理公务之所,你贸然进来,是想……干政?” 这顶帽子有点大。 虽然大家都知道当今长孙皇后是有能力干政的,咳咳,但是,这属于不可描述事件,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虽然大唐取大隋而代之,但脉络是相承的。 大隋开科举,大唐也开科举; 大隋伐高句丽,大唐也伐高句丽; 大隋独孤皇后有能力干政,大唐长孙皇后也有能力干政。 总而言之,大唐的大方针基本是延续大隋的,区别是大唐做得更完美。 但是! 不管怎么说,明面上,后宫干政是被排斥的。 苏嫣然气结,一跺脚一拧身出了显德殿。 一片好心,竟错付这无情郎! 苏嫣然不是想添乱或者干政,只是真心想为李承乾分忧。 苏家家学渊博,祖上苏绰是西魏丞相宇文泰最器重的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耳濡目染之下,苏嫣然处理政事也颇有造诣。 只是,没想到李承乾的态度如此冷漠,甚至隐隐有些敌视。 年轻的苏嫣然自然不知道,历来有为君王对自己的权力极为看重,不是极为亲近之人,极难从他们手里分走权力。 储君,那也是君! 对于李承乾来说,苏嫣然只是随便的选择,远远谈不上“亲近”,自然更不可能让她接触自己仅有这鼻屎大点的权力。 呵呵,女人! 宦官郎力士也很着急。 身为太子的贴身老奴,不能为太子分忧,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东宫的中、后宫,自合卺之日起,太子鲜有涉足,前宫又多是于志宁、张玄素、李百药、杜正伦、魏征、孔颖达、陆德明等老顽固,可怜的太子竟无处可去。 “殿下,崇文殿与内坊之间空地甚广,何不建上几间屋子,作为休憩之所?” 郎力士迅速在脑中梳理了一遍东宫的地形,建议道。 休憩之所,说得好听,不过是给李承乾一个贤者时间的去处,不受人干扰的去处。 偏僻的房屋,也称曲屋。 只是盖点简易木屋而已,找个跟将作大匠阎立本说一声,东宫自己出钱财,将作监出人力、材料,开始动工。 天气虽然有点冷,却也不至于到无法开工的地步,太子的钱财给到位了,匠人们自然兴高采烈的上工。 太子詹事于志宁入显德门,便见匠人忙忙碌碌的进出,车马进出,砖石木料承载其上,不由大怒。 大唐置詹事府,设太子詹事一人,掌内外众务,纠弹非违,总判府事。 由此可见,于志宁之位高权重,实属东宫太子属官之首,便是连宫内事务都可以插手。 入显德殿,便听得丝竹之声,竟是李承乾向太常寺下辖太乐署讨了一名眉清目秀的乐童,在那里为他吹奏发音清越、音质柔和的《高山流水》。 于志宁越发不高兴了。 “如今的东宫是隋朝时修建的,那时人们就说它奢侈豪华,怎能再进行雕凿装饰。工匠官奴都是犯法亡命之徒,他们带着钳子凿子等物来往进出,宫廷警卫不能盘问。警卫在宫外,奴隶在宫内,怎不令人担心呢?东宫里多次响起乐声,乐官乐工时常被留在宫里不让出去,前几年皇上的口谕告诫,殿下能不想想吗?” 一上来就板着脸说教,谁听了不来气? 更别说口气还是吃了枪药似的。 “孤就修造几间曲室,就成了奢侈豪华、雕凿装饰了。怎么,孤有用都得詹事恩准么?” 李承乾的暴戾脾气一下就激了起来,用词也狠毒起来。 “恩准”二字,委实诛心。 “工匠官奴都是犯法亡命之徒。很好,孤这就将詹事之意传达工部、将作监、火器监、军器监与内侍省。” 于志宁一下就懵了。 高官看不上工匠、官奴,那不是传统吗? 就算用词失当,语气激烈了些,那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太子有意将这言论扩大,到时候各部门闹将起来,责任是谁的? 于志宁已经冷汗淋漓了。 “太常寺之名,‘太’字对应皇家,‘常’是指日常,也就是说,太常寺是为皇家服务的。所以,孤找太常寺借一个乐童很过分?郎力士,告诉太常寺,这乐童调到东宫了。” “另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像也是詹事教的吧?听说前日詹事与友人在晓月楼用膳,边上是名伎相伴,耳畔是琵琶之声萦绕,不知道詹事哪来的颜面数落孤!” “孤知道詹事对孤极为不满,不若詹事再告御状,将孤这太子拿下?” 于志宁又羞又恼,管教太子不成,反倒被他将破事抖了出来。 青楼狎伎,在外头来说是风流韵事,在学生面前就有点失德了,当这个学生是太子时,这种失德就被无限放大了。 将乐童调来东宫,就是师生之间、君臣之间明刀明枪的宣战! “把太子拿下”这话,更是让于志宁无法招架。 这是直指于志宁有不臣之心! 于志宁戚然脱冠、解印。 “臣于志宁失德,无颜再居东宫,请殿下准去。” 针尖对麦芒。 一拍两散。 “准!” 气头上的李承乾哪里会考虑后果? 你敢辞官,孤就敢批! 东宫之内一片哗然。 太子少詹事、右庶子张玄素进表:“国之储君,应学文以饰其表,不可骑射数游,酣歌戏玩,苟悦耳目,终秽心神。太子詹事于志宁,或有不妥之处,然亦是一心为殿下着想,殿下应虚心纳谏,如海纳百川,方可在日后成为明君。” 既然同属官开撕了,李承乾压抑多年的不满井喷出来。 “右庶子之意,孤要遁入空门才合适呐!虚心纳谏,说得不错,是不是只有成为你们的牵线傀儡才叫虚心纳谏?” 国子监祭酒、东宫侍讲孔颖达目光炯炯、声如洪钟的直言:“以言罪人,非明君所为!于志宁言辞虽烈,却是老成持重之言,殿下不可因一时之气而斥之!” 李承乾更是冷笑不已:“今日的东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一群当臣子要逼迫储君当傀儡。孤今日就不改了,如何?换太子么?” 太子乳母遂安夫人闻讯匆匆赶来,略微了解之后,对孔颖达道:“孔侍读,太子年岁既长,不宜总是当面横加指责!要注意方式方法!” 孔颖达大义凛然的道:“谏诤逾切,老夫虽死而无所恨!” 东宫内君臣对峙,甘露殿中的李世民夫妇相视苦笑。 一边是倔头巴脑的东宫属官,一边是宁可不要太子之位也绝不低头的李承乾。 诶,真难啊! 这会儿,办完莱州差事的王恶已经回长安,李世民也只能让他出面试试。 持着令牌的王恶踏入东宫显德殿,就看到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对峙,李承乾手掌已经死死按在横刀刀柄上。 看来这帮老顽固是真把他气惨了。 “陛下派你来调解?”孔颖达有些意外。 王恶一笑:“不,额是来向夫子请教的。” 问题是,这当口你请教什么? “《论语·雍也》中有一段话,额一直不解,特意来请教一下夫子。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是何意?” 王恶挑了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孔颖达吐了口气。 还以为是甚么难题,原来就这啊! 这是个孔颖达七岁就能解答的问题。 “孔子周游列国期间来到卫国。当时卫国实际的掌权者是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南子妖媚,名声不好,不过她仰慕孔子的能力和品德,知道孔子来了便很恭敬地请孔子去与她会见。于是就有了‘子见南子’这一段。” “孔子去面见南子,子路有些不满(认为南子名声很坏,孔子不应该与之往来),孔子说:我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否则老天都要讨厌我。” 王恶咧嘴笑了:“那么,夫子觉得,孔子到底有没有做不该做的?” 孔颖达霍然起身,怒视王恶,声如雷霆:“蓝田侯,孔先师不是你能污蔑的!” 王恶一摊手,满脸的无辜:“额说啥了?连问问都不行?啧啧,你看看,这脾气暴的,以己度人,你们凭甚觉得殿下就不该有脾气,忍着你们蹬鼻子上脸的?这也看不得,那也不应该,你们是在教学生呢,还是在管教人犯?”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师说 “连学生接受甚么、反感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厉声恫吓、恶语相向,你们是狱卒出身的吧?额就纳闷了,你们就是这么教授学生的?真是师道之耻啊!” 王恶的话把一干东宫属官都激怒了。 孔颖达强行压抑怒火。 “听蓝田侯这意思,你很懂师道了?” 王恶很谦逊地摆手:“一般,一般,只不过小王庄学院的学生都很不错,朝廷各部,多半都有他们的身影,还有一批不成器的在察院当监察史,不值一提。” 东宫属官一时哑然。 倒真忘了这茬,让这混蛋成功装了一波。 张玄素扬眉:“本官的弟子不多,二十个而已。一半还未出师,一半已经出仕。” 王恶笑了笑:“请问,这出仕的弟子里,如果舍弃官身,他们还有甚么手段谋生?” 李承乾瞪大眼睛。 第一回听到有人以谋生这个角度看待学问。 不过,能让老顽固们吃瘪的问题,就是好问题。 张玄素愣了愣,脸色旋即胀得通红:“学问是何等高深雅事,岂能与柴米油盐这等俗事相提并论?” 王恶一耸肩:“也就是没有咯?读书人,首先他得是人,不能填饱肚子,奢谈雅事,令人齿冷。小王庄学院出来的学生,除去官身,可种地、可当账房、可当大匠、可当通译,任谁都无需旁人接济。” 可恶,又让他装到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你比额们懂师道!”张玄素倔强地挣扎着。 王恶向李承乾讨了桌椅、文房四宝,大笔一挥,《师说》出炉。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王恶搁笔,目光看向李承乾。 作为八岁就随孔颖达等人学习、幼观诗礼、并且被寄予厚望的皇嫡长子,李承乾的文字功底可能略逊李泰,却绝对强过多数举人,自然轻易分辨得出文章的好坏。 即便李承乾肯昧着良心吹捧,也得过得了孔颖达等人那关。 细细揣摩一遍,李承乾拍案叫绝。 “千古雄文!师道典范!” 李承乾的评价太高,高得没一个人相信。 然而,孔颖达等人看了之后,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理论本身的说服力和严密的逻辑所形成夺人的气势,蓝田侯对自己的理论主张高度自信,对事理又有透彻的分析,因而在论述中不但步骤严密,一气旋折,而且常常在行文关键处用极概括而准确的语言将思想的精粹鲜明地表达出来,形成一段乃至一篇中的警策,给人留下强烈深刻的印象。” 半晌,孔颖达才率先评论。 不叹服不行,文章这东西,做不得半点假。 这时候刻意评低,文章闻达于世后,丢的是自己的人。 “其次是硬转直接,不作任何过渡,形成一种陡直峭绝的文势。开篇直书‘古之学者必有师’,突兀而起,已见出奇;中间批判不良风气三小段,各以‘嗟乎’、‘爱其子’、‘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发端,段与段间,没有任何承转过渡,兀然峭立,直起直落,了不相涉。这种转接发端,读来自觉有一种雄直峭兀之势。” 张玄素也情不自禁地品评。 这一下,谁还能说王恶不通师道? 可是,这又等于认同了王恶对他们的批判啊! “因材施教,这才是师者应当做的事,而不是无视个体差异、无视学生心理变化,一味的强压。如果诸位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教授太子,小王庄学院可以接手,在东宫开个分院。” 王恶直接挤兑过来。 孔颖达神色复杂地看了王恶一眼。 “老夫老矣,恐不能再侍奉殿下了。” 张玄素拱手:“谨遵王师教诲,是额等心态不对。张玄素向殿下致歉。” 王恶高看了张玄素一眼。 张玄素未必见得认同王恶的话,为了儒学在东宫扎根、不被这场风波吹走,宁可选择低头认错。 这样的人,不是一般的厉害。 …… 靠山坳,大唐儒门助学基金正式宣布与女人花终结合作。 无人在意钱少少的离去,无非是个管事的,去哪里挖不到个合适的角色? 蓝田侯别府内,钱少少腆着鼓起的肚子,笑嘻嘻地挟着菜、饮着酒。 “啧,你这肚子也该减减了,过胖会减寿。” 王恶吐了块吃得干干净净的排骨出来。 钱少少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要不是当初遇到郎君,钱少少说不定就饿死了,所以才拼命吃回来。不过,郎君说减肥,那就减吧。” 据钱少少分析,靠山坳里的钻石早被他挖完了,即便是石炭也只有井下开采,地表那点连半年都支撑不了。 女人花库存的钻石,足够支撑个三五年了。 事实上,钻石这东西不发现则已,一发现数量就不会少。 钱少少也是个狠人,早就把钻石挖空了。 还别说,钱少少在挖钻石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勘察经验。 甚至,钱少少已经在武功县的地头上发现了一座石炭山,据他判断,有八成概率产钻石。 如果是初出茅庐时期的钱少少,一定是力主自己开采,顾情分只卖给女人花。 如今已是老油渣的钱少少自然不会这么单纯,他知道蓝田侯不会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可架不住别人会眼红啊! 嗯,即便不眼红,那些巨鳄随意咬上一口,足够自己粉身碎骨的了。 做小买卖,有没有人护着无所谓,除非极倒霉才会遭遇灭顶之灾; 做大买卖,尤其是独门的买卖,只有背影,那会连骨头都剩不下。 王恶这头对合作终结无所谓,大唐儒门助学基金却有所谓了。 断了王恶这头的钻石供应无所谓,反正早就不产钻石了。 可是,钱少少的离去,让大唐儒门助学基金疼痛难当。 一开始以为,少了谁都一样,结果到重新运行才发现,好些老主顾翻脸不认人,直接拒了大唐儒门助学基金的货。 一打听,入,石炭的行情早就烂了,整个关中都有不少石炭矿山在开采。 究其原因,烟囱的诞生,引发不少土法制作烟囱的风潮,更引得不少有钱人家到处挖石炭。 结果,物多必贱,那价钱,比当初至于一倍的利润不可同日而语,只能是微利经营,靠走量了。 如今就需要去东市推销了。 而如此重任,儒家上下,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各家的管家倒是老于世故,可都不懂石炭,也放不下身段去从事贱业啊! 这就头痛了啊! 再说,委派东家的人主事,西家会放心吗? 一通扯皮,一晃眼冷天都到了,而这个石炭销售的旺季,大唐儒门助学基金一两石炭都没能卖出去,只能干看着同行吃肉。 好不容易挖到一个管事,结果,管事的话让儒家的心都凉透了。 整个靠山坳能挖的石炭,最多能支撑半年。 半年之后,除非是去打深井。 可是,打深井,各项成本要增加不少,而且也存在塌方的危险,万一弄出点人命来,赔钱倒是小事,矿工家眷闹将赶来,那才是头疼的大事。 儒家能传到现在,明面上还是要脸皮的。 另外,渗水是这个时代难以解决的事——除非有蒸汽机抽水。 说到蒸汽机,还得被王恶恶心一波,这玩意儿唯有小王庄能造出来。 所以,要么放弃靠山坳,另起炉灶;要么大力增加成本,往深里挖。 难怪钱少少这混账后跑得那么快那么坚决! 至于说钱少少在账目上玩的花样,抱歉,儒家是看不上王恶传授的簿记手段,绝不可能请小王庄学院的学子审计,凭着原始的流水账想算出钱少少玩的花样,不亚于缘木求鱼。 .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跑过来的墙角 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地龙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儒家是所有人的儒家,不是某一门一户的儒家。” “儒家遇到威胁了。” “上有世家的围堵,下有王恶那厮追来,怎么办?” “再怎么不喜欢蓝田侯,也必须承认《师说》的磅礴大气。” 这个真无法否认,凭这一篇《师说》,王恶已经跻身当世大家行列, “其实也不必如此在意,到现在为止,蓝田侯才教出了几个学生,而儒家每年有多少人出仕?现阶段,儒家的主要矛盾还是与世家争夺生存空间,不把世家挤下去,儒家子弟出头的机会要小很多。” “确实,如今的科举只是作为举荐制度的补充,还不能占据主要地位。” …… 三味书屋那里,哪怕外面天寒地冻,依旧有不少学子来买《师说》。 事实上,家境贫寒的学子完全可以不买。 放大版的《师说》从房梁上垂下,只要不是眼睛有问题的,都可以一目了然。 无论甚么立场,看到这篇文章,都得说一声服。 一身便装的房玄龄买了篇《师说》,慢悠悠地在一旁品味。 托太子的福,房玄龄身上又多了一个太子詹事的头衔。 对于于志宁等人的教育方式,,房玄龄并不怎么赞同。 一味的喝斥指责管用,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头疼的纨绔了。 王恶的言论,房玄龄虽然不会尽数苟同,至少多数意见还是有同感的。 陛下给太子择师的眼光真不咋地,虽然尽是名臣,但就如王恶所说,都是一帮不懂师道的。 《师说》固然是提倡尊师重道,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师者能承担得起如此赞誉吗? 或许世间真有不少能为人师表的师者,但滥竽充数的也不在少数。 因材施教,大唐有多少师者能做到? 或者,大唐真应该好好整顿一下师者行业了。 要不,设个资格考试,先把于志宁之流踢开? “蓝田侯大才,《师说》酣畅淋漓,足以证明他当世明师的身份。” “诶,额在想,要不要从儒学中退出,入小王庄学院?” “你这想法很危险。” “危险个屁!你不想想,以额三流的学问,科举能过哪一项?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哪一科都是中不溜,童子试额倒是能过,问题是以额弱冠已过、而立将近之龄,去考童子试,这脸往哪里搁?” “儒学,除了去当官,或者为猢狲王,还有其他活路吗?小王庄学院的学子,即便不当官、不为人师,也可以种地、当工匠,便是额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可以当账房,那个簿记,最快的一个月出师,最慢的一年出师!需要蹉跎这许多岁月,学这百无一用的经义么?” 房玄龄淡淡一笑。 《师说》的影响、王恶直斥东宫属官的言论、小王庄学院学生的闪亮前程,聚集在一起发酵,渐渐让学子们心头生出了别样想法。 儒家门生众多的一个坏处就是,因为学识方向一致,竞争的力度太大,哪怕是个蒙学先生的位置,也有无数人盯着。 那么,其他的人呢? 喝西北风去么? 小王庄学院学识的实用性,无异于让人在最黑暗的夜空看到唯一闪亮的星星。 …… 回到小王庄蓝田侯府,王恶想与王仁、王延玩耍一般,却遭遇了无情的拒绝。 两个小家伙撵着大黑、小黑满府乱跑,完全没工夫理会王恶。 大黑、小黑半人高的身量,皮毛油光水滑的,对这两个小混世魔王却只能敬而远之。 这屁大点就要骑狗了,不知道以后成亲会下雨吗? 看着王恶吃瘪,陈诗语掩唇轻笑。 这就是长年在外面奔波的结果,娃儿不和你亲了。 昆十九马屁十足的给王恶端来铺了棉垫子、棉靠背的椅子,新二十奉上茶水,王恶舒坦的坐下品茶,一种土豪劣绅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郎君,昨日小王庄学院山长来过,递交了预算,要地、要一千贯钱扩建学院,要增设五个簿记班……” 钱旺一五一十的禀报。 王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土地,对小王庄乡来说不难; 一千贯钱,对财大气粗的蓝田侯府来说不是事; 增设一个簿记班都没问题,可你告诉额要增设五个? 你是想让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全部占据了长安城的账房行业,然后内卷? “告诉山长,只允许增设一个簿记班。” 钱旺咧嘴笑了:“山长也为难,现在托关系找他塞学生的人太多,还都是些在儒家学无所成的学生,想学簿记混碗饭吃。” 王恶哭笑不得。 这不是自己挖儒家的墙角,而是儒家的墙角自己长腿跑过来了? 加上程咬金家的亲戚、尉迟恭家拐弯亲戚等等关系,凑出的人数够六个簿记班了。 人家也不要小王庄学院免学费,还可以交学费,就为了以后混个饭碗。 没辙,皇帝都还有三个穷亲戚,那些不远不近的亲戚,谁家都有,照顾也不能太过分,送来学个手艺再合适不过了。 问题是,学了之后没有合适的位置安置,那与儒家有甚么区别? 诶,小王庄学院是不是要改名小王庄技校了? 王恶喝了几盅茶之后,才一拍大腿。 天冷,脑子都冷僵了。 真是的,大唐皇家钱庄不是还要增设河南分部、岭南分部、剑南分部、西州分部、于阗分部么?这些人手可以由大唐皇家钱庄委培嘛! 有家世、有背景的,由背后势力背书,可以优先提拔。 不要觉得不公,长年累月面对海量的钱财,难免有人行差踏错,有背景背书的,因为胡作非为导致钱庄的损失,可就得由他们背后的势力承担了。 所以,优先提拔没有甚么不对。 其他人,由小王庄学院来调查他们的背景,那是个大活,做不到。 由大唐皇家钱庄来调查他们的背景,那就轻而易举了。 反正也不需要太详细,也就是调查他们的口碑、人品而已。 嗯,把他们教出来,大唐皇家钱庄本部的职员也该轮流拉来培训了。 回过神来,王恶扫了院子一眼。 咦,王狼甚么时候进来的? 王狼与王老实两个老汉蹲在院门处,笑眯眯地东拉西扯。 王虎这家伙在辽东也有出色表现,听说要提拔为鹰扬郎将了。 将啊! 怎么说也是将军了,王狼家也是门楣生辉了。 所以,王狼也是眉开眼笑的,带着大孙儿跑来显摆了。 这会儿他大孙儿正与王仁、王延逗狗呢。 “阿叔,庄上的木匠召集过来,打造簿记班那种算盘,手艺不能粗糙,打个四五百把,学院三十文一把收购。” 王恶给个这个价钱很高,就是市面上的大算盘售价也才二十文一把。 算盘这东西,不是越大越值钱,反而是越小的越难打造。 所以,三十文也物有所值。 原本小王庄学院的学生自然是可以免费领用的,至于那些加塞的学生,五十文一把,卖得的钱财补贴一下家境贫寒的学生,不过分吧? 王狼乐呵呵地应下了。 虽然才是十五贯的小买卖,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虽然小王庄富裕了,可庄户人家的节俭精神不能丢。 既然前面小王庄能够打造出这样的算盘,再造就没甚么难度了。 小王庄乡的土地,不就是王狼管么,自然毫无阻碍的通过了。 “阿叔,小王庄没有哪家的娃儿不读书了吧?”王恶闲扯。 “他敢!”王狼眼睛一鼓,瞬间从和蔼可亲的长者变成蛮不讲理的滚刀肉。“腿打折!” 王恶哑然失笑。 山长被钱旺叫来府上。 批地的批示、领款的条子都一应俱全,山长眼里满是笑意。 蓝田侯很给颜面,这下,亲朋好友的子弟有着落了。 王恶轻轻摇头:“不要高兴太早。增设的簿记班为六个,一个班的名额是本侯的。” 山长眉开眼笑地点头:“应该的!” “不过,他们的名册你都造出来,本侯送到大唐皇家钱庄,由他们甄别,口碑不佳、人品不过关的,涮下来没商量。他们也不是小王庄学院自主招收的学生,而是大唐皇家钱庄委托小王庄学院培养的学生。” “这样做,好处是他们日后都有着落,培训合格,饭碗是有着落的;坏处,是必须提前与大唐皇家钱庄签订契约,出师后必须服从大唐皇家钱庄安排,不可能窝在长安,背契的代价会很大。” 王恶把丑话说在前面。 山长吹胡子瞪眼:“蓝田侯能为他们考虑前程,让他们提前找好饭碗了,谁还敢三心二意,老夫的教鞭不饶人!” “过两天本侯上朝与陛下商议,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许国公那里,也需要具体商议,想来问题不大。” 王恶轻描淡写的说。 要是别人说这话,山长能一口五十年陈酿老痰吐过去。 吹牛也不怕把牛吹炸了! 王恶有资格说这话。 不说大唐皇家钱庄还有王恶一点份子,就凭大唐皇家钱庄是在王恶指引下走上正轨,这点事大唐皇家钱庄怎么也得给王恶颜面。 “老规矩,施工尽量用小王庄人手,放心。他们的娃儿在小王庄学院读书,偷工减料只会害了自家娃儿。”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相送 太极宫,两仪殿。 李世民毫不留情地呸了王恶一口。 “想扩大小王庄学院的影响力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你糊弄谁呢?” 王恶一脸的无奈。 信不信来个王恶反唐? 不信?哦,那就没事了。 “臣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以后大唐皇家钱庄招收的伙计全部先送到小王庄操练一番,省得进钱庄还要练基本功,费时间。” 高士廉果断赞同。 李世民冷笑:“宽仁大度王端正,果然够宽仁大度的,这近三百号人,是从儒家转来的?” 王恶无奈地摊手:“这也怪不得臣呐!人家自己哭着喊着要来小王庄学院,还托关系找到山长头上,臣也无奈啊!” “他们原先在儒家,就是个中下水准,考科举够不着,当先生还抢不过同窗,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好不容易看到簿记这个可能适合他们的行当,自然是争先恐后了。” 李世民也无奈。 征辽东之前,貌似王恶才与世家撕了一场,结果回来又与儒家开撕了。 王恶翻白眼。 要不是为了你家娃儿,至于和儒家闹那么大吗? 近三百号学生转学,那真不是小事,哪怕各家名下只有两三个,但加在一起,总数吓人呐! 尤其是转到小王庄学院这种异端学院,那更是把儒家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公然质疑儒家的人不能因材施教、不配为人师表,这就是儒家的大敌! 要知道,儒家的开山祖师,可是提倡“有教无类”的孔先师! 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从者如云,开平民教育之先河! 结果,当代儒家的代表,被人质疑不懂师道,这是在挖儒家的祖坟! “抵制三味书屋!” 有人喊出了这个口号,迅速收获到同伴嫌弃的目光。 不,那明明是关爱智障的目光。 除了一些特种纸,基本是三味书屋的天下,你是准备拿沙盘写字了? “收回名家对经义的解答!” 又有人蹦出来提议。 孔颖达苦笑着拿出当初与三味书屋供稿的契约。 好家伙,那是一篇文章一份契约,契约注明的权限是五十年! 当然,那是可以解约的,可那每份千贯的违约金,你来承担么? 不要说孔颖达为甚没有发现这巨大的漏洞,换谁也不会想到,蜜月期的契约就这么狗! 当时谁也不会想着违约,就算发现了这条也只是一笑而过,谁想到这竟然是个大坑! 王恶表示冤枉,这只是跟后世学的手段,以防万一而已,谁晓得就歪打正着了呢?就这水平还不够后世普通律师鄙视的。 秘书少监颜师古冷哼:“搞不懂你们纠结些甚么,非要把那帮穷鬼弄回来,拖额儒家的后腿才行么?那些拖累去了小王庄学院,你们不是该高兴吗?” (贞观七年,秘书监引入很多后进之士任校雠,担任秘书少监的颜师古却压制清贫寒士,而优先任用勋贵权势之人,就连富商大贾之流亦混迹其中,舆论称师古收受贿赂。所以,颜师古对寒士的态度绝对够差、够势利。) 众人为之一滞。 呃……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很有道理啊!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颜师古再一唱反调,自然又无疾而终。 也是,虽然王恶这头有些出彩,但体量太小,还不够资格引起儒家重视。 …… 监察御史马周把贞观八年监察史、典事查出的数据汇总出来,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第二百七十六章内的监察史应为典事,已更正。) 大大小小的官吏,七成以上有问题。 其中,无意间犯错、数额小到可以忽略的人数占二成。 也就是说,五成需要严加处置。 察院只有监察权,没有审判权,善后的事还是得由吏部与大理寺来处理,并不是戏文里那般,八府巡按直接斩杀官员。 仅仅是关陇之地,查出的总金额就高达百万贯之巨。 李世民那叫一个恼怒。 合着,大唐竟是硕鼠遍地? 监察过程中,甚至有官吏要加害监察史、典事,共计三名监察史、五名典事负伤,幸亏事先都有安排百骑暗中保护才得以脱险。 不知道又有几颗人头落地、又有多少户人家迁往辽东了。 监察史也就算了,那些典事在监察中发挥的巨大作用,让外人震惊。 能够在各种繁复的陈年旧账中查出蛛丝马迹,儒家行吗? 别说儒家,就是算学都办不到。 无论是计算速度、珠算本领、查账能力,小王庄学院出师的学生都全面碾压人。 计算,懂甚么叫二元一次方程么,懂甚么是抛物线么? 珠算,左右开弓见过么?你动一下的工夫,人家已经打了快一题了。 查账,人家的簿记能力,连积年的民曹刁滑老吏都甘拜下风。 论功行赏,察院这些典事人均百贯的赏赐,外加吏部上上、上中的考评,让外人看了眼红,监察史们却表示,完全是应该的。 王恶带着十余辆马车接察院典事们回家时,一群典事都默然流泪。 山长果然不曾忘记他们! “这一次出去都受苦了。来,两个完好的护一个带伤的,额们回家!” 典事们发出欢呼声,一如在小王庄学院那般无拘无束。 察院门口,此次同行搭档的监察史都面带微笑,拱手相送。 论资历,典事们自然不可能获得如此尊重,这全是凭强悍的专业能力获取的! 出了延兴门,马车的速度却降了下来。 有典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惊讶得合不拢嘴,冷风直接灌入他口中。 风虽然寒冷,典事们心头却是极热。 前方,路畔,那个气宇轩昂的皮裘汉子,就是大唐当今天子! 一张案几,一壶好酒,一排酒杯。 “察院的功臣回家过年,朕也不说甚么废话,一家团聚,过好年,明年再回来征战!” 李世民简单的话,将典事们的热血全部激起,不再有甚么忌讳,都举起杯子与李世民碰杯了。 王恶心里叹气。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篇记录: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所以,这帮典事,今后将会是为李世民效死。 君以国士待额,额当国士报之! 这就是时代的特色。 回家过个年而已,还得皇帝相送,这个牛皮,他们可以吹一辈子了。 典事们要么是小王庄原住民,要么是父母在小王庄做事,所以目的地是完全一致的。 马车驰入小王庄,驶入小王庄学院。 典事们下车,看到的是在风中含笑迎接他们的师长。 山长大笑:“听说你们这帮娃儿在外头有好大的威名,做了好大的事。来,去大礼堂给师弟师妹们讲讲,让他们看看师兄的风采!” 讲堂内,学生们起身,肃然起敬的看着这帮典事师兄。 才出去一年时间啊,这帮师兄已经威名赫赫,查贪官、抓污吏,在关陇甚至有人编排唱本为他们扬名了。 然而,在外面八面威风的典事们,站到讲台上却不由腼腆了。 “一个个在学院时,比猴还闹腾,咋这时候怯场了呢?哎呀,不会是觉得自己吹自己有失格调吧?好嘛,今天额就替你们吹一吹。” 王恶的话让台下一片轻笑。 “你们这帮师兄,流外官,等级很低,但他们干的事,却是为大唐消灭硕鼠,很有意义。王山、王水、王渭、王峰、王湖在监察过程中,遭遇到生死危机,为甚呢?因为,他们做的事利国利民,却会让那些硕鼠陷入绝境。” “绝望中,很多人拼死一击,不惜铤而走险。这一点,所有人都要记住。” “再如何盛世,都免不了有黑暗,不要心存侥幸,否则你会死得很年轻。” “他们的辛苦、他们的拼搏,换来了甚么呢?” “朝廷赏赐、吏部考评上上就不用说了,额接他们离开察院里,那些与他们搭档的监察史夹道相送。不要以为监察史是甚么好说话的人,得不到他们的认可,就是仆射面前,他们也倨傲得紧,你们的师兄是用真才实学、真抓实干获得了他们的认同。” “更重要的是,离开长安城,大唐皇帝亲自举酒为他们送行!” 这一句话,让年轻的学生们一片哗然。 那是皇帝啊! 皇帝亲自送行,这是何等的荣耀! 王大妹带头鼓掌,大礼堂内掌声雷动。 典事们眼睛湿润了,不知道该说甚么,只是不断的拱手。 大礼堂后侧,那一排骄傲的平凡身影,让典事们心绪激荡。 阿耶、阿娘,亲眼见证了自己的荣耀! 不,还有陆续涌入的乡长王狼、小王庄的父老乡亲,他们也一同见证了! 王狼大步上台,大手一挥:“这些都是好娃儿!小王庄乡决定了,给他们每人留一亩的宅基地,不分户籍!还有,日后谁做出了耀眼的成绩,宅基地同样分!”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年前 小王庄英烈碑前,烟火袅袅。 “刀锋,过年了,喝酒了!” 王恶往火盆扔着纸钱,起身端着满碗闷倒驴,缓缓地浇到地上,浓郁的酒香味在寒风中飘散。 第五招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絮絮叨叨的数落着刀锋:“你丫的还欠额一顿酒,居然让你逃过去了。今日烧的纸钱够你花销了,赶紧的贿赂判官,投胎转世吧。” “记得投胎别离小王庄太远了,不然额不好找你喝酒哩。” 老苟等与刀锋共事过的护卫上前,轮流上香、烧纸钱,或多或少说了几句。 第五招的身板忽然崩紧了,其他护卫迅速起身,将王恶护在中间。 庄头,几个身影逆风前进,步伐坚定前行,笔挺的身板,一看就是曾经在军中效命的人物。 越发是这样,第五招他们越不敢掉以轻心。 身影渐近。 王恶轻咳了一声。 “散开吧。” 来的是鲜于琼与雇佣军几名首领。 “拜见蓝田侯,恭喜蓝田侯晋爵。”鲜于琼拱手。 王恶摆手:“快过年了,还不回家?” 鲜于琼哈哈一笑:“年要过,家要回,自家兄弟也得拜祭不是?不能让他们在黄泉下骂额们无情无义不是?” 真是诚意十足的拜祭,一人三支高香,满满一牛车三味书屋产的纸钱,倒叫英烈碑前多了许多香火味。 王恶邀鲜于琼他们入府,鲜于琼他们死活不肯进去,说是怕一身的血腥味惊扰了家眷。 想了想,王恶引他们到桂花的小酒肆。 厚厚的门帘后,是暖暖的房间,地龙腾起阵阵热气。 “桂花,上酸菜!” 第五招吆喝道。 自打王恶喊过一嗓子后,这句话已经成了酒肆点菜的必备语。 每个人都觉得奇怪,桂花家的酸菜也就那样吧? 在整个小王庄,她家的酸菜也就是中上水平,谈不上惊艳。 别的不说,胡贞娘腌制酸菜的手艺就比桂花强。 几道家常菜上桌,味道有王恶府上厨娘的九成火候了。 “行,桂花这手艺,去长安开个小酒肆都够了。” 王恶点评道。 桂花半带得意地哼哼:“拉倒吧,长安租赁店铺得花多少钱?还顾不了家里老的小的。这样挺好的。” 酒上来,王恶率先动箸,鲜于琼他们也就不再拘束。 酒是拉近汉子们关系的最好媒介,三杯酒下肚,再怂的人也能滔滔不绝,身份地位都能抛到一边,逮到皇帝都能喊兄弟。 鲜于琼就足足吹了小半个时辰的牛皮,结果他那几个兄弟直接把菜给扫光了。 醒过神来的鲜于琼瞪大了眼睛:“入!菜呢?你们这帮混蛋!好歹给耶耶留点儿!” 同伴摸着溜圆的肚皮冷哼:“留给你?你不是吹饱了?” 王恶不禁莞尔,让桂花再上了几道菜,才避免了雇佣军第N次内讧。 “总而言之,蓝田侯,兄弟们苦,卫军、边军出身的兄弟脱离了土地多年,再让他们回去种田已经不适应了;府兵如今三年一轮,除了骨干能留下,其余的要腾位置给新兵,这叫……” 王恶接口:“藏兵于民。” 这个主意是王恶出的,他当然清楚,为此还得了一个检校兵部侍郎的官衔。 “对,藏兵于民。可是,好些上过苏毗的府兵尝过骤富的滋味,也静不下心回去土里刨食。”鲜于琼殷切地看着王恶。“蓝田侯也知道,这一帮不安分的人放在乡里不是甚么好事,还请指一条明路,一条不损害大唐的路。” 嗯,还有底线。 “路?当然有,不过很麻烦。”王恶挟了块猪耳朵,扔嘴里咀嚼得咔咔作响。“首先,你们得服从大唐的安排,你们的兵器、热气球、手雷,由大唐供应,但你们的收获也得上缴三成。” “应该的!” 鲜于琼忙不迭的点头。 之前几次大唐没有收取上缴,雇佣军其实还有些不安。 天上不会掉馅饼,平白无故的免费,总觉得忐忑。 现在明明白白说出来,倒让他们少了许多顾虑。 “你们应该有人听说过黑衣大食吧?” 王恶扫了一眼雇佣军其他首领。 好些人觉得茫然。 只有一名首领迟疑的开口。 “倒是听一名黑衣大食的海商提过,好像这是个以教立国的国度,很有侵略性,做买卖也很厉害。好像周边好些国度被黑衣大食吞并了,下一步可能会危及波斯。” 王恶笑着抿了一口酒:“见识不错。现在波斯国王阿尔达希尔三世正与拜占庭皇帝希拉克略打得你死我活,说是两败俱伤也不为过。两头猛虎战罢了,一头养精蓄锐的恶狼出来,说不定还真能灭了一头猛虎。” “黑衣大食在极力扩张,如果吞下波斯,下一个对手就会是拜占庭与大唐。所以,从这个角度考虑,大唐需要维持波斯的稳定。” 王恶的消息出了一个明显的错误。 阿尔达希尔三世已经不在王位上,波斯现在换上的国王,是更年幼、更傀儡的伊嗣埃三世。 局势变幻得极快。 黑衣大食哈里发阿布·伯克尔旗下的军官哈立德·伊本·瓦利德在632—633年(贞观六年至七年)之间迅速攻陷了波斯所属的美索不达米亚的南疆边境的所有要塞,之后攻占了美索不达米亚。 哈立德在634年(贞观八年)受命调往叙利亚对付拜占庭人,而接替哈立德的将领能力不如他,结果波斯在634年的库法大桥之战击败了黑衣大食。不过黑衣大食的威胁并没有因此而停顿,曾经作为穆罕默德战友的哈立德在不久后便带领精锐的军队卷土重来。 曾经的波斯商人耶莫夫·侯赛因摇身一变,成为波斯派驻大唐的使者,请求大唐出兵的事也正式成为大唐提案。 作为波斯末代国王的伊嗣埃三世并不昏庸,登基两年时间,逐渐梳理了波斯国内复杂的关系,即便是再与老对手拜占庭交手也毫不含糊。 奈何,以宗教立国的黑衣大食,实在太凶悍。 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凶悍。 “雇佣军出兵波斯,将会面对疯狂的黑衣大食。论谋略、论装备、论战斗力,额相信雇佣军能占上风,战斗意志也坚定,但你们初次面对黑衣大食军队,稍有疏忽便会吃大亏。” “谨记一点,宗教能够让军队更狂热、更悍不畏死!” 鲜于琼拍着胸脯:“蓝田侯放心,选择了雇佣军这条路,便是向死而生,无人后悔!黑衣大食再勇猛彪悍,雇佣军也绝不会落了大唐的威风!” 之前一直不肯派雇佣军去搅波斯那塘浑水,是因为西域的阻隔。 如今西域的大部已经归唐,自然不存在这顾虑,而雇佣军的请战,正好一拍即合。 回到府中,王恶惊讶地看到,府上处处大锅,在煮着一片片肥腻的五花肉。 府中一角,胡贞娘带着除王逸仙、陈诗语之外的娘子军,在一张张簸箕上放置擦得细细的白萝卜丝,和上淀粉、精盐、胡椒粉、八角粉、草果粉、茱萸粉,待那一片片五花肉煮熟了捞到簸箕上,戴上胶手套,一顿揉搓,待得搅拌均匀了、肉片冷却了,将它们放入大坛子中,坛口放上水。 “小娘这是在做甚?” 王恶好奇的问。 胡贞娘得意地抬头:“屠宰作坊里的肉供午餐肉制作,还剩下不少肉,额寻思着不能浪费,就拿来做这萝卜杂。” 萝卜杂这东西,也就记忆里有它的味道,王恶还真不知道它的做法。 想不到胡贞娘还有这手艺。 还有一些半肥不瘦的肉,胡贞娘把面粉放上精盐,用鸡蛋调匀,把切小的肉团裹上面粉,放入油锅里炸。 为甚是用鸡蛋和面而不是水? 当然是因为防炸锅了。 这道菜的名目叫酥肉,后世农村红白事席上必备的菜肴,拿来煮火锅吃也味道极佳。 这个年,巴适了。 王逸仙与陈诗语也没闲着,陈诗语剪窗花,王逸仙挥毫写对联,一手行书写得飘逸之极,隐隐有仙气飘荡。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嗯,这个在后世用滥了的对联,此时还算是颇有新意。 王恶却忍不住笑了。 “笑甚?” 王逸仙搁笔,淡定地望着王恶,王恶没来由的感到杀气。 “真不是笑阿娘,额只是想起一个跟这对联有关的故事。” 王逸仙不说话,眼神却清晰的表达出“说不好,你就死定了”的意思。 王恶无奈地开口:“话说,有个财主,从来不读书。他阿娘过大寿,他请了个读书人写寿联,读书人挥笔定下了‘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财主听了,很不满意,额家阿娘过寿,对联上怎么可能没有阿娘呢?” “不满意,重写,不然不给钱!” 陈诗语好奇地问:“怎么写?” 王恶一本正经地回答:“读书人无奈,只能改字。天增岁月人增寿,改成天增岁月娘增寿,这下财主满意了。可是,对联讲究的就是个对仗,读书人不满意了,想了想,把春满乾坤福满门改成春满乾坤耶满门。” “兔崽子!”王逸仙抡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杀王恶。“叫你耶满门!” 王恶猴一般的满屋子乱窜。 谁让自己嘴欠呢? 陈诗语笑了笑:“还是和从前一样,满嘴胡说八道。” . 第二百八十章 贞观九年的骚操作 贞观九年翩翩而来。 大唐的骚操作出炉了。 首先是撤离高句丽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恢复营业了。 当然,营业地点不是平壤,而是辽东城! 这个操作让高句丽上下骂声一片。 索性你直接不再声张,大家心里还舒坦些,你这么搞,是在膈应人! 好在当初能在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存贷的人,非富即贵,来辽东城取存款倒也没多大难度。 至于说不想还贷,呵呵,战争期间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允许你顺延。至于说不还,不说大唐哪天拿下高句丽进行清算的话,就问问你,知不知道高句丽有多少家族与大唐有商业往来?他们一起发力整治,你的小身板扛得住不? 高句丽朝政的钱财,那是可以取的,绝对没问题。 大唐皇家钱庄是全天下最讲信誉的。 王宫的钱财? 对不起,这笔钱,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只认荣留王高建武,或者是他的子嗣也行啊! 至于说傀儡高藏,那真不认。 要不,你们细读一下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存款规则第二百五十条? 存款人意外身故,只有直系亲属有继承权! 这一条解说直接让高句丽境内权贵们眼睛一亮。 莫名其妙地,原先来取款的高句丽权贵转手把钱存了进去,甚至有更多人倒把府里压箱底的钱财拉去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存了。 哦,现在改名了,叫大唐皇家钱庄辽东分部。 新的存款协议更特意注明了一条,存款人可以事先指定继承人,前提是不要触犯大唐律法。 高句丽人顿时呵呵了,这一条贴心得不要不要的,那个前提更要呵呵一下,我们高句丽人,去哪里触犯大唐律法? 大唐皇家钱庄辽东分部的骚操作,让原本有些受影响的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瞬间回暖,不少人登门抗议,要求这些分部也参照大唐皇家钱庄辽东分部的章程来。 人生在世,谁知道甚么时候就祸从天降了? 有那么一条,儿孙还有个盼头。 至于说如果遭遇灭顶之灾,这笔钱可能就躺在银行里了,呵呵,难道还要留给害自己的人? 渊盖苏文面沉如水,听着大使者木江的禀告,抓住椅子扶手的指节显得苍白。 这帮逆贼! 这就是弑君的后遗症,治下的子民没有安全感,大唐皇家钱庄辽东分部的举措又让他们重拾信心,绝大部分钱财放在大唐,高句丽再眼馋也够不着! 那个该死的继承权制度,让渊盖苏文连薅羊毛的路子都断绝了! 甚至,为了不让钱财流入大唐的腰包,要斩杀哪家人,还得考虑给人家留条血脉! 膈应人! 王宫里的宝藏王高藏听到这消息,只是无奈地耸肩。 谁让你渊盖苏文事情做得那么绝,连叔叔那些幼小的子嗣都不放过呢? 尝到苦果了吧? 兔死狐悲,高藏心里自然会为高建武叫屈。 王宫护卫大统领卢乌昂首挺胸踏入高藏的寝宫,高藏的眉头皱起。 连本王的寝宫你们都敢随便进来了? 卢乌丢了一个头颅在地上,血淋淋的头颅让妃子惊叫赶来。 高藏眼皮一跳。 重点不是头颅,而是这头颅的主人,是刚刚才与他说过那些八卦的宦官! “什么意思?” 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高藏眼神犀利地盯向卢乌。 本王是怕渊盖苏文,可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王宫护卫大统领可以践踏的! 卢乌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莫离支说了,不喜欢这种搬弄是非之人。” 高藏狠狠地瞪了卢乌一眼,颓废地坐下。 纵然有什么想法,都只是空中楼阁。 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的军士,所有人都是渊盖苏文安排的,好不容易有一个宦官能与自己八卦一下,结果,被杀了! 除了认命,高藏还能做些什么? …… 大唐第二个骚操作出炉,五万雇佣军出长安、奔西域、走波斯,堂而皇之的接受波斯的雇佣,要去出国作战! 以往雇佣军的存在,大唐半遮半掩、怀抱琵琶半遮面,如今却公然承认,雇佣军虽然不在大唐军队的序列里,却是有大唐背景的半官方军队。 这个说法,让鲜于琼等人兴奋不已。 这是大唐公然为雇佣军昭告天下,洗白了雇佣军的身份啊! 谁不愿意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至少,对家里人有个上得台面的说法。 …… 第三个骚操作,是让高履行与房遗爱出面,为新罗与百济调停。 好嘛,让这哥俩调停,直接让大唐群臣都无语了。 两个大纨绔,混得一身好差事也就算了,这种大事,他们能不搞砸么? 一如群臣所料,高履行与房遗爱两个吃饭、喝酒、泡小娘子,歌照唱、舞照跳。 咳咳,新罗与百济的仗也照打。 不,准确的说,打得更凶残了。 金庾信与阶伯在黄山伐血拼,阏川则把整个汉江流域打了下来,当初屠他部下的木召忠被他生擒,在两军阵前生生剐了一千多刀。 倭国那头,知道新罗在与百济全力对撕,苏我入鹿兴奋地带领十万大军越过对马岛,向新罗金城攻去,海面上一片白帆格外的醒目。 世上最愉快的事,绝对包括了趁火打劫。 到了金城码头,苏我入鹿才知道,一个早有防备的码头有多难打! 阴险的新罗人起初伪作无能为力的模样,等船只临近,铺天盖地的巨石抛来,一下就灭了倭国近三成的船只! 苏我入鹿眼睛都红了,却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失去了先机,再强行登陆,只会损失更大,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转向!”苏我入鹿带着船队转向。 满腔愤怒的苏我入鹿,带着大军到百济沿海劫掠了一通,悻悻地离去。 倭国,藤原京外,突然多了无数生面孔,留守藤原京的右大臣苏我石川麻吕直接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召集藤原京不多的留守兵力,据城而守,关闭所有城门。 当年的苏我家族,可就是这么将王室抢到手,才占据了大义之名,继而将强横无比的物部氏斗倒。 苏我石川麻吕对此自然无比警惕。 想趁堂兄苏我入鹿出兵之际夺取王室?你们想多了! 飞鸟时代的藤原京,城墙不是太高,防守能力也不咋地。 反正,除了一些岛上的势力内讧,也没遇到啥像样的攻击。 至于岛上的各家各族,呵呵,谁还不了解谁? 竹哨声起,这些着麻布衣裳、草鞋的陌生人神态一变,取出闪亮的甲胄套上。 要出大事! 城头的苏我石川麻吕心头一紧。 那些锃亮反光的甲胄,苏我家也只有将领穿戴得起,对方却人手一套! 刀出鞘,苏我石川麻吕几乎要喊出声了。 那是横刀! 倭国称之为唐刀! 那是当世最好的刀,没有之一! 虽然距离还远,看得不那么真切,但是,横刀那笔直的特点却是能看出来! 看到人手一把横刀时,反应再迟钝,苏我石川麻吕都明白,对面这股势力绝对与唐人关系匪浅! 就不该让唐人在难波城开什么租界啊! 有这一身装备,连箭矢都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投石车,满上!” 苏我石川麻吕叫道。 然而,城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投石车抢先发威,一块块巨石砸到城墙上,震得土石秫秫的掉落。 威力倒是在正常范围,可是这射程…… 苏我石川麻吕估量了一下对方投石车的地点,瞬间头疼了。 自家的投石车,射程不到人家的八成,只有挨打的份! 连你来我往都做不到,这仗怎么打? 苏我石川麻吕立刻安排家臣控制王宫,一旦守不住,马上带舒明大王等人撤走。 撤不走的,留下尸体也行! 站在一块石头上,端着望远镜的梁洛仁嘴角噙笑。 平静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额上场! 虽然指挥能力梁洛仁只能算是平庸,但得看和谁比。 跟李勣、程咬金他们一比,梁洛仁真没看头,可来倭国欺负一下这些弱了不止一个时代的对手,那是手拿把掐。 就带了一个能制造大唐淘汰投石车的匠人而已,立刻让物部氏的实力上一个台阶, 物部祐也戴着蒙面巾,却依旧掩不去眼角的笑意。 用石见银山换这么厉害的教头,真是物有所值! 这一手潜行、探查、测距、安投石车,当真是行云流水。 物部祐也当然不知道,梁洛仁当年身为二将军时,也弄过这些勾当,可惜都不是唐军的对手罢了。 “投石车,全部推进二十步!”梁洛仁估了一下距离,下了比较冒险的命令。 会不会被藤原京城墙上的投石车砸了? 物部祐也很担心,却不敢置喙。 这位教头的本事大,脾气更大,惹恼了他,直接甩手不干怎么办? 城墙上的苏我石川麻吕大喜:“他们的投石车推近了!听我号令,放!” 城头上的巨石在物部祐也眼中迅速放大,砸在物部氏的投石车前方十步,石块不甘心地滚了几步,硬是没能碰到投石车。 物部祐也深吸了一口气。 这需要多准确的判断力啊! 梁洛仁淡定地表示,当年朔方城上抛石块抛多了,眼熟而已。 物部氏的投石车发威,轰到城头上,迅速让藤原京原本就不多的兵力捉襟见肘。 . 第二百八十一章 苏我入鹿回师 投石压得藤原京城墙上的倭兵抬不起头,城外的倭人趁势奔跑,一架架云梯架上藤原京,倭人迅速地攀爬,投石一停,人已蹿上城头,守住身后的云梯,让同伴陆续登上来。 苏我石川麻吕大叫:“弄死他们!” 瞬间几百名倭兵扑上去。 虽然倭兵人多势众,但是,倭人的兵甲优良啊! 你一刀斩到他胸口,他屁事莫得,回手随便一刀就能让你倭刀崩口甚至断裂,怎么打? 苏我石川麻吕一狠心,又是一千倭兵扑了过来。 凭借以命换命,丢下五百条人命,终于把那一百倭人弄死,云梯烧毁。 苏我石川麻吕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意味着对手只要舍得牺牲,拿下藤原京不是痴人说梦。 事实上,外面的倭人数量,也就是近万而已。 问题是,藤原京的倭兵也只剩下两万人了啊! 按这交换比例,能撑得住多久? 倭兵正兴高采烈的收缴横刀、剥下甲胄,却听得尖锐的破空声。 物部祐也这次没有保留,投石车火力全开,瞬间砸得城楼破碎,那些抢夺战利品的倭兵被石块砸死一半,还有几名没了半身还在惨叫求援。 苏我石川麻吕的精力时时在关注城外,反应也是极快,仓促滚到角楼下,看着幸存的倭兵连滚带爬的冲下马道。 这仗,难打! 血战了半天,苏我石川麻吕手中的兵力迅速在减少,战死的倭兵已达三千! 苏我石川麻吕咆哮着,让家臣去王宫安排舒明大王等人撤退。 “右大臣,不用了。”家臣笑着一指城外。 苏我石川麻吕愕然回首,却见一股股黑烟冲天而起。 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倭人还占据着明显的优势,为何会腾起黑烟? 把塞得满当当的脑子腾空,苏我石川麻吕得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 对方这是在烧毁投石车,要跑路了! 唯一能让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大臣苏我入鹿将要带大军回归,对方不想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 按说,苏我石川麻吕应该派兵出城,与对方缠斗,拖到苏我入鹿回藤原京。 问题只有一个,以对手兵甲之良,派兵出去,是缠斗,还是送菜? 城外,肉疼地看着投石车被浇上火油,然后付之一炬,物部祐也眼皮直跳。 “教头,我们再拼一把,说不定就能冲进藤原京了。” 不甘呐! 梁洛仁嗤笑:“不说能不能打进去,就问你,苏我入鹿大军半日后抵达,你拿什么抗衡?权势、胜利固然重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梁洛仁有句话没说。 论打仗的本事,梁洛仁或许只是一般,可论及保命的本事,梁洛仁自诩能进当世前三。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打藤原京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何况,梁洛仁的任务是让苏我家与物部氏打起来,并不是帮物部氏上位、把苏我家赶下台。 就算梁洛仁想多事,他的直系上官、大唐驻倭国难波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也不会给他机会,冯智章明确告诫过梁洛仁,敢做过线、破坏了他的大战略,冯智章会上表朝廷,请求将梁洛仁全家都迁来倭国。 苏我入鹿回到藤原京,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城楼没了,马面也被砸得坑坑洼洼,倭兵用袋子装着一滩滩的碎肉,用马车拉出城,丢进挖出的大坑里,城外某地还有焚烧过痕迹。 苏我入鹿的眼神变得极为深邃。 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这一点时间,敢来攻打藤原京了? 回到府中,跪坐在叠敷上,苏我入鹿看了苏我石川麻吕一眼。 叠敷,是蔺草编织的草席,榻榻米是它的倭语音译名。 苏我石川麻吕正襟危坐,挺直了身板,事无巨细的陈述了一遍。 “投石车的射程比藤原京的投石车更远?” 苏我入鹿皱眉。 细细想了一下那些焚烧痕迹的位置,苏我入鹿头疼了。 如果遇上这种压制,即便是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用倭兵的性命去填。 虽然倭国的上位者一向不拿小卒子的命当回事,可折损多了,伤的是自己的实力。 “派人测出对方投石车的实际射程,集中倭国的工匠,让他们开动脑筋,能造出同样射程的投石车,重赏,首功封官。” 举国之力攻克这一点难关,希望还是很大的。 当然,研究的时间不如对手久远,问题肯定是会有的。 但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苏我石川麻吕呈上一套扒下的甲与横刀。 “依我看,这就是那个难波租界搞的鬼。堂兄,怕是得训斥那不守规矩的租界一番,至不济也得交涉。” 苏我石川麻吕怒道。 苏我入鹿叹了一声:“没用。以己度人,租界一定会百般推脱,矢口否认兵甲是从他们那里流出来的,换你主事你也会如此。以后对租界加强警惕吧。” “堂兄,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对手的来路,所有的衣物、尸体上都没有明显的印记。” 苏我石川麻吕皱眉。 苏我入鹿扬眉:“需要那么清楚吗?所有和苏我家不对付的,逐一打过去,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自然会有人跳出来。” 没人会想到物部氏。 因为,现在的物部氏,只是在苟延残喘啊。 …… 难波租界。 知道自己被封了罗水县子的冯智章大喜之下,又拉着由里芳子胡天胡地。 见识了情郎本事的由里芳子眼如蜜、身如水,极度温柔。 “县子,妾身服侍得满意否?” 一番云雨之后,媚眼如丝的由里芳子倚在冯智章的胸膛上,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太累了。 进入贤者模式的冯智章瞬间警醒:“你要做甚?” 由里芳子幽幽叹了一声。 “妾身年龄已经不小了,许多妾身的同龄人已经孩子满地跑了。冯郎,妾身也不是要缠着你、赖着你,只是妾身也需要一个归宿,若是冯郎为难,妾身另嫁他人便是。” 冯智章微微沉吟。 对于由里芳子倭国人的身份,冯智章并不在意,整个冯家也不会在意,毕竟如今的唐国并不排外,毕竟冯智章的曾祖母洗太夫人出身俚人(后世壮族先民分支),不存在甚么歧视。 “这个问题,额不能轻易的回答你。”冯智章第一次认真起来。“于额而言,自然愿意长相厮守。可是,这不仅仅是额们俩人的事。” “阿耶这头,应该不会有阻碍,毕竟冯家多与各族有联姻。最大的问题,是额这总董事的身份,要与你成亲必须上报朝廷。” “再给额半年时间,额等会儿写信给阿耶、上表朝廷,将这事说清楚。” 虽然冯智章没有信誓旦旦的回答,由里芳子却更动情了。 “郎君,梁洛仁已经回来了。” 门外传来冯战的大嗓门。 能在冯智章欢愉时间打扰的,租界里唯有冯战了。 冯智章拍了一下由里芳子曼妙的身子,起身,在殷勤的由里芳子侍候下穿好衣物、戴好幞头、佩上玉佩、穿上皮靴。 重点提一下,这双皮靴是鲸鱼皮,由里芳子请人硝制后,亲手为冯智章缝制的。 手工有点糙,不过,这是由里芳子第一次做手工活,情有可原。 到公廨之后,冯智章听完梁洛仁的汇报,满意地点头:“梁将军干得不错,分寸把握得极好。真让物部氏杀进去,成功翻身、当家做主,以后就没额们甚么事了。” 梁洛仁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总董事、罗水县子,手段竟有些老辣,偏偏还合自己的胃口。 “物部氏肯定会被苏我家报复。” 梁洛仁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的判断。 冯智章撇嘴:“把额们的人拉到石见银山上,那里有大唐派驻的一万人马。至于物部氏那些人,死不绝的。” 冯智章从来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不知道怜悯为何物。 就是物部氏死绝了又怎样? 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冯战递了一封信过来。 是阿耶的信。 虽然阿耶极少打骂,冯智章还是本能地有些畏惧他,生怕在信里被骂一通。 开篇是冯盎的赞扬,因为冯智章的爵位,冯家还特意大规模的祭祖了。 话锋一转,冯盎开始絮叨了。 冯智章的年纪不小了,可以考虑成家了。 这些话倒是在冯智章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冯盎提起最近南下,故地重游,发现了一桩大事! 昔年冯智章到处留情,结果,总共有好几个不同肤色的娃儿抱着冯盎的大腿叫阿翁! 冯智章哭笑不得。 好嘛,不知不觉当阿耶了。 …… 倭国境内,刀兵四起,与苏我家关系不穆的,每一家都遭遇到不同程度的打击。 哀鸿遍野。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弱小就是原罪。 藤原京被不知名势力攻击,大家在旁边围观吃瓜很爽快,现在该为看戏买票了。 票价有点贵,你可以不买,建议先看看脖子上那把刀。 物部氏自然也在打击范围之内。 死了几百个手持倭刀的家臣、丧失了一些地盘之后,苏我家的刀锋转向别家了。 如果物部氏有进攻藤原京的能力,就不应当表现得那么弱势。 物部神社里,宫司满面后怕。 要不是依着权宫司物部祐也的主意,将人手与兵甲分批次悄悄藏进租界里,这一次怕是得露馅了。 .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高原之上。 天特别蓝,水特别碧。 树木极为稀少,草地、雪山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吐蕃先锋军由玛本多弥·扎普统御,包围了堆枯绕。 (查不到具体现在位置,应该大致是现仲巴县与萨嘎县之间。) 没错,一路从年楚河杀来,多弥·扎普以战功居首,吞弥·桑布扎自然不能视而不见——那会寒了麾下的人心。 吐蕃有着为公主赞蒙赛玛噶报仇的大义,象雄内部又有苯教与亲吐蕃派官员掣肘,结果可想而知。 打到现在,象雄已经丢失了绝大部分人口稠密地区,明眼人一看便知,象雄已是日暮西山、时日无多了。 据说,李迷夏已经安排好子嗣与虚格妃离开了穹隆银堡。 令无数象雄人诧异的是,他们口中臭名昭著的聂叙,居然不想法离开穹隆银堡,而是公然宣告,誓与穹隆银堡共存亡! 聂叙那么硬气,至少唤回了部分军心、民心,堆枯绕大将索赤就铁了心要与吐蕃对抗。 堆枯绕城不高、墙不坚,然而在这几乎难找到树木,分布较多的常绿针叶、灌木丛只有香柏一种(俗称爬地松),连最基本的云梯、投石车都造不了。 空气稀薄、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干燥寒冷,即便从山南出来的吐蕃桂也有些受不了。 偏偏堆枯绕是阻挡在吐蕃前进道路上的一颗巨石,不搬开它,没法绕过去。 在堆枯绕外头扎营已经三天了,每天有桂在堆枯绕外头叫骂,问题是索赤的嘴比那些老桂还毒,倒骂得桂们气呼呼的。 “玛本,怎么打?” 桂们纷纷请战。 多弥·扎普只是让桂们驱使牧民把水引到堆枯绕旁边,水位比堆枯绕略高那么一点点。 “想水淹堆枯绕?不是你阿帕拉(阿爸)看不起人,就这小塘子,你阿帕拉一泡尿就填满了!” 石头垒成的城墙上,索赤在那里热嘲冷讽。 多弥·扎普没理会他。 两天之后,多弥·扎普安排奴从们在水塘方向的城墙上倾倒火油。 “别慌!火油倒得再多也烧不了城墙!射他们!” 索赤叫道。 整面城墙上的箭矢射来,有奴从被击杀,也有奴从持盾为同伴护持。 火油倒完,一名奴从把火把扔下去,大家转身狂奔,身后的城墙下方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升腾的火焰、炽热的温度、滚滚的黑烟,立刻让叫嚣不已的索赤眼泪鼻涕齐流,红着眼睛向另一侧转去。 “烧死他们!熏死他们!” 桂们挥舞着拳头呐喊。 射死自家奴从的仇就不用说了,关键是索赤的嘴实在太遭记恨了。 能让他如此狼狈,桂们已经感到万分解气,哪怕因此劳累也值了——当然,是奴从们劳累。 桂们当然不会以为这火油便能破城。 若是那么容易,早就把堆枯绕破了,将索赤的舌头勾出来,然后用他的舌头勒住他脖子,将他吊死。 大火焚城……一角。 黏稠的火油极为经烧,小半天时间才渐渐降了火势,那些低矮一些的、垒城墙的石头全都烧得通红。 多弥·扎普喝令奴从们将蓄水的塘子挖开,湍急的水流奔腾而下,拍打在城墙上,冰冷的水与炽热的石壁撞击,冷热交加,一些石块隐隐发出炸裂声。 “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石块炸裂成无数的小石块,秫秫掉落,然后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桂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本以为只是玛本泄愤的行为,结果,竟是在攻城? 当然,指望这水流冲破城墙,那是想多了。 水散了,地干了。 多弥·扎普大手一挥,奴从们有人举着盾、有人持着锤,向那已经炸裂了许多的石壁砸去。 锤到、石碎。 奴从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比风化石还酥的,竟然是堆枯绕的城墙? 不,不是这样的。 是玛本施了法,在火烧、水浇之后,才变得如此松软! 城头乱箭齐发,挥锤的奴从却已经砸出一个可以容身的洞,持盾的奴从迅速撤离。 不是有盾就可以无视敌人的箭矢,当敌人的箭矢过多时,就是给你一人高的大盾也照样会挡不住的。 挥锤的奴从越来越吃力。 终究是外层的酥松,里面的要坚硬一些,却也比直接砸其他的石头要轻松得多。 亮光随着大锤最后一击骤现,早就等候在外面的象雄军士挥刀斩杀了奴从们。 但是,这是杯水车薪。 桂们呼啸着涌入洞中,奋力的杀向象雄军士。 城头上的索赤再也张狂不起来,匆匆带着军士从城头下来支持。 本来堆枯绕就兵微将寡,总共不过三千人,索赤还安排了大部分人手防守城头、城门,哪晓得多弥·扎普直接破墙而入? 索赤当然不信什么法术,略一思索,已经明白过来,城墙是因为冷热相激而损坏的。 但是,这时候懂有什么用? 挥刀、再挥刀! 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 即便索赤再如雪豹一般彪悍,也挡不住吐蕃军滚滚前进的步伐,最后被四名桂摁住,捆野兽似的捆住,顺便再找根扛子穿上,抬着招摇过市。 前面还在奋力抵抗的象雄军士,看到杠子上的索赤,立刻没了斗志,老老实实的缴械投降。 后面赶来的吞弥·桑布扎看到堆枯绕挂上了吐蕃大纛,眼里满是惊讶。 在这没有木头的鬼地方,连造云梯、投石机都难,还以为需要等到大军汇合才能拿下,想不到多弥·扎普已经得手了! 问过多弥·扎普之后,吞弥·桑布扎也无语了。 好吧,大家都知道炽热的石头骤然落到冷水里会炸裂,可是之前没人用在攻城上吧? 攻城,常规的不是撞城门、登云梯、找内应么? 当然,在温暖的大唐,还可以有挖地道这一招。 在象雄之地挖地道,就是个冷笑话,废锄头、废手。 吐蕃军势如破竹,后面的象雄军闻风而降,要不是象雄实在太过于广袤,山路太过于难走,李迷夏没准早就被俘了。 穹隆银堡内一片诡异的宁静。 苯教想与吐蕃再度勾搭上,偏偏李迷夏已经让心腹把守各处,苯教的人想混出去都不容易,一些想法只能继续拖延。 鲜花盛开的时节,吐蕃先锋兵临城下,李迷夏的心腹在城门处被人斩杀,然后便是大开城门,喜迎王师。 “苯教嘎玛上师向吐蕃天兵致敬!” 除了王宫那点可怜的兵力,竟再无一处兵马增援李迷夏。 “象雄唯有战死的聂叙,没有被俘的李迷夏!” 王宫正殿,李迷夏与几名侍卫拔刀,战战兢兢的面对彪悍的多弥·扎普。 刀光闪动,除了一名与李迷夏身材仿佛的侍卫被打晕外,其他侍卫喉间都有一道血线,颓然倒下。 李迷夏的刀被打落。 “换上这身!”多弥·扎普扔下了一个包袱。 包袱内是泛着馊味的牧民服饰,衣帽靴子一应俱全。 李迷夏愕然脱下所有衣物,换上这一身恶心的服饰,又无师自通的将自己的袍服换到那名侍卫身上。 依照多弥·扎普的命令脱帽,刀光闪过,李迷夏觉得头皮发凉,满头的花白头发落地。 刀光再闪,眉毛、胡须全部脱落。 再闪,面颊上多了两道血肉翻卷的伤口。 “从现在起,你就是牧民出身的哑巴朗赤!老老实实当我的奴从,或许还有机会翻身。不用谢我。” 多弥·扎普冷冷的说。 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若不是打不过,李迷夏——不,朗赤,一定会揍多弥·扎普一顿。 你不知道高原的风能吹得脑壳疼吗? 还给我刮了个光头? 大殿付之一炬。 多弥·扎普拿着几大串珠宝,踢着朗赤的屁股,看着朗赤吃力地背起一麻袋的金子,眼睛都笑弯了。 吞弥·桑布扎郁闷地看着手下在大殿的废墟中仔细检查。 “如本,这具尸体,身上残留的服饰料子不一般啊!” 有眼尖的桂踢了一脚,尸体上飘出蜀缎的残片。 “可惜,李迷夏竟然死了!” 吞弥·桑布扎懊恼的说。 一转身,吞弥·桑布扎看到多弥·扎普那贪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总的来说,吐蕃对多弥·扎普基本放心了,如今看到他这贪财的样子,就更加放心了。 不怕人有缺点,就怕人没缺点。 “哪找来那么一个臭家伙?” 朗赤身上的馊味,连吞弥·桑布扎都感觉受不了,掩鼻问道。 多弥·扎普轻描淡写的说:“哦,这就是一个被抓进来的哑巴,不晓得犯了什么事,正好我没奴从,打算收了他,如本觉得合适不?” 吞弥·桑布扎使劲的捂着鼻子:“你本来就有资格收奴从,问我干什么?不过,记得让他洗澡,太臭了!对了,你找到藏宝室了?” 多弥·扎普一指后头:“那个大殿后头,第三块石板,掀开就是密道,没有机关。我想多拿点,可惜手不够用啊!快去吧,让别人捷足先登就亏了。” 大队的桂随着吞弥·桑布扎,兴高采烈的夺宝去了。 朗赤佝偻着身子,眼里掠过奇异的光芒。 这个多弥·扎普,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的拔刀速度 吐蕃一统高原! 当然,苏毗除外。 果谐舞跳起,火堆燃起,扎木年拨弄着,欢快的拍子打着。 整个吐蕃一片欢愉景象。 山南琼结的王宫里,弃苏农赞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手中转着经筒,小声的为赞蒙赛玛噶超度。 大相娘·芒布杰尚囊眼中掠过一丝不满。 苯教…… 之前利用他们也就算了,现在赞普咋还迷上苯教了呢? 良久,弃苏农赞放下经筒,停止了颂经。 “赞普,苯教不可信啊!”娘·芒布杰尚囊进谏。 “赞普之睿智非你我所能比拟。大相,赞普所为自有深意。”大臣琼波·邦色道。 弃苏农赞微微颔首。 琼波·邦色真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 别说英明的帝王就应该逐佞臣、亲君子、远小人,那是屁话。 所谓的君子,说话通常能噎死人,不留几个佞臣说说好听话,君王能活活气死。 至于说小人,能混入朝堂的小人一般都有一些特殊的本事,一些场合还真不是这些小人就过不去的,比如说当年孟尝君离秦,不靠着鸡鸣狗盗,靠君子,能出去不? “琼波·邦色所言甚是。象雄之地广袤,吐蕃骤然吃下,只凭武力是不能收复人心的,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个帮手去安抚百姓,而苯教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对苯教观感如何,这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弃苏农赞的语气很平缓,却将娘·芒布杰尚囊的话驳了个通透。 琼波·邦色躬身:“伟大的赞普,如今的吐蕃空前强盛,山南地势偏僻,不再适合为赞普的驻地。臣建议,迁都逻些。” 弃苏农赞的目光在吐蕃的人口稠密区域转了转,最后锁定逻些。 这地方确实是个理想的都城。 要是拿下苏毗就更理想了。 “便由你安排修建逻些的王宫,重修城墙。” 娘·芒布杰尚囊的眼眸有些灰暗。 小虎崽已经长大成为猛虎了,或许已经不需要自己这讨人厌的老东西了。 “赞普,这是吐蕃如下的各军战绩。” 吐蕃如本吞弥·桑布扎递上羊皮册子。 弃苏农赞瞪大眼睛,看着册子上第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哪儿都有多弥·扎普的事? 再看事迹,一路先锋,智破堆枯绕,率先杀入穹隆银堡,发现李迷夏的藏宝窟。 挺有意思的战绩。 备注就更有意思了,发现藏宝窟后,多弥·扎普私自拿了一袋。 呵呵,这才对嘛,要是这个多弥·扎普什么都不稀罕,弃苏农赞才会觉得不安。 多弥·扎普被召进王宫,对弃苏农赞一礼,随即挺直了腰板。 弃苏农赞微微一笑:“多弥·扎普,听说你很喜欢钱财?” 多弥·扎普撇嘴:“穷怕了,以前在山旮旯里,赶个集要走上一整天,打个岩羊吧,换几斤糌粑、一碗恰苏玛就没了,不多弄点钱,以后咋办?” 弃苏农赞哈哈大笑。 这种不做作的态度,正是上位者最欣赏的。 弃苏农赞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看着多弥·扎普:“我有个堂妹,叫卓玛拉,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平生最喜欢你这样的英雄人物,我有意让你们结合,你看如何?” “不好。” 多弥·扎普的话瞬间让群臣风中凌乱了。 那是赞普的堂妹啊! 你这是想上天? “为什么呢?” 弃苏农赞奇怪的问。 多弥·扎普骄傲地挺身:“想找个睡的,哪里没个娼门?女人,只会影响我的拔刀速度!” 群臣抚额。 这就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奇葩,不可以常理度之。 “喜欢打仗么?”弃苏农赞询问。 “打仗,发财。”多弥·扎普眼里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贪婪。 “现在,整个高原拉近一统,只有苏毗还在拼命顽抗。吐蕃将迁都到逻些城,那里离苏毗近了一些,不彻底统一,我还是睡得不安宁。” “你率部下,到边坝,以骚扰为主,让苏毗腾不出时间来捣乱。” “吐蕃刚刚与象雄大战,虽然胜了,对国力的消耗也不小,要打苏毗,也得一年之后,所以,你的使命,是拖住苏毗一年。” 有了打象雄的战绩,弃苏农赞的威信与日俱增,发布命令再也不需要与谁商议。 独断乾坤的感觉,真好! 出了王宫,多弥·扎普又寻到熟悉的恰苏玛店铺。 店铺大门通开,吐蕃如的官吏进进出出,店铺的伙计不安地站在一旁,东家刀荣被绑缚在一旁,含糊地喊冤。 多弥·扎普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赞普有令,目标,苏毗边坝!第一东岱的桂们!发家致富的机会又来了!” 召集部下,多弥·扎普振臂咆哮。 基本上,随多弥·扎普征战象雄的桂都捞了很多。 所以,谁会犹豫呢? 桂只需带着兵甲、骑上骑马就行了,后勤辎重,那是奴从的事。 多弥·扎普的奴从朗赤也足足装了一辆马车的辎重,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美食、皮袍、靴子、帽子、财宝。 为什么会有财宝这种奇怪的东西? 当然是因为多弥·扎普在山南琼结没有家、没有家眷,只有带着才放心了。 朗赤这个老鬼就像是得了鬼剃头似的,整个脑壳每天清洁溜溜,连眉毛都不长一根,每天被人取笑,朗赤只是恼怒的张嘴“阿巴阿巴”,更惹人发笑。 问题是,即便朗赤隔三差五的洗澡,脸上依旧像随时有灰尘笼罩一般,有点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不过,谁有兴趣与玛本的奴从有过往呢? 大军一路疾行,那速度,就是打象雄都没那么快过。 边坝之下,苏毗驻军与部分自愿兵看着吐蕃大军袭来,也颇为无奈。 本来以为吐蕃与象雄之战怎么也得打全两三年,结果才一年多的时间就结束了。 眼下守军数量不占优,自然不会出城应战,只是与吐蕃军对骂不止。 骂得起劲的自愿兵首领姬第丕突然目瞪口呆。 他出身百骑,自然认得,对面那咆哮怒骂、张牙舞爪的吐蕃玛本,那夸张的动作,正是百骑传递讯号的手势! 这特娘的太玄幻了吧? 吐蕃统军的首领,竟然是……自己人? 入夜。 吐蕃军扎营,连哨探都没有。 二人二骑,带着一辆马车悄悄出营,临近边坝城,点亮火把,边坝的城门缓缓打开,接应他们入城,苏毗与自愿兵悄然出城,带近吐蕃营地,突然点起火把,纵马踹营。 吐蕃桂们从来没想到,安营扎寨从来都一丝不苟的玛本会出那么大的纰漏,仓促被袭,不少人连神都没回过来,就被斩杀、被马蹄踏死、被营帐上的火烧死,乱成一团。 许多桂与奴从迷迷糊糊的往黑暗中跑去,却忘了这险要的地势,失足摔下了山崖。 反应过来的桂挥刀抵挡。 然而,失去了有效的指挥系统,个人的武勇在大军面前不值一提。 “玛本呢?玛本!” 有桂在绝望中呼喊。 “喊个屁!还看不出来么?这一切都是玛本的安排!他就是细作!” 有脾气暴躁的桂喝骂。 然而,这更让人绝望了。 一些骄傲的桂已经变得沮丧无比,弃刀跪地,放弃了抵抗。 姬第丕仰天大笑。 功劳来得如此容易。 …… 山南琼结。 王宫中,弃苏农赞皱眉,看着噶尔·东赞送上来的供词。 供词是恰苏玛东家刀荣的。 起初,吐蕃如抓刀荣,是有人想私下榨点油水, 最初一旬,刀荣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也只是一迭声地喊冤。 让刀荣彻底崩溃的,是他的上线暴露被抓,导致他的身份再也藏不住了。 既然吐了口,就不怕多说一点,多弥·扎普的嫌疑就被显现出来。 至于刀荣说不知道多弥·扎普的名字,这个简单,一一拿着画像核对就是了。 弃苏农赞闭上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吐蕃如第一东岱……完了。” 吞弥·桑布扎一脸懵。 直到一名狼狈的桂被搀扶进王宫。 “赞普,第一东岱被苏毗与自愿兵偷袭,全军覆没!玛本多弥·扎普,他就是个细作啊!” 虽然一直对多弥·扎普不是很放心,但真的证实了细作的身份,吞弥·桑布扎还是一屁股坐到墩子上。 这口锅总得有人来背,难道你还想让赞普背锅,扛一个“识人不明”的名头? 记住了,错永远是下属的,上位者永远是正确的! 长长地吐了口气,吞弥·桑布扎起身:“赞普,是吞弥·桑布扎识人不明,竟让这细作成为玛本,害了第一东岱,吞弥·桑布扎愿意领罪!” 弃苏农赞眼里闪过一丝嘉许。 吐蕃还是有人识时务的,知道在这时候铺垫台阶。 “吞弥·桑布扎有罪,不适合再为吐蕃如如本,免去其职司,改为伍如如本。” 吞弥·桑布扎愕然抬头。 本以为是直接下台了,却不想只是迁为伍如如本。 伍如在哪里? 大致便是逻些及周边区域,或许不如吐蕃如地盘大,但人口更多。 最重要的是,那里即将升为吐蕃的都城! “吞弥·桑布扎领命!愿为吐蕃舍生忘死!” 娘·芒布杰尚囊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说赏罚不明,却又想起最近赞普较为疏远的态度,轻轻叹了口气,把话吞进肚子里。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回归 贞观九年五月,离古来稀只差了一年的太上皇李渊死活挺不过去,终于驾崩了。 工部正在雍州三原县加紧修建献陵。 (献陵在现陕西三原县徐木乡永合村西。) 李渊算是很宽厚的长者,驾崩前立嘱“无禁祠祀嫁娶”。 国丧期间,二十七天内,皇帝的朱批改为蓝批,各部院衙门也以蓝印行文,长安城各寺院、道观须鸣钟三万次,每日有高僧名道诵经,群臣、藩国、羁縻州、番邦轮流吊唁。 百日内,官民不许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虽然有太上皇的遗嘱,然而这禁嫁娶不过一个月,影响不会太大,自然还是禁了。 当然,王恶等官员就需要在官服外面披一身白面葛袍,算是为李渊守孝。 总而言之,别喝酒、别聚会、别扎堆。 休沐日,王恶还是得回小王庄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毕竟屠宰作坊停工、午餐肉班组停产,相关安抚工作要做好。 在蓝田侯府前的空地上,王恶、王虎、王彪、顿珠跟个老农似的,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王虎升了鹰扬郎将,说话也凡了许多:“陌刀旅帅升格不了,可惜啊!额顶个鹰扬郎将的头衔,却只能领一营的人马,亏啊!” 陌刀旅帅升不了是有客观原因的,陌刀手这帮牲口,对体力的要求极高,哪怕是整个大唐要凑出一卫陌刀手都极为困难。 消耗也是极大的,这帮家伙极能吃,一个人的消耗,竟然比得上五名骑兵! 还得配好些郎中,兵甲损毁也让仓曹参军眼皮狂跳。 为了酬功,整个陌刀旅帅都是高配的官位,苏方已经是郎将了。 牛皮吹着吹着就上天了。 “陌刀旅帅,天下无敌!” 王虎得意洋洋地宣称。 王恶嗤之以鼻:“要是这么想,你还是早点准备棺椁吧。” 王虎不服气了,昂着脖子,面红耳赤地争执:“你倒是说说,陌刀旅帅还有哪里去不得?还有谁是对手?” 冷不防不哼不哈的王彪背后捅了一刀:“火枪旅帅你们就干不过。” 这一刀让王虎脸都憋紫了,许久才哼了一声:“大唐的不算!” 顿珠笑了:“高原你们也不行啊!” 王虎没去过高原,只能扭头看着王恶。 他一直认为,王恶是最博学多才的那个。 王恶无奈地耸肩:“顿珠说的是真话。你们陌刀手一旦打起来,体力消耗极大,是不是吸气也更厉害?这说明,你们需要更多的空气来维持消耗,偏偏高原的空气稀薄,对陌刀手是极不友好的。” “你们上去,即便适应了地势,也会因为空气稀薄而很快丧失战斗力,这一点,我会向兵部说明,以后都不会调派陌刀手上高原。” 王虎挠头。 不就吹个牛皮吗?你们非得戳穿干嘛? 不知道人艰不拆吗? 友尽! 王彪抬头望天,很文艺地凡着:“这两年很平庸,研究的麦子也才增产了二成,惆怅啊!” “滚!” 王虎直接怒怼。 顿珠平静的笑容中带着矜持:“好像,额又要当阿耶了。” 这波凡得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王恶想凡,想想却不知道该凡甚么。 钱、权还是爵位? 没意思啊。 目光前移,王恶起身:“出去快两年的史可郎回来了。咦?他胯下那匹白马,可是上等好马啊!” 几人齐齐呸了一口。 拿马来炫耀,这是炫富! “郎君,额回来了!” 史可郎飞身下马,大声道。 王恶仔细打量了一遍:“全须全尾的,很好,这下新一不会抱怨了。身上的钱早没了吧?” 史可郎得意地一指身后:“朗赤,赶紧把马车赶过来,让郎君看看额们挣的钱财!” 朗赤苦着脸赶马车过来。 当奴仆已经很惨了,现在才发现还有更惨的,那就是,当奴仆的奴仆! 真有脸说什么你挣的钱财,那都是我的!我的! 王恶探头去看了一眼,也为这珠光宝气震惊了那么一秒。 想不到史可郎还能挣这偌大的家当。 “赶紧拿回去交给新一吧。出去浪了这么久,没点好东西是哄不好婆姨的。” 王恶轻轻摆手。 “可是,这是交给郎君的啊!” 史可郎震惊了。 王恶云淡风轻的挥手:“额对钱没有兴趣。” 王虎、王彪、顿珠在悄然捏紧拳头。 可恶! 被他凡到了! 顿珠的目光停滞在朗赤身上,许久才艰涩的开口:“聂叙?” 李迷夏? 王恶吓了一跳。 史可郎这是干嘛了,连李迷夏都拐来了? 朗赤摆动已经显得粗糙的手:“象雄都没了,哪来的聂叙?这里只有朗赤。” 待史可郎两口子团聚之后,王恶才来得及细听史可郎离奇的经历。 听到史可郎有意对弃苏农赞下手时,王恶轻轻摇头:“弃苏农赞应该受过不少刺杀,防备定然严密,不会给你留可趁之机的。” 史可郎点头:“郎君料事如神,之后额只能参与打象雄,把李迷夏救下来。万一日后有事,还可以用他的名义给吐蕃制造麻烦。” 之后史可郎见到百骑的人被抓,随后在边坝玩出坑杀第一东岱的把戏,借机脱身。 王恶笑道:“额估计,这两日你的事就会报到陛下那里了。李迷夏的事,暂且别说,就让朗赤还是为你的奴仆,低调一段时间吧。” …… 即便是国丧期间,李世民依旧得处理政务。 三月之时,洮州羌反叛,杀刺史孔长秀,盐泽道总管高甄生大破叛羌。 闰四月丁卯,有日蚀。 大事小事琐碎事,事事操心。 百骑的消息自然是不容错过。 吐蕃果然吞并了象雄,成为高原霸主,一个大唐都要忌惮几分的庞然大物。 王恶当初的预测,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啊! 还好大唐打了个时间差,夺下了辽东地区,不然真会被牵制得束手束脚。 苏毗边坝那里,王恶的护卫史可郎摇身一变,成为吐蕃如第一东岱的玛本,活生生坑死了第一东岱。 这个神奇的操作,少头没尾,越发勾起李世民的好奇心。 总的说,史可郎的作为都是有益于大唐的。 可是,史可郎之前是怎么混入吐蕃军中的? 百骑派了不少人混到吐蕃军中,结果都被吐蕃识破了,为甚史可郎却能成功了? 讯息重点提到史可郎带了一个奴仆。 李世民诧异了。 史可郎不像拖泥带水的人物,带奴仆,这是有甚么深意吗? 可惜,国丧期间,不便召见史可郎,不然一定得问清楚,免得心痒难耐。 还有,大唐驻倭国难波租界董事局总董事冯智章难得正儿八经地上表,将物部氏攻击藤原京一事详细汇报,并陈述梁洛仁对时机掌握的良好分寸感。 李世民微微摇头。 梁洛仁水平并不出众,但也在行伍里厮混了这么多年,有这水平难道不应该么? 不对,不对。 李世民琢磨了一下,才发现了冯智章的小心思。 这家伙,在跟朕玩心眼呐! 冯智章这浑小子,他哪里是在赞扬梁洛仁? 这是在告诉朕,这个人他用得顺手,想让朕将他留在租界呐! 这兔崽子,花样还不少。 李世民回应,不可能强行留人,冯智章想要梁洛仁留下,自己说服他! 至于冯智章最后提及与难波城主由里崎之女由里芳子成婚之事,李世民微微思索了一下,直接批准。 之前因为冯智章糜烂的名声,倒是忽略了他没有成亲的事实。 至于说由里芳子可能与倭国朝廷有联系。呵呵,这事入得了李世民法眼吗?大不了以后屠光了倭国就是。 李世民倒是忽略了冯智章脸皮之厚。 在李世民批阅回复的时候,冯智章拉着梁洛仁在大澡池子里坦诚相见。 梁洛仁这糙汉子也没有发现甚么不对。 “梁将军好像沉寂了好几年啊。”冯智章半漂在池子里,闲扯着不着边际的话。 “快六年了。”一直沉默的梁洛仁终于接话。“为了乞活,连一向厚待额的堂兄都被额杀了。这几年一直闭门思过,一是无颜见大嫂,二是大唐名将太多太厉害,也不需要额这庸庸碌碌之辈。” 梁洛仁的过去,冯智章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事吧,老实说,分不清是是非非。” “按结果来论一论,如果你不杀他,结果是继续对抗大唐,城破,你们兄弟死,你们的家眷为奴为妓;你杀了他,保住了你们的家眷,保住了一城的军士。” “所以吧,额觉得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如果觉得呆在老家不好面对家眷,你可以长期外出啊!” “额不懂打仗,不知道你在大唐应该是甚么水准,冒昧说一下哈。即便你的水准在大唐排不上号,来欺负这里的蛮夷不是易如反掌么?又不是只有大唐才有仗打啊。” 然后,冯智章果断住口,给梁洛仁留下遐想的余地。 引人上钩的事,就跟调戏小娘子一样,总得给人半推半就的机会。 这事,冯智章门清。 梁洛仁仿佛一座石雕,在澡池里半个时辰不动。 “哗啦”一声,梁洛仁出水,眼里透着一丝坚定。 “额想明白了,就留下来。” 冯智章眉开眼笑。 “就知道你会如此选择,额早就将此事启奏陛下了。” 梁洛仁忽然有一种掉坑里的感觉。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房遗爱的操作 新罗与百济交界的一座山头。 宽敞的坪子上,两条熟铜棍呼呼作响。 没错,这正是房遗爱与高履行在过招。 这年头的大唐权贵子弟,平时随你怎么折腾,只要不是身体实在差劲,基本都得习武。 就是你不肯习武,也自会有同窗拉你习武的。 这事,即便在后世也一样,你懂的。 长孙温原先那等模样,在大唐毕竟非主流。 太上皇驾崩,即便人不在大唐,高履行与房遗爱也同样得换一身孝服,禁酒、禁女色。 不管身边有没有人盯着,该做的要做。 这就是有传承的好处,明白其中的利弊,知道甚么可以任性、甚么必须紧守底线。 于是,两个无聊透顶且精力严重过剩的家伙开始比拼武艺。 高履行武艺精湛,房遗爱力气略大,打来打去都是不分高下,倒是那熟铜棍撞击的声音让旁人耳膜受不了,纷纷下坪子避难。 “哈哈,兄长,武艺还是难分高下,比比其他的?额现在可是醴泉县子!” 房遗爱得意地收棍。 高履行一脸淡定:“额倒是没封爵。不过,新罗圣祖皇姑为额产了一子。” 房遗爱大惊失色,一个长揖到地:“兄长威武霸气!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履行连金德曼都寝取了,房遗爱还有甚么牛皮好吹? 一阵炫耀过后,两人开始就着山风泡茶。 可惜,他俩都是好酒之人,泡茶,实在是生疏得紧。 不过也无所谓了,茶的滋味如何,他俩是分辨不出来的。 “额这边扶持了一个大家族子弟自立门户,同时在买召忽为大唐争得一个租界。不瞒兄长,有冯智玳的大军在买召忽驻扎,额睡觉都安稳了许多。” 房遗爱的话,还是在显摆。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这帮纨绔但凡得了甚么好东西,都是如此炫耀。 高履行左右打量一眼,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新罗那帮真骨不安分,额婆姨如坐针毡,日子不好过哩。额知道,他们肯定会搞事,额已经秘密奏请陛下抽调一个旅帅过来守护王宫了。” “额打算借真骨搞事之机,让婆姨将新罗献给大唐,然后去长安给额当外室。” 房遗爱倒吸了口冷气。 高履行的谋划,不是一般的大呀。 …… 调停以失败告终。 然而,新罗此时也没有能力再进一步。 能在三国对立的半岛相持几百年,百济也是有几分家底的。 新罗真想一口吞下百济,那也得崩了一口牙!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真松带着一帮家族子弟默默地在大堂中等候,看到房遗爱那一身孝服,笑容都收敛起来。 国丧,那是开不得玩笑的。 就是有点遗憾,一直听小真家家主真松说与房遗爱如何喝酒吃肉,此时却无缘体会此等享受。 人有点多,不适宜在公廨谈事,只能到后宅里坐下,房遗爱的小妾亲自泡茶。 “房济呢?” 房遗爱问道。 小妾面上浮现出一丝暖意:“婢女领着在后院逗小狗呢!” 在这里需要吐槽一下房遗爱的取名水准,娃儿生在百济就取名房济,生在新罗得取名房新,生在高句丽得取名房高? 茶水泡好,小妾福了福身,自去后院领房济了。 小妾泡的茶水比房遗爱泡的强多了,奈何房遗爱一向是牛嚼牡丹,根本分辨不出好丑。 倒是那帮纨绔赞不绝口,各种夸耀之词蜂拥而至,直让房遗爱迷惘了,额们喝的,是同一种茶吗? “大掌柜,这是木家子弟木笼,前内部(国主近侍)对德(官职名);这是沙家子弟沙钵,刀部(掌管武器)季德;这是燕家子弟燕归来,司军部(掌管内外兵马)对德;劦(音:协)家子弟劦行,外京部(国库)将德;解家子弟解凉,点口部(管理户籍)固德;国氏子弟国明,司寇部(掌刑罚、施法)施德;苩(音:泊)家子弟苩明汉,日官部(天文、占星)对德。” “我们八家子弟,都是在家族中没有什么地位、却又还勉强能进朝堂、泗沘城混个一官半职的存在。” “继续这么碌碌无为,也不是不好,可他们七个看到我自立门户,再也坐不住了,谁也不想一辈子庸庸碌碌,被那些无能之辈压制。” “当今世上,能为我们破开这困境的,唯有大掌柜。所以,真松厚颜带着他们前来叨扰,冒昧之处,还请大掌柜见谅。” 为什么没有沙羡? 沙羡是内法佐平,百济最顶尖那一批官僚,自然不可能失意。 房遗爱心知肚明,他们看上的,不过是自己背后那大唐的背景与买召忽租界的兵马。 不过,醴泉县子房遗爱一向爱显摆,自然也不以为忤。 “真松,小真家家主,额也不是要推辞,或许帮某一个,额有能力;帮七八个,你是拿额当神呐?这世上,从来没有甚么神仙佛祖能救得了别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房遗爱从来不怕得罪人,说话向来是坦率得没朋友。 八人议论了一阵,真松拱手:“是我们太理所当然了。不过,还是想请大掌柜指点迷津。” 房遗爱翻了翻眼皮:“看在你那么客气的份上,额就胡乱说几句。武王扶余璋你们是攀不上了,那棵大树上挂满了八大家族的青藤,但你们可以挂别的小树啊!” 木笼叹了口气:“太子扶余义慈对我们同样不友好。” 房遗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死脑筋!谁告诉你未来一定是太子继位的?前隋知道吗?太子杨勇是个甚么下场?” 还有本朝…… 当然,本朝是不能妄议的。 挑起他们这一点小心思,房遗爱以要带房济为名,将真松他们赶走了。 国丧期间,禁作乐,酒不能喝,不宜待客。 这些憨憨,除了真松,谁又当得起房遗爱的客? 拿不出一点成绩来,凭甚要人高看你一眼? 小妾抱着粉嫩的房济出来,房济看到房遗爱,笑容灿烂无比,小手张开,只是索抱。 这一刻,纨绔无比的房遗爱化身世上最疼娃儿的阿耶,小心翼翼地抱过房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得到的只是咿咿呀呀的回应,却让房遗爱乐不可支。 …… 太子扶余义慈发现,自己似乎被盯上了。 不过是正常接见倭国使者,解释一下当初田中见二之死非百济之意,竟然在朝堂上被人弹劾勾结外国使者。 不过是去青云楼宴客,转头就被弹劾狎妓。 按常规申领用度,结果转头就被内京部(王宫仓库)给告了,说是强夺了一块武王钟爱的玉佩,偏偏这玉佩还真在用度中找到了,扶余义慈真是百口难辩。 不过,能动用如此庞大的力量,多个领域来抹黑自己,目标并不是太难寻找, 只要顺着有过节这条线索,往奈率以上官员里查找,嫌疑人自然会显现出来。 一个又一个的嫌疑人被排除,最后仅存的一个嫌疑人让扶余义慈眸子一缩。 内佐平岐味! 没错,年头扶余义慈处置了一批犯错的官吏,其中便有岐味钟爱的幼子。 把扶余义慈从储君之位弄下去,很符合岐味的性格! 王宫。 朝会。 “大王,臣弹劾东部方令岐鲜与新罗勾结,东部最近两年输送给新罗战马两万匹!”奈率恩古跳出来弹劾。 (百济按地理分为五方,末期改称五部,方令为一方的最高长官。) 众皆哗然。 岐鲜是岐味的长子,掌控着与新罗接壤的大部分区域,若是真的与新罗勾结,对于百济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血口喷人!”岐味瞪大了双眼,举笏照恩古脸颊拍去。 恩古战斗力低下,只能举笏绕着大臣们游走,口中还在大叫:“看看,这就是做贼心虚啊!一提到这事,内佐平就要杀人灭口了!” 岐味怒发冲冠,却被佐平成忠拦住了。 “内佐平无须动怒,争辩、拳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岐鲜有没有问题,你我说了都不算,大王派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嘛。” 扶余璋有些意动。 一方大员出事,整个百济都会伤筋动骨! “大王,臣愿亲自查探,一定不枉不纵,给东部方令一个公正的说法。” 太子扶余义慈义正辞严的道。 岐味很心慌。 恩古、成忠、太子,这明明是一伙的啊! 太子查探,岐鲜讨得了好? 岐味坚信,输送马匹是子虚乌有之事,但是,不等于说岐鲜就没有其他问题。 这年头的官,除开是清水衙门或者坐冷板凳,谁的贵臀上没有点屎? 就是没事都能给你查出事来! 但是,他能反对么? 只要开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臣弹劾恩率鬼室福信强夺民财!” 岐味果断还击。 来啊,互相伤害啊! 鬼室福信是王室分支,扶余璋从子、扶余义慈从弟,也是扶余义慈坚定的支持者。 打下鬼室福信,扶余义慈该断了一臂。 扶余璋的眼皮抬了抬:“竟有此事?太子,一起查查。” 岐味在心里哀叹。 大王,你不能这样玩啊! 身为最高仲裁者,你不是应该不偏不倚么? 让太子查鬼室福信,这不是左手查右手么? 扶余璋心里暗哼。 你们乐意斗个天翻地覆都没关系,这个鬼室福信是本王为百济留下的下一代重臣,谁也别扯他进去。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过河 扶余义慈出了泗沘城,志得意满地带兵向东部方城得安城(现韩国忠清南道恩津)驶去。 二十里之后,开始状态频发。 一条平时可以纵马趟过的小河,突然变得汹涌澎湃; 好端端的路面突然塌陷,摔死一匹刀,摔伤一名侍卫; 明明好几天没下雨了,前方的山路会接二连三的塌方,最危险的一次,土石距扶余义慈不过一个马身之距。 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不想他们前进。 经历过的这些连磨难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警告。 扶余义慈脸上却露出笑容。 “太子为何发笑?” 一个合格的佞臣要有随时为君主捧场子的自觉与能力,恩古适时地接上话。 “有人慌了啊!”扶余义慈轻笑。“如果真的无懈可击,你觉得他们需要用这不入流的手段来恫吓我们吗?” 恩古一拍手掌:“太子说得极是!想来对方应该是纸糊的老虎,看上去吓人,实际没什么本事!” 侍卫首领、前内部参军、将德阶胜悄然撇嘴。 如果对方没什么本事,还要我们三千人马护送干什么? 真是个奸佞! 淿江在眼前,宽阔的水面让人望而却步。 零星有木帆船经过。 还有三艘木帆船停靠在渡口。 阶胜让人到渡口处,与那些船老大交涉,要租赁大船过江,却不要一名水手。 “那么麻烦!侍卫们会使船不?何不让他们直接送过去?”恩古嘟囔道。 阶胜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恩古奈率觉得可以直接乘坐,大可以率本部坐他们的船先过去嘛。” 扶余义慈听出一点言外之意,忍不住开口:“阶胜,你是担心有人在船上做手脚么?” 阶胜拱手:“太子睿智,这一路处处有人做手脚,断然不可能放过这绝佳的地点。万一沉船,即便太子能安然无恙,也总要失了威仪,不可不防。” 扶余义慈想到自己落水、如落汤鸡一般的狼狈模样,不由心头一寒。 威仪丧失了,日后要继位,绝对会有人跳出来以此事发难。 “想得很周到。” 扶余义慈的赞扬,阶胜没太大反应,恩古却胀红了脸。 这意味着,自己在太子面前失分了。 这该死的阶胜! 船老大都不肯同意这租法,自己人不在船上,鬼晓得你们会把船弄到哪里去? 阶胜瞬间翻脸,挥手之间,几队军士冲上船,将水手全部控制住,仔仔细细地检查。 大堆的斧凿从船舱里搜出来,哗啦啦的堆到了岸上。 扶余义慈看到这一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那么多作案工具,这是真想让本太子沉江啊! 几名水上人家出身的侍卫从船上探头:“将德,这三艘船都动过手脚,可以轻易让船进水。” 船老大脸色一变。 军士已经挥动战刀,将那些疯狂喊冤的水手斩杀当场。 阶胜抽刀,笑容狰狞:“真佩服你们啊!小角色也敢掺和进这种要命的大事。” 船老大们满眼的绝望,嘴唇发抖、身子发颤,牙齿在打架。 如果在江上,他们才不会怕谁,那可是他们的天下! 奈何,现在是在陆地上,冲向江面的道路早就被侍卫们堵死了! 必死之局! 没有反抗的余地,三颗头颅落地,鲜血喷涌而出。 过了淿江,一路上都不太平,隔三差五有盗匪出没,三千侍卫都死伤了好几百。 至于盗匪的来路,大家心知肚明。 幸好,方令只是掌管一方的政务,没有掌军的权利。 这一刻扶余义慈无比庆幸,历代的先祖军政分离之策实在是英明无比。 …… 扶余义仁肥得像个球。 除了能在泗沘城欺负一下小商小贩,扶余义仁再没有任何能力。 虽然身为武王扶余璋的亲生儿子、太子扶余义慈的亲兄弟,但扶余义仁非长、非贤,从小不受待见,身边只有一个叫“球”的宦官跟随,每月的零花还不够他买零食的。 所以,嘴馋之下,仗着身份欺负一下商贩、捞点零食也情有可原。 再度带着球经过青云楼,扶余义仁无奈地叹了一声。 都知道青云楼美食天下闻名,奈何扶余义仁从来只能干看。 囊中羞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虽然扶余义仁从来不是什么英雄汉。 “烤牛肉、铁板鸡排、菜包肉、泥鳅汤、煸章鱼……” 嗅着青云楼飘出的菜香味,扶余义仁默默地在心头分辨出每道菜肴的名字,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好想吃啊…… 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遗憾的是,身份尊贵不顶屁用,没钱,连青云楼的门都进不去。 楼上一个包房,窗子打开,一个有点眼熟的脑袋露了出来,歪头看了眼扶余义仁,龇牙笑了:“王子,上来一起吃点?” 扶余义仁想矜持一下,奈何身体很诚实地迈进青云楼。 “王子,我们没钱……” 球小声地提醒。 “他们请客。” 扶余义仁的脚步比平常快多了,球几乎要跟不上他了。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青云楼,扶余义仁还是精准地找到了房间,腆着脸进门。 管你万千算计,我自一吃了之。 “前内部对德木笼?” 扶余义仁风卷残云的吃了小半桌,才抬头看向对面。 难怪认识自己。 只是…… “球,赶紧自己扒两口。木笼,看这架势,你是在特意等我呀?” 君王子嗣,除开天生有智力缺陷的,能活到成年的,看着再痴傻也不是简单货色——简单的就活不下来。 木笼咧嘴笑了:“王子不觉得我们是同病相怜吗?” 球挟菜、泡汤,吃饭的响动弄得山响,意思很明白,我就带了嘴巴来吃饭,没带耳朵。 一个是被忽视的王子,一个是不得看重的子弟,确实很有共同语言。 不过…… “你要是再请我吃两天,或许我就信你了。” 扶余义仁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木笼苦着脸:“实不相瞒,这一顿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再请两天,只能去那些巷子里的小酒肆了。” 扶余义仁欢快地笑了。 木笼确实另有所图,但能够咬牙再请两天,确实很有诚意了。 至于说小酒肆,那不比西北风强多了? 木笼直承没钱了,反倒让扶余义仁更深信了几分。 …… 小巷子里,一个连招牌上的字都快脱落的小酒肆。 顺便说一下,招牌上的字是唐字。 因为此时朝鲜半岛三国都没有自己文字,都是以唐字记载,只是口语发音不同罢了。 小酒肆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狗肉香”。 与后世一样,百济人其实酷爱吃狗肉,偏偏官面上又受了大唐的影响,觉得狗肉不上席,所以青云楼之类上档次的酒楼是不会有狗肉的,要吃只能来这种小酒肆。 不要看不起这小酒肆,你没点门道,还未必能订上一席。 整个小酒肆总共才三桌。 当然,今天的木笼是包场了的。 球端着大钵头蹲在酒肆门后,钵头底上是粗粝的麦饭,浇了一层浓浓的狗肉汤,钵面上是厚厚一层狗肉,配上一撮配好的蘸水,浓郁的香味入鼻,即便球肚子不饿也被勾起馋虫来。 小酒肆里,木笼与扶余义仁吃着狗肉,吹着牛皮,就差斩鸡头拜把子了。 狗肉配酒,越喝越有。 扶余义仁丝毫没有贵族的矜持,狗肉吃了一盘又一盘,仿佛不会腻似的。 酒,扶余义仁只是随意喝了两杯。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何况是平日吃穿用度都紧巴巴的扶余义仁? 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扶余义仁打了个饱嗝,一脸遗憾地放下箸。 心大肚皮小,实在是遗憾呐。 “看在你尽心请我吃喝的份上,我猜一猜。其实,你们就是想烧我的冷灶,是吧?” 扶余义仁的心眼其实不少。 “问题是,我真抢不过扶余义慈啊!八大家族基本在支持他,父亲只中意他,他本人论文武都在我之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扶余义仁叹息。 木笼摆手:“王子,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如今太子与内佐平岐味彻底翻脸,只要王子肯有上进之心,自会有人游说岐味。内佐平这股势力虽然小了些,却足够王子立足了。” 扶余义仁怔怔地看着木笼,忽然咧嘴一笑:“太子与岐味翻脸,是你们干的吧?” 木笼无辜地摊手:“那个,我们只是拿太子练了一下手,哪晓得太子会向岐味挥刀呢?哈哈,真怪不得我们啊!” 一群坏人! 扶余义仁嫌弃地看了木笼一眼,咧嘴笑了。 要是木笼是好人,他才不敢参与此事呢。 这种事情,只有坏人才能做得了,好人只能被坑。 “东家,再切五斤狗肉包好,带走!” 没有心理负担的扶余义仁大叫。 木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别人请客还要额外打包带走,脸皮得多厚哇! 不过,脸皮厚算是扶余义仁身上唯一的优点了,忍忍吧。 反正,王室子弟中,也只有扶余义仁比较好控制一些。 其他的,不是精得早早闪避了,就是根本不敢接触那种。 这年头,就是傀儡都不好找了,何况这只是有点小贪的傀儡。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三味书屋 房遗爱听到真松细说他们的操作,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瞎咋呼而已,还真有傻大胆敢玩这么大啊! 不过,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百济的官职,低阶的就不用说了,中高阶的分界以“德”、“率”区分,官衔后面的德字表明是中纸官员,如木笼的对德;高级的官衔后面是率字,如鬼室福信的恩率。 当然,顶端的佐平就脱离了这个体系。 那么,身居高位的太子,一旦被人算计,寻仇的目光也只会在一堆“率”级以上官员里找目标,根本不可能想像得到这就是一群“德”级官员在搅和。 至于说找傀儡一事,更让房遗爱额头冷汗直冒。 你家找大腿,是那么草率的吗? 就不怕翻车! “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额的存在!” 房遗爱告诫了一句,匆匆写信向王恶请教。 按照王恶颁布下来的规则,整封信都是密语,外人看了只能是一头雾水。 一开始房遗爱对密语还不以为然,直到某次发现阿耶的来信有被拆过的细微痕迹,这才格外的重视起来。 …… 长安,鸿胪寺公廨。 整个鸿胪寺空了一半,右少卿长孙涣带领司仪署一帮人,忙着国丧那一摊子事。 唐俭再怎么不管事,国丧必须到场镇场子。 所以,鸿胪寺现在是王恶的一言堂。 录事柳田轻车熟路地泡茶。 典客署令盘常、典客署丞顿珠、主簿王玄策、录事邓雄、录事邓玛围坐案几旁,品着柳田分的茶水,录事徐鸯拿着一本书在旁边的公案上,逐字逐句的对照房遗爱的原信,写下正确的内容。 宁静,是当前的主旋律。 国丧期间,注意不要失仪,否则会被御史弹劾到你崩溃。 “好了!” 徐鸯放下鹅毛笔,满意地呼了一口气,仔细打量了一遍译文,顿时满脸惊讶。 虽然鸿胪寺总能知晓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房遗爱这事,也太…… 但是,已经转职为专司译件的徐鸯知道,按规矩,她不能泄露任何一个字,否则便是渎职。 把译件交给王恶,看着王恶审阅了一遍,微微点头,徐鸯立刻将原件在火盆里焚烧。 其实以鸿胪寺的职司,大可以不必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偏偏王恶的恶趣味上来,那些老电影里的情节就在此上演了。 那些小技巧,或许在后世不算多稀奇,在这个时代却超前得太多了,不必担心有人截胡。 王恶看了一遍,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 房遗爱这一手,确实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这小子,是和冯智章较劲啊! 冯智章搞出了事,房遗爱也不落人后,来上这么一出。 步子有点大了,扯到蛋。 买召忽租界确实有冯智玳率领的兵马,可那里距泗沘城太远,有鞭长莫及之嫌。 雇佣军又派去波斯维和了,不容易安排人手支援啊! 轻轻将译件推到盘常面前。 “都看看,议一下。”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或许他们能有甚么好意见呢。 “胆子好大呀!” 邓玛惊呼。 这事,不管成不成,都得人头滚滚吧? “大惊小怪!这才是男子汉该干的事吧?” 邓雄嘀咕了一句。 心向往之! “该把驻百济使者召回,重新换人了。” 盘常轻轻说了句。 王恶微微点头。现在驻百济的使者不能成为房遗爱的臂助,确实应该换一换了。 “要不,额去?” 顿珠扬眉。 王玄策推敲了一番,斟字酌句的说:“此事不仅仅是使者要得力,更应该策应买召忽租界的驻军,在泗沘城还得有额外的力量随时可以插手,还不能引起百济官府的警觉。另外,房遗爱吸收外围人员的手段太粗糙了,应该让他们见识到大唐的优越性,才能收心。” 很好,这才是未来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 邓雄举手:“额外力量,可以用游侠儿啊!” 顿珠一巴掌呼了过去:“游侠儿乱糟糟的,不堪大用!整天东游西逛,就知道与游侠儿厮混!” 王恶敲了敲桌面:“也好,就以王玄策为正使,邓雄为副使,常驻百济。游侠儿确实散漫一些,但额手上恰好有可用的游侠儿团队,也有足够正当的理由驻扎在泗沘城,非大事莫轻易让他们暴露。” 邓雄咧嘴笑了。 看看,左少卿都支持额。 于是,王玄策的使团,汇合了老搭档蒋师仁,乘坐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开向百济。 同船的,还有三味书屋海量的纸张、释道儒三教的典籍,以及部分伙计、上百名白虎游侠。 当然,所有涉及工艺、农艺的书籍,那是片纸不许出大唐。 白虎眼里满是激动。 沉寂了许久,终于轮到白虎游侠上场! 王恶寻到白虎时,明确告诉他在百济有生命危险,白虎却没有丝毫犹豫。 对于游侠儿来说,循规蹈矩的日子是一种束缚。 虽然老虎平日是应该关在笼子里,可时不时的也该让它出来亮一亮爪牙,否则养出来的只能是猫咪。 从莱州到百济,总共也就几日工夫。 三味书屋选择的店铺位置很有意思,与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相距不远,正合了遥相呼应之意。 三味书屋连广告都懒得打,佛系经营的风格,买卖嘛,随缘啦。 零星两三个读书人进去,问了一下纸价,惊讶得合不拢嘴。 两文钱一张的纸价,可只有泗沘城纸价的一成! 是不是这掌柜犯了傻,标错了价钱? 读书人顿时倾尽所有,买了厚厚一迭,抱着离开三味书屋,生怕掌柜反悔,跑得那叫一个飞快。 伙计翻了个白眼。 少见多怪。 这纸张在长安也就一文钱一张,在泗沘城涨到两文,扣除大唐与百济钱币的差异,涨幅也高达七成,就这还让他们觉得捡了便宜。 “买那么多纸,你打算接下来喝风了?” 书院里,有同窗瞪大了眼睛。 这几个读书人面有得色的冷笑:“两文一张的纸,换成你,买不买?” 同窗上前,拿起一张纸揉搓了几下,确定这纸张没有问题,立刻有不少人围过来了。 “说,哪里买的?”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旁边的三味书屋,你们要去得快点,我怀疑是掌柜标错了价。” 一群读书人立刻跑回去翻箱倒柜的抠铜钱,跑去三味书屋买纸。 一个见多识广的读书人轻轻摇头。 没见识啊! 大唐的三味书屋纸张就是那么廉价,说什么标错价? 不过,即便自己告诉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该去买的照样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读书人认识得最多的还是读书人,区区三天时间,三味书屋里的纸张都上了三回货。 买纸张的热潮微微平抑下来,读书人才发现三味书屋琳琅满目的四书五经、各种注解、各种志怪小说,从牙缝里挤出的钱财再也留不住了。 真正让泗沘城疯狂的,是金刚寺的德昭大师与松风观的玄风观主带着徒子徒孙,气势汹汹的冲进三味书屋,看着那些佛道的经文,大手一挥,每样要一千本。 不差钱! 泗沘城的贵族、贵妇,多数是信佛信道的,听到这消息坐不住了,一个个从府上冲出来,要买上一些经书装点门面。 哼哼,别人家有,咱们家没有,脸面还要么? 三味书屋的红火,负面效应是,那些同行的书籍、纸张直接卖不动。 本来想着三味书屋的低价纸张只是开张吸引主顾的手段,可足足一个月过去了,纸张价格纹丝不动! 是可忍孰不可忍! “掌柜,你们做得太过分了吧?不给我们留条活路了?” 掌柜陈源咧嘴笑了:“买卖可不都是这么做的?说得好像你们以前给过谁留活路似的。” 各家勃然大怒。 有钱能使鬼推磨,各家齐心时,请来的恶少足足有两百名,鼓噪着挥舞短棍向三味书屋前进。 反正这事,在哪里都是这德性,闹事时你看不到一个公门中人,事后保证他们出现了。 三味书屋外头,白虎游侠一身劲装,手持黑色短棍。 棍子是胶棍,参照后世警棍的样式,长度50公分,直径20毫米,重量一斤,比后世警棍重了许多。 没办法,既不可能放电也没有铝合金芯杆,就是实心的钢芯杆外面裹上胶而已。 这玩意儿,用在不致命的攻击场合,堪称神器,一棍子就能让一个大汉趴下。 确认过眼神,恶少与白虎游侠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干了起来。 两百零乱的恶少,对上一百配合默契的白虎游侠,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一名恶少全力一棍,碰上游侠儿的一棍,木棍瞬间脱手,而同时从侧翼袭来的一棍打在他肚子上,恶少立刻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死是不会死的,只是这一下,没个两天缓不过劲来。 白虎抱着胳膊,睥睨着倒地的恶少。 一群弱鸡! “额就问问,还有谁?” 白虎呼哨一声,白虎游侠全部撤了回来。 一群公门中人一步三摇的踱过来,嘴里还有气无力地叫喊着:“不要打架……” 看清地上躺着的全是恶少,所有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二百号人干不过人家一百号人,丢人!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加油 公人抽刀。 “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你们完蛋了!” 白虎游侠整齐地站成一排。 白虎似笑非笑的看着公人:“谁打人了?没有呀,没证据不要胡说噢,小心告你诽谤。” 公人挺胸:“本克虞亲眼所见!” (文督、武督、佐军、振武、克虞是百济低级官吏的官阶。) “亲眼所见呐?那为甚刚才恶少过来打人你们视而不见呢?”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没看见恶少打人!就看见你们打人!” 克虞豪横的昂头。 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身官袍、手持旌节的王玄策。 克虞吓了一大跳。 “原本百济竟是如此对待大唐百姓!本使倒要问一问扶余璋,大唐刀锋利否!” 克虞的喉头发出“咯咯”之声。 完犊子,打压唐人被大唐使节抓了现行。 大祸临头! 克虞双腿打颤,一股热流涌动,尿了。 该死的,这钱,拿了烫手,搞不好连命都会没了! 白虎识趣的搬出把椅子,王玄策大马金刀的坐下,手中依旧持着旌节。 这是要把事情扩大化啊! 百济的大小官员心底哀叹着,却不得不出面轮番游说王玄策。 奈何王玄策就是油盐不浸的铜豌豆,不管这些官员说甚么,就是不开尊口。 眼见日渐西沉,百济官吏都在心头哀嚎。 你大爷啊! 谁来收了这妖孽吧! 他能挺到现在,我们可饿着呐! 没法收场,扶余璋只能出宫救场。 “见过上邦使者。此事小王已经听说了,这些肇事的恶少与官吏,全部刺配充军!” 扶余璋不得不放低姿态。 这些混蛋,一天天的就不让人省心! 那么有能耐,都去战场,把你们的能耐朝新罗人使去吧! 王玄策似笑非笑的看着扶余璋,一言不发,意思却很明显:这就完了? 扶余璋当然知道幕后指使是谁。 问题是,那些书商也不是全无背景之人啊! 然而,不把王玄策哄好,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除非,百济真的有勇气和大唐翻脸。 “来人!把那些书商抓了,全部流放得安城!” …… 王宫里。 倭国使者鬼冢幸夫与扶余璋相对而坐。 “大王也应该知道,倭国与新罗恩怨由来已久,并不在百济之下,若是百济与倭国联手,新罗岂是你我两国之敌?纵然新罗有大唐撑腰,此时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此刻的大唐正是国丧。” 鬼冢幸夫微微欠身。 扶余璋嘴角牵动了一下:“哦?在那之前,贵国大臣苏我入鹿劫掠百济沿海之事,是否应该有个交代?” 鬼冢幸夫笑得云淡风轻:“大臣使用了错误海图。” …… 暮色中,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角门轻轻开启,真松带着木笼悄悄钻了进来,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后宅,见到正在耍弄石锁逗着房济的房遗爱。 房遗爱看到真松,随手将石锁扔开,披上一件长袍,带着他们绕到偏房,严肃的看着他们。 真松想开口,房遗爱摆了摆手,房间内寂静下来。 “吱呀”一声,一身官服、手持旌节的王玄策缓步进来。 房遗爱肃然拱手:“见过使者。” 论地位、论背景,房遗爱远在王玄策之上,可此时的王玄策代表的是大唐! 真松与木笼慌乱行礼。 房遗爱只是个半官方的人物,而王玄策却是实实在在的官方代表! “本使者知道你们,两个出身不错却再无一丝发展余地的世家子,要不是醴泉县子——也就是大掌柜——努力向朝廷推荐你们,凭你们自己还真入不了本使者的眼。” 当过一方父母官的王玄策,对他二人的心态掌握得极好,一番高姿态的话又点出了房遗爱推荐之功,让他二人感激涕零。 “只要真心实意为大唐着想,大唐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将来,是愿意在百济享受富贵还是想在长安落脚,大唐都可以满足你们。” 王玄策漫不经心的话,让真松、木笼都心花怒放。 长安啊! 那可是天下最中心啊! 长安的繁华,只在传闻中、梦中,魂牵梦绕。 “使者,我二人一心向着大唐,绝无二心!木笼现在是前内部对德,他有重大消息要禀报!”真松赶紧表忠心。 木笼稳了稳心态,拱手道:“使者,今天我下值,看到倭国人入宫!” 王玄策嘉许地点头:“这个消息很重要!你问到他的名字了么?” 木笼一喜,神色自然了许多。 “我听前内部的同僚议论了一下,好像是叫鬼冢幸夫。” 王玄策还真知道这名字。 “鬼冢幸夫,倭国辩士之中的翘楚,应该是游说百济脱离大唐藩属,与倭国成为联盟,然后趁大唐没有反应过来,打新罗一个措手不及。” 王玄策的大局感极强,迅速分析出一个与事实出入不大的结论。 “要不,耶耶去宰了那孙子!” 房遗爱眼里闪过狠厉。 王玄策摇头叹气:“这一次,你还真未必斗得过。上次你灭了田中见二,倭国不会再派武艺差劲的人来,而这个鬼冢幸夫是倭国大剑师柳生武弘的关门弟子,在战场上未必是你对手,可单打独斗绝对胜过你。” “难道就让他这样扬长而去?” 房遗爱恨恨地一拳砸到案几上,震得茶盅乱跳。 王玄策笑了:“明日你只与额一起,听额号令。即便你不去寻他,他也不会放过你的,这种踩着别人扬名的机会,谁会愿意放过?” ……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门前,人来人往。 就在钱庄正对门,一个巨大的擂台在搭建,就是瞎子都能够看出,这是在针对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 二楼,房遗爱透过窗户看到这擂台,很想一个纵身跳下去开打。 欺人欺上门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玄策平静地扫了房遗爱一眼:“左少卿就知道你是这冲动性子。但是,记住了,你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给额喝彩。” 房遗爱当时就震惊了。 不是看不起你这隔壁老王,额晓得这年头的文官都很厉害,可你怎么也不像能打过额的样子啊! 这里的动静连白虎都惊动了。 白虎钻进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找到房遗爱,混不吝的拱手:“大掌柜,看来人家是要针对你呀!小人虽然本事一般,却愿意为大掌柜打个头阵。” 房遗爱皱眉:“好意心领,耶耶都没捞着出手机会呢!” 白虎愕然。 “不,不会是使者你要上场吧?” 王玄策淡淡一笑:“怎么?不行?” 白虎踌躇了一下。 “使者,恕老白说话直白,在宝船上,白虎也见过使者练刀,只是……使者那刀法,真要厮杀,还是差了点。” 王玄策笑得很灿烂,透着谜之自信。 午时,擂台搭建完毕。 头上绑着束额、一身劲装,脚下趿一双木屐,身背一把细长倭刀、浑身如豹子一般充满爆发力的鬼冢幸夫上台,冲着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大门一个鞠躬。 “房桑,听闻你也是当世高手,田中见二败于你手下,鬼冢幸夫不自量力,想向大唐高手讨教武艺,虽死无憾,请房桑不吝赐教!” 围观的百济人都带着嘲讽的笑容。 堵在你门外了,你能当缩头乌龟么? 敢来堵你,没有几分把握谁会这么做? 王玄策在二楼起身,一脸的不满:“好不晓事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是午膳时间么?哦,耶耶忘了,你们倭人穷得不用午膳!” 这个地图炮,把鬼冢幸夫与所有围观的人扫了进去。 这个时代,除了大唐逐渐用三餐,多数国度还只能是两餐。 穷,真的是原罪。 鬼冢幸夫在擂台上,尴尬得无地自容。 你炫武力,人家炫富足。 准备了许久的气势,王玄策优越感满满的一句话就让他破功了。 用膳这个理由真的很强大,鬼冢幸夫竟找不到理由驳斥。 嗅着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楼上飘逸出的菜香味,还有午餐肉独特的香味,让鬼冢幸夫与观众都馋了一把。 好气啊! 人家能大吃大喝,而自己只能闻着香味干咽唾液! 更过分的是,吃饱喝足,人家还要消消食,一来二去,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人出来了,观众更傻眼了。 磨磨蹭蹭老半天,上擂台的居然不是正主房遗爱,而是意料之外的王玄策! 虽然王玄策也挎着横刀,可他那身材与房遗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难道是想倚仗使者身份让鬼冢幸夫忌惮吗? 可是,之前房遗爱干掉的田中见二就是使者,对等报复,你觉得鬼冢幸夫不敢下手么? 鬼冢幸夫怕是求之不得! “阁下确定要替房桑出战吗?刀枪无眼,三思啊!” 鬼冢幸夫的眼力很强,一眼就看出了王玄策那二把刀的武艺,说这话却不是好心提醒,而是趁机刺激得王玄策无法回头。 干掉大唐的使者,回去功劳不是更大? “房遗爱!” 王玄策暴喝一声。 房遗爱舞着半截绸子,愁眉苦脸地喊道:“加油!加油!” 观众倾倒,白虎喷饭。 正在酝酿情绪的鬼冢幸夫立刻破功,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 自己挑战的正主,一个有充足分量的对手,在台下如小丑一般为替他的弱鸡喝彩打气! “拔刀吧!”鬼冢幸夫拔出倭刀。 然后,鬼冢幸夫看到,王玄策左手别别扭扭地拔刀,一看就很生疏。 “这是在羞辱我吗?拿出你最佳状态!我不想杀一个废物!” 鬼冢幸夫咆哮道。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那也是枪 王玄策勉为其难地东掏一下、西摸一下,捞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器物,器物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光泽。 王玄策笨手笨脚的操作了一番,看得鬼冢幸夫狂笑:“知道吗?我已经是倭国顶尖高手,除开大唐的秦叔宝、尉迟恭、公孙娘子、裴宏之外,我难遇到对手了!” 两个战场上最彪悍的战将、两个江湖上最有名望的高手! 鬼冢幸夫有吹牛之嫌,但多少有说明他的实力不凡。 即便王玄策手上是顶尖的暗器,鬼冢幸夫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威胁。 对于有防备的顶尖高手,暗器的威胁已经降低许多。 鬼冢幸夫相信,王玄策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王玄策突然叹了口气:“忘了一件事,我是大唐使者,你是倭国使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开战似乎有些不妥。” 刚刚迈出一步的鬼冢幸夫险些一头栽倒。 你就是个事儿妈! 有你折腾这工夫,我十场都打下来了! 问题王玄策找这借口还真不好拒绝。 鬼冢幸夫目光向台下扫去,很快发现了武王扶余璋。 “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找个够身份的来见证。大王,请上台为我二人作见证!” 扶余璋一脸便秘表情,不情不愿地挪上擂台。 堂堂武王为这耍猴般的把戏当见证,脸面都掉地上、落灰堆里了。 恶心的是,两边都是使者,无论谁完蛋,百济都要面对一方的怒火,原本左右逢源的如意算盘都打不下去了。 “最好是点到为止,不要出人命……”扶余璋无力地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屁话。 不出人命……才怪! 都是奔着取对方性命来的! 王玄策继续提意见:“本使者觉得,口说无凭,要不还是立个契约,一式三份?这样,以后有争执也有足够的凭证不是?” 好吧,王玄策的说法很有道理。 但是,真啰嗦啊! 还好刀笔吏哪里都有,扶余璋召来几名小吏,开始书写契约。 “用词要精准,不能有半点马虎。第十七条要注明,允许双方使用任何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刀、剑、枪、戟、槊、弓箭、暗器等等。第二十二条,生死由命,一点不专业,改词,上场之时起,生死各安天命,双方家眷、背后国家势力不得介入,否则见证方必须为此起兵讨伐。” 王玄策训孙子似的斥责那些刀笔吏。 刀笔吏一脸的无奈。 已经改了三版,从原先一张纸就能写完折腾到现在每份十张纸,你够了! 扶余璋也是一脸的无奈。 见证方起兵讨伐,你觉得百济是敢讨伐大唐还是敢讨伐倭国? 无论是哪方,都有能力教百济做人! 折腾完,签字、摁手印,鬼冢幸夫觉得自己化身杨白劳了——虽然杨白劳家祖宗都不知道在哪里。 日头已经偏西。 鬼冢幸夫操刀狞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法用得不错!不过,在绝对的实力差异面前,什么计谋都得靠边站。你这样的弱者还敢上来挑衅,勇气可嘉!作为对手,我会赐你断头,以示尊重!” 王玄策左手持刀,右手拿着那怪东西,黑洞洞的管口对着鬼冢幸夫。 扶余璋懊悔地拍头,直叹自己为什么不装聋作哑,偏偏要出来凑这热闹。 “开始吧。” 没有丝毫后退余地的扶余璋叹了口气。 “嘭”的一声响刺痛了耳膜,扶余璋惊愕地抬头,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鬼冢幸夫胸口破开一个小洞,后背却炸开了一个大窟窿,满脸惊讶的鬼冢幸夫甚至顾不上捂胸膛,倭刀拄在擂台上,勉力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躯,瞪着王玄策。 “你使诈!” 王玄策无奈地收刀,从怀里掏出厚厚的契约。 “就知道你们倭人玩不起,幸好本使者早有准备。契约第十七条:允许双方使用任何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刀、剑、枪、戟、槊、弓箭、暗器等等。很遗憾,本使者手上这东西就明明白白包括在里面,火枪,那也是枪!” 鬼冢幸夫颤巍巍地掏出契约,目光落在第十七条,仔细看了看,吐出最后一口老血,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气断了,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去。 王玄策耸了耸肩:“好像是本使者赢了哈。你们慢慢看着,本使者要去用膳了哈。房遗爱,你竟然不舞起来!” 房遗爱苦着脸舞起,感觉就像看到抠脚大汉嘤嘤嘤,画风让人崩溃。 王玄策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左少卿把左轮手枪送自己了,还好自己的枪法已经练到位了。 “使者啊!现在是国丧,你让额披红挂绿,额怕会被弹劾啊!” 房遗爱收了家当,开始诉苦。 王玄策霸气地挥手:“这是在为国争光,哪个敢弹劾,左少卿就敢揍他!” 咦,这话有点奇怪啊! 不过,想到王恶那滚刀肉的性格,房遗爱的心也平静下来。 蓝田侯那性子,连御史都被收拾了不少,有他撑腰确实不用怕。 火锅飘香,午餐肉的味道,快把收拾残局的官吏工匠馋哭了。 …… 百济东部方令岐鲜被扶余义慈免职,遣回了泗沘城。 向新罗输送战马之事,纯粹是子虚乌有。 但是,中饱私囊的事,那是证据确凿的。 事实上,百济上下,谁不是这么干? 不想对付你的时候,这些都不是事,反正鱼肉的都是百姓。 想对付你,鼻屎大的事都能把你弄倒! 面对两千多兵马,岐鲜除了认栽,还能干嘛呢? 叫嚷着大家都这样,为什么别人没事、专盯我一个? 别闹。 真说出这话,那就真是自绝于官僚阶层。 这属于掀桌子了。 中饱私囊,多大点事? 了不得让出方令之位,沉寂两年,照样爬得上去。 然而泗沘城中的内佐平岐味却不这么想。 一条消息在泗沘城中不胫而走,飘入千家万户,连扶余璋都有耳闻。 太子扶余义慈曾私下接见高句丽莫离支渊盖苏文之子渊男生! 时间、地点、陪同人物都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你不信。 扶余璋眸子有些阴翳。 太子确实有权利接见外邦使者,前提是得到国君的许可。 而接见渊男生这种大事,太子是必须上报国君的! 哪怕形势所迫,不能在当时上报,事后也必须补上! 太子,这是飘了? 这个流言最让人无从分辩的是,那个时间点,渊男生确实潜入了泗沘城! 你觉得,谁在这时候没有嫌疑? 当扶余义慈志得意满回到泗沘城时,却发现以往攀附在自己身边的泗沘城大小权贵,此时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什么时候,太子成了这种惹人嫌的角色了? 扶余义慈敏锐的感觉到事情不对。 阶胜出去转了转,回来时一脸的无奈。 “太子,被算计了。外面都传言,你私自接见高句丽莫离支渊盖苏文之子渊男生,怕是要有什么不轨之心。” 扶余义慈拍案而起:“胡说八道!我这就进宫向大王解释!” 阶胜叹息:“如果能解释得清楚就好了!最关键的问题是,那段时间,渊男生确实潜入泗沘城、确实住在东宫附近,就是太子想解释,也得大王想听啊!” 扶余义慈一屁股墩坐了下去,沮丧地低头。 扶余璋是他亲爹,知父莫若子,扶余璋面似宽厚、实则狭隘,面似不猜、实则多疑,指望他不猜忌,无异于缘木求鱼。 至于说下黑手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都把人家长子拿下了,还不许人家反击么? 问题这流言选择的时间点太损了,如果不是扶余义慈自己明确记得没有见过渊男生,说不定就要相信了。 阶胜叹了口气。 “更大的问题是,太子还记得你当时批条给一个叫泉南的商人,准许他从买召忽购买大量铁矿吗?” 扶余义慈的脸色变得苍白。 难道,这泉南有问题? 且慢! 泉南不是自己的小舅子引荐过来的,当时信誓旦旦说是知根知底么? 被坑惨了啊! “泉南就是渊男生当时公开的身份。” 阶胜最后一句话打破了扶余义慈仅存的一丝侥幸。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一回合,扶余义慈只是出了一拳,就被岐味揍得满头包。 扶余义慈牙齿咬得咯咯响。 岐味老贼,待本太子登基之日,就是你全家地下团圆之时! 岐味府邸,书房。 岐味高坐,身侧是刚刚解职回来的岐鲜,客位是劦行,区区外京部将德。 若是在平常,劦行这区区将德自然难登内佐平之堂。 一切,不过是在岐味巡查外京部时,劦行小声的那一句话。 “内佐平大难临头而不自知。” 岐味或许很矜持,但事关前景,哪怕对方只是个将德也得听一听对方的建议,万一有用呢? 地位高的人从来不比地位低的人聪明,只是背景、眼界有区别而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听听又何妨? “内佐平已经将太子得罪死了。不管流言之事是不是内佐平干的,太子都会算在内佐平头上。那么,太子继位之时,内佐平想好自己的下场了吗?” 劦行端坐着,目光却有些闪躲。 没办法,级别相差太大,天然被压制啊! 能流利地说出意见,劦行已经足以自傲了。 . 第二百九十章 李猫的飞跃 “最好的结果,是贬官流放。最差的结果,是全家陪葬。” 岐味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能以八大家族之外的身份在官场上纵横数十年,岐味经历过的事不比任何人少,对各种结果早有了预料。 死亡而已,很稀罕么? 劦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佬,你不按常理出牌,这话没法接啊! 顿了一下,劦行强行按住话题:“内佐平很有觉悟。不过,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蝼蚁尚且贪生,求生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岐味摆手:“让我猜测一下,你这意思是劝说我向其他人靠拢。事实上,大家都清楚,百济的王子中没有谁有能力与扶余义慈抗衡,且扶余义慈的羽翼已丰,只要扶余璋不是铁了心要换太子,没有谁能动摇其地位。” “即便谣言能给扶余义慈造成一些困扰,也不过是短时间内拖住他。” “所以,你们的倚仗只能是外部势力。现在能影响到百济的势力只有大唐、高句丽、新罗、倭国四家。” “其中新罗与百济交恶,你们应该攀不上;倭国自有渠道与朝堂联系,用不上你们;高句丽人一向倨傲,不会理会你们。” “能让你们信心满满地靠过去,只有大唐了。大唐兵强马壮、国力鼎盛,还在买召忽驻扎有兵马,新换上的使者还强硬无比、出手颇无节操,确实是上佳的人选。” 劦行目瞪口呆。 内佐平居此高位,果然并非侥幸。 自己只起了个头,他就抽丝剥茧的分析得头头是道,或许细节上略有出入,大体却差不离。 这次游说,没有效果不说,说不得还会被岐味抓了向王室邀功。 谁让自己贪功,行此险事呢? 即便是死也不冤啊。 劦行的心在下沉,等待命运的审判。 岐味淡淡一笑:“虽然老夫不会靠向哪边,却也还不至于沦落到拿你邀功的地步。岐鲜,送送劦行。” 劦行心头突然大喜。 只要岐味没有完全封死交流之道,就意味着劦行的成功! 岐鲜相送,更是明显的示好! …… 泗沘城王宫。 真诚等八大家主脸色阴沉。 事情脱离了掌握,武王与倭国使者鬼冢幸夫互签的国书,已经由倭国副使寺内信秀带着离开了泗沘城,算算时间,恐怕已经出海了。 “大王这是乾纲独断,不需要臣子辅佐了?” 真松阴阳怪气的吐了一句。 百济并不是王室独家的百济,同样是八大家族的百济。 即便百济选边站这种大事,武王不给他们决断权,可他们也还有知情权! 扶余璋脑壳也痛。 才一天时间,这消息就传到了八大家族,王宫还能有点秘密不? “此事,因为需要保密,所以本王没有知会各位。”扶余璋叹气。“只可惜,连诸位都收到了消息,大唐就更瞒不过了。” …… 茫茫的海面上,一艘较大的木帆船向东驶去。 海面上,海天一色,除了不时的飞鸟与游鱼,连礁石都少见。 没有足够的航海经验,在这里连方向感都会失去。 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天上缓缓移动的日头。 船是民船,船夫也是民夫,只是这渔船上乘坐的却是倭国的副使寺内信秀。 寺内信秀的长相很对不起他这份职业。 使者这一行,要么俊美、要么健壮、要么文雅,寺内信秀的獐头鼠目就是这个行业的泥石流。 论长相不行、论武艺差劲、论口舌一般,寺内信秀唯一的本事是识时务。 鬼冢幸夫还未挑衅唐人,寺内信秀就已经离开泗沘城了。 唐话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寺内信秀笃信这话。 都不用去细想,寺内信秀绝对肯定,鬼冢幸夫死定了。 真以为大唐会没有点反制的手段,又或者自己天下无敌了? 寺内信秀端坐甲板上,傲然弹奏着筝曲《高山流水》。 嗟乎! 悠悠天下,有几人能明白自己的忍辱负重? 要不是形象太糟糕,寺内信秀这样子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风太轻,船太慢,还要多久才能踏入倭国的海域啊。 真有些想念藤原京的鮨(后世称寿司)啊! 那才是家乡的味道。 船老大忽然大叫起来。 顺着船老大惊愕的目光看去,寺内信秀的面容有些扭曲,原先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身后的海域,一艘巨大的船只劈波斩浪,笔直的追了过来! 看那架势,目标就是自己所在的船只! “还有多久到倭国海域?” 寺内信秀疯狂地抓住船老大的手臂。 “即便是全力,也需要半个时辰!” 船老大咆哮道:“全部风帆升起,快!” 然而,不留余地的全力行驶,会导致翻船的可能性提升。 但是,顾不得这些了! 风帆挂满,天公作美,风力也在提升,由微风转向清劲风,卷起七尺浪,恰恰还是顺风! 寺内信秀抓着桅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旋即又阴沉下来。 刚刚才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的航速加快了,难道后面的大船航速就不会加快? 不,对方的速度更快! 寺内信秀的内心备受折磨时,船老大大吼:“越过那块礁石,我们就安全了!那里是倭国的海域,礁石众多,对方的大船过不去!” 寺内信秀几乎绝望的内心浮起一丝希望。 虽然看不到大船的旗号,但寺内信秀百分之百的肯定,这就是大唐的宝船,这就是来追杀自己的! 距离越来越近! 对方船头上的军士已经隐约可辨,最多、最多不超过三里之距! “抓稳!” 船老大怒吼,渔船越过一个浪头,重重地落在水面上。 甲板上传来阵阵欢呼声。 这里已经是倭国海域,海面上礁石密布,即便身后的大船也只能徒呼奈何! 尖厉的破空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欢呼。 “左满舵!” 船老大咆哮。 舵手拼命转向,船尾甚至都刮到一块礁石,微微受损。 但是,这都是值得的! 至少这一把满舵,避开了从天而降的炮弹,击空的炮弹落入海水中,炸起一丈高的浪花,渔船被浪推得团团转。 “右满舵!”船老大咆哮道。 一把漂亮的转身,避开呼啸的炮弹。 然而,再厉害的船老大也无法躲避炮弹洗地。 十发炮弹齐发,渔船彻底成了碎片。 宝船上,指挥掉头的冯智玳在骂骂咧咧。 “一看就是平日操练少了!娘的,前三炮还能让人家躲过去,脸呢?” 船长苦笑着解释:“总董事,这事真怪不得儿郎们。今日的浪头有点大,而对方的船老大也是个水面讨生活的行家,那几下操作,换额都没那么麻利。” 冯智玳冷哼:“解释有用吗?是不是以后天气不好你们就不能打仗了?” 没办法,大唐远洋水师是冯家一手建立、一手掌控的,船长就是被冯智玳训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冯智玳的吹毛求疵也不是全无道理。 …… 大唐,长安。 国丧期终于过了。 然而,官员们还是只能缓缓释放百日时间内积压的情绪。 放松,不等于放纵。 这时候放纵,虽然不违国法,却可能为陛下所厌恶。 得不偿失,这些官员当然不会不知道轻重。 然而,依旧有人放浪形骸。 如此独行特立的,却是昔日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如今在秘书监坐冷板凳的许敬宗。 当初多好的机会,陛下何等的器重,火器监何等的前程,却因为许敬宗一念之差而毁了! 所以,纵情声色也是许敬宗唯一的寄托了。 看看顶替许敬宗的李义府,虽然陛下许的三年之期未能让他成功进入三省,但李猫天天乐呵呵的,从来没有一丝不满。 平白从许敬宗手里捡到这肥差,只用管管人事、配合昆一的生产,再负责原料入库、成品出库,外加库房的巡逻检查,不要太轻松哦! 虽然入三省之事被耽误了,李义府却丝毫不在意。 不说能不能实现,只一个“简在帝心”就足够李义府满足的了。 更何况,曾经是李猫见人就摆出谄媚的笑容,如今是别人见他摆出谄媚的笑容。 即便是房玄龄这等身份,见到李义府都会和颜悦色的打招呼。 为了拼前程,李义府这种有点小贪的性子,硬生生在火器监磨成了清廉如水,官服下的里衣虽然没破,却已经翻起球了。 李世民偶然遇见李义府,看到官服下那件旧衣,不禁大惊。 大唐除了魏征那老匹夫之外,竟然还有如此清廉的人物? 通过民部详细的查账与百骑暗中的调查,李世民惊讶了。 还真就这么清廉。 火器监的钱财,明明白白,一文钱的错误都没有。 不仅如此,一些可以公然吃的回扣,李义府分文不取,尽数入公账中。 所以,李义府确实比较拮据,除了供应婆姨娃儿的花销,真没甚至余钱了,那陈旧的里衣真不是拿来做戏的。 李世民感慨万千,叫来李义府一番询问,李义府坦率直言,自己求的不是钱财,而是前程。 李义府有私心,这才是最正常的李猫。 帝王要酬功,要让臣子看到尽心尽力办事的好处,李义府这个标杆就得立起来。 一个五品检校中书舍人的官衔落到了李义府头上,俸禄也可以多领一份。 更重要的是,这是正式入三省了! 虽然不是宰相,却多少有了议事的权力! 这是个飞跃! . 第二百九十一章 真是废材啊 李义府回到府上,推开那吱呀响的门,看到自己的发妻正在佝着腰择菜,身边是坐在小木马上摇晃的长子李津。 发妻已经多了一根白发。 岁月催人老。 让发妻跟着自己在长安受苦了。 还是当年在永泰((今四川盐亭县)时轻松啊! “回来了?” “回来了。” 很平淡的对白。 这就是一般夫妻的日常。 只是,今日的李义府手里多了一个银簪子,牡丹花样式的簪子,银色的光芒配上那栩栩如生的,看上去格外艳丽。 李义府的发妻却陡然站了起来,素手揪着他的耳朵:“李义府!是不是日子不过了!是不是动了歪脑筋了!” “疼,疼!放手!成何体统!”李义府打开发妻的手。“这是陛下给额加了检校中书舍人,新增的俸禄!” 李义府的发妻立刻眉开眼笑的为李义府吹着耳朵,声音也温柔了许久:“恭喜夫君了。李津,快恭喜阿耶!” 李津奶声奶气地说道:“恭喜阿耶。” 李义府掏出一迭票据递到发妻手上:“陛下见额们贫寒,特意赏赐了许多钱财。” 发妻大喜:“李津,阿娘带你买肉去!” “噢,买肉咯!” 虽然只是低贱的猪肉,发妻的厨艺也只是一般,赶不上火器监的厨子,李义府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分肥瘦都嚼得嘴角冒油。 一脸幸福的吃了几块肉片,发妻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看中你哪点了?你在火器监也只是循规蹈矩吧?” 李义府满意地抚摸鼓起的肚皮:“你不明白,火器监就需要循规蹈矩,像之前的许敬宗就是做过头了。他给为夫腾位置的原因,除了得罪到少监昆一、得罪到蓝田侯,还有一个原因,陛下不放心任何人得到火药的配方!” “除了循规蹈矩,还得多承娘子的情。若不是娘子咬着牙关支撑这贫家,额如何能面对那些唾手可得的钱财不动心?也就是坚守这一点清廉,才入了陛下法眼。” 发妻收着碗箸,絮絮叨叨的说话:“那是,陛下如此看重,你只能更尽心做好差事。不过,你说那个许敬宗的登台是因为昆一、蓝田侯?好像你们那个火器监里很忌讳与昆一拉关系,那你也得向蓝田侯表示一点善意啊!好歹你也得承他的情。” 李义府面有难色:“额是监正,他只是个少卿,是不是搞倒了?” 发妻重重地将碗顿在桌上:“你飘了啊!你那个监正的位置,只要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不能坐上去?他那个少卿,你找个替代者试试?别忘了,火器监里头那位至关重要的少监,不过是蓝田侯的家奴!” 一语惊醒梦中人。 蓝田侯别府,钱旺一脸古怪地打量了一身旧衣、提着四色点心的李义府,请他到耳房等候,自己与他寒暄,第五招去禀报。 须臾,王恶大踏步前来,拱手大笑:“李监正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请!” 李义府入客厅,落座客位,鼻翼微动:“好茶!” 对于李义府这样的穷官来说,好茶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宝贝。 本来以昆一跟王恶的主仆关系,弄点茶叶不是甚么难事,李义府找昆一蹭茶也不是甚么难事,唯一的问题是昆一这家伙从来不喝茶! 幽绿清澈的茶水,淡雅飘香的味道,入口微微的涩味,之后的回甜,久久不曾散去的唇齿留香,无一不在表明这是极品的好茶。 李义府微微激动。 当年他也厚颜四下拜访,多数时候连杯茶都混不到,混到了也是下品的茶水。 蓝田侯这是何等看重自己,才以极品茶相待? 李义府纯属想多了。 王恶自己喝,从来都是极品茶叶,自然府上也没有稍差的茶叶。 “监正在火器监劳苦功高,昆一那家伙跳脱得厉害,监正请严加管束。” 话一出口,王恶就觉得哪里不对,咋有种后世家长对班主任说“我家孩子该打就打”的味道? 从二人唯一的交集昆一入题,话题就自然多了。 李义府笑道:“昆一少监生性活泼浪漫,本性不坏,只是喜欢恶作剧罢了。” 这话倒不假,连李义府都中过招,昆一把米饭碾成浆糊,刷到李义府的椅子上,害得李义府回家被发妻足足抱怨了两天。 浆糊干了,特别难洗。 可是,李义府也只能忍啊! 火器监可以没有李义府,却不能没有昆一。 “李监正回去告诫他,少胡闹!不然本官不介意请他吃家法。” 王恶这个表态,当然只是个表态,当不得真,李义府却极高兴。 有了王恶的话,不管怎样,昆一都会稍稍收敛一些。 “还没恭喜监正步入中书省,喜提中书舍人之职。” 中书舍人一职,唐初称内史舍人,不久改中书舍人,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兼管中书省事务。 《新唐书.百官志二》:“(中书)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掌侍进奏,参议表章。” 这个位置的官衔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中心。 李义府摆手,一脸的惭愧:“若不是托了陛下青睐及蓝田侯的福,李义府今日还是门下省小小的典仪。” 从一个从九品的典仪骤然提到从四品的监正之位,除了李义府之前的才气,李世民更看重的是李义府当时表现出的谦卑。 没办法,昆仑奴胡闹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没点雅量的会被激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李义府才脱颖而出。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大家说了一堆没营养的客套话,李义府准备告辞时,钱旺拿了个不大的包袱送到李义府手上。 “李郎君,这是额家郎君的回礼,区区薄礼,请勿推辞。” 还,还带回礼的? 回到府上,李义府与发妻打开包袱。 一斤多的极品炒茶,一块碗口大的玻璃镜,两瓶女人花香水。 发妻眼里有喜悦、有贪婪,最后又尽数转化为担忧。 “夫君,这玻璃镜和香水,太昂贵了,额们怕是不能收吧?” 李义府轻笑:“不,最昂贵的是这一斤茶叶。若是别人相送,这些东西断然不能要,可对于蓝田侯来说,这些东西真不值钱,就是……土特产。” 李义府与王恶之间,没有一句拉帮结派的话,可相互之间守望相助的意思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聪明人之间,一切尽在无言中。 …… 除了昆一,昆仑奴陆续回到王恶身边。 热气球的驾驭,他们已经教出了一大批技艺娴熟的军士,军士之间再帮、传、带,不用他们再盯着了。 作为酬功,七品教头官身仍旧保留,俸禄也不会少,昆二他们满意得不得了。 拖家带口的从军营里跑出来,昆二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想郎君了。 咳咳,重点是,想府上的伙食了。 还有,军营里约束得太厉害了,对于崇尚自由的昆仑奴来说,真的难受。 “郎君,额们可贼想你!” 油嘴滑舌的昆二又在耍嘴皮子,身子还一个劲地扭着。 王恶呸了一口:“是想红烧肉吧?别以为额不知道你们那些小心思!” 被戳穿了的昆仑奴没心没肺地大笑。 在郎君面前,这帮家伙从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昆三嘚瑟地扭着屁股:“郎君,说起来你肯定不信,在军营里,额练了一身好武艺!” 额信你个鬼! 这帮昆仑奴,说身手是有一些,不然当初夜袭突厥也不能发挥作用。 可是,那是仗着他们天然保护色的皮肤作掩饰! “你觉得,这帮护卫,你打得过谁?” 王恶半带玩笑的努嘴。 昆三蹦跶着,围着护卫们打转。 第五招他们认识,知道他的厉害,不会自取其辱。 好几个独臂的护卫,身子健硕、眼神犀利,昆三凭借在军营里的经验,判断出都是厉害角色。 啧,牛皮吹出来了,没法缩回去啊! “昆三!就你那三脚猫的本事,就别出来丢人了!” 昆四、昆五带头起哄。 “滚蛋!耶耶让你们刮目相看!”昆三怒骂。 昆二抱着手臂,阴阳怪气的:“哟,昆三长进了,都会说成语了!” 昆仑奴一阵狂笑。脸上有些燥热的昆三挂不住了,一指头发花白的护卫:“就你了!” 护卫一瘸一拐的出来,昆仑奴们大笑。 吃柿子捡软的捏,这是没错,可你捏的这柿子,已经不是软,是稀了! 就是真赢了,你觉得自己有脸面不? 问题昆三真没有节操了,为了圆回自己的牛皮,就是事后被昆仑奴嘲笑死也顾不得了。 别府的演武场上,自然备有没开锋的横刀。 昆三刀在手,与那老护卫拼了一记,却发现力量上自己居然处于劣势。 经验肯定是不如护卫的,力量上也斗不过,还玩个锤子! 昆三咬牙,横刀直取护卫的瘸腿。 军营里听那些军士说过,攻敌必救! 然而,昆三暴风骤雨的攻击被护卫轻描淡写的化解开,护卫一刀刺出,昆三迅速挥刀格挡,却发现因为护卫那一跛,刀尖下沉三分,自己的格挡落空,刀尖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虽然横刀没开锋,昆三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弃刀,昆三颓废地叹了口气。 连跛子都打不过,真是废材啊! 王恶摇头笑道:“还真是佩服你,甚么人不选,偏要选刀法最好的。在辽东,司寇屠杀死的高句丽军士五十人,若不是因为流矢伤到,现在还在军中效力呢。”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暗流涌动 国子监内,监生们三五成群,低声的议论着什么,眼里不时闪过仇恨的光芒。 国子监外,三味书屋请的报童在推销着《长安晨报》,发送着手头的小宣传单。 不知何时起,国子监这诡异的气氛已经盛行。 自打从秘书监转来的新任国子监丞许敬宗上任以来,国子监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让人透不过气。 事情还得从科举说起。 寒窗十年,举国上下的士子一起科考,总共能过科举为朝廷录用的人总共才几百,用百里挑一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可是,小王庄学院的学子,连科举都不参加,直接进入朝廷各部为官! 虽然是流外官居多。 但是,这不公平! 凭甚他们就不用科考! 不要说甚么人少的话,看看他们录用的比例,那是百分之百的录用啊! 许敬宗路过,轻咳了一声:“别乱说话,人家背后可是蓝田侯撑腰,那可是当街拖死人的凶人。” 这话立刻如滴水落入翻滚的油锅中,监生们直接炸了。 一个名叫庞元一的监生愤怒地挥拳:“吾辈正义之士,岂能向邪恶之徒低头!承天门外,仗义死节,为吾儒家抗争!” “同去!” 年轻的读书人总是热血澎湃,总觉得这世界应该按他们想像的运转。 激扬文字、指点江山,这是多数年轻人有过的共性。 更何况,监生三百,有几个背后没有点背景? 同窗振臂一呼,立刻有越来越多的监生聚集,继而浩浩荡荡地向太极宫承天门外走去。 “祭酒,不好了!监生们全部冲出国子监,向承天门冲去!” 国子学掌固惊慌失措地冲入孔颖达的公廨内。 孔颖达一拍额头。 完犊子,这帮不省心的东西,这是要害父母师长啊! “为甚?” 掌固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因为小王庄学院的学子可以直接入仕一事。之前国子监丞还劝说了几句,哪晓得倒如火上浇油!” 孔颖达是老人精了,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 许敬宗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这狗东西! 难怪同样是秦王府十八学士,就他混得寒碜! 孔颖达快马赶上监生,气喘吁吁的下马,大张双臂,横眉立目地拦住监生们的去路。 “都回去!你们想做甚!想造反么?” 庞元一大叫:“祭酒,额们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有错吗?凭甚他小王庄学院的学子不用过科举就能出仕!” 孔颖达气得吹胡子瞪眼。 “凭甚?凭人家王惊一人二十日算完度支署贞观年的账簿,把度支署一网打尽;凭人家林通造的滑轮组可以大量减少工部使用的人力;凭邓雄、邓玛一口流利的吐蕃话,还有一手娴熟的吐蕃文字,可以在鸿胪寺任事;凭小王庄学院的学子基本能查账簿中的猫腻;凭人家担任察院典事能出生入死清查大量的贪官污吏!” “扪心自问,你们有哪一样行!” 旁边训斥的声音让庞元一恼怒不已:“你是个甚么东西!敢管额们的事!” “很好,庞博这个小小的民部员外郎很了不起,有个比太子都厉害的娃儿啊!”嘲讽声中,戴二梁进贤冠、着毳冕官服的官员缓缓走来。“耶耶民部侍郎张行成!” 庞元一唬了一跳。 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张行成恰恰是他阿耶的顶头上司,管到死那种。 而庞元一折腾的底气,却是来自他阿耶! 张嘴就把阿耶顶头上司得罪了,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见过张侍郎,学生口不择言,孟浪之处,请侍郎见谅。” 庞元一立刻拱手认错。 没办法,得罪不起。 “仅仅是得罪本官,倒也无所谓,可你们是想做甚?皇城门前闹事?自己没本事还不许别人有本事?来,只要你能在二十日内将度支署贞观年间的账算上一遍,本官也可以做主,破格录用!不,还可以放宽一点时间,一个月够了吧?” 张行成的话让监生们脸色灰暗。 度支署贞观年的账,随便让他们中的哪个去,怕是一年都算不清吧? 张行成横扫了孔颖达一眼:“孔祭酒,别怪事先没打招呼,一年之内,国子监学子即便中举了,也甭想进民部的门。” “工部附议。” “吏部也不要这种脑子有坑的家伙。” “兵部更不可能要。” …… 六部九卿陆续有人出来表态,国子监的监生瞬间傻眼了。 别的部寺不要也就算了,你礼部好歹是额们主管呢,咋那么不负责任呢? 孔颖达却好歹松了口气。 六部九卿出面唬住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监生,只是压了一年的招人,没让他们去承天门前闹事,真是侥天之幸! 这个人情有点大,改日得请他们去晓月楼喝酒。 …… 监生老实背了个处分,回国子监闭门思过。 国子监丞许敬宗的官职不变,具体掌管的事物却已经大相径庭。 现在,请称呼他为所长。 厕所所长。 孔颖达虽然不喜与人争斗,却不表达他没有一点脾气。 …… 王恶得到消息比六部九卿知会的要早一些。 报童、保险员的组合,还有老苟的眼线,要是都不能及时知道这些事,王恶不如买块臭豆腐一头撞死。 “看着吧,有人要倒霉咯!”昆二倚在书房门前,得意地笑了。 一群昆仑奴整齐地点头。 呵呵,郎君已经在书房里写了两个时辰了,你要说不是对付人,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王恶搁下鹅毛笔,把稿纸装入信封中。 两个时辰挥笔疾书,对现在的王恶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体力上倒没多累,主要是追忆故事、外带改编有点费脑子。 肚子有些饿了。 主要是中午得到这消息,王恶有点来气,少吃了那么一点点。 晚膳,王恶根本就没叫人弄。 因为,这一餐必须在晓月楼吃啊! 老鸨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一顿,本侯可是不付账的。” 王恶在大厅落座,立刻吸引来无数的目光。 “瞧蓝田侯说的,晓月楼这里,你永远不付账,奴家都求之不得啊!” 这个行当的人,察言观色是相当厉害的,老鸨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说蓝田侯的富可敌国,不说他与东家渊源深厚,就蓝田侯的才名往那里一摆,多少人得主动求赏光。 晦星唱完一曲,主动从台上下来,坐到王恶身边。 “蓝田侯难得来晓月楼一趟啊。” 王恶轻笑:“今儿是有事,不过不适合你,改日再为你编一个故事。” 晦星欢喜的安静下来。 王恶转头看着老鸨子:“额这里写了一部戏,以名姬为主,要一个清丽温婉的姑娘扮演,可当得一饭否?” 老鸨子掩口笑道:“岂止是一饭!蓝田侯出手,便是一个月也无妨!姑娘们,都出来给蓝田侯掌眼!” 燕燕莺莺,香味环绕。 王恶第一次知道,晓月楼竟然有二百多姑娘! 最后,是一个还有些腼腆的宫月姑娘被王恶选了出来。 哀叹声一片。 王恶笑道:“其实你们也不必叹气,正角演不了,你们可以来窜场子啊!上半场,额觉得最少可以出十来个姑娘当配角,你们可以轮着来嘛。” 一番解说之后,剧本拿出,让人熟悉之后,上半场上演。 话说本朝,官宦子弟入国子监,有几般便宜:好读书,好科举,末来又有个小小前程结果。 以此宦家公子都去援例做监生,内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子先,越州人氏。 父亲李刺史所生三儿,惟甲居长,自幼读书在庠,未得登科,援例入于雍州。 因在京坐监,与同乡柳遇春监生同游晓月楼内,与一个名姬相遇。 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称为杜十娘,生得: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 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那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 院中传出四句口号来,道是: 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 院中若识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却说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她身上。 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 十娘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 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 虽则如此,两下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山盟,各无他志。 真个: 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如山义更高。 再说杜妈妈,女儿被李公子占住,别的富家巨室,闻名上门,求一见而不可得。 初时李公子撒漫用钱,大差大使,妈妈胁肩诌笑,奉承不暇。 日往月来,不觉一年有余,李公子囊箧渐渐空虚,手不应心,妈妈也就怠慢了。 老刺史在家闻知儿子嫖院,几遍写字来唤他回去,他迷恋十娘颜色,终日延捱。 后来闻知阿耶在家发怒,越发不敢回。 . 第二百九十三章 杜十娘 蓝田侯为晓月楼排戏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城中但凡有点能力的文化人,都赶来晓月楼看个新鲜。 虽然有许多人与王恶不对付,立场迥异,但绝不耽误他们欣赏王恶的才华。 在这个时代,看上一出精彩的大戏,绝对是顶尖的享受。 看到现在,布局、出场竟然是以晓月楼为背景。 只是,不少人都有趣地看着老鸨子。 老鸨子面上带着牵强的笑容,心里却是在骂娘,凭甚额就是这破形象? 戏台上。 十娘决心将终身托付给温存忠厚的李甲。老鸨儿同意只要李甲在十日内拿出三百贯钱就可赎出十娘,但他在亲友中早已坏了名声,谁也不会拿出钱来帮他往妓院里填。 李甲奔波数日,一筹莫展,杜十娘取出缝在被子里的碎银一百五十两,李甲的好友柳遇春被这位风尘女子的行为感动,设法凑足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 十天后果然把银两如数交到老鸨儿面前,老鸨儿本想反悔,杜十娘晓以利害,老鸨儿只得放人。 于是两个有情人在柳遇春住所喜结百年之好。杜十娘与李甲本要回到老家去,无奈李甲心存顾虑,携妓而归难以向父亲交代。 杜十娘献计说:先到苏杭胜地游览一番,然后郎君回家,求亲友在阿耶面前劝解和顺,待阿耶消气后,再来接她。 李甲依命而行。 二人行到瓜洲古渡之时,遇到了好色又阴险的富贾孙富,他夜饮归舟,听到杜十娘的歌声,心动不已;天亮以后,从窗口向内视其容貌,更觉心荡神摇。 孙富假意与李甲相接近,饮酒畅谈,谈到杜十娘时,李甲告知其事情的原委,孙富叹道:尊父位高,怎容你娶妓为妻!到时候进退两难,岂不落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场? 他这么一说,李甲更觉步履维艰,孙富又拿出一副为朋友肯两肋插刀的架式说:在下倒是愿以千金相赠,你拿着银钱回去,只说在长安授馆,令尊定会原谅你。 一番话说的李甲动了心,他一直怕回家后不能交差,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做有负杜十娘,要求回去获得杜十娘允诺。 杜十娘听了李甲的商量,如雷轰顶,回忆自己童年被卖,受尽屈辱,眼看已经逃出了火坑,原以为和李甲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如今才看到他毫无主意,于是下定决心一死以换李甲明白自己情谊,之后还帮李甲谋划拿到孙富许诺的千金。 翌日,杜十娘扮上盛装,先让孙富把银两放到李甲船上。自己站在踏板上,打开百宝箱,里面装满金银翡翠各色珍奇玩物。 杜十娘指着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怒骂孙富拆散他们夫妻,痛斥李甲不能信任自己,有眼无珠,把一件件宝物抛向江中,最后纵身跃入滚滚波涛之中。 (虽然很想全篇复制原文,但字数太多了,有水的嫌疑,故换为简译版。) 这一结尾,无数汉子拍桌子骂娘,险些冲上来将饰李甲的龟奴暴打一顿。 由此可见,这戏是有多成功。 宫月姑娘当场决定,从今日起,她改名字了,就叫杜十娘。 密集的称赞与唾骂交集。 称赞的,自然是杜十娘的有情有义。 唾骂的,是李甲的无情无义、孙富的阴险好色。 顺带被骂的,是那国子监与王恶。 谁让王恶这混蛋把杜十娘写死了! 至于国子监,呵呵,谁让那李甲就是监生呢? 《杜十娘》这部戏风靡长安,《杜十娘》的剧本同时正式在三味书屋发售。 甫一发售,上万本书被一扫而空,各家的夫人、婆姨肯定是要抱着《杜十娘》看,然后为这敢爱敢恨的奇女子流下一抹同情的泪。 第二大购买团体是读书人,其中还有不少准备与小王庄学院抗争到底的监生。 “贼好看!” 即便是所长许敬宗也偷偷买了一本回去,一边骂着王恶,一边翻剧本:“王恶这混蛋,人品差了点,戏还是写得蛮好的。” 津津有味的看完第一遍,许敬宗觉得有点不对,果断再翻开重新看了一遍。 带着想法的许敬宗很快看出了问题。 李甲的身份就是个最大的问题。 官宦子弟、国子监生,指向性太明确了。 还真是宽仁大度王端正啊! 国子监才给他制造了那么一点麻烦,立刻一巴掌抽了回来。 咋地? 不服气? 有种你国子监倒是编排出有同等影响力的作品? 你们不是擅长舞文弄墨吗?王恶就在你们最擅长的领域抽你们了,怎么地? 别说那些半瓶子醋的国子监生,就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许敬宗自己都得退避三舍! 文字的功底,不是凭个人喜好可以臧否的。 就连许敬宗自己都被《杜十娘》吸引了,何况是其他人? 国子学的讲堂内,庞元一在偷偷翻阅着《杜十娘》,为优美的文字所吸引,忍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好看吧?”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庞元一点头:“别说,这个戏写得挺好的。” “那么,你知道这戏编排的是谁?”声音中蕴含着滚滚的怒气。 庞元一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声音不对,起居郎、国子学博士褚遂良黑着脸站到自己身旁。 庞元一连祭酒孔颖达都不怕,唯独怕褚遂良。 这个博士,国子学讲得通透,一手书法,初学欧阳询、史陵,后师舅父虞世南,终法为“二王”(王羲之和王献之)且融会贯通汉隶,自创一体,可谓当世楷书名家。 与博士书法同样出名的,是他刚直的脾气,那戒尺抽下来,三记手掌就能变猪蹄! 庞元一赶紧合上《杜十娘》,老实躬身认错。 “认错有用,还要衙门做甚?”褚遂良狠狠地抽了庞元一三记,庞元一的手掌迅速的肿了赶来。 “莫说本博士不教而诛,今日教你一个乖,《杜十娘》除了是你们想要对付的蓝田侯所书,更是讨伐国子监的利器!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现在满长安城,有多少人对国子监心生恶感!” “为了一己之私,做事不顾后果,坑自己、坑师长、坑国子监!若本博士是祭酒,第一个将你除名!” 监生们大惊,纷纷掏出《杜十娘》细细揣摩,李甲那国子监生的身份此刻竟如此的刺眼。 有暴怒的监生想扯烂手上的《杜十娘》,最终却还是舍不得,只能叹气将书收起。 《杜十娘》写得引人入胜,在这娱乐较为匮乏的时代,是难得的消遣精品。 怒火总得有个宣泄的去向。 国子监里多了一名浑身是伤的监生。 别问,问就是自己摔的。 庞元一的痛苦仅仅是个开始。 休沐日,遍体鳞伤的庞元一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迎接他的,是久违的男女混合双打,爱的触摸。 民部员外郎庞博,错了,是前民部员外郎庞博,拿着手臂粗的枣木棍,狠狠地抽到庞元一背上,择人待噬的目光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亲阿耶。 “能耐啊!自己找死还不算,拖着全国子监下水,拖着耶耶下台!耶耶熬了多少年才爬到员外郎的位置?被你这龟孙子全毁了!” 一身伤痛的庞元一满眼的迷惘:“阿耶,差辈儿了啊!不是你一直在骂那些小王庄出来的官吏么?额就是顺势推了一把啊!” 庞博狠狠一棍砸到庞元一背上,庞元一身躯重重地扑倒在地。 “耶耶看不惯他们,与你何干?惹出这泼天大事!” 庞元一头再铁,身躯的剧痛也使得他发出凄惨的叫唤声。 确认过眼神,再多嘴,会被活活打死。 真·大义灭亲。 奄奄一息的庞元一趴在地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管心里再如何不服气,这严重的后果都教会了庞元一做人。 “管家,持额名刺去国子监,就说庞元一摔断了腿,不能再去国子监,请求辞去监生的身份。”庞博恨恨地弃棍道。 阿耶,你不能这样啊! 庞元一在心底哀嚎,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再多说一句话,阿耶会让他被摔断腿!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情怀,都被这一顿爱的关怀拂去了。 庞元一眼睁睁看着府上的奴仆把他架起,送入厢房,瞬间被感动哭了。 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去了监生的身份,结果连居所也被迁到厢房,连郎君的待遇都没有了啊! “郎君,阿郎让额转告你,要么与府上脱离关系,要么老实打杂、做家务,甚么时候把这性子改过来了再说。” 趴在硬梆梆的土炕上,庞元一麻木地看着炕头一只孤零零的蚂蚁失落地爬行。 呵呵,这只弹指可灭、看上去似乎被抛弃了的蚂蚁,像不像自己? 诶,要不是自己喜欢强出头,会沦落到这地步? 可是,自己为甚会强出头? 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确实是庞元一无可救药的缺陷。 但是,在那之前,总得有个起因吧? 阿耶抱怨小王庄学院学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甚自己最近才去打抱不平? 所以,阿耶的因素,虽然有,但绝对不是关键。 最初是谁先挑起这个话题的? 庞元一想了许久,颓然低下了头颅。 太纷乱了,真的想不出。 不过,是谁在火上浇油,庞元一却一清二楚!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闷棍 庞元一的退学,连一点挽留的姿态都没有,孔颖达就果断批了,顺便把庞元一的监生资格取消了。 活这么大了,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请求,不满足一下都不好意思。 这消息在国子监内不胫而走,一向鼻孔朝天的监生们突然噤若寒蝉,一个个化身乖宝宝,老实的读书写文章,连国子监大门都不出了。 出了也没用。 往日国子监门口当真是门庭若市,如今是门可罗雀,各色各样的摊子消失无踪,连报童都不见了,整个一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倒不至于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地步,可各种厌弃的目光足够让监生体会到甚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甚么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被外人嫌弃也就罢了,休沐日回家才知道,自己那一向以娃儿是监生而自傲的阿耶阿娘都满满的嫌弃,一向以兄长为榜样的弟弟悄然挪开位置…… 总而言之,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国子监。 推波助澜的许敬宗日子也不好过。 当了一段时间的所长,连回家吃饭都觉得浑身萦绕着五谷轮回的味道,哪怕用了再多的澡豆都洗不干净。 许敬宗甚至可以肯定,若是不宵禁,在夜间自己走出去,再拥挤的人流都得给自己让路,比差役鸣锣开道强多了。 当然,太上皇龙体尚未入土,即便解了日常禁令,宵禁也是决不可能开的。 监生是一个奇怪的群体。 要说他们是权贵之后吧,他们的阿耶还真未必是多大的官;要说他们没地位吧,一个个捅娄子的本事不比纨绔们小。 要说他们是饱学之士吧,去毬,半瓶子醋;要说他们没水准吧,多少能迸出几个进士。 说他们武艺差劲吧,这帮监生能成群结队跟游侠儿干仗;说他们武艺好吧,曾经一伙府兵与一百名监生持棍而斗,一百监生被打得鬼哭狼嚎。 唯一不能否认的是,监生这个团体从来都不蠢! 许敬宗的挑事,群情激昂的监生当时是没发觉,事发几日后,有人复盘当日的情形,许敬宗的行径就暴露出来了。 监生的社会经验或许不足,架不住人多,七嘴八舌的分析之后,许敬宗的小心思就显露出来了。 但是,冲撞师长是大过,冷静下来的监生们自然会考虑后果。 但是,上茅厕时因为太过匆忙、误撞了监丞,那也是情有可原吧? 人有三急嘛! 至于说许所长几次险些被撞进茅坑里,咳咳,祭酒表示,监生的性子毛躁,会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 国子监嘛,可不就是教书育人? 许敬宗也知道当日事发,只能把一肚皮的不满摁下,选择监生们用膳时间从侧门离开国子监,回家去舔伤口。 门子张了张嘴,想喊住这位监丞,想想这位监丞眼高过顶、目无余子的姿态,微微叹了口气。 热脸贴冷屁股,何必呢? 许敬宗一边低头疾行,一边小声咒骂:“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人家唬一唬你们就缩了!跟耶耶耍横,哼!他年吾遂凌云志,管教尔辈成豚犬!” “是吗?” 冰冷的声音响起,有点耳熟。 许敬宗大惊。 自己发牢骚,竟然被人逮个正着! 正要抬头,风声呼啸,许敬宗觉得后脑勺一痛,眼前便一片黑暗。 耳畔渐渐传来纷乱的声音,是一些愚夫愚妇在旁边议论。 头痛欲裂。 “啧啧,这把年纪了,身材还不错。” “刚才你不是去摸了一把?怎么样?” “呸!样子货!看着倒是还算俊美,可那一身都是膘!” 真是有伤风化啊! 许敬宗想睁开眼睛,蓦然反应过来,果断继续装死。 这是能保住颜面的唯一办法。 一阵微风拂过,许敬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不需要睁眼,许敬宗已经精准地判断出,除了兜裆布,他已经一无所有…… (可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一帮不良人过来,辨识了许敬宗的身份,顺便还掰开嘴巴看了眼牙口。 许敬宗差点没气得跳起来,一巴掌呼过去。 你这是看牲口呐? “记录一下,国子监监丞许敬宗,贞观九年某月某日在某巷遇袭,除了兜裆布,不着片缕……” 这记录着实气人! 边上那些看热闹的婆姨们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 “奸臣呐!呸,额就说怎么会被人打!活该!” “就是!大唐只要忠臣,不要奸臣!” 不良帅哭笑不得:“那是监丞,不是奸臣!” “还不是奸臣!别糊弄额们不识字的!” 许敬宗想哭,这个职位,太坑人了啊! 另一拨不良人赶到,两伙人开始争论了。 “这应该是额们长安县的辖区,长安县立案了。” “不要胡说八道!你看看他右半边身子,明明是在万年县的位置上!这案子就是万年县的!” 两边争执得不可开交,许敬宗快哭出声音了。 能不能先给件衣服避寒,哪怕现在是八月金秋,晚风也带着寒气啊! “啊啾!” 许敬宗再也装不下去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出,惹得旁边那些鸡皮鹤发的婆姨们发笑。 “额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奸臣是在装死!” “装不成了!哈哈!” 嘲笑声如潮,许敬宗哆嗦着身子,一张老脸红得跟猴腚似的。 “给,给件衣裳!” “闭嘴!” 两名不良帅咆哮着瞪了许敬宗一眼。 “不确定案子的归属地,事情就无法继续下去!” 许敬宗搓着身子:“啊啾!你们联合办案不就成了?啊啾!” 许敬宗不是官场新丁,对这些基本流程还是清楚的。 于是,两个县的不良人象征性的询问了一遍围观的婆姨,装模作样的勘查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线索不足,无法追查。 可怜的许敬宗仿佛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蚂蚱,好不容易遮遮掩掩的回府上,穿上衣物、盖上被褥,姜汤都喝了几大碗,身子才勉强感觉到暖意。 三日后,许敬宗去承天门外叩阙,状告……王恶。 一脸无辜的王恶赶来太极殿,莫名其妙地看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的许敬宗。 要不是知道真不是自己做的,看在许敬宗那么凄惨的份上,说不定王恶都得以为是自己下手的。 “真是让人深掬一把同情的泪。”王恶轻叹了一声。“不过,许监丞一口咬定是本侯所为,可有证据?” “就是蓝田侯动的手,臣亲眼所见!” 面皮甚么的,在那日的秋风中已经丢完了,许敬宗已经决定不要了!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整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你确定亲眼所见?”李世民的眼皮狂跳。 朕当年怎么就收了那么个货色进十八学士! 只这一下就拉低了十八学士的档次啊! “臣亲眼所见!” 进了太极殿,许敬宗就没有丝毫退路,即便觉得似乎不妥,也只能硬着头皮咬下去了。 李世民面容古怪:“当日,朕与房仆射、药师、辅机、王端正在两仪殿议百济之事,诸卿在宫中用的晚膳,直至宵禁时分,朕还特意让千牛卫送诸卿回府。许敬宗,你的意思,那日王端正的同党应该还有朕咯?” 许敬宗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再攀咬王恶已经不合时宜,许敬宗没有节操地改口:“那是臣眼花了!臣看到了蓝田侯的护卫!” 王恶一笑:“当日,臣留在长安城的护卫、昆仑奴都在承天门之外。是否属实,陛下可以垂询羽林卫。” 李世民把李君羡召上来,不喜言辞的李君羡出口便证实了王恶的话。 许敬宗再无话可说。 但是,王恶有话说啊! “《唐律·斗讼》诬告反坐条:‘诸诬告人者,各反坐。’”王恶拱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也不敢妄议,素闻大理寺孙伏伽少卿精通唐律,臣斗胆请他来断一断。” 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不把许敬宗的歪风邪气打下去,日后还会有前赴后继的麻烦找来。 李世民有点头疼。 臣子之间有点矛盾是再正常不过,帝王甚至也乐见其成。 不过,斗到刺刀见红的地步,还真是少见。 不需要孙伏伽,李世民就把案子断了。 “许敬宗诬告,着褫夺官身。” 看似判得轻了,其实不然。 因为,即便真是王恶干的,李世民也不可能重判,最多降爵了事。 所以这反坐,也没法太重。 …… 又三日,长安县与万年县联袂发布公告,原国子监丞许敬宗被袭一案已告破获。 因为许敬宗刺激,导致监生准备去承天门生事,监生断了一年的前程,为首的监生庞元一更是导致阿耶庞博仕途受阻,被庞博断了监生资格、在家禁足,与奴仆一并劳作。 心怀不忿的庞元一,于事发当日翻墙出了庞府,于某巷用木棍将许敬宗打翻,剥其衣袍,放入坊中一个树洞中。 公告一出,长安城内笑抽了一大群人。 这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许敬宗的名声,彻底臭大街了。 国子监生们大感畅快。 是,年轻人容易冲动、容易犯错,自己犯的错也自当是自己背。 可是,谁若是刻意利用这些比较单纯的年轻人,也要做好被醒悟过来的年轻人报复的准备。 这一点,庞元一就是榜样! 哪怕被判流放辽东,庞元一也不曾有半点后悔。 庞元一离开长安之日,竟有一半国子监生前去为他送行。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千金翼方 国子监内,除开授课,国子监生们都在紧张地排查。 许敬宗最多是火上浇油,最初那把火是谁点起的,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不要以为谁能彻底消除痕迹。 雁过留声,没有甚么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消除得掉。 再怎么不通实用之术,相互佐证、排除嫌疑,国子监生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在这过程中,错漏其实不少,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好久,终于确定了目标。 一名国子监生,一名助教。 …… 孙思邈开始在著《千金方》了,这真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 与此同时还有一本《千金翼方》。 王直、杨政道每日跟在孙思邈身边,医术大涨,最近小王庄庄民的诊治已经由他二人接手。 另外,《千金方》、《千金翼方》的编撰,他二人也是重要的执笔者。 有些东西是存在争议的。 比如治打摆子的蒿,就明显存在分歧。 蒿之一属,有白蒿、青蒿、牡蒿、臭蒿等种类,如不特意注明,则专指青蒿。 但是,青蒿有香气,有清热、凉血、退蒸、解暑、袪风、止痒之效,作阴虚潮热的退热剂,亦止盗汗、防中暑,偏偏没有截疟的功效。 清热、解暑、截疟、凉血、利尿、健胃、止盗汗、治小儿惊风、热泻、恶疮疥癣的,是黄花蒿。 偏偏地,中医习惯将黄花蒿称为青蒿。 这就导致不是很熟悉药材、药方的人时常弄错,就连已经颇有根基的王直、杨政道都觉得别扭。 “老师,黄花蒿与青蒿混淆的事,必须改变。” 王直从来就不知客气为何物,只知道不吐不快。 老师,在这个时代,必须有师生传承才允许叫的,而不是如后世一般满娱乐圈都是老师。 “盛世,各种药方、药材的辨识可以延续下去,可乱世呢?如果断了传承,后人只能从故纸堆里翻看医书,结果需要截疟,却寻了青蒿来治,人治不好,倒让后人对前人苦心钻研的医书弃如敝履,何其可惜!” 孙思邈虽老,却不顽固,当下翻动《千金方》,将原载为“青蒿”的黄花蒿更名。 “不错,你二人勇于质疑,已有成为良医之姿。近来老道忙于著书,学院内皆是你二人代课,老道已经向山长申请,将你二人转为助教,老道便可功成身退了。” “老师不可!” 王直与杨政道惊呼。 孙思邈一捋胡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道忙于著书,实在愧领小王庄学院先生一职。” 没有丝毫的做作,孙思邈就单纯的想集中精力写《千金方》而已。 王恶缓步走入小王庄学院医学研究室,微微一笑:“道长要全力写《千金方》,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王恶自然竭力赞成。” 王直急了:“可是,兄长,老师要回终南山!” 王恶轻轻笑了:“想来道长也是想隐居著书,图个清静。只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道长又何妨隐于小王庄?若是割舍不下道观,小王庄出地、出力、出钱,为道长建造药王观,永为药王一脉的传承之地如何?” 孙思邈微微意动。 毕竟年纪大了,虽说身体还是硬朗无比,却终究要考虑狼虫虎豹了,不可能再独自上山采药,离群索居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要为道长建药王观?太好了!额这就召几个施工队的家伙回来,他们一定得把药王观建得美观实用!地、钱、人,小王庄全包了!道长只需用选地段就好!” 随后到来的王狼也是满脸的兴奋。 王狼的小算盘也得打得叭叭响。 建个药王观才多点钱? 对于财大气粗的小王庄来说,完全不是事! 留下孙思邈,小王庄老少有个疑难杂症甚么的,可就有更大的保命机会了! 就算要花钱,那也花得值、花得开心! 王恶瞟了一眼,看到孙思邈桌上两本写到一半的书。 《千金方》这个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 《千金翼方》?咦,这个王恶倒真没听说过。 都是体育老师的锅。 《千金翼方》为孙思邈撰,正史记载约成书于永淳二年(682),集其晚年近三十年之经验,以补早期巨著《千金要方》之不足,故名翼方。 孙思邈认为生命的价值贵于千金,而一个处方能救人于危殆,以千金来命名此书极为恰当。 不知为何,《千金翼方》也与《千金方》同时出现了,却是取增补之意,更多的却是记载与医药相关的东西。 比如这澡豆之方。 丁香三两,沉香三两,青木香三两,桃花三两,钟乳粉三两,真珠三两,玉屑三两,蜀水花三两,木瓜花三两,(木柰)花四两,梨花四两,红莲花四两,李花四两,樱桃花四两,白蜀葵花四两,旋覆花四两,麝香一铢。 处方来源 《千金翼》卷五。 方剂功效 令人其面如玉,白净润泽,臭气粉滓皆除。 制备方法 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成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 用法用量 常用洗手面作桩。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净润泽,臭气粉滓皆除。咽喉臂膊皆用洗之,悉得如意。 这就是唐朝版香皂嘛。 只不过这用料,啧啧,老奢侈了。 问题这些花啊、麝香啊不过是提香,珍珠、钟乳粉实际去污的能力不怎么样,一般人家也用不起。 实际上,真正去污的主力还是豆末。 孙思邈微微一笑:“蓝田侯对澡豆有兴趣?” 孙思邈记录的澡豆方子可不止这一个。 他老人家倒不指望澡豆给他的书增添光彩,只不过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自制澡豆,减少一些靡费。 一片好心,可惜收录的方向错了。 孙思邈记录的澡豆方子,没有几个适合普通人群的。 “倒不是。只是在想如何改进澡豆,毕竟道长这配方有点……曲高和寡。” 王恶不忌惮点出孙思邈的方向错误。 孙思邈叹了口气:“问题是,去除那些奢侈之物,豆末的去污能力有点不尽如人意。” 王恶微笑,不解释。 昆二连蹦带跳去屠宰作坊拿那些早就晒干的胰脏与猪脂,昆三跑回府上拿霜糖、草木灰、苏打、玫瑰花。 去到王大妹那头的棚子,昆四去寻了个干净的小锅,摆了几块石头垒成简易灶,把猪脂切小放入其中融脂。 昆五拿了个小磨,慢慢将胰子磨成粉末。 猪脂在四十度的温度下慢慢熔融,倒出在一个陶盆里,迅速加入胰子粉、草木灰、苏打、霜糖、玫瑰花,几个昆仑奴兴致勃勃地搅拌着,待渐渐均匀,倒入了一个个模具中。 单纯的玫瑰花香味并不浓郁,却很纯粹,纯粹到站在模具旁就感觉置身玫瑰花丛中。 脸上胡乱挂着炭灰与油腻的王大妹走过来,一脸的好奇。 “山长这是做甚?” 王恶抬头:“做胰子呢,替代澡豆的小玩意儿。你也是的,好歹要嫁人了,拾掇干净点,别整日花猫似的。” 王大妹满不在乎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脸更花了。 “做事呢,哪能那么干净?再说了,薛磐要是嫌弃,大可以找别人成亲嘛。” 王二虎终究是没希望的,倒是薛磐与王大妹情投意合。 在模具上嗅了嗅,王大妹立刻被这香味吸引,二话不说端来一个瓷盆,倒上水、搭上毛巾,从模具里倒出一块凝固成型的胰子,打湿了脸庞与胰子,用胰子在脸上擦了一把,努力地搓着脸,泡沫开始泛起。 捧着水清洗了脸庞,再用毛巾擦了一下,王大妹从兜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仔细照了照。 咦,还真比澡豆洗得干净多了。 王大妹眼睛一亮,立刻拿出个袋子,将这些胰子装了进去。 “喂,这可是额们弄的!”昆二不满地叫嚷。 “知道啊!在这里试验的都是试验品,额有权处置。” 王大妹笑着应了一句。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 莫说是试验品,就是正儿八经出产的产品,王大妹也会分配得到。 王大妹不过是想让大棚里出力的学生都能干净的走出去罢了。 孙思邈的眼睛都看直了。 除了霜糖贵一点外,其余的东西都便宜,甚至是不需要钱啊! 这去污效果,真的太明显了! “蓝田侯,这胰子的配方,老道能不能写在《千金翼方》里?” 这东西,比起澡豆更贴近生活啊! “郎君,不能答应道长,这可是侯府的产业!” 眼里只剩下钱的昆二叫嚷道。 碰了郎君的钱袋子就是碰了昆二的钱袋子,哪怕昆二以前被孙思邈治疗过都不好使! 王恶轻轻摆手:“道长只管记载。昆二也莫急,这胰子、猪脂非大量屠宰不易收集,寻常人看到这方子,配出来的也只够自家使用,与额们的买卖不冲突。” 昆二不甘心地嘟囔:“可是,还有不寻常的人家。” 王恶一笑:“整个屠宰作坊是额们自己的,胰子与猪脂不要钱,谁能争得过额们?老老实实的照规矩玩,可以让他们吃点肉;坏了规矩,大不了低价冲垮整个市场。” “桌子一掀,谁也甭想好过!额们家胰子不挣钱,还有别的产业挣钱,有本事他们来血拼。” “郎君,这个作坊,额负责!”昆二挺胸道。 . 第二百九十六章 香胰 武功县令温翁念很郁闷。 眼看着小王庄又再组建作坊了,偏偏武功县能抽出去做工的人手没有了。 农耕社会,地方上最紧要的指标是粮、麻等农作物收成,在这基础上搞活了经济才叫本事;要是顾了经济弃了农桑,那叫舍本逐末。 尽管温翁念对此颇有微词,却不得不照此执行。 没有能力改变规则时,你只能老实的遵守规则。 异端,容易上火刑柱的。 所以,武功县必须有足够的人手务农,再加上大量养猪供应小王庄,人力确实捉襟见肘了。 但是,眼睁睁看着肉在嘴边,偏偏却没有肚子吃下去了,那种滋味,郁闷煞人! 蓝田县令张大安却乐得不得了。 终于轮到蓝田县、轮到本官时来运转了! 把所有公务抛在一边,张大安抓着元宝往小王庄驰去。 “蓝田县出人手!” 张大安跳下马,张嘴就说出来意。 王恶倒无所谓,蓝田县在这个产业里有沾到的光有限。 霜糖,那是冯盎家供着;苏打,只能是慕容诺曷钵安排人从西海畔挖;玫瑰花,各县都有种植。 “蓝田县还能做点甚么?” 张大安郁闷坏了,本以为能吃个八大碗,结果只能锅盔蘸酱,不甘啊! “倒是有个小事,蓝田县可以操作一下。作坊这头需要大量的干草,一文钱收两斤,不限种类、不限量。” 王恶想了一下,还是把这事情交待出去。 反正去哪里都要买。 张大安终于释然。 八大碗是没有了,顺一碗排骨回去也是不错。 此事看起来没甚么油水,但架不住量大啊! 不影响农时,哪个农人顺手用耙子捞几下不能挣点哄婆姨娃儿的零嘴钱? 就是再对官府有顾虑,农户们也不会放弃这机会吧? 已经平淡了许久的女人花终于出新品了。 陈诗语淡然宣布,女人花推出两档产品。 一样是较为高档的香胰,洁面、净身、去污都极好用,售价为巴掌大的一块十文;一样是低廉的胰子,洁净衣物、奴仆使用也是极好的,售价是一块一文。 胰子接受大批量订货,允许在东西二市直接出售。 进门处,一个开了封的香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个精致的脸盆装着水,任由婆姨们试用。 有贵妇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瞬间为香胰的顺滑震惊。 轻轻洗一下,感觉手上原本涂抹的牛奶全部洗静,肌肤上隐隐约约有玫瑰淡雅的香气。 不高的价格、比昂贵的澡豆好用的性能立刻吸引了那贵妇。 “一百块!快!” 饱经女人花饥饿营销摧残的贵妇,立刻警觉的叫道。 伙计面上带着笑容:“小娘子不必一次买这么多,香胰本店不缺货。” 贵妇寸步不让:“额家人多,每人一块就得要一百块。咋地,不行?” “行!” 伙计满面笑容。 “不过,香味有好几种呢,玫瑰香、薄荷香、柠檬香……” “废甚么话呀!当然是每样都要一些了!” 当第一个贵妇面带得色婷婷走出女人花,身后两名伙计搬着两箱香胰送上马车时,陆续到来的贵妇们沸腾了。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谁的秉性? 若不是真的打动她,看在女人花的颜面上,最多也就买个一两块捧个场,哪里会买上那么多? 都是在一个圈子里厮混的,谁也不能比谁弱了! 女人花香胰的红火,大大小小的世家、辽东、静海、西州、庭州、于阗、波斯、吐谷浑、云南、勐泐国、高句丽,甚至是尼婆罗都出动了。 唯有新罗、百济、倭国,王恶事先声明,去找高履行、房遗爱与冯智章。 不管怎么说,高履行他们人在外面支撑,确实很不容易,能多支持一点就多支持点吧。 坐在两仪殿批阅奏章的李世民突然停笔。 “高力士,你自请去看献陵?” 高力士佝着身子,低眉顺眼地回答:“陛下,老奴年迈,腿脚已不复当年便利,眼睛渐渐花了,开始耳鸣了,唯恐因此误了大事,恳请陛下准许老奴以残躯为高祖皇帝看守献陵。”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 高力士跟随李世民太久了,久到几乎知道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 放出去,会不会…… “你觉得,谁接替你比较合适?” 高力士恭谨地回答:“一切由陛下乾纲独断,老奴不敢置喙。” 李世民眼里那一丝淡淡异彩悄然敛去。 “也罢,到时你就去献陵养老吧。” 如果高力士刚才的应对有一丝问题,或者是请求回乡养老,或许…… 帝王无情。 “听说王端正那家伙又弄出甚么香胰了?”李世民很随意的问。 “是,蓝田侯已经拉了一马车入宫,老奴给陛下留了两块,其余的送到皇后娘娘那里了。” 李世民无奈地摇头。 这些小东西,确实是后宫需要得更多。 女人嘛,不管甚么地位、甚么年纪,爱美、喜香是永恒不变的爱好。 “王端正又要发财了啊。” 虽然大唐也不缺钱,可李世民就是忍不住的酸。 “听说大唐各大小世家、商行,还有西州、庭州、于阗、静海、辽东、云南之地,及勐泐国、尼婆罗、波斯、高句丽都到他府上递名刺了。不过,蓝田侯事先声明,倭国、新罗、百济,不接受他们拜访,想要额度,得去寻冯智章、高履行、房遗爱。” 高力士柔声道。 李世民眉头一挑,声音缓和许多:“算他还有点大局观。” …… 永崇坊的一角。 “额们的人要藏不住了。” “便是露出来了,他们又能奈何?” “阁下贵庚几何?竟幼稚如斯!何不回令堂身边,孺慕天伦?” “贼厮鸟竟敢辱额!吃老夫一拳!” 一边打得如火如荼,一边争执得唾沫横飞。 “额独孤家已经暴露了。” “不可能!” “呵呵,你怕是不知道吧?蓝田侯家的胰子,一文钱一个;香胰,十文钱一个。既比独孤家的澡豆便宜,效用还比澡豆更强。” “你觉得人家为甚不拿了卖高价,赚更多的钱?动动你们那些装满了仁义道德与男盗女娼的脑子想想吧!” “还有,国子监生虽然算不上绝顶聪明,却也绝不笨!反正,额是要立刻回洛阳了,你们慢慢抱着自信玩吧!” “嘘,胆小怕事,竟然还生于独孤氏,丢人呐!” …… 太极殿内,气氛压抑,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手中的笏板握着,感觉就是遇上程咬金之流的武将……还是得怂。 但是,对上其他人,御史们的战斗力还是极高的。 李世民上殿,眼尖的官员注意到,他身边的力士已经换人了。 这是甚么信号? 也只有王恶明白,高力士必然完成了最后的交接,成功变身守陵人了。 好像有点奇怪,御史们的目光怎么老往自己身上瞅? 好想问一句:你瞅甚? 转念一想,好像自己是检校监察史,是友军啊,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开炮了吧? “臣弹劾礼部员外郎独孤青云,国丧期间狎妓!” “臣弹劾秘书监著作郎独孤华,强占民田!” “臣弹劾秘书监太史局令史独孤芳华……” 王恶满眼的迷糊。 御史们这是集火独孤氏,关额王端正甚么事?一个个的瞅过来是甚么意思? 李世民一下就怒了,从登基装到现在的明君模样再也绷不住,霍然起身:“全部拿下,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从重处理!” 如果是别家的人,李世民还未必那么气。 独孤家啊! 李世民的外祖母家! 标准的皇亲国戚! 结果,国丧期间你狎妓! 人家高履行、房遗爱不在大唐,都谨守臣礼! 独孤氏在朝堂的大臣傻眼了。 这是针对独孤氏啊! 十成的独孤氏官员,直接拿下了六成。 剩下的四成也不安全,天晓得甚么时候再被人针对? 独孤氏姓独孤,但并不是真的独孤,三亲六故还是有的,辗转托关系问到了御史台。 有御史不愿回答,也有御史直言不讳。 “你们欺人家娃儿没阿耶,人家的阿耶当然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了。” 这就是来自国子监生的报复。 国子监生自身是没有多少能力的,他们的阿耶也不是甚么太有能力的大官。 但是,谁家没个亲朋故旧? 被欺负狠了,总有人出来找场子的,三百监生动用的关系,哪怕只有一成起作用,那也是不得了的事。 再加上有人串联,以有心算无心,这一波打得独孤氏措手不及,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开局就是王炸,谁接得住? 国丧期间狎妓,这就是一条谁也洗不干净的污点! 后面的指控,每一条都犀利无比。 大家都心知肚明,多多少少,独孤氏的官员都犯了错,而且御史台绝对是有把柄抓在手上,才敢如此明显针对的弹劾。 有心和解? 可以啊! 把三百国子监生的前程全部恢复了,自然一切好说。 办不到? 办不到你在这哔哔甚呢? 惹了事,却平不了事,谁待见你? . 第二百九十七章 马周下曲阜 河南道监察史的奏折抵达。 兖州曲阜县县令常景平,因为无法收缴到足额的税赋,一气之下悬梁自尽,现在停棺曲阜县衙正堂,家眷哀戚,但凡有人敢劝,遗孀就敢自戕给你看。 【隋开皇十六年(598年),诏改鲁县县名为“曲阜”,“曲阜”一名,一直沿用至今。627年并入泗水,634年(贞观八年)恢复曲阜建制。】 收不上税赋的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 曲阜县多数良田,都在孔、颜、孟、曾等家名下,而这些名家于武德年间被招抚优待,免除税赋。 谁也没有想到,因为这些优待,曲阜县的百姓开始投献土地。 投献土地给各家,百姓只用交税赋的五成给他们,而各家平白得这许多收益,岂不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是官府。 税赋流失,应缴朝廷的部分暂且不说,曲阜县的不良人、坊正、三老、差役喝西北风去么? 常景平就是这么被活活逼死的! 因为没有钱粮,曲阜县的差役、不良人已经作鸟兽散,县城内渐渐衍生乱象。 而被监察史指名道姓的,首当其冲就是颜家。 秘书少监颜师古满脸的茫然。 这事,好像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吧? 怎么轮到额们就出问题了? 孔颖达怒视着颜师古。 独孤氏出头,是他们想拿蓝田侯当踏脚石,你颜师古又是为甚? 前面还高姿态的表示任由小王庄学院收取那些又穷又没有前途的儒家门生,转头你颜家又在背后搞名堂,甚么意思? 颜师古表示很冤。 颜家搞的名堂,关额颜师古甚么事? 对于小王庄学院,颜师古就是看不上,所以更不屑去搞甚么名堂。 这口锅,额颜师古不背! “臣颜师古在外游历、为官已有数十年,对老家的事不甚了然,不敢妄议,一切听凭圣裁。”颜师古当机立断的认怂。 做事之前额连个风声都收不到,也甭指望额为家族挡刀。 反正,现在不管是谁来问颜师古,他一概回答毋知。 孔颖达也无奈。 虽然他在孔府的地位也不低,但终究不是家主,这些过火的事,即便他也早就提醒过家族,奈何无人听啊! 圣贤的后人并不是圣贤,不过是打着圣贤旗号谋取利益的凡夫俗子,阿堵物障目,贪婪起来,较世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相好歹控制一下,起码得让官府维持正常运转啊! 逼死常景平,曲阜县衙停摆,这得是多大的事! 李世民的目光扫向王恶。 孔颖达急了。 真派这个魔王去曲阜,天晓得会不会筑京观? 孔先师门前筑京观,乐子就大了,这一巴掌说不定能扇得儒家一蹶不振。 “臣孔颖达,保举监察御史马周去曲阜彻查此事!” 急中生智,孔颖达立刻推出了人选。 马周这个人,刚正不阿,做事也颇有手段,李世民一直将其视为宰辅之才,甚至评判为继房玄龄之后又一良相。 孔颖达推他出来,李世民还真不太好反对。 遗憾呐,这京观看不成了! 李世民咂巴嘴,意犹未尽地叹息:“既然如此,便着监察御史、太子右庶子马周出行兖州曲阜县处理此事,准许先斩后奏。着延州刺史、武水县开国伯常何率右屯卫三千兵马随行。” 这一下引得无数人侧目。 哦豁,有热闹看咯! 即便马周的杀性不如王恶,有先斩后奏之权,也铁定会拿人头祭天。 至于说常何随行,呵呵,老泰山为女婿保驾护航,谁敢玩甚么歪门邪道? 马周的品性如何暂且搁一边不论,有老泰山护着,你丫试试送个女色瞧瞧? 常何的横刀不会饶你! 马周回家告别了娇妻常绢,去蓝田侯别府跟王恶借了昆六、昆七两名昆仑奴,随后征辟了自家舅兄常威为典事,随行办事。 常威一肚子气,瞪大了眼睛:“要额成为你属下?做梦!” 让马周成为自家妹夫,常威已经很窝火了,如今居然还得听他差遣,凭甚? 常何关爱的一巴掌拍到常威几乎栽倒。 “兔崽子!你妹夫关照你,还居然不领情?你看看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难道就指望你老子死了继承爵位度日!不去也行,打断了双腿,禁在后院!” 常威想哭。 阿耶不讲道理! 常何呸了一口。 道理? 拳头是道理,刀子是道理! 除非是马周这种人物,否则,别拿嘴皮出来说事! 这就是常何这种瓦岗出身的粗胚,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领悟。 想化身咸鱼的常威,只能咽下泪水,委委屈屈地随着马周出行,一路背着监察史关爱地递来的手册,生怕错漏的哪一条。 …… 李渊入土献陵,朝堂上松了口气。 国丧,实在是太压抑了。 只有王恶知道,下一场国丧并不遥远。 小王庄祠堂里,所有庄民齐聚。 “王大妹,你与薛磐的亲事定在甚么时候?” 王恶扬眉。 “日子定在明年六月。” 王恶摇头:“改了,在年前办酒。还有全庄的老少,要办喜事的趁年前!” “这时间有点赶啊!” 乡长王狼、乡佐王平面面相觑。 王恶的话,他们早已习惯不会去问理由,只考虑执行的难度问题。 最后还是王狼拍了板:“小王庄出钱,统一请人重新看日子,全部定在冬月间办酒,吉日不够用,大不了一日办两场酒!酒席统一庄上出钱办!” 肯定会有人不乐意的,但王狼决定庄上出钱办酒,则将这一点抵触之意压了下去。 对庄户人家来说道,省钱就是最好的事,哪怕自家不缺钱。 王仁与王延像模像样的坐在小板凳上,身前伏着大黑、小黑,两双小眼睛很捧场地看着王恶。 受他们的影响,小王庄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还有,额再说一遍,小王庄的娃儿、妹娃子,到了七岁必须送到小王庄学院读书。” 王恶郑重地开口。 “看看王大妹,人家妹娃子现在是小王庄学院的先生,一年挣的就能抵得你们在土里刨几年的!谁再说妹娃子读书没用,额会亲自上门说道说道。” “小王庄开的作坊越来越多,需要更多的本庄人去管事,你们说说,不读书,怎么管得了人?” 王狼挺立,一身滚刀肉气息尽情的释放:“今后在小王庄再听到不给妹娃子读书的屁话,腿打折!” 三老理事就是这样,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威望才能担任,三老真打折了谁的腿,你告去县里都无人受理。 简单粗暴。 “还有,今日的事不许外传,否则赶出小王庄!”王狼咆哮道。 一个庄民怯生生地举手:“族老,呃,乡长,那额们咋跟外庄的亲家说道啊?” 王狼把胸膛拍得山响:“有问题,让他们找额!” 瞬间没有问题了。 …… 屠宰作坊都在加班加点的开工,王恶给武功县下的生猪任务,在明年六至九月有一个很大的空窗期,温翁念百思不得其解。 问王恶,王恶只是摆手不语。 温翁念毕竟家学渊博,仔细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让县丞把计划排下去。 至于原因,“不许问,不解释”! 武功县三老们照搬计划,回去但有村民敢细问就是一通臭骂。 …… 香胰、胰子的发行,把独孤氏的澡豆买卖冲垮了。 永崇坊内,再次叫骂一片:“独孤飞鹤,上次骂你幼稚还不服?如今可服了?家族三足鼎立的产业,生生被折了一足,就便是你说的‘又能如何’!” 独孤飞鹤嚅嚅的欲言又止。 独孤氏长安主事独孤飞云轻轻摆手:“那些置气的话就不要说了。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挽回损失,重新杀出一条生路。” “别的不说,光是堆在库房里那些澡豆,够在座各位洗几辈子的了。” 沉默。 独孤飞云觉得心累。 这都是一帮甚么玩意啊! 内讧时个个化身诸葛、周郎,做事时一个个变身蒋干,出主意时一个个失聪失语。 “能不能偷方子过来?”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独孤飞鹤期期艾艾的出主意。 独孤飞云指节扣着桌子,满脸的疲惫。 “方子不用偷,人家就没想过保密,药王孙思邈道长抄录在《千金翼方》之上,额已经请人看过,回来抄录了一份。” 看着桌上那一张薄薄的纸,众人眼里满是惊讶。 没有任何保密措施,方子就到手了? “会不会有诈?” 独孤飞鹤吃惊的道。 独孤飞云微微摇头:“不止你们不信,额也不敢信。拿到方子,额让下人照做,制出的香胰或许与蓝田侯店里的有细微差异,但大体是一样的,奴仆们用过也没有不良反应。” “天佑独孤氏!这下,额们又要重新站起来了!” 一群没脑子的! “你们就没有想过,人家为甚敢大大方方的将方子显露出来?”独孤飞云冷笑。“大量的猪脂、猪胰子,又去哪里收集?难道为了这澡豆,独孤家还开个屠宰场不成?” 瞬间冷场。 人家敢把这初级方子摆出来,就不怕你上场去争。 独孤氏收集猪脂、猪胰子,小王庄自己的屠宰作坊免费提供,成本肯定比蓝田侯家高,再拼个降价,独孤氏上哪儿哭去? 霜糖,人家能拿到岭南成本价供应的,独孤氏能办到么?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曲阜投献 曲阜县衙,挂着素白的麻布。 常景平的棺椁停在公堂上,孤儿寡母披麻戴孝。 没有哭声,眼泪已经哭干了。 秋风凉,人心更凉。 县衙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名佐官与六曹吏目在苦苦支撑。 将近三个月了,县衙没有一文结余。 就那么熬着吧,谁让身上还背了个官身呢? 右屯卫浩浩荡荡进曲阜县,将那些城狐社鼠惊得四处乱窜。 马周进县衙公堂,吩咐军士将棺椁、灵堂移到旁边,自己接着上了三炷香。 虽然不认同常景平走绝路的做法,但是,死者为大,香还是要上的。 转身,马周坐到公案后,闻讯起来的县丞交上代管的县令大印,几个佐官手忙脚乱的摆上签简、笔架、朱砚、惊堂木,忐忑不安地等候御史发落。 不管怎么说,事情闹到这一步,谁也逃脱不了责任。 马周其实很想给他们一通杀威棒的,只是看到每个官员都面有菜色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论能力,这确实是一帮渣渣。 可论操守,还是让人敬佩的。 “多久没领钱粮了?”马周随意发问。 一众官吏眼圈红了。 县丞关守声音哽咽:“下官无能,致使曲阜县钱粮尽空,已经有小半年,官吏未曾领过俸禄,所以县君才气怒攻心、自缢身故,县衙差役迫不得已,四散讨生活……” “义仓呢?” 马周不动声色地问。 关守愕然抬头:“那是义仓啊!下官再无能,也不敢妄动义仓。真到灾荒时节,无粮赈济,那是会血流漂杵的!” 还有点底线啊! “把之前的差役召回来,先从义仓里补足钱粮。皇帝尚且不差饿兵。”马周微微扬手。“另外,从义仓里支出费用,准备把常景平的丧事办了。” “下官不敢动义仓啊。”关守愁眉苦脸的回答。 “陛下赐与本官先斩后奏之权,此事自然由本官担着。”马周肯定地回答。 召集人手、分发钱粮,一日的时间便过去了。 马周次日上堂,让民曹交出自贞观年始的所有土地、钱粮卷宗,让察院的监察史与典事核算。 至于常威这个临时征辟的典事,只能给他们打杂,按他们的要求抽送卷宗,并将审核过的卷宗分门别类的另外安置好。 没办法,专业技能为负的常威除了打杂,就只能喊溜溜溜了。 看看那精巧的算盘,再看看自己萝卜粗的手指头,常威只能叹气。 连学的勇气都没有啊! 除了打杂、记录,常威也在努力地学习着。 那些典事一人打两架算盘,左右开弓、指掌翻飞,那眼花缭乱的速度,常威跟不起,只能转过来看监察史比对贞观元年与现如今土地卷宗。 这个速度慢一点,大致还在常威的理解范围内,就是数目太多,看得头痛。 监察史知道常威是上官的舅兄,上官有意拉他一把,所以有意放慢一点速度,仔细指点了一遍常威,然后让常威自己支个摊子,拿一册卷宗给常威练手。 常威有点惴惴不安,万一自己干砸了怎么办? “谁开始都会犯错,没事的,最后额还会审一遍。” 监察史鼓励道。 常威开始逐字逐句的核对内容,唯恐错过一个细节,连书写的别字都能记录下来。 渐渐地,常威发现了异常。 贞观元年,还是正常缴纳税赋的百姓,如今却已成了某些人家的佃户,那片土地于数年前竟然成为了某些免税人家的田产! 更可怕的是,这不仅仅是一户两户的的投献,而是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投献! 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 常威手上这一册,三个村落,竟然有两个投献到了那些人家名下! 常威想骂娘,转头看到堆积如山的卷宗,果断地闭嘴。 一边是紧张地翻阅资料的御史队伍,一边是默然守灵的常景平遗属,诡异地互不干扰。 三日之后,结果出来了。 整个曲阜县耕地约八千顷,贞观元年各大家族占地不过约千顷,如今占地超过四千顷,还是整个曲阜最肥美之地,泗河、沂河冲积平原沦为各大家族的后花园。 这么严重的投献,导致了曲阜县衙无税赋可收, 应马周的要求,每一笔投献,同意过户的官员名称都记录了下来。 不要以为调离或致仕了就可以不负责任,那也得看马宾王同不同意! “哪怕在座各位没有营私舞弊,本官也得说一句,曲阜县糜烂到此地步,各位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马周挑眉。“本官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颜家将那家主传上堂。” 关守苦着脸应承。 确实如马周所说,他们终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去是不行的。 五进院落,建筑占地六亩,主建筑八十四间,四周是云雾缭绕的山林,门口两块巨大的雅石,分别刻着“安贫乐道”、“贫而好学”的字样,对比这以楠木为梁、为柱的建筑,让人分外唏嘘。 大门两侧站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奴仆,虎视眈眈地盯着曲阜县衙一行人。 在他们眼里,天大地大,诸子之后最大,官府……算个屁! 关守拘谨地打了个拱:“本官曲阜县丞关守,奉命来请颜家主。” “县丞算个屁!你没资格请家主!滚犊子!” 一名奴仆嚣张地怒骂。 “本官奉监察御史之命,请颜家主到曲阜县衙问话!” 关守怒喝一声。 没用,五进院子,关守的声音也就能传到一进。 然后,这声音激怒了颜家的奴仆,十八名奴仆提棍冲了出来,对着关守等人一通乱打,偏偏曲阜县衙这一群人不敢拔横刀相抗,只能用连鞘刀抵挡,每个人身上都吃了几棍,连关守的手臂都吃了一记。 狼狈地逃回曲阜城,连伤势都顾不得处理一下,关守等人直接冲进县衙公堂。 是劳苦、是伤痛,要让上官知道了才有价值。 关起门舔伤口的,想升官……很难。 “被打了?” 马周也没有甚么意外。 “右屯卫,来人给他们包扎一下。” 右屯卫的药还是很管用的,敷上去后,伤处立时一阵清凉,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就是右屯卫随军郎中包扎的手艺有点潮,明明只是手臂红肿,包扎着像是整条手臂都折了;明明是肩头挨一棍,包扎得像是很快要去世似的。 “带路,再去颜府。” 马周微笑道。 闲得无事的常威自然选择了随行。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喝酒的妹夫,凭甚得阿耶青睐? 常威表示不服。 常何都懒得出马,只是点了一千兵马随马周出行。 颜府大门处,即便是面对一千兵马,两名奴仆也嚣张无比:“颜先师祖宅,尔等岂敢以粗鄙军士辱之!” (注:李世民尊颜回为“先师”。) 马周斜眼乜着身旁的鹰扬郎将武魁。 “敢不敢在这里杀人?” 武魁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从来没把所谓的这家那家放在眼里,闻言只是傲然一笑,手臂一挥,两名军士拔刀疾行,在两名奴仆惊愕的目光中,斩下了两颗倨傲的头颅。 “杀人啦!” 惊叫声中,颜府的大门仓促关上。 马周笑了笑:“手艺不错。” 武魁咧开血盆大口,得意地笑了。 在马周身后的常威一个哆嗦。 原以为自家妹夫是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没想到竟是个杀伐果断的狠人! 原本以为,妹夫即便杀人,那也是先过了公堂、定了罪才砍头,哪晓得那么生猛? 想起自己三番五次的使小性子,常威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凉。 “武魁兄,要不,让你的儿郎演示一下攻击手段?”马周半真半假地询问。 “御史,莫逗老憨。”武魁翻了个大白眼。“院子里肯定有伏击,你手里有两个玩热气球出身的教头,不让他们出马,倒叫儿郎们上?无缘无故的伤亡,不划算。” 马周大笑。 看看,谁以为这些粗豪的武将没有脑子? 人家那脑袋瓜子,可比多数人都精明! 一个热气球缓缓升起。 颜府内传来惊慌的叫声。 “天呐,那是神灵才有的手段!”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用箭射他们!” “够不着!” 昆六、昆七在热气球上蹦蹦跳跳,掏家伙来一场人工降雨,那是必经的流程。 既然他们上场了,就像猎犬进了山林,不搞点猎物,有脸回去么? 两个人指控着略显生疏的军士操控着热气球飘浮在第一进院子上空,昆五、昆六娴熟地点燃手雷,一家伙扔了二十来个下去。 轰隆隆的连环响,没来得及躲避的奴仆们被炸成了残肢断臂,处处血肉横飞,就连在颜府外的右屯卫兵马都被这爆炸声震得耳朵痛。 平日倒不是没操练过手雷,问题是没经历过这许多手雷同时爆炸的场景,耳朵嗡嗡直响,用手掌揉了许久才渐渐恢复正常。 没辙,这就是昆仑奴的性子,多少有点不靠谱。 “昆六,你是不是丢多了?怎么下面没一个活人了?” “额呸,昆七你好意思说,刚才就你丢得欢!” 两名昆仑奴斗了一阵嘴,一致判定,下面的院子没有活人了。 操纵热气球的军士想笑。 哪能就没有活人了? 那些见机得快的,已经躲到了屋檐下好吧?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刀似霹雳鬼神惊 昆六、昆七吵了一阵,终于达成一致,且这么飘着,时不时扔一个下去,听个响儿。 没办法,这是跟王恶跟久了的毛病,别的军士视如珍宝的手雷,到他俩手里,就是个大号的爆竹,不听个响不舒服。 外头的武魁也没闲着,大手一挥,军士们分散前行,远远对颜府形成了包围。 没办法,热气球上两个昆仑奴太乱来了,凑得太近,万一被误炸了,哭都没地儿哭。 一千右屯卫军士出城,动静是极大的,瞒不了人,马周也没打算瞒着。 各家族起初并不在乎,探明了右屯卫的去向,却都吓了一跳。 监察御史的目标竟然是颜家! 各家能发展到今日,成为庞然大物,守望相助、抱团取暖、彼此呼应是必不可少的。 各家的家丁、名下的门生弟子,陆陆续续有近千人向颜家走去。 才到颜家的山头下,冷不丁手雷的爆炸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玩这么大吗? 这是……开战了么? 谨慎地翻上山头。 冷漠的右屯卫军士扫了一眼这些儒生,感觉就像屠户在看一堆待分割的猪肉。 很污辱人啊! 这一群粗鄙武夫,竟敢这么看待人上人! 然而,所有人却只能忍气吞声。 真起了冲突,莫看他们有近千人,右屯卫只需一个营就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 右屯卫军士不知是蔑视还是其他原因,竟然没有阻拦他们。 右屯卫围在颜府外围,虽然一副戒备的模样,却真没有攻打,马周甚至还在与鹰扬郎将武魁谈笑风生,真搞不懂一个标准的文士与粗鲁不文的粗胚有甚么好说的。 近千人自然不可能都过去的,否则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扣下来,在场的人都得完蛋。 孔家家主孔颖昌、曾家家主曾益思、孟家家主孟非凡被公推出来,举着双手以示没有武器,缓缓地向马周走去。 “额跟你说,这一票干得漂亮了,回长安请你到额府上喝酒。不是耶耶跟你吹嘘,额府上,连肉食都没多少,酒却管够,这可是陛下赐的酒。”马周咂了咂嘴。“可惜陛下小气了,赐的闷倒驴都是淡了许多的泡酒。” 这当然只是马周在凡。 马周的消渴症使得他几乎时时饮酒,李世民甚至还特许马周在朝堂上饮酒。 赐的酒淡,这才是对马周的关爱。 要是赐些烈酒,以马周饮酒的频率,怕是每日早早醉去,身体未必受得了。 武魁自然不胜欢喜。 虽然汉唐之际,文武的分界并不是很清晰,但作为两个团体,分歧自然是有的,鄙视链也是存在的。 自阶层诞生之日起,鄙视链就没消失过。 所以,马周这个纯文人的邀请,武魁才会特别在意。 更何况,马周乃是常何的女婿,那更是自家人了。 马周的眸子扫到一旁的孔颖昌等人,笑容丝毫未减,声音却微微沉了下来。 “尔等来此何事?” 孔颖昌、曾益思、孟非凡拱手:“颜家一向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事,竟致御史兴师动众?” 马周摸起酒葫芦,抿了一口淡酒,睥睨一笑:“听这意思,你们是要教本官做事、教朝廷做事?” 孔颖昌拱手:“不敢。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来御史做事也不会脱离《唐律》的框架。老朽不才,在儒林也算薄有虚名,受一众后辈晚生之托,冒昧请教御史,颜家这是犯了甚么大罪?” 马周一指简易担架上包扎得像木乃伊的曲阜县衙官吏:“杀官造反,罪够不够大?” 孟非凡讶然:“这其中是不是有甚么误会?颜家可是诗书传家啊!” 马周嗤笑:“这话说的,好像魏晋谁不是诗书传家似的。曲阜县官吏奉本官之命前来传颜家家主过堂,却为颜家杀伤,怎么,你们觉得这是本官在栽赃嫁祸么?” 咳咳,这话有点打脸。 曹家、司马家的出身……那个,今日天气真好。 曾益思拱手:“却是老朽等人冒昧了。如此,便不打扰御史办事了。” 颜家……诶,不是大家不讲情分。 守望相助,那意思,是得先望风,看看能不能相助,如果来头太大,那就只能守了; 彼此呼应,咳咳,你呼了,风太大,没听到; 抱团取暖,前提是你身体得有微温,你要成冰坨子了,大家也抱不了你。 谁让你颜家嚣张过头了,连县衙的人都敢打? 那好歹是朝廷的颜面! 就是再看不起衙门走狗,冷遇就行了,非得动手! 惹祸了吧? 要说你平日打了县衙的人也就算了,可现在是甚么时候? 风口浪尖上! 人家带这许多兵马出来,就是想找祭天的,偏偏你颜家还傻乎乎的自己跳上祭坛。 马周咳了一声:“你们却说错了,本官与右屯卫的人马都在这里,何曾办事?” 孔颖昌惊讶地指了指还在乱扔手雷的热气球。 马周叹了一声气:“你们可以问一问这位武郎将嘛,看看这是不是他的人。” 武魁咧嘴一笑,又觉得不对,强行绷住了笑脸:“右屯卫的人,可没有这操纵热气球的本事。整个大唐,哦,不,整个天下,能把热气球玩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好像就蓝田侯一家。” 这个锅甩的…… 几家人叹了口气,没法再说话。 颜家招惹蓝田侯的事,在长安城还需要保密,在曲阜县可就毫不设防了,大家多少都听了听风声。 现在,蓝田侯的人来找场子,这纯粹是他们两家的恩怨,旁人也无从置喙。 律法的高度有了,私人恩怨的说辞也让旁人没有入场的借口。 没事谁愿意招惹魔王? 也只有颜家自认脑壳铁,结果被蓝田侯的人炸得一片狼藉,连大门都轰然倒塌了。 偏偏右屯卫对此视若无睹,连趁机攻入颜府都不愿意去做。 右屯卫军士:你当额们是老憨呐?被炸了,你养额啊! 无师自通的,颜府升起了一面白色布料。 “怎么看着像颜家家主颜师福的兜裆布?” 有人嘟囔着说了一句。 众人为之侧目。 奇怪的知识点又增加了。 热气球上的昆六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将手中的手雷放回箱里。 “好歹让额们炸完这一箱啊!” 昆七合上箱子。 “都是郎君的错,为甚要告诉额们持白旗就是降了呢?不知道该有多好?” 热气球上的军士一头的冷汗。 这两个不靠谱的教头,合着是想把所有手雷都炸干净了啊! 都是些甚么人呐! 即便被昆六、昆七炸死了近百号人,颜府连老带少,还是走出了五六百号人。 经过多年的沉淀,颜家已经由当年颜回时的穷困潦倒变成一方庞然大物。 族人不少,奴仆更多,再加上数以百计的横刀、弓箭,真遇乱世,这些力量都能吃下一个县城了。 一直闲着看戏的右屯卫军士上去,一个个的绑缚好。 “上去认人。” 马周抿了一口酒,看向关守。 “这个,这个……” 前一刻还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曲阜县官吏,“挣扎”着起身,一个个地辨认目标,继而拳打脚踢。 之前打耶耶打得爽了,没想到会变成弥天大祸吧? 再张狂一个试试! 被认出的奴仆犹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被右屯卫军士拖出来,一排的跪好。 武魁笑呵呵的看着马周。 马周淡淡一笑:“让额看看右屯卫的手艺如何。” 武魁大声吆喝:“儿郎们,监察御史要看看你们的手艺呢!拿出看家本领来,别丢人!” 军士们的精神立刻提了起来。 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弱书生欣赏自己杀人的手艺,这是最好的褒奖。 横刀起、血光现、人头落。 武魁大笑:“请监察御史检阅儿郎们的手艺!” “好手艺!刀似霹雳鬼神惊,血涌如泉天地宁!” 马周大笑着饮了一口酒。 “把颜家家主押上来。” 一身儒雅的颜师福被推了上来。 “监察御史是吧?老夫承认,此事是颜府有错在先,可是,那些肇事的人已经被杀了,可以就此罢手了吧?” 颜师福的姿态很高,似乎笃定马周不敢杀他。 “这说法很不错,本官找个人杀了你,责任也就是那个人的。很好!昆六、昆七,你们敢杀人不?”马周挑眉。 昆六、昆七整齐地退了一步,满眼的嫌弃:“溅一身血,脏!郎君说了,要讲卫生!” 马周呸了一口:“不会用绳子?脑子呢?” 昆六、昆七笑着点头,找来一段绳子,拴到树杈上,打好绳结,斜眼看向颜师福:“老头,要帮忙不?” 颜师福傲然走到绳下,探颈入套。 不仅仅是颜师福不相信马周真敢下杀手,连围观的各家人士、众儒生都不相信。 以性命来威胁君子,肤浅了! 昆六一脚踢开颜师福脚下的垫脚石,昆七这个憨货狠命地拽绳子,颜师福猛然被吊在半空,两腿无力地蹬着。 所有人愕然发现,马周他们,真敢杀人! “刀下留人!” 孔颖昌大叫。 昆六满眼的疑惑:“是叫额们吗?” 昆七呸了一口:“肯定不是!刀下留人,首先,你得有刀。” 昆六点头:“你说得好有道理。” . 第三百章 想甚呢 (稀里糊涂的熬到了三百章,不容易啊!) 等到马周下令放下颜师福的时候,已经是神仙都救不回了。 “老夫让你刀下留人,你竟敢下死手?” 孔颖昌眼里快冒出火了。 昆六满脸迷糊,昆七无辜地摊手:“问题是,额们就没有刀。” “有绳也不行!”孔颖昌气结,连连出现措词失误。 与学问深浅无关,人急起来,口不择言是常事 昆六挠头,迷糊地问昆七:“听说这里很多人蛮有学问的,怎么额们就遇到了刀子、绳子傻傻分不清的笨蛋呢?看起来好像比额还笨。” 昆七一脸的睿智:“自信点,把‘看起来好像’去掉。” 儒家的人都脸色一滞。 居然被两名下贱的昆仑奴嘲讽了! 哪怕他们背后是蓝田侯,也得教训他们一通! 孔颖昌拐杖一提,身后几名奴仆在摩拳擦掌。 便是惹了蓝田侯又如何? 他在长安,额们在曲阜,鞭长莫及! 之前还顾忌着不要招惹他,奈何这两个昆仑奴太可恶了! 不管了,先揍一顿! 昆六开始嘀咕:“昆七,他们好凶的!要不要丢手雷?” 众人一滞。 忘了这俩货丢手雷的凶残劲,真逼急了,手雷往你家可劲的丢,要疯! 昆七负着手,有恃无恐:“慌甚?莫丢了郎君的名头!耶耶倒巴不得他们动手,杀官造反这个名头一套,手雷又可以扔个痛快了。” 昆六茫然的问:“哪来的官?” 昆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忘记额们身上的七品教头一职了?” 昆六恍然大悟,转身,屁股对着孔颖昌狂扭:“来呀,来呀,来打额呀!” 孔颖昌等人却是大惊。 差点又惹大祸了。 奸诈的昆仑奴! 这是想害死他们几家啊! 马周笑眯眯地对武魁举起葫芦:“你看,没人敢揍他们。” 武魁一脸的遗憾。 怂货,揍他啊! 老实说,耶耶早就看昆六、昆七不爽了,你们倒是下手啊! 很遗憾,那些人就是那么怂。 马周等不到想要的戏,也不觉得失落,只是让关守等人抄家、没收田产,颜家其他人流放辽东。 又为辽东的人口填充做了贡献,马周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 日行一善。 关守也很会来事,安排两名不良人骑骡子进曲阜城,将今日之事大肆宣扬。 儒家的反弹? 去毬,都闹到这份上,不是你死就是额活,还客气个屁! 队伍浩浩荡荡进城,城里早已沸沸扬扬。 县衙大堂的素麻已经撤去,一身孝服的遗属在大堂外一侧跪拜马周,早已干涸的泪水重新回到了眼眶。 “多谢监察御史……” 到底是为甚谢,或许她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楚。 “先夫停棺时日已久,未亡人久占公堂,给御史及县中诸位叔伯添麻烦了。如今先夫理应入土为安,还请诸位叔伯帮衬张罗。” 这话说得有水准,“理应”二字尤为之妙。 “先安葬吧。至于说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还需要时间。”马周心里明镜似的。 县衙内有的是差役,找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帮忙也轻而易举。 马周安排关守把之前挪了的义仓粮食补上,反正颜府的缴获绰绰有余。 开口一旦开了,还有谁能够挡得住吗? …… 鸿胪寺公廨。 王恶好笑地看着前来窜衙的东宫千牛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容貌俊美,一身武艺也颇精湛。 吐槽一下大唐的取士制度,除了率更令欧阳询这个特例,以貌取人相当严重,容貌抱歉的真的难出仕,后来的钟馗可不就是因此怒而撞死的? (钟馗是唐德宗时代的人物,某些书籍记录却是武德年间人。)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贺兰家与王恶从来没有交集,贺兰楚石还是侯君集的女婿, 而侯君集与王恶的关系,从来不算融洽。 “贺兰千牛可是稀客啊!” 柳田倒茶,王恶举盅邀饮。 “好茶,入口微涩,继而回甜,唇齿留香,一盅下去,顿时精神不少!” 贺兰楚石很懂行地评价。 相互吹捧的场面话一过,就该切入正题了。 贺兰楚石沉吟了一下:“不知蓝田伯对‘关陇门阀’有何了解?” (“关陇集团”是民国学者陈寅恪命名的一个说法,将北魏时期主要籍贯位于陕西关中和甘肃陇山周围的门阀军事势力称之为“关陇集团”。需要注意的是,“集团”明显是后世的词汇,所以替换为门阀。) 王恶只能摇头。 即便有这词汇,王恶也不熟悉。 北魏为了保障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的安全,在沿边地区也就是河北北部、内蒙古南部建立了六个军镇,合称六镇(武川镇就是其中之一)。 初期六镇将士大部分是鲜卑贵族,还有一部分是汉人豪强,但后期汉人逐步成为主体。 公元533年(永熙二年),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接受了北魏孝武帝的密令,开始对抗高欢,并率部整合关陇地区的军事力量。 这批军事贵族以贺拔岳旧部为班底,定居关中,胡汉杂糅,文武合一,互相通婚。 到西魏时,完善了府兵制,在府兵的顶端设置八柱国、十二大将军。 宇文泰军团成员主要是六镇鲜卑,人数亦较少,不论是扩充军事力量还是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都必须而且首先要在文化上与关陇地区的地主阶级取得认同,必须同他们建立起牢固的政治军事同盟。 正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产生了所谓的关陇门阀。 在当时战火纷飞的状态下,西魏是军政合一的,这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都是出将入相,不光是军队的统帅,同时也是一国的领导核心,还是当时关中地区最显赫的二十大家族,各方面都处于社会的顶端。 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皇帝都出自这个门阀组织,其中,西魏、北周和唐朝的始祖都曾是八柱国之一,而隋朝的始祖曾是十二大将军之一。 八柱国中赵贵有拥立宇文泰之功,元欣佐宇文泰以皇室之威,李虎以战立名,李弼将略能军,于谨以谋辅事,侯莫陈崇以勇纵横,独孤信以德抚民,正是由于这些人各显其才于,才铸就了宇文泰及北周的辉煌。 杨坚本身便是关陇门阀的一员。杨坚建国,关陇门阀的支持功不可没,汉人如郑译、刘昉、高颎等名臣有助推动国策。 至于唐朝,李唐自称出自陇西李氏,以西凉李暠的嫡裔自居。 (但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以及《李唐氏族推测》等文,认为李唐冒称陇西,实为赵郡李氏的一支。) (根据陈寅恪先生的说法,此门阀有两大特征:一、融治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例如八柱国家族成员);二:此门阀中人“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在西魏大统十六年以前柱国大将军这一称号共封给八个人,分别是: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 十二大将军具体为元育、元赞、元廓、宇文导、宇文贵、李远、达奚武、侯莫陈顺、杨忠、豆卢宁、贺兰祥、王雄,皆世之名将。其中杨忠即为隋文帝杨坚之父。 (非水,因为后期的内容涉及关陇,需要交待详细一点。) 其中有败落的、有渐渐退出朝堂的、有消亡的,甚至贞观朝已经少见他们的踪影。 皇室之外,王恶能够说得出名字的关陇门阀后裔,大约也就礼部尚书豆卢宽了。 但是,关陇门阀的实力却并没有降低。 而贺兰楚石正是贺兰祥的后人。 如此详细的介绍,把关陇门阀这个隐于水下的庞然大物呈现在王恶面前,没有丝毫为难之意,却由不得王恶不掂量。 “所以,千牛的具体来意是?” 王恶扬眉。 听了半天背景介绍都不知道来意。 搁后世,有这工夫,车都开一遍了。 贺兰楚石叹了声气:“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希望蓝田侯明白,同为关陇门阀之后,贺兰楚石虽不甚情愿,却也不得不厚颜为独孤氏说情。” 王恶愣了一下。 “好像本官与独孤氏没有交集吧?” 贺兰楚石叹了口气。 没有交集,独孤氏那么多官员是怎么下台的? 王恶想了一下:“似乎是与国子监生有关?那些国子监生,单个不咋地,家境也勉强,可是汇流到一起也是不小的力量。” 额信你个鬼! “还有,因为蓝田侯的胰子、香胰问世,独孤氏的澡豆产业已经崩溃。家族中的长辈遣贺兰楚石咨询蓝田侯,可能给独孤氏留一条生路?” 王恶愕然:“独孤氏想踩本官上位,本官没有与他计较,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买卖之事,各凭本事,独孤氏本事不济就得认输,哪来的面皮要本官退让呢?本官欠他的么?” 贺兰楚石的态度是不错,可惜骨子里还是高傲得紧,莫名有一种俯瞰的感觉。 再怎么说,王恶是一家的当家人,贺兰楚石只是家族中的子弟,身份不对等,你还想提要求,想甚呢? . 第三百零一章 屁股决定脑袋 安静了许久的大唐朝堂又热闹了起来。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臣子们开撕。 起因只是礼部尚书豆卢宽的建言。 “臣请禁止四品以上官员出入东西市。” 理由很充分,高官进入东西二市,容易影响到市场的正常运转。 朝堂上,反对声一片。 王恶出班:“臣反对这建言。四品以上官员不许进入东西二市,然后眼睁睁看着下面人糊弄么?连进入都没有资格了,你让官员们决策怎么办?拍脑袋决策、拍胸膛保证、拍屁股走人么?以后朝堂是不是要与民间脱节,各位高居庙堂之上,凭臆想牧民?” 附者如云。 除了王恶说的内容外,还有一点,这建言侵害了多数官员的利益。 大家都在东西市有产业,不准进入,谁敢保证自家的奴仆不会起歪心思? 哦,你们豆卢家族倒是另外有不出仕的子弟专门负责经商,站着说话不腰疼,额们呢? 即便是王恶,明确反对的原因之一,也是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不要觉得谁有多高尚。 高尚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触及自己的利益。 口水四溅,甚至一些脾气暴躁的老倌已经举着笏板冲豆卢宽去了。 这就是大唐朝堂的特色,哪个月太极殿不上演那么一出即兴节目都不圆满。 豆卢宽举笏招架,身子不断后退。 没办法,这些官员太不要脸了,十数人围攻豆卢宽一个老倌。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即便豆卢宽身手其实不逊武将多少也挡不住啊! 笏板打在身上,那是真的痛! “诶诶诶,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真是的,你们是文官诶,怎么比额们武将还暴躁?这样不好!” 话很暖心,唯一的问题是,说出这话的卢国公程咬金恰好卡在豆卢宽的退路上。 一通传统节目之后,豆卢宽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官服,顶着食铁兽般的双眼、瞬间增肥成功的脸颊回到了位置上。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豆卢宽虽经百般打击也断不后悔!” 头铁的豆卢宽仍旧固执己见。 李世民不置可否。 严格说起来,豆卢宽的建言,不是毫无道理,但王恶他们的反对意见也自有其理由。 更重要的是,这又无关大唐的原则,随便他们闹吧。 王恶冷笑。 既然要玩,那就玩大的吧! “臣想了想,既然豆卢尚书如此执著,身为检校监察御史,岂能不支持?不如这样,即日起,所有臣工家中禁绝经商,禁绝大臣家的奴仆挂名经商,禁绝大臣接受家族馈赠,臣会发动察院所有监察史、典事全力监督。” 王恶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魔王就是魔王,一张口就是掀桌子,大家一起玩完。 大唐的俸禄当然很优厚,可是,谁家没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婆姨、娃儿、奴仆、部曲,哪一样不要钱? 只靠那点俸禄与食邑,咋养? 就说程咬金,在没弄闷倒驴之前,即便有崔氏为他操持家业,依旧紧巴巴的,哪像现在这般惬意? 钱是英雄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现在让一帮舒服惯了的官员一夜回到紧巴巴的时代,他们会拼命的! “本侯薄有家产,现在决定全部转予阿耶,然后请许国公主持一下分家仪式。” 王恶有恃无恐地轻笑。 自汉以来,受儒家的影响,民间轻易不会进行分家。 但是,世事无绝对,有以下情况还是会分家的。 一:自然灾害、战乱导致家无余粮; 二:树大分枝,在子女成婚后自立门户,清朝道光年间便有一家以“人口渐多、恐伤天性”为由分家; 三:解决家庭矛盾分家。 父母析产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像王恶一样将家产上交也没人能反对。 王仁的存在让分家变得合理起来。 但是,王恶这一掀桌子,大家都慌了。 敢像王恶这样完全把家产析出去的,没几个。 不许奴仆挂名经营产业,找谁? 断了家族的支持,这些门阀世家出身的官员怎么维持优渥的生活? 一众官员的怒火腾地升了起来。 干他! 咳咳,不是说魔王!是说豆卢宽! 没事你撩拨魔王,惹得魔王出了这绝户主意! 要是陛下真听了这主意,大家还怎么活! 不约而同地,不分文武悄悄把豆卢宽围在中间,不少御史还一本正经地站在前面遮挡李世民的视线——虽然未必挡得住。 盏茶工夫,大家若无其事地归位,鼻青脸肿的豆卢宽扶着柱子站进来,正了三梁进贤冠,默默地站正。 挨打是理所当然的事。 本来那该死的建言就犯了众怒,激起魔王推出绝户计,一发不可收拾了。 众怒如水火,豆卢宽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面对家族的压力,豆卢宽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李世民等群臣闹腾完了,才似笑非笑的的开口:“要不,豆卢尚书与蓝田侯的建言,大家议议?” 站在李世民的角度,王恶的建言。才是最符合帝王利益的主张。 遗憾呐…… “尚书省否决。” “中书省否决。” “门下省否决。” 三省否决,也就不用再议下去了。 除非是皇帝一意孤行。 …… 豆卢宽形只影单地走出承天门,在马夫与护卫的搀扶下上马,浑身上下随着马匹缓步带来的簸箕而加剧痛楚。 没办法,在尚武的纠纠大唐,除了女人、孩子,乘马车的只有花甲老人、病人与不利于行之人。 五十三岁的豆卢宽还没有资格乘坐马车,否则会被人耻笑。 所以,且忍着。 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 三日后,豆卢宽得知一个让人崩溃的消息。 民部责令成州补齐自武德年来欠缴的税赋。 成州刺史豆卢仁业正是豆卢宽长子。 豆卢宽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 不顾身体的疼痛,豆卢宽冲到民部寻了民部侍郎张行成理论。 “各州自武德年来因为灾荒、欠收的原因,都积欠了不少税赋,民部唯独针对成州,是甚么意思?” 张行成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大家都知道官员家中靠着买卖弥补亏欠,豆卢尚书不是照样要砸了大家的碗?” 你做初一,额做十五! “顺便说一句,吏部的考评,今年成州会是下下。” 豆卢宽无奈地叹气。 这一次出手,代价太大了。 然而,豆卢宽还是有些不服气。 祸,不是额一个人的,凭甚就额一个人受这罪? 张行成呵呵一笑:“惹不起!你知道人家说甚吗?再哔哔,把公示与年度审核搞出来,每年向那些庶民公示,谁家有多少钱、是从哪一块挣来的,全部写个一清二楚!” 天虽然冷了,豆卢宽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东西,不仅仅是掀桌子,这是连锅灶都要炸了! 难怪大家对魔王都退避三舍,这家伙手里掌握的大杀器太凶残了! 有哪个官员愿意把自己的财产赤条条的显露在别人面前? 更毋论是显露给庶民观看! 不管你同不同意,陛下那一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存在的,沸腾的民意或许未必能改朝换代,把几个官员拉下马还是能够办到的。 真没几个官员是完全清白的,连王恶这厮都收受藩国、番邦的礼物。 可恶的是这厮收礼从来是大摇大摆的,连陛下都知道他收礼。 问题是他的分寸把握得极好,收受的都是吃食,让专业弹劾的御史都绝望。 挣的钱多,他却在救灾、捐赠上从不吝惜,朝廷每次大战都有他援助的钱财、物资,抓他的把柄殊为不易。 唯一的大破绽,是保险入宫之事,偏偏皇后出面平事,让人扼腕。 豆卢宽战战兢兢的问:“御史大夫萧瑀不会任由他胡来吧?”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毕竟他是随着萧瑀投唐的,这点情分应该有的……吧? 张行成冷笑。 想甚么呢? 萧瑀与唐俭两个老货,为了争着让王恶接班,差点打起来了。 唐俭的理由是,王恶大局把控极好,是鸿胪寺卿的最佳人选,他上位将会让大唐对外策略掌控得更好。 萧瑀的理由也很充分,王恶提出诸多关于财产审核与公示的概念,对于御史台日后的监察极具指导意义,现在实现不了,不代表以后实现不了。 王恶是不知道俩老倌的争执,否则一定呵呵。 现阶段,王恶最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地偷懒,回小王庄带娃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王仁与王延开始长大了,对王恶都不怎么亲热了,每日不是撵着大黑小黑乱跑,就是去小王庄学院旁听,之后还能咿咿呀呀的背两句“人之初,性本善”。 陈诗语甚至还问王恶,是不是该考虑让这叔侄俩上小王庄学院了。 王恶果断拒绝。 后世某些教师家庭,硬是以为娃儿上学早更有优势,却不考虑这会让自家娃儿承担多大的压力。 特别是后期,提前入学的娃儿要吃不少的亏,脑力的发育程度跟不上那些明显大了许多的同学。 当然,那些可以跳级的天才另论。 现阶段,无忧无虑的玩耍才是这对叔侄的使命。 . 第三百零二章 祖传的脾气 李世民驾临小王庄。 伴驾的,有晋阳公主李明达,有李君羡,还有从苏毗撤下来的姬第丕。 王恶知道姬第丕身份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史可郎与朗赤叫了出来,以示自己没有藏私。 因为狸砂蛋羹的缘故,如今兕子已经恢复正常,经过孙思邈确认,已经可以断了蛋羹。 同样是因为狸砂蛋羹的缘故,皇后的气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即便是御医也只能勉力拖延。 “蓝田侯!”兕子一本正经地行礼。 “见过晋阳公主。公主这身体越来越好了,脸色也红润许多了。” 王恶这话倒不是恭维,兕子面色红润,看得出来这身体已经不逊于常人。 兕子高兴地蹦了一会儿,脸色又有点黯淡。 显然,阿娘的病情让兕子颇为牵肠挂肚。 王恶对此也无能为力。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王恶已经拯救了好几个人的性命,却终究改变不了长孙皇后的宿命。 王仁偷偷摸摸的绕到正堂门口,抚摸着温顺的大黑,眉开眼笑的看着兕子。 这娃,没救了。 “之前因为国丧的耽误,朕无暇亲顾,请史先生见谅。” 李世民长长一揖。 史可郎侧身避开,淡淡回应:“陛下无需在意,这不过是史可郎随意而为。” 听听这口气,你就能大致想到,当年史万岁身为大隋顶尖将帅,而隋文帝也被后世称为明君,为何还是会容不下一介史万岁。 别人有祖传的珍宝、祖传的诗书、祖传的田地,史家却有祖传的脾气。 “史先生深入敌后,几历艰险,灭吐蕃第一东岱,当得此礼。朕的功绩,或许未必能及前贤,但胸襟绝不逊于人,先生尽可放心。” 李世民诚恳的道。 史可郎沉默了一下:“其实,你们是想问为何额可以在吐蕃军中厮混吧?坦白说,百骑很努力,可你们没想过,百骑中人都受过大唐的操练,武艺中的脉络太明显,吐蕃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 难怪百骑派了那么多人手都未能潜入吐蕃军中。 史可郎扫到姬第丕闪烁的目光,知道肯定要提及朗赤的事情, 一指须发眉毛已长好的朗赤,史可郎道:“额的仆从朗赤,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叫他李迷夏也成。” 李世民骇然起身,将一几的茶盅都碰落地上,发出连续的脆响,却是碎成了无数片。 “李迷夏?” 这个瓜太大,一口吃不下。 吐蕃之所以能安心吞下象雄,不担心反弹,自然是因为李迷夏已经死于穹隆银堡的王宫中啊! 可是,如果突然冒出一个聂叙李迷夏,弃苏农赞还能睡得如此安稳不? “有何为证?” 反复深呼吸,李世民平抑心情,谨慎地询问。 不仅仅要让李世民相信,更要让象雄人相信。 哪怕十成原象雄人只有一成默默支持李迷夏,那也会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再有人加以指引,会让弃苏农赞头痛欲裂! 史可郎耸肩:“顿珠在庄上,可以当人证;物语嘛,朗赤……” 朗赤从腰间取下一枚秃鹫造型的印玺,转由史可郎交上去。 这是象雄国的宝玺,与大唐的国书往来,上面可都是它的印儿,李世民自然也不陌生。 细细端详了一遍,李世民肯定,这就是象雄的宝玺! 不用叫顿珠,李迷夏的身份已经确认了。 如果这个朗赤是普通人,史可郎也不会费偌大劲带回来,孤身折返,以史可郎的身手,快且安全。 “朕有意保持四方馆中象雄馆的编制,聂叙不妨去馆中坐镇。” 李世民抛出橄榄枝。 朗赤犹豫了一下。 “如果是担心史先生这头,朕自会与史先生商议。” 李世民轻笑。 史可郎带李迷夏回来,可不就是图的今日么? 史可郎无所谓地耸耸肩。 嘴上说是仆从,可史可郎与李迷夏从来就没有甚么契约,更未经官府记录,李迷夏愿意怎么选史可郎都不会干涉。 李迷夏思量了一阵,终于做出了决定。 “多谢陛下美意。朗赤觉得,平日还是呆在小王庄最为轻松,如果需要的话,李迷夏会遵从陛下的意愿出现。”不知为何,朗赤竟不肯离开小王庄。“宝玺还请陛下保管,再请陛下安排一下朗赤的户籍。” 这都是小事,只要朗赤愿意配合,李世民才不介意他愿意在哪里厮混。 兕子与王仁、王延玩着跷跷板、荡秋千、扔沙包,几个小人儿都出了一身汗。 李世民明显是要转回皇宫了,可看着兕子玩得开心,又有点不忍心。 所以,恶人当然是王恶当了,谁让他名字就顶个“恶”字。 王恶拍了拍手:“好了,都过来。晋阳公主要回宫了,所以呢,你们都得休息一下,把汗擦干了,换一身干净衣裳,不然被冷风吹了会生病,要吃很苦的药。” 王延拆台:“阿耶骗人!吃药可以加糖的。” 王恶脸都黑了。 小兔崽子,信不信阿耶教你做人? 这个小号怕是练废了,得重新注册小号了哟! 李世民幸灾乐祸地大笑。 …… 因为史可郎无心领职官,李世民只能授了他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这是个武散官。 让新一欣喜若狂的是,因为史可郎,她被封为县君! (因为资料没查到位,前面出现了两个错误,一是命妇里的“宜人”等级是始于宋代;二是“县君”这称呼应该是命妇使用,对县令的称呼自本章起改称“明府”。) 这可是与王逸仙平起平坐的等级啊! 新一开始满小王庄嘚瑟了。 大唐的婆姨,你指望她们如宋之后一般被逼着摆出贤良淑德的模样? 做梦! 大唐婆姨,下得了厨房,进得了厅堂,上得了战场,炫得了家当! 一帮新罗婢羡慕嫉妒恨,回家去拿那帮昆仑奴的耳朵出气。 自昆三以下,个顶个的成了粑耳朵,一出门那耳朵红得闪光。 昆六、昆七两个从曲阜回来,绳子、刀子的典故传得满长安都是,后果就是王恶背锅,被同僚取笑了好久。 王恶也无奈啊! 貌似昆六、昆七也没说错甚么吧?怎么就被传成了笑话呢? 有点把握不住大唐人的笑点啊! 颜师古偶然间遇到王恶,嘴张了老半天,愣是不知道说甚。 你说这事跟王恶有关吧,下去曲阜办事的监察御史是马周;你说跟王恶无关吧,昆六、昆七可是他的人。 你说不恨他吧,家主是他的昆仑奴弄死的;你说恨他吧,偌大个曲阜颜家被流放辽东,自己堂而皇之的成了家主。 之前还看不上王恶,现在却是纠缠不清。 诶,还能说甚呢? 王恶这疯子就是一个大刺猬,谁碰谁倒霉。 豆卢宽的家世、背景都比自己强吧?惹上了王恶,照样一身骚,王恶嘴上念的公示与年审,直接让所有人都慌了。 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不要去招惹了…… 文,人家的公示、年审就是杀手锏; 武,你以为哪家的部曲玩得过又能玩枪、又能玩炮,还能玩热气球与手雷的王恶? 所以,从心吧,孟子都说过“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有意思的是,唐朝没有追封孟子的记录,追封始于宋朝。) 豆卢宽一脸的怨念。 豆卢仁业的成州刺史之位倒是保住了,那是花了好大代价,才让民部侍郎张行成停止了针对成州的报复! 否则,追缴税赋的行文一下,豆卢仁业要么请辞、要么刮地三尺逼反治下百姓。 但是,吏部那头,下下之评铁板钉钉,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关陇门阀倒是托了不少关系找高士廉求情,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收拾豆卢仁业的人太多,哪怕来说情的是高士廉的旧相识也不好使。 不给关陇门阀一个脸色看看,他们以为可以随便揉搓满朝官吏了。 贺兰楚石在侯君集府上,面容也难看得紧。 岳丈侯君集终于从吐谷浑伏俟城回来,被封陈国公。 贺兰楚石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 “岳丈,这个蓝田侯太可恶了!额给他颜面,他竟敢不理睬!额们联手打下他!” 侯君集抬起眼皮,懒懒地扫了贺兰楚石一眼。 “知道老夫之前的潞国公爵位是怎么丢的吗?王恶拿他的伯爵拼掉了老夫的潞国公、兵部尚书!你觉得老夫还有褫夺爵位再挣回来的机会吗?” 侯君集觉得这女婿是不是当自己傻,王恶有这么好对付,你贺兰家族怎么不上? 当年自己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劲,会让这坑货成为自己的女婿? 啧,或许该考虑一下,让女儿休夫? 长子侯成轻轻一笑:“妹夫太想当然了。阿耶自吐谷浑载誉归来,多少人正眼睁睁地等待阿耶犯错,好落井下石,彻底毁了侯家,阿耶岂能轻举妄动?倒是你,身为东宫千牛,要报复蓝田侯,为甚不说服太子呢?” 贺兰楚石眸子一紧。 要是能说服太子,自己还来废话? 自己本来就不是太子近臣,论文不如杜荷,论武不如纥干承基,在太子面前几乎说不上话。 更何况,太子的性情暴戾,连太子妃都得不到好脸色,自己更不想触这霉头。 . 第三百零三章 觅夫当觅蓝田侯 天冷,王恶真不想进长安,奈何次日又得上朝,只能在残阳照射中缓缓进入延兴门。 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城,拥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无论甚么时候都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繁华得让人沉醉。 延兴道,新昌坊与升道坊之间,一辆破旧的驴车亘在道路中间,一个披麻戴孝的娘子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不肯挪动半步的倔驴。 娘子身后是三个半大的妹娃子,同样的披麻戴孝,却是神情各异。 最小的妹娃子垂髫之年,容貌清纯可人,看向那驴子的眼神有一点怯生生的。 最大那个妹娃子处于豆蔻年华,手持马鞭却远远地吆喝。 金簪之年的妹娃子脸上透着一丝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戾气,小小的右手正握着一把短剑,一步步向那驴子走去。 “妹娃子,如果不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趁早收了你的短剑吧。” 王恶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阻。 这估计是看驴子不听话,准备给它来上一剑。 没有生活经验的妹娃子不知道,驴子一旦吃痛,发狂是必然的,妹娃子本身被驴子踢倒是小事,要是带着驴车闯入人群,那孽就造大发了。 护卫老牧摇晃着身子走过去,拍了几下驴子的颈部,原本闹脾气的驴子瞬间安静下来,只是抬头“儿啊”的叫唤,大脑袋往老牧身上蹭了蹭,显得煞是亲密。 老牧没有司寇屠那么凶悍,能成为王恶的护卫,靠的就是那一身驯服牲口的本事。 再凶残的牲口,在老牧面前基本能唤回神智。 昆四嘟囔着:“额上额也行。” 那娘子镇定了心神,向王恶福了一礼:“未亡人杨氏,谢过郎君相助。” 哦,杨是个大姓,叫杨氏的多了去了,王恶也没在意。 “武顺(武照、武娥)谢过郎君。” (史书记载武顺为武则天之姐,墓碑却是妹。武则天之名应该是后面才改后,前面不可能有如此霸气的名字,除非武士彟脑子打铁;媚娘之名据说是李世民所赐,虽然颇有争议,却也说明这不是其本名,所以作者用的武照。至于武则天的三妹,史无详名,作者编的武娥。) 王恶微微一怔。 好吧,不管怎样,终于直面这位历史上的狠人了。 “是应国公夫人?”王恶沉吟了一下。 “先夫正是应国公武士彟。” 杨氏姿色不错,礼仪无可挑剔。 也是,毕竟她的出身就是隋朝的宗室。 应国公武士彟就任荆州都督,听闻太上皇驾崩,抑郁而亡。 不管是真是假,史书都必须这么记载。 武士彟亡妻相里氏所产子嗣武元庆、武元爽自然是不待见杨氏这续弦,所以与堂兄弟武怀运、武惟良一道,对杨氏多有打压,甚至妄图用年幼的武顺姐妹去巴结大唐宗室。 所以,面上柔和、骨子倔强的杨氏毅然决然带着三个妹娃子返回长安,准备回永安坊老宅度日。 根据“缺甚补甚”定律,永安坊显然并不安。 “那么,夫人以何维生?” 王恶看了眼破旧的驴车,问出了关键。 杨氏身子僵了一下,勉强笑道:“无非是靠女红、浆洗。未亡人身无长处,身单力薄,还能做甚么呢?” 王恶沉吟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没有。不过,夫人还是先行安顿吧。” 武照手里依旧持着短剑,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恶。 这个登徒子,不会是打阿娘的主意吧? “妹娃子,收起你那短剑。本侯若真有异心,这里随便一个护卫都能降伏你们。”王恶不屑地撇嘴。 杨氏灰暗的双眼一亮:“难道是蓝田侯当面?” 如此年轻的贵人,还能自称“本侯”,思来想去,全大唐只有蓝田侯一人! 蓝田侯凶名昭彰、蓝田侯富可敌国、蓝田侯为国征战、蓝田侯文采风流,好的坏的名头都有,却从不曾听说蓝田侯在外头对哪个女子留过情,连逢场作戏都没有! 甚至,那个“腰子不好”的玩笑话,成了蓝田侯洁身自好的佐证。 杨氏想不出来,自己母女还有甚么被蓝田侯算计的价值。 如此一来,早已准备好孤苦无依的杨氏暗暗松了口气。 有贵人愿意结一个善缘,自家母女的艰难时光,应该会好过许多。 “司寇屠,你送杨夫人去永安坊落脚,顺便告诉坊正一声,有甚不公事,本侯会亲自找他谈。” 有了司寇屠相送、蓝田侯的名头关照,杨氏母女入永安坊就平静了许多,有坊正的关照、坊丁的看护,一些觊觎美色的城狐社鼠被狠狠教训过之后,永安坊宁静下来。 “这个蓝田侯的名头很大啊!感觉阿耶在世时,都没他那么威风。”打扫着院子的武顺眼里现出一丝憧憬。“觅夫当觅蓝田侯!” “打住!”清运垃圾的武照呸了一口。“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家娶妻了!再说,你不觉得他平白无故对额们示好有问题吗?” 武顺轻笑,眼里浮现出一丝妩媚:“娶妻了,不是还可以纳妾么?你不觉得,他帮额们是因为看中了姐姐么?” 武照作呕吐状。 自恋! 前不凸后不翘,小小荷包,可笑可笑。 绣着鸳鸯枕的杨氏眼神一暗。 若是蓝田侯当真是看中武顺倒好了,虽说当妾室有些委屈,可蓝田侯前途无量、青春年少,倒也使得。 …… 长安城,应国公府。 刚刚回到长安城的武元庆、武元爽兄弟连一口热茶都没喝上,就直接追问管家武甲。 “听说,那些贱人也回到长安了?” 武甲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只能恭谨地回答:“回郎君,夫人已到永安坊旧宅住下。” 武元爽一个茶盅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叫上十名家丁,随额去永安坊,将这贱人赶出去!” 武元庆、武元爽兄弟性子纨绔是不假,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嫡子与继母之间本来就不好处,稍微处置不当就可能留下天大的隐患,当年杨氏与他们的小过节此时却被无限放大,大到他们恨不得逼死杨氏。 武元爽带着十名家丁,气势汹汹的提着短木棍杀入永安坊。 坊正悠闲的提着鸟笼在自家门口溜达,一名坊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坊正,不好了!有恶人提着木棍进来,可能会对武家娘子不利!” 坊正祥和的脸色瞬间变得凶神恶煞,鸟笼狠狠往地上一摔,横刀抽了出来:“愣着做甚?吹竹哨、叫人,耶耶要看看谁敢在永安坊这一亩三分地上撒野!” 巨响声中,杨氏的薄板门被踢倒,武元爽带着家丁,狞笑着进了院子。 杨氏心中微惊,却依旧挺身护在武顺她们面前。 “武元爽,额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继母,你这是要公然违背人伦?” 武元爽狠狠一巴掌扇到杨氏脸上:“贱人!昔日额兄弟受你欺压,被你在阿耶面前告了多少黑状!阿耶归天,额倒要看看谁还能护得住你!这三个小孽种,耶耶会送去青楼,让她们千人骑、万人跨!” 武顺脸色苍白的后退一步,手掌抓住扫帚。 武照不声不响地上前,手中短剑对着武元爽刺去! “郎君小心!” 武元爽草包,武家的家丁可不是草包,一把扯开武元爽,使他避开被开膛破肚的命运,让武照这一剑落了空。 看到武照手中的短剑,武元爽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群无害的羔羊,哪晓得这羊角尖锐得可以扎死人! 自己这条命险些葬送在这小贱人之手! “打断她的手脚!” 武元爽咆哮道。 “不要!” 杨氏纵身护在武照身前。 短棍带着呼啸的破空声逼近,杨氏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就是命。 血,溅了杨氏一脸。 手臂,重重落地。 杨氏愕然睁眼,却看到那个平日唯唯诺诺的坊正持着横刀,奋力与应国公府家丁厮杀。 院门处,越来越多的坊丁持横刀杀入,饶是应国公府家丁武艺不错,也无法与那些玩命的坊丁搏杀。 让家丁们气短的是,人家坊丁是在自家的地头上缉拿凶徒,而自己却正是那凶徒! 人家可以肆无忌惮的使全力,而自己却要收着力打,怎么打得过? 全力? 呵呵,要是弄死一名坊丁,恭喜你,杀官造反的名头落实了。 拿背景出来说事? 抱歉,应国公已经薨了,眼下还没人承爵,二位郎君无官无爵,拿甚么压人家? “额们是应国公府的!” 奈何,屁用没得,坊丁们砍得更凶,竹哨也越发尖厉了。 长安县的不良人陆续涌入,应国公府的家丁只能束手就擒。 永安坊位于朱雀大街之西,长安、万年二县是以朱雀大街为分野,东万年、西长安,长安的不良人因为极受重视,巡逻、抓人是最勤快的。 满脸血的坊正让坊丁们护住现场,让杨氏还着妹娃子进屋,自己找了一匹驽马,往蓝田侯府驶去。 脸上的血…… 废话,当然不能抹去,否则怎么表功? 王恶看到坊正一脸血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长安城没外敌吧? 听到坊正添油加醋的讲述前因后果,王恶也彻底无语了。 武元爽这小崽子,还真是狂啊! 这就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崽子,甚么事都敢乱来。 “干得不错!钱旺,取一百贯给坊正犒劳坊丁兄弟。”王恶挥手。“还有,如果坊丁因此受伤了,诊治花费蓝田侯全包了。” . 第三百零四章 真·苟富贵 (感谢小莽虫打赏。) 坊正带着笑容,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直接说。”王恶知道肯定有事。 坊正犹豫了一下:“小人苟富贵,想求蓝田侯应允额那娃儿苟胜入小王庄学院诗书。” 这名字险些让王恶喷饭。 要让陈诗语知道这名字,配上自己当初的玩笑,不晓得会笑成甚模样。 苟胜这名字也颇奇葩,贱名好养活,却也太贱了些。 “苟富贵,好名字。”王恶忍不住夸了一句。“本侯奇怪的是,如今科举考的尽是儒学,你为甚让娃儿去小王庄学院?” 苟富贵憨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额家娃儿聪明哩,可却只是十里挑一、百里挑一,做不到万里挑一,指望他科举做官,那是白日做梦哩。不做官,学儒学有用么?饭钱都挣不够。” “小王庄学院出来的学生,有比大匠都厉害的、有比农人更懂农事的、有让多年老账房甘拜下风的簿记,哪个不能轻松找个饭碗?” “当阿耶的没本事,也只能为他做那么多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定位蛮精准的,比那些盲目奔着求官、最后屁都没捞着的强多了。 “只要你送到小王庄学院,报上额的名字就行。” 难怪这一脸血的来表功,你对着这样的苟富贵,好意思拒绝他这不算过分的请求不? 王恶并不反感苟富贵这点小心思。 …… 去永安坊杨氏的宅院看过现场,王恶直接去了长安县衙。 “本公子是应国公府二公子!小小的长安县,还管不了额!” 长安县衙的公堂上,即便被绑缚着,武元爽依旧在咆哮。 “狄明府,看来你这五品官不被人看在眼里啊!” 王恶缓缓踏入公堂。 狄知逊连忙起身拱手。 没办法,即便不提蓝田侯的爵位,从四品鸿胪寺左少卿的官衔也在他之上。 武元爽身子有点软。 县令不应该是七品芝麻官吗? 咋就蹦出来五品的县令了? 五品与七品,差距大了! 对七品县令,仗着身份还能唬一唬,可五品县令真不是武元爽唬得了的。 “狄明府似乎有些为难?” 王恶轻轻扬眉。 狄知逊微微叹了口气。 武士彟薨了才几个月,就把武元爽弄进去吃糙米饭,有点人走茶凉的味道,说出去不好听啊。 似乎看出了狄知逊的顾忌,武元爽更加张狂了。 王恶轻轻一笑:“明府既然为难,不妨由本侯越俎代庖。” 狄知逊似乎失聪了、失明了,只是坐在椅上不动,如泥雕木塑一般。 上行下效,长安县似乎瞬间被凝固了。 王恶缓缓走到武元爽面前。 武元爽挣扎着,脸上满是惊恐,大叫道:“救命啊!杀人了!” 再傻、再无知、再纨绔,武元爽也本能地感觉到了畏惧。 这一刻,武元爽终于明白,为什么满衙搞出这把戏了! 王恶轻轻拍着武元爽的脸颊:“你就拼命的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救得了你。” 等等,这台词……好像是欺男霸女时用的吧? 不管了! 王恶的横刀连鞘,狠狠砸到武元爽的腿上,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咔嚓”,武元爽满头大汗,在地上来回地翻滚,撕心裂肺的惨嚎。 除了痛楚,武元爽唯一的感觉就是畏惧! 这一言不合就断腿的人,难道是个疯子? 王恶收刀、移步,县衙才仿佛刚刚活过来。 狄知逊揉了揉眼睛:“咦?这是发生了甚么?为何这位公子在地上打滚?” 站班衙役纷纷鲜活起来,吏目揉了揉眼睛,信誓旦旦的叉手回话:“回明府,小人亲眼所见,这位公子刚才兴奋过度,一个小跳、一个大跳,脚下一滑,摔伤了。” 要不是太痛了,武元爽一定骂娘。 无耻! 这是无视事实,颠倒黑白! 王恶轻轻给那吏目竖了个大拇指。 有前途! 原本在府中饮酒的武元庆,听到武元爽被长安县抓住,不由勃然大怒,率着家丁浩浩荡荡赶到长安县衙,却看到武元爽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别看武元庆对杨氏与武顺三姐妹刻薄恶毒,对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极为护短,当下推开拦路的衙役,冲到武元爽身边。 “弟弟,你怎么了?谁伤了额兄弟!”武元庆咆哮。 满公堂整齐地抬头研究房梁。 王恶抽动鼻翼,一股浓烈的酒味钻入鼻孔。 “儒家提倡守孝三年,即便是宰予不赞同三年之期,也有守孝一年的说法。应国公生这一双孽子,一殴继母,一饮酒作乐,未尽孝道,本侯当上奏朝廷,不准此等不孝子承袭爵位。” (守孝之争见《论语·阳货》) 武元庆心头一慌。 应国公的爵位还没有承袭下来,要是因为此事闹上朝堂,爵位铁定得不翼而飞! 本来阿耶就是武德朝的旧臣,虽然能力不错,却也从工部尚书撵到地方上,当了个荆州都督,说不得满朝上下乐得见到国公爵位无法承袭,皇帝更觉得能省俸禄! 武元庆当机立断,拦住王恶,“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请蓝田侯念在额兄弟年幼无知、痛失家严而导致行为失常的份上,高抬贵手!” 武元爽觉得自家兄长一定疯了:“大兄,就是他打断额的腿啊!” 武元庆立刻回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闭嘴!” 武元爽委屈地捂着脸,眼泪汪汪的,连呻吟都停了。 大兄一向最疼额,现在居然打额! 王恶嘿嘿一笑。 操作虽然很风骚,可额未必买这个账啊! 本侯又不是你家阿耶,凭甚跪一跪就得满足你? “武元庆发誓,从此不再找继母的麻烦!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王恶微笑。 这娃儿,反应挺快的嘛。 “武元庆这就安排析产,分部分财产给她们!” 看到王恶不松口,武元庆拿出最大的诚意。 至于说财产多寡,呵呵,是个人都知道不会太多。 王恶满意地点头:“本侯知道,嫡子与继母之间难免有龌龊,也不能要求你们如卢国公府上一般一团和气,但是,别过分了。把人往死路上逼,最后死的一定是你们自己。” 王恶发现,自己要能回到后世,一定可以轻松的把调解员这个职位干好。 你看看,现在的武元庆频频点头,武元爽双眼饱含泪水,显然是认错到了自己的错误。 武元爽:你阿耶的!你尝尝被打断腿的滋味,耶耶保证你的泪水比额还充裕! …… 永安坊。 坊丁们帮忙安上大门,杨氏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这是自夫君入土之日起,杨氏第一次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贵人相助的感觉,真好! 出身代表着眼界,杨氏的能力不行,眼力却是一流。 坊正、坊丁愿意拼命,不是觊觎她的姿色,而是对年轻的蓝田侯示好! 今天的冲突太血腥,即便是最刚强的武照也被杨氏勒令在屋中勾勒女红。 远远地,杨氏看到了武元庆一行的身影,杏眼微微一缩。 今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么? 下意识地,杨氏握紧手中的剪子。 真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兔子也会咬人的,即便再柔弱,杨氏也能溅武元庆一身血! 近了。 杨氏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将剪子笼入袖中。 武元庆身后的家丁,手中没有武器,都在吃力地抬着箱子。 杨氏毕竟是在应国公当过一段时间的家,轻易就分辨出来,那是应国公府装铜钱的箱子。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因为成绩的缘故,作者提前步入小糠时代,得腾出时间准备新书,所以自本章起,都只能是2k党了,抱歉。) . 第三百零五章 相忘于江湖 蛟龙渐渐的感觉到了吃力。 原本他和风拂月就差了一级,加上血脉里天然的压制。 他简直就是被压着打。 奚浅在九吟的防护范围内,游刃有余的看着。 知道结果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后,她看着封瑾修,“你是为了这头蛟龙来的?” 刚才风拂月的话她也听见了。 “嗯,我要替人取两滴他的心头血。”封瑾修的视线一直落在奚浅身上。 “替人?”奚浅眉头微蹙。 “嗯,那人你也认识。” 奚浅诧异了,她惊讶的挑眉,“谁啊,我爹爹和娘亲?” 除了她爹娘,她想不出来封瑾修会替别人动手。 “不是,是你玉姨!” 奚浅“!!” 这话真的让她惊讶了,家里人一直在找玉姨的下落,但要不是没有踪迹,就是有了线索又断掉。 后来看到她的魂灯越来越亮,才相信她的情况在变好,虽然在找,但放松了一些力度。 现在突然从封瑾修的口中听到,奚浅着实很诧异。 “她……应该快回来了,最多五年,她们就会回凤家!”封瑾修又说。 奚浅更加惊讶,“她们?!还有谁?” 她眯了一下眼睛,可别是她想的那个人。 “她的道侣!” 还真是那个人! “哼,他还好意思回来?如果不是他,我玉姨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差点没命,流落在神武大陆,过着生不如死的屈辱生活?” “他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道侣,就别祸害别人。” 奚浅承认,她就是迁怒。 一个人如果斩断不了自己身边的危险,就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 虽然玉姨也有那么一丢丢的责任,太过相信别人,自己不能保护自己。 但那又如何,危险都是玉笙歌带来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奚浅就是护短。 就是毫不讲理。 她想着,如果不是自己去神武大陆,那玉姨和六姐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咳咳,这事……他回来你们再和他说吧。”封瑾修轻咳了一声。 发脾气的阿浅,还真是从来没见到过。 “这些年都是他在给玉姨疗伤?”奚浅很快就平复了情绪。 封瑾修点头。 奚浅深深地看了封瑾修一眼,“方便问一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封瑾修抬手,设置了一个隔音阵,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夜衾寒“……” 没想到明奚浅和尊上这么熟啊,哈哈,这一波不愧亏,他要继续跟着明奚浅。 隔音阵里。 奚浅盯着封瑾修,看他说什么。 封瑾修抬手,点了一下奚浅的眉心,然后才说道,“我确实认识他,准确的说,他的命,是我的!” 奚浅“!!” 她震惊到无语,“玉笙歌可是渡劫期的大能!” “嗯!”封瑾修淡淡的点头。 “你厉害了!” “不是我厉害,是巧合,我救了他很多次!” 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玉笙歌在遇到凤玉倾之前,就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那人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还有,阿浅,你还记得第一商会在玄天城举办拍卖会的那次吗?”封瑾修顿了一下,继续开口。 “记得啊,怎么了?……你是想说拍卖会上的那个黑衣人?对吼,他也是渡劫初期,难道,他就是玉笙歌?!” “不对,当时你否认了,加上那人的修为做了假,但我娘说他和玉笙歌有关系,你没否认,” 封瑾修点头后,被奚浅狠狠瞪了一眼,“你当初就知道!” “嗯,我知道,他是我安排人放走的。” “封瑾修!!”奚浅冷声道。 哪怕当初她猜到了,现在听封瑾修说,还是有点气。 当时她爹娘还有大舅舅差一点就追到了。 封瑾修紧紧的看着奚浅,心里提着,“我答应了他不能说,必须安排他的人离开,而且,那一次,他也是为了救你玉姨,一刻钟都不能耽搁,那人得到了万年冰霜花后,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差一点,就没来得及。” 封瑾修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话。 他在心里狠狠给玉笙歌记了一笔。 奚浅狠狠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你为什么现在说了?” 当时只说了一半,现在说了又是为什么。 “他们快要回来了,玉笙歌已经在安排回归的事情,所以就没让我再瞒着。” “五年,哼,五年后,他最先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得到六姐的原谅!”奚浅冷哼。 六姐亲眼见过母亲受辱,在那样恶心的家族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心里的怨恨不是轻易就能抹平的。 “对了,害我玉姨的那两个人,他如何做的?” 封瑾修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没问。” 奚浅幽幽的看着他。 封瑾修沉默了一瞬,“我发誓!” 奚浅收回视线点头。 鬼使神差的,封瑾修突然有了坦白的冲动,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次性说出来,不然将来…… 不得不说,封瑾修的感觉很敏锐。 “阿浅……” “什么?” “你知道玉无暇进天下楼的事情吗?” 奚浅眉头微蹙,顿了一下,她不信封瑾修会关注这么细微的事情。 所以,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 “玉无暇是玉笙歌族里的人,也算是他的晚辈,她加入天下楼,是玉笙歌托我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感谢她在神武大陆照顾他的女儿上百年!”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奚浅缓了一下,迅速抓住重点。 “封瑾修,天下楼是你的?!” 在奚浅震惊的目光中,封瑾修点头。 “!!!” “但我不是天下楼的楼主,楼主……” “是玉笙歌!”奚浅接过他的话,有气无力的看着封瑾修。 “这事又是别人都不知道的吧?”别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封瑾修曾经说过,他认识玉笙歌的事情,只有她知道。 “嗯,除了你!” “就连天下楼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封瑾修认识玉笙歌!” “所以你还有其他的身份?” “……天下楼的暗帝。” 奚浅“……” 她已经够震惊了,谁知道封瑾修指着风拂月,又放出了一个炸弹。 。阅址 第三百零六章 王大妹成婚 确实有被暗礁困住的蒙冲舰,可多数蒙冲舰还是冲了上去。 张亮解甲、脱盔,赤足奔到大鼓前,操起鼓槌,狠狠擂响。 没有甚么出其不意,也不需要出其不意。 如果没有猜错,牛心渚的水匪早已严阵以待了。 但是,那又怎样? 五千水师将士拿不下牛心渚,大家还是趁早回家摸鱼吧。 投石、箭矢漫天飞,同时也暴露了水匪的准确方位。 蒙冲舰上投石还击,冲得快的蒙冲舰已经搁浅,大唐水师军士跃下水中,刀盾护体,迅速的向前冲锋。 鼓声激励着将士,更是清晰的告诉他们,主将就在他们身后,大军就是他们的后盾。 数千将士登陆,战绩迅速的扩大。 水匪的数量与他们相当,战斗力却差了不止一个级数。 说实在的,水匪那点本事,也就能压一压长江的过往商船。 水匪是悍勇,相互间的配合却差劲,轻轻松松就被水军的配合压制,杀到人头滚滚。 再彪悍的水匪也经不起这种强力打击。 很快有水匪跪地投降。 有一就有二,整个翻江帮迅速崩溃。 “义父,现在该怎么办?” 公孙节出头请示。 “清点缴获,按例分发给将士……”张亮比了个手势。 公孙节的行军司马职司,确实很适合做这种脏事。 公孙节闪亮登场,迅速带人盘点收益。 分出将士们的奖励,其余的,迅速收到张亮身边。 张金树想张口,想到这是都督在水师的最后一战,无奈地闭嘴。 都督这是明显要将收获括入囊中,为进入朝堂打开门道。 虽然不合章程,可将士的利益到手了,原本水师的钱粮没有减少,由他吧。 这年头,太较真的下属,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张金树万万没想到,公孙节竟公然下令斩杀水匪! 张金树想了一下,很快明白都督的想法。 好处到手的军士自然不会轻易出卖都督,唯一可能泄露天机的,只能是那些水匪。 他们攀咬一口,张亮的日子会难过得多。 老话说得好,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所以,张亮不会留后患。 死人是不会说话。 按规矩,除非是有深仇大恨,否则不会轻易杀俘。 毕竟,杀俘不详。 …… 十一月初六,晴。 小王庄内喜气洋洋。 薛胜血致仕之后,搬到了小王庄,请王狼主持薛磐与王大妹的婚礼。 至于说家族什么的,当年战乱,薛胜血随着薛举起事,早就与河东薛家中断了联系。 王恶听着俩老倌在东拉西扯,才知道河东薛家的牛皮之处。 薛万钧、薛万彻兄弟居然也是河东薛家的人! 哦,算一算,现年十一岁的薛仁贵也是河东薛家的人。 有了王狼的首肯,今年小王庄的年轻人成亲花销都是族产开支,这个决定让往小王庄跑的媒婆更多了。 问问周边各县,哪里有这待遇,庄上成亲由族产负担? 哪怕这待遇仅仅是年前,那也羡煞人! 只要能与小王庄攀亲,哪怕是不要彩礼都行! 其实薛磐与王大妹特想王恶主持,奈何王恶跟“年高德昭”有点不沾边。 年岁确实是硬伤,德,哈哈,今儿天气真好。 小王庄的仪式向来是最简洁的,这也是受了战乱与贫穷的影响。 哪怕现在有几文大钱了,日子也得节俭着过,这才是庄户人家嘛。 甚? 你说王恶的婚礼? 当真是没得比了! 你是如他一般有钱,还是如他一般高官,或者有点爵位在身? 甚么大雁,这时节大雁南飞不知道啊? 拎两只大鹅得了呗! 甚么催妆诗? 都那么熟了,改背抛物线定律呗。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礼成!入席用膳!” 看,这才是小王庄的传统,简单粗暴,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夫妻认可、家人认可,小王庄的族人认可,这就是夫妻了,大家就可以用膳了。 天大地大,淦饭最大! 这就是朴素的小王庄庄民总结出最纯朴的道理。 王狼正要吆喝“淦饭”,目光却扫向了庄头。 约十来人鱼贯而入,身后是三辆马车。 应该是被王平他们检查过的,可这个时候出现,时机也太微妙了。 “河东薛家,家主薛仁禄,贺薛磐、王大妹成婚,特送绸缎一车、典籍一车,铜钱一车!” 当先的汉子吆喝道。 “哟,老薛,合着你这家族挺牛的啊,不光出名将,还通晓文事呐。” 王恶抿了口小酒。 换别个与薛胜血年纪差不多的,王恶敢这么说话,王老实一定会当场教子。 薛胜血嘛,不好意思,王恶还真能与他平辈论交,谁让薛磐是他弟子来着? 注意,是弟子,不是学生! 薛胜血翻了个白眼:“多新鲜呐,河东薛家好歹是个大族,虽然没能攀上五姓七家之位,怎么也不会只有几个武夫!朝中九岁承袭父爵的汾阴县男薛元超知道不?虽然才十四岁,却是颇具才名,那也是河东薛家的!” (《薛震行状》作六岁袭爵。) “前隋司隶大夫薛道衡,也就是薛元超的阿翁,诗才也是天下有名的!” 《新唐书》载有柳芳氏族论:“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河东薛氏为当时的关中郡姓(函谷关以西的著名士族)的代表之一。 “你怎么不待见他们似的?”王恶嚼了块热腾腾的酥肉,满嘴的香啊! 薛胜血呸了一口。 “西秦霸王薛举病逝,可不就是他们推着薛仁杲那个疯子上位?耶耶那时候带人跑了。要耶耶效力,那也得是个人呐,薛仁杲那疯子,能把活人烤了吃啊!” 当时的西秦,兵强马壮,连李世民都在薛举手下吃了亏。 薛仁杲武力超群,性子残暴,与西秦诸多将领不和,又因为粮草出了问题,李世民坚壁清野的策略让他无以为继,众叛亲离之下被俘,送至长安问斩。 当时的西秦,要没有河东薛家的支持,连队伍都不一定能拉起来。 不是说你振臂一呼就能造反称帝的,没有可持续的粮食,搞不好最后会被所谓的部下煮吃了。 薛胜血在这唠了五个铜钱的嗑,薛仁禄已经近前。 似乎知道薛胜血不待见宗族,薛仁禄直接把礼物送到了不明真相的薛磐手中。 “贤侄啊!你们这一支在外头开枝散叶,族内是乐见其成的。这一本族谱你收好咯,以后生了娃儿,把名字添上。” 薛仁禄的话还真让薛胜血无法言语。 . 第三百零七章 两条腿走路 薛仁禄的礼物比较多,还是薛磐背后的宗族,王狼自然不能怠慢,安排到了王恶与薛胜血这桌。 这一下,即便薛胜血再不待见也无可奈何。 薛仁禄自来熟,与同桌人相互碰杯之后,对薛胜血叹道:“兄弟,额知道因为旧事,你不待见宗族。可是,一来时日已久,该放下放下;二来,不管你脱离宗族多少年,根总是得要的;三来,当时的家主、长老可不是额们这些人,板子不该打在额们身上,” 薛胜血沉默了许久,勉强举起酒杯,对薛仁禄微微点头。 心里有疙瘩是不假,但薛仁禄的话也没说错。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 王恶冷眼旁观。 不管河东薛家是甚么用意,反正他们现在不可能伤害到薛胜血父子就是了。 “今日来意,一是贺额河东薛家子弟在此开枝散叶,二是拜谒蓝田侯。”薛仁禄郑重拱手。“许多事情,蓝田侯现在隐约有掣肘的感觉吧?五姓七家,蓝田侯闹翻了四家半,虽然以蓝田侯的本事不在乎这一点渠道、这一点区域,但是,能够正常铺开更好吧?” 王恶轻轻点头,举着酒杯旋转,却并不肯应答。 “关中六郡姓,韦、裴、柳、薛、杨、杜。其中裴家与蓝田侯合作过,虽然如今还保持着合作,那关系却比翻脸差不多了;杨家因为前隋的缘故,此时还在夹着尾巴;杜家自从杜如晦薨了之后,渐渐在走下坡路。” “韦家在长安,柳、薛二家在河东,各家也有子弟在朝中为官,现在都被宗族下了死命令,扎根朝堂,不许考虑家族,不主动招惹是非。” 不得不说,这三家的处事极妙。 保住了朝堂的位置,即便不刻意考虑家族的利益,家族总是要受益的,说不定还比强令做官的子弟胡来收益还高。 韦家,应该是韦妃家宗族? 因为刘王庄的土地,韦羽要面临灭顶之灾,王恶亲眼见识过韦家的处事。 有张有驰,以韦妃为强援,却不乱来。 问题是,好像王恶还不知道韦家的主产业是甚? 薛仁禄轻轻一笑:“韦家主韦笑精明着呢!他家子弟遍布长安,车马行的买卖使得他家麾下把式不少,当年高祖进长安也有他韦家的一份功劳。” “另外,薛某知道河东裴家承接着蓝田侯的买卖,但有一言,不吐不快,虽然各区域只有一名代理商,能够充分减少内耗,提升效率,可如果这代理商出问题,整个区域就拱手让人了。” “蓝田侯何妨考虑一下,引入角逐?只要稍微控制一下规模,在一个区域有两三家角逐,女人花的销量、口碑都能上个台阶,谁家做不好,对手立刻教他做人。” 咦,这个薛仁禄的商业意识很强嘢。 王恶闭上眼睛,在心底微微盘算了一下。 模式的改变对女人花也有好处,不至于出现在某一地为代理商钳制的怪像。 不过,不可能陡然在所有渠道推广。 “很好,薛家主的远见卓识折服了本侯。如果有意,三位家主可相约来谈。” 王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哪种模式好,试试不就知道了! 婚闹哪里都有,但是,小王庄的婚闹才起了个头,王大妹施展绝技“师之凝视”,瞬间安静了。 不想被王大妹出死亡难度的考题,且老实呆着! 说起来也好玩,薛磐才是王恶正经八百的弟子,可继承王恶知识最多的人,却是王大妹。 庄外一骑驰入。 “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遣大臣素和贵,贺师兄、师姐成婚,特送青海骢两匹,祝师兄师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青海骢,别名龙种马,是吐谷浑上等良马。 慕容诺曷钵也挺有意思的,总共没在小王庄蹲几日,师兄师姐的倒是混得挺热络的。 素和贵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绿豆眼、塌鼻梁、薄唇嘴、招风耳,总而言之一句话,看上去不是好东西。 王恶那不靠谱的历史知识里隐约有他的名字,只是太模糊,实在记不得了。 素和贵的使命里,当然有拜谒王恶的使命。 慕容诺曷钵正与丞相宣王相持不下,王恶要大量采购碱的信件传到慕容诺曷钵手中,形势骤变。 原本支持宣王的人还隐隐压制了慕容诺曷钵的人,可慕容诺曷钵将信一读,宣王身边就只有小猫三两只了。 最直接的,是宣王的两名亲兄弟,他们毫不犹豫的跳到了慕容诺曷钵这一方。 财帛动人心,争权夺势哪有真金白银到手舒坦? 这也是慕容诺曷钵第一次全面压制宣王。 所以,慕容诺曷钵就更念着老师的好了。 派出素和贵来送礼贺王大妹新婚当然只是个由头,重中之重是寻求王恶更大的支持。 “宣王……”王恶沉吟了一阵。“他应该与吐蕃人有联系吧?” 素和贵惊讶地看着王恶,许久才重重点头。 蓝田侯是怎么知道宣王的倾向? 宣王与吐蕃商人暗中有联系,此事连慕容诺曷钵都才知道不超过一个月! 王恶倒不是通过那点不靠谱的历史知识了解的,而是综合分析了一下周边的形势判断出来的。 宣王敢以臣克君,必然是有倚仗的。 要知道,慕容诺曷钵的背后,可是如日中天的大唐! 面对大唐,如党项拓跋氏、苏毗之类的势力不够看,可以忽略不计。 突厥被大唐打服了,西突厥鞭长莫及,薛延陀忙着收复周边的势力,唯一能与大唐掰一下腕子的就只有吐蕃了。 不过,因为有苏毗这个钉子户,吐蕃的谋略终究不如历史那么顺畅的实施。 而且,吐蕃的行事风格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以前的磅礴大气变成了诡秘莫测,阳谋风格成了阴谋风格。 简而言之,吐蕃的谋主,应该已经换人了。 其实,抛开对立的立场而言,王恶最欣赏的吐蕃人物,是娘·芒布杰尚囊。 没有他所在的年楚河娘氏鼎力支持,面对象雄大军如中流砥柱,估计吐蕃未必能撑过最艰难时期。 稳住吐蕃,收复工布、娘波、达波,迅速回复国力,让弃苏农赞有了讨伐象雄的资本。 苯教的暗中策应、赞蒙赛玛噶的悲情、象雄之前兵力的损失,当然有功劳,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娘·芒布杰尚囊多年积蓄的国力,吐蕃的粮草都未必能支持得住大军抵达穹隆银堡。 所以,后世都在夸赞噶尔·东赞,却有些忽视娘·芒布杰尚囊的功绩,这是不公平的。 “给吐谷浑朝堂带句话,就说王恶问的,伏俟城还可以筑几座京观?” 王恶轻描淡写的话,却让素和贵的腿有些抖。 为什么蓝田侯的目光总在自己的后颈上打转? 瘆得慌啊! . 第三百零八章 沙漠风暴 冰雪覆盖地高原之地,多数地方都是白茫茫的。 逻些城的王宫里,生着炭火,炙烤着牦牛肉,弃苏农赞翻了翻各地探子汇集来的情报。 哦,现在请称呼他松赞干布。 这是迁都之后,琼波·邦色带头献上的尊号,“松赞”为端庄尊严之意,“干布”为深邃沉宏之意。 大相(也称大论)娘·芒布杰尚囊已经放开了许多权力,吐蕃如如本噶尔·东赞、大臣琼波·邦色被任命为小论(副相),吐蕃的行政也搞得有声有色。 唯一不完美的,是苏毗这根硬骨头已经成了化石,没法啃。 不! 还有更不完美的! 松赞干布一脚踢翻了火盆,脸色很难看。 原象雄之地,流言飞起,嚼谷吐蕃当年与苯教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好吧,大部分是事实,所以松赞干布并不会因此动怒。 可是,流言似乎言之凿凿,说聂叙李迷夏并没有死! 也因为此流言,原象雄之地气氛诡异,虽然没有异动,但当地官员与苯教上下却开始心慌了。 流言能够深入人心,必然是有一些佐证的,否则那叫空口说白话。 最大的佐证,在大唐,在长安,在四方馆。 如果象雄聂叙真的已经死亡了,为什么其中的象雄馆不撤了? 不要说李迷夏子嗣之类的话,已经有不止一人证明,虚格妃与李迷夏的子嗣置身于吐火罗国。 (位于阿富汗北部乌浒水(今阿姆河)上游即缚刍河流域。《隋书》记载: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战。其俗奉佛。兄弟同一妻,迭寝焉,每一人入房,户外挂其衣以为志。生子属其长兄。其山穴中有神马,每岁牧牝马于穴所,必产名驹。南去漕国千七百里,东去瓜州五千八百里。大业中,遣使朝贡。) 但是,据长安城中吐蕃的探子打探确认,那个象雄馆内并没有发现李迷夏的踪迹,倒确认是由原象雄大臣、现大唐鸿胪寺典客署丞顿珠主持。 到底是不是故弄玄虚? 感觉扑朔迷离。 但是,那些不甘心臣服的人,需要确认真假么? 只需要让自己相信就够了! 小论噶尔·东赞轻声一笑:“赞普无需在意,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消息,掀不起大浪,只是恶心人罢了。” 松赞干布平复了一下心情,示意宫人收拾干净,换上新的火盆。 “你安排人接触吐谷浑丞相宣王,结果如何了?” 噶尔·东赞垂手回答:“回赞普,已经与宣王搭上线。宣王的情况并不妙,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虽然年幼,却善借大唐之势、蓝田侯之势,对宣王形成了压制。” 松赞干布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个蓝田侯就是当初追杀你之人吧?似乎你对他的评价不低啊!怎么,你噶尔·东赞这么善良,被人重伤了不报复回去?” 噶尔·东赞苦笑:“让我们吃尽苦头的火器,都是出于蓝田侯之手,且此人对大局的把握极为厉害,臣听说,当初与娘波、达波、工布叛军交易,全力支持苏毗、收六诏之心,都是他的谋划。”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若是此人愿意归我吐蕃,我愿意让出小论之位,绝口不提旧日恩怨。” “至于说报复,我是想过啊!可是,之前李迷夏因为顿珠之事,遣了三百好手攻打小王庄,结果全军覆没,小王庄连个受伤的都没有。赞普能想像得到吗?就一个富庶一点的庄子,居然有充裕的火器,不需要任何增援就尽灭了三百精锐!” 松赞干布眼里掠过一丝狠厉:“纵然火器是出于他之手,可公器私用,而且是这威力绝伦的利器,大唐皇帝难道没有一点心思?小论,再让人进谗言……” 噶尔·东赞苦笑摇头:“没有用。他拿火器从来不是躲躲藏藏的,而是大摇大摆,连皇帝都知道。另外,他公然收受各藩国、番邦的礼物,甚至在朝堂上公然宣称是给婆姨哄嘴。” 松赞干布惊讶地张大嘴。 扪心自问,即便自己麾下有如此能人,能做到李世民这般纵容么? 或许吧。 但是,松赞干布绝对不会心无芥蒂。 …… 西突厥,阿史那欲谷设那一脸的毛发更茂盛了,身子也更瘦了。 天冷,心更冷。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西突厥原有各部不待见,毗邻的大唐庭州倒是富庶,问题是,敢动不? 连劫掠都不敢,部族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怎么办? 阿史那欲谷设在冰冷的大帐里来回踱步。 身边的亲卫小声回报:“俟斤,设中的老人说,今年冬天的雪会很大,大牲口不一定能熬得过去,怕是要死不少人。” 劫掠也是死,不劫掠也是死! 横竖是个死,那么,何不死个痛快? “俟斤,不可轻举妄动。”下属的部落酋长单斤劝说。 阿史那欲谷设挑眉:“族人要熬不下去了,这时候再谈什么谨慎,没用!” 单斤微笑着对阿史那欲谷设细语。 …… 大沙漠里,三千西突厥军士押着满满几大车的财宝,赶着上万牛马向大唐走去。 去年,与大唐皇帝李世民关系密切的西突厥咄陆可汗阿史那泥孰病故,其弟阿史那同娥被拥戴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如此大规模的向大唐进献礼物,阿史那同娥是希望能沿用兄长的面子,得到大唐的册封,彻底坐稳可汗的位置。 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阿史那同娥希望能迎娶到尊贵的大唐公主。 选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发也是情非得已,之前西突厥一直与咄咄逼人的薛延陀在摩擦,哪里顾得上大唐这一头? 也无非是需要多带点草料罢了。 天气贼冷,风沙迷眼,真是个糟糕的季节。 军士们小声地抱怨着,嘴里、鼻孔里却已进了许多沙子。 “打起精神来!到长安,交割了礼物,准许你们买醉三天!” 领军的将领摩涩大声咆哮。 这个世上,再无知的人,也必须了解到,大唐的长安城,那是全世界的中心! 军士们打起精神,撑过了一轮风暴。 . 第三百零九章 更有道理 这个季节,沙漠之夜冷得让人难受,即便火堆子满是干牲口粪便的味儿,值班的军士也得努力靠近取暖。 至于说会熏得一身的味儿…… 呵呵,那是贵人才考虑的事,哪个军士、哪个牧民身上没有味儿? 当然,贵人们会喷洒那种奇怪的香水,瞬间从一身异味变得香喷喷的。 据说,那拇指大小的一瓶香水,能够换得一头牛! 香水,可是大唐长安的特产! 说到这里,军士们更加兴奋了。 能进到长安,看看这世间最繁华的所在,哪怕立刻死了都值! 夜风中,一名军士皱起眉头,侧耳听了一下,突然惊叫:“敌袭!” 同伴笑了:“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这里是大漠啊!我们五千人马,有谁敢来自找难受?” 很快,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马蹄声渐渐逼近,如闷雷般敲打着心头,脚下的沙砾在颤动。 密密麻麻、一望无垠、铺天盖地的骑兵,让西突厥军士的心在渐渐下沉。 营帐里和衣而眠的西突厥军士迅速出帐,严阵以待。 虽然可以上马,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战马提速,上马还不如步战呢——虽然西突厥军士对步战比较外行。 熟悉的队列,熟悉的残破衣甲、熟悉的马刀。 即便对方全员以布条蒙面,摩涩还是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这就是西突厥的某一部。 不,是某一设! 部没有那么多人手,不可能出动至少二万人来沙漠里阻击。 这至少是一个设才有的兵力! “举盾!” 摩涩沙哑地大吼。 按正常对战,此时应该举箭互射,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举弓了,只能被动防御。 不过,中箭死伤的军士是有限的,对面假扮沙匪的行列太厚,只有前面那些可以射箭,后面的乱射,极可能伤到自己人。 奔涌如潮的马匹冲过来,马上的骑士挥刀斩下,被军士挥盾挡下,而战马挟着巨大的力量撞击过来,立刻有两名军士被撞飞,带倒了身后一大片。 摩涩叹了口气。 果然,这步卒、盾阵还是大唐才玩得转,西突厥勉强使出来,有东施效颦之嫌。 然而,此时不可能变阵,否则会引起崩溃。 “补上去,填住口子!” 无数军士补上去,乱刀之下,原本闯入阵的骑士连人带马被斩成了碎片。 坚固的盾阵,果然是防御骑兵的不二法宝,除了人员损失有点大之外,也没甚毛病。 军士伤亡一千,沙匪也损失了五百。 以根本不擅长步战的西突厥军士,对抗奔腾而来的沙匪,有此战绩,摩涩已经足以自傲了。 但是,有用吗? 这样的战损,对面的沙匪根本不会介意。 能以三千人的战损拼掉军士,那就很划算! 沙匪的损伤比例之所以高,那是因为他们那质地不佳的刀、残破的甲! 论战斗力,平心而论,在同等条件下,摩涩带麾下与同等数量的“沙匪”搏杀,胜负也就是五五开。 这也与西突厥“上马为兵、下马为民”的习俗有关,几乎每一个牧民都是一把好手,王帐与各设之间,单体实力差距不是太大。 血,滴入沙砾中,迅速被干涸已久的沙子吮吸得一干二净。 微风拂过,翻起其他干燥的沙粒,迅速将前面的血迹掩盖得毫无痕迹。 沙匪暂时停止了攻击。 摩涩知道,这只是对方在调整节奏,随后将是雷霆一般的打击。 示意麾下调整,自己按刀站在阵前,印着火堆那闪烁的火光,朗声开口。 “即便你们夜袭、掩面,依旧无法掩去你们西突厥人的身份!立刻退去,王帐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等待你们的,是沙钵罗咥利失可汗的全力报复!”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 “不,还有一个选择的。杀光了你们,阿史那同娥就不可能再知道是谁干的!” 声音经过刻意改变,摩涩听不出对方的身份。 “今年会有大雪,沙钵罗咥利失可汗要用这些牲口为子民换来足够的口粮、棉衣!你们是想让西突厥的子民冻饿而死吗?” 对面的沙匪传来阵阵笑声。 这就是个笑话。 在自己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谁会去管别人的死活? 无法沟通,只能死拼! 摩涩借着火光的掩饰,迅疾地打了几个手势,亲卫们悄无声息的退后,猛然上马,向四周散去。 摩涩脸上现出一丝欣慰。 即便是死,也要将消息传出去。 可汗及时知道此事,再迅速调查哪个设出动了大量人马,一定能查出真凶! 黑夜里的惨呼声从远方飘来。 摩涩脸色铁青。 从呼声的方位判断,自己撒出去的二十三名亲卫全部阵亡了。 对方处心积虑、对方精心策划,自然不会留一丝破绽。 尽管如此,早有心理准备的摩涩还是很怅然。 “战!” 摩涩拔刀,坚毅地站到了阵前。 天边微微泛起亮光,一缕晨曦划破黑暗,印到了两军阵前。 摩涩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尽管破布蒙面,那轮廓却是欲盖弥彰。 “阿史那欲谷设,自从你逃到西突厥,历任可汗没有亏待你吧?” 摩涩的马刀指着阿史那欲谷设,悲愤的怒吼。 就知道这破布不靠谱! 阿史那欲谷设索性扯下布条,露出满脸毛的面容:“摩涩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欲谷设人的肚子更有道理。在广袤的草原上,生存是最大的道理,唐人所谓的仁义道德,在这里屁都不是。” 阿史那欲谷设的道理很纯朴,纯朴到令人无法反驳。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为了生存,做一些过分的事,谁又能过于指责呢? “杀!” 阿史那欲谷设打马冲锋,马刀狠狠地斩下,摩涩全力招架,依旧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 全面进攻的欲谷设,如奔腾的江水打在脆弱的木板上,每一记都让西突厥军阵摇摇欲坠。 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的攻击,终于让西突厥军阵垮了。 专业骑兵去组建业余的步兵战阵,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只是,欲谷设已经铁了心不留活口,即便有人放弃抵抗、在一旁跪地投降,同样免不了一刀之苦。 摩涩左闪右避,肩上、背上、胸口上已经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最深的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一切的抵抗只是徒劳。 即便欲谷设的族人不出手,摩涩依旧得分出精力去关注周围。 . 第三百一十章 这是什么事 刀光闪动,摩涩的一条手臂落地,鲜血喷涌,吃痛的摩涩没有退,反而滚到阿史那欲谷设马下,狠狠一刀扎入马腹,随即被发狂的骏马一脚踏到胸口上。 声声的骨骼碎裂,摩涩的胸口塌了下去,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吐出,一切结束了。 所有衣甲、马刀,甚至马刀的碎片全部收走。 既是要为了线索,也是因为……穷。 “摩涩这混蛋,真够拼的。”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阿史那欲谷设狠狠呸了一口。 除了这些尸体,这片土地上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单斤提议道:“俟斤,为了慎重起见,所有尸体的头颅全部砍下,不分敌我。” 嗯? 阿史那欲谷设没明白他的用意。 不过,这本身不是多大的事。 命令下达,立刻见到几个清洁溜溜的身子从尸体堆里跳出来,疯狂地向四周逃窜,却立刻被欲谷设的族人乱刀分尸。 阿史那欲谷设的眉头狂跳了几下。 若不是单斤的谨慎,今天还真会跑出漏网之鱼。 虽然最后欲谷设绝对会推个干净,但能不出纰漏,谁愿意多上那么一点麻烦? …… 大唐的庭州目下只有两个县,附郭州城的后/庭县与离州北十八里的蒲类县。 (这县名,老司机了,不知道能不能过审。) (轮台县是武周长安二年分置。) 庭州至长安五千二百七十里,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请示,是以刺史、县令的权限极大。 整个庭州才两千来户人。 当然,不能以后世那种三口之家来衡量,毕竟此时多数人家是不喜欢分家的,即平均一户达不到十口人,五六口还是有的,一户抽一丁的话,二千壮丁还是能抽出来的。 整个庭州屯了二万边军,有马五千。 (借鉴了开元二十一年的数据。) 蒲类县的屯军只有三千,其中骑兵三百。 正兵有山文甲,辅兵是布背甲与皮甲参半。 至于县衙招徕的弓马手,能有皮甲就是很大的福利了。 蒲类县的得名,是因为境内有蒲类海。 蒲类县城隐约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在夜间,不止一家人感觉到地面的颤动。 西域的人,对地龙翻身与大牲口群路过可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清晨起来,没有甚么噩耗,但总教人不安。 唯一让百姓安心的是,蒲类县县令韦宏昌穿着官服,胆战心惊的提着横刀,守在矮小破旧的城墙上,即便大鼻涕泡直冒也不肯下去。 庭州鹰扬郎将郎千里好笑地看了韦宏昌一眼:“守城是耶耶这种武人的事,你一个文人来掺和甚?” 韦宏昌哆哆嗦嗦的搓着身子,横刀却始终未曾放下:“啊啾!耶耶就不是狗屁的文人,耶耶是长安韦家车马行的掌柜,送货来庭州,被抓了壮丁,当了劳什子县令!夜里有大队兵马过境,耶耶这个县令要是吓得尿裤子了,人心不得散了?只要耶耶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城内的人心自然稳定!” “还是个好汉子!佩服!”郎千里笑着递过来一个皮囊。“上好闷倒驴,来一口,暖暖身子!” 韦宏昌接过皮囊,闷了一口酒,从喉间到心肺瞬间像被烈火烧过一般,有些麻木的身躯似乎活络了。 远方尘烟冲天。 即便是天寒了,依旧不是遍地冰雪,毕竟,整个西域相对缺水。 人马牲口的数量一多,尘埃自然飘浮,有经验的人看尘埃就能判断出对方大致的数量,哪怕有差异也不会太大。 郎千里瞟了一眼,收起皮囊:“三万左右,头疼,怕是要血战了。不过,也无所谓,耶耶早派的去庭州报信了,凭借城墙,耶耶也会撑到援军到来。” 韦宏昌吼了一声:“蒲类县的弓马手随时备战,不良人看好县里的犄角旮旯,但凡有嫌疑的,直接杀了!差役,给耶耶招呼好壮丁,随时准备运送箭矢、擂木、滚石。告诉下面的百姓,耶耶,蒲类县县令,在城头上一步不退!” 郎千里嘿嘿直笑:“胆色不错啊!怎么这腿有点抖呢?” 韦宏昌倚着箭垛缓缓坐下,脸色有点苍白:“不抖才怪了。耶耶就是遇到过几百盗匪的阵仗,现在这是几万兵马!呼呼!只是现在耶耶必须撑着,免得乱了人心。要让家主知道耶耶在外敌面前丢了人,回去得剥皮!” 人马不乱,势头也不急。 郎千里抬着望远镜看了看,叹息着拍了一下冰冷的箭垛:“西突厥的人马,不知道是哪个设的,看这样子也不像要攻城的,连最基本的攻城器械都没有。” 韦宏昌一下就蹦了起来,生龙活虎地抢过望远镜,笨拙地端着,粗疏地扫了一遍,不由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耶耶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原谅韦宏昌的失态吧! 生死大事,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那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韦宏昌之前还得强打精神为蒲类县官吏、百姓当精神支柱。 远处的西突厥人停住了队伍,只有一骑飞奔过来,对着城头射了一箭。 韦宏昌紧张地盯着那骑士,横刀挥了一下,似乎要防备那箭矢。 郎千里眼疾手快地抓住箭杆。 嗯,没有箭头,箭杆上附了一块布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些唐字。 唯一的问题是,郎千里就不识几个字! 韦宏昌大笑着夺过布条:“让你不读书!耶耶看看,写的甚么?借道蒲类县,并无恶意。” 韦宏昌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没有恶意,本县信你个鬼! 真没有恶意,为甚事先没有请求借道,事后不遣使来致歉,而是射箭进来? 这是在挑衅大唐的威严! 韦宏昌愤然将布条扔出城,跑到城楼下,抓起鼓槌,狠狠地擂响战鼓! “咚咚”的鼓声擂响,不管郎千里多吃惊,此时也唯有整军备战! 箭垛处,数百军士手持良弓,箭搭上弦,那几架投石车石弹装满、车弩上弦。 (唐《通典》记载是车弩,宋之后才统一称呼为床弩。) 阿史那欲谷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大队人马要快速回去,必须经过蒲类县城门侧翼,恰恰在对方的攻击范围,所以才会射箭书沟通。 哪晓得这会激怒了对方?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对方的武将没有反应,倒是文官擂响了战鼓! 这是什么事! . 第三百一十一章 过路费 阿史那欲谷设艰难地看了眼单斤。 好奇怪的事情,欲谷设没有主动攻城,蒲类县不是应该庆幸劫后余生吗? 城矮墙低,兵微将寡,却还主动擂鼓叫阵,你几个意思? 阿史那欲谷设很想挥军直上,让这些愚蠢的人见识一下欲谷设的兵锋。 当然,只能是想想。 欲谷设的青壮已经不多了,下一波成长起来还需要一两年时间,不能消耗在无谓的争斗中。 大唐灭突厥的威风深深地刻在阿史那欲谷设脑海中,那是到死都无法根除的恐惧。 如果说是生死关头,阿史那欲谷设可以抛开恐惧殊死一搏,可如今欲谷设缴获了大量的牛马、财宝,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又岂肯因莫名其妙的理由开战? “单斤,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原委的阿史那欲谷设,只能掉头看向他心目中的智者——单斤。 单斤想了一下,轻轻叹息:“俟斤,我们恐怕还是低估了唐人的骄傲。夜间借道,应该没有问题,可白天这么公然带大军出现,有施压之嫌。” “另外,射箭书,在草原上是很正常的沟通手段,可天晓得唐人会怎么理解。” 阿史那欲谷设头疼。 唐人真麻烦! 单斤被派出去,孤身一人骑马到蒲类县城门下。 “你是县令,你说,让不让他进来?或者是垂吊篮让他进城?”郎千里斜着眼看向韦宏昌。 既然情况没那么糟,郎千里就不介意坑韦宏昌一下。 诶,都是玩儿。 韦宏昌咬了咬牙:“开城门!不开,还当是耶耶怕了他!” 郎千里取笑道:“你不怕后面那些西突厥兵马趁机攻城?” 韦宏昌正了衣冠,扶住横刀,直起腰板:“怕!所以,耶耶亲自带人开城门,突厥人有种踩着耶耶尸骨进城。有个消息你未必知道,三月,洮州羌反叛,杀了刺史孔长秀,随后盐泽道总管高甄生尽灭叛羌。” “所以,耶耶如果死了,他们就等着用尸山血海来陪葬吧!” 看着一脸慷慨激昂的韦宏昌下城头,郎千里微微摇头。 这家伙,到底是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呢? 无畏与怕死,如此矛盾而又统一的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郎千里轻轻呸了一口。 傻吧你! 有耶耶守着城头,要是还能让西突厥人冲进城,耶耶“狼行千里”的名头不如改叫“狗行千里”。 城门洞开,速度之快颇出乎单斤的意料。 更出乎意料的,是那戴一梁进贤冠、脚踩皮靴、身着绿色官服、腰系银銙革带、身负横刀的县令。 身量不出众、手上还残留有茧子,面容……还有一点点奸商的模样? 单斤一再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将这县令当一般文官看待,正常的文官绝对不会擂鼓挑战。 奸商嘴脸,一定是迷惑自己的行为。 蒲类县的公廨,除了占地略广之外,一无是处。 零星的骆驼刺,低矮开裂的土墙,就是县衙的特色。 公廨内略显陈旧的桌椅,还有一杯带着苦涩味道的井水,烧沸过的。 总而言之,透着一个字,穷。 单斤眼里满是惊讶。 欲谷设之前都设想过抢蒲类县,自然是因为蒲类县的富庶,可谁曾想到,县衙居然简朴到这程度! 韦宏昌不以为然的摆手:“就是百姓再富庶,只要他们缴足了税赋,县衙就不能再打他们主意。当官的,再难也还有俸禄,少贪这些昧良心的钱财。耶耶在……的时候,挣得比这多多了。” 单斤放低了姿势:“我部真的只是借道,无意冒犯大唐,有不到之处,请明府见谅。” 韦宏昌在县衙一亩三分地上,底气特别足:“第一个问题,你部是哪一部?第二个问题,为何昨夜潜行?第三个问题,无通报而擅入大唐境内,你们这是在启衅!” 三个问题,其实可以合而为一的,恰恰是单斤难以回答的。 “明府的问题实在太犀利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方便亮旗号的话,我部早就开诚布公的前来通禀了……”单斤一脸的无奈。 说来说去,成了车轱辘话。 “明府,县内的豪绅求见。” 公廨内,豪绅们也不拘谨,眉眼间带着一丝骄傲,拱手道:“见过明府!我等商议过了,愿为守我蒲类县出三百护卫、万贯钱粮!” 韦宏昌颇为诧异。 大唐取得庭州,当地这些豪绅还是心有不忿的,阳奉阴违、暗中拖后腿的事也干了不少,这次怎么会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是假酒喝多了? 平日最桀骜不驯的豪绅伊吾赛拱手:“不论平日我们之间有何过节,今天明府在城头不肯后退半步的豪迈,都令人折服。伊吾赛愿附骥尾,随明府征战!” 疯了,疯了! 这帮疯子! 别人遇到大军在城外,早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们是哪来的底气与欲谷设叫板? “今年洮州羌反叛,杀了洮州刺史,随后大唐的兵马将叛羌杀了个人头滚滚。所以,本县有何可惧的?” 韦宏昌大笑,豪绅们也豪迈地大笑。 有这么一个有脾气的当世第一强国做后盾,谁的腰板不硬? 生平第一次,伊吾赛等人感到了成为唐人的好处。 …… 单斤出城,显得有些落寞寡欢。 “怎样?” 阿史那欲谷设满眼的期盼。 单斤长叹,满脸羞愧:“单斤愧对俟斤,许出了三百良马,换取对方不追问、不追究。” 嗯? 阿史那欲谷设挑眉。 但凡是个草原人就知道,算下来牛的肉比马还多些,可马的价格却要高过牛,更何况这是良马! “唐人好战,唐人有恃无恐。某地官员被杀之后,唐人大军血洗该地,县令一说此事,那些原本还有些顾虑的豪强纷纷请战!单斤也是没办法,才允了一百良马,被那县令勒索到了三百!” 单斤无奈地将微微加工过的话抖了出来。 深呼吸。 不生气。 我不生气他个姥姥! 由来只有突厥人抢别人的,几时有被人抢的? “那县令还说,这不是勒索,这是按大唐蓝田侯所说的,收过路费!” 单斤补刀。 蓝田侯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在草原能止小儿夜啼的魔王! 本已握紧拳头的阿史那欲谷设无可奈何地垂下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句唐话,说得真对啊! “给他!” . 第三百一十二章 韦笑登门 长安城,韦家。 家主韦笑盘坐在大号圈椅上,笑眯眯地听着长老逐个品评家族子弟。 “韦羽不打算回来,要扎根安南,在那里已经有了三个妾生子……” “韦风去年主持开拓长安到西域线路,哦,现在该叫安西都护府了……” 韦笑微微动了一下胖乎乎的手掌,笑容一定未变:“额记得,这条线路是韦宏昌开拓的吧?咋?韦宏昌死了?” 长老吓了一跳。 本以为夹带私货可以蒙混过关,哪晓得看似漫不经心的家主却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这点小心思。 “是额记错了。”长老识时务的认错。 有了这个小插曲,家族品评功过的速度更快了,再没有半点私货。 “韦宏昌任庭州蒲类县县令,清廉如水,治县有方,县内豪强为之折服……” 韦笑颈上的肥肉都在颤抖,眼里的笑意控制不住:“韦家子弟有这本事,也不辱没家声,可列为上中之选,他的家人享受上等优待,子嗣全部入学。” 长老咽了一口唾液:“家主,后面还有呐。西突厥有部二万骑擅自过蒲类县城边,韦宏昌上城带军民备战……” 韦笑猛地跳了起来:“韦家大才!打起来没?人没事吧?” 长老啼笑皆非:“西突厥部说明并无恶意,韦宏昌不依不饶的擂鼓欲战……” 韦笑的笑容完全绽放。 有大唐的傲气、有韦家的骨气,不错! “西突厥部遣人入城,向韦宏昌致歉,最后赔偿了三百良马才得以平安离去。” 韦笑狂笑起来,笑声震得玻璃都在晃。 “即日起,韦宏昌一家入主脉!” 长老犹豫了:“家主,是不是奖励太重了些?” 韦笑肥手重重拍在长老肩上:“你不懂,你不懂啊!韦宏昌横空出世,就是韦家在大唐绽放光芒之日!争夺朝堂官位,韦家肯定争不过五姓七家,但韦家可以争安西都护府的官位啊!有韦宏昌珠玉在前,谁敢刁难?” “更重要的是,在陛下眼里,韦家不再是只能躺在当年的功劳簿上、倚仗韦妃娘娘缓颊的废物,而是能成为中流砥柱的存在!” …… 韦妃的笑容甜美,一如当年的俏丽少女。 李世民眼神痴迷。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李世民此疾颇重,与孟德兄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后宫的嫔妃,论姿色个个娇艳如花。 韦妃的姿色也是佼佼者,但韦妃恬静无争的姿态才是李世民最中意的。 “爱妃今日眉眼带笑,是遇到甚么开心事了么?”李世民懒懒地斜倚着。 终究不是在发妻面前,不能肆无忌惮地抠脚丫子,要注意皇帝的形象。 韦妃秀帕掩口:“好教陛下知道,韦家出了个出息的子弟,家主将他家纳入主脉呢。妾身这是高兴呢。”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听了一遍,原本放松的神色肃然。 “不意韦家竟出此人才!骄兵悍将,无过于此!好!此事为甚还未传到朕眼中?” 韦妃掩口一笑。 “这可怪不得官吏们呢,毕竟韦家专营车马行,传递消息是要快了许多。” “嗯,爱妃明日出宫省亲,告诉韦笑,子弟中如韦宏昌者,多多益善!朕不会吝惜官位。” …… 韦笑很忙。 既得陇,且望蜀,人之常情。 大腹便便的韦笑登门造访王恶,自然是要备礼物的。 安西都护府的枣子、核桃、巴旦杏(巴旦木的果实)、雪莲、葡萄干、甜瓜(哈密瓜)、野驴肉干、瀚海梨(库尔勒香梨)、卡尔拉赛瓜(伽师瓜)、于阗肉苁蓉、雪菊、白头牛肉干、马鹿肉干、天山草鸡肉、各品种山羊肉干…… (核桃与巴旦木原产波斯。) 咳咳,诚意是要有的,毕竟王恶只好这点口腹之欲,真说起来,这些东西抛去运输,价值本身并不太高。 皇帝都知道王恶收食材,韦笑还有甚么顾忌的呢? “咦?韦家主,稀客啊!” 王恶请韦笑入正堂落座,好茶奉上,寒暄起来。 啧,王仁、王延两个嘴馋的,一人捞一小包葡萄干,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令弟与贵公子喜欢就好,额让他们下一趟多带点儿!”韦笑眉开眼笑。 就怕他们不喜欢啊! 王恶打量了一遍韦笑:“韦家主难得登门,必然是有事。带的又全是安西都护府的特产,想来也是与安西都护府那头有关。” “蓝田侯果然眼力非凡!”韦笑满眼得意地将韦宏昌的事抖了出来。“凭此事,韦家能入蓝田侯法眼否?” “人才啊!”王恶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当然明白这对于一个并没有多少武力的普通人而言有多难。 随即王恶笑容僵住了。 除了特例,没有人比别人聪明多少,有的只是信息量的差别。 讯息决定眼界。 王恶才想起,一个月之前,西突厥使者吐屯阿史那俟利向鸿胪寺申请过,说是有数千军士驱逐万头牛马,送至长安为陛下的新年贺礼,兼求娶公主。 (吐屯,由可汗派遣,在国内统领部落,在国外则常驻于属国,为监察之官,职掌与唐朝御史略同,负责监督行政、军事和征收赋税。多由阿史那氏成员充任,权力颇大。世袭,无员限。《突厥语大辞典》中有此词的原音,释意为“村长、分水人”。回纥人多作“都督”。蒙古人的祖先也用这个称号,汉文改译为“土敦”。) 然而,时至今日仍未见西突厥的牛马,也就是说,那伙突兀出现的西突厥人,九成的可能劫了西突厥送上的贡品。 不过…… 王恶翻了个白眼。 关大唐屁事! 反正没进大唐域内,你们爱怎么抢,是你们自家的事。 倒是那个沙钵罗咥利失可汗,栽那么大一跟头,以后在西突厥的地位,难说咯。 “以后安西都护府,女人花的总代理交给韦家了。韦宏昌的前程,本侯看着,只要他不行差踏错,没人能坏他的前程。” 王恶难得地开口。 韦笑嘿嘿地搓手。 他的目的可不仅仅在此。 安西都护府新置的多少县乡,官职可是有大把的空缺,韦家有意塞子弟过去熬资历,不方便由韦妃开口,当然得求王恶出头。 凭借韦宏昌的影响,安西都护府本身又缺官吏,难度真的不大。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冬雪 小王庄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然而所有作坊都不曾停工。 按习俗想回家过年的劳力,在三倍的工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果断从心了。 三倍啊! 多挣点钱回去给婆姨、娃儿扯点布缝套衣裳,它不香吗? 自己的衣裳? 那不用了,在小王庄做工,那是有制式工装穿的,就是衣服上绣那些大大小小的字看不明白,听管事说那是自己的名字与对应的作坊,谁也甭想窜到别的作坊去,连班组都是固定好的。 小王庄各作坊的铁律,禁止窜岗! 至于本庄人家,更不可能偷懒,各个作坊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可都是本庄人任着呢! 史可郎恢复了以前的护卫职司。 真没人要求他这些做,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当护卫,这脸大到无边了。 然而世俗的规矩,抵不过史可郎情愿,就是新一也不过絮叨两句而已。 史轲像模像样的着一身小小的护卫服,腰上挎一把史可郎亲手削的木制小横刀,迈步的样子颇有几分史可郎的神韵。 因为史可郎去吐蕃的时候,史轲尚在襁褓中,对史可郎自然是没有印象,躲史可郎都躲了好久。 还好,史可郎的刀木不错,硬是雕出一堆玩具哄得史轲慢慢的认了阿耶。 现在,每天史可郎例行练刀,旁边都会有史轲挥刀的身影。 武功县令温翁念对小王庄的布置心知肚明,却是绝口不提,只让县丞盯着,无论如何要保证作坊的人手充足,哪家有困难的,县衙出面解决。 蓝田县令张大安对此并不知情,直到民曹主事元宝嘟囔了才省悟。 “奇怪,那些在小王庄作坊做工的,往年都陆续回家了吧?今年是怎么了?” 张大安越想越不对劲,在公廨里转了几圈,终于咬牙叫道:“元宝!一起去小王庄!” 冷风扑面,星星点点的雪花洒下,即便是一身大袄子,面上罩了厚厚的皮巾,手上戴着羊毛织的手套,仍旧觉得寒气阵阵入骨。 元宝还好,毕竟原先身为下层吏员,冷天出去办事也不是没经历过,张大安的罪却受大了。 冷天踏雪,倒不是不行,问题现在张大安忧心如焚,速度太快了。 快了,自然就更冷了。 但是,不弄明白小王庄的意图,他没法安心,这要是便宜了武功县,不得悔死啊! 来过几次小王庄,张大安熟门熟路地来到第一个哨卡前,扯下了罩在面上的皮巾,刷了一把脸卡。 “明府?”小王庄乡佐兼护庄队长王平吃了一惊。 天寒地冻的,明府不在县衙捂热炕头、搂婆姨,跑到小王庄做甚? 张大安使劲揉了一把脸,让几乎僵硬的面颊缓和下来,和颜悦色的问:“王平呐,本县问你,这几日有没有庄外之人进出?” 元宝靠近,瓮声瓮气的补了一句:“特别是武功县的!” 张大安满意地点头。 元宝这个直得让人绝望的家伙,总算会开窍,打一打辅助了。 王平摇头:“除了来交生猪的,再没人来过。” 张大安几乎要笑出声了。 憨憨温翁念,这一次耶耶可是抢得先机了! 张大安出现在蓝田侯府门前,王恶都吓了一跳。 “赶紧进正堂暖和一下。这大冷天的,跑这做甚!新二十,赶紧上两盅热茶!” 王恶摇头。 这些县令,是不是想政绩想疯了? 这种天气跑来小王庄,找刺激呐! “蓝田侯,小王庄的作坊,是打算过年都不停了吗?” 暖了一下身子,张大安单刀直入。 “今年的作坊,全部拉满了做。”王恶倒没甚么好瞒的。 “玫瑰花与生猪?” “照收。” 好吧,张大安毕竟没有温翁念家学渊博,真没明白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是,只要小王庄肯收货,蓝田县就敢供。 无非是把那些三老叫过去吩咐一通的事。 …… 河南府,洛阳城。 与长安相比,洛阳除了官衙没那么多之外,商业却要更繁华一些。 今年的洛阳,不知道扯了甚么风。 长安城只是薄雪,洛阳却是大雪,一尺厚的雪,压垮了不少简陋的民居。 洛阳县、河南县、偃师县灾情最为严重,加起来已经死伤百人,三千人流离失所,只能暂时借城东二三十里之遥的白马寺安置灾民。 身为中土佛门的祖庭,白马寺自然是容纳得下三千人的,只是粮食却有些紧张。 没办法,要说香火钱,白马寺还是收了不少的,可真正化为粮食的不多。 粮食这东西,除非是遇到灾年或者乱世,一般是不宜存储过多的。 没有官仓与世家的保管水平,一年时间新粮就成了滋味不佳的陈粮,白马寺离城又不远,为甚会储藏够几千人吃的粮食? 义仓的开仓放粮是需要一定手续的,哪怕只是半日,也足够没吃饱的灾民闹事了。 风雪之中,白马寺大门处搭起了巨大的棚子,米、菜、午餐肉混合的香味慢慢地飘逸,让灾民们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棚子上,巨大的横幅书写着“女人花暨王恶水泥、王恶保险赈济现场”。 施粥就施粥,你里面放午餐肉是几个意思? 这可是白马寺门口! 知客僧法善面色古怪,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是贫僧心性不足,起了嗔念。此时此刻,能救得众生,即便是将肉食放入寺中,想来佛祖也不会见怪。” 施粥大棚内,一张公案后坐着年轻的苏乞儿,披着绣有“王恶保险”字样的外衣,翻着一本本簿子。 大棚外,常升板着脸叫道:“额家蓝田侯知道洛阳有灾,特意让老夫主持施粥!你们有口福,这粥里放了数量不菲的午餐肉片,粥管够!只有一条,老人孩童优先,排队领粥,领完粥的去那公案处报一报自家姓名!” “记住了,排队!谁敢乱,老夫请他尝尝护卫们手里的短棍!打到死!” 当过官的人就是不一样,气势足足的,即便有些泼皮想乱来也被吓回去了。 “阿婆,真香。” “阿翁,好吃。” 几乎没有例外,第一批食粥的都是些孩子。 陆陆续续有人去苏乞儿那里报上地点、户主名字,绝大多数并没有投过保,自然也不存在赔偿。 “太平坊魏三河家?嘢,有,年前投了五十文,这次受灾,按条款应赔偿五贯。来,摁手印领钱!”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报复 洛阳县令汤飞心慌慌的带着从义仓支出的粮草,领着两班衙役往白马寺赶。 早膳已经误了,再让灾民吃不上晚饭,会出大事的! 白马寺确实是有一些存粮,但不会太多,能不能撑住这三千口人的胃? 即便可以,白马寺会不会吝惜? 不要以为处于被后世称为“贞观之治”的盛世就没有造反,肚子饿的人,甚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再加上有心人挑弄一下是非,妥妥的火山喷发。 积雪稍稍融化的道路格外泥泞,车马难行,好多地方不得不靠人力助推。 艰难地赶到白马寺,汤飞愣了愣。 白马寺门口倒是站着几千号人,可人家那是井然有序! 好嘛,没乱就是好事! 手忙脚乱的搭棚子、架大锅,粥熬出淡淡的香味,汤飞才有时间注意对面的棚子。 不错不错,治下子民这般懂事,为县里分忧,难怪之前的灾民那么老实。 然而,尴尬的事马上来了。 两边同时施粥,县衙的粥无人问津,女人花的锅前则络绎不绝。 抽动了一下鼻翼,汤飞迅速分辨出其中原因。 他阿翁的! 当真是背靠蓝田侯,财大气粗,连午餐肉这种奢侈品都拿来施粥! 有珠玉在前,以后的赈济,难搞了呀。 常升无奈地耸肩。 不是他有意奢侈一把,只是,这一批午餐肉本身就快到保质期了,与其等待到期报废,不如拿来施粥。 所以,汤飞坐蜡了。 保险那头,因为及时的赔付,口碑迅速的发酵,连法善大师都有些意动。 别以为寺庙蓄养有武僧就绝对安全,火灾、盗匪、战乱,这三大灾难来临时,寺庙拥有那点力量小得可怜。 而且,白马寺占地六十亩,各殿、塔林立,每年收到的善款虽然不菲,但修缮费用也高,一旦遇到天灾人祸,那也够头痛的。 (占地面积参照了今白马寺中国本院面积。) 不过,也仅仅是意动而已,毕竟白马寺方丈可不是他。 女人花这一波操作,在河南府刷足了好感。 不论你是否同情灾民、是否参与赈济,赈济先天属于立场正确,任何人挑不出毛病。 你可以不行善,但你不能阻挠别人行善。 对于施善的女人花,官府会给予一些象征性减免税赋的优待。 有能力在女人花消费的富贵婆姨更有理由说服自己买买买。 这是在支持女人花行善啊! …… 当女人花捐赠五千贯救灾资金到河南府时,府尹的面容春风化雨,笑得那叫一个亲切。 按常理,就算常升还是区区的蓝田县主簿,也不值得正二品河南府尹笑面相迎,区区五千贯也不过是小数目,可女人花之前抢先赈济保了不出乱子,又有蓝田侯这个已经跻身老一辈权贵行列的新星为后盾,如此热情并不为过。 让人奉上茶水,府尹抛了个眼色,手下的录事已经躬身出公廨,掩上房门。 常升愕然。 “本官令狐宠,代河南府百姓谢过蓝田侯的拳拳之忱,谢过大掌柜的辛劳。接下来的话,大掌柜记在心里就好,出了此门,本官概不认账。” “蓝田侯行事刚烈,宁折不弯,本官极为钦佩。正因如此,蓝田侯名下的产业会在近期迎来报复,本官只能保证,在官面上一定会公正,不良人与折冲府会尽力保证店铺的安全。” “至于对方会用甚么手段,就非本官能知了。” 府尹压低声音道。 常升微笑拱手:“本夫子代学生蓝田侯谢过令狐府尹,日后府尹有所差遣,只要不涉及原则,定会竭尽全力。” 常升的话似乎语法有点问题,稍微琢磨一下才明白其中的妙处。 只是微微交谈,双方便已经达成了初步框架。 …… 雪后乍晴,天气越发的寒冷。 洛阳城中。 该恢复正常经营的店铺均已开张,女人花自然也不例外。 最近一批柠檬味的香胰刚刚上货,在府尹夫人呼朋唤友的带动下,庞大的婆姨团体将女人花包围了,一人至少一箱的夸张数目,让女人花的库存迅速降到最低。 一阵哭闹声在女人花门口响起。 “黑了良心的女人花啊!额这张脸就是被女人花的香水毁了啊!” 呼天抢地的嚎叫声,让很多人都有点慌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女人花的掌柜琼燕出门,看到常升,微微福身:“见过大掌柜。” 常升微笑抚须:“且去处理。莫怕,老夫在这看着。” 琼燕走到那个哭嚎的女人面前,和颜悦色的说:“这位娘子,你在这说是女人花的香水毁了你的脸,且请问,你有何证据?” “就是你们女人花害的!额要撕了你这小浪蹄子!” 女人张开双手,露出坑坑洼洼的面孔,一双如鹰爪般的指甲照琼燕面上抓去。 “啊!” 诸多从店里走出的婆姨惊叫起来。 “大胆!” 府尹夫人勃然大怒。 一柄连鞘横刀斩下,女人那双手立刻发出“咔嚓”声,皮肉迅速红肿,巨大的痛楚让她尖叫着退了回去。 几把锃亮的横刀亮了出来。 “看呗!女人花害了额这脸!还出手伤人!”女人撒泼打滚的嚎叫。 “第一,你刚才那一下是冲着毁额容貌来的,有诸位娘子见证,就是上太极殿打御前官司,女人花也丝毫不惧;第二,你口口声声说女人花的香水毁了你的脸,这可真就奇怪了,你身上并没有丝毫香水的味道;第三,到现在你还不敢报出你的身份、何时购买的香水。”琼燕娓娓道来。 “女人花每一名主顾,都记载在册,以便于日后更好的服务。来人,将女人花主顾的名册抬出来,请诸位娘子做个见证,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位‘受害者’的姓名。” 桌椅、名册一一抬出,那女人顿时慌了神。 红口白牙怎敌白纸黑字? 这不是要人命吗? 女人想忍痛溜走,却被女人花的护卫持短棍逼了回来。 女人花或许未必多厉害,王恶那宽仁大度的脾气倒是学了个十成。 . 第三百一十五章 私活 “偃师县,范杨氏!” 蒙混不过去,女人随口说道。 始终是心存了侥幸,不相信女人花真有主顾的讯息。 即便有,偃师的讯息也不应该有的……吧? 府尹夫人翻动册子,开心地说:“果然有本夫人的讯息,肤白,丰腴,眉目清明,眉间一点美人痣。没错没错,这就是本夫人。偃师县……咦,还真有十来家呢,没有范氏,也没有杨氏。” 有说唐朝以肥为美,那是用词不准确。 准确的说,是以丰腴为美。 府尹夫人一说,其他人立刻围上去上手翻看。 不是不信任,主要是好奇在女人花的记录里,自己是个甚么模样。 确切地说,富贵人家的婆姨,就没几个天生丑到吓人的。 有钱、有权,找的婆姨自然是有姿色的,至不济也是五官端正,经历几代的基因改造下来,能丑到欧阳询那样的官员极少,丑的婆姨更是凤毛麟角。 至于册子上的记录,常升淡定地抚须。 要是琼燕连这都记录不好,老夫这教书匠就白当了! 琼燕等人的入职培训,可都是常升做的,关于如何美化而又不失真的记录措词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这要能出错,哼哼,当教书匠不要颜面么? 众人亲眼见证,谁也不敢有半点疑义。 洛阳县令汤飞带着人赶过来, 事情发生伊始,便有紧盯着女人花的不良人报到了县衙。 府尹令狐宠的话,头铁的县令可以不加考虑; 蓝田侯的威势固然惊人,却也鞭长莫及。 但是! 赈灾女人花冲在头前,这样的商家如果得不到善待、任人污蔑,以后有事,谁还愿意为你县衙出力? 世上的事,永远不会只有单方面的付出——舔狗除外。 不良人出动,各坊坊正轮番认人,很快有人指认,这就是春水坊的宋媒婆,却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一身打扮。 宋媒婆这一张脸,去年就已经毁了,好像是得了甚么病,导致她无法再去说媒,如今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来女人花捣乱。 “请明府为女人花做主!女人花百万贯产业,如果被这毒妇污蔑成功,将毁于一旦!女人花正式以诬告反坐之罪起诉宋媒婆!” 琼燕可没一丝犹豫。 一是气不过宋媒婆污蔑的下作手段,二是要在大掌柜面前挣表现。 宋媒婆听到“百万贯产业”与“诬告反坐”之词,唬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地上随即涌出一滩黄水。 天可怜见,自己总共就收了一百贯的好处! 百万贯,那是将自己一家人片了卖都卖不够的价钱! “小娘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宋媒婆家也不容易,,何必往死里逼呢?” 圣母哪里都不缺,几个老媪倚老卖老的在那发话。 琼燕没有去看常升,却知道常升一定会支持自己。 常升是甚么人? 混迹过官场、当过东家蓝田侯的先生,他的话,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就是蓝田侯也不会驳回。 琼燕傲然抬头:“若是被她毁了女人花的名誉,损失你们来赔吗?女人花入驻洛阳以来,赈济、救孤,做善事几曾落于人后?合着你们这意思,女人花就活该被污蔑是吧?” “忘了告诉诸位,女人花的东家,人称宽仁大度王端正,当朝威名赫赫的蓝田侯,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战争由你们开始,但由我决定甚么时候结束。” “所有的主谋、帮凶,等着迎接女人花无休止的报复吧!” 老媪们住口了。 真要惹得一身骚,那就不是帮腔了。 常升微笑、鼓掌。 琼燕可堪大用,假以时日,自己从洛阳归去,这妹娃子可以独当一面的。 不怕不懂行,就怕泄了这傲气。 蓝田侯的产业,就有这底气去对任何敌对势力宣战。 “放过额!”宋媒婆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不好意思,安西都护府那里很差人手,去那边挠异族吧。”琼燕没有丝毫心软。 照自己脸上那一下,如果不是护卫出手得快,自己是不是已经毁容了? “不要啊!正……”宋媒婆嚎了半声,却戛然而止。 利箭从街角射出,准确无误地击中宋媒婆的后心。 一箭穿心。 宋媒婆瞪大死鱼眼,手掌无力而又无助地虚抓了几下,身子倒了下去。 当了棋子,就要有成为弃子的自觉。 权贵之间的博弈,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一介平头百姓掺和进去,不死何为? …… 破天荒的,从来不到察院理事的检校监察御史王恶去了一趟察院。 “见过上官!” “见过山长!” 监察史与典事们纷纷热络地打招呼。 这位蓝田侯被任命检校监察御史,真是察院的福音。 以往察院办案,明知道对方有问题,奈何就是抓不住真凭实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然而,有了小王庄学院教出来这帮典事,一切就简单多了。 所有的账,一笔笔的,能给你从根盘起,就算是积年的胥吏也甭想耍一丝手段。 胥吏用他们的算法可以糊弄上面的官员,奈何小王庄的簿记根本不吃这一套,人家自己开辟的算法简洁明了,哪里不对劲,直接逮人。 所以,王恶现在在察院的声望渐隆。 公廨内,监察侍御史枊范探头出来,见到王恶,古板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没办法,这已经是枊范表达善意的唯一方式了。 连御史大夫萧瑀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还好,枊范的茶叶还属于正常范畴,不是那些张嘴就能吸到一堆碎沫子的劣质货。 “上官难得来察院,且听下官将察院近期监察结果汇报来……” 王恶立刻叫停了。 察院日常事物,那是监察御史马周的事,自己没必要越俎代庖。 “今日来呢,是有个亦公亦私的差事安排,不知道察院能不能接下。” 王恶直接阐明了目的。 “查谁?”枊范并不介意干点私活。 咳咳,王恶这个检校监察御史,有权力安排一些不违反大原则的私活。 “荥阳郑家的官员。” 枊范有点吃惊。 直接对某一家开战,动静不小啊! 不过…… “上官有这决心,下官自当全力以赴!” 王恶轻轻摆手:“不,不要全力以赴,只需用姿态摆足。这是私活,不是你们需要用性命去拼的国事。” .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讲道理 月票双倍了,投一张变两张,投两张变四张,跪求月票!!!!到了最后月底了,小莫不希望被人爆下去啊,好歹也占个新书月票榜的位置啊。 齐剑星死后,没多大一会一颗血珠便凝了出来。跟当初鬼王谷那人死后的血珠差不多大小。 毕竟都是真元境的年轻武者,实力差距并不是很大。 杨开一边喘气一边将血珠收起,然后在齐剑星身上搜索着。不大一会功夫,便又找到几枚大小不一的血珠,这应该是齐剑星之前战斗的战利品,却没有服用。 除此之外,还有些银票和一个通体碧绿的瓶子。 这便是全部收获了。 统统收进乾坤袋中,杨开迅速离开现场。 半日后,一处山腹中,杨开盘膝而坐,服用了几颗疗伤丹,也换下了自己染满鲜血的衣服,去除一切可能存在的血腥味。 藏身的这个山洞是他自己挖出来的,在得知天狼国那些人能够奴役妖兽而战之后,杨开就知道自己以后的行动得更加小心才行,挖出山洞,藏身在内疗伤,又把洞口封死,这样可以避免一切可能存在的麻烦。 与齐剑星的一战,伤势不算轻,也不算重,杨开现在的实力和身体恢复能力都比以前大大增强,并不需几日就可痊愈,更何况有疗伤丹相助。 短短三日,身上的三处血洞便已无大碍,虽未痊愈,却也不会再流血。 这三日,杨开一直在回忆着与齐剑星一战,他的骄狂失利,自己的谨慎小心,从中寻找别人的不足,以自省己身。 收获良多! 睁开眼后,身体处处欢愉。全力以出的一场战斗,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丹田内的阳液得稍微补充一下了,好在师公凌太虚在乾坤袋内留了几瓶阳属性的丹药,杨开倒不至于为此发愁。 吞服了整整一瓶,丹田内的阳液才多出十几滴。 元气精纯之后,现在凝练一滴阳液需要的能量也变得比以前多了不少,这是好事。 想了想,杨开将剩下的几瓶阳属性丹药也全部吞服了下去。总算让阳液的数量激增。 搜索着乾坤袋。杨开拿出了一个碧绿的瓶子。 这个瓶子是从齐剑星身上搜出来的,也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揭开瓶口,刹那间便有一股炙热的感觉袭来。这感觉让杨开亲切,却也不禁微微动容。 他分明察觉到这瓶子中的东西蕴藏的能量及其精纯浓郁,虽与自己的阳属性元气中的能量有些相似之处。却不尽相同。 低头一看,杨开只见到瓶中有一种宛若琉璃一般的液体,呈现出火焰的颜色。 不多,也就只有四五滴的样子。 齐剑星身上什么都没有,唯独只有这一瓶液体,将其视若珍宝,价值肯定不低。 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杨开左右观察,嗅来嗅去,暗自揣度。好奇的要命。 “地魔!”杨开招呼一声。 “嗳,老奴在呢。”地魔答应的相当谄媚阿谀。 “瞅瞅这东西,认得不认得?”杨开问道。 地魔不禁轻咳几声,咳声尴尬。 “算了……”杨开心头雪亮,知道地魔肯定又愚钝了。 这老魔记忆混乱,有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有的时候却是一无是处。杨开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若地魔真认识这个东西,肯定早就迫不及待要来跳出来证明自己的见识,怎会等到杨开开口询问? 嗅了半晌,杨开觉得这玩意应该无毒,跟地魔探讨了一会。他也这般想。 但杨开还是有些不放心,从闭关之处冲出来。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只落单的四阶妖兽,不由分说一顿胖揍,将这妖兽打的昏厥,然后带回山洞处。 回来的路上摘了一根枯草,杨开小心翼翼地用枯草蘸了一点瓶中的液体,然后放进妖兽的嘴中。 静静地等待观察着。 不大片刻功夫,那妖兽竟凄厉无比的惨嚎起来,好似中了剧毒一般,浑身抽搐个不停,嘴中白沫直吐,身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杨开面色凛然,暗道刚才幸亏没有冒险尝试,要不然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当杨开这般以为的时候,那四阶妖兽身上竟突然散发出一股澎湃的能量波动,旋即它猛地挣脱了杨开的束缚,龙精虎猛,在山洞内与杨开大战起来。 这一番状态,哪还有中毒的样子? 激战许久,杨开怒毙之! 望着妖兽的尸体出神,杨开有些不解。 自己带它回来之前,它分明只是一只四阶妖兽,自己轻松就把它给打晕了,可为什么刚才感觉它强大了很多?好像有五阶妖兽的实力了。 正疑惑的时候,一颗血珠悄然成型。 杨开定眼一看,愣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旋即忍不住破口大骂! “少主消消气……”地魔连忙出声安慰。 让杨开如此愤怒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他已经猜测出这碧绿瓶中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证据便是这只妖兽死后凝出的血珠! 这一枚血珠,有小拇指甲大小,虽不比五阶妖兽死后的血珠,但比四阶妖兽的血珠要大很多。 能让一只四阶妖兽在短短的时间成长到接近五阶的程度,那瓶中的液体分明是一种宝贝! 结合大半年前的听闻,再对比瓶中液体的形态和颜色,杨开一脸的懊恼。 琉炎液! 淬炼元气的天才地宝,能让元气变得更为精纯凝练,更加浓郁出众。 在这天地间,能淬炼武者元气的东西并不多,所以每一种都价值连城。诸如九阴凝元露,便是其中高端的存在。 而这琉炎液,同样也是如此。 之前在湖边听映月门老者卓温说起琉炎液的时候,杨开并不是太动心,因为他已经有了九阴凝元露,没必要得陇望蜀。但现在机缘巧合又得到了琉炎液。情况就不一样了。 九阴凝元露可以留在晋升真元境的时候使用。 琉炎液现在就可以用,双管齐下,效果肯定更好。 可惜,这样的宝贝,却让一只妖兽分去半滴,杨开心疼,肝疼,肺疼……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疼。 事已至此。懊恼无用。一边感慨九星剑派这人的好运气,一边盘膝坐下。 小心翼翼地从瓶中引出一滴琉炎液滴入嘴中服下,杨开赶紧闭目。眼观鼻鼻观心,入定! 真阳诀运转起来,杨开感觉到腹部处有一股火烧似的动静蔓延开来。修炼阳属性或者火属性功法的人,一般都不会产生这种感觉。 由此可见,琉炎液中蕴藏的能量是多么炙热。 灼烧感最初还不是很强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开很快就有一种置身火炉一般的滚烫灼烧感,浑身上下热气腾腾,才换上的新衣服瞬间就被汗水打湿。 这剧烈的灼烧感,先是在小腹处停留了片刻,旋即便在真阳诀的牵引下。四面八方朝自己的四肢百骸处灌去。 经脉剧痛!杨开死死地咬着牙关,不敢有丝毫松懈,诀法运转的越发迅速。 这热度就好像是能烧通大天的烈焰,似能焚化大地的岩浆,在经脉中流窜的同时,焚炼着杨开经脉内的元气。 几个周天运转下来,杨开赫然发现自己已被压缩提纯到极限的元气。竟又变得纯净一分。 精神一震,更加用心。 片刻后,经脉中的元气又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再变得更精纯,杨开以心神牵引着琉炎液的能量。将之沉浸到丹田处。 丹田内,有近百滴阳液可供焚炼。 时间缓缓流逝。几日后,杨开睁眼,眸中精光四溢,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爽!” 一滴琉炎液,将他的浑身元气再度焚炼一遍,百滴阳液减少了十几滴,但每一滴阳液中蕴藏的能量都比之前要多出不少。 不但是元气的改变,甚至就连一身经脉和血肉都有些悄然的变化。 经脉变得更坚韧宽阔,血肉变得扎实紧绷,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鼓舞,从内到外的焕然一新。 本是离合境七层的实力,往上巩固了一大截,距离离合八层已相去不远! 这就是淬炼元气的效果,有时候晋升突破,并非只有增加体内能量一个途径! “地魔,你说我要是再服用一滴琉炎液,会不会直接突破?”杨开有些跃跃欲试。 虽然地魔有时候不太靠谱,但现在却给出了宝贵的经验“大概没用了吧。能将少主的元气淬炼到这程度,已是这一种天才地宝的最大功效,这种东西可不是服用越多效果越好,想要再淬炼,只能寻找更好更高档的宝贝。” “我也这么觉得。”杨开收起心思,郑重地将碧绿小瓶塞进乾坤袋内。 也不知九星剑派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琉炎液,齐剑星身上都有几滴,那武乘仪呢?他身上只怕会更多吧? 想到此处,杨开嘿嘿冷笑起来。 武乘仪派出齐剑星来追杀他,杨开怎会就此善了?本就有仇怨,现在又知道对方身怀重宝,杨开不打他主意才怪。 不过武乘仪这人实力太强,而且还是那一群武者的临时领袖,真要与他撕破脸皮,势必没什么好果子吃,此事只能徐徐图谋。 收拾下心情,杨开破关而出。 接连一个月,杨开都在异地中猎杀妖兽。这一个月闯荡下来,倒没再遇到任何人,只不过寻觅到的妖兽数量少之又少,看样子事情确实如陈学书当日告诉自己的,这异地内的妖兽,大多都已被天狼国的人奴役了。 如果您觉得还不错就请收藏本站,以便下次方便。如有章节错误请与管理员联系。本月为您推荐唐家三少最新巨著《绝世唐门》 看最快更新,就来138 列表 t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一更求月票))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 。阅址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图炮 哗~~ 大厅中的武者齐齐哗然,瞪大眼珠子朝高台之上望去,就连那些躲在包房里的帝尊境此刻也都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叹为观止地望着高台上那令人心血澎湃的景色。 “好多源晶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源晶!” “全是上品源晶,真的是上品源晶。” “这么大一堆,最起码过亿了吧。” “这位大人,奴家要给你生孩子,你看看奴家,看看奴家啊……” 坐在大厅中的武者都疯了,他们修为不高,接触到的修炼资源有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源晶,而且全都是上品源晶。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足以震撼他们的心灵。 这样一笔财富若是归入自己手中,莫说自己这一辈子修炼不用发愁,便是子孙后代,百世之内都无需为修炼资源而操心了。 咕咚…… 一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从那各大包房中传出来,诸多帝尊境们在不敢置信的同时,也都满是觊觎和贪婪。别说大厅内的武者没见过这么多源晶,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没见过啊,一个个都觉得大开眼界。 “真有这么多上品源晶……”七号房中的老者眼角一抽,震惊之余,感到一丝丝骇然和不安,先前他一时恼怒把大话撂了出去,如今忽然觉得颈脖处有些冰冰凉,下意识地摸了一把。 不过很快,他便冷笑一声。 就算这小子真的拿出来一亿上品源晶又如何,自己也是帝尊一层境,而且晋升多年,他一个年轻人还能是对手不成?若他识相的话,无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他敢纠缠不休,说不得也要给他点教训了。 而且这小子早就犯了众怒,如今又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肆意炫耀自己的财富,真要在这里出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容不下他了,最起码,那十三号包房的朋友肯定也会出手相助的。 想到这里,老者心头大定。 而高台之上,杨开又是随手一挥,另一堆上品源晶骤然出现,比起前一堆来只多不少。 “嘶……” 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每个人都宛若石化一样,傻傻地望着那高台上的源晶,上品源晶中闪烁出来的光芒耀的人眼花缭乱,也让人蠢蠢欲动。 这还没完,紧接着第三堆,第四堆……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高台几乎被上品源晶给堆满了,那弥漫出来的灵气几乎要凝为实质,竟让每一个置身拍卖会的武者都心旷神怡,身心舒畅,仿佛成了仙一样。 “啊,我的瓶颈…我的瓶颈松动了,我要突破了!” 有人蓦然大呼一声,满脸惊喜之色。 话音未落,便有一股气场轰然爆发扩散开来,竟是有人先他一步做出了突破。 轰轰轰…… 一股又一股强弱不一的气场在拍卖大厅内爆发出来,竟是有不下上百个武者在这浓郁的天地灵气中突破自身的桎梏,抵达一个新的境界。 那些没做出突破的武者也都满脸欣喜,纷纷运转功法,吸纳游弋在四周的天地灵气。 他们这些人,修为不高,没什么太好的修炼资源,平日选择的闭关修炼之地,也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刻杨开将几亿上品源晶取出来,所营造出来的修炼环境,简直堪比那些大宗门的修炼禁地。 能让他们在瓶颈之前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人呐……”有人叫喊,痛哭流涕,这人被卡在圣王两层境三十年,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法更进一步,没想到只是来参加一个拍卖会就遇到了这样的好事。 “恩人,请受我一拜。”也有人起身,冲站在高台上的杨开一揖到地,态度虔诚。 更多的人起身道谢。 杨开笑眯眯地望着,也没阻止那些人吞噬自己源晶中的灵气。 他在蛮荒古地发了笔横财,又剿了问情宗的宝库,手上有的财富无数,单是上品源晶就有十几亿之多,区区一些逸散出来的灵气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今的他,随便拔根腿毛下来,都足以让这些武者奋斗几辈子。 后台上,武鸣目光灼灼地望着那些上品源晶,使劲地吞咽着口水,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一个念头我的,都是我的! 他也没想到,杨开的身家居然如此雄厚。几亿的上品源晶随便就拿出来了,可见他的空间戒里还有更多的好东西,只要将他拿下杀死,那这些财富不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对不对,是师尊的,不过师尊吃肉,自己跟着喝点汤汤水水总没什么关系吧?想到这里,武鸣内心深处振奋不已。这可真是天降横财啊,武鸣兴奋的几乎要仰天狂笑。 “你们这群垃圾,看清楚了吧?本少到底是不是在胡乱出价?”杨开环视四周,语气冷冽。 没人说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杨开随手就取出了这么多源晶,已经证明自己拥有足够的财力,又岂是一个胡乱出价可以诽谤的。 说话间,杨开将那些上品源晶又随手收了回去。 浓郁的天地灵气霎时间断绝,让大厅内的武者都露出幽怨的神情。不过东西是人家的,而且对方还是个帝尊境,能够拿出来给他们这些人开开眼界已是格外开恩,他们总不能指望杨开一直将那些源晶放在那里,让他们修炼。 一时间,不少叹息声响起。 “没意见就好。”杨开咧嘴一笑,回身望着七号房道“老东西,该你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什么诺言,狗屁不通!”七号房的老者怒喝一声。 “敢不认账?”杨开脸色一狞,“刚才是哪个老王八蛋说只要本少能拿出来一亿源晶,就把脑袋拧下来给我当球踢的,大庭广众之下你敢出尔反尔?你还要不要脸。” 老者冷哼道“戏言也可当真?” 杨开沉声道“老东西果然厚颜无耻。我数三声,你若不把脑袋拧下来就别怪本少亲自对你出手了。” “小辈你敢?”老者大怒,没想到杨开居然如此不给面子,好歹大家都是帝尊一层境,虽说自己之前确实说了气话,但任谁都能听出那不是真心的,还真要履行不成? “一!”杨开不管他,兀自数着数。 “小子你莫要欺人太甚啊,老夫乃苍空门门主,你要与苍空门为敌么?”见杨开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老者连忙道明身份,想要杨开有所忌惮。 “二!”杨开不为所动,口中冷冰冰地蹦出一个字。 苍空门什么鬼东西,他连问情宗都灭了,还怕一个苍空门? 老者面色一慌,没想到杨开居然玩真的,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好歹自己与他的修为相当,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必要闹成这样么。 他却不知,区区一个帝尊一层境,区区一个苍空门,根本就不被杨开放在眼中。 若他是个帝尊三层境,杨开说不定还要考虑一下。 老者一咬牙,目光忽然投向十三号房所在的方向,神念锁定那里的帝尊境,传音道“这位朋友,这小子疯了,你我不如一起联手将他拿下,否则以他的脾气对付完老夫之后势必也不会放过你,不如先下手为强,那几亿源晶我们二人添作五!” 十三号房中的帝尊境本也是一脸阴沉,因为杨开表现的太过气势凌人,他也知道老者说的没错,先前他所什么“吃屎三斤”不过是恶心杨开的罢了,还刻意隐藏了位置,哪知道却被杨开一下找出来了。 正担心杨开也要他来履行诺言,老者就传音过来了。 再被那几亿源晶一刺激,想都没想便点头回道“好!” 老者心中一喜,心想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老夫了。 “三!”杨开喊完之后,冷冷地凝视着七号房,颔首道“很好,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本少就成全了你!” 说话间,只身扑向七号房,身在半空之中,狠狠一拳朝那包房捣去。 “轰……”地一声巨响,七号房周围忽然浮现出一股光幕禁制,禁制之上光芒闪烁不定,挡下了杨开这一拳的攻势。 拍卖会中的包房,都有禁制阵法守护,主要是保护客人的隐私和安全,那些顶级拍卖会场中包房里的禁制和阵法,足以防备住帝尊三层境强者的查探和攻击。 流影城虽然不算小城,但也不是什么大城,七曜商会这个分会的禁制阵法,能防备住一般的帝尊一层境乃至两层境的攻击。 若是帝尊三层境出手,是万万防备不住的。 不过这种级别的强者数量不多,等闲情况下见不到,就算出现了也都是一些身份高贵之人,也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 “哈哈哈!”七号房那苍空门的门主眼见杨开吃瘪,大笑一声道“小子,就凭你也想找老夫的麻烦,还是回家再修炼……啊!”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大叫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他震撼的事情。 而众人放眼望去,也都是眼皮跳动,一脸的不敢置信。 只见那挡在七号房前的禁制光幕,竟忽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阅址 第三百一十八章 社仓 两仪殿内,李世民批完朱批,打着呵欠揉了一下手腕。 “最近有甚么消息吗?” 铁三十三冷清的声音响起:“骠国与卢国公打了一仗后,对大唐诚惶诚恐,已经遣使者从国都卑谬出发,对大唐朝贡。但百骑的分析是,骠国有意寻求大唐的庇护,甩开头上的天竺毗讫罗摩王朝。” 李世民挑了挑眉。 百骑有了一些改变,会分析与国策有关的讯息了。 “高句丽那头,渊盖苏文已经完全稳住形势;新罗与百济还在拼杀,倭国随时想出手捡个便宜,却又因为物部氏的牵制,不敢轻举妄动。” “吐蕃迁都逻些城之后,小论噶尔·东赞、小论琼波·邦色分走了大论娘·芒布杰尚囊的大部分权利。但是,以百骑的判断,娘·芒布杰尚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原因,不必说。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鲜有帝王不是如此。 这一点,不得不赞李世民一个,手下多数功臣都得到善终,这在历代有为帝王中都算是极仁厚的。 “突厥这头,大唐移民土默川,渐渐双方又起了摩擦,至今已有摩擦伤亡上百例。因为薛万彻已经带军从突厥撤回,移民撑得很辛苦。” 李世民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不长教训啊! 都被从狼打成狗了,还不知道摇尾巴讨好主人? 虽说狗肉不上席,但是,刘邦也吃过狗肉的,难道朕就不会吃狗肉? 盘算了一下夹袋里的人物,李世民愕然发现,虽然王恶这混账不是唯一的人选,却是最佳的人选。 那就是个不怕事大的。 “薛延陀那头,因为乙失颉利苾的死亡,乙失曳莽的嫌疑洗不脱,乙失拔灼顺利成为叶护。乙失夷男未必敢向大唐呲牙,乙失拔灼却未必,此人恐怕与吐蕃有联系了。” (叶护:当时草原民族仅次于可汗之下的位置,约等于太子。) 癣疥之疾,不足挂齿。 “西突厥沙钵罗咥利失可汗遣人驱赶上万牛马、几车珍宝,准备到长安,以朝贡的名义,换一些粮食回去,顺便看看能不能求娶公主。” 李世民暗暗呸了一口。 美得你! “但是,在沙漠里,他们被劫了。而且,九成可能是西突厥自己人干的,估计就是在庭州蒲类县被韦宏昌以过路费名义敲诈了马匹的那个设。” 李世民听得出来,一贯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铁三十三,声音竟然有点颤动,像是在……憋笑? 不过,这个结果,确实让人啼笑皆非。 “波斯那头,雇佣军已经与黑衣大食交手。雇佣军锋利甲坚,有火器相辅,战法彪悍,给黑衣大食造成重创。但是,黑衣大食的军士,一如蓝田侯所言,那些有信仰的军士悍不畏死,也让雇佣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李世民错愕。 不是为黑衣大食的战斗力错愕,而是为王恶的判断准确错愕。 大唐邻国的动向,王恶能掌握算是情理之中。 波斯,那可是近万里之遥啊! 而且,黑衣大食崛起的年头并不长,整个大唐能对黑衣大食情况有所了解的官员,恐怕也只有王恶吧? “还有个小事,蓝田侯家的女人花洛阳店遭遇陷害,官府出面抓那陷害者时,那人被冷箭射杀,断了线索。” 李世民扬手打断铁三十三的禀报。 “朕猜猜,宽仁大度王端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人出来背锅。” “陛下睿智,荥阳郑家被蓝田侯抓了顶包,察院出动,监察郑家的所有官员,让荥阳郑家慌了神,家主郑苍出面与蓝田侯洽谈,想要威胁蓝田侯,却被蓝田侯以扶持中小世家替代五姓七家威胁了,五姓七家正在洛阳找幕后黑手呢。” 李世民忍不住狂笑。 五姓七家这个当可上得狠了。 当李世民没有推演过这可能? 理论上,这设想应当可行; 现实中,各种弯弯绕绕、各种羁绊,能让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为甚很多耀眼得如理想国一般的设想,最终无法实施的真正原因。 空中楼阁。 …… 王恶很忙。 铺天盖地的午餐肉、蔬菜罐头、腊肉、火腿、焙鸡、焙鱼,整个小王庄笼罩在浓郁的香味中。 年前最后一次进货,大小商行的马车络绎不绝,即便是腊肉、火腿、焙鸡、焙鱼这些并没有甚么特色的产品,照样抢了所剩无几。 大唐稳定了,大唐繁华了,大唐的子民也能放心的花销了, 现在市场上的吞吐量数倍于从前,即便是常规的产品,依旧不能让市场饱和。 所以,到小王庄进货的商行目光自然而然的盯住了腊肉之类的产品。 常规商品利润没那么高,可是有量啊! 想着逐个谈价钱能占点便宜? 打住吧,人小王庄的产品,不论是庄户家的还是作坊里的,全被王恶统一标准,各个品相的价目一目了然,有那闲工夫不如找王狼统一收购呢。 王狼打发走商人,直接进了蓝田侯府。 这有昆仑奴把守、富丽堂皇的蓝田侯府,在王狼眼里,一如当年王老实的小破屋子。 “王恶啊,县衙知会,明年小王庄要建义仓了,另外庄上自己也应该建个社仓储粮了,人越来越多,地里打的那点粮食最多够庄民吃的,那些劳工,总是要有粮食吃的。” “没有储备,全靠外头买,万一哪天别人整你一下,断了小王庄买粮的路子,偏偏你又不在庄上,怎么办?” 经历过饥荒的老辈子,总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王狼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王恶当然没有意见。 粮仓的建造,最强悍无过于的隋朝,到后世出土居然还能食用。 小王庄当然不需要这级别粮仓,但是,存储个十年八年不变质,那是必要的。 工部尚书换成了张亮,不熟。 不过,让工部出几个大匠指点一下,应该不难吧? 就算工部不出大匠,将作监还没有么? 至于说建造的费用,成本再高,也完全不被财大气粗的王狼看在眼里。 “社仓建多大合适?” 王恶眼皮没抬:“照连作坊在内全部人口在内计算,能供应一年粮食的储量。到时候额让岭南送粮食过来。” (《旧唐书·食货志下》:“武德元年九月四日,置社仓。”)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嫡长子 七位家主立于蓝田侯别府正堂下位,一脸的古怪。 “蓝田侯恕罪,此事,五姓七家尽力了。”郑苍满脸无奈。 王恶核善地笑了。 堂堂五姓七家,倾巢出动,连个消息都探查不到,这是在说笑话吗? 昆仑奴集体出动,每人面前一套小桌椅,摆上了有名的羊羹,一人一碗。 这羊羹西周时便有了,渭南的特产,后世的名称叫羊肉泡馍。 香浓的羊肉汤让人食指大动,入口即化的羊肉块肥而不腻,泡上手撕的面饼,即便不饿的人也能产生食欲。 七位家主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想想王恶也不可能在羊羹里下毒,自然开吃。 盐正常、配料正常、羊肉正常、羊汤正常…… 一切太正常了,反倒让人觉得不正常。 “吃饱喝足,你们可以说说具体情况了。”王恶掏出纸巾擦了擦嘴。 你管这叫吃饱喝足? 好吧,确实吃了羊肉、喝了羊汤…… 但是,王恶是意思,是否暗示各家主其实就如羊羹里的羊肉,任他宰割呢? “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没法再办下去了。”郑苍无力地回答。 王恶挑眉:“能让五姓七家合力都办不下去,对方来头很大?” 七位家主一起点头。 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来头够大吧? (《新唐书》记为长孙无宪,字安业。) 在阿耶去世后,将年幼的长孙无忌与长孙无垢逐回舅家,够牛皮吧? 贞观元年,长孙皇后还得抛开旧怨,为他谋一个右监门将军之职。 也不晓得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在同年随义安王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造反。 不提这家伙业余的造反能力,只说他奇怪的立场就足以让人迷惑。 不管与长孙皇后关系再差,那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多多少少也会关照他一点。 随人造反,即便成功了,难道他还会比亲妹妹给得更多? 一帮业余造反的选手,对上专业造反的李世民,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要不是长孙皇后求情,长孙安业就得人头落地。 自然,流配嶲(音:西)州的命运已经注定。 (现四川省西昌。) 然后,比较奇怪的事出现了,长孙安业的结果是不知所终。 (《旧唐书·后妃列传》:有异母兄安业,好酒无赖。献公之薨也,后及无忌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后殊不以介意,每请太宗厚加恩礼,位至监门将军。及预刘德裕逆谋,太宗将杀之,后叩头流涕为请命,遂得减死。) 但是,就长孙安业的能力,连给长孙无忌提鞋都不配,就算他能脱离监视、获得自由,又哪来这些能力搅风搅雨? 更何况,按郑苍的说法,对方行事缜密,根本不可能是长孙安业的手笔。 不是看不起长孙安业,他要有这本事,何至于造反失败? 他连冲动型选手都不是,应该称为脑残型选手。 让七位家主离去,王恶玩味的笑了一下,将其抛之脑后。 这破事,自然有人去头疼。 …… 皇后寝宫。 长孙无垢膝上盖一条宫中织出的毛毯,怔怔地看着跳跃的炉火。 长孙安业,他是真的不怕死么? 不是陛下不想理会他,凭他那点本事也想逃脱嶲州的监视? 不老老实实蹲在哪个角落,安分守己的度过残生,跑出来找事不说,还一看就是被人当枪使了。 “娘娘且宽心,此等逆贼,自有天诛。” 长孙无忌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事实上,妹夫登基之日,他就想弄死长孙安业,要不是妹妹宅心仁厚,长孙安业的骨头都能成化石了。 两袖金风赵国公,其实还有一个诨号,叫睚眦必报! 长孙无忌的意思很明确,他来出面清除这个障碍,绝不能让这混账坏了妹子的名声! 当年的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长孙无垢急促地呼吸起来,猛然剧烈地咳了一阵,直咳得撕心裂肺。 “御医!” 长孙无忌大叫。 或许这有些僭越,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或许会有权势上的顾虑,但长孙无忌对皇后更多的是兄妹之情,这关心绝无半点作伪。 长孙无垢轻轻摆手,咳声也慢慢平息下来。 红着眼,长孙无忌拱手告退。 总需要有一个恶人的。 …… 东宫,显德殿。 李承乾在批阅一份又一份奏折。 房玄龄兼任太子左庶子,除了让李承乾获得更多的自由,也让李承乾真正的分担了国事。 整个大唐的奏折相当多,如果全部由李世民一人批阅,那是很耗费精力的。 那么,身为储君,批阅一些不太重要的奏折,自然是合情合理的,顺带也锻炼一下李承乾处理政事的能力。 公正的说,李承乾除开暴戾一点、偏激一点,这个太子还是相当称职的,绝大多数朱批连房玄龄都挑不出毛病。 只是,经过上次的闹腾,李承乾现在养成了一个说不上坏的习惯,但凡在显德殿批阅奏折,一定要听那乐童称心奏乐才静得下心来。 长孙无忌闯入显德殿时,乐声戛然而止。 “全部出去。” 长孙无忌直接撵人。 李承乾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悦,还是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不管怎么说,这是亲娘舅啊。 “高明,你手下那个纥干承基,听说鸡鸣狗盗的很有一套?让他跟舅舅办一件事。”长孙无忌开门见山的说。 对大外甥,长孙无忌没必要那么客气。 李承乾很奇怪:“论这些,舅舅府上更多吧?” 长孙无忌备受重视的原因,除了国事很有见地、允文允武、皇亲国戚之外,更是悄悄为李世民处理了很多不宜公之于众的事,手下各种奇怪的人才都有,而要养人才,钱必不可少,两袖金风也就说得过去了。 李承乾对此多少是知道的。 “记得舅舅跟你讲过当年舅舅与你阿娘受过的苦吗?”长孙无忌眼里闪过凶芒。 “可是,那个长孙安业不是在贞观元年就流配到嶲州了么?” “早跑了!你阿娘心软,可现在他又跳出来了!不能让他坏了你阿娘的名声!让你出人,是因为你是嫡长子,维护阿娘名声的事就应该有你一份!” . 第三百二十章 王亦凡的琐事 本年最后一日上衙,王恶都觉得懒洋洋的。 各亭长、掌固在卖力的打扫。 因为今年鸿胪寺玩得出彩,皇帝特意嘉奖了一笔钱财,再怎么按等级分,每个人都能小小的捞一笔回家,给婆姨扯点布、给娃儿买点糖,这个年,腰板肯定能挺得很直。 邓雄眉开眼笑的学泡茶,柳田也不藏私,完完整整的教他泡茶的仪式。 “看清楚,这是温壶,名目叫:孟臣淋身暖;这是洗盅,叫热盏巧滚盅……” 柳田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把持侍候左少卿的位置,对于平辈的人来抢这位置可能会有抵触,对邓雄这明显差了一辈的后生,却油然有种培养接班人的感觉。 邓雄玩得不亦乐乎,偶尔也会标新立异,试试新的手法。 反正邓雄很清楚,山长的茶叶多的是,只要不是蓄意浪费就成。 顿珠无精打采的进来。 “怎么,工部不肯借人?” 王恶挑眉。 顿珠叹气:“连尚书都没见到,被人一顿冷嘲热讽,说是公器私用。” 王恶挑了挑眉毛,溜达着去了吏部。 高士廉看到王恶,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是来讨债的。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一准没好事。”高士廉撇嘴。 年关上门,除了讨债还能有甚么事? 到吏部讨债,肯定是为官吏位置的变动呗。 希望不要太过分了。 诶,谁让大唐皇家钱庄这头,欠了王恶老大的人情呢? “诶,许国公不可污人清白,下官是那种人吗?”王恶惫懒地辩驳。 “自信点,把‘吗’字去了。”高士廉无情的嘲笑道。 “就是让你平调几个人而已,至于吗?又不是求官!” 也只有关系比较近的人可以如此随意地说话。 不是求官,那就好说了。 听到要把林通等人从工部调到察院,高士廉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立刻叫来员外郎把手续办了。 几个下层官员而已,不是多大的事。 王恶与吏部员外郎一道去工部,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带着林通他们几个小王庄出来的官吏,大模大样地走出工部。 公廨内的张亮目瞪口呆。 不就是拒绝了抽调大匠之事吗? 好好协商不行吗? 一个少卿而已,那么牛? 水部司郎中脸色苦了起来:“尚书,林通他们……走不得啊!水部司很多轮滑机械都是林通一手搞出来的,他们一走,水部司要多耗费许多劳力!” 张亮鼻孔里哼了一声。 劳力而已。 大唐别的不多,人口多。 重要的是,张亮在工部要做到一手遮天,绝不允许别人指手画脚。 …… 领着林通等人到察院报到,王恶又溜达到了万年县衙。 没法,万年县最新通知,县里抓了一个作奸犯科的刁民,经查是小王庄人氏。 王恶死活猜不出是哪位如此丢人现眼。 到了万年县衙,看了眼即将入大牢的那位“英雄”。 真没说错,居然真是小王庄人氏。 被驱逐出小王庄的王亦凡,跑来长安混日子,仗着不错的身手、年轻英俊的面容,成为贵妇的入幕之宾,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问题是,面首也是一个行业,王亦凡强势进入,抢了几个同行的买卖,于是几个面首一商议,要揍他一顿。 王亦凡可是猎人出身,身手岂是小小的面首所能对抗? 于是,被反揍了一顿的面首,玩了阴招,隐蔽的通知了贵妇的夫君。 然后,王亦凡落了套,入室抢劫、污辱侍女的罪名结结实实扣到了头上,任他再喊冤也无济于事——物证做得太到位了。 这就是为甚民不与官斗,人家玩起律法来,手段极为娴熟,除非真有包拯、海瑞之类倔头巴脑的官员愿意去得罪他们,彻底去清查,否则,他们的手段足够整死平头百姓了。 王亦凡看到王恶,一张脸臊得发紫,低头不再喊冤。 臊得慌啊! 好比后世出去拯救失足妇女的摔锅,在某局子被自家婆娘保出去一般的感觉。 问了一下万年县令,王恶才发现,对方没有下死手,王亦凡没有缺失零件、没有内伤,只是被小揍了一顿。 最关键的是,对方罗织的罪名也不是太歹毒,标的物价值不是太高,污辱侍女也只能扣个未遂,顶多就是三年而已。 如张亮甘戴绿油油的帽子一样,此时有极少部分人士已经是夫妇各玩各的,某些方面比后世还开放。 收拾王亦凡,不过是因为失了颜面而已,所以并不想太狠。 万年县之所以通知王恶,也就是想卖一个好,免得得罪了这魔王。 “要不,明府给本侯一个面子?” 王亦凡骤然抬头,眼里燃起希望。 “判个一年得了?” 王亦凡的脑袋耷拉下去。 难怪人说宽仁大度王端正,得罪过他,就没好果子吃。 帮自己是看在阿耶情分上,不帮彻底是因为自己出卖过他。 县令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蓝田侯肯留余地就好。 官场上的事么,可不就是这么妥协着来? 一年,算是对两头都有交待,两头卖好,不错。 “能不能别把额的事说出去……”王亦凡抬头,眼里满是乞求。 多稀罕呐! 以为本侯愿意说这狗屁倒灶的事? 算了,《长安晨报》那里也打个招呼,让他们笔下留情,放过这个倒霉蛋吧。 …… “夫君,写对联,不许再写‘人增寿’了。” 陈诗语很认真的盯着王恶。 好吧,这是当年讲笑话的锅。 王恶挥笔,一幅幅瘦金体对联出炉。 “年年福禄随春到,日日财源顺意来。” “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 府上、学院、各作坊都要写,工作量有点大。 配合对联发下去的,还有秦叔宝、尉迟恭、程咬金的门神画像。 没办法,混世魔王胡搅蛮缠的要当门神,三味书屋也只能硬着头皮刊印,偏偏愿意拿程咬金当门神的人没多少。 常晋与他阿娘是要在蓝田侯过年的。 常升在洛阳叱咤风云,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娃儿。 对于王恶来说,请师母在家过年,天经地义的事。 常升尚且在洛阳归来的路上,可不能怠慢了。 . 第三百二十一章 贞观十年 元旦是王恶难得清闲的日子,看看王仁与王延满庄的撒野,大黑小黑保驾护航,俨然小王庄霸主的模样,王恶只能摇头。 或许,该考虑让他们习字了。 王逸仙对此颇为赞同:“不错,趁额还带得动,教教他们认字,以后进小王庄学院也不会落于人后。” 王逸仙是一家主母,又是全家文化顶端的存在,自然她说甚么是甚么了。 可怜的两小个,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已经被安排了得明明白白的。 “哎呀,那个公主真漂亮呀,听说公主已经认识了好多字呢。”王逸仙有意无意的与胡贞娘闲扯着。 原本撵着大黑疯跑的王仁凑了过来:“王仁也要识字!” 王延点头:“识字!” 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轻描淡写一句话,王仁他们就自动上钩了。 让人惊讶的是,居然这时候有人拜访王恶。 一看这时间点就知道不是原大唐子民,因为大唐多数地方还是讲究规矩的。 初一拜父母(先祖),所以通常是不串门子的,特别是娃儿,怕冲撞了别家祭祖,自家的长辈则要给娃儿压岁钱; 初二拜丈母,邻里之间也相互串门子,多说喜庆话,娃儿也能多得红包; 初三初四走亲戚,关系略亲近都在相互走动; 初五初六走朋友,这时候不论亲疏。 再后面,基本没讲究了。 当然,大前提是在大唐人基本没有离乡背井的前提下。 如果分家分得太远,这些规矩自然会适当调整。 对于家在千里之遥的于阗(现新疆和田)二王子尉迟菩提来说,咳咳,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能不见外的一个原因,自然是身后那一马车的礼物。 十来块精心雕琢的于阗玉佩、肉苁蓉、尼雅(原精绝古国辖区)黑鸡肉、尼雅羊肉、策勒石榴、于阗青驴肉、墨玉核桃、孜然,还有两对活着的塔里木鸽。 至于说塔里木双峰驼为甚不送来,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的于阗人对于骆驼很看重,视为生命中的伙伴。 要说最不遭待见的,却是玉佩。 真是的,你到蓝田玉的产区送于阗玉,感觉是来砸场子的。 王仁看着那些肉干流口水,王延拽着王恶的袖子。 “阿耶,王仁,要,养鸽子。” 好吧,这点小要求有甚不能满足的呢? 反正塔里木鸽也是肉用鸽种。 至于说娃儿养跑或者养死,那不是很正常么? “你不准备继承家业、接手国主,跑来长安做甚?” 落座、奉茶,王恶半是认真半是取笑的说。 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年事已高,此时在考虑接班人了,尉迟菩提这时候跑出来,无疑是自绝继承之路。 尉迟菩提摆手:“当个国主,累死累活的,还要勾心斗角,要不是大唐驻军了,还得担心邻国吞并。当国主可以有很多嫔妃,可是,女人吧,有一个两个,男人还觉得享受;十个八个,头大。” “我跟那些兄弟挑明了,不管谁当国主,派我长驻长安城就行,没兴趣跟他们争那一亩三分地。” “况且,拉瓦克寺提云菩提大师给出的偈语,是重耳在外得生。” 尉迟菩提关于女人的感悟,可以用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为佐证。 尉迟菩提不去抢继承人的位置,却让他变得超然。 小王庄的作坊仍旧在忙碌,这让尉迟菩提多少有些不解。 唐人过年休息的习惯,难道已经变了吗? 搞不懂不要紧,重要的是,有香喷喷的午餐肉吃啊! 光是闻着香味,就让人想流口水午餐肉啊! 看看尉迟菩提那馋样,就知道这是一个老饕。 “行了,一会儿回去,拉一车午餐肉走。” 王恶轻轻摆手。 尉迟菩提大喜。 哈哈,这下可以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保管尽兴了。 “对了,大唐要尽将西域收入囊中的话,怕是要加快速度了。”吃饱喝足的尉迟菩提微微提醒一句。“听说吐火罗对疏勒蠢蠢欲动呢。” 尉迟菩提这一句话就值回了饭钱。 大唐的西域战略是既定方针,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吐火罗的诱因却可以让大唐加快安西都护府的建设速度。 …… 王恶万万没想到,上朝第一天就接到差使。 任命王恶检校土默川宣威使,准带一千左武卫军士,一百火枪旅帅军士,准在灵州、泾州抽调府兵补足五千人。 仪仗要到位,火器要充足。 王恶眨巴着眼睛,对这意义不明的任命有点不解。 按自己这去哪里都惹是生非的性子,这是不怕自己把事情闹大? 得到消息的陈诗语嘟囔道:“动不动就外出。” 算下来,王恶外出办差的频率在朝官中是相当高的了。 怕是回来的时候,王延都和他都不亲近了。 一群昆仑奴嘻嘻哈哈的随行。 昆二他们早就盼着出去办事了,成天呆在长安,闲得无聊啊! 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开出灵州,让突厥各位可汗都吓了一跳。 靠近土默川的,是荫奈特勒的部族。 听到魔王出灵州,荫奈特勒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魔王来土默川宣威? 这味道不对啊! 虽说各部与土默川的移民多少有些龌龊,应该不至于让魔王出手……吧? 沿途部落听闻魔王驾到,第一反应是带部族闪开。 虽然旗号是去土默川的,但是,那是魔王啊! 魔王会讲道理么? 讲道理的就不是魔王! 要是魔王脾气发了,随手灭了自己的部落,是去地府喊冤、还是向白狼先祖哭诉? 总是有讯息闭塞、来不及迁移的部落,看到王恶的大军,酋长只能苦笑着带人卑躬屈膝的在部落外行礼。 “见过蓝田侯。” 酋长身子在颤抖。 能不抖么? 当年他所在的部落,尽数成全了魔王的威名,化为一座高耸的京观。 侥幸脱难的他,与几个侥幸脱难的残存部落汇合,又花了几年时间坐到酋长位置上,哪晓得当年的噩梦又来了? “行了,别抖,不杀你,告诉本侯,离土默川还有多久?” 王恶不耐烦的皱眉。 酋长哆哆嗦嗦的伸手一指:“这个方向,一日可到。”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公道 看着王恶带人马离开,酋长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子颤了好久才恢复正常。 青壮们也长长松了口气。 魔王肆虐草原的时间距现在并不太遥远,现在的青壮们,即便没经历那种恐怖,也听过那恶名。 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魔王降下了瘟疫,让草原人口锐减,这才是最吓人的。 王恶表示,不信谣,不传谣,要相信科学,额没偌大能耐。 草原群众:哪位先贤姓柯? 土默川的某个村庄外围,百余移民汉子、婆姨拔出横刀,狠狠地向骑马的突厥男子们逼去。 马蹄下,歪歪扭扭写着“甲字里”的木牌已然碎裂。 说不清谁对谁错。 突厥男子觉得大唐移民占了他们的草场,大唐移民则觉得,别说占了土默川,就是占了整个突厥都是理所当然了。 颉利可汗还在长安城跳舞哩,你们横甚么呢? 移民们当然不知道,阿史那咄苾那个跛脚舞者,已经郁郁而终了。 冲突在所难免,即便对方有三十骑,移民们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抡着横刀厮杀。 马匹巨大的冲击力将一名汉子撞得飞起,一口暗红的血喷涌而出,汉子的身体重重落地,眼睛鼓起,却没了气息。 “当家的!”一名婆姨凄厉的叫着,完全不顾身后的马刀,纵身一跃,将前面马上的突厥男子抱住,死死地往地下拖,任凭那马刀从背上扎入腹中,却绝不松手。 突厥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马上的身手很强,但被拖下来就很弱鸡,立刻两名移民冲过去,斩了那名突厥男子。 双方都有人死伤,拼出了真火,就还会有任何顾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搞死他们! 突厥男子死了二十名。 移民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当过府兵的里正曾平按平日操练的规矩列阵配合之后,伤亡锐减,双方战损几乎是一比一。 马蹄如雷。 一名突厥人眺望了一眼,狂笑道:“你们完了!是俟斤带人过来了!” 曾正沾满了鲜血的脸上现出一丝狠厉:“大唐男女,有额无敌!今日,只有战死的唐人,没有服软的孬货!” 移民们举刀,满脸的决绝。 这架势,怕是活不成了。 不过,要夺走耶耶的性命,拿命来换! 三百骑突厥人很快冲来。 唯一意外的是,他们围的不是那些移民,而是残存的十余骑突厥人,手里的刀锋、眼里的杀气让人心悸。 “荫奈特勒叔叔,我是风部的风苾啊!快帮我们弄死这些唐人!” 一只手臂无力地下垂的年轻突厥人惊讶地叫道。 杀气腾腾的荫奈特勒挥手,四面的突厥骑兵向中间挤压,大有直接斩杀之意。 “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平静的声音中,一骑上前,身后五千大军迅速进入战备状态。 曾平用染血的袖子擦了一把脸,看向大军中高高飘扬的大纛。 “是大唐的旗帜!大唐没有忘记额们!” 移民们眼角湿润了。 “是的,大唐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大唐而努力的子民。本官是鸿胪寺左少卿、开国蓝田县侯、检校土默川宣威使王恶。” 王恶的名字报出来,移民与突厥人的反应是两个极端。 移民们泪眼婆娑,如同在外面受到了极大委屈的娃儿终于找到了阿耶阿娘。 风苾等人却是惊骇欲绝。 草原上止小儿夜啼的魔王,竟然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完了,祸闯大了。 “里正曾平,请宣威使为甲字里主持公道!” 曾平咬牙、拱手。 王恶挑了一下眉毛:“成,你安排善后事宜,点一人随本使去讨公道。” …… 土默川土壤层厚,水草丰美,这样的地方被大唐占了,自然有人不甘心。 风部就是其中之一。 即便唐人在这里开垦荒地、种植荞麦,风部也一直盘旋在土默川周边。 至于说风苾与唐人的冲突,左右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嘛。 大唐再厉害,也不可能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来怪罪的。 唐人的地盘会被一点点压缩,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退出草原。 这一点,风部的酋长无比自信。 俟斤荫奈特勒其实也知道他们的小算盘,只是在装聋作哑罢了。 呵呵,属于突厥的土地,终究是要重归突厥人手里。 地皮隐约在颤抖。 酋长看到,远处数千骑人马逼近、停下,然后……是在摆阵? 被强制捆绑、跪下的风苾有些心慌。 虽然不知道唐军摆这些长短不一的筒子是干什么,但心底的不详之感挥之不去。 “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啊!”荫奈特勒痛心疾首的叹气。 风部再怎么说也是他荫奈特勒的属下,被收拾了,损失的是自己的力量啊! 这帮混账东西,你小打小闹的挤占人家空间不成吗?非要蠢到兵戎相见? 火枪旅帅的军士只有一百个,可这一百个都是成绩优良的迫击炮手! “报告宣威使,迫击炮准备完毕!” 王恶挥手。 百炮齐发,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壮观之至的。 风苾眼睁睁看着炮弹冲天而起,呼啸着砸入二里外的风部。 火光,即便是天上的太阳也不能掩去其光芒。 惨嚎,即便是二里之遥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不!你们这些魔鬼!” 风苾的眼眶里流出血泪,痛苦地呼嚎。 “我早就说过,你们这是在招灾!” 荫奈特勒咆哮道。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啊! 一千发炮弹下去,风部成了一片废墟,连土地都凹下去一层了。 风苾几人已经完全傻了。 风部没了,因为自己这些人的冲动没了! “一个部落的人就要齐齐整整的,大家在地府才好相聚嘛。年轻人,有没有能力送他们一程?”王恶扫了一眼甲字里派来的青年。 到底是心态变化还是怎么地,反正现在王恶恍然有一种老一辈人的错觉。 “有!” 青年红着脸,大声地应道。 太解气了。 虽然知道大唐一定会为他们做主,可谁也没想到直接把一个部落轰平了! 背靠这样的大唐,还有甚么不满足的呢? 虽然砍头这手艺,青年还修得不到家,时常喷得自己一身血,但至少有这个勇气,练一练还是可以吃刽子手这碗饭的。 . 第三百二十三章 逃离土默川 甲字里。 一片素缟,二十名活生生的邻里永别世间,遗留下孤寡在那里哽咽。 每个人都已经尽力缝合,穿上干净的素布,栩栩如生的躺在薄皮棺材里,棺盖还没合上。 更重要的是,很多人的眼还没有合上。 按老人的说法,这是执念未除。 曾平扯着喉咙,一处处去安排丧事的相关事务。 邻里的逝去,孤寡无人赡养,甲字里必须妥善安置好。 否则,下次灾难来临,大家只会作鸟兽散。 如果不能解除后顾之忧,谁还能如此拼命? 之所以不合棺盖,是等着蓝田侯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蓝田侯一定行的! 一定! 孤马冲到灵堂旁,曾平派出去的年轻人旋风一般冲了进来,眉眼里尽是喜色,与这灵堂的气氛格格不入。 “仇,报了!神器,蓝田侯那边有神器,二里地外一顿造,世间再无风部!之后额去看过,风部的地平白矮了一尺!挑事那几个小崽子,额亲手结果了!” 欢呼声、哭泣声交织,没人觉得有甚么不对。 棺材里未曾瞑目的邻里,神奇地合上双眼。 悲伤是难免的,但此时,最大的情绪是解气。 曾平足足愣了十息才反应过来。 按他的揣摩,蓝田侯能斩杀风部的话事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最多……斩杀青壮。 哪晓得蓝田侯的杀性如此之大,直接将整个风部抹除了? 魔王这名头不是白叫的。 王恶率军归来,大步迈入灵堂,披麻戴孝的家眷流着泪,诚意十足地给王恶磕响头。 不是说说而已,这响头是真磕在地上,真发出响声,一个响头下来,额头已经有淤青。 “不许再磕了!”王恶不得不板着脸。 再让他们磕下去,难保不磕到头破血流。 “本使奉命宣威,未能及时赶到,致使诸位壮烈牺牲。本使代表大唐为诸位英烈焚上一炷香!” “虽然你们远在塞外,但大唐从未遗忘你们!陛下一直牵挂着你们!大唐的人,自己怎么闹都没关系,但是,外人敢来欺负,只有一句话:弄死他!” 王恶轻言细语的道。 “弄死他!” 已经不再年轻的曾平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不禁狂呼。 “弄死他!” 甲字里的青壮振臂咆哮。 “弄死他!” 娃儿们奶声奶气的叫道。 “合棺!” 死人,这是无法避免的,哪朝哪代对外扩张不死人? 王恶走出灵堂,收获到的目光,都写满了钦佩与崇敬。 “甲字里还需要撑几年,才能熬到下一批年轻人成长。”王恶扫了一眼周围,迅速给出了判断。“这几年,你们还需要苦熬,难度不小。额会建议陛下给每个里配备投石车与弩箭,还有足够的弓,让你们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这话说得没错,如果甲字里有投石车或者弩箭,风苾这些小崽子敢来生事么? “除此之外,甲字里还有甚么困难可以直接说,能解决的本官就地解决,不能解决的会禀告陛下。”王恶扬眉。 “多次摩擦,甲字里有十余人伤残,近三十人战死,他们的家眷日子都不好过。”曾平也不矫情,开始向王恶倒苦水。“虽然孤寡一直是甲字里承担抚养,可宣威使也应该知道,总共立足土默川才几年的甲字里,财力捉襟见肘,却又不能寒了人心。难!” 这是实打实的困难,甲字里只是一直在咬牙死撑,天晓得甚么时候撑不住。 王恶微微点头:“这一点,本官可以明确答复,只要是大唐移民,为保护大唐土地而牺牲的、伤残的,可以给予‘楷模’称号,遗属无论是否再嫁,均享受官府每月定额的补助,即日起实施。” 曾平眼里现出一丝欢喜。 大唐基本上不存在“守节”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从上到下,从朝堂到地方,只有一个声音:快婚配、快生子! 隋末人口消减得太厉害了。 虽然也有隐户增多的因素,但大唐的人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再嫁能不能享受原先的待遇,也颇有争议。 宣威使一锤定音,自然更让大家心服口服。 “还有,这十里八村的没个学堂,娃儿们出来都是睁眼瞎,这很不好。即便不求他们考功名甚的,好歹要看得懂官府的露布吧?” 曾平期盼的看着王恶。 好吧,这个要求有点过分,那些读书人未必愿意来此受苦。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甲字里的,也是大唐所有新占据领地的共性。”即便是王恶也有些头大。“回去探讨,然后整个大唐范围内征招蒙学先生,再分配到甲字里,差不多得一年时间。” “算了,本官回自家的学院,安排个先生过来,你们先将就着让娃儿、妹娃子读书吧。” 曾平对王恶私人安排先生颇为欢喜,却对让妹娃子上学颇为吃惊。 好像,自古以来,罕有妹娃子读书吧? “孤陋寡闻。事实上,自古读书的妹娃子不少,只不过都不是平民罢了。” 妹娃子不读书,班昭、蔡文姬又算什么? “本官的小王庄学院,就有女学生,更有两名女先生。曾平,不可小看女子,你们提刀而战的时候,她们也同样奋不顾身。”王恶感慨道。 曾平点头,随后搓着手尬笑不语。 换了别人还真不明白,王恶这个穷人出身的瞬间就洞悉了其中的奥秘,不由哑然失笑:“放心,从书本到先生,本官负担!你们管好他的吃喝就成。” 曾平叉手,郑重施礼。 …… 土默川周围的大小部落,听到风部覆灭的消息,连夜远走高飞。 魔王就是魔王,这一回不当京观设计师,改当铲地皮了,整个风部成了那破碎的土地之下的肥料,想来过上一个月,那片土地长出的草会更肥美。 虽然各家与唐人的龌龊还不到风部那么疯狂,好些只是小有损伤,没有出过人命,可是,谁敢赌魔王会不会发疯? 不少部落暗暗发誓,只要魔王还活着一天,他们就不会再也土默川讨野火,连路过都不成! 白狼先祖为证! .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亿点点 王恶干净利落地返回长安。 杀鸡儆猴,足够了。 又不是要与突厥全面开战。 事实上,跟随的五千人马,大多起了仪仗队的作用,真正爽快出手的,只有那火枪旅帅的炮手。 就这样,炮手们还嫌不过瘾。 每个炮位只发射了十发炮弹,炮管都不怎么烫呢。 真是的,来回路途折腾一个月,就一人放了十发,平日操练消耗的比这还多呢。 王恶交回兵马,上朝复命。 即便是朝中最能喷的喷子,此时也噤声了。 不管怎么说,王恶都是在维护大唐对外扩张的移民,虽然杀戮稍微过了亿点点,却也符合大唐的王道。 从王恶受命宣威土默川开始,结果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力度的大小。 对王恶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力度开到最大。 唯一的不良后果,是魔王的名声更臭了。 至于说王恶推出的楷模、补助与再嫁的问题,三省直接通过了。 新移民、新收服地方对文化的渴求,也很符合大唐的利益。 教育好移民,再以文化让土着归心,似乎是不错的办法。 唯一的问题是,去哪里找那么多先生? 王恶叹气。 咋那么死板呢? “那么多不第书生咋就不考虑进去?平白让他们去肯定不干,给他们一个流外七等的天文观生,你看他们去不去!”王恶摇头。 流外官与吏员的差距,其实类似后世单位上干部与工人身份,你以为第二十四级干部与工人有多大差别? 硬要说起来的话,流外官是官,干得好有机会进入九品正官的行列。 当然,绝大多数流外官还是别做这梦了。 但是,这一点点机会,足够让多数不第书生趋之若鹜了。 要知道,很多读书人连解决家人温饱的能力都没有,有那么一个可以大展身手、还能挂上官衔的位置,不抢才怪! 三省热议此事,连李世民、高士廉都参与进去了。 王恶提议当然简单,但要具体实施,就得考虑到方方面面。 最基本的一条,你得知道哪个区域需要多少先生吧? 讨论、扯皮,从立项到开始昭告天下,少说也得有一个月。 王恶没那个闲工夫看他们扯皮,径直回小王庄学院,把问题抛了出来。 当然,王恶最多只顾及甲字里,其他的地方,凭小王庄的人手还无能为力。 达则兼济天下,小王庄学院教授出来的弟子,数量还称不上“达”。 那些新招收的学生,还有王恶的关系户,现在还太稚嫩,派不上用场。 学业太好的,到那里开蒙学又浪费了。 另外,必须让每个人都知道,纵然大唐基本稳定、国力与武力的笑傲当世,危险仍旧无所不在,甲字里这几年三四十人的伤亡就是最好的佐证。 王二虎第一个跳了出来:“那种地方,才是额大展身手之处!谁也甭跟额抢!” 常晋缓慢而坚定的起身:“助教的武力出众,自然是极好。只是,助教的主课是练体,怕是不适合教蒙学,还是额来吧。” 王恶暗笑。 这个观点似乎很犀利,但是后世那“教语文的体育老师”的梗可以破之。 常晋的身份比较特殊,处于先生与学生之间,论常规经义或许未必就比学院的经义先生差得太多,年纪又比一般的学生略大,除了接受新知识外,常晋都有点吃不准自己的定位。 然而,现在的常晋找到了。 阿耶当年可以沉下来到小王庄开蒙,并以此为起点,渐而风生水起,自己凭甚不能? 王二虎胀红了脸,许久才沉闷的道:“额不管,反正额必须去。” 王二虎想暂且离开小王庄的心思,王恶也能明白,毕竟王大妹与薛磐整日如胶似漆的,王二虎天天吃狗粮都吃腻了,换个地方,或许能换个心情。 王恶想了一下:“那是个是非之地,常晋开蒙是没问题,自保却欠缺了些。王二虎,你给常晋当助教,负责保证他的安全,无论如何,要活着回来。” 王二虎立刻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常晋回家跟阿娘打了声招呼,写了封信给在洛阳的阿耶常升,与王二虎一人一骑出发,路上不住地拌嘴。 这就是年轻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 小王庄的义仓、社仓已经开挖,指点小王庄的大匠,是将作大将(通匠)阎立本派来的,老实本分,就是看到不如意的地方脾气不由自主地上来,整个一暴躁老哥。 职业操守,那叫一个精益求精,从选址、开挖、到建造,稍有差错便要返工,连乡长王狼都挨了顿好训。 问题王狼还得赔着笑脸,王平端茶倒水还得勤快点儿。 “不是老汉端架子、耍威风,只是这粮仓可是百年大计,要造福子孙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额们手艺人,也见不得自己手里出来一件伪劣货,那是在丢先人的脸!” 大匠燕羽喷完人,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通牛饮。 燕羽并不懂甚么品茗,只是知道,这玩意儿提神。 “匠师说得不错,粮仓再怎么精益求精都不为过,小王庄也能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建造,不行就返工,一切以匠师意见为准。” 王恶微笑着出现在粮仓的工地里。 燕羽的姿态再没那么高,起身叉手:“燕羽见过蓝田侯。” 没法,得罪不起这位。 位高权重就不说了,关键与自家顶头上司关系还密切,不指望他为自己表功吧,也甭让他说闲话。 “燕匠师只管按心中设想来,本官请得燕匠师来,自然是信任匠师的。待粮仓建造完毕,燕匠师转告阎大将,小王庄学院允许将作监子弟入学,每年至少五十人。” 王恶微笑着发话。 投桃报李,这也是应该的。 燕羽喜得手足无措:“小人谢过蓝田侯!不知道蓝田侯是否允许小人优先安置家里那两个不成器的娃儿?” “当然没问题,跟阎大将提起,就说本官允了。”王恶大笑。 将作监一心与王恶拉拢关系,原因之一,就是阎立本看中小王庄学院教授的数学、物理功课。 这两门功课的强大,或者别人还没发现,阎立本却敏锐的意识到,将这两门功课与将作监传统的技艺结合,将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他在将作监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事,匠师们自然也知道了。 能提升技艺的事,有哪个匠人不期盼? 这也是为甚燕羽对粮仓质量苛求的缘故。 粮仓建得好,在蓝田侯面前求情才张得开嘴啊! 贞观匹夫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土味情话 贞观十年,除了……之外无大事。 当然,这只是说史书上的。 事实是,事务繁忙得要命。 长孙无忌与李承乾的联手,确实干掉了侥幸逃出法网的长孙安业,却也无意中发现一个代号为“弑帝”的组织。 当年的长孙安业,要不是靠弑帝,就他那废物模样,怎么逃脱嶲州官府的掌控? 唯一遗憾的是,弑帝壮士断腕,迅速斩断了所有暴露的关系。 这真让人沮丧。 至于长孙安业,那就是佛家常说的因果报应了。 当然的恶,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苟悄悄安排人跟上了这个组织。 按老苟的话说,这个世界上,凡是走过的,就必然有痕迹,神仙都做不到全无痕迹。 当然,能否捕捉得到,那就值得磋商了。 老苟的独门绝技,致使他能在对方消除痕迹后,通过嗅觉续上了线索。 当然,想不打草惊蛇,就得有耐心。 手握重金的老苟,早就网罗了一批奇人异士,悄悄铺开了一条隐秘的渠道,组建了一个组织。 地网,除了王恶,再无一人知道的组织。 事实上,在洛阳一事之后,老苟便已经悄然行动。 总不能让第五招他们小瞧了额老苟吧? …… 安西都护府的建设工作如火如荼,几乎是无死角的囊括了整个西域。 有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作出的优良榜样在前,更有让各国都畏惧不已的大唐铁骑在侧,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原本蠢蠢欲动的吐火罗,看到大唐占据了整个西域,只能叹息着放下这个念头。 本该阻止大唐完全吞下西域的西突厥,此刻自顾不暇。 沙钵罗咥利失可汗搜罗的上万牛马平白无故地失踪、数千护送的军士葬身沙漠,各设、各部怨声载道。 纸包不住火,如此巨大的损失,瞒是瞒不过的。 在迟迟不能找出真凶的前提下,沙钵罗咥利失可汗承受了来自各设各部的沉重压力,甚至有部族与他直属的部族因此大打出手。 别以为坐上可汗宝座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西突厥与颉利可汗时代的突厥相比,对各设的约束力相对要松许多,而这松散的制度也造成了许多不确定因素。 沙钵罗咥利失可汗只顾得焦头烂额地处理西突厥的内讧,哪里还顾得上他们曾经的藩属之地? 所以,这一波,大唐躺赢。 …… 今年的王恶注定是不能在长安久待。 高履行求助的信息传到了长安。 新罗国内,暗流涌动,凭圣祖皇姑金德曼有点镇不住场子,乙祭开始不管事了,金春秋等众真骨隐约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毗昙、廉宗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金德曼的王宫侍卫、大唐皇家钱庄的护卫隐隐有压不住阵脚的感觉。 不知道是谁散布的讯息,说金德曼久居长安,是为了在长安诞下子嗣,且取名为高璇。 当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完美得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是露了馅。 纸包不住火,即便有金祺善当替身,终究挡不住有心人的觊觎。 如果是其他讯息泄露也就罢了,连高璇的讯息都泄露了,那就不是流言,明摆着是真骨们已经获得了实据。 小看了金春风啊! 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提前将部分财产转移,只留下必要的护卫,其余的护卫随着高履行入驻王宫已经三天了。 真骨们对此强烈不满。 眼看熬个十几二十年,真骨就该上场成为新罗真正的主人了,结果你告诉我们,圣骨后继有人? 你是觉得真骨没脾气? 基于此,毗昙、廉宗接二连三的小动作大家都视若无睹。 或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带你的人出去!”金德曼直跺脚。 高履行翻了个白眼,擦拭着手中的刀刃:“男人做事,婆姨闭嘴!不晓得你男人曾是大唐羽林卫的校尉么?” 金德曼心急如焚。 羽林卫,和自己的王宫侍卫有多大区别?基本是没上过战场的。 留下来一起死啊! 高履行轻描淡写的说:“反正娃儿也有了,阿耶阿娘面前又不是只有额一个,无所谓了,死就死吧,一起死也不错。” 金德曼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哎,这土味情话,咋让人心跳得那么快呢? “大掌柜!有叛军杀入外宫了!” 一名护卫禀告。 “传令,所有护卫、侍卫撤到内宫,倚宫墙防守,违令者斩!” 高履行扔出新罗令符。 外宫太大,人手太少,防线过于稀薄,经不起叛军冲击。还不如放弃这道防线。 人员全部撤到内宫,高履行气势汹汹的提刀,喝令热气球升空,上面一顿手雷狂扔,墙外顿时血肉模糊,残肢断臂四处乱飞。 远处,毗昙骑着马,眼里满是冷意。 手雷是很厉害,但毗昙不相信,高履行能有无穷无尽的手雷。 事实上,新罗此时基本失去对手雷的敬畏感了。 再厉害的东西,终究还是能对付的。 对付手雷的方案很简单,拿人命填。 廉宗叹息:“可惜这手雷,新罗竟不能拥有!” 是啊! 有这利器在,不说天下无双,起码能在朝鲜三国称雄。 付出了三千余人的代价,换得手雷耗尽,毗昙细蜂眼微微眯起,手臂一扬,下令全军出动。 即便只剩下二万余人,毗昙的兵力依旧占上风,全力以赴之下,宫门被撞开了。 金德曼提刀跟在高履行身后,一脸的决绝。 不能同生,共死也不错。 满金城的真骨,手中的私兵,加上城卫军,稳稳超过五万,如今却不见一兵一卒,真狠呐! 想得到新罗? 做梦! 宁愿送给大唐当做高璇的未来封爵的资本,也绝不落在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 金祺善早已奉命离开金城,只要有一丝噩耗,她就会带着新罗的国玺以及请并入大唐、撤销新罗国号的国书奔赴长安。 女人狠起来,一般没男人什么事。 “杀!” 高履行咆哮着挥刀,抹过一名叛军的脖子,肩头撞翻一名想趁乱加害金德曼的叛军,金德曼一刀扎了过去。 金德曼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早年她还加入过花郎,即便武艺不是很优秀,也在水准之上。 生死存亡之际,每个人都在奋力厮杀。 单兵战斗力,或许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护卫略高一筹,但对于数倍之敌,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高履行的外室 (百万字了,纪念一下。) 侍卫一名名倒下,护卫渐渐只剩下十余人。 “大掌柜,额们挡着,你们赶紧撤!” 护卫首领浑身浴血,死死挡在高履行面前。 高履行不乐意了,呸的吐出一口血痰:“小觑耶耶不是?耶耶好歹是羽林卫出身的,要是转身逃跑,日后不得被长安那帮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兄弟笑死?” 嘴是挺硬的,真相却是,前面拼得太猛了,现在双腿双臂死沉死沉的,根本跑不动。 金德曼站在高履行身旁,手臂上的伤口在流血。 无所谓了。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伤口。 金德曼沙哑着开口:“与夫君同生死,金德曼知足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见高璇一面。” 高履行喘着大气:“说得是,额这阿耶还没看过他一次,可怜的娃啊……” 毗昙趾高气扬的骑着突厥马来到距金德曼十步的地方停下。 “呵呵,堂堂新罗的王位,居然让一介女流之辈窃据,还真是新罗之耻啊!金德曼,交出宝玺,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你知道的……” 金德曼仰天大笑:“乱臣贼子!还想什么定玺?我告诉你,即便是翻遍王宫,你也休想得逞!来吧!新罗只有战死的圣骨,没有投降的国王!” 毗昙傲然一笑:“不知死活!杀了他们!” 叛军如潮而至。 高履行艰难地提刀,心里明镜一般,这一关,怕是挺不过去了。 炒豆般的声音密集地响起,叛军如风吹的麦浪,成片的倒下。 高履行愕然回首,却见身后涌出一队队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还有一面“王”字大纛。 “哈哈,大唐的援军至矣!” 高履行大笑着收刀,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即便地上是一片血泊也顾不得了。 大唐远洋水师的火枪手鱼贯而出,迅速将叛军逼退百步。 毗昙惊愕失色。 眼见就要取得成功了,居然冒出大唐军队! 幸好,大唐军队火器厉害,人数却不算太多,总共也就千来人。 尖厉的呼啸声响起。 新罗人从未见识过的炮弹倾泻而至,在人群中开花,转眼间哀鸿遍野。 两万余人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在炮弹洗地的攻击下,非死即伤,纵有遗漏也有火枪手补弹,很快便只剩下几十人。 冲在前头的毗昙被弹片刺穿胸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在后头的廉宗见势不妙,打马便逃。 鹰扬郎将冯胜叫道:“高明,把他打下来!” 已是队正的高明大笑:“郎将看好了!” 大致扫了一眼距离,高明摆好迫击炮,调整角度,一发炮弹入炮筒,呼啸着飞出,准确无误地将廉宗炸成了碎片。 “好手艺!”王恶赞道。 即便是火枪旅帅的炮手也不过如此。 高明眉开眼笑:“这还是托了蓝田侯的福,若不是蓝田侯搞出迫击炮,高明还只是区区辎重兵哩。” 王恶洋洋自得地点头。 这个高明,有前途,适合当捧哏。 金祺善欢笑着蹦了出来,搀扶着金德曼去换衣裳。 高履行蹒跚着过来:“你们怎么来的?” 金城早已四门紧闭,大唐远洋水师即便用大炮轰城也需要时间的。 “你忘了热气球么?”王恶轻描淡写的回复。 高履行确实没想到。 毕竟,之前的热气球,顶多就是十个,哪里可能承载这许多兵马? 由于当时高履行他们正在激战,竟没人注意到这许多热气球已经落下。 一身华服正装的金德曼缓步出来,向王恶、冯胜施了一礼,眼波如秋水一般看向高履行:“还有逆贼未除,高郎尚能提刀否?” 高履行大笑,拄刀走到不住地挣扎的毗昙身边,一刀斩去头颅。 “高郎为妾身提刀,妾身为高郎送上一份薄礼。” 礼确实很薄,一纸国书而已。 高履行打开看了一眼,眼皮子直跳。 新罗请入大唐,步子太大了吧? 在场的数王恶官最大、爵最高,最能代表大唐,国书自然也要交出王恶手里。 饶是王恶素来胆大妄为,也被这国书的内容吓了一跳。 要不要那么激进? “新罗请求纳入大唐,去国号,请蓝田侯应允!” 金德曼躬身,递上宝玺。 “不可!”惊呼声中,真骨贵族们出现了。 谁也没想到,毗昙他们功亏一篑。 更没想到,大唐援军竟然神兵天降。 更没想到的是,圣祖皇姑竟然请求去国号、纳入大唐! 这娘们,太狠了! 却没人想到,之前叛军攻击王宫的时候,他们避而不出又算什么。 火枪手齐齐端起枪,瞄准了贵族们。 金德曼听若未闻,王恶又是个性子拗的,谁在他面前说不可,那一定得可。 “本侯代表大唐皇帝,接收新罗的诚意。” 都是不嫌事大的,哪里在乎这些贵族? “圣祖皇姑,不可!” 乙祭、金春秋为首的真骨跪了一地,全部痛哭流涕。 新罗国,药丸了啊! 金德曼半分好脸色没有:“圣祖皇姑已经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害死了!这里,现在只有大唐高履行的外室!” 宁愿做高履行的外室也不愿做新罗的王,这是对新罗寒心了! “臣等有罪啊!”真骨们拼命磕头,竟有人磕破了脑袋,流出了鲜血。 “一帮乱臣贼子,现在来装忠臣孝子了?”高履行冷笑。“毗昙、廉宗敌军入宫时,你们刻意关闭城门,龟缩在府里想渔翁得利,这时候有脸说甚么新罗?金德曼的主张,额坚决支持,宁可自己不要,也不能让这些乱臣贼子得逞!” 真骨中,有人想翻脸。 “轰隆”的巨响声中,地皮隐隐在颤抖。 “西门!”真骨们迅速做出判断。 “都督又拿滑膛炮下来了。” 冯胜一拍脑门子。 宝船上有专门的舰载滑膛炮,还有适合陆战的滑膛炮,只是那玩意儿轻易不想拉下船——太笨重了。 王恶却微微挑眉。 冯盎老兄可以啊,竟然摸索出海军陆战队的雏形。 上万唐军轰轰烈烈地入城,到王宫与王恶等人汇合。 真骨们黯然神伤。 新罗,真的完了吗? 不! 此时还有金庾信与阏川领军在外,只要他们知道金城之变,一定会挥师回援! 新罗两大名将,不信制不服唐军!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战 五六万的城卫军加私军,在大唐远洋水师的强劲火力下连屁都没放一个,老老实实缴械投降了。 开玩笑,那厚实的城门两炮就没了,谁的头那么铁? 而且,纵容叛军攻打王宫,确实很败人品。 哪怕这些小卒子无力抗拒上头的命令,心里对此照样会存有芥蒂。 然后,在这么猛烈的火力下,本来就有情绪的军士,没谁会因此尽忠。 饭碗是别家的,命是自己的。 事实上,冯盎进城,正经被打死的城卫军没几个,就是这原因。 民心这东西,虚无缥缈,有时候就是个屁,有时候却足以焚灭一切。 如果这是高句丽或者百济攻城,至少多数城卫军是会拼出性命的。 至于说私军,虽然人均战斗力确实在城卫军之上,但在大唐远洋水师的炮弹洗地、高见的炮弹点名下,很快就学乖了。 炮弹是最好的老师。 它能教最凶狠的人学会载歌载舞。 不管甚么骨,在枪炮面前都是豆腐。 在杀气腾腾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面前,再狂傲的真骨也只能是无骨。 柔若无骨。 所有的真骨及家眷、私兵老老实实集中在王宫之外,以家为单位排列好,等待命运的发落。 浑身染血的高履行带兵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斩下毗昙、廉宗家眷的脑袋,凶神恶煞的目光唬得所有人不敢与之对视。 如何处置这诸多真骨及他们的私兵,王宫外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王恶的意见很有魔王传统:“还是筑京观吧!多靓丽的风景线啊!” 所有人打了个哆嗦。 这位建筑设计师一言不合就筑京观的毛病,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冯盎有不同意见:“多浪费啊!弄去流求种甘蔗多好!你是不知道,最近霜糖供不应求,早卖脱销了!” 竟如此好卖! 王恶都震惊了。 现在还没有苏伊士运河,东西方贸易必须通过大食或波斯中转,所以大唐才会对安西都护府、波斯如此上心。 特别是波斯,大唐派出雇佣军,相当于赤膊上阵了。 大食扼住东西方交流的要道,倒也不空占地利,一边疯狂地扩张,一边将贸易做得飞起。 到岭南交易的海商,倒有一半是黑衣大食的商人。 甚至,连大唐远洋水师前段时间击沉的海盗船,其实也是出自黑衣大食。 原本以为打沉了黑衣大食的船只,岭南的海贸会受到影响,没想到黑衣大食的海商来得更多了,也更老实了。 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真的没错。 “我们愿意去种甘蔗!” 从乙祭往下,都在拼命的叫唤。 海岛算什么,种甘蔗算什么? 只要能从魔王手里把命捡回来,就是当众吃狗屎都干! 去特娘的真骨,去特娘的权势! 王恶叹了口气:“算你们狗命好,耿国公替你们求情。去流求再弄甚么幺蛾子,耶耶拉你们全部筑京观,保证美轮美奂。嗯,考虑绿化的话,可以种上景观树。” “我兄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很意外,居然有一个女人挺身而出,真是羞煞无数男儿。 “这是金春秋之妻金文姬,金法敏之母,金庾信之妹。”金德曼知道王恶肯定不认识,索性自己来介绍。 “没错,夫君不会放过你们的!” 又一个贵妇挺身而出。 “这是金春秋之女金智炤,金庾信之妻。” 这关系,待额捋捋…… 好吧,总而言之,与掌控大军的金庾信有关就对了。 “把这二位留下,好生看护,莫骚扰了她们。其余人,装船吧。” 王恶才不会耽误时间呢,这些蔗农早一步到位,自己就能多赚一点啊! 至于这二位叫板的女子,王恶没心思拌嘴,让她们亲眼看看金庾信的结局,一切都会有结果。 既然新罗已经自请去国号,王恶也不客气,立刻发号施令。 金城大小官员全部免职,换上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的人手,外加从大唐远洋水师抽调部分人员顶上。 同时,王恶推出了臭名昭著的连坐制,一人对抗大唐,全家遭殃,邻里、同僚连坐,出首免罪。 说老实话,连京观修筑的地点王恶都选好了,奈何没人上钩啊! 魔王喜好筑京观的名头早就传扬开了,再加上新罗去国号改为新罗府,首任府尹是曾经的圣祖皇姑金德曼,这就让人心稳定下来了。 怎么着,你有意见? 是不是你与毗昙、廉宗两个逆贼有关系? 陆续到来的大唐军队逐步接管各城池,除此之外,并无多大变化。 在外的两支大军,阏川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各真骨家族被大唐弄去栽甘蔗? 关他屁事! 阏川的家眷在七重城,当初就是防着波谲云诡的金城出乱子才死活要驻边城的。 金庾信沉默了三天,从黄山伐撤军,兵锋直指金城。 不管是身为父亲也好、丈夫也罢,金庾信没有丝毫退路。 尽管,金庾信本人并不认同真骨们坐山观虎斗的行径,却也不认同新罗并入大唐。 新罗,并不仅仅是圣骨的新罗,也是真骨们的新罗! 金城的南门大开,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簇拥着王恶、冯盎、冯胜出城,竟是不倚城墙之利。 大唐阵前,金文姬、金智炤缓缓走向金庾信,精神虽然略差,服饰之类的却没乱。 金庾信的心微微下沉。 不倚城墙之利,说明唐军有充足的信心击溃自己。 手中扣押了金文姬与金智炤,却又毫无顾忌的放出来,这不是傻,是不屑。 待金文姬与金智炤到了阵中,金庾信立刻安排亲卫将她们带下去,对王恶叉手行礼。 不管怎样,这个情,金庾信必须承了。 身为敌对势力,女眷落到别人手里,便是受辱也是常事。 看金文姬与金智炤的模样,金庾信可以判断出来,虽然没受什么优待,至少没受过折辱。 这已经是极为宽厚的待遇了。 “战否?” 王恶开腔。 “战!” 金庾信挥手,万马奔腾,地面震颤。 弓在手,箭上弦,只要拉近百步距离,这一波箭雨就要让唐人尝尝厉害。 哪怕唐人的甲胄再坚固,也得在这一波折损人手。 但是,理想是杨贵妃,现实是赵飞燕。 两百步外,隆隆的炮声响起,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千军万马在如流星雨一般的炮弹面前就是个笑话。 . 第三百二十八章 定新罗 一批炮弹洗地,整整万骑化为零散的尸骨,血浸湿了被践踏得满是泥浆的大地,渐渐汇聚成一滩血泊。 天上的乌鸦成群地盘旋着,发出阵阵鸣叫,似乎在庆祝即将到嘴的饕餮盛宴。 金庾信沉默了。 唐军的手雷,金庾信还是见识过的,却万万没想到还有比手雷更凶残的迫击炮。 仗,还怎么打? 几万人,也就几个基数的炮弹而已。 “队列扩散,冲锋!” 金庾信挥刀。 这也是炮弹的一个弱点。 如果敌军分散而至,炮弹的杀伤力就没那么恐怖了。 后世的抗战,某军在装备差劲、火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就是以散兵线向敌人发起攻击,虽然还是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最终仍取得了胜利。 只是,金庾信仍旧估错了形势。 一排排火枪手级成三段击阵列,在新罗军进入射程后,节奏稳定的枪声响起,新罗军纷纷倒地。 三段击的射击,看上去杀伤力不如炮弹,却胜在连绵不绝,任你再多兵马,在这连绵细雨般的“排队枪毙”下,依旧比八里桥好不到哪里去。 “军主,撤吧!”副将心急如焚的开口劝说。 五万大军已经被打残了,残存的万余骑已经心无斗志,若不是金庾信平日威信过人,早就作鸟兽散了。 即便如此,面对不动如山的唐军,再没有人轻易上去送死了。 金庾信一夹马腹,唐吉坷德似的向唐军杀去。 副将叹了口气,没有呐喊,只是默默地打马随金庾信冲锋。 这就是命啊。 残存的军士愣住了。 很快,一半的人四散而逃,一半的人随金庾信发起必死一击。 “咦,这是求死啊!” 冯盎愣了一下。 在海外打了好多场的耿国公,极少见主将如此拼命。 王恶轻笑:“求仁得仁,额们也得积德行善嘛。高明,拿出水准来哈。” 高明迅疾地调整着炮位:“蓝田侯放心!这一炮要不准,罚额半年没肉吃!” 号称弹无虚发的高明,存心要在贵人面前炫技,微微调整了一下,迅速放出一枚炮弹,呼啸着砸中了奔驰中的金庾信。 炮弹炸裂,金庾信炸裂。 “可以啊!这手艺,当个队正屈才了,回头额奏明陛下,调你去当个七品炮手教头。”王恶眼睛一亮。 “老弟,不厚道咩!跑来挖墙角了。” 冯盎斜着眼调笑。 兵法上有哀兵必胜一说,但放在现实里,这说法,要实现的条件太多。 比如眼下,痛失主将的新罗残军,不仅仅是哀,更是心存死志。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炮弹洗地、火枪织网,哀兵成了亡兵。 这一战,直接让整个朝鲜半岛震惊。 …… 七重城的使者很快抵达金城。 阏川看到金庾信的战绩,坐不住了。 凭心而论,阏川的本事也不错,可也只是与金庾信平分秋色,绝对做不到碾压。 那么,区区七重城凭什么对抗大唐? 谋略是有用的,但谋略只能作为硬实力的补充啊! 一力降十会,大唐的军队只需要碾压过来,什么谋略都挡不住炮弹。 所以,除了谈,还能怎么办? 阏岭是阏川的长子,情商也很到位。 首先向圣祖皇姑,也就是现在的新罗府尹金德曼表忠心,同时致以歉意。 致歉是因为事发时阏川及他的兵马、私兵都在外,家眷也在七重城,不能给金德曼支持,有亏臣道。 当然,如果阏川及他的兵马真在金城,站位哪头还真不好说。 阏岭前来,一是表忠心,二是讨价还价。 七重城的兵马及地盘可以交付新罗府,但是,要求是不离开新罗本土。 “离开新罗本土是没商量的,只不过凭着阏川识相的份上,可以让你们携财富入长安,不用去种甘蔗。” 王恶不傻。 把所有真骨都赶走了,最后让你阏氏一家独大么? 为他人作嫁衣裳,真当王恶蠢呐! 阏岭据理力争:“蓝田侯,阏氏虽然不才,却也坐拥数万兵马,如此诚心诚意拥戴新罗府,岂能让人寒心?” 王恶轻敲桌面:“兵马不是你们讨价还价的本钱。这么说吧,你们兵马不交也行,大唐远洋水师去轰一阵就够了。” “能让你们带着身家离开新罗到长安,已经是极有诚意的事了。知道金春秋家是带着什么离去的吗?每人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到流求岛种甘蔗。哦,忘了告诉你,流求有很多生番,就是那种言语都无法沟通的生番,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求生意志。” 除了大唐远洋水师那帮早就知道底细的家伙,所有人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原以为真骨被收了财产、流放到流求栽甘蔗已经是一件很惨的事了,没想到更惨的在后头。 都是一帮腹黑的啊! 金德曼作为调解人,坐在一旁出声劝解。 “阏岭,新罗贫瘠之地,有什么好留的?长安城是世之中心,有阏氏最为向往的儒学,有当世最美的烈酒闷倒驴,有百万人口,有汇聚世间货物的东西市。若不是还需要稳定新罗府,我早就去长安逍遥了。” 阏岭叹了口气,认了这个结果。 …… 随着阏川一家退出七重城,正式登上宝船,向长安城进发,新罗国正式变成了新罗府,成了大唐在外的一块飞地。 王恶与大唐远洋水师并没有撤离新罗,这让高句丽与百济都紧张无比。 天晓得,大唐远洋水师会什么时候举起屠刀? 大唐正式的任命在五月到来。 金德曼的新罗王头衔不变,正式任命为新罗府尹。 高履行任命为新罗少尹,授偃师侯。 朝廷送了一帮官吏过来,由金德曼任命使用。 总而言之,新罗府是高履行夫妇的夫妻店。 唯一不利的,是李世民的旨意里,承认了高履行与金德曼的夫妻之实。 这也意味着,原先预定的公主下嫁飞了。 高履行愣了愣,大笑。 都已经有了高璇,还考虑甚么尚公主? 夫妻二人痛痛快快的执掌新罗,只要不违背大唐,尽可以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在王恶的建议下,高履行与金德曼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德高望重的冯盎代了双方父母,王恶当了司仪,金城沉浸在欢乐中。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泗沘城的风波 百济,泗沘城。 气氛骤然诡异之极。 扶余义慈连日召见八大家主,更将国都之内不多的机动兵马增派给阶伯,泗沘城都靠各家的私兵维持治安。 没办法,武王扶余璋已经沉迷于酒色之中,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扶余义慈只能提前接手烂摊子。 有僭越之嫌也顾不得了,谁让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房遗爱陡然发现,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外多了许多盯梢的探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房遗爱就是那鱼。 “房济,你高履行阿伯建的好大功业啊!” 房遗爱荡着房济,房济咯咯直笑。 对于阿耶的话,房济不懂。 但是,有甚么关系呢?只要阿耶肯逗房济开心就好。 白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禀告:“大掌柜,山雨欲来风满楼,三味书屋那边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白虎游侠已经打退了几波来找茬的。” 房遗爱有点惊讶:“可以啊,还能说点成语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行你们就往我这或者是使馆撤。” 白虎沮丧地点头。 “好歹是给三味书屋当护卫,耳闻目睹之下会那么一点也不足为奇。问题是,不能敞开了打,真特娘的憋屈!” 王玄策慢慢踱了进来。 “醴泉县子,如此被动是不行的。” …… 扶余义慈到处巡视,泗沘城内尤为重点。 太子的出行,自有其规程,相应的仪仗、侍卫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既然是在泗沘城内,随行人员也不会太多,总共也只有二百余名侍卫。 这就足够了。 不说哪家有这狗胆在泗沘城里公然袭击太子,就算真有人出手,凭这二百精锐,足够支撑到援军到来。 扶余义慈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鸡,深谙权力斗争中的刀光剑影。 踏上东门,见到真家家主真诚,安抚了一番真家私兵。 沿着街道前行,乘坐在辇上的扶余义慈眼里印到一丝光芒,慵懒的身子立刻绷起,迅速侧翻落地,从身上取出一面盾牌。 屁股落地,真特娘的疼啊! 儿臂粗的利箭几乎刺穿了辇上的靠背,粗大的箭杆兀自在来回颤动。 该死的! 这是车弩啊! 泗沘城里,有能力动用车弩的,不过十指之数! 百名私兵打扮的人冲了出来,沉默着张弓、拔刀,向扶余义慈发动攻击。 与多数私兵战斗力相比,这百名私兵的战斗力几乎高出一倍,即便与扶余义慈的侍卫相比仍旧旗鼓相当,维系着悍不畏死的作风、一比一的伤亡比,错了,是死亡比。 在这搏命的时刻,伤算个屁,就算两条胳膊全断了,用牙齿咬也得咬死对手。 射在大盾牌后面有扶余义慈险些吐了。 不是没见过厮杀,但如这般惨烈的厮杀还是第一次见,那个伤得没有能力站起来、肠子流了一地的私兵硬生生抱住一名侍卫的腿,直到那名侍卫被其他私兵斩杀才彻底断气! 百名私兵的亡命厮杀,确实阻碍了侍卫们不少时间,其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八大家族私兵迅速平定了事态。 然而,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私兵,谁也不曾见过。 谁家有这近乎死士的百名私兵,早就压八大家族一头了。 一个活口都没法留下,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使了。 从惊怖中回过神来的扶余义慈一拍大腿。 都忽略了重点啊! 车弩呢? 那该死的车弩才是重中之重吧? 这百名私兵的突袭,不过是为车弩的拆卸、撤离争取时间啊! 果不其然,按弩箭的方向、射程推论的地点,只看到了隐约的车辙印,后面还被人清除干净了,留下的印子像是一种挑衅。 泗沘城内掘地三尺,然而却再也找不到车弩的踪影。 而原本城中在册的车弩,一具不少的呆在原位置上,都有不止一个人证。 这就奇了怪了! 扶余义慈满腔怒火,当然要找地方发泄。 很快,抽调了上千人马的扶余义慈,围困了内佐平岐味的府邸。 得到消息的岐鲜第一时间组织家丁占据有利地形,准备据府而守。 岐味缓缓走到影壁前,登上刁斗,看到外面气势汹汹的扶余义慈,眉头一皱:“太子这是何意?要无故攻打我府邸么?当真是一朝权在手、杀尽死对头么?别忘了,你还不是百济之王。” 扶余义慈冷笑:“内佐平这话说的,本太子遇刺,凶手及车弩没有查到,带兵检查一下各家府邸,难道不应该?” 岐味大笑:“所以泗沘城里只有我府上被搜,所以无论是什么情况,我府上都会搜出所谓的车弩。太子啊,你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么?哪怕是借机清洗政敌,也不要如此没脸没皮。” 扶余义慈被戳破心思,一张脸比猴子屁股还红。 既然言语交锋落了下风,那就用刀枪来交锋吧! 抽出一支箭,扶余义慈张弓射了出去。 主帅出手了,其他人还会迟疑么? 张弓、搭箭…… “嘣”声不断。 居然有八成弓的弦都断了! 这可是刚刚从刀部领取的弓啊! 扶余义慈既然动了手,岐味也不会客气,反正已经师出有名了。 府墙内一波箭雨,让扶余义慈手下伤亡一片。 府门大开,岐鲜带着家丁挥刀冲了出来。 双方短兵相接,扶余义慈目瞪口呆。 他的手下拿的刀子竟然是样子货,与对方的刀一碰撞,立刻断裂! 还打个屁! 扶余义慈狼狈地带人逃离岐味府邸。 不可能从其他家主手里获得增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扶余义慈今天可以用这手段对付岐味,明天就可以用这手段对付我们。 扶余义慈咬牙切齿。 刀部,该死的刀部,竟然用这种劣质货色来敷衍本太子! 扶余义慈气势汹汹的闯入刀部,却发现之前给付兵器的季德沙钵已不知所踪,而这些劣质兵器,却是百年来积下的。 怪得了谁? 真说起来,这是百济历年的废品,沙钵无非是领他们走错了库房而已。 难道还能因此迁怒于沙家么?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扶余义慈必须死死拉拢八大家族,对沙钵也只能不追究。 . 第三百三十章 毁了 然而,流言蜚语乍起。 太子想铲除异己不是什么新鲜事,却如那马屎一般,哪怕底下臭不可闻,面上一定要光。 蓦然被公之于众,扶余义慈想灭人九族。 奈何真灭不了对方的九族。 同父异母的兄弟扶余义仁,你灭他一个九族试试? 先把自己灭了才是正理。 扶余义仁所处的位置很微妙,就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隔壁,随时可以获得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支援。 不爽大唐、感受到大唐的威胁是一回事,真与大唐彻底翻脸是另一回事。 至少,此刻的扶余义慈还没有做好与大唐全面开战的准备。 或者说,没那个勇气与大唐主动开战。 所以,扶余义慈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重新检查了刀部的兵器,让手下人换装。 一日时间,接连遭遇了三次挫折,任谁都心情恶劣。 扶余义慈想调八大家族的私兵对付岐味,却遭到了一致否决。 权力场上的游戏规则,大家还是要遵守的。 否则,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弄死他,谁还敢在百济为官? …… 五月十五,日月行空。 按惯例,不管是哪一国都会对此有些警示。 比如说大唐,天文观生李淳风就向皇帝上书,恐有不详之兆。 李世民拿着李淳风的奏折,脸色忽而狰狞、忽而悲切、忽而默然,不时还掠过一丝杀机。 百济这头,日官部对德苩明汉在外公然宣称“日月行空,妖孽横生,鸠占鹊巢,国之将亡”。 扶余义慈勃然大怒。 这是指着他鼻子骂僭越啊! 要不是武王扶余璋心灰意冷,扶余义慈需要顶着太子的名头干国王的事么? “抓了!” 扶余义慈气急败坏地下令。 司寇部施德国明领命,带着部下在泗沘城瞎逛了一圈,然后回报没有发现苩明汉的踪迹。 扶余义慈真想把司寇部上下尽数祭天。 那么明显放水的事,当本太子是傻子? 当然,高高在上的扶余义慈并不明白,对官吏而言,放水求财才是做官的真谛。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也不肯贸然断他人财路。 这是行业规则啊! 所以,即便知道国明放水,司寇部上下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愿意成为同僚中的异类。 苩明汉的话很恶心人,同时不断在百济发酵,哪怕扶余璋愿意出面为扶余义慈背书都没用。 扶余义仁顺着苩明汉的话,对扶余义慈起底。 有的没的,一股脑往扶余义慈身上泼就是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虚实实,真没人能分辨得出来。 比如说,曾经的权臣卢风,就是栽在扶余义慈的栽赃陷害下,这是泗沘城公认的事实,扶余义仁的起底有这事,可信度立马剧增。 再一个,扶余义仁好歹是扶余义慈的兄弟,他的话,比其他人的分量要重许多。 假的消息当然也有,比如说扶余义仁放出的话,说真家家主真诚最宠爱的儿子真怂锒铛入狱,系扶余义慈所为。 八大家主当然明白此事与扶余义慈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可别人不明白啊! 更何况,还可以揣着明白当糊涂嘛。 扶余义慈发现,自己发布的命令时不时有阳奉阴违现象,真是让人有心无力啊! …… 三味书屋分店外,白虎带着十名白虎游侠,下山猛虎一般闯入泼皮群中,胶棍翻飞,五十余名泼皮被打得鬼哭狼嚎。 掌柜陈源悠悠地叹了口气。 虽然来捣乱的人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但频率却越来越高。 终于,有人要按捺不住了么? 吩咐了白虎一句,陈源带着多数白虎游侠去了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彻底关闭了三味书屋。 白虎的身形动了几下,便不知所踪。 一波泼皮钻了出来,愕然看向关门闭户的三味书屋。 哈,我们已经强大到让人望风而逃了? 既然没有人,嘿嘿,正好进去搞一搞,翻到钱当然好,翻不到钱,那些书、那些纸,也能拿去卖不少钱的。 门头挂锁? 几石头下去,再好的锁也得废。 泼皮们争先恐后的闯进去,翻箱倒柜的寻找剩下的钱财。 很让人失望,偌大的三味书屋,连一枚铜钱都没有找到。 死抠,差评! 似乎有焦味传入鼻中,泼皮们疑惑地转头,顿时吓了一跳! 三味书屋深处,火光腾起! 在这满是纸张的三味书屋,火势的蔓延的极其迅速的。 泼皮们连滚带爬地冲出三味书屋,随即被暂代城卫军的私兵们控制住了。 在这个以木结构建筑为主的时代,走水从来都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 即便是每个街区都备有灭火的水源,依旧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彻底灭了火势。 只是,三味书屋里的书籍、纸张全部都废了。 王玄策缓步从使馆内踱出来。 “很好,大唐百姓的店铺可以随意劫掠、焚烧,百济做得真不错。” 恩古赔着笑脸钻了出来:“上使,这是个意外,百济对于维护唐人的合法权益一直非常上心。” 王玄策冷笑:“是啊,上心怎么弄到手。好像每天派泼皮来捣乱的事本官看不到似的。” 恩古赔着笑脸、放低姿态,嘴上却是搪塞。 呵呵,三味书屋在百济,已经损害了很多人的利益,有人出手搞事,那不是很正常么? 任你在大唐再如何强横,终究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各大家族或许拿不出同样低廉的产品竞争,但是,世上最流行的,是不正当竞争啊! 如果是百济平稳之时,或许还有人顾忌一下,现在嘛…… 百济的官吏永远想不到,这把火是陈源让白虎放的。 既然保不住了,那就全毁了吧。 谁也甭想从三味书屋身上吸到血。 扶余义仁的大嘴巴又在喷扶余义慈了。 在他看来,这一次搞三味书屋的事,就是扶余义慈授意的,是鼠目寸光的行径,眼里就只有这两文钱,因此与大唐交恶,甚至可能引发战争,完全不适合坐储君的位置。 扶余义慈勃然大怒。 三味书屋的事,与本太子有屁的关系! 忍无可忍的扶余义慈派人抓捕扶余义仁,愕然发现,扶余义仁已经跑到大唐使馆里了。 除非是公然翻脸,否则,百济的人马是不可能进使馆的。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起大落 (谢谢墨韵冬升的打赏。) 似乎是尝到了甜头,开始有泼皮向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出手。 房遗爱的出手,可没有白虎游侠的顾忌,护卫们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不过十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门前只余了十几具尸体。 房遗爱拎着熟铜棍,门神似的站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前的大街上,张嘴就喷出一段段深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话。 “无胆鼠辈!尽耍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丢尽贵族的颜面!有胆量的,出来与你房遗爱耶耶大战三百回合!” 房遗爱的叫骂注定得不到回应。 只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强硬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得三思而后行。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与三味书屋性质不一样。 三味书屋,说破天也不过是大唐百姓的私产。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那是有大唐背景、有大唐皇室背书的钱庄,不可等闲视之。 扶余义慈知道这消息,眼皮子直跳。 “一帮混账东西!不知道现在唐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百济,等着百济犯错,好出手灭了百济吗?” 新罗就是前车之鉴,给大唐一个出手的理由,然后新罗国就变成了大唐新罗府。 恩古叹了口气:“太子,我觉得,无论惹不惹到唐人,百济都岌岌可危。吃下了新罗,唐人的胃口会变大,随时可以把百济吞了,我们还是需要找盟友啊!” 盟友,这玩意儿具体能有多大作用,谁也不知道。 鬼室福信起身:“太子,我正好与倭国商人有买卖,这就让倭国出兵牵制大唐。” 恩古叹了口气:“我去高句丽找渊男生……” 虽然都知道,其实这两家也不怀好意,但是没选择。 扶余义慈沉默了一下:“也好,你们看着办,什么条件都可以许。” 风雨飘摇的百济,再不寻找盟友对唐人形成牵制,恐怕撑不下去了。 许的条件再过分,又有什么关系? 要么是百济亡国,所有许诺成了红口白牙; 要么是百济度过难关,付出再多代价也值得。 就算是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鬼室福信与倭国一直都有联系,毕竟是在倭国出生的人,藕断丝连再正常不过。 …… 六月连阴。 大唐长安一片素缟。 长孙皇后崩于立政殿,终年三十六。 李世民罢朝三日,素服守灵。 年幼的李治、李明达痛哭流涕,李世民只是眼眶红润,却一声都哭不出来。 身边的嫔妃不是没有辞世的,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只有在发妻身上才能感受到。 那个走马章台、四处闯祸时坚定不移地跟在身后的观音婢啊! 哭是哭不出来,可那张着嘴无声哀嚎的模样,让人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痛失爱妻汉子,不是高高在上、挣脱七情六欲的帝王。 这段时间,唯一志得意满的,是曾经郁郁不得志的许敬宗。 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即便再落魄也有终南捷径可走,不过是沉寂了半年,许敬宗从所长摇身一变,成了中书舍人。 许敬宗的女儿嫁给了冯盎的儿子,好歹是亲家。 (《旧唐书许敬宗传》:高宗嗣位,代于志宁为礼部尚书。敬宗嫁女与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有司所劾。) 不要小觑一个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谁也不知道他背后还有甚么关系。 要不是顾忌孔颖达身后的庞大能量,许敬宗就要展开报复了。 这也是初唐官员升迁的一个弊病,太随性了。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国丧,许敬宗早就仰天狂笑了。 起起落落,大起大落,耶耶许敬宗,又站到人生巅峰! 要知道,中书舍人还有一个雅称,储相! 许敬宗很享受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大大小小的官员,奏折几乎是中书舍人先过一遍,这感觉,真让人心旷神怡啊! 许敬宗一再提醒自己,现在是国丧期间,一切以大局为重,所有过节暂且搁置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屁股下的位置坐稳了。 毕竟出身不凡,毕竟高见远识,中书舍人一职,许敬宗还是干得有声有色,便是中书令也多有夸赞。 论能力、论资历、论威仪,许敬宗都为群臣中的佼佼者,有了中书舍人的资历垫底,相位早晚是囊中之物。 所以,许敬宗难免有点小骄傲。 这都是人之常情。 皇后驾崩,无论是陵墓还是墓碑或者葬礼,都有宗正寺负责,许敬宗根本没法表忠心。 但是,办法是人想的。 许敬宗斟字酌句,写了一篇祭文,当真是字字珠玑、一字难易。 唯一不美的,是许敬宗的字体。 许敬宗的字,能当个“好”字,却算不上顶尖。 书法之道,屹立在大唐之巅的,只有李世民、欧阳询、褚遂良、虞世南、王恶寥寥数人,其中李世民不可能为他代书,虞世南已经过世,王恶与褚遂良是对头,能请来代笔的只有欧阳询。 其实欧阳询原本的容貌不算太差,可中年之后一场病,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许敬宗见到欧阳询,感觉像看到一块湿抹布拧紧、然后又松开,忍不住放肆的笑了起来,欧阳询老头子的脾气也不好,甩手就走。 (许敬宗:原谅额这一生不羁放纵笑点低……) 许敬宗万万没想到,只是这一笑,就让他从中书舍人的位置上滚了下来。 御史弹劾许敬宗,让他瞬间从云霄跌入泥沼。 李世民勃然大怒,想杀了许敬宗祭天,魏征苦苦劝谏才息了这念头,将他贬为洪州司马。 (《册府元龟台省部·谴责》:许敬宗为中书舍人,贞观十年,百官为文徳皇后縗絰,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异,众或指之,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都督府司马。) 许敬宗掩面叹息,收拾了一身换洗衣物,自己骑着驴子往洪州赶去。 (古时江西南昌、河南辉县分别称洪州,唐武德五年置洪州为南昌。) 这一次挫败,可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笑点低是事实,可心态过于放松也是重要因素。 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啊! .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会坐视 倭国,藤原京。 苏我石川麻吕听着辗转报来的消息。 百济的形势岌岌可危,在向倭国求援。 如果是其他人的求援,苏我石川麻吕才懒得理会,可鬼室福信昔年与苏我入鹿也有一些交情,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听下去。 新罗归唐,这消息来得太突兀,再综合百济的形势,倭国的谋略怕是会被生生打断。 苏我石川麻吕知道,这个消息最后还是得报到苏我入鹿那里,由他做决断。 “兄长,百济请求倭国与高句丽出手,联手遏制大唐。” 苏我石川麻吕跪坐在榻榻米上,将百济的国书递给苏我入鹿。 苏我入鹿看了一遍,闭目沉思了许久:“百济这是要倭国火中取栗啊!” 苏我石川麻吕叹道:“可是,如果倭国坐视百济被大唐吞并,就断了日后倭国向朝鲜半岛扩张的希望。” 苏我入鹿叹了口气。 左右为难啊! 倭国与大唐碰撞的话,多半讨不了好。 可是,如果不出手,以后再没有扩张的余地。 不甘心呐! …… 王宫中,舒明大王面前跪坐着一身侍卫装扮的物部佑也。 “大王,想想山背大兄王吧。苏我入鹿能杀了山背大兄王,难道会忌惮大王?虽说大王是他一手扶起来的,可是,大王难道没听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三国演义》里,汉献帝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被曹丕篡位,大王会没有警觉吗?或许当年苏我马子能礼待王室,却不代表苏我入鹿能善待大王。听说,大王身边的侍卫统领已经换了三任了吧?当年的物部氏可未曾如此无礼啊。” 舒明大王一言不发。 “百济求助,苏我入鹿定然会率军出征,这个时间,正方便物部氏卷土重来,只要大王愿意配合,物部氏一定会正本清源,重新树立王室尊严。”物部佑也垂首。 舒明大王仍旧无言,只是袍袖下的手掌轻轻挥了挥。 物部佑也恭敬地退下。 …… 倭国重整旗鼓,十万大军轰轰烈烈地上船。 倭国大军出战,第一件事,是把百济的海岛县古禄只县与道际县洗劫了一遍。 岛上鸡犬不留,连锅碗瓢盆都被劫掠一空。 没毛病,老铁溜溜溜。 呃,是没毛病,深谙倭国人习性的鬼室福信,开出让苏我入鹿无法拒绝的条件之一,就是允许倭国在百济除重镇之外的任何地方发财。 陆上的屈乃县看到这一幕,上至官、下至民,尽皆目眦欲裂。 然而,再愤怒也无用。 沿海之兵,尽数抽调去新罗边境,无人可用。 发罗郡明确知会过屈乃县,勿问、勿看、勿管! 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理智上,大家都知道必须遵守上官之令; 情感上,谁也接受不了活生生的邻县化为一片鬼域! 屈乃县令崔义浩站在海岸线上,遥遥看着道际县冲天的浓烟,眼里满是泪水。 百济,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子民么? 那些目光尽处黑压压的倭国船只,真是来帮百济的? 哄鬼吧! “明府,看北方!” 小衙役惊叫道。 崔义浩心如死灰,麻木地缓缓转头。 三艘大如山岳的宝船印入眼帘,平日觉得趾高气扬的“唐”字大纛此时竟觉得如此亲切。 “哈哈,哈哈……” 崔义浩狂笑起来。 崔义浩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知道,大唐与倭国不对付,宝船出动,肯定不会是请客吃饭。 生平第一次,崔义浩对大唐驻百济买召忽租界起了好感。 “八嘎!大唐的船!起锚!升帆!” 不管倭人有什么应对方案,压迫感十足的宝船横冲直撞的过来了。 两边船只的数量悬殊,身量也悬殊。 倭国人引以为傲的大船,与宝船相比,就如彪形大汉身边躺一个奶娃娃,都不用打,仅仅是撞就足够倭国船队喝一壶的。 起锚、升帆、摇长橹,倭国船队如在老鹰临近的小鸡崽一般,慌乱的四下乱窜,不时有相撞的事故发生。 身为主帅的苏我石川麻吕暗暗叫苦。 一直都听说唐国的宝船巨大,直到眼见实物,才知道仍然是小觑了宝船。 别说唐国宝船还有火炮,就是没有,凭他们宝船快了将近一倍的速度、灵活的转向、庞大的身躯,倭国有什么资格与大唐争锋? 冯智玳端坐在舯楼内,打了个呵欠。 真无趣啊! 这种吊打小盆友的游戏,除了练兵的需要,真心不想参与。 冯智玳就是个监督的,领军的是鹰扬郎将冯力,一个冯家的旁系子弟。 三艘宝船呈“品”字形前进,掀起的浪花足以颠覆一艘倭国大船。 “主炮准备!放!”冯力声嘶力竭的大喝,旗手立刻发布旗语。 所谓的主炮,当然是那些滑膛炮,主要安置在船首、船尾,火力巨大,数量却不够多。 三炮齐发,立刻三艘倭船成了碎片。 上百艘倭船如受惊的小鸡,拼命往周围扩散,但在迫击炮的攻击下接二连三的葬身鱼腹。 苏我石川麻吕暗暗庆幸自己见机得快,几乎脱离了宝船的攻击范围,至于麾下的倭兵,能逃出多少,看命吧。 眼下这三艘宝船,有大唐半成的攻击能力吗? 真是让人绝望的代差,倭国想以朝鲜半岛为跳板、纵深向大唐发展的规划,在这一代几乎是个泡影了。 屈乃县与道际县之间的海域,完全被血染红了,不时能见到碎裂的木板、随波浮沉的残肢断臂。 崔义浩不断地跳跃、挥手,声嘶力竭地呐喊,“大唐”二字不断在海岸线上飘荡。 起初只是崔义浩一人在狂叫,渐而是他身边的衙役在呐喊,慢慢的扩散为海边的屈乃县百姓! 国固然重要,但一个国放弃了他的子民,子民也会放弃国,投入别国的怀抱。 这就是用脚投票! 民心这东西,燃烧起来,能烧毁很多东西。 …… 百济,泗沘城。 大唐使馆第一次成了暴风雨的中心。 大唐使者王玄策挥笔,在大唐使馆外疾书。 “百济古禄只县、道际县为倭寇所毁,所有百姓,无分男女老幼,尽皆死难!大唐驻百济买召忽租界护卫义愤填膺,为二县百姓复仇,杀得倭寇血染海域!大唐有言在先,无论任何考量,百姓无辜!大唐不会坐视!” 贞观匹夫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发酵 情绪在发酵。 不知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古禄只县、道际县不是遭遇了倭寇,而是被王室送给了倭人当酬劳! 这事在贵族眼里算个屁,可在绝大多数平头百姓眼里,那是比地龙翻身更震撼人心的大事! 合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性命只是被人当筹码算计的! 道路以目。 虽然还没人敢反抗,看向那些王孙公子的眼神却俨然不同。 扶余义慈出来巡视,遭遇到底层的无言冷遇。 从百姓,到那些杂役,甚至是那些十二等以下的官吏,虽然没有明确的反抗之意,但眸子里那冷漠之意,足以让人心寒。 一个人的冷漠,当然可以无视。 可是,十个、百个、千个呢? 一番调查,扶余义慈终于知道起因何在。 该死的大唐使馆! 哪家没点亏心事,哪个官场中人没干过些龌龊事? 买召忽租界横插一杠子,毁了倭国船队,这都不说了,且说说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起了百济的底? 扶余义慈真想调兵平了大唐使馆,奈何真不能这么做。 别看大唐使馆每个人都披麻戴孝的,可据扶余义慈买到的消息说,唐人是兵甲不离身、枕戈待旦。 大唐使馆是硬骨头,旁边还有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强力支持,没法搞。 以三味书屋为参考,逼急了付之一炬,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如果来上这么一招,百济的经济可就得崩溃了。 没办法,连王室在内,多数人的大半家当都在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里头,已经转化为账簿与票据,只要百济敢搞事,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就敢借机赖账。 高句丽王室的存款就是先例。 可是,不出这口气,块垒难消! 扶余义慈也想过一些恶心人的手段,比如雇人去大唐使馆哭丧之类的,可问题人大唐真的是国丧,出这损招等于是给人当孝子贤孙。 让城狐社鼠去闹事? 省省吧,当大唐使馆的护卫横刀不利? 除了送人头,根本没什么作用。 倭国人也真不争气啊! 十万人呐! 哪怕是十万只羊让人斩杀也没那么快吧? 倭国之前欺负新罗百济时不是很牛吗? 怎么遇上唐军就草鸡了? …… 佐平成忠很清楚扶余义慈遇到的麻烦。 主辱臣死,身为忠臣应当为太子分忧。 所以,成忠带领司寇部,每日将大唐使馆前后的路段封闭,百姓们看不到大唐使馆的露布,情绪自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平缓过来。 可以说,成忠的应对还是有成效的。 至少在扶余义慈的嫡系里,这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官员。 直到内佐平岐味公然发声。 岐味在大庭广众之下,抨击成忠的行为是欲盖弥彰,抨击太子丧权辱国,抨击百济无视百姓的安危、引狼入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真家家主、客部长史真松发声支持,内法佐平沙羡发声支持,前内部对德木笼发声支持,刀部季德沙钵发声支持,司军部对德燕归来发声支持,外京部将德劦行发声支持,点口部固德解凉发声支持,司寇部施德国明发声支持,日官部对德苩明汉发声支持。 声援的人职位不高,似乎可以忽略,可细细揣摩,却让人不寒而栗。 八大家族的子弟都有份,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调转了支持对象? 真松已经自立门户? 幼稚,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八大家族埋下的伏笔? 对此,八大家主是不屑于辩驳的。 辩驳也没用的,谁都知道扶余义慈心里极度不痛快,要不是因为眼下离不开八大家族的支持,怕是会大开杀戒了。 事实上,扶余义慈自己也知道,这几个人与背后的家族是两码事,却仍旧忍不住对八大家族起了杀心。 忍忍,时机不恰当。 …… 高句丽,平壤。 恩古花费了诸多钱财,请托了无数关系,终于见到了大使者渊男生。 此时的渊男生较之当初沉稳了许多,高句丽痛失辽东,让他迅速的成长起来。 当初潜行百济时,渊男生得到过恩古的相助,不见一面好像也忒薄情了。 虽然渊男生是给过钱的。 “见过大使者。” 恩古姿态摆得很低。 待人奉上茶水,渊男生很有礼貌地请恩古品茗。 渊盖苏文的三个儿子中,就这渊男生最为儒雅,完全没有继承渊氏祖传的暴脾气。 偏偏就是这样,渊盖苏文对渊男生更为重视。 “恩古奈率,这次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渊男生彬彬有礼的询问。 恩古苦笑着回话:“大使者,百济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若是不能及时遏制唐国扩张之势,百济再被大唐吞并,高句丽独力面对大唐前后夹攻,恐怕也会撑得极辛苦。” “与其如此,高句丽何妨对百济伸出援手?有百济拖住唐国,至少能够给高句丽争取几年时间。” 渊男生沉默了一下:“奈率恐怕不知道,你们请的倭国援军已经出手,屠了你们的古禄只县、道际县。” 恩古苦笑。 这破事,在他的预计范围内。 事实上,整个朝鲜半岛对倭国恶劣的行事风格都了如指掌。 从鬼室福信请倭兵开始,这种结果就已经注定。 “巧的是,买召忽租界的大唐宝船正正遇上,然后……倭国人血染海域,十万人马剩了一万。” 恩古被这消息打懵了。 直到走出渊府,恩古依旧觉得晕晕乎乎的。 百济好不容易拉来、给予厚望的盟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灭了? 照这推算下来,当今世上,还有谁能阻止大唐的步伐? 渊男生很自然的将这一切禀告了父亲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咂咂嘴:“男生,这就是你还需要历练的原因所在。你不能光看到麻烦所在,也得考虑利益啊!” “既然人家愿意送上门来挨宰,太客气了不是对不起主人?熊津城以北,尽数移交高句丽,可以出十万兵。” 渊男生急了:“父亲,唐军火器凶猛!熊津城以北,尽数移交,那可包括了买召忽啊!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渊盖苏文笑了笑:“让买召忽成为百济的一块飞地不就成了?” .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世事如戏 倭国,藤原京。 到处有人蠢蠢欲动。 苏我氏的府邸,一贯气焰熏天的苏我入鹿正襟危坐,聆听着父亲苏我虾夷的训斥。 “从你祖父苏我马子扳倒物部守屋开始,苏我家族便进入鼎盛时期,上扶持大王,下安顿百姓。” “本来,这一切你做得挺好,可你却骄横跋扈,非要杀了山背兄王子,囚禁起来慢慢磨死不好吗?” “因为这件事,苏我家族留下了污点,给了别人攻击的理由。现在苏我家族势力庞大,看不出问题,可一旦现出颓势,必然会遭遇围攻。” “其次,允许大唐在难波城开设租界,也是一个难以挽回的错误。难波城本就是物部氏的故地,再让大唐搅和进来,更难掌控。” “上次藤原京被攻打,至今没查出是谁下的黑手吧?长点脑子,明摆着就是租界与物部氏残部联手,那种强劲的投石车,是倭国其他势力造得出来的吗?” 苏我虾夷重重地叹了口气。 儿子心高气傲,才能是有,可这傲气,总感觉要坏事。 家族站在倭国的权利巅峰,固然是好事,可一脚踩空,那就会万劫不复! “父亲,这是我当时年轻气盛犯下的错。租界那头,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应下。”苏我入鹿低头。“这一次,让苏我石川麻吕领军出征,我镇守藤原京,也就是想钓出幕后黑手。” 苏我虾夷微微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颅:“苏我石川麻吕的能力不足。另外,你以为,大军在手,苏我石川麻吕反戈一击,苏我家族会是什么下场呢?” “不至于吧?他好歹也是苏我家族的人啊!”苏我入鹿诧异。 苏我虾夷冷笑不语。 权力之争总是血淋淋的,手足相残算个屁,父子相残都还是常事呢。 …… 公廨内。 苏我入鹿心平气和地看着中臣镰足。 很少有人得到苏我入鹿如此的重视。 因为,中臣镰足与他都是名儒南渊清安的得意门生,虽然中臣镰足要年轻许多,但他表现出来的才华颇令苏我入鹿欣赏。 “大臣,藤原京内风声不对啊!” 中臣镰足俊美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忧虑。 “你是说不断有外来人涌入,甚至不时有人接近王宫?”苏我入鹿微微一笑。“不,这一切都不足为惧。之所以使你担忧,是因为你处在官员体系之外,看不到更深层次的问题,偏偏师弟你总不肯出仕来帮我。” 苏我入鹿不是蠢货,对于这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早就心里有数了。 如果仅仅凭这些,还动摇不了苏我家族的霸权地位。 更何况,苏我入鹿留下来,不就是想着一网打尽么? “大臣可知道,苏我石川麻吕血洗百济古禄只县、道际县,然后撞上唐军,十万大军只残存一万?”中臣镰足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愁绪。 苏我入鹿叹了一声:“这一场惨败,充分证明了倭国与大唐之间的差距。人多、船多,以前是制胜的法宝,现在已经是微不足道的陪衬了。” “染指朝鲜半岛,恐怕三代人都不要有此妄想了,除非能够弄到大唐的火器技术。以倭国潜伏在长安的探子分析,火器之术,核心应该是硫磺、硝石,目前国内的匠人已经在分析、测试,不知道何时能摸索到正确的配方。” 中臣镰足扬眉:“不能收买匠师?” 苏我入鹿缓缓摇头:“唐国对匠师及其家眷看护严密,探子无法接近。另外,据悉唐国的火器制造,分了多个作坊制造,除非你集齐所有工序,否则,还是无用。” …… 难波租界内,总董事冯智章看着买召忽送来了讯息,忍不住哈哈大笑。 三艘宝船碾压倭国百艘大船,这事干得漂亮! 大唐驻百济使者王玄策,脑子真够用啊! 事情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他手中,完全是跟着他的节奏走。 封了县君的由里芳子扭着身子缠了过来,瞟了一眼书信,脸色微变:“夫君,这会不会导致唐倭两国翻脸?如果是这样,我们会有麻烦的!” 冯智章邪笑:“麻烦?不,亲爱的由里芳子,你的夫君来倭国,就是找麻烦的。如果没有麻烦,你的夫君凭甚坐这总董事的位置?” 冯战缓缓走来:“郎君,梁洛仁过来请示,是否随物部氏去藤原京闹腾一番。” 冯智章怪笑:“战叔,你问问梁洛仁,是不是嫌吃饭的家伙碍事了?上次趁人不备去闹腾还情有可原,这一次,那么明显,苏我入鹿镇守藤原京就是等着傻子上钩,他这老江湖都看不出来?” 冯智章从来都不傻,只是不务正业罢了。 论大局感,他可能还有欠缺,可论及细节,他比谁都敏感。 “告诉额们的人,除了石见银山与租界,谁也不许妄出一步,违令者斩!” 接到命令的梁洛仁愕然。 本来想借机再闹腾一回,哪晓得总董事态度那么强硬? 梁洛仁承认,总董事说得有理,可是,自己难道不会呆在外围么? 可是,这位总董事虽然年轻、虽然不靠谱,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死命令下来,自己还真不能违逆。 惆怅。 得到冯智章不许唐人参与的讯息,物部氏几乎炸了。 除了物部祐也,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咒骂冯智章。 “行了!人家教练之职已经尽到,投石车的建造、安装之法都已经教过你们了,怎么,还非得绑着别人去?物部氏的脸不要了?” 物部祐也在整个物部氏的分量都不轻,他这通话下来,物部氏迅速的闭上嘴巴。 物部祐也却是多了个心眼。 租界摆出这姿势,明显是不看好物部氏,有意撇清关系。 是租界那头得到什么讯息了,还是这一次本来就是苏我入鹿的圈套? 危险! 物部祐也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面容开始扭曲,痛苦的呻吟让人无限怜悯。 头疼是一种难诊治的毛病,即便是后世医学昌明都不能百分之百的诊治,更别说在这医学相对落后的时代。 权宫司犯病,连宫司都没法医治的情况下,带队藤原京的事自然换人了。 被扶入屋内,钻入被窝的物部祐也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世事如戏,全凭演技。 . 第三百三十五章 藤原京 一场暴雨之后,藤原京的空气格外清新。 王宫内,回廊。 舒明大王逗弄着画眉,似乎并不在意侍卫禀报藤原京的异状。 爱谁谁,一个是虎口,一个是狼窝,你觉得能好到哪里去? 当年苏我入鹿扶持他登上王位的“情谊”,早就随着这许多年的傀儡生涯而烟消云散了。 没有哪个王者愿意认命当汉献帝,没有哪个权臣不是曹操。 唯一的遗憾,是舒明大王的力量太薄弱了,即便没有苏我入鹿与物部氏,他还是掌控不了大局。 人汉献帝好歹还能玩一玩衣带诏,他舒明大王能玩什么? 就是有种弄衣带诏也不知道写给谁。 舒明大王觉得自己就是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所以,都不是啥好东西, 打吧,最好同归于尽。 反正舒明大王就是个忠实的观众,负责鼓掌,负责喊溜溜溜。 …… 藤原京城门,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 百余名推着鸡公车的草履葛衣汉子点头哈腰的涌进城门洞,放下鸡公车任由军士检查,突然从车上抽刀斩杀军士,占据了城门洞。 城外突然涌现出大量的武者、私军,疯狂地向城门冲来。 “快,快杀了他们,关闭城门!” 镇守城门的小校带人冲下来,挥刀厮杀。 奈何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即便小校舍命相搏,仍旧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随着苏我石川麻吕带十万大军出征,藤原京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 苏我石川麻吕溃败的消息,更让人坚信,苏我家族的威信已经轰然倒塌。 悍然动手的,不仅仅是原本就有谋划的物部氏,更有许许多多中小势力。 墙倒众人推,这本就是应有之意。 此时不出手,日后凭什么分一杯羹? 滚滚洪流冲入藤原京,所到之处都是杀戮。 王宫在即,苏我氏府邸在即,所有人的眼睛都发红。 斩杀苏我入鹿、控制舒明大王,我们就是权力巅峰上的舞者! 铺天盖地的箭雨迅速毁灭了所有人的痴心妄想。 前方映着阳光发出耀眼光芒的铁甲、寒芒点点的刀枪,整齐到让人窒息的队列,都在表明一件事:圈套! 三万精兵,对付十万的乌合之众,不是手到擒来吗? “他们人少,杀过去!杀了苏我入鹿,荣华富贵都是我们的!” 有人咆哮道。 苏我入鹿的身形出现在阁楼上,微笑着对身边的中臣镰足道:“师弟,你觉得师兄的布置如何?” 中臣镰足微笑道:“世间最难解的计谋,就是阳谋。大臣的布置,其实很多人都应该能猜出来,但有几人能跳得出来?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难再觅得下手的机会,所以,即便是飞蛾投火,他们也只能来。” 苏我入鹿对中臣镰足更欣赏了。 诶,这位小师弟,要是愿意出仕辅佐自己就更完美了。 苏我入鹿微微挥手,倭国精锐整齐地往向前逼去,一个简单齐刺,一排私兵瞬间倒下。 无法防御,这种相互间配合的手段,不是纷乱的各家族私兵能比拟,几乎是一个私兵同时面对两枝长枪,顾此失彼,注定得死亡。 侧翼的精锐刀盾手战法不同,一组刀手深深地扎入私兵中,其他各组以其为依托,迅速的扩大战绩,如同尖锐的刀锋斩在热油上,打断了私兵的阵脚。 “盾手,顶上!”一名物部氏族人气急败坏地咆哮。 滚滚刀盾蜂拥而至,将那名物部氏族人斩杀。 “投石车!” 有人疯狂地呐喊。 是的,相对于苏我家族,投石车才是他们的优势所在。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所有进了藤原京的投石车,都被突如其来的苏我家族精锐投掷火油,进而付之一炬。 滚滚的浓烟让所有家族的心理防线崩溃,想要循原路退出藤原京外,却愕然发现,城门紧闭,城头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弓箭手,城门前是厚实的刀盾阵列。 苏我石川麻吕已经带走了十万人马,苏我入鹿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精兵? 后知后觉的各家族,推断出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结果:苏我石川麻吕率领的十万兵,不过是苏我入鹿调集过来的杂兵,是个大幌子! 真正的精兵,从来不曾离开过藤原京! 瓮中捉鳖。 纵然有人困兽犹斗,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很快身首异处。 终于,有人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弃了兵刃,跪地求降。 见贤思齐,很快就跪倒了一大片。 渐渐地,私兵再无人站立。 前呼后拥的苏我入鹿出现在城门前。 琢磨了许久,中臣镰足忍不住叹服。 师兄就是师兄,这一出手果然不凡,一招瓮中捉鳖,用城市复杂的地形限制了投石车的发挥,伏兵首攻投石车,强势兵力截断各家族退路。 这环环相扣的攻击,足以让这些乌合之众崩溃。 不对! 上次围攻藤原京的打法,虽然说不上惊艳,却比这些乌合之众强悍得多,行事也极有章法,若是按那打法,大臣即便获胜也没那么轻松。 “果真,藤原京稍一空虚,这些乱臣贼子就来造反了!”苏我入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全杀了!” 中臣镰足心头一震。 好几万人呐! 把他们贬为奴隶不行吗? 只是,中臣镰足无法开口。 这个时候,谁提出异议就是与苏我入鹿作对,苏我入鹿能直接弄死他。 最终,中臣镰足还是弱弱地问了个问题:“大臣,不审问他们的背后势力?” 苏我入鹿摇头:“不需要费那工夫,看他们的甲胄、兵器,就能大致判断出来头。再一个,即便苏我家族权倾朝野,也不可能独自执掌朝政,要是一家家清算下去,朝堂要空了啊!” 中臣镰足暗笑。 你还知道自己成千夫所指了啊! 叫你牛的,连山背兄王子都杀,知道啥叫后患无穷了吧? 当年飞扬跋扈的账,总是要买单的。 “不过,物部氏的残部,很不老实啊!” 苏我入鹿狞笑。 这一次的算计,唯一的遗憾,就是引不出唐人来。 否则,倭国就有借口收回难波租界。 哪怕收不回,也可以砌石墙将租界隔绝起来。 遗憾呐!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威慑力 在租界里坐卧不安的梁洛仁,得知去藤原京搞事的队伍全军覆没,不由一阵后怕。 要不是总董事运筹帷幄,生生压制住自己,那堆尸体里,应该有自己一份吧? 梁洛仁清楚自己在场指挥,能够形成局部优势,却绝对没法活着从藤原京离开。 …… 百济,熊津城以北正在移交给高句丽,唯有买召忽是百济的飞地。 但是,新得的土地对高句丽来说,同样是飞地。 中间还有一片原新罗国、现大唐新罗府的土地横亘着,对高句丽同样是个头疼的问题。 泗沘城内几乎都炸了。 那么大片国土拱手相让,除了卖国,还有什么词形容? 扶余义仁公然发声,指责太子扶余义慈僭越、卖国,应当受到审判,不配为百济储君,并信誓旦旦的承诺,如果自己登上储君之位,一定会收回这些遗弃的国土。 扶余义慈气得砸了几个精美的三彩瓷瓶。 要不是为了对抗大唐,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就你知道维护国土,本太子不知道? 那一群公然与扶余义慈作对的官员,光天化日之下,前往大唐使馆拜谒扶余义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八大家族的态度,颇有首鼠两端之意。 扶余义慈想杀人,奈何手下无人。 连泗沘城的治安都要倚仗八大家族的私兵,扶余义慈能怎么办? 上次没能弄倒岐味,已经成为泗沘城的笑柄。 扶余义慈实在没招了,亲自去后宫将武王扶余璋请了出来,哪怕是做个人偶,都比自己决断来得名正言顺。 “扶余义慈是本王任命的监国太子,所有行为均得到本王的认可。” 扶余璋这则通告让泗沘城沉寂了一阵。 扶余义仁这个铁头娃针锋相对的开出一个通告,严重质疑武王扶余璋是被扶余义慈挟持了。 扶余义慈几乎要气疯了。 合着只要是不顺着你的心意,就特么是假的? 问题不在于扶余义仁的捣蛋,而是扶余义慈发现,自己现在谁都不敢相信了。 难啊! …… 买召忽租界。 冯智玳知晓买召忽成为飞地的事实,忍不住呵呵冷笑。 买召忽租界的宝船日夜在海面上游弋,只要是高句丽的船只敢靠近买召忽的海域,立刻炮弹侍候。 想恶心人? 呵呵,让你高句丽的飞地彻底成为孤地。 高句丽飞地的最高长官——太大使者木江坐蜡了。 主将公孙远的禀告让所有人觉得手脚冰凉。 飞地,这回真成了飞地。 陆地上有新罗府横亘,海上有买召忽租界作梗,得地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 “太大使者,怎么办?” 公孙远手足无措。 作为败军之将,公孙远面对唐军本来就缺乏信心,何况要面对的是满载火炮的宝船! 阴险的唐人,我们从高句丽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拦截? 木江沉默了一阵。 “慌什么!至少我们已经成功立足。传令下去,各县迅速组织秋收之后的粮食、税赋征收,入冬之前青壮集训必须到位!或许我们无力抗衡唐军,但至少能让他们崩几颗牙!” 木江的话听起来很提气,可细细揣摩,呵呵,就是“硬撑”二字。 …… 最近的王恶有点膨胀。 好好的金城不呆了,带了三千火枪手、一百炮手,往七重城走去。 甚? 皇帝的旨意,近期不要惹是生非,稳住新罗府? 嗨,没听说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么? 冯盎镇守金城,冯胜带兵往百济边境,让阶伯感受一下大唐的热情,王恶自己往七重城给高句丽送点温暖。 看看,新罗府是不是瞬间安定下来了? “老弟,不厚道!为甚不是你镇守金城?” 冯盎抗议道。 王恶嬉皮笑脸的回答:“因为,镇守之事需要德高望重和长者才能办到啊!” 冯盎并不满意这答复。 人老奸,鬼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老油条级别的冯盎当然看得出王恶没说实话。 “冯智章、冯智玳兄弟俩都在大出风头,这时候兄长应当稍微收敛一下锋芒。”王恶点了一句。 冯盎沉思了一阵,默默地点头。 风头都让冯家出完了,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 看看李靖就知道,他已经辞了尚书右仆射一职,在家静心养身,轻易不出门,谢绝任何访客。 这才是明哲保身之典范。 或许,这趟回转岭南,自己应该考虑含饴弄孙了吧? 反正,冯盎的年纪都一大把了,也应该安享晚年了。 高句丽国内被王恶出现在七重城的讯息吓了一跳。 哪怕是大唐那些用兵如神的名将、老帅,都没法让他们震惊。 王恶富有攻击性,还是火器的鼻祖,带着的兵马看似不多,实际上已经足够开启一场战役,谁不怕他突然抽风? 高句丽名将温沙门带领五万大军驻扎在边界,战战兢兢的防守着,时时刻刻有斥候在山林里盯着七重城的动向。 王恶带兵出了七重城,向西移动,温沙门迅速带大军沿着边界线平行移动;王恶掉头向东,温沙门也得迅速向东。 形象的比喻,这就是在遛狗。 只可惜,无论部下怎么抱怨,温沙门仍旧坚定不移的跟随王恶的脚步。 呃,这句话好像有点奇怪。 要命的是,明明王恶的人马还在七重城,可探子的回报,却表明了王恶身在娘臂城! 温沙门不得不拨了二万人马给副将,让他驻扎到娘臂城对面,继续沿用这方法盯住王恶,却绝对不许轻举妄动。 七重城的守将已经换成了大唐远洋水师的一名校尉,邹士信。 对于七重城的防御,几乎没人在意。 大唐贞观朝的防御宗旨只有一个:打出去! “蓝田侯,为甚不打?” 邹士信的话让麾下军士惊讶。 王恶麾下才多少人? 远超十倍之敌,听他们说起来,似乎那都是纸糊的? 王恶伸了个懒腰:“虽说如今火器昌明,直接碾压就可以打败对手,可兵法也要讲究一点,好歹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作为朝廷的将军,你需要明白,很多时候,战争只不过是政治的延伸,打或者不打,要考虑政治层面。” “在占据优势时,拳头没打出去,有时候比打出去更有威慑力。” . 第三百三十七章 鸟尽弓藏 大唐,长安,两仪殿。 虽然眼下是太子监国,但一些重要的事还是需要皇帝亲自处理的。 比如说朝鲜半岛的事,事情之大、情形之诡异,就不是李承乾可以处理得了的。 “说说你的看法。”李世民考较起来。 李承乾惊讶地看了阿耶一眼。 似乎有些僭越了啊。 “按理说,大唐新纳新罗府,应当安稳人心,耐心消化上一两年,稳住高句丽、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倭国,再对百济徐徐图之。可是,感觉无论是蓝田侯还是醴泉县子,都有些操之过急。” 李世民低低的哼了一声:“以你现在的眼光,能看到这点已经不错了。有一点你须记住,计划没有变化快,临阵之机,前方的将帅有权力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当年的隋炀帝一征高句丽,就是因为限死了将帅之权,自己又作出错误的判断,才导致一征高句丽惨败的。” “否则,你以为前隋的武力会低于大唐?要是额让你做事,却又束缚了你的手脚,你觉得能办好不?” “王恶兵临高句丽边界,这是在对高句丽施压;冯盎镇守金城,嗯,此地也确实需要一员老将坐镇;冯胜推进到新罗府与百济边界,让百济国高度紧张,兵力抽调一空,尽数集结于黄山伐。” “百济因此惶恐,请求倭国出兵相助,倭国屠了百济古禄只县、道际县……太荒唐了吧?铁三十三,此事可信否?”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铁三十三斩钉截铁的回答:“此乃倭国一贯传统,且百济太子扶余义慈已经开出除重镇之外皆可自取的条件,有此结果,很正常。” 李世民鼻孔里轻哼一声。 “大唐驻百济买召忽租界总董事冯智玳,奉大唐使者王玄策之命到此海域游弋,率领三艘宝船,由鹰扬郎将冯力指挥,灭了倭国派出的九成兵力。” 李世民轻笑着摇头。 诶,这明显是在欺负小盆友嘛。 李承乾却浑身一震。 “阿耶,大唐的宝船与火器,竟如此厉害?” 李世民微微点头:“宝船巨大、坚固,当世无任何船只经得起它一撞;火器的威力,演练时你也曾见识过,但在陆地上,火器的十成威力最多发挥了八成,真正恐怖的还是海上。” “你只要想想,假如你乘坐一艘大船在海上,被一颗炮弹击中甲板会是甚么结果。即便没有击穿船底板,那崩碎的木板、炮弹引起的火焰,你觉得该如何应对?海上的束缚,就是你只能在船的范围内活动,不比陆地上,发现不对还可以四下乱窜。” 李承乾想了一下,还真无法找到生路。 跳水? 当然是可以的,可在辽阔在海面上,你觉得凭借自身,能游多久? 你当海里的鱼不会吃人? “百济向高句丽搬兵,并将熊津城以北移交给高句丽,让买召忽成为百济的一场飞地。高明啊,这个扶余义慈很有手腕、很果断,如果留下来,将会是你的劲敌,不惜割地引入强援来对抗大唐,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冯智玳这里表现得很明智,既然无法阻止,就反过来切断高句丽与飞地之间的联系。王玄策在泗沘城大肆宣扬古禄只县、道际县的遭遇,收留了反对太子的扶余义仁……啧,都是不省心的。” “以内佐平岐味、内法佐平沙羡为首的官员,主要是中层官员,公开谴责太子,八大家族态度暧昧。有趣。” 这多变的形势,连李世民都有些眼花缭乱。 “倭国大军溃败,国内各方势力统一出手,梁洛仁本打算随物部氏去藤原京,却被难波租界总董事冯智章强令留下。” “藤原京内,苏我入鹿早有埋伏,各方势力被屠戮一空。” “嘢?冯智章这纨绔,还有点眼力嘛。” 李世民表示意外。 冯智章只能摊手傻笑。 冯智章的真实意图,只是不想让物部氏顺畅的拿下藤原京,说的那一堆理由都是借口,哪晓得歪打正着了呢? “苏毗那头,自愿兵首领尉迟宝琳撑得比较辛苦。吐蕃迁都逻些城之后,调兵更便捷了,虽然有少量火枪旅帅军士相助,却也让自愿兵疲于奔命。” “铁三十三,让李迷夏发诏书,号令象雄军民一起抵抗吐蕃。” 铁三十三应了一声。 李承乾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唐居然还有这样的撒手锏? 这样的消息一公布,那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阿耶,额先去立政殿为阿娘守灵。”李承乾拱手。 …… 吐蕃,逻些城。 骤然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 王宫中,小论琼波·邦色向赞普松赞干布告状,以谋逆不轨的罪名弹劾大论娘·芒布杰尚囊。 然后,赞普以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当众处死了娘·芒布杰尚囊。 众臣子沉默。 娘·芒布杰尚囊之死,其实很多人有过预测。 罪名是什么,其实一点不重要。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历史中的怪圈,极少有人逃得过去。 有人替这个默默为吐蕃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默哀,有人为自己可能更进一步而窃喜。 吐蕃一统了,年楚河娘氏已经翻不起浪了,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娘·芒布杰尚囊也就成了松赞干布收拢权力过程中的最大阻碍。 帝王无情。 “堆枯绕、切玛拉、兰卓发生小规模叛乱,桑桑、达得等地隐约有暗流涌动。”吞弥·桑布扎的禀告让所有人收回了异样的心思。 “不对吧?”小论噶尔·东赞提出质疑。“这些收复地区,赞普施以仁政,让平民得以缓过气来,不至于沦落为奴隶,怎么会有叛乱?” 吞弥·桑布扎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才触犯了奴隶主的利益。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响应原象雄聂叙李迷夏的诏书!” 吐蕃朝堂瞬间议论纷纷。 对吐蕃来说,李迷夏一直是一个大敌,哪怕对方已经败了。 听说李迷夏死亡之时,许多人松了口气,哪晓得李迷夏竟然又神出鬼没的下诏书了? 任何一个王朝覆灭后,无论之前口碑如何,总有遗老遗少企图复辟,象雄也不例外。 松赞干布的脸色极为难看。 压到苏毗边界的大军,必须得抽调一部分去镇守原象雄之地了。 . 第三百三十八章 非礼勿言 百济的事态已经白热化。 即便是扶余璋现身也压制不住了。 屈乃县县令崔义浩公然宣称,因为百济出卖子民,屈乃县脱离百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多只县、水川县、实於山县、发罗郡(又作废罗郡)、勿阿兮郡、阿次山郡等南方诸郡县发表声明,声援崔义浩,宣布脱离百济。 “父亲,还是废了我这太子位,以平息事态吧。” 扶余义慈都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跑来扶余璋面前自请废太子。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压力,真的能叫人崩溃。 “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局。”扶余璋长叹一声。“算了,这段时间你安静一点,有什么想法,告诉我就是了。” 凭心而论,扶余璋对扶余义慈真的不错,毕竟这是王室唯一的麒麟儿。 像扶余义仁一流的,抱歉,在扶余璋眼里,和猪没什么区别。 于是,扶余璋重回朝堂,扶余义慈暂时沉寂下去。 泗沘城也沉寂下来。 岐味告病,诸多先前支持扶余义仁的官员告病,朝堂立刻和谐起来。 多么美好的景象! 看看,这些官员多识趣啊! 要是一直这样和谐下去,日子有多美! 外部的威胁,大不了学那些黑非非之地的鸵鸟,把头埋沙子里,屁股露在外头。 …… 七月十五,中元节。 泗沘城门处马蹄如奔雷,且伴着急促的喝声:“八百里加急!岐鲜出现在东部得安城,悍然夺取东部方令之职,并坑杀阶伯将军,率东部投入大唐新罗府!” 泗沘城为之大乱。 好嘛,岐味父子销声匿迹,人人以为是认清形势、低头做人了,哪晓得人家整出这一通大戏! 当初夺人权势有多爽,如今就有多痛。 岐鲜别的不好说,笼络人心是做得极好的,当初被扶余义慈弄下台,众多属下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如今岐鲜重返得安城,要夺回权势不是轻而易举么? 阶伯是眼下百济唯一拿得出手的将领,鬼室福信他们还嫌稚嫩了点,阶伯被岐鲜所害,百济还有人能挡得住唐军的钢铁洪流么? 失去了东部这道重要屏障,百济拿什么抵挡大唐? 幸好,黄山伐的大军虽然没有攻击得安城为阶伯报仇,好歹也尽数撤回了泗沘城,要不然扶余璋父子只能相对而泣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脾气,扶余璋“召请”唐使上朝,宫中每一步都是杀气腾腾的侍卫,战刀都扬起,似乎随时要出手。 王玄策鄙视地看了一眼,完全无视。 呵呵,弱者也敢摆鸿门宴? 真是贻笑大方。 “诶,怎么回事?腰板要直,胸要挺拔,眼神要凶狠!哪怕是摆个仪仗,也要摆出威严来!” 朝堂内,百济君臣郁闷地听着外头的王玄策在训斥侍卫。 你够了! 那是侍卫,不是军士,没有经过血淋淋的场面,虽然摆出了杀气腾腾的架势,但眼神能凶狠就见鬼了。 感觉是被王玄策嘲笑了。 王玄策进入朝堂,眼见没有自己的座位,只是笑盈盈地拢着袖子,一言不发地听着百济君臣叨叨。 “贵使为何不说话,莫不是自认理亏?”扶余璋忍不住询问。 面对一个根本不接话的人,所有叨叨成了屁话。 王玄策微笑:“不,这是在遵循儒家的礼节,非礼勿言。你们负责非礼,本官负责勿言。” 百济君臣面色一红。 王玄策这是在指着百济君臣的鼻子痛骂无礼呢。 原本准备好的下马威成了唐使攻击的把柄,真郁闷呐。 “上座。” 扶余义慈硬着头皮出面安置。 “使者,得安城之事应该听说了吧?本王觉得,大唐应该给百济一个解释。”扶余璋眼神狠戾地盯着王玄策,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借他人头来耍耍。 王玄策一脸的诧异:“大王脑子是否发热烧坏了?如果是,要请医师,不要信所谓的符咒。本官不明白,百济的家务事,要大唐交待个甚?” 平白无故倒被王玄策骂有病,扶余璋的脾气也上来了。 “那么,岐鲜宣称投入大唐新罗府怎么说?” “傻不是?”王玄策投来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他说甚么就是甚么?大唐回应了么?新罗府回应了么?” 百济君臣愕然无言。 还真是啊! …… 得安城里,重掌大权的岐鲜兴奋之后,又是一阵的不安。 据自己派出的使者回报,大唐在新罗府最关键的人物——蓝田侯回话,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若即若离”。 这是不允许东部加入大唐? 岐味看了岐鲜一眼:“你的心乱了。” 岐鲜忧郁的低头。 能不乱吗? 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死只有一线之隔。 本以为可以加入大唐,获得庇佑,没想到却得了这不咸不淡的回话。 “你不明白这话的玄机。”岐味淡定的笑容让岐鲜忐忑的心宁静下来。“其实,保持现状对大家都有利。在大唐还不想全面宣战的情况下,可进可退。至少,现在百济找不到为难大唐的借口。” “也就是说,百济真对东部起兵,我们还是会得到援助?”岐鲜追问。 岐味翻了个白眼:“你咋不想想,为什么使者会把白虎游侠派给你?” 岐鲜想了想,信心果然起来了。 唐人一向对自己人颇为看重,若不是有意扶持自己,白虎游侠也不会来。 而白虎游侠这游侠儿的身份,神仙都挑不出毛病啊! 有人在背后撑腰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燕归来、国明,你们去调配兵马,防住百济突袭。” 岐鲜下令。 没奈何,矬子里拔将军,岐鲜手下没什么知兵的人,原先东部的兵马主要是在阶伯手里呢。 呵呵,就凭这一点,阶伯必须死。 东部的民间本来对岐鲜的作为有些抗拒的,可古禄只县、道际县的遭遇一传到东部,瞬间再无人抵触了。 岐鲜要征召兵马对抗百济,很多人家连私兵都交出来了。 贫也好,富也罢,若说是保家卫国而死,那叫死得其所,也没有怨言,但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手里的礼物,把自己绑上绳结,送到贼寇手里任人宰割。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发罗州的反抗 百济大军回归,士气低落,需要用血来刺激。 按理说,攻打东部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岐鲜那个狗东西,公然宣称投入大唐。 虽说大唐至今未曾回应,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大唐正好有理由对百济开战。 所以,必须另找出气筒。 四下打量,发罗州治下的屈乃县、多只县、水川县、实於山县、发罗郡(又作废罗郡)、勿阿兮郡、阿次山郡不大不小,正好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论地理位置,多只县首当其冲。 一万百济大军趾高气昂的踏入多只县境内,看到的是数万手持猎弓、柴刀、锄头、镐的农夫,男女老幼皆有。 最有武力的,不过是区区数百个持刀的衙役。 “这是妄想用农具对抗刀锋?”偏将姜正道狞笑。 百济的军队,对付大唐不行,对付新罗勉强,对付这些农夫,可谓手拿把掐。 然而,当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多的农夫,以慷慨赴死的姿态出现在姜正道面前时,姜正道再也笑不出来了。 真要厮杀起来,姜正道还是能消灭这些农夫。 可是,之后就让多只县等地赤地千里吗? 这个年代,一个县顶多就是一两万人,这是整个发罗州都赶过来拼命了! 前面那小妇人,哆哆嗦嗦的拿着菜刀,背着兀自在啼哭的孩子,却一步不退。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拄着拐,持一根竹枪,毅然挡在最前方。 那个只余一条腿的残废,一手挟拐,一手提刀。 姜正道犹豫了一下,手臂扬了一半,却被身边的小校拦住了。 “将军,农夫杀光了,以后我们吃什么?” 姜正道愣了一下。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管那些做什么? “将军,真杀不了,你看看左边。” 姜正道扭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黑马黑枪、满头花发、傲立在农夫阵前的健硕老汉,可不就是自家父亲姜正么?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在武珍州的家里么? 微一思索,姜正道的脸都变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脱离百济,虽然只是发罗州发声,实际上却远远不止发罗州一家。 姜正道从来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善人,可是,要弑父,真的做不到啊! “姜正道,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坚持。今天免不了要厮杀一场的,抛开顾忌,来吧!” 姜正一挺胸膛。 姜正道低下头颅。 虽然姜正道与父亲姜正的关系不是很好,可真做不到弑父啊! 毕竟,姜正道只是个正常人。 “狗子,拿着刀枪来对付你娘了?” “二蛋,把你的箭对准你兄长,射准些!” 姜正道想咆哮。 这是战争! 不是大型认亲现场! 然而,已经有不少军士默默地收起刀弓。 出身发罗州、武珍州的军士数量不少,左亲朋、右邻里,有几个人下得了手? 这不是对外征战啊! 手里的刀,扎在别人身上无所谓,扎在自家亲人身上,绝大多数人做不到! 气氛是会传染的,渐渐地,再无出鞘的刀。 姜正道绝望地看着这一幕。 完了,别说是开打,估计自己连人都带不回去了。 长叹一声,姜正道孤身向父亲姜正走去,一言不发的递上长枪、战刀、弓箭。 向自己的父亲投降,不丢人! 姜正道面容苍白地想。 …… 泗沘城内再度震荡。 姜正道率一万大军出征多只县,遭遇到全发罗州百姓的抵抗。 嗯,这一点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就算是杀一只鸡,也得容它蹬几下腿吧。 尴尬的是,姜正道的父亲与他站在了对立面。 更尴尬的是,小半军士的家眷与他们站在了对立面。 所以,姜正道投降,却也在情理之中。 “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扶余璋再也无法淡定从容,在朝堂上破口大骂。 扶余义慈只能再度挺身而出:“诸卿以为该当如何?” 成忠出班:“臣以为,打是必须打的,只是需筛选将士,不能再用南部籍的人去打。” 建议是极好的,结果也是很尴尬的。 不仅仅是南部籍的将士,东部籍的也不敢用,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反水。 中部的军士不敢擅动,西部的要留为预备队,能出战的只有北部的将士。 好吧,抽个二万人马,足够应付那些逆贼了。 就是主将让人头疼。 恩古出列:“臣以为,鬼室福信适合领军。” 不是只有鬼室福信适合领军,而是只有鬼室福信这样的宗室子弟才能让王室安心。 扶余璋与扶余义慈对此并无异议。 对付大唐新罗府,鬼室福信略嫌稚嫩,对付发罗州应该不难。 更重要的是,鬼室福信一直是扶余义慈的忠实拥趸,不用担心叛逃。 毕竟,百济经不起再次的受创了。 鬼室福信整军,确认麾下全部是来自北部的兵马,大军向多只县开去。 姜正道率一万军队在多只县路口相迎。 “父亲,来的是宗室鬼室福信带领的二万北部兵马。待我战死,你逃生去吧。” 姜正道没有底气的交待道。 姜正傲然上马:“我上阵厮杀的时候,还没有你小子呢!更何况,还有崔明府在!” 屈乃县县令崔义浩…… 姜正道想哭。 难道父亲你以为崔县令有万夫不当之勇? 崔义浩孤身策马上前,张口就骂:“你们这些北部的小崽子,也来助纣为虐?你们都已经不是百济人了,还来这瞎掺和什么?” 一员偏将策马而出,枪尖怒指崔义浩:“把话说清楚!否则,莫怪我枪下无情!” 崔义浩呸了一口:“装什么呢?你不知道熊津城以北尽数划给了高句丽么?你们现在是高句丽人!高句丽人!” 北部兵马虽然没有丝毫动弹,士气却急剧下跌。 是啊! 都特娘是高句丽人了,来掺和百济的事干嘛? 鬼室福信的太阳穴狂跳,声嘶力竭的喝道:“你们是我百济国之兵!纵有亲眷在熊津城,武王会设法接过来……” 这鬼话,连鬼室福信自己都没法信。 若只是几人、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的家眷,百济咬咬牙还是能接出来,可这是几万人! 当初太子许诺割熊津城以北给高句丽时,鬼室福信还觉得果决,可如今的反噬…… . 第三百四十章 扶余义慈之殇 二万北部军士,因为才从黄山伐撤回来,对于熊津城的割让并不清楚。 听到崔义浩的喝骂,人人胸中平添块垒。 合着,自己已经被百济国卖了? 鬼室福信终究太年轻,欲盖弥彰的解释让他们更加愤怒。 鬼室福信能感觉到,那些军士对自己的态度比积年的冰雪更冷,再哔哔一句,有可能成为军士们祭天的肥猪。 鬼室福信果断住口。 一名军士转身,百名军士转身,所有军士转身。 鬼室福信愕然发现,自己成了被遗弃那个。 …… 泗沘城再度哗然。 北部军士集体叛离,再度让摇摇欲坠的百济雪上加霜。 可是,即便他们叛离,百济也无可奈何。 谁让百济把熊津城以北全部割让了? 按法理,他们此时确实不属于百济人,而是高句丽人,脱离百济合理合法。 不要企图阻拦他们,此时的北部军士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谁拦谁死。 高句丽太大使者木江直接派温沙门到边界上迎接“归来的高句丽军士”,这举动像是在扶余璋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东部,国明与燕归来挂出了露布,“欢迎东部军士回家”,虽然效果不大,却让泗沘城的君臣脸色再度一黑。 时至今日,百济已经名存实亡,五方领地,失了南北东三方,残存的中、西两方,加上部分名义上仍旧归属在百济、实则离心离德的南方州,半壁江山已经易主。 谁也不曾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后院。 房遗爱虎虎生风地舞着熟铜棍,房济在小妾怀里眉开眼笑。 在房济看来,这就是阿耶为哄他而耍棍子。 房遗爱却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苦战而打熬。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与大唐使馆的后院已经打通,护卫全部归王玄策调配。 房遗爱有点小聪明,但在这繁复纷乱的局势下有点不够用了,只能看着王玄策冷静地颁布命令。 陈源的撤离、白虎游侠往东部的调派、给王恶的建议,安排得井井有条,房遗爱都看在眼里,自叹弗如。 唯一的问题是,为甚王玄策不谋划南部的发罗州? “现在是国丧,大唐不方便再派遣军队出来,额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理发罗州的事。”王玄策摊手。 更深层次的原因王玄策没说。 政治这东西,脏。 发罗州这头,鞭长莫及是一个原因,留着吸引百济的兵力与怒火也是一个原因。 问题是,后一个原因无法公诸于众啊。 至于那幌子人物扶余义仁,功成身退,早就秘密遣送到金城了。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与大唐使馆现在已经被百济的司寇部严密监视,很多活动只能暂缓。 谁也想不到,真正的混乱刚刚开始。 收拢了百济归来的二万人马,实力骤然提升的高句丽飞地,在温沙门的带领下,突袭百济任存郡,亮出了吊民伐罪的旗号。 百济上下一片慌乱。 这一次,引狼入室的扶余义慈难辞其咎,扶余璋只能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以安抚人心。 只是这已经无济于事了。 任存郡大门一开,泗沘城就已经失去了重要是屏障,只有古良夫里县与悦己县横亘在中间,拦不住高句丽的强行突破。 正常而言,百济的战斗力略逊一筹,而如今士气跌到谷底的百济又怎能与高句丽抗衡? 真不是一般的讽刺,百济处心积虑防备的大唐没出手,倒是百济请来相助的高句丽要灭了百济。 大唐新罗府府尹金德曼发声,新罗府愿意接收有意投入新罗府治下的百济东部,同时出于人道,愿意庇佑百济南部如发罗州等受苦受难、水深火热的地域。 大唐与高句丽默契的配合,加剧了百济的灭亡速度。 歇斯底里的扶余义慈带侍卫阶胜等人攻击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却被房遗爱带人打了回去。 失去了太子的身份,扶余义慈没有权利调动军队,能带领的只有那几十名侍卫,对上房遗爱这个有怪力的,只能狼狈而走。 事实上,就算扶余义慈带了军队来也没用。 大唐使馆内,储存了海量的手雷与部分迫击炮,真惹急了,炸他丫的! 八大家族再也没有以前的从容,沙家、国氏、真家都陆续来与王玄策接触,想要换取一个保障。 “使者,我们愿意助你占据泗沘城,防止扶余璋父子疯狂反扑!”真诚第一次名副其实的显露了他的真诚。“只求大唐能让我们留在这块土地!” 王玄策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别的可以谈,留下是绝不可能。新罗府的阏川识相地交出兵权,一样得移居长安城,你们又凭甚可以例外呢?准许你们带着家产移居长安城,就是大唐最大的善意。” 几大家主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应下了王玄策的条件。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跳出百济这艘漏水严重的破船。 其他的事,慢慢再议。 泗沘城北门,扶余义慈看着呼啸而至的高句丽军,眼睛都红了。 引狼入室,这绝对是自己的错,推都推不掉。 “鬼室福信,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城门打开,扶余义慈单枪匹马,毅然决然的向正在安营扎寨的高句丽军冲去。 城门随即闭上。 城头上,鬼室福信抱着年幼的扶余丰,深深地看了悲壮的扶余义慈一眼,迅速跑下城头,策马向西奔去。 “高句丽贼子,出来一战!” 扶余义慈持枪大喝。 温沙门看了扶余义慈一眼,同情地叹了口气。 “金流,给他个痛快吧。” 金流是温沙门的亲卫,武艺极强,只可惜不识文字、不通谋略,不然挣个使者都绰绰有余。 只能让自己的亲卫出马,其他原百济北部的军士不适合对付扶余义慈,弑君的名声不好听,哪怕只是原国度的储君。 金流出马,迅猛的一枪扎入扶余义慈的腹腔,又迅速拔了出来。 扶余义慈惨笑着坐在马上,策马、抖枪,有模有样的刺向金流,却被金流一枪杆抽下马。 “杀了我!”扶余义慈挣扎着怒喝。 金流一枪点在扶余义慈的喉咙上,扶余义慈的脸上现出一丝解脱的神情。 泗沘城降了半旗。 不管扶余义慈犯了怎样的过错,这一刻,他已经用生命去赎罪了。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渔翁得利 (第三百四十章的温沙门应为公孙远,已更正,抱歉。) 王宫中的扶余璋听到扶余义慈身亡的讯息,张大嘴巴,“嗬嗬”地喘着气。 眼里没有泪水,有的只是血泪。 人生三大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扶余璋都经历了。 艰难地挺起佝偻的身子,扶余璋看向身边的侍卫统领:“立刻带精锐,取走城外的藏宝,追上鬼室福信,与他一起辅佐扶余丰。如果有机会,再重建百济;没有机会,就让扶余丰做一个富家翁。” 着冠带衣袍,扶余璋亲至北门,登上城头镇守。 一国之君甘冒矢石亲守城门,无论士气再低迷,总得反弹一点的。 扶余璋大骂高句丽背信弃义,各种粗口喷薄而出,公孙远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国无义战”。 两边投石机对轰,继而高句丽军士攻城,杀得百济军士叫苦不迭。 谁也想不到,号称百济鱼腩的北部军士,转身投入高句丽的怀抱,竟绽放出夺目的光芒,单兵竟能压制住昔日战斗力称雄的中部军士。 什么意思,换个爹就了不起了啊! 但是,真的没办法,高句丽能压制百济、新罗数百年,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杀!” 扶余璋都提刀上阵了。 一天时间,被高句丽十八次突破城头,每次都险些失守,让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所有百济军士、侍卫,全部被抽调到北城,以应付高句丽高强度的攻击,其余三门只能交给八大家族把守了。 扶余璋对八大家族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只是在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 现在的扶余璋,也不过是凭着一口气与公孙远死斗罢了。 “金流啊,本将军前几日听了禅师讲经,深觉即便人在沙场,也应该有颗慈悲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是你送他们父子到地府阴曹相会吧。” 公孙远叹息道。 要不是确定城头上百济的抵抗力度基本见底了,公孙远才不会派金流出马。 眼见高句丽军士再度冲上了城头,金流跑到城下,灵活地在云梯上跳跃,几下就跳到了城头,挥刀杀向扶余璋。 扶余璋身边还是有不少侍卫的,但是在金流杀过来之后,城头的高句丽军士也亡命的过来相助,倒在局部形成了压制。 “大王快走!” 有侍卫急促地叫道。 扶余璋挥刀冲上前:“本王还能往哪里退?这里是泗沘城,百济的泗沘城!” 勇气可嘉,只是勇气还需要实力的匹配。 扶余璋的战刀,一记便被金流磕飞,金流刀尖扎入扶余璋的腹部,鲜血溅了金流一身。 扶余璋的身体无力地倒下。 “大王!” 百济军士惨呼。 主心骨没了,心里空荡荡的,连厮杀的心思都没有了。 国主没了、太子没了,百济,还会存在吗? 百济的大纛缓缓落下,像是在与旧时代道别。 金流傲然一笑。 看到了么? 这才是高句丽的跳荡! 目光一转,金流瞪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鬼? 百济的大纛落地,这是应有之意,可那个新升起的大纛是什么? 即便金流再不识字,这个斗大的“唐”字还是认得的! 高句丽在北门与百济打生打死,大唐却不声不吭的将泗沘城占下了? 一队队火枪手登上城门,对着高句丽军士扣动扳机,瞬间高句丽军士成片倒下。 金流取出盾牌,迎着弹雨向火枪手冲去,直到一发子弹击穿盾牌,射入他的心脏,才不甘地倒下。 唐字大纛进入泗沘城时,从八大家族到平民,没有丝毫抵触之意。 强大的大唐进驻泗沘城,绝对比高句丽强占要强得多。 城下的公孙远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句丽费了多少力气将百济打残,将扶余璋弄死,大唐倒冒出来占据了泗沘城! 一排火枪手就把麾下身手最好的金流葬送了,还能怎么打? 投石机? 在唐军的迫击炮面前就是个渣! 公孙远一边感叹唐军出兵的隐蔽、快速,一边安排麾下撤军。 没法打,怕是吃到嘴里的地盘还得吐出来。 对面挂出的另一面大纛,清晰可见“王”字。 公孙远对王恶也是颇为忌惮,经历过辽东之战的大将,没几个对王恶不头疼的。 一些辎重,能舍弃就舍弃了,只求能尽快脱离泗沘城。 短时间内,王恶还要安抚泗沘城军民,应该没那么快出来追杀。 公孙远对估了王恶的办事效率。 三千火枪手王恶留了一千在七重城迷惑温沙门,自己带着两千火枪手、一百迫击炮手悄然辗转入百济境内,加上八大家族有意相助,自然轻松地进了泗沘城。 按着八大家族的意思,王恶直接亮旗号,光明正大的占据泗沘城,连王恶都为之心动,却被王玄策否了。 王玄策的意见是,扶余璋不战死,王恶不亮旗号。 理由是,这样能减少百济军民的抵触之意。 王恶想了想,还是同意王玄策的意见。 这个主簿,有点阴哈,不过额喜欢。 细说起来,王恶对大局掌握得好,对细节掌控略有欠缺,王玄策在这方面确实能补足。 然后,就出现了城头及时变幻大王旗的举动。 确实如王玄策所说,因为扶余璋死于高句丽之手,百济军对高句丽痛恨,对于出来捡便宜的大唐反倒没有意见。 至少,杀害武王扶余璋的金流是死在唐军的枪下。 王恶只派出一名小校,就能把上万百济军指挥得团团转。 将扶余璋清洗、入殓,王恶还是按王侯之礼将扶余璋下葬。 不论之前扶余璋的功过是非,至少在最后时刻,扶余璋用他的生命捍卫了王者的尊严。 王恶循礼的作为让百济境内迅速平静下来。 百济各大家族移居长安,是不可变更的硬性条件,其中包括了岐味父子。 至于燕归来、国明、真松等人,反正与家族牵连不深,留下也无所谓。 倒是原屈乃县县令崔义浩入了王恶法眼,抽调到泗沘城为副城主,王玄策任命为百济府,房遗爱这个混不吝的当了少尹。 百济平定下来,王恶自然调兵北上。 百济是耶耶锅里的肉,高句丽居然敢伸箸来抢肉,是可忍孰不可忍! .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才 古良夫里县与悦己县,公孙远直接弃了。 矮小的城墙,根本不足以对抗大唐犀利的火器,几炮就能让城墙倒塌,怎么守? 即便是回到任存郡,看着那城墙,公孙远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组织了大量的民夫加固城墙,把任存郡的城头垒成了一座座小碉堡。 辽东之战,火器之威天下闻名,公孙远绝不敢有半分怠慢,这几日都睡在城楼里,枕戈待旦。 王恶带人出现在任存郡城外,公孙远不由紧张起来。 人手一张盾牌,城头处处碉堡,应该够应付火器了吧?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逼急了的公孙远都能想出城头筑碉堡的花样。 多的不好说,至少在应对迫击炮的攻击方面,确实起到了切切实实的防御效果。 王恶拿望远镜看过之后,对公孙远都刮目相看。 人才啊! 都能想到土法对抗炮弹,在这世上还是头一个。 不过…… 公孙远对王恶的了解太肤浅了。 王恶手里不仅仅有炮弹、子弹、手雷。 而且,这一次王恶拉出来的队伍,除了大唐远洋水师的军士,更有二万百济府的军士。 百济国亡了,每个人憋了一肚子火,悍然对百济发动攻击的高句丽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大唐强劲的火力支撑,让军士们恢复了自信。 曾经睥睨北部的百济强军,就应该狠狠的教训这帮叛徒! 碉堡限制了大唐远洋水师的迫击炮攻击,却也限制了高句丽军士的攻击手段。 滚石、擂木是没法投了,只能通过那些不大的洞口抛射箭矢。 有利有弊,这也是没法的事。 百济府军士挥舞着盾牌抵御箭矢,不时有人从云梯上跌落,却仍然前赴后继的爬上城头,掏出手雷模样的东西点燃,沿着洞口扔了进去。 碉堡的一个特点就是相对封闭,而百济府军士扔进去的玩意儿却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手雷,而是昆一那个缺德玩意弄出的烟雾弹。 昆一那家伙魔改的时候,把茱萸都掺了进去,烟雾爆发时,让人眼泪与鼻涕齐飞,味道那叫一个酸爽。 碉堡虽能保命,但那滋味,实在不是人能承受的啊! 咳得撕心裂肺的高句丽军士跑出堡垒,迎头就是百济府军士的夺命一刀。 怎么会这样? 城楼处的公孙远傻眼了。 苦心孤诣创造出来的碉堡,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公孙远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见机行事,眼见最大的倚仗已经被破解,二话不说,带着亲卫转身就走。 无法抗衡,只能一走了之。 任存郡被百济府拿下,高句丽飞地便如小狗的腹部,完全显露在王恶面前。 太大使者木江为之震动,亲自从熊津城出发,要求见王恶。 “太大使者,不可!魔王凶名昭彰,贸然见他,风险极大!” 公孙远努力劝说着。 木江呵呵一笑:“只要对高句丽有利,便是丢弃这条性命又何妨?”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木江研究过王恶,虽然脾气恶劣、杀性滔天,却没有斩杀使者的历史,自己的出使,大概率是安全的。 王恶也听冯盎吹嘘过上次打平壤的经历,知道木江的名头。 本事如何不好说,至少这个木江很有胆气,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昆十九,泡茶!” 行军归行军,该有的享受王恶从来没少过。 木江入帐,鼻尖一耸,满脸的沉醉:“极品炒茶。妙,看来我又能过一次茶瘾了,上次还是在莫离支那里品尝过,回味无穷啊!” 王恶呵呵一笑:“泉盖苏文的茶,还是本侯卖给他的。坦白说,不论是木江太大使者还是公孙远,都是仅次于杨万春的人物,本侯颇为欣赏,二位如果愿意就此投身大唐,本侯保证你们前途光明。” 木江举起茶盅笑了笑:“蓝田侯的好意,木江心领。只是,木江身受高句丽大恩,不能背叛高句丽。” “是么?请问,荣留王高建武被泉盖苏文杀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在你心目中,高建武与泉盖苏文,谁更代表高句丽呢?”王恶毫不犹豫的捅刀子,捅的还是高句丽最大的伤疤。 “我想,蓝田侯可能弄错了一个概念。无论是先王还是莫离支,都只是高句丽的一部分,虽然他们相残很令人痛心,却是权力更迭中难以避免的部分,一如大唐的玄武门之变。”木江的回应很犀利,直击本质,顺手还击了王恶一记。 “难怪耿国公如此欣赏你,果然颇有见地。”王恶懒得在这问题上费口舌。“还是进入正题吧,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木江此来,是请求蓝田侯止戈。任存郡之后,是高句丽的属地,蓝田侯若无与高句丽全面交战之意,请止步。”木江品了口茶水,正色道。 王恶一口饮尽盅里的茶水:“熊津城以北,是百济之地,百济割地的目的是请高句丽出兵对付大唐,而高句丽背信弃义,借此谋夺百济全域。因此,百济割地的合法性已经荡然无存,而大唐应百济军民叩请,全面继承了百济疆域,理所当然的要收复国土。” 不就是比着胡说八道吗? 谁怕谁? 高句丽主动背盟攻击百济是洗不掉的事实,即便是诸葛孔明再生也无法辩过去。 而且,兵临城下,是你红口白牙几句话能说得回去的? “至于说高句丽想全面开战,那就开战好了。”王恶咧嘴一笑。“虽说擅启大战肯定会被朝廷追究,那也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没有褫夺过爵位。” “蓝田侯不怕高句丽本土支援?”木江眼睛眯起。 王恶无所谓地耸肩:“那就来呗!本侯觉得,买召忽租界应该早就迫不及待了。” 木江顿时无言以对。 买召忽租界的封锁一直是高句丽飞地喉间那根刺,再有援军,过不了宝船的封锁线还是白搭。 得到这块飞地时,整个高句丽都弹冠相庆,可谁晓得这块肥肉太大,噎着了? 之前面对百济,还无所谓,反正凭飞地就能压制残缺不全的百济。 可现在面对的是大唐,咄咄逼人的大唐! . 第三百四十三章 报应 高句丽,平壤,莫离支府。 现在的高句丽丝毫没有“朝会”这个概念,因为所有需要处理的事务都由渊盖苏文一手包办,宝藏王高藏连人形图章的功能都免了——宝玺都交给渊盖苏文了,你还能怎样? 渊盖苏文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极少滥杀,最多也就是几军棍,不打紧。 朝会你只有站的份,莫离支府还有座椅让你坐,有茶水让你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唯一的问题,是今天的莫离支心情极不舒爽,一张脸比暴雨前的乌云更黑三分。 “诸位,因为大唐驻百济买召忽租界的水师相阻,高句丽本土与飞地之间的联系到现在才恢复。下面是飞地的讯息汇总。” “因为百济割地,导致其北部军士离心,二万余北部军士脱离百济,投入高句丽飞地的怀抱。” 堂下嗡嗡的议论声。 “这不错!” “百济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连军心都不安抚一下,活该离心。” 渊盖苏文轻轻咳了一声,堂下瞬间安静了。 渊盖苏文继续念道:“木江、公孙远见机起意,率新收军士攻打百济泗沘城,杀百济太子扶余义慈、武王扶余璋。” 议论声再度响起。 “背信弃义真的好吗?” “只要能让高句丽开疆拓土,有什么不好?” “百济不臣已有百余年,也有亡于我高句丽之时!” 渊盖苏文看着这一帮欢喜到失态的官员,重重地吐了口气,提高了嗓音:“泗沘城将陷,城中升起‘唐’字、‘王’字大纛,火器突现,击退我高句丽军士,公孙远撤军任存郡。” 堂下沉默了一阵,随即炸锅。 “这不可能!王恶不是还在七重城吗?” “可恶的唐人,竟然趁我们与百济死拼之际,偷偷占了泗沘城!” “恶名全部高句丽背了,好处唐人捡了!” 至于那个问题,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 金蝉脱壳、声东击西,如果温沙门敢攻击,或许能发现王恶故布疑阵,问题是温沙门敢吗? 不敢! 即便知道王恶出现在泗沘城,温沙门依旧不敢轻启战端。 要知道,现在坐镇在金城那个老家伙,是曾经带兵攻到平壤的狠人! 真惹火了,人家再度杀来平壤也不是不可能。 渊盖苏文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念道:“唐军攻下任存郡,公孙远败退,木江与唐军主将王恶交涉,王恶要求高句丽全部退出飞地。” “痴心妄想!” “他做梦!” 喝骂声连连。 渊盖苏文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看着暴怒的官员们。 “现在的问题是,唐军继续攻飞地,虽然人手不多,却也不是公孙远他们能抗衡的。高句丽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放弃飞地,要么派兵增援。” “看大家的模样是要增援了。很好,那么讨论一下细节,怎么增援?陆路是过不去的,毕竟是大唐新罗府的地盘,不便硬闯;海路,买召忽租界的宝船虎视眈眈,高句丽的水师打不赢、过不去,你们的办法呢?” 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朝代、什么背景,嘴炮的官员永远是最多的。 莫离支,大家喊个口号而已,你没必要那么为难大家吧? “再不想办法,全部去死!”渊盖苏文的脾气终于爆发了。 一帮官僚紧急商议了一阵,最后的结果还是撤军。 (官僚,官员与僚属。) 渊盖苏文气结。 一帮废物! 早知道是这结果,本莫离支还不如自己决定了呢! …… 王宫内,宝藏王高藏慵懒地挪动已经胖成了球的身子,在花园里漫步。 除了造人,这是他仅有的乐趣了。 护卫大统领卢乌肆无忌惮在与护卫们吹嘘莫离支府上的事,尤其是飞地之事,以证明他受莫离支宠信之实。 这世上,有一种规律,那就是越缺什么,就越会吹什么。 卢乌之所以对麾下吹嘘,原因也无非是有点心虚。 事实上,自从当初荣留王高建武被弑之后,卢乌就再也没见过渊盖苏文的面了。 能够把卢乌提拔为王宫护卫大统领,就已经是酬功了,还想怎么地? 但是,卢乌自己心虚啊! 特别是王宫护卫里涌入越来越多的权贵子弟,卢乌就越发觉得自己屁股下的位子长了刺,坐不稳啊! 所以,卢乌更需要营造一个假象,那就是自己很得宠信,谁也莫打我位置的主意。 还真别说,这个办法真起到了效果,原本蠢蠢欲动的副统领豆方顺立刻安静下来。 卢乌因此更是时常在吹嘘,以免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 要知道,豆方顺他们可是出身名门,打起自己的主意来,还真是一点办法没得。 高藏眼里掠过一丝狠厉的笑意。 健壮的豆方顺从花园一角出来,向高藏拱手行礼。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有能耐、懂礼仪、识进退,而不是卢乌一般小人得志。 “副统领,听说莫离支很不喜欢搬弄是非之人?” 高藏咧嘴笑笑,背着手继续溜达。 豆方顺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对啊! 卢乌如果真得莫离支宠信,又如何敢泄漏渊盖苏文府上的事? 真假姑且不论,卢乌不怕莫离支砍他脑袋? 带着自己的直系部下,豆方顺皮笑肉不笑的出现在侃侃而谈的卢乌面前。 “副统领,有什么事吗?” 卢乌心很慌,却依旧假装镇定。 豆方顺指挥部下将卢乌包围,笑得如沐春风:“大统领似乎忘了,泄漏莫离支府上之事,便是泄漏军机啊!” 卢乌心头如小鹿乱撞,嘴上却在硬撑:“什么泄漏军机?不要胡说,我说的都是外面流传的消息。” 所有护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敢情以前说有多受宠信,全部是吹牛皮的啊! 卢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泄了老底,顿时懊恼不已。 但是,除了泄底之外,还能怎么办? 承认自己泄漏军机? 得活得多不耐烦才会顶这罪名? “泄漏的是不是军机,还请大统领自己去莫离支面前分辩吧。” 豆方顺一挥手,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卢乌捆了个结结实实。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就是吹牛皮而已,怎么会成这结果? 失神地抬头,卢乌看到远处高藏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心头一叹。 报应! . 第三百四十四章 菜鸡 大唐得到新罗府、百济府的讯息传入长安城,即便是国丧期间,不便庆祝,依旧让人心头狂喜。 太极殿上,代为监国的李承乾直接被这消息震呆了。 因为鞭长莫及,大唐对新罗、百济的讯息是相对滞后的,加上李世民的纵容,谁也不能管控事态的发展。 因为国丧,也不会再增兵新罗。 在这样的情形下,王恶带兵占据新罗府、百济府,并成功收心,效果委实惊人。 怕是连阿耶都没想到蓝田侯出手这么犀利吧? 李承乾果断散朝,拿着捷报往立政殿走去。 “阿耶,百济拿下了。” 虽然心情还有些压抑,但李承乾的语气忍不住带上几分喜悦。 这是大事。 李世民伸手夺过奏报,草草看了一遍,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百济之事,全程充满了戏剧性。 扶余义慈父子的谋划、王玄策的及时出手、王恶金蝉脱壳的潜行、高句丽背信弃义的攻伐、扶余璋父子战死、大唐及时出现在泗沘城、将高句丽势力逐出百济范围,一桩桩、一件件,都匪夷所思,融合在一起更是诡异之极。 其后的人员安排,王恶也搞得中规中矩。 等等! 李世民细细翻阅了一遍奏折,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从头到尾,王恶就没提过买召忽租界的兵马如何安排! “高明,你留意到没有,王端正这混蛋没提过买召忽的兵马。”李世民郑重的提点。 “嘶,蓝田侯不是有意疏忽吧?如果是这样,他的目标就只有……高句丽!”李承乾震惊了。 是啊! 这兔崽子花活无数,最终的目的,都是奔着将整个朝鲜半岛纳入大唐的怀抱。 “王端正出行之后,是否有人针对其家眷或产业出手的?” 李世民沉吟片刻,询问道。 李承乾点头:“共计有十二拨人刁难蓝田侯的产业,有十大商行、长安韦家出面化解了。” “大兄,帮帮蓝田侯!” 一直沉默着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开口。 李承乾温和地点头:“兕子开口,大兄一定全力以赴。” 李世民眉宇间现出一丝戾气:“国之大将在外征战,宵小之辈竟谋夺其家产!让程咬金协助你出手,将那十二拨人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以叛国论处。” 李承乾一惊。 以往虽然同样监国,却根本没有触摸到兵权。 阿耶这是要慢慢放开兵权了? …… 长安县,长寿坊。 虽然明令是除东、西市之外,不允许在坊内开店,但这种事,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坊正、坊丁那里关系到位了,别做得太招摇,很少被查封。 一个坊将近万人,不可能都去西市买卖行货,坊内有个把酒肆太正常不过了,只要你不把酒旗悬挂出来,大家都假装没看到。 糊涂酒肆就是长寿坊中唯一的酒肆,虽然上不得台面,仗着坊内庞大的人口基数,买卖还不错,日子也过得颇为滋润。 只是,这几日的糊涂酒肆已经歇业,因为一群财大气粗的郎君包下了酒肆,店东自然乐得清闲。 这一群人不需要伙计侍候,店东把菜上齐后,乐得去一旁的椅子上靠一靠。 “这个长安韦家是甚么意思?处处护着女人花,给耶耶添乱!”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恼怒地拍着桌子,震得碗箸叮当响。 眼里闪烁着毒蛇一般光芒的白面无须汉子冷笑:“这都看不明白?长安韦家靠着蓝田侯发了财,自然得维护好蓝田侯的产业。” 白面汉子心里在腹诽,跟着这一群憨憨出来搞宽仁大度王端正的产业,呵呵,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 没奈何,谁让自己是家族的家丁? 出来报复蓝田侯的原因也简单,就是因为清查隐户造成了家族的损失。 但是,家族话事人的脑子不晓得是否进了水,非要鸡蛋碰石头的与蓝田侯撞上一撞。 诶,小胳膊小腿的,非要去找死,还非要连累耶耶! 一营军士迅速进入长寿坊,占据了有利地形,刀盾手带队闯入了糊涂酒肆。 汉子们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控制住了。 连最有心计的白面汉子都完全没想到这结果。 额们的作为就算是犯法,也应该是不良人抓捕吧?何德何能劳动军士? “禀卢国公,小校麦伢,奉命抓捕叛国人犯,十六人俱已落网!” 小校的喝声让汉子们全部瘫在地上。 卢国公是谁? 大唐最狠最无赖最洞察人心的权力巅峰代表! 叛国,这可是得掉脑袋的罪名! “军爷,冤枉呐!卢国公,冤枉呐!” 不需要指挥,汉子们哭爹喊娘的嚎了起来。 麦伢回头一笑,看上去善良无比的笑容带着一丝血腥。 “蓝田侯在外为国征战,你们却要趁机谋夺他的家业。家产出了意外,蓝田侯肯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不能尽心指挥战斗。你说说,你们不叛国,谁叛国?” “忘了说,这罪名是陛下御批。” 白面汉子杀猪似的嚎叫:“额们只是受人指使,额们身不由己!” 身后的汉子们跟着白面汉子,复读机似的重复着供词。 麦伢俯下身子,眼里带着浓浓的杀机:“贞观三年,耶耶随蓝田侯去草原与突厥人厮杀,蓝田侯‘魔王’的名号里,有额一份功劳。敢有半句虚言,耶耶让你领教一下生不如死。” 白面汉子打了个哆嗦。 虽然他也不是甚么好人,手上也沾过血腥,但在麦伢面前是小巫见大巫。 不需要验证,他知道麦伢一定能做到让他们活在地狱里。 “小人招!小人任土,是润州任家的家丁,受任家驱使来报复女人花!任家是觉得,蓝田侯清查隐户的举动,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白面汉子竹筒倒豆子般的全盘托出。 后面的汉子听傻了。 卖得真彻底啊! 左武卫右郎将莫德思麾下全体出动,长安城内传来一阵阵的哭嚎声,一串串人犯被押到刑场,简单讯问过来历之后,分批押到台上跪下。 “刀下留人!” 刑部侍郎江瀚打马出现在刑场。 “莫郎将,这抓捕人犯、判决、处斩,不是你左武卫职责范围的事,你逾越了!” 江瀚怒气冲冲的咆哮道。 莫德思翻了个白眼,扔下一根竹签,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刽子手”挥刀砍了下去。 有心狠手辣一次到位的,有砍了几刀都没把人砍死的,有砍到自己痛哭流涕的。 一帮菜鸡!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发现,麾下铁勒族人情绪不对。 以前对大唐还感恩戴德,现在怎么就敢口出怨言? 要知道,几年前,契苾部被人赶出草原,就只有大唐敞开怀抱接收他们啊! 在契苾何力的追问下,族人吐露消息,这怨怼之意,正是从契苾部传来! 这是要疯啊! 大唐有多强大你们不知道吗? 不要说十六卫,就是府兵你们都斗不过,哪来的胆子在这里唧唧歪歪? 惹恼了大唐,契苾部的覆灭只在朝夕! 心急如焚的契苾何力进宫,毫无隐瞒的向李承乾坦言一切,李承乾吓了一跳,赶紧带着契苾何力进两仪殿。 “契苾部不稳?”李世民的眉心拧成一团。 百骑懈怠了啊! “是,所以臣请求回契苾部控制事态。”契苾何力恭恭敬敬的道。 “去吧。” 契苾何力离开后,李承乾皱着眉头:“阿耶,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李世民喝了口热茶:“首先,用人不疑,额对契苾何力这个人有信心;其次,巴掌大的契苾部,真有不臣之心,反掌灭了也就是了,需要在意么?倒是铁三十三,你们这次有点懈怠了。” “百骑的错。”铁三十三沉默了一下,低声回应。 甚么百骑内懂铁勒语言的人手已经尽派到薛延陀,这种话提都不要提。 没做到位就是没做到位,强行解释,只会让皇帝看轻自己。 不,连自己都会看轻自己。 …… 心急如焚的契苾何力辞别妻子临洮县主与娃儿契苾明,带着亲卫,一人三马,昼夜兼程,向位于甘州、凉州(现甘肃张掖、武威一带)的契苾部驻地冲去。 契苾部已经繁衍到三万户,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让契苾何力心寒的是,整个契苾部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的模样。 契苾何力下马,拦在了路中间。 “见过大俟利发!” 族人们向契苾何力拱手。 大俟利发是契苾何力降唐之前的称号。 契苾何力眼睛眯起:“我现在不是大俟利发,是大唐左领军将军!告诉本将军,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诶,将军这是何必呢?老夫人与契苾沙门都已经去了薛延陀,我们不过是追随他们的脚步罢了。” 有族人解释道。 “母亲被封姑臧夫人,弟弟契苾沙门也被封贺兰州都督,你们也得以安居乐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薛延陀,呵呵,在契苾部像丧家之犬一般逃离草原的时候,你们口中同宗同族的薛延陀收留了契苾部吗?” “没有!只有大唐愿意接纳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契苾部!你们都是忘恩负义的野狗吗?” “安稳日子不过,要去过那饥一顿饱一顿、随时被人攻击的日子,你们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契苾何力跳着脚大骂。 有一些族人羞愧地低下脑袋。 确实这事做得不地道,只要是良心未泯的人就不能否认大唐对他们的好。 “大俟利发,你娶了唐人的县主、当了唐人的将军,却忘了铁勒的子孙,终究是要在辽阔的草原驰骋,而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当一个卑贱的民夫!大俟利发,一起到草原上,你仍是我们的大俟利发!” 一名族人说道。 契苾何力大怒,拔出马刀,割了一绺头发掷到地上:“我契苾何力,羞与一群白眼狼为伍!今天谁离开此地,便与契苾何力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一左一右两名亲卫摁住契苾何力的胳膊,身后一名亲卫抱住契苾何力的腰,一条绳索迅速的缚住契苾何力。 “你们……”契苾何力目眦欲裂。 原来,整个契苾部都是白眼狼! 枉自己为契苾部殚精竭力,甚至故意进长安,将契苾部的大权让给契苾沙门,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不值得! 即便被绑上了马车,契苾何力仍然骂不绝口,听得几个为首的契苾部族人鬼火直冒。 “契苾阿瑟,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没有他,谁带着契苾部征战,靠你,还是靠那个只会在母亲身边喝奶的契苾沙门?少了他,契苾部存在价值就少了一半!” 薛延陀王帐。 契苾何力箕坐,一手扶佩刀,一手抓羊腿,自顾自的大快朵颐,拿乙失夷男招徕的话当耳旁风,置旁边劝说的姑臧夫人、契苾沙门于无物。 乙失夷男的笑脸已经僵了。 契苾何力是油盐不浸啊! “大俟利发莫非看不上薛延陀这座小庙?” 真珠毗伽可汗眼里现出厉色。 契苾何力扫了乙失夷男一眼:“别忘了,你的可汗封号是大唐给的。大唐能给你,就能收回去!我契苾何力,堂堂大唐烈士,岂能受辱区区薛延陀?天地日月,可昭我心!” 契苾何力拔刀,王帐内的薛延陀侍卫紧张拔刀相向,却见契苾何力回刀,割下左耳。 草原上,这叫割耳明志,虽死不可夺。 “杀了他!” 乙失夷男暴怒的咆哮。 “可汗不可莽撞,契苾何力毕竟还是大唐的将军,若杀了他,无异于向大唐宣战。”可敦劝止了乙失夷男。 …… 契苾何力以及契苾部的消失,经过确认,甘州、凉州官府还是上报到朝廷。 “契苾何力这是叛逃了啊!”长孙无忌杀气腾腾的说。 “陛下,臣请追杀契苾何力!”尉迟恭挥舞着铁拳。 好久没出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难得上朝的李世民轻轻咳了一声,朝堂上立刻安静下来。 “之前,契苾何力就入宫告诉朕,契苾部不稳,他必须回去安抚。朕觉得,契苾部叛逃是实,但契苾何力心如铁石,必不负朕!”李世民斩钉截铁地背书。 (《旧唐书·列传第五十九》:十四年,为葱山道副大总管,讨平高昌。时何力母姑臧夫人、母弟贺兰州都督沙门并在凉府。十六年,诏许何力观省其母,兼抚巡部落。时薛延陀强盛,契苾部落皆愿从之。何力至,闻而大惊曰:“主上于汝有厚恩,任我又重,何忍而图叛逆!”诸首领皆曰:“可敦及都督已去,何故不行?”何力曰:“我弟沙门孝而能养,我以身许国,终不能去也。”于是众共执何力至延陀所,置于可汗牙前。何力箕踞而坐,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大唐烈士,受辱蕃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又割左耳以明志不夺也。可汗怒,欲杀之,为其妻所抑而止。初,太宗闻何力之延陀,明非其本意。或曰:“人心各乐其土,何力今入延陀,犹鱼之得水也。”太宗曰:“不然,此人心如铁石,必不背我。”) . 第三百四十六章 魔王来了 冈村太郎蜷缩在地上,满心的绝望。 刚才那种奇痒无比的痛苦,让他想要去死了! 他实在受不住,那种痛苦! “冈村太郎,黑日组织在中海的另一个势力,是什么?” 唐洛弯腰,看着冈村太郎,冷声问道。 “” 冈村太郎没有吱声,躺在地上装死。 “装死是吧?行,那我下次再问,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唐洛冷笑,懒得再搭理冈村太郎。 “老向,让人用手铐把他铐起来,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嗯。” 向川点点头。 随后,唐洛和向川离开房间,三个利剑特种兵走了进来。 他们也没说话,把冈村太郎铐上后,就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他。 刚才他们队长交代过了,盯死了冈村太郎,不能让他有任何自杀的可能! 外面,收拾了冈村太郎的唐洛,心情爽了不少。 “去我办公室坐坐?” 向川看着唐洛,问道。 “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情,等下次吧。” 唐洛摇摇头。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 向川点点头。 “嗯。”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唐洛开着玛莎拉蒂,离开了中海警备区。 他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骷髅堂的总部。 既然实验室已经被毁了,冈村太郎也被抓了,那孩子们应该安全了。 所以,在孤儿院那边,保护孩子的人,也可以让他们回来了。 “洛哥!” 守在门口的小弟,认识唐洛,恭敬打招呼。 “嗯,你们老大呢?在吧?” 唐洛点点头,问道。 “老大在办公室,我让人送您进去。” 一个头目说道。 “好。” 唐洛点点头,跟着小弟走进去。 “小洛,你来了!” 当许飞看到唐洛,有些惊喜。 “怎么没打电话?” “呵呵,估计你应该在这,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唐洛笑了笑。 “嗯,快坐吧。” 许飞点点头。 “你怎么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情,就想着有日子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说,把孤儿院那边的人,都撤回来吧。” 唐洛坐下,接过许飞递来的香烟,说道。 “撤回来?孩子们安全了?“ “嗯,安全了。” 唐洛点点头。 “那就好,等我打电话让他们回来。” 许飞放下心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飞哥嗯?洛哥来了!” 疯子从外面进来,看到唐洛,露出了笑容。 “嗯。” 唐洛笑着点头。 等几句寒暄后,许飞问道“疯子,什么事?” “飞哥,薛老大快到了。” 疯子忙说道。 “哦,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许飞一拍脑袋。 “等他们来了,直接请他们进来吧。” “好。” 疯子点点头,出去了。 “薛虎要来?” 唐洛问道。 “嗯,过来商量一下,怎么对黑斧帮发动总攻。” 许飞点头说道。 “啊?那黑斧帮还没灭了?” 唐洛一愣,有些无语,他还以为早把黑斧帮给灭了呢! “额,还没有,黑斧帮也是老牌帮会了,想灭掉没那么容易!据传,黑斧帮也找到了盟友,所以我和薛老大要商量一下,准备在他们正式结盟前,一举灭掉黑斧帮。” 许飞解释着说道。 “哦。” 唐洛点点头,他对地下世界的事情,没多大兴趣。 在他看来,别招惹他就算了,要是敢招惹他,一人一把刀,直接杀上门去,抹了老大的脖子! 很快,薛虎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老蛇、鲨鱼、蝎子和。 “洛哥?” 当薛虎等人看到唐洛也在时,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打招呼。 “呵呵,都不是外人,坐吧。” 唐洛笑着点头。 “我来找小飞有点事,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呵呵,那真是巧了。” 薛虎也露出笑容。 等寒暄之后,唐洛点上烟“你们商量你们的,不用管我,当我打酱油的就行。” “” 薛虎有点无语,谁敢把你当打酱油的啊! 不过,他们还是就黑斧帮的事情,聊了起来。 “洛哥,你最近干啥呢?” 对他们商量的事情,也没兴趣,凑到唐洛面前,问道。 “呵呵,上班啊。” 唐洛笑了笑。 “没牛哥你潇洒。” “洛哥,我不是让你叫我‘小牛’就行嘛。” 瓮声说道。 “小牛?呵呵,还是老牛吧。” 唐洛笑着说道。 “嗯嗯,叫啥都行。” 点点头。 “洛哥,我觉得我最近又变强了,等改天咱俩练练呗?” “你要跟我练练?” 唐洛神色古怪,问道。 “额,咱俩就是拼一下拳劲,不拼别的,我又打不过你。” 赶忙说道。 “老牛,别惦记了,你拼拳劲,也不是洛哥的对手。” 染着一头红发的鲸鱼,笑着说道。 “洛哥是暗劲高手,一分内劲十分外劲。” “一分内劲十分外劲?什么意思?” 不明白。 “也就是说,一分内劲抵得上十分外劲,所以就算你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是洛哥的对手。” 鲸鱼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 点点头。 “老牛,鲸鱼说的也不是绝对,你力量异于常人,本身就很强了!所以,多做力量训练,也不一定不能跟暗劲高手较量。” 唐洛认真说道。 “除了力量外,速度也是如此!举个例子吧,在我还没成为暗劲高手时,我就可以与暗劲初期的高手一战,而且是赢多输少!” 听到唐洛的话,鲸鱼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之色。 “你们都知道打破桎梏吧?其实不用非得修炼古武,才能打破桎梏,在某些时候,我们人是可以突破极限的!” 唐洛闲着也没事儿,就给他们说了起来。 “你们看过新闻没有?比如说,有个孩子出了车祸,被车压在下面,他的奶奶情急之下,把车给掀开了,救出自己的孙子!还有个孩子,从楼上掉下去,她妈妈以快到极致的速度,冲下楼,接住了自己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鲸鱼等人都很惊讶,觉得不可能是真的。 “这些新闻的真假,暂时不做考虑,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当打破人体极限时,你们所能爆发出的战力,绝对比现在要强很多!” 唐洛认真说道。 。阅址 第三百四十七章 嚣张宣威 目送大唐宣威队伍离开突厥边境、进入薛延陀的地盘,李思摩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薛延陀,你也有今天! 看看魔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铁定不会是去吃席的。 薛延陀的地盘与突厥的地盘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都是以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为背景,零星的树林与溪流为点缀。 很神奇的,这一路根本看不到牧民和牛羊。 看来乙失夷男对自己也有几分忌惮,提前把这一路上的牧民都迁走了。 牧民可以避,珍珠毗伽可汗不能避,他就是薛延陀的标杆,无论如何都必须挺住。 哪怕按正常情况,乙失夷男应该微微迁移王帐了,现在为了不落下风,必须原地等着。 王帐的迁移,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示弱。 烈日悬空。 大唐薛延陀宣威使团抵达薛延陀王帐之外,第一件事就是在王帐一里开外摆开阵势,一百门迫击炮次第排开,很有全歼王帐的架势——虽然薛延陀有五万铁骑在严阵以待。 “没额甚事?”王虎很不满。 出来这么久,好歹捞点油水吧。 “陌刀手、火枪手各列炮阵一侧,左武卫随时准备掩杀。” 一骑从王帐奔出,在百步外停下,大声喊话:“这里是薛延陀王帐,你们是干什么的?还不来拜见珍珠毗伽可汗!” 王恶掏了掏耳朵,一口气吹飞挖耳勺上的耳屎,漫不经心地开口:“程处亮。” 程处亮迅速举枪,子弹上膛,扣动扳机,动作行云流水,看上去有一种阳刚之美。 枪声响起,来骑额头上现出一个大洞,倒栽下马,受惊的马匹长嘶着回奔,拖着尸体蹭得草地上留下一路的血迹。 迟贺掏出小本本给程处亮记上一功,有些忐忑的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蓝田侯,额们一来就动手,不好吧?” 王恶耸肩:“本官也不想啊,奈何他们来的人不会说人话,这不是让程处亮教教他们嘛。” 自认小有口才的迟贺瞬间不知道该说甚么好了。 千骑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各部自由发挥。” 这小场面王恶懒得指挥。 “瞄准,填弹!你们只有一发的机会!”高明咆哮道。 高明的话,不是感慨敌军太快,而是叹息敌军太少,一轮炮弹出去,基本没几个站着的。 错了,是坐着的。 百发炮弹呼啸砸下,人喊马嘶、硝烟弥漫。 指望炮弹全歼是不可能的。 炮弹再厉害,弹着点会有重复、有遗漏,这很正常。 一轮之后,只有懵头懵脑的几十骑看着同伴的碎尸,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排火枪手,目标,全歼!放跑一个,全体没晚膳!” 程处亮的号令很狂。 现在这帮傻蛋几乎就是固定靶,要是这都能让人漏网,还是趁早退出火枪手这个行当吧。 一排枪响之后,对面没有一个坐着的。 王虎傻眼了,跳着脚大骂:“你们这帮混蛋,太过分了!一个都不留给耶耶!” 高明的身份地位低,只能傻笑。 程处亮的身份倒是高出一大截,问题王虎可是跟王恶打小的过命交情,不能计较。 一千人马的试探,落得的结果是全军覆没,这其实是在乙失夷男的意料之中。 但是,连唐军百步的距离都没能冲到,连箭矢都没有射出一支,这就很意外了。 可以明显的看出,唐军并没有尽力。 那么,需要多少人命才能冲到唐军面前? 乙失夷男想从大唐挖墙角,想占便宜,却没想过与大唐全面开战。 别说没那想法,就是有那想法也没那能力啊! 乙失夷男这些年是有些膨胀,可还没膨胀到认为自己超过了当年的突厥颉利可汗。 连颉利可汗都在大唐的兵锋下乖乖当了囚徒,自己算个屁? 小规模的冲突还可以用麾下擅自行动来搪塞,了不得推出个把替罪羊,全面硬刚,乙失夷男不敢。 可怜的乙失拔灼被逼着单枪匹马出阵,手上小旗杆还挂块白布,也不晓得是不是兜裆布。 “乙失拔灼求见蓝田侯!” 乙失拔灼一路大叫,唯恐脑壳上突然开了花。 王恶还有几分意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熟人。 不过也是,自己都打上熟人家了,他就是藏得再好也该现身了。 “蓝田侯大驾光临,薛延陀不胜荣幸。”乙失拔灼生生被逼得会说套话了。 王恶马鞭一扬,指向前面地上的血肉:“所以薛延陀是这么欢迎的?” 乙失拔灼苦着脸,强行解释:“蓝田侯不要误会,这些乱臣贼子不听号令,擅自破坏大唐与薛延陀的友谊,当真死有余辜。” 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乙失拔灼觉得快别扭死了。 王恶阴森森的一笑:“薛延陀现在翅膀硬了,觉得大唐灭不了薛延陀了,连大唐的将军都敢绑架。要不然这样,我们放手一搏,看看大唐兵锋利否?” 乙失拔灼连声叫屈:“冤枉啊!薛延陀从未绑架过任何人,契苾何力将军是被他的族人请到薛延陀做客!薛延陀从未有半分失礼!” 谁说暴戾之人没有脑子? 只要遇上能让他们畏惧的铁拳,智商随时在线。 乙失拔灼当初的坚持让契苾部看护契苾何力,就在此刻体现出其作用! 至少,面对更加暴戾的王恶,乙失拔灼还有地方推卸一下。 “王虎,点香插上。” 纤细的香点上,插到土中。 “高明,看着香火,一旦香尽,见不到契苾何力,立刻炮弹洗地,全歼薛延陀王帐!程处亮,火枪手包围!王虎,率陌刀手阻断薛延陀退路!莫德思,准备硬拼!昆二,升起所有热气球,准备手雷洗地!” 王恶有条不紊地下令。 看着香在风中快速燃烧,乙失拔灼大叫一声,赶紧转头打马,让珍珠毗伽可汗将契苾何力交出来。 “乙失拔灼,你也太胆小了吧?”乙失曳莽嘲笑道。 乙失拔灼没空理会他,只是急促地开口:“蓝田侯点了一根香,香尽之时,便是他们全力进攻之时!父亲,枪、炮不是我们能抗衡的,那飞到天上的热气球更能要了我们的命!”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以耳还耳 “乙失拔灼,你的胆子,真让薛延陀蒙羞。”乙失曳莽不放过任何打击乙失拔灼的机会。“就算他是大唐的宣威使,难道敢贸然与薛延陀宣战?” 乙失拔灼拔刀,照着乙失曳莽的面门砍下去:“前面死这些人你看不到?唐军四面包抄的架势你看不到?天上的热气球你看不到?你是想让薛延陀就此灭亡才心满意足?” 乙失曳莽仓皇地闪开,脸上被深深地割了一刀,皮肉翻卷、鲜血狂流。 “你疯了?”乙失曳莽失声尖叫。 “再废话一句我今天就砍死你!”乙失拔灼刀尖指着乙失曳莽。“生死存亡之际你还来捣乱!想死你现在就去冲唐军!” 乙失曳莽被乙失拔灼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坏了,老实地闭嘴。 乙失夷男看了看对面的情形,确认不是在虚张声势,脸色黑得像锅底。 如果有能力一举歼灭对面的唐军,乙失夷男或许会一试。 问题是没有! “放人!” 契苾何力站在王恶面前时,那一根香堪堪熄灭,唬得乙失拔灼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险呐! 再晚一点点,那些吓煞人的炮弹,该轰向王帐了吧? 契苾何力脑袋上的布条已经摘去,露出那少了一只耳朵的脑袋。 “多谢宣威使。”契苾何力微笑拱手。 “你应该谢的是大唐与陛下。” “大唐天恩,陛下眷顾,契苾何力只能以死相报。惭愧的是,契苾部已经叛逃大唐,我却无力控制。” 很好,这是一个有见地的人物。 王恶微微点头。 “接下来,本官要看到绑架契苾何力将军的歹人。” 乙失拔灼面容抽搐,却只能一口应下。 依附薛延陀的人得此下场,诶,以后薛延陀怕是会失了威信哟! 一串契苾部族人被绑到唐军阵前,哭嚎声、哀求声不断,契苾何力却只是仰头望天。 从他们背叛的那一刻起,契苾部与契苾何力再没有丝毫关系。 是生是死,与他契苾何力何干? 王恶手一挥,麦伢带人上前,将这契苾部族人一一斩杀。 乙失拔灼身为薛延陀顶尖战将之一,手里的人命不知有多少,看到这一幕却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 王恶的笑容人畜无害。 “接下来,我们谈一谈耳朵。” 乙失拔灼跳了起来,尖叫道:“他的耳朵是自己割的!不关薛延陀的事!” 王恶笑得越发和蔼可亲了:“他是没下酒菜,所以割自己耳朵来烤吃?” 乙失拔灼压抑住即将爆发的脾气,低声下气地说:“薛延陀愿意赔偿。” 没办法,没有足够的实力,你最好别有脾气! “大唐有句话说得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然也需要以耳还耳。”王恶在马上探着身子,俯视着乙失拔灼。“让乙失夷男过来,也割了耳朵还债,这事也就了了。” 一直云淡风轻的契苾何力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这该死的草原,把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乙失拔灼跳了起来:“这不可能!我父亲是薛延陀珍珠毗伽可汗,就是死也不能丧失尊严!” 在草原上,失去了威信的可汗,下场还不如一条狗! 王恶笑得那叫一个亲切:“那么,就叫他去死好了。如果有困难,本官不介意帮忙。” 乙失拔灼翻身上马,回王帐复命。 契苾何力红着眼,对王恶拱手。 到了把自己救出,王宫即便是索要高额赔偿了事,契苾何力也无话可说。 但是! 王恶选择了硬刚。 让珍珠毗伽可汗以耳还耳,那是何等的解气! 乙失拔灼很快回来,拱手道:“蓝田侯,珍珠毗伽可汗认为,以耳还耳也不是不行,但是得让薛延陀心服口服。火器之利未免太欺负人了,不如你我双方三阵定胜负!” 第一阵是摔跤,膀大腰圆的薛延陀汉子骨赤着上身,身子在地上左右摇摆。 王恶四下打量了一眼,很随意地点名:“席君买,斗输了不许吃肉。” 精瘦的席君买嗷嗷叫着出列。 别的都能忍,军中不得吃肉,那不是要命吗? 迟贺担心地比了一下骨与席君买的体型,一张肥脸瞬间皱成一块。 宣威使是不是搞错了,让这体型悬殊的席君买出战,这要是输了该怎么办? 偏偏此时的迟贺不能有任何异议,因为此时开口有扰乱军心之嫌。 一壮一瘦俩人把臂,骨站稳桩,暴喝一声,双臂用力,想举起席君买,却不想席君买稳若磐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骨挣得浑身青筋直冒也无济于事。 王恶早就知道席君买力大,倒不奇怪,迟贺却惊得小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这精瘦的席君买竟然如此厉害? 观战的薛延陀人都脸色都变了。 骨其实算不上薛延陀人,他是从北方极寒山林里出来的半野人,力量庞大无比,要不要用食物引诱,骨才不可能成为薛延陀的人。 乙失夷男测试过骨的力量,他能生生压制住一头发狂的犍牛,这力量想来应该是举世无双的,哪晓得大唐这个精瘦的军士竟然不为所动! 席君买暴喝一声,抓着骨的手臂将他提起,然后,摔破麻袋似的往地上“呯呯”的摔。 嗯,看到席君买这动作,能让人领悟到摔跤的真谛。 连续摔了几十下,骨的身躯完全软下去,席君买才随手扔出去,不屑地撇嘴。 “菜鸡!” 乙失夷男的脸色更加阴翳了。 原本以为必胜的一战竟然输了,好想拿骨祭天啊! “素闻大唐陌刀手天下无敌,这样,薛延陀二百骑正面向一百随手讨教如何?” 乙失夷男阴阴地提出挑战。 王恶没有言语,只是歪头看向王虎。 王虎二话不说,带着一百陌刀手布阵,大声喝道:“大唐陌刀,有我无敌!” “大唐陌刀,有我无敌!” 百名陌刀手的齐喝,声势惊人。 乙失夷男一挥手,二百精锐分离出来,挥舞着马刀,打着马匹,疯狂地向陌刀阵冲去。 “可惜了。” 迟贺闭眼。 “起!” 随着王虎的喝令,陌刀手挥舞着陌刀,刀光闪动间,二百薛延陀精锐闯入阵中,无论手上的盾多厚、身上的甲多坚,瞬间被陌刀破防,半具身体瞬间跌落。 第三百四十九章 珍珠毗伽可汗之耳 残肢断臂满地,还有半具身体在地上挪动、惨嚎,那画面,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薛延陀军士也觉得肠胃翻涌,好悬没吐出来。 迟贺干呕了几声。 他这个参军虽然没亲手杀过敌,好歹也见识过战场,却愣是经不住这画面的冲击。 “大唐陌刀,果然名不虚传!” 乙失夷男最先回过神来,轻轻击掌,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厉。 “宣威使,本可汗输了,却还是想见识最后一阵。步卒大唐无敌,马上却是薛延陀称雄!”乙失夷男傲然道。“不知宣威使可敢让你我一千骑出来厮杀?” “小校麦伢请战!” 唐人好战的性格完全体现出来了,连麦伢这个老实人都迫不及待的出阵。 一千左武卫军士披挂上阵,对面一千薛延陀军士严阵以待。 然而,让薛延陀军士绝望的是,自麦伢以下,全部笼罩在亮瞎人狗眼的明光铠下! 头盔有护耳、护颈,身甲前胸分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加厚的小型圆甲片,背部是整块大甲板,两肩的披膊有两层。 这样的明光铠,免疫绝大部分的刀枪、箭矢伤害,玩个狗篮子!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赶到这份上了,谁能回头? 一支响箭过后,双方策马冲击,刀枪箭矢轮流上阵。 除非你一刀正砍中左武卫军士的面门,否则多半是无用功。 在左武卫的长矛、横刀面前,倚为护身的皮甲并没有太多作用。 薛延陀军士崩溃了。 这是作弊! 一个回合,薛延陀就已经损失了一半的人马,而左武卫只有几名轻伤! 这就是差距,让人绝望的差距! 薛延陀千户莽虎咬牙,拨马回身:“全体都有!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冲!” 其实,不需要莽虎在这儿废话,薛延陀军士也知道,现在与往日不同。 往日征战,实在不敌,可以撤、可以逃; 今日之战,有可汗当面,他们代表了薛延陀的颜面,可以败、可以死,却不可以苟活! 带着悲壮气息再度与麦伢他们撞击到一起,莽虎腹部挨了一矛。 没槊,麦伢这样的寻常人家出身用不起价值不菲、需要精雕细琢、据说制作一把需要三年时间的马槊,矛、长枪才是他们的选择。 矛、长枪其实也不错,只是杆子不如槊杆弹性足,无法缓冲力度,相当于火枪的后坐力过大,其他的毛病没有,便宜。 莽虎也回敬了麦伢一刀,拼尽全力的一刀砍在胸甲上。 火光四溅,倒牙的金属撞击声传出,麦伢也只是微微晃了晃。 刀是锐器,又不是钝器,砍到明光铠上的效果约等于无。 要破这种明光铠,最适合的就是秦叔宝的锏、尉迟恭的钢鞭,一击下去,确实破不了防,但那钝器的撞击也会让铠甲内的人重伤。 莽虎的鼻息沉重。 一千军士,这一波撞击下来,还能坐在马背上的,连一百都不到。 左武卫只有两名因伤失去战斗力的,退到阵后一脸的羞愧。 军中不需要解释,弱就是弱,不然为甚别人不负伤就你俩挂彩了?还是平日操练得少了嘛。 “杀!” 重重地喘了口气,扯出一块皮毛勒住伤口,莽虎决绝的冲向麦伢。 兵对兵,将对将,莽虎不屑于欺负小卒子! “杀!” 麦伢收矛,横刀出鞘,策马向莽虎冲去,刀光一闪,削断了莽虎的马刀,凶猛的刀势斩破莽虎的胸骨,狂涌的鲜血溅了麦伢一脸。 “禀宣威使、禀右郎将,小校麦伢全歼敌军,特来复命!” 麦伢骄傲地挺立在着。 “干得不错。” 王恶微笑着鼓励。 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卒现在都绽放光彩了。 莫德思却是呸了一口:“你这纯粹是仗着明光铠欺负人!要是没明光铠,第二个回合,你捅他一矛,他那一刀也够开你的胸了!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有点飘了的麦伢又重新落到地面上,认真聆听了莫德思的教诲,退回队列中。 王恶刀锋一般的目光盯在珍珠毗伽可汗身上。 “抱歉,前面没听清楚,珍珠毗伽可汗说说,马上是谁称雄?” 前面放了多少大话,现在脸就被扇得多疼! 三阵尽皆败北,这还是大唐没有动用火器的结果。 如果真拼,自己麾下这五万直属军士能活多少? 乙失夷男心里没底啊! 抽出佩刀,乙失夷男回刀,光棍地割掉自己的左耳,一言不发地拨马回王帐。 契苾部的事,真的血亏,搞得自己威严扫地,要不要让契苾部祭天呢? “王虎,把那耳朵洗干净了,拿石灰腌着,回去有个交待。” 王恶淡定地发话。 呵呵,上好的标本,回去往鸿胪寺一挂,再配上一行旁白“珍珠毗伽可汗之耳”,你看看能否四夷臣服。 可惜,不要说李世民不准,就是唐俭也不会同意。 诶,珍珠毗伽可汗之耳可比霍利菲尔德的耳朵有价值得多。 “拔灼,似乎薛延陀与突厥有些不平静?” 包扎好伤口,乙失夷男恢复了气度,平静地向乙失拔灼问道。 乙失拔灼茫然地张口,“没有”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却福至心灵地改口:“是啊!父亲,最近跟阿史那思摩部还有摩擦呢。” “那个狗东西,连他家祖宗留下的姓都改了!”乙失夷男拍着腿大骂。“你把契苾部派去,让他们灭了阿史那思摩那狗东西!” 乙失拔灼怔了怔,终于明白父亲的用意。 “父亲放心,我会派他们上阵,本部在后,我亲自为吐屯(监察)。” 整个契苾部瞬间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击崩溃了。 “母亲,我不想死!” 契苾沙门抱着姑臧夫人,泪如雨下。 姑臧夫人抚着契苾沙门的脑袋,心里满是悔意。 父母爱幼子,姑臧夫人对契苾沙门看得比什么都重,让契苾何力转移大俟利发之位给契苾沙门、筹划契苾部弃唐投薛延陀,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契苾沙门的前程,为此甚至不顾契苾何力的生死。 谁知道,大唐如此凶悍,直接派兵出来攻打,在她眼里如天人一般高高在上的珍珠毗伽可汗甚至为此割耳! 契苾部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为了可汗的颜面,契苾部在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第三百五十章 草原规矩 宣威使团大摇大摆地离开薛延陀。 王恶表示失望,薛延陀这帮怂货,咋就不来追杀一把呢? 本官已经刻意减慢了速度啊! 乙失夷男:你就做个人吧! 王恶特意拐了个弯,跑去了土默川甲字里,这一路少不得鸡飞狗跳,不少部族闻风而动,果断迁移了。 这就是个灾星,没事离远点,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不定什么时候又被筑京观去。 荫奈特勒听到王恶到来的消息,唬出一身冷汗,叫来手下酋长一一询问,确认真没招惹过土默川的移民,这才放下心,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甲字里觐见王恶。 呵呵,睿智如荫奈特勒,怎么可能留给王恶一个“懈怠”的把柄? 时隔半年,甲字里恢复了从前的宁静,男耕女织,里正曾平满脸喜气的迎上来。 “见过宣威使!” 曾平见礼,然后是几个半大的娃儿见礼。 对甲字里,王恶就是事实上的恩人,这一点是整个甲字里公认的。 娃儿们的亲人有几个是战死于与风部之争的,自然对替他们报仇的王恶感激不已。 王恶的脸却黑了下来:“怎么回事?常晋、王二虎没来教书?” 那个十五六的少年是娃儿们的头领,闻言拱手:“恩人却是错怪了常先生、王助教,他们极力劝说额们读书,只是额们阿耶阿娘辞世了,家中弟妹年幼,需要有人出来扛起一家的生计、履行一家应尽的职责。该为甲字里拼杀时,额们也决不会怂。” 王恶平息了怒火,与曾平、王虎步行到甲字里的最中心,让大军驻扎在甲字里外。 原先居住在中心的移民已经搬走,重新盖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土坯房。 这就是草原特色,树木的数量稀少。 所以,盖不起木屋。 常晋正在教娃儿们识字。 学生的年龄长幼有别,却同样是零基础,无论是在迁移土默川之前还是之后,他们都没有机会进任何一间学堂。 所以,每个人都如饥似渴地拼命吸收常晋灌溉的知识——虽然只是最基础不过的蒙学。 腰挎横刀的王二虎巡视了一圈,看到王恶的身影,眼圈一红,上前拱手:“见过山长。” 王恶轻拍王二虎的肩头:“不错,更壮实了。放下了吗?” 王二虎咧嘴一笑:“没有甚么放下不放下,以前不过是见识太少,所以把自己的心给困住了。现在多好,教教娃儿,守卫甲字里,充实得很。” 没说出“女人只会影响我的拔刀速度”,很好。 王二虎见到王虎也不胜欢喜,毕竟王虎真是他的偶像啊! 更别说,如今的王虎因功升了鹰扬郎将。 常晋下课时才出来寒暄。 他与王二虎不同,顶多叫王恶一声“师兄”,自然也从容得多。 荫奈特勒匆匆入甲字里,要尽地主之谊,却被王恶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荫奈特勒表面郁闷,实则不知有多高兴,远离甲字里之后竟然在马背上玩起了回旋。 太好了,没有本设的事! 曾平召集了几名婆姨弄酒菜,有婆姨不服气,觉得在秋收的忙碌时刻抽人是在拖后腿,见到王恶后立刻眉开眼笑的乖乖弄菜了。 要不是这位宣威使,甲字里还不晓得要继续流多少血! 酒、肉、炒豆,一边吃一边聊。 都是小王庄出来的,身份地位早就扔一边了。 “你们在甲字里这段时间,有甚么问题要解决的?”王恶随意的问。 “哦,就是笔墨纸砚的消耗有点大,要是能补充一些就更好了。”常晋随口应道。 王二虎却忿忿不平的嚷道:“朝廷派到土默川的先生,都能授以流外官,凭甚额们不行?就算额王二虎本事不济,不配当这流外官,常晋难道也不配?欺人太甚!” 王恶的眼睛微微眯起。 …… 薛延陀与突厥边界。 泪流满面的契苾部青壮策马,冲向严阵以待的突厥乙弥泥孰俟利可汗李思摩部。 如果有契苾何力统领,他们未必不能战胜李思摩部。 没有契苾何力的契苾部,就是一盘散沙、一滩烂泥,面对李思摩部,他们连变换阵型都做不到。 看着不住在啜泣的契苾沙门,每一个契苾部族人心头沉甸甸的。 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要听信姑臧夫人的鬼话,扶持契苾沙门这个根本没有担当的家伙,还放弃在大唐的好日子不过,跑来薛延陀送死? 是的,就是送死,连逃跑都做不到。 身后一里,是薛延陀叶护乙失拔灼的三万大军,谁敢乱动,呵呵。 不好意思,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但对于失去契苾何力带领的契苾部来说,是足以覆灭契苾部的庞然大物。 前面是狼,后面是虎…… 平日能说会道的姑臧夫人此时变得沉默寡言。 契苾部落到今天,姑臧夫人功不可没,再巧言令色也改变即将灭族的事实。 呵呵,当初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相信什么同宗同族,导致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一名名契苾部族人流着泪前冲,陆陆续续死在李思摩麾下。 虽然突厥这几年是没落了,可破船还有三千钉,士气虽然没法看,可总比你领头羊都有不起的契苾部强。 这几年一直被薛延陀欺负,这个自动冒出来的软柿子、出气筒,正好拿来出气。 “儿郎们,让这些背叛大唐的蠢货认识一下突厥的厉害!”李思摩笑得很肆意。“长那么大,第一回听说有最强者不依附、反而跑去依附弱者的蠢驴!活该他们灭族!” 李思摩的声音很大、很放肆,在战场上空盘旋,契苾部族人更加心如死灰。 是啊! 整个契苾部,就契苾何力一个清醒的,可他们对契苾何力做了什么? 青壮全部死绝,战马在不断哀嘶。 “契苾部,继续攻击!” 乙失拔灼丝毫不心软。 契苾部还有什么? 还有老弱妇孺啊! 这是逼着契苾部灭族,连被吞并的机会都不给啊! 姑臧夫人拔刀,一刀扎入满目愕然的契苾沙门心口,泪流满面地狂笑:“错了!错了啊!” 回刀,姑臧夫人自刎,身体倒下之际,在脸上盖了一块素布——素布瞬间被血染红了。 草原规矩,这是表示自己认罪,死了都没面目见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席君买立功 契苾部覆灭的讯息终究还是传入契苾何力耳中,这个被背叛的族人伤透了心的汉子只是一声长叹,随后沉默不语。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契苾何力尽力了。 不管怎样,死的人里面还有他的母亲与弟弟。 …… 吐谷浑,伏俟城。 大唐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懊恼地指挥侍卫撤入王宫。 本来是五五开的局面,结果军中居然被丞相宣王渗透了。 没有兵权的可汗,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傀儡。 宣王的两个兄弟,现在掌控着吐谷浑五成的兵力,其中在伏俟城占了八成的比例。 慕容诺曷钵想指挥侍卫冲出伏俟城,一番厮杀之后,损兵折将的河源郡王只能乖乖退回王宫。 破局不成功,以后被架空得更厉害。 茫然四顾,慕容诺曷钵竟没有发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破局的人物。 先生…… 诶,先生不是被新罗、百济羁绊住了么? 等他回来,自己要么成了汉献帝,要么吐谷浑已经彻底归了吐蕃。 还好,宣王虽然阻拦慕容诺曷钵出宫、阻止大队侍卫进出,对单个侍卫的行踪还是不管的,毕竟这只是要限制可汗的行动,还不到光明正大篡位之时。 不要以为宣王脑残到拿吐谷浑献媚吐蕃,只为了在吐蕃求个一官半职。 扯呢,宣王在吐谷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凭什么还要靠拢吐蕃? 真正的原因,无非是取慕容诺曷钵而代之。 虽然宣王在明面上占了上风,可坚持传统的势力其实也不少,更何况慕容诺曷钵还有大唐的支持。 所以,宣王需要有一个帮手替他顶住大唐的压力,吐蕃的大小与位置正合适。 不想当可汗的丞相不是好丞相。 除了出城,王宫侍卫的行踪没有人关心,上不上城墙也无所谓。 一名上了城墙的侍卫跑回王宫,眉飞色舞地求见慕容诺曷钵。 “可汗!大喜!城外有唐军逼近,大纛上写着‘大唐薛延陀宣威使’、‘王’的字样,怕是魔王来了!” 慕容诺曷钵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眉眼里满是喜悦。 至于说王恶是怎么从新罗、百济回来的,那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生来到伏俟城,慕容诺曷钵的腰板就硬实了。 “传令,侍卫集结,摆驾出宫!” 这一次出宫,不出意外的又被宣王的三弟拦截了,双方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兵刃相见的架势。 僵局很快被昴然入城的王恶打破了。 炮手架起迫击炮,火枪手平举燧发枪,掷弹手拿出手雷,左武卫或举刀、或张弓,瞬间包围了宣王三弟的队伍。 一名汉子在宣王三弟耳边说了什么,他立刻点头,示意麾下放下兵器。 邓雄突然开口:“左少卿,那是个吐蕃人,劝说对方将领暂避锋芒。” “你听得到?”王恶有些惊讶。 邓雄翻了个白眼:“我又没长招风耳,哪能听得到?我看的是嘴型!” 好吧,小伙子自带读唇语技术,溜溜溜。 薛延陀没让他找到用武之地,合着跑来伏俟城才是他的天堂啊! “席君买,干活了。”这人头,按历史就是席君买的,不能抢了他的买卖。 席君买纵马入阵,一柄长矛在他手中如毒蛇吐信,迅捷地点翻数十人,杀到宣王三弟面前。 惊慌失措的宣王三弟惊叫一声,挥刀斩向席君买,却被席君买一矛砸飞战刀,一手薅住他脖子,生生从坐骑上拎了起来,左甩甩、右甩甩,即便有人想出手援救也不敢了。 鬼晓得会不会伤到丞相的弟弟? 如果伤到,你即便将人救回来,一样的完犊子! 更重要的是,外围的唐军虎视眈眈,大有随时开火的架势,有几个不长眼的敢乱动? “救命啊!哇!”被摁到席君买马背上的宣王三弟张口就吐,苦胆汁都吐出来了。 席君买策马转身,咯吱窝不知何时挟住了那吐蕃人,彪悍的姿势让吐谷浑军心惊胆战。 老天爷! 佛祖! 唐军都那么彪悍吗? “见过先生!” 慕容诺曷钵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欢喜。 快被乱臣贼子逼死了,先生却如天神下凡,让自己绝地翻盘! 王恶点头,同时大喝:“所有吐谷浑军士,弃械投降!十息不弃械,视为叛国,拉去筑京观!” 王恶这声“京观”,开启了吐谷浑军士深入骨髓的恐惧。 难怪城门处的吐谷浑军根本不敢阻拦,他们的求生欲很强啊! 当啷声密集地响起,很快在场的吐谷浑军士全部弃械。上百名左武卫军士冲入人群,将所有将校擒拿出列。 “参与叛乱的将校,背叛了吐谷浑,背叛了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就地处斩!” 王恶一声令下,麦伢带人手起刀落,鲜血染红了街道。 幸存的吐谷浑军士浑身战栗,深恐魔王一个不爽拿他们当建筑材料。 “先生,这些军士有罪,却是受人驱使,罪不致死。慕容诺曷钵斗胆请先生给个颜面,将这些军士交给慕容诺曷钵看守,给他们将功赎罪之机。” 王恶欣慰地看了一眼慕容诺曷钵。 成熟了。 即便慕容诺曷钵不开口,这些军士也是要移交慕容诺曷钵的。 毕竟这些算是吐谷浑中坚战斗力,真要筑京观了,吐谷浑怕是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要不是你求情,这些人统统是拉去筑京观的,便宜他们了。” 王恶不情不愿的样子让吐谷浑军士暗自庆幸,总算是虎口脱险了! 对原本存在感不强的乌地也拔勒豆可汗,他们也满心感激。 虽说不可能马上死心塌地,至少好感度是强了不少。 宣王得知王恶进城,擒下了吐蕃使者与自家三弟,不由大惊。 宣王的讯息远比慕容诺曷钵灵通,王恶出使薛延陀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可这个魔王怎么会绕到吐谷浑的? 措手不及啊! 早知道他会来,宣王一定会装得人畜无害的。 势成骑虎,宣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自己的亲兄弟落到魔王手里,不能不救啊! 宣王的为人有点狠毒,可对自家亲兄弟,那真是没得说。 是沉沦还是崛起,就看今天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名不虚传 王宫墙头,宣王的三弟与吐蕃使者赤条条地悬挂着,风吹屁屁凉。 这是极大的羞辱。 即便是杀了他,宣王也不会如此恼怒。 士可杀不可辱! 确定了伏俟城依旧掌控在自己手中,宣王开始盘算双方的实力对比。 除了镇守四门的城卫军,自己手上还有六万人马,王宫内只有一万不到的侍卫、还有唐军连辅兵带民夫接近一万的人马。 王宫侍卫就不要提了,在宣王看来,那都是弱鸡,不值一提,之前如果不是心存忌惮,直接团灭了他们。 唯一忌惮是唐军。 不过,细算一下唐军的人马,战兵也就五千人左右,就算唐军有火器辅助,也应该能稳操胜券。 头疼的是王恶这个魔王。 这个凶名昭彰的家伙,对己方的士气会形成打击,这也就算了,问题王恶在朝鲜半岛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也着实让人惊艳。 所以,宣王直接处于后方发号施令,情况一旦不对就立刻遁走吐蕃。 “攻击!” 宣王的二弟察言观色,发出了进攻号令。 大军向王宫进击,王宫城墙上的箭矢对他们而言没有太大的威胁。 惊天动地的炮声响起,一发发炮弹在吐谷浑军中炸开,夺走军士的性命,残肢断臂四下洒落,负伤者痛苦哀嚎,声声的求死让幸存者心惊胆战。 宣王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一轮炮弹洗地大约夺走了三千军士的战斗力。 炮弹的威势是惊人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可是,这一点损失,相对剩下的五万余大军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二弟,立刻把督战队拉上来,逼迫他们蚁附攻城。擂木、滚石之类的东西,王城上不会有太多,火器再凶猛,短兵相接时也不好使!不惜一切代价,拉近两军的距离!” 宣王虽然不直接掌军,眼力还是有的。 没错,火器最大的缺陷就是近战,你总不能要求处处都同归于尽吧? 但是,想要短兵相接,难度好高啊! 迫击炮在炸,燧发枪在射,擂木、滚石在砸,除了被动防御,就只能祈祷命好一点。 不要扯什么向城头上射箭,那是做梦,再好的箭手,箭射上三丈就绵软无力了,再算上角度的问题,距离越发远,基本射上去都是无用。 唯一有用的,就是拿人命去填。 先后耗去一万多军士的性命,终于引得擂木、滚石告罄。 即便火枪再了得,面对数量庞大的军队,总有遗漏之处。 宣王的目的,就是希望那一点点遗漏突破,然后以点带面,迅速地扩大战果、占据王城。 既然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自然不会再留一丝余地。 宣王的目的是,杀慕容诺曷钵,自己当可汗! 吐谷浑军士冲到王城根下,却遭遇到铺天盖地的手雷轰炸,瞬间后面的人转身撤退,却被宣王的二弟带领督战队冲上去杀光了。 “再冲!” 宣王的脸色阴沉,根本不拿这些军士的生死当回事。 慈不掌兵。 “王”字大纛在王城上升起,不少吐谷浑将士开始心存退意。 惹天惹地,莫惹魔王。 伏俟城外那一座京观还在矗立着,在提醒着吐谷浑将士。 魔王,名不虚传! 百门迫击炮上城头,在高明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调整射距,一轮齐射让吐谷浑军大乱。 王宫大门洞开,三千左武卫在莫德思、麦伢的带领下,以虎入羊群的姿势冲入吐谷浑军中,杀得人多势众的吐谷浑军鬼哭狼嚎。 左武卫之后,一骑冲出王宫,笔直地奔宣王而去。 席君买这小子已经尝到了甜头,就再也停不下建功立业的心,单枪匹马朝宣王杀去。 宣王脸色铁青的看着吐谷浑被区区三千骑唐军杀得落花流水,恨不能以头抢地。 就是几万头猪,好歹也能反身拱上一下,你们这是连猪都不如啊! 席君买这出头鸟立刻招致了宣王的重点报复。 呵呵,这几千左武卫军士我们对付不了,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席君买一个人? 一挥手,宣王的二弟带着上百亲卫策马围攻席君买,却被这怪力葫芦大娃全部抽飞,矛尖点在宣王的二弟咽喉,马不停蹄的朝宣王冲去。 宣王知道,自己的二弟武艺还不错,可竟然没在席君买手下走过一招! 本能地,宣王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拨马转头就跑,浑然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万余大军。 “哪里跑!”席君买咆哮着挥矛追杀。 宣王一跑,吐谷浑军彻底崩盘了,连基本的阵形都没有,不是狂奔乱窜,就是跪地投降,连反抗的愿意都没有。 城头上的慕容诺曷钵满眼的兴奋,小拳头用力砸在手掌上。 这一场大胜,来得酣畅淋漓! 从此以后,吐谷浑就是自己一人的天下! 慕容诺曷钵偷偷扫了眼似笑非笑的王恶,迅速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吐谷浑就是大唐最忠实的藩国,是先生最得力的拥趸! 身上浴血的席君买得意洋洋地策马而归,高举的矛尖上挑着宣王的人头,所到之处,唐军军士都大喝“威武”,直让席君买如斗胜的公鸡般骄傲。 王恶轻笑。 历史的惯性还真是强大,宣王三兄弟还是栽在席君买手里,一家子齐齐整整,一个都不少。 程处亮眼红的嘟囔:“有甚了不起?耶耶立的功劳不比你小!耶耶能尚公主,你不能!” 这是军中的常态了。 都是年轻人,还各自在其领域上称雄,谁肯服气谁? 只要别在背后放冷枪,这都不是事。 哪怕不服气,打一架也无所谓。 宣王三兄弟的头颅齐齐整整摆在王城入口处,宣王一系的人马遭到大清洗,加上攻王城死的叛军,都拉到伏俟城外原先的京观对面,又筑了一座京观。 这下左右对称了,安逸。 慕容诺曷钵趁着王恶还在,迅速颁布了一条条法令,又将军权牢牢抓在手里。 原先的叛军全部打乱编制,委派身边那些共过患难的侍卫担任将校。 能力上,他们或许会有不足; 忠心上,绝对没有问题! 朝堂上,那些习惯跳出来与慕容诺曷钵作对的官员此时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时候敢多嘴,京观欢迎你。 第三百五十三章 臣弹劾 大唐,长安城。 大唐薛延陀宣威使团气宇轩昂地从明德门入城,队列整齐、耀武扬威地踏上朱雀大街,前面的人群自动让开道,围在路边欢呼喝彩。 大唐有一条不见文字的规矩,大军归来,非大胜不得入朱雀大街。 宣威使团出使的时间并不长,大家都记忆犹新,而“以耳还耳”的行为传回长安城,引得市井男女、游侠儿狂热追捧,连对王恶意见最大的国子监生都不禁叹服。 大唐强盛是没错,可在薛延陀的王帐逼人家可汗割耳,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因为需要返回长安城,所以王恶也没有将伏俟城的捷报传出。 欺负弱鸡,没意思。 王恶不传捷报,不等于朝中没有讯息,百骑早就传回了捷报。 所以,朱雀门前,李承乾带领部分官员迎接宣威使团。 “臣王恶奉命宣威,今已完成使命,特交回所有人员,请殿下派人接收。” 王恶公事公办,才不会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李承乾安排人手接收军士,安排记功抚恤,自己引着王恶与皇城,神情有些忐忑。 “蓝田侯此行功劳甚大,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引发一些嫉妒也在所难免。” 李承乾这话有点剧透的意思,王恶当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这不是皇家之意。 李承乾也怕王恶会错意,要是王恶觉得鸟尽弓藏,这就不妙了。 太极殿中百官林立,王恶昴然进殿,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老将们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是对王恶迅速成长、能够独当一面的喜闻乐见,证明征伐的武将不会断代;另一方面,这是在证明老汉老了啊! 这小兔崽子,当年还是个青涩的渣啊,如今收拾新罗、百济、薛延陀、吐谷浑,凶残得不像话,要简单粗暴也来得,要百般算计也不弱于人,便是英国公李勣也多有赞叹。 文官这边却是颇为忌惮。 王恶这种脚踩文武线的官员,在文官眼中,他就不算文官! 党同伐异,在任何朝代都有。 “臣弹劾!” 在礼部官员准备弹劾王恶擅自入吐谷浑之时,王恶率先发起弹劾,让朝堂一惊。 “臣王恶,弹劾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对大唐新占领区域移民的启蒙先生区别对待,有失公允!”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恶的弹劾,是奔着权力中心去的,你们这些想弹劾的渣渣,有这胆魄否? 礼部官员果断住口。 想想之前竟然要弹劾这铁头娃,真是贻笑大方。 看看人家出手,直接把三省告了! 房玄龄抚额。 若是其他人用这理由告尚书省,房玄龄早就让他滚犊子,顺便尝尝小鞋的关怀了。 偏偏这个人是王恶,启动移民蒙学还是出自他的建议,房玄龄不得不认真聆听他的意见。 “蓝田侯,熟归熟,若是没凭据莫怪我实施反坐。” 王恶呵呵一笑:“不好意思,从薛延陀回来,我转向去了土默川甲字里,这一点契苾何力可以证明。土默川的所有蒙学先生,只有本官派去甲字里的常晋、王二虎未被授与流外官,这一点,陌刀旅帅的王虎可以证明。现在,请三省给本官答复,小王庄是做错了甚么吗?需要如此刻意针对?” 仅仅是针对王恶本人,那无所谓,宽仁大度王端正当场打回去就是了。 可是,凭甚去针对小王庄的学生? 王恶派出蒙学先生的事,就连皇帝都不能予以否认! 房玄龄的脸臊红。 王恶首倡给移民派遣先生,王恶率先派先生至土默川,王恶自行承担蒙学的费用…… 如此情形下,王恶的人被针对了,脸呢? “王珪,你们礼部是怎么做事的?” 房玄龄果断甩锅。 王珪淡定地抚须:“给移民委派启蒙先生之事,是在四月之前,本官是六月初一上任的。本官的印象里,似乎是劳侍郎操持此事的。” 劳回淡定出班:“此事是下官经办。不过,并非针对谁,只是这二人并非礼部派遣,名不正言不顺,仅此而已。” 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官腔啊! 似乎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理解有误”来解释,即便是御史都不好弹劾。 遗憾的是,王恶的功课准备得比较充足。 “常晋、王二虎入驻甲字里不久,便有一名叫坤虎的人来作说客,游说他们让位给一个母繁的人,遭到两人拒绝后,所有先生授官,就独独缺了常晋他们。”王恶的笑容灿烂。“本官找人查了一下,好巧啊!坤虎这个是劳侍郎的奴仆,母繁是劳侍郎第七房小妾的兄弟。” “你怎么知道?”劳回的脸色大变。 这就是不打自招了。 王恶微笑不语。 自己铺设了一条讯息收集渠道的事,哪怕皇帝隐约有猜测到也无所谓,却绝对不可能傻乎乎的承认。 “这就是朕的好官呐!”沉默了许久的李世民冷笑。“涉及此事的官吏,全部革职吧。” 这绝对是重罚了。 按正常情形而论,李世民顶多贬官了事,革职,而且是涉事官吏全部革职,已经代表皇帝的震怒了。 劳回心里叹了一声。 为了一个小妾的兄弟闹到这地步,还真是利令智昏。 摘下衣冠、银鱼袋,劳回拱手,一步一步走出太极殿。 太极殿内陷入奇怪的寂静中。 之前不是有人要弹劾王恶吗? 来吧! “臣幸不辱命,救回契苾何力将军,令薛延陀珍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割耳为偿。归程中,臣转入吐谷浑伏俟城,恰逢吐谷浑丞相宣王与吐蕃勾结,意图谋害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夺取吐谷浑,以为吐蕃外援,臣领军击败宣王,火枪旅帅队正席君买出阵,擒杀宣王兄弟三人、吐蕃使者一人。” 王恶的话引起李世民的好奇:“没听说火枪旅帅有这个神射手啊!” 王恶耸肩:“他就不是靠火器取胜的,这家伙,一匹马、一柄长矛杀入吐谷浑叛军阵中,生生杀了宣王兄弟。” 李世民这老军头立刻站了起来,满眼的兴奋:“大唐又添一名将!” 虽然如今大唐极少靠斗将制胜,可有一名猛将在,关键时刻是极为鼓舞士气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胶带 (发现一个谬误,前面的黑衣大食一词错误,贞观时期只有大食,黑衣大食还在百年之后。抱歉。) 王恶回到鸿胪寺,到唐俭那里报到之后,又回到公廨,享受着柳田泡茶的悠闲时光。 盘常与顿珠将这大半年的活儿事无巨细的汇报了一遍。 如今大唐是雄踞天下的巨无霸,西突厥、吐火罗之类的完全不入大唐的法眼,高句丽又被打残了,能勉强称为大唐之敌的也就吐蕃与黑衣大食。 所以,鸿胪寺的事情要轻省了许多,绝大多数国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唯恐触怒了大唐,落得百济的下场。 百济之事,大唐有光明正大的旗号,可在那些小国心里却另有看法。 咳咳,大唐虽然无比强大,却是不好得管人家的内心所想。 “吐蕃今年对苏毗增加压力,随后原象雄聂叙李迷夏颁发诏书,号召象雄军民反抗吐蕃,松赞干布为此焦头烂额,不得不抽调兵力镇守原象雄之域。” 关于这个问题,比较形象的比喻就是蛇吞象。 吐蕃快速的吞下比自己体量还大的象雄,消化不良在所难免,李迷夏的诏书也不过是个引子。 看着有些迷糊的盘常,王恶淡淡一笑。 李迷夏就在小王庄的事顿珠是知道的,可绝对会守口如瓶。 “卡迪西亚之战,六万波斯人,有重骑兵、步兵、象兵,在首相鲁斯塔姆·法罗赫扎德的率领下,对阵大食名将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三万人,以鲁斯塔姆·法罗赫扎德死亡为结局。” “大食随即兵困泰西封(现伊拉克巴格达东南32公里处),要不是雇佣军及时出手,泰西封恐怕已经失守。” “即便有火器为辅,雇佣军依然损失了万人,大食军的战斗力果然如左少卿所预见,强劲且悍不畏死。” 盘常娓娓道来,王恶只是微微一笑。 提前一年派出雇佣军,为的就是这一刻。 守住泰西封,扼制住大食人,为波斯萨珊王朝续命,这一切只为了让波斯这道屏障稳稳的发挥作用。 “所以,大食哈里发欧麦尔·伊本·哈塔卜派麾下名将哈立德为使者,正式出使大唐,只等着左少卿会晤呢。” 顿珠补充道。 王恶轻笑:“你们晾了哈立德好久了吧?” 盘常笑而不语,顿珠满不在乎地说:“没多久,也才半个月而已。” 得,鸿胪寺这德性,完全向王恶靠拢了。 身着迪史达什(阿拉伯长袍)、头戴库非耶(缠头巾),蓄长须,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哈立德躬身行礼,仅凭这模样,恐怕没几人将他与大食名将联系到一起。 与大唐类似,此时的大食也是文武不分家,所以哈立德从将军变为使者也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出现在这种场合泡茶的已经替换为邓雄了,柳田仅仅是在旁边提点一下。 “见过左少卿。” 哈立德也是做过功课的,至少这称呼就没毛病。 “不愧的大食名将,跟随两任哈里发扩张的人物。说吧,大食此来,所为何事?” 王恶开始交涉。 哈立德品了口茶水,缓缓放下茶盅:“左少卿,恕我说得直白,大食与波斯在泰西封交战,本来胜券在握的一战,却因大唐雇佣军的出现而让我大食功亏一篑。哈里发派我来,就是想要大唐给个交代。” 王恶默默地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样薄薄的物品递给哈立德。 哈立德足足愣了小半天:“左少卿这是何意?” 王恶摊手:“胶带啊!纯正杜仲胶所制。” 哈立德大怒:“大食要的不是这个胶带!” 不要这个胶带,你倒是别抓得那么紧啊! 王恶举盅,深深吸了一口,一脸的戏谑:“那么,是甚么让欧麦尔·伊本·哈塔卜产生了可以问大唐要交待的错觉呢?大唐敢用枪炮来交待,你们敢接么?” 哈立德深深地吸气,制怒。 以大食疯狂的扩张性,如果大唐不值得他们忌惮,早特娘的挥刀杀过来了。 泰西封一战,热气球加手雷的组合让大食军队吃足了苦头。 进入大唐地界,兵强马壮、兵甲精良、敢打敢拼的大唐府兵让哈立德印象深刻,大唐的富庶同样让哈立德印象深刻。 然而,传说中比手雷更凶悍的兵器,一直让哈立德耿耿于怀。 今日总算从王恶嘴里听到靠谱的名称,枪炮。 据说,靠着这东西,眼前这位左少卿已经拿下了不小的土地。 “是我唐语没学好,措词有误,请左少卿见谅。” 哈立德唾面自干。 认真地讲,除非身后是当世第一强国,否则只能忍气吞声,拿节操当抹脚布,否则当不成合格的使者。 王恶晃了晃手指头:“大唐要保西域,而大食喜欢扩张,两国之间,最好是有一道屏障,免得哪天本官不高兴了,带兵去大食溜达一趟。” 这个威胁很直白,想想大唐地域之广、府兵之犀利,还有那神秘的枪炮,哈立德还是只能忍。 “可是,***需要更广阔的天地传播圣教。” 哈立德倔强的道。 “西面庞大而衰落的拜占庭帝国、法兰克王国正合适你们大展身手,南面埃及与那些部落也足够你们扩张,东面你们必须停步,否则本官不介意带兵去麦地那逛逛。” 打一棒给个甜枣,王恶也扔出个目标哄哈立德。 事实上,那也是大食未来的重点目标。 当然,法兰克王国看看就行了,大食的脚步最终还是被疲惫的拜占庭帝国阻住了。 然后,扩张过度的大食帝国开始内讧、分裂,这就是人类的循环史。 大唐并不畏惧大食,但是,实在没必要与这些有宗教洗脑的战争狂人正面作战,不划算。 大唐可以扩张,可再扩张也有个限度,大食、波斯不是大唐想谋取的土地,主要兵力用在他们身上就是浪费。 任何一个国度都有极限,后世的蒙古帝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为过于庞大而分裂为元朝加四大汗国。 “你们不会真以为,有宗教加持,就真能打得过大唐了吧?”王恶哈哈一笑。“你觉得大唐的横刀如何?” 哈立德实事求是地回答:“很厉害,大概只有大马士革刀能略胜一筹。” 王恶耸肩:“大马士革刀之所以品质优良,并不是因为他们工艺胜过大唐,只是因为他们用乌兹钢锻造而已。但是,大唐的横刀,一年下来轻轻松松产个几百万把,大马士革刀一年能产多少呢?” 哈立德沉默了。 是啊,仅此一项,大食就远不是对手。 士气方面,大食与大唐持平;武器方面,大食远远落后;经济方面,大唐的富庶让人眼红! 战争从来不只是单纯拼兵力,后勤、经济、盟友等等因素,都需要考虑进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本王来了 宗教立国,教民可以是疯狂的,但上层必须是冷静的。 哈立德就是那无比冷静的人。 各种实力对比,无情地揭露了一个事实,无论是哪方面,大食都不是大唐的对手。 所以,策略必须改变啊。 “左少卿的倡议极为有理,哈立德以为,大唐与大食可以达成战略联盟,波斯就留着当个屏障好了。”哈立德极快地改变策略。“另外,大唐的刀弓产量庞大,可否出售给大食?” 给你们当帮凶吗? 王恶的本心是拒绝的,但理智在提醒着他,这是国事,不可以感情用事。 “事关重大,本官必须上报朝堂,待陛下来决断。” 这件事,明显已经超过了王恶的职权范围。 因为,相对那些小国,大食有资格称为大唐第一的对手。 “不过,需要明确一点,贵教不允许到大唐境内传教,有一人进入大唐传教,立刻会得到战争。” 与王恶的个人情感无关,这年头的宗教传播,尤其是大食宗教的传播,总是伴随着血与火。 想要大唐各地得到安宁,特别是新到手的西域得到安宁,从源头上隔绝是最好的办法。 没办法,宗教的散播速度太惊人了,特别是大食的宗教,和大食的扩张速度一样惊人。 哈立德遗憾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大唐会忽略了这一点,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左少卿,目光如此犀利。 “如你所愿。” 两仪殿内的小朝会上,王恶的奏折、分析在各位重臣与皇帝的手中来回审视,谁也不能轻易下决断。 侍立在李世民身后的李承乾实在忍不住了:“卖!大唐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将士们沙场用命、兵器的更新换代。横刀虽好,却已逐渐在大唐的兵器中沦为辅助,火器渐渐要占据主流,只要掌控好火器,有甚么不能卖的?” 李世民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承乾。 在皇帝面前,太子向来沉默寡言,今日难得见太子有自己的主张啊! 李承乾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想到了甚么,随即挺直胸膛。 “当刮目相看。”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看在太子妃苏嫣然身怀六甲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分桃断袖之事。 虽然自战国龙阳君开始直到现在,龙阳之好莫名其妙地成为一种雅事,但哪个当阿耶的知道自家娃儿好男风而不来气的? 哪怕那个称心能给李承乾予激励都不行! …… 大食国的事,对于骄傲的大唐来说,不是大意思,顶多是个中等意思。 相对来说,皇帝诏许魏王李泰在府邸设置文学馆,更加吸引眼球。 文学馆初设于武德四年,是当时身为秦王的李世民为收罗人才所置。 现在准李泰设置文学馆,几个意思? 这是有易储之心了么? 诸臣心思开始活泛,李承乾怒火中烧,李泰惴惴不安。 这,这是要和大兄打擂了么? 天地良心,大兄除了脾气恶劣了一点之外,其他地方蛮好的。 尤其是当初自己遇刺时,大兄的关切是无法作伪的。 所以,争什么呢? 处理完雍州的事,回家陪着布里库提,不香吗? 建什么文学馆,哈哈,长安晨报它不香吗? 别人坑爹,阿耶坑娃,磨刀石是那么好当吗? 吃力不讨好,古往今来,有几个磨刀石得善终的? 旨意是不可违,但文学馆本王可以不建或是缓建啊! “恭喜大王。” 礼部尚书、魏王师王珪满面春风的拱手道贺。 李泰只是尬笑着拱手,却不肯回应哪怕一个字。 贺你大爷! 你是真没看到这殊荣背后巨大的风险呢,还是在装傻充愣? 也对,即便粉身碎骨,死的又不是他们。 看着越来越多登门道贺,并有意无意推销自己或亲朋的文人,李泰果断拉着布里库提与长子李欣,以巡视治下各县的名义逃出了长安城。 造孽啊! 熟读史书的李泰当然知道,除了开创王朝的一二代皇帝,其余能登上皇位的,绝大多数都经过为时不短的专业培养。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想坐衙就坐衙、不坐衙也没人管的府尹,根本没有作为皇位继承人所应有的大局感与专业知识。 得了呗,渭南羊羹、蓝田柿子饼、蓝田白鹿塬蒸馍、武功烧鸡……本王来了! 东宫,显德殿,李承乾的眼里现出一丝释然。 不管关系好坏,不管远近亲疏,至少李泰这一次的姿态是令他满意的。 不枉自己当年将他护在身后。 李泰明明白白地向阿耶表示,无心参与权力的纷争。 “魏王这一招以退为进,怕是要在陛下那里加分不少。” 一身青衣小帽的称心坐在下方,眉毛微微一挑。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举动会让陛下觉得,他识进退、无野心,于是乎更得陛下宠爱,对殿下继承大位会形成更大的威胁。” 尽管知道李承乾不爱听,称心还是颤抖地将话讲完。 “无所谓。” 称心以为李承乾会暴怒,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李承乾的敌人很多,却绝不包括李泰。 这是因为亲情,也是因为,李泰从来不形成威胁。 认真地说,被贬到安州的吴王李恪才更具威胁,这一点,局外人很想理解。 法理上来说,李恪是庶非嫡。 情感上来说,众臣接受不了带前朝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 可是,一句“英果类吾”让多少人蠢蠢欲动? 那些环绕在李恪周围的遗老遗少,即便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洗之不尽。 这,才是最大的威胁啊! 青雀那里有甚么? 就是笔杆子而已,有屁用? 惹急了来一顿江湖上传闻已久的板刀面,自然就安生了。 大唐建立没多少年,文人的地位并不高,手上又没兵权,开玩笑呢? 阿耶是在表达某种不满,却又不想真把自己轰下台。 否则,凭他的威望,废黜一个太子而已,有多大难度? 这些事情,称心一个局外人是看不明白的。 青雀倒是滑头,打着巡视的旗号溜出长安城了,留下一地的鸡毛任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折腾。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连吃带拿 守孝三年的破事,也就儒家干得出来,也不想想正常人三年不出来做事会不会脱离时代。 对皇家来说,过了国丧期就不存在守孝的问题。 李泰带着一家老小,乐呵呵地享受旅游与美食的双重加持。 渭南羊羹,浓厚香醇,很地道很可口。 武功烧鸡,色亮、味香、肉烂。 蓝田杮饼,香甜可口。 蓝田白鹿塬蒸馍,馍香四溢,劲道耐嚼,相传为汉高祖刘邦所创。 泾阳乌鸡,肉质细嫩。 三原炸蛋饼,色泽金黄,口感酥脆。 讲真,李泰对美食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布里库提则完全没有抵抗力。 一个当阿娘的,在娃儿面前吃得满手油,有点失形象了。 李泰掏出帕子,一点点地为布里库提擦去脸上、手上的油渍,再为李欣擦去油渍,胖乎乎的手掌极为稳定。 “阿耶,好吃。” 李欣眉开眼笑。 实锤了,这就是吃货一家子。 “真好吃,可惜腻了点,要是有时鲜水果尝就好了。”布里库提不无遗憾地说。 布里库提说的是时鲜水果,不是窑藏水果。 这个时代,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深秋能有窑蒇水果吃就已经是极大的幸福了,可对于李泰这种身份的人来说,那只是寻常之物。 窑藏水果与时鲜水果的差别细微,不是资深老饕与富贵人家根本品不出差别,恰恰李泰与布里库提都兼具了这二重身份。 李泰开始嘀咕:“司农寺倒是有玻璃大棚,可惜里面全是五谷。对了!上车!” 李泰再次来到小王庄,不用表明身份,只靠刷脸就过了层层关卡。 “这是什么地方?看守得那么严,大概军器监也就这水平了吧?” 布里库提狐疑道。 李泰大笑:“这是蓝田侯的食邑小王庄,一个不大的村庄,活生生被他搞成了一个乡。这要是时间久了,本王估计小王庄能成一个县。” “那个撮合我们亲事的蓝田侯?”布里库提眼睛一亮。“还有女人花的玻璃镜、香水?” “对,就是他!”李泰大笑。“他那里可是有时鲜水果哦。” 布里库提将信将疑的看了李泰一眼。 夫君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深秋时节,如果是在岭南等南方地带,还是会有时鲜水果的,可这里是长安嘢。 李泰先造访了王恶,然后光明正大的带着布里库提去了玻璃大棚。 “哇,阿耶,好热乎啊!” 李欣进了大棚,立刻脱了身上的皮裘,在大棚的墒垄间撒欢。 “李子,居然还有李子!” 布里库提惊叫道。 “这谁家闺女,真俏丽。”看大棚的小王庄婆姨笑眯眯地搭话。“这是当年蓝田侯夫人有身孕,想吃酸的,蓝田侯就移了进来,每年要修剪树杈呢。” 李泰虽然几年没来小王庄了,但庄民们依稀还记得他的模样,贵人不贵人的就不说了,关键是与蓝田侯关系很近。 “还有那头的苹果,看到没,这是小王庄学院薛磐先生把苹果嫁接到沙果桩上的缘故,苹果树才那么矮。” “玻璃大棚里一直都有水果,好像蓝田侯说那叫甚么来着?” 婆姨絮絮叨叨的介绍。 “温室效应。” 李泰多少还是懂一些小王庄学院的术语。 学霸就是学霸,哪怕对完全是另外一个体系的学说,李泰也很快摸索到一些门道。 果子随便吃,布里库提与李欣乐坏了,一人提一个篮子去摘水果。 事实上,让她们放开吃,也真吃不了几个。 但是,在田地里撒欢的经历,那是在长安城寻找不到的欢乐啊! 一人一篮水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往蓝田侯府走去。 钱旺见到李泰,打算转身去喊王恶,却被李泰止住了。 都那么熟了,拘泥于这些俗礼做甚? 王恶的正厅处,下方的客位上坐着一个相貌俏丽、举止端庄的女子,唯一的缺点是,年龄有点大。 “就这样吧,明日开始你上岗。” 王恶最后叮嘱了几句,挥手让那女子下去。 “咦,洁身自好蓝田侯居然会接见女人,不怕家里翻了醋坛子?”李泰打趣道。 “莫胡说,这是许国公武士彟的遗孀杨氏,本侯请来小王庄学院教授礼仪的。”王恶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怕你李唐改姓了,耶耶用得着管这破事! 直接让杨氏带着三女住到小王庄学院,也是防止选秀的破事。 今年皇帝是不会选秀了,明年不晓得会不会搞这破事,也不晓得李世民是不是喝了XX肾宝。 “这盘是尼雅黑鸡肉、这盘是尼雅羊肉、这盘是于阗青驴肉、这盘是孔雀肉……”王恶略带得意地介绍。 李泰吃了个痛快,然后伏着桌子大哭。 “阿耶你怎么了?” 李欣手足无措。 “阿耶是在痛惜,离开小王庄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些好东西了啊!呜呜……” 王恶呸了一口:“没见过你这么当阿耶的!也不怕教坏娃儿。多大点事,待会儿自己去库房拉一车回去!” 布里库提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 夫君是大唐魏王,也是顶尖的骚人墨客,平日里总要端着捏着,今日居然能在蓝田侯这里耍赖皮,看来关系应该不错呢。 男人的友谊啊,看上去有点奇怪呢。 李泰立刻抬起干得像沙漠一样的胖脸,笑嘻嘻地看着王恶:“你说的,不许反悔。” 王恶开始打击起李泰了:“本侯听说,某人从长安城落荒而逃?” 李泰苦笑一声:“能不逃吗?阿耶下诏,要额建文学馆,可这文学馆是亲王该建的吗?那是阿耶当秦王时建了吸纳人才的,额要不建,是违逆,是不孝;额要建了,是对大兄储君之位觊觎,又如何对得起当年薛万彻攻打秦王府时将额护在身后、自己浑身哆嗦的大兄?” 王恶笑着摇头。 李泰眼睛一亮:“蓝田侯莫非有主意了?” 王恶轻轻敲着桌子:“你是当局者迷,就没想过,你始终是一个藩王,申请就藩,光明正大的,谁还能拦住你不成?” 李泰迟迟不就藩,还真是因为李世民太宠溺的缘故,却是与制不符。 第三百五十七章 山长巡视 小王庄学院因为扩大校区、建立实验区等缘故,选择了搬迁到小王庄边缘。 不搬不行,王大妹的实验,蒸汽机一响,半个小王庄都在颤抖,太吵了。 消失了半年之久的山长王恶重现小王庄学院,迎来的是阵阵欢呼。 前面那批近三百人的关系户,经过簿记的专业培训,虽然平均年龄有些偏大,可塑性差了点,但在小王庄学院苛刻的训导下,总算都能昴然走出去了。 怎么个苛刻法? 各种簿记的手法、账册的反复核算就不提了,仅仅是个算盘考核,标准就是后世的珠算四级。 要知道,即便是外面的老账房,那速度也达不到珠算六级。 甚至有人因为多次考核,终于过了珠算四级,心情激荡之下跪地大哭。 当然,小王庄学院珠算的最高水平也就能达到一级,连能手级的门槛都达不到。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三百个足以独当一面的账房投入长安,却迅速被消化完了,连点水泡都没有泛起。 家里有门道的,大大小小的衙门走一趟,不说流外官吧,好歹吏是能混一个。 没门道的,寻个大商行、大店铺,说一说自己是小王庄学院学过簿记的,再亮一手算盘的绝活,妥妥的入职没商量。 唯一的问题是,任何衙门都有小王庄学院学生入职,唯独工部没有。 去年山长把在工部任职的师兄弄出来,就已经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虽然没有要求其他学生不准去,可谁不怕师兄弟的唾沫星子? 据说,工部今年乱套了,早早就准备了结算的材料,可一个月过去了,愣没盘出点头绪来,以那些老账房慢吞吞扒拉算盘珠子的速度,看得张亮想砍人。 所以,今年来小王庄学院求学的人更多了,甚至还有几个国子监吊车尾的监生也混迹其中。 奈何山长早就下定了决心,去年因为招收人情班,王恶倒是没拦着,可这新建校区也耗费了不少的精力、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啊! 短时间内,山长是没脸再开口提扩建学院的事,所以,新生入学的比例,夸张地达到了十比一,这让学院之外哀鸿遍野。 有心思活泛的表示,我们没名额的,可以捐钱,可以旁听,可以站着。 王恶听到这消息,尴尬癌都犯了。 你以为这是三哥的地界,可以卖站票、吊票呐? “这也让额们确定了,小王庄学院每年簿记的学生维持现有规模,不能再扩大了。”山长的眼皮子直跳。 王恶微微点头。 小王庄学院一下完全占据账房市场,原先的老账房还活不活? 市场太饱和之后,是不是小王庄学院学生开始内卷? 农艺班人数不多,也就是一个班而已, 薛磐现在摸到嫁接的门槛了,各种花活开始频出,把产量高的梨树枝嫁接到根系好、生长强势的梨树桩上,这属于基本操作。 但是,小王庄学院已经惹是划拨了一片土地给他们,爱咋弄随便! 所以,纵然犯错率极高,依然会有让人惊艳的成果出来。 医学班这头就不用说了,人数不多,但在王直与杨政道的教导下,从栽种药草、辨认种类到采摘、炮制,都是一条龙教学,唯有病例的诊断、医治需要太医署安排。 孙思邈现在基本不过问教学的事,一般都是在撰写《千金方》、《千金翼方》。 身体再好,不服老不行,眼睛开始老花了,要不是有自家的玻璃作坊弄出的老花眼镜,还真有点为难。 “孙道长可得爱惜眼睛啊!别太累了,过两刻钟休息一下。”王恶笑呵呵地出现在孙思邈面前。 孙思邈的童子翻了个白眼。 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为了小王庄学院医学班,师父需要那么努力吗? 拿着大半生的经验,口述就完了! 孙思邈轻轻推了推眼镜:“还行,你这眼镜蛮精巧的,配上之后看得更清晰了。额跟你说,医学班的很多器材得补了,你总不能让一个班的人轮流用一个碾子吧?” 王恶一脸懵。 要买器材你早说啊,一人一套不带磕绊的。 “虽然你不在乎钱,也不能这么买,否则,有人会不珍惜的,五套足够了。” 好吧,你大牛,你说了算,王某人只管付账。 至于王大妹带的物理班,不用去教室看,看也没有人在讲堂。 只要循着那嘈杂的声音,就能找到王大妹专属的实验区。 “大家注意看,这就是额们打造的齿轮,可以将蒸汽的活塞运动变为旋转运动;平行运动连杆,解决了双动作蒸汽机的结构问题。那么,谁能告诉额,有了这么大动力的蒸汽机,可以拿来做甚?” 王大妹循循善诱。 “拉钢索啊!” 这回答无疑是最没有创造性的,纯粹在捡现成的。 “干力气活!” 这是最普遍的想法。 因为,每个学生都清楚,蒸汽机能迸发出多大的能量。 “能不能让它动起来,像牛马一样拉人拉货呢?” “真敢想呐!就这蒸汽机,加满石炭与水,重逾千斤,就是现在的砂石水泥路面都承受不住!” 意见是中肯的,蒸汽机上路,最大的问题可不就是路基么? 王恶笑而不语,看看王大妹有甚么想法。 “路是肯定要单独修了。深碾土方,铺上碎石,让碎石支撑、减震。嗯,要让蒸汽机当车子走,得造车子,拿蒸汽机当动力,车子要有轮子,轮子就要有轨道……” 王大妹在那里写写画画。 呃,轨道架碎石上架不稳呐。 “碎石上面铺设枕木就好。”王恶轻声提醒。 王大妹怔了一下:“好主意!这就解决了道路的问题,车子的问题,额们可以再想法……山长?” 王恶微笑着摆手:“做得甚好,没有躺在原先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对了,今年蒸汽机的分红,钱旺结给你了没?” 王大妹难得的现出几分忸怩:“一千多贯,太多了。” 整个讲堂内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看到了吧,学好本事,自己创造出东西,这是多大的收益! 要知道,土里刨食,正常的,一年能剩个一贯已经是很不错的事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朝堂之上 太极殿内,耿国公冯盎自贞观年来第一次上朝。 “诏:耿国公冯盎公忠体国,特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力士独特的嗓音在太极殿内回荡。 没办法,冯盎已经位极人臣,总不可能封王。 至于说异姓王,除非是王朝后期,否则…… 王恶那不靠谱的历史知识里好像只有汾阳王郭子仪得了善终吧? 冯盎拜辞不受。 “臣以老迈之躯,得受陛下信重,组建大唐远洋水师,在海上纵横驰骋,以证臣尚能饭,已是铭感五内,岂敢再受此殊荣?请陛下收回旨意。” 冯盎的话,半真半假。 三辞三受的套路不仅仅适用于帝王。 “臣已六十有六,体力日衰,渐而昏聩,虽不吝残躯,却唯恐误了军国大事,特请陛下准臣交割大唐远洋水师都督一职。” 程咬金大着嗓门:“老冯,你这年纪也不大啊!咋就要辞了呢?” 冯盎呵呵一笑:“在老夫面前,你程咬金就是个后生,年纪还不大啊?这不是想得个清闲,回去抱孙子、重孙吗?” 重孙一词出来,连李世民都没话说了。 人家冯盎资格确实老,谁也没法否认啊!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礼遇收下,兵权交出来,谁还能说三道四? 高州刺史一职,冯盎还挂着呢,谁敢说卸磨杀驴? 明明是皆大欢喜嘛。 “冯卿以为,这都督谁担任比较合适?”李世民很有诚意的问。 “臣觉得,此事还是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冯盎这老油条,拧一拧都能出二两油来,会上这个当? “新罗府、百济府那边,冯胜与冯智玳能稳住局势吗?” 李世民还是隐隐担心。 冯盎笑道:“这两个兔崽子手握大唐远洋水师,只是守成,要是这都守不下来,直接逐出族谱。” 后世或许不在乎族谱,可此时,逐出族谱是仅次于打死的处罚。 也就是说,冯盎对他俩的能力是极度信任啊! “成,让他们守个一年半载,要是能行,让冯智玳子承父业。” 李世民轻描淡写的说。 让今日朝堂不怎么和谐的,是负伤而还的尉迟宝琳。 继姬第丕之后担任自愿兵首领的尉迟宝琳是走着进朝堂的,只是一条手臂却是吊着。 在边坝,自愿兵与吐蕃军又打了一场硬仗,只有手雷与热气球加持的自愿兵损失有点大,尉迟宝琳亲自上阵杀敌,才勉强打个旗鼓相当。 现在还是有留在苏毗处理事务的姬第丕暂时代管着,尉迟宝琳才得以入朝求援。 “臣尉迟宝琳无能,有负圣恩。” 尉迟宝琳满面羞愧。 甭管再多原因,败了就是败了,这就是大唐,不善文过饰非的大唐。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目光却移向王恶。 王·狗腿子·恶无奈地出班。 “其实吧,尉迟宝琳也尽力了。因为是轮流练兵,自愿兵的兵力不足,且没有火枪手与炮手的支援,顶着恶寒与呼吸困难,已经是尽到职责了。” 王恶说的,其实也是大实话。 “总这么被动,也是战略规划上有不足。臣以为,当以攻为守,不打痛了,他们不会老实,臣请带出使薛延陀宣威的人手,再加上两个折冲府退下来的自愿兵,上去给吐蕃人立个规矩。” 王恶自动请缨。 王恶信心充足的一个原因,是娘·芒布杰尚囊被松赞干布处死。 史书上,都是对噶尔·东赞浓墨重彩的描绘,将他形容成吐蕃第一智者。 事实上,对吐蕃而言,娘·芒布杰尚囊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别的不说,吐蕃缩在山南琼结舔伤口的时候,要不是他年楚河娘氏苦苦支撑,说不定李迷夏已经一统高原。 失去了老成持重的娘·芒布杰尚囊,吐蕃虽然咄咄逼人,对王恶却没太大的心理压力。 李世民愣了。 为尉迟宝琳开脱是他的意思,没甚好说的。 可是,敢请缨去穷山恶水的吐蕃征战,朝中大将,王恶是第一个。 不能去吐蕃征战的理由有很多,请缨去吐蕃征战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真正把大唐当自己的家了。 李靖早就请致仕了,不是大事也不来上朝,朝中最知兵事的,就是李世民与李勣了。 “茂功觉得如何?” 李世民有点吃不准此事有多少可行性,目光移向李勣。 李勣笑了笑:“若是别人说这话,本官只有一句话:有多远滚多远!若是蓝田侯,此事有六成胜算。” 王恶微笑不语。 不,即便按李勣的算法,王恶也有七成胜算。 只不过,不便在这里多说罢了。 李世民稳了一手:“此事三省再议议。尉迟宝琳,下去养伤。” 尉迟宝琳耷拉着脑袋下殿。 再不出去,尉迟恭那暴脾气,怕是会给他一顿如山的父爱。 丢人呐! 老铁匠家出战,几时吃过这亏? “陛下,若征吐蕃,铁匠愿为蓝田侯之先锋!” 尉迟恭的逻辑清奇无比。 欺负了额家娃,额这当阿耶的要去砸场子! 额家娃,就额打得! 至于为甚不去争行军总管,那是因为王恶已经有足够的资历独当一面,尉迟恭还是更喜欢痛快直接的厮杀。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 呵呵,大唐都是杀胚,娃儿吃亏了,阿耶要找回场子。 啧,都没法拒绝的说。 “敬德稍安勿躁,如此大事,总得筹谋一番。” 得,这是变相承认早晚要出征。 尉迟恭心满意足了。 …… 两仪殿,三省、兵部汇聚一堂,凝重地听着王恶指点江山。 “这一次,火器必须弹药充足,防水、防寒措施做足。从松州入苏毗,这是常规路线,在边坝争取全歼一至两个东岱,然后主动攻击波窝、则拉岗、觉木岗等原工布与娘波之地(现林芝地区),威胁逻些城。此为正。” “六诏、永昌郡逆流而上,打聿贵城,能拿下的话,再打马儿敢,两面夹击,吐蕃一定头痛万分,这时候再发动李迷夏的关系造势,吐蕃内部找人挑唆琼波·邦色,让他图谋赞普之位,大有可为。” 李勣听完,点头道:“如此,胜算可增至七八成。” 对于吐蕃的了解,即便是顿珠与李迷夏都不敢说超过了王恶。 人人都以为,身为大论的琼波·邦色应该会很满足现在的权势,却不知道,一旦权势来得太容易了,会引发更多的欲望。 第三百五十九章 贞观十一年 年刚过,大唐吐蕃道行军总管王恶已经带人出发。 原班人马,连磨合的时间都不需要,直接奔松州而去。 到松州,召齐益州、绵州、简州、嘉州、陵州、眉州折冲府中有过自愿兵资历的府兵,凑够了二万府兵,带上辅兵民夫,约四万之众,向苏毗缓缓而行。 知道高原反应是一回事,亲自面对高原反应是一回事。 王恶这身体不能说是顶尖,好歹也能比肩一般的军士,结果愣在路上花了十天时间适应。 尉迟恭那公牛一般强健的身子,当然屁事莫得,每日还拿着钢鞭耍得虎虎生风。 没有对比就莫得伤害。 王恶每天还得看尉迟恭在他面前秀肌肉、哼哼哈嘿,糟心! 更可恶的是,这个老汉还会嘲讽一波! “看看,你王端正不行了吧?早就说过让你练练,看看你这弱鸡样!” 王恶翻了个白眼,连回嘴的兴趣都没有。 你以为大唐老流氓是甚么常见的品种? 到现在总共就出了俩! 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在苏毗翘首以盼,直接出城十里迎接。 背靠大唐,好处自然是不少,大唐帮苏毗抵挡了吐蕃方面的压力,大唐拯救了苏毗濒临崩溃的经济。 但是,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肉,苏毗也同样得付出。 成为大唐的藩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兵权完全移交大唐也是一步。 要不是因为苏毗子民是高原民族,芒波杰孙波甚至都觉得可以不需要自己这个苏毗王了。 但是,只要苏毗还能延续下去,哪怕只剩下一个国号,芒波杰孙波都只能如后世婚礼上的新郎一般说“我愿意”。 这一次,来的可是对苏毗有大恩的蓝田侯,再怎么客气也不为过。 远方现出蜿蜒的队列,芒波杰孙波一扬手,迎接的人群在路边载歌载舞,锅庄舞跳得极其热烈。 “咦,你还蛮有排面嘛!” 尉迟恭赞了一声。 老铁匠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艺再厉害,在这片土地上也不过是个过客,倒是王恶对此影响更深一些。 王恶与芒波杰孙波、旦丹一阵寒暄,粗略了解一下苏毗的形势,发现边坝那边还是很吃力的,整个苏毗都陷入紧张状态。 芒波杰孙波与旦丹向王恶致歉,刀锋的事,无论如何都出在苏毗。 “这就是战士的宿命。”王恶悠悠地叹了口气。 真正的战士,不仅仅要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要面对无数突如其来的攻击。 一如芒波杰孙波所料,王恶丝毫不收苏毗奉上的粮草。 刀锋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谁知道那些粮草里会不会加了料? 壕一点的说,吐蕃道大军不缺粮草,午餐肉都多到能吃半年,蔬菜罐头数不胜数,更莫说其他的豆料、草料。 王恶没有逗留,也不去增援吃紧的边坝,率军循路绕过高山峡谷,直接朝波窝进攻。 …… 逻些城,王宫。 松赞干布是个很敏感的人。 不凭借这一点敏感,也许早死了无数回。 虽然有点玄学,但吐蕃大地基本还是信奉苯教的,教派虽有别,但问题不大。 虽然看不出是谁有问题,但松赞干布的心提到了最高警戒。 总有刁民想害本赞普。 事实上,这也正常,如果仅仅是让娘·芒布杰尚囊退出吐蕃朝堂,绝对不会有任何波澜,毕竟赞普已经掌控了吐蕃的大权。 可是,松赞干布终究是下手了。 洗是洗不干净的。 兔死狗烹,终究是伤了臣民的心。 即便再如何修改史书,也不能让现在的吐蕃臣民忘却那位在吐蕃岌岌可危时,毅然投入全部身家支持吐蕃稳住局面的老人。 松赞干布也反思过,这一手来得太粗糙、太急切,要是把娘·芒布杰尚囊的子嗣提上来,再让他退下去,娘氏的影响力不就慢慢消退了么? 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啊! 即便是一山难容二虎,也可以用缓和的手段处理。 但是,帝王就是帝王,哪怕错了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赞普,唐军约二万余人,其中火器兵五百,由大唐蓝田侯王恶统军,并主动出击,置边坝于不顾,直接攻打波窝,波窝守军告急!”吞弥·桑布扎面无表情地禀报军情。 松赞干布冷笑:“王恶用兵,凶猛如虎,手下有如许火器兵,纵然波窝有一个东岱,倚仗城墙,也不过一鼓而下,那些桂根本不可能支撑得住。唯一的可能,是他想钓出围攻边坝的两个东岱。” 吞弥·桑布扎愣了一下。 好吧,赞普的吃相不是很好,但脑子是真的好,一眼就看穿了唐军的意图。 “但是,围攻边坝的两个东岱已经撤军回援波窝。”吞弥·桑布扎补刀。 “蠢!”松赞干布粗暴的下了定论。“他们完了。” 吞弥·桑布扎当然知道这结果。 可是,波窝被围,就断了边坝那头的粮道,那些桂、那些玛本又怎么会置之不理。 这就是阳谋啊! 哪怕你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自己,还是只能飞蛾投火般的投进去。 不然怎么办? 饿死么? “更糟糕的问题还在后头。”大论琼波·邦色叹气。“大唐集永昌、六诏之兵,合计两万,从聿贵城进入吐蕃地界。” 永昌、六诏兵力是不多,却颇让吐蕃忌惮。 永昌最高海拔3780米,平均海拔1800米;六诏最高海拔4295米,平均海拔1976米。 两地与吐蕃虽然有明显的落差,但对于吐蕃地域却有更良好的适应性,极少有减员。 两地之兵拿下了聿贵城,就能剑指马儿敢,很快与大唐吐蕃道大军在波窝会师。 失去了地域优势,吐蕃的桂依旧悍勇,但敌人的威胁翻倍地上涨。 “大论以为该如何?”松赞干布抛出这难题。 琼波·邦色既然坐上了大论之位,就必须承当大论的职责。 琼波·邦色微微思索了一下,果断回话:“赞普,必须派兵增援波窝,不能让唐军长驱直入。琼波·邦色愿起琼波氏麾下之兵增援,请赞普为琼波氏的勇士饯行!” 松赞干布微笑:“还是大论能为吐蕃分忧。明日,本赞普将与苯教上师一道亲临琼波氏军中,为勇士祈福。” 第三百六十章 祈福 逻些城外的琼波氏之兵,兵强马壮,强健的桂如标杆一般林立。 琼波·邦色能坐到大论的位置,这三个东岱的兵力也占据了很大的原因。 娘·芒布杰尚囊一死,同样是小论的噶尔·东赞为什么不能坐上大论的宝座? 噶尔氏的兵力,总共只有两个东岱,凭什么与琼波氏争雄? 能力上,琼波·邦色也不逊于噶尔·东赞,比背后的势力琼波·邦色明显更胜一筹。 所以,大论的位置落在琼波·邦色头上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要拿陷害娘·芒布杰尚囊说事,这事就跟秦桧一样,赵构不是要除岳飞的话,轮得到他说莫须有吗? 帮凶与主凶,麻烦搞清楚。 “大论,一切都布置好了。”玛本伦次骄傲地复命。 只需要一个东岱动手,另外两个东岱在外围防护,大事可期! 必要的样子要做,琼波·邦色带着伦次到帐外恭候赞普大驾。 本来琼波·邦色还有几分犹豫,伦次的极力劝说才让他拿定了主意。 无毒不丈夫! 为赞普卖了一辈子命的娘·芒布杰尚囊,被赞普要了命,焉知下一个不会轮到他琼波·邦色? 再谈什么劳苦功高,吐蕃有谁高得过娘·芒布杰尚囊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了今天,再谋算松赞干布可就难了! 虽然暗箭是琼波·邦色射的,可不妨碍琼波·邦色涌起兔死狐悲的共情。 远处只身孤影的一袭布袍,精瘦的尼玛上师漫步走来。 与寻常的苯教上师不同,尼玛上师性子比较孤僻,不太喜欢凡俗之事。 按说这样的性子是升不到上师的,笨嘴拙舌的,怎么吸纳信众? 奈何尼玛上师一身本事都在精研治病救人,凭着拯救无数病患的口碑,谁也没法阻拦他的上位。 这样的人,无论你是什么立场,都不能不给予尊重,指不定哪天你的性命就在他掌握之中。 尼玛上师面对琼波·邦色的问候,只是微微点头,便低头不语。 越是沉默的人,就越发敏感,尼玛上师已经感觉到风声不对。 不过,他又不想掺和进去,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远处传来缓缓的马蹄声,一个东岱的王宫侍卫簇拥着赞普松赞干布与小论噶尔·东赞过来,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看来是没有一丝警觉啊! 琼波·邦色的嘴角掠过一抹微笑,孤身到銮驾前行礼:“臣琼波·邦色见过赞普!” 王宫侍卫身形似乎没动,却将琼波·邦色退开的路线全部堵死了。 “琼波·邦色,你可记得本赞普来是为何事?”松赞干布的声音很平缓,却让琼波·邦色心头微凉。 “记得,昨天,臣请赞普为出征大军祈福!”虽然觉得不对劲,琼波·邦色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死撑。 “伦次,你来说!”松赞干布的声音满是戏谑。 伦次的身影出现在琼波·邦色面前。 “大论,招了吧,你的一切安排,我昨夜就通知了小论噶尔·东赞。”伦次和颜悦色的劝说。 琼波·邦色朝伦次脸上吐了一口陈酿老痰。 这白眼狼啊,就应当让他戴上狐狸尾巴的帽子! 轻轻擦去脸上这口痰,伦次笑道:“说实在的,大论对伦次很好,可伦次从一开始,就是噶尔氏的人啊!” 琼波·邦色这下无语了。 怪得谁? 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啊! 居然把噶尔氏的探子当成心腹,当真死得不冤。 然而,琼波·邦色就没去细想,噶尔氏的人为什么会撺掇他起事? …… 波窝。 自愿兵以投石车悠闲地攻城,石弹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到城墙上,震得城墙发颤。 波窝城头是有投石车,可那投石车,射程只有自愿兵投石车的八成,怎么抗衡? 只能干挨打不能还手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出城近战? 自愿兵巴不得呢! 你是刀比他们的更锋利、甲比他们的更坚固,还是杀人技比他们强悍? 只能龟缩待援的滋味不好受啊! 想不到横行高原无敌的吐蕃桂,只能在大唐自愿兵面前认怂。 憋屈! 远处飘扬着雪山狮子的大纛,城头望风的桂惊喜地大叫:“玛本!是攻边坝的大军,他们来驰援了!” 玛本一脚将那桂踢出一边去。 他们不来,唐军最多也就破了波窝,灭了自己这东岱。 他们来了,唐军灭的是三个东岱! 没看见自愿兵后头,左武卫、火枪手、炮手在严阵以待吗? 轰隆隆的迫击炮声响彻山野,峰头上的积雪都震得滚了下来。 遗憾的是,唐军似乎对雪崩早有预见,所有人都完美避开积雪滚落的位置,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受巨响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吐蕃援军的马匹,被炸到的连人带马共赴轮回,侥幸没被炸到的,慌乱地四下乱闯,疯马瞬间绽放出惊人的破坏力,相互冲撞,落马的骑手直接被踩了归天。 有失了智的马朝唐军冲去,立刻被程处亮指挥的火枪手精准打击。 “打头打准些!这样额们有马肉火锅吃!” 程处亮的吆喝让火枪手更加起劲了。 马肉是酸的,不好吃? 不存在! 对于这些牲口来说,有肉就是过节,管他甚么肉! 王恶微微摇头。 程处亮他们还没领悟到高原生存的真谛啊! 在高原,肉食稀松平常,蔬菜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要不是耶耶带了足够的蔬菜罐头,你们就等着便秘吧! 吃货! 说到吃货,身边的功曹参军迟贺那张肥脸就露了出来。 “程校尉,到时候分额一锅呗!” 都这一身怎么都减不下去的肥肉了,还惦记着吃,倒是挺对得起那名字的。 看着炮手、火枪手打得热闹,左武卫也蠢蠢欲动了。 莫德思倒是沉得住气,麦伢却一脸不甘地上前请战:“总管,左武卫请求出战!” “上马备战,有你们出击的时候。” 现在早着呢,不把吐蕃援军打得彻底没了心气,左武卫上阵得增加多少伤亡? 不划算。 没有一个漂亮的战绩,对得起这火器,对得起徐帅的围点打援么?能拿出手震慑吐蕃军队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弑帝 “冲!” 第七东岱的玛本赛日朗狂呼着,带队冲到了最前方。 九死一生,或者十死无生? 不重要了。 波窝的粮道一断,第七东岱连三天都撑不了,而波窝到边坡之间,全是崇山峻岭,根本无法找到足够的食物。 饿死,或者战死,你选择哪样? 谋略什么的,对于波窝这狭窄的地形全然无用,赛日朗只知道带第七东岱冲锋。 炮声隆隆,赛日朗割下衣袍一角,塞进马耳里。 第七东岱有样学样,声音的威胁变小了,队伍不再散乱了。 然而,在强劲的炮弹下,第七东岱密集的队列很快变得稀疏。 赛日朗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会胆怯,怕自己会哭…… 不需要听声音,赛日朗也知道,在炮弹与燧发枪的狙击下,第七东岱……完了。 “第七东岱,冲锋!” 赛日朗咆哮着挥刀。 没有回应。 因为,整个第七东岱,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炮弹的疾速轰炸、火枪手密集的射击,居然都没伤到他。 程处亮想一枪击毙赛日朗,莫德思却策马出场。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莫德思要用最荣耀的方式送他上路。 莫德思的马槊如毒蛇一般点向赛日朗的咽喉,赛日朗全力挥刀斩出,锋锐的刀斩到弹力十足的槊杆上,劲力被化解开,槊尖依旧向喉咙扎去。 赛日朗仓促侧身,槊尖从他面颊上刺过,带走老大一块皮肉。 血汹涌,肉翻卷,面目狰狞。 赛日朗催马近身,战刀斜斩莫德思。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马槊固然远攻效果极好,可贴身近战,你还能调转槊尖? 莫德思不是神仙,当然无法调转槊尖。 可是,莫德思却能将槊当棍使。 槊杆旋转,将赛日朗这一刀带偏,槊尾骤然一弹,重重地击在赛日朗的鼻梁上,“咔嚓”一声,赛日朗的鼻梁骨断了,人也栽下马去。 凭心而论,赛日朗的武艺不差,即便不如莫德思,也不应该吃这忒大的亏。 奈何,赛日朗本身与使槊的唐将交手经验少,整个东岱只剩下他一人也使他心浮气躁,莫德思这手“履虎尾”便是大唐双浑的尉迟恭都要赞叹几声的,赛日朗输得不冤。 莫德思策马,槊尖抵在刚刚挣扎起身的赛日朗咽喉处。 双目赤红的赛日朗怔怔地看着莫德思,突然哈哈一笑:“武艺比我强,我输得不冤!” 话说完,赛日朗的身子骤然前倾,莫德思收槊不及,槊尖贯穿了他的咽喉。 莫德思只能无奈地耸肩。 再大的本事,对上一个心存死志的人,那也只能徒呼奈何。 第七东岱全军覆没,带给后方的第六东岱极大的震撼。 第六东岱、第七东岱名次相近,实力差距也细微,第七东岱是什么下场,第六东岱也不会更好过。 无意义的战死与饿死之间,第六东岱选择了后者。 但凡能动摇一下唐军的阵脚,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锋啊! 完全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战争,他们宁愿戴上狐狸尾巴做的帽子,也不愿白白送死。 第六东岱毅然转身,让火器没了用武之地。 “追上去!” 尉迟恭挥舞着钢鞭,带着三千自愿兵冲出阵。 没办法,一路上都是赶路,开打吧,火器占据了主要地位,可怜的尉迟恭有种弃妇的幽怨感,好不容易逮到出手的机会,自然不甘寂寞。 王恶无奈地苦笑。 诶,让尉迟恭练练手吧,免得他抱怨。 至于说风险,尉迟恭是沙场老将了,稳胜不敢说,至少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 辅兵与民夫的重要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改行当建筑工人吧。 邓雄的作用再一次体现出来,一口流利的高原话喷出来,娘·芒布杰尚囊冤死的事实摆出,用妹子赞蒙赛玛噶的性命为饵谋夺象雄的谣言散出。 世上最致命的谣言,就是半真半假的内容掺杂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波窝守将达赤韦看着士气跌到谷底,只能无奈地叹息。 赞蒙赛玛噶之事可以辩驳,娘·芒布杰尚囊之事辩无可辩。 即便如达赤韦都对娘·芒布杰尚囊之死不满,何况这些对娘·芒布杰尚囊景仰的军士? 外头的第七东岱成了一座京观,更是对波窝形成了毁灭式的打击。 第七东岱如何阵亡的,大家有目共睹,在那种人力无法抗拒的攻击下,再高的谋略也只能颓然叹息。 守不住啊! 达赤韦倚着城楼的柱子,欲哭无泪。 “城主,逻些城飞禽传书,令我们无须死守波窝,允许我们在波窝与则拉岗之间机动攻击唐军。” 拿着小卷羊皮纸的副将激动得几乎要哭。 达赤韦接过羊皮纸仔细验证了一遍,上面清晰无比的赞普传书专用小玺丝毫不错。 在山南琼结缓过气之后,吐蕃这是第一次下令允许撤退,哦,转进。 虽然达赤韦清楚,最终自己和麾下的命运多半还是要战死,却对赞普感恩戴德。 至少,不用困在这小小的波窝,有自由进退的机会。 达赤韦率波窝军悄无声息地出城,撤向则拉岗方向。 然而,却另有人手接管了波窝。 夜间,波窝东门大开,十名黑衣人举着灯笼,簇拥着一名一身狐裘的中年男子向唐军走去。 “总管!营外有人求见!” 王恶与尉迟恭对视一眼,觉得惊奇无比。 什么节奏? “让他们进来!”王恶随口应道。 尉迟恭在场最好,免得日后说不清道不楚。 入帐的只有狐裘男子。 “草民宇文锋见过鄂国公,见过蓝田侯。” 王恶扬眉:“唐人?” 宇文锋含笑:“草民不是唐人,只不过是被遗弃的孤魂野鬼。” 尉迟恭呸了一口:“装神弄鬼,不过是北周宇文家的人。” 宇文锋拱手:“不愧是同为鲜卑出身的鄂国公,草民确实是北周宇文护一脉。” 王恶的身子微微一僵:“杀三帝的宇文护?果然是弑帝!” 尉迟恭满脸的迷糊,听不懂其中的由来。 王恶虽然没亲手处理对付洛阳女人花的长孙安业,却还是知道了,算计自家产业的是“弑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王恶不会给宇文锋留丝毫余地。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浮夸 所以,到现在为止,王恶与尉迟恭坐着,宇文锋还是站着,连个草墩子都没有。 “所以,你们现在是来投降的?” 王恶乜了宇文锋一眼。 宇文锋感受到了王恶深深的恶意,皱眉想了想,大致明白事情的起因。 “洛阳的事,是长孙安业那个蠢货擅自为之,是想制造混乱,结果,树大招风的女人花中箭了。”宇文锋无力地解释道。 尉迟恭反应过来,瞪着宇文锋,大有将他脖子拧断的架势。 王恶惬意地割了一刀烤马肉,笑容灿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宽仁大度王端正?” 宇文锋叹了口气:“蓝田侯,之前有得罪之处,那是私怨。如今弑帝准备献城,这是公事。” 王恶呸了一口:“脸真大啊!如果这话你白天来说,说不定本总管就信了。现在,波窝军应该已经撤出城了,你不过是捡个空档而已,就敢大言不惭的说献城,你有那资格吗?或降、或死,由你选择。” 尉迟恭压低了嗓音:“诶,吐蕃人真的撤了?” 王恶点头:“九成的可能性。” 尉迟恭讶然。 吐蕃的情形,尉迟宝琳也曾为他解说过,老铁匠当然知道吐蕃人的悍勇,知道吐蕃人宁死不退,今日第六东岱的退走已经极其让人震惊了,波窝军好歹还有城墙为屏障啊! “要不,打死他算了?”尉迟恭的节操又掉了。 咳咳,错了,大唐双浑甚么时候有过节操? 王恶笑了笑:“对砧板上的肉,不需要那么顾忌,让他们回去,额们慢慢轰就是了。反正,炮弹多的是,而额们也必须等第六东岱全歼后才可能上路,慢慢玩呗。” 宇文锋突然想跑。 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目光太瘆人了,似乎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为无物。 宇文锋的感觉太对不过了,尉迟恭正打算拿他祭天呢。 “天亮之前,要么投降,要么死战。”王恶说了最后一句,让昆二把人赶走。 真是的,耽误耶耶吃烤肉。 虽然马肉烤吃也不好吃。 …… 没人想到弑帝的老巢会在吐蕃的波窝。 要知道,以前的波窝可是足够乱。 事实上,小半个波窝都掌控在弑帝手中,要不是这一次想占这个大便宜,借献城之功顺理成章的混入大唐,弑帝还未必会暴露。 弑帝的主人,是宇文锋的长兄宇文镝,一个面带狠厉的男人。 “兄长,我们走了一步臭棋。”宇文锋叹了口气。“仅仅从姓名,王恶那厮就判断出我们弑帝的身份,宽仁大度王端正,名不虚传,根本不会顺水推舟,只问我们是战是降,逼着天亮之前做决定。” 这个真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祖宗那么能干,连弑三帝呢。 偏偏,那么牛皮的祖宗,愣没坐上皇位过。 宇文镝呵呵冷笑:“弑帝的私兵也不比波窝军少,还有咱们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刺客,就算他真的想进波窝,也得时时刻刻防着刺杀。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 除了波窝城头换人之外,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该砸石头的继续砸,该列阵的列阵。 反正,前后一卡,第六东岱插翅难逃。 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宇文锋趴在箭垛后面,迷惑地看着唐军。 按那两位的口气,早就应该强行攻城了啊! 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很快,宇文锋就看到第六东岱奔来的尘埃。 王恶看了高明一眼,高明立刻安排炮手预先瞄准位置。 然而,第六东岱在三里外的弯道上停住了,只有一骑,摇摇晃晃地向前挪来。 是的,挪。 马还好,看上去体力有些衰弱。 人却是风吹就倒的模样。 吐蕃高寒,对能量的消耗本来就比在大唐高,三天里头,饿了一天半,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唐军还是缺德地堵在波窝外头,波窝城上的旗帜却换了个天。 再悍勇的军士也是要吃饭的,难道要他们杀马吃么? 到处是崇山峻岭,没有马匹代步,能活生生把腿走细了。 摇摇晃晃的玛本下马,解下战刀,沮丧地开口:“第六东岱,愿降。” 骄傲的桂啊,这是失去了自己的骄傲,再也拾不回来了。 残存的五千桂,弃了兵刃,勉强吃个半饱,被自愿兵押送去苏毗了。 这是吐蕃山南琼结时代之后,首次出现被成建制俘虏的。 …… 越析州与永昌郡之兵破了马儿敢,与吐蕃道军顺利在波窝会师。 吐蕃为之震动。 聿贵城这条线路其实大家都知道,一直默契地不去用它,就是为了稳定勐泐国的普洱茶渠道。 哪晓得,大唐这帮不讲武德的,居然真循着这条茶马道杀来了。 其实,即便不拉上六诏的人马,王恶依然能纵横吐蕃,可打着以防万一的心思,王恶把六诏拉了出来,目的就是让双方永远的对立。 会师之后,王恶拿出认真的态度,不再只是投石车发威,迫击炮也不停地轰着,波窝的城墙摇摇欲坠。 遗憾的是山高水长、道路险阻,滑膛炮不能拉上来,要不然几炮下去,甚么烦恼都没有了。 波窝城头终于禁不住这狂轰滥炸,终于挂出了一块白布宣告投降。 不是哈达,据藏族学者赤列曲扎所著《西藏风土志》记载,哈达是元朝传入西藏的。 城门洞开,自愿兵们一拥而入。 这个时期的府兵都是能征善战,各种防备极其到位,谁想借机暗算他们,可真打错主意了。 各个要点被自愿兵迅速控制,弑帝的私兵全部收缴了兵刃,正被挨个的搜查。 “抽出十个人,每个给一面锣,让他们在城中宣告波窝易主,让百姓指证弑帝的成员、窝点,只要肯指证,大唐既往不咎,还能有美食奖励。心存侥幸的,认出之后,拉来游街。如果在哪个坊区,大唐的军士遇袭,整个坊区全部审查。” 王恶这套路虽然运用得不是很好,奈何蓝本实在太强大了,而午餐肉的香味也太诱人了。 “我知道,他是弑帝的人。” “呸,你难道不是?” 主动出首并检举的,当然要赦免过失,千金买马骨嘛。 只是,那个涮着火锅吃午餐肉的出首者,你那个表情,是不是学了陈奕迅,那么浮夸? “太好吃了啊!” 捶胸顿足的出首者重新挤回检举的队伍:“军爷,再检举一个,是不是能再吃一顿?” biqiugege8..biqiugege8. 第三百六十三章 鸡犬不留 一个酒肆小伙计,突然被一队自愿兵围困起来,两柄横刀架脖子上,双手迅速被反剪,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身上搜出小刀、钢针、毒药等正常人不会拥有的物品。 整个马市被三千自愿兵包围,一千人持刀盾,两千人持弓箭,杀气腾腾地向前扑去。 马市中人,或许真有不少刺客,可刺客的本事是在暗中突袭,不是正面对抗军队! “举手、蹲下!”一名名自愿兵咆哮道。 在刀枪面前,鲜有不老实的。 那种拔腿就跑的,只可能被箭射死。 “救命啊!” 一个身着吐蕃服饰、口吐唐语的女子狼狈地奔来,身后一名吐蕃汉子发出浪笑声。 一支利箭准确地钉在那吐蕃汉子脚跟前,骇得那吐蕃汉子双腿打颤。 女子躲到自愿兵身后,突然咯咯娇笑,口吐牛毛钢针,两名挡在前头的自愿兵无力地倒下。 “杀了她!” 自愿兵首领梁霄咆哮,数十把横刀加身,红粉只能成骷髅。 钢针上是淬毒的,两名袍泽已经救不回了。 “整个马场,鸡犬不留!” 愤怒的梁霄下了这蛮不讲理的命令。 真以为大唐来的人,君子可欺之以方? 佛也有金刚怒目! 马场里有无辜吗? 或许吧。 战争从来都是如此血淋淋的,失去理性也在所难免。 校场上,梁霄自缚双臂,向行军总管王恶请罪。 下令鸡犬不留,还是要有代价的,只不过梁霄为了削胸中块垒,甘愿背负一切代价。 自愿兵们面色悲壮。 首领为他们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他们却在军纪面前无能为力。 “梁霄触犯军纪,请总管处罚!” 尉迟恭抬头看了王恶一眼。 这个事情真不容易把控,一不小心就触碰到红线。 “解了绳,法曹参军,将他拉下去,重责十军棍。” 王恶的命令很直接。 梁霄眼里却涌出了泪水。 他惹的事,严格按军纪处理,砍头倒不至于,除军籍是够得着的,再轻也要挨二十军棍。 区区十军棍就揭过,这就是重重提起、轻轻落下,走个过场了。 当然,军棍也讲技巧,十军棍活生生打死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在相互间有仇怨的情况下才下此狠手。 正常状况下,相对军汉这种皮糙肉厚的体魄来说,最多是走路会一瘸一拐的,休养两日也就没事了。 十棍之后,梁霄微微瘸着到王恶面前谢罚。 “知道为甚挨军棍吗?” “知道,小将不该擅自灭了整个马市。” 王恶一拍桌子,瞪起了眼睛:“狗屁!这事是你扛得起的吗?功曹参军!” 迟贺的肥脸开始嘟噜:“总管的意思,这事只有他能扛!你下令的时候,好歹差个人来说一声啊!不说,就只能挨军棍了。” 梁霄怔了怔,豆大的泪珠滚落。 行军总管的意思,这事他扛下了! 马市被灭的消息在波窝不胫而走,百姓之间开始虎视眈眈,对身边每个人都开始审视。 于是,相互检举的行为又上了一个高峰。 被检举的,为了活命,又开始检举其他人。 当然,也有那慷慨赴死的。 底层相互检举,也有开始向上一层检举的。 纵然防护手段做得再好,只要出现过,多少会留一些痕迹,底层的刺客对自己的直属上司多少还是了解的——即便你做了伪装。 抽丝剥茧的盘查下,任你藏得再隐秘也必然暴露——某统当年就是这么玩完的。 “兄长,藏不住了!” 某间不起眼的石屋里,赭面辫发、一身牧民装扮的宇文锋一脸的懊恼。 宇文镝叹了口气:“时也,势也!本想着借此良机重返中原,隐居几年后再行崛起,不想弄巧成拙,这个宽仁大度王端正真是名不虚传啊!即便没造成事实上的伤害也不肯轻轻揭过。” “兄长,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宇文锋沮丧地开口。 宇文镝刚要开口斥责,却又停了一下,轻笑道:“晚了。” 宇文锋的手掌立刻按到腰刀,却在宇文镝的示意下缓缓松开。 “我们投降!” 宇文镝大喊一声,缓缓解下腰刀,捧着走出门去。 身后,宇文锋捧刀,黯然跟了出去。 …… 王恶花了几天时间收拾弑帝的人,盘在波窝没动,却让率军盘旋于波窝与则拉岗之间的达赤韦如坐针毡。 粮草,波窝军倒还充足,可这么长时间在野外干等着也不是回事啊! 达赤韦终于等到了唐军上路,却发现唐军的人数更多了。 倚仗地利,在一些路段上放置滚石,起初倒真的伤害到一些军士,随着热气球开道、望远镜随时侦查,这些把戏,热气球上扔几颗手雷就解决了。 达赤韦不得不将麾下分散,以零星的几十骑、上百骑慢慢对唐军发动攻击。 这一手给唐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炮手、火枪手不屑于应付这种小场面,左武卫、自愿兵、越析州之兵、永昌郡之兵为了争夺出战权,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决定轮流当前锋。 小场面莫德思不屑出战,麦伢捞得出战的机会,杀得极痛快,一轮下来成为单次杀敌的最大纪录保持者。 尉迟恭有些酸溜溜的:“哼,要不是铁匠不方便欺负后辈,有你甚么事?” 王恶大笑。 论武力,麦伢当然没法跟尉迟恭比,可尉迟恭也不好意思为零星的来敌与这些年轻人抢功啊! 兵对兵,将对将,好歹达赤韦才值得尉迟恭出手嘛。 唐军越逼近则拉岗,达赤韦越焦躁,最后还是在一个坝子里发动了殊死一搏。 一通迫击炮与燧发枪的洗礼后,剩下的波窝军连一百骑都不到,依旧义无反顾的向唐军冲锋。 “都不许抢,这个人头是铁匠的!” 尉迟恭打马出阵,一对钢鞭如两条游龙,所到之处,波窝军吐血、落马,竟被他杀穿了队列,没头没脑地对达赤韦砸下。 第一鞭,达赤韦用战刀接下,手臂隐隐发麻; 第二鞭,达赤韦仓促扭身避开,劲风刮得他的脸生疼。 没有第三鞭,达赤韦被尉迟恭挟在腋下,拿不稳兵刃,手脚发软,这倒也罢了。 可是,尉迟恭本身的体味就重,上了高原又因为冷而没有洗澡,达赤韦几乎被熏得晕过去。 救命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真的简单 波窝全军覆没,第七东岱全军覆没,第六东岱成了阶下囚,这打击对如日中天的吐蕃来说是巨大的。 连吐蕃将星吞弥·桑布扎都只能沉默,谁还能出头? 松赞干布的脸色是阴沉的。 虽然明知道早晚会是这结果,却依然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则拉岗不远就是觉木岗,之后就是工布! 松赞干布为什么迁都逻些城? 就是为了震慑不安分的工布、娘波、达波! 让唐军进入工布,娘波、达波的残余势力一定会趁机响应! “大论,你怎么看?” 新鲜出炉的大论噶尔·东赞躬身抚胸:“伟大的赞普,在唐军的火器面前,我们引以为傲的战刀就像是雪山野人的石块,原始而可笑,打不过很正常。不是将士们不拼命,而是再拼命都无法弥补天堑似的差距。” “我们的倚仗无非是险要的地形,但要阻止已经适应地势的唐军,是极度困难的。所以,与唐军硬碰,已经不可取。” “臣的建议是,与唐军和谈,无非是送金银之事。” 松赞干布胸中块垒丛生,最后只能郁闷地坐下:“你去谈,尽量试试能不能把波窝、马儿敢、聿贵城赎回来。” 没办法,这一条线路不能留下,吐蕃连茶马道都受制于人,更不要说兴兵扩张了。 现在的吐蕃人,不分贫富,已经迷恋于恰苏玛的味道,要是少了茶,日子真没滋味。 没错,茶已经是吐蕃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噶尔·东赞赶到则拉岗时,春到了,草长了,城几乎就要破了。 大论的旗号,总算让低迷的士气略微提升了一点点。 “老朋友,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大帐内,王恶的表情极为热切,连尉迟恭都有几分怀疑这小子与噶尔·东赞的关系。 噶尔·东赞苦笑。 谁当你的老朋友,倒了八辈子霉,就没见过用枪打的老朋友。 被你坑过、害过而且没死的才是老朋友,坑过你的都得被你弄死。 “蓝田侯,开门见山的说,吐蕃愿意为以前的失礼付出代价,并愿意赎回波窝、马儿敢、聿贵城等地,价钱可以商量。”噶尔·东赞不愿虚与委蛇,直接亮出了主题。 “到嘴的肉,你见过有吐出来的么?”王恶哈哈一笑。“至于说赔礼,鄂国公才是苦主,当然是他说了算。” 可不咋地? 你们吐蕃欺负了他老铁匠的娃儿,人家打上门来了。 噶尔·东赞退而求其次:“好吧,那么,吐蕃愿意给鄂国公赔礼,金银若干。但是,关于波窝等地,吐蕃有一个小小的难题,若是蓝田侯能解开,吐蕃自然绝口不提。” 王恶品了口茶,懒散地看着噶尔·东赞:“但是,本侯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囊中之物与你赌呢?昆二你个狗东西,又不用高压锅烧水!叫你读书,你去喂猪!混蛋,不知道高原气压不足,沸水温度不够杀死细虫吗?” 噶尔·东赞听得迷糊,气压是啥,细虫是啥? 每一个字单独分开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完全听不懂了呢? 这一刻,噶尔·东赞有一种智慧被碾压的羞愧。 “吐蕃以波窝麝香、波窝雪莲、工布灵芝、工布香猪、波窝乌天麻、雪莲花、红花、松茸、虫草以及一头多启(藏獒)王之后与蓝田侯对赌。” 噶尔·东赞很有诚意的道。 王恶摆手:“把多启去了,那东西最适宜的还是高原气候,下去得热傻了,性子还烈,要是咬伤人咋整?” “那么,换一百匹吐蕃马?” 吐蕃马性子温驯,骑乘、挽马、耕地兼用,对高原气候适应性好。 想想小王庄学院新划拨的土地,王恶默默地点头。 诶,当个山长真是操碎了心。 噶尔·东赞拿出九曲明珠,微笑道:“蓝田侯,我们就比一比给这九曲明珠穿线如何?事先说好,可不许打破明珠。” 王恶微微叹了口气:“昆七,你去吧。” 昆六嘻笑道:“昆七,要是做不到,会被打屁股哦。” 噶尔·东赞的脸沉了下来:“蓝田侯,我敬你是当世智者,你却辱人太甚了吧?难道我噶尔·东赞不值得你认真对敌?” 王恶叹气:“问题是,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啊!” 昆七从外头捉了几只蚂蚁,用午餐肉瓶子装了进来,取出一只蚂蚁,让昆六帮忙在蚂蚁身上拴了道线。 昆六的脑子不太好使,手指头却灵活得令人发指,拴绳子只是基本操作。 蚂蚁放在九曲明珠洞口一侧,另一侧却摆了一撮霜糖。 蚂蚁是一种嗅觉发达的生物,当即顺着明珠的曲洞钻了进去,线自然也拉了过去。 (九曲明珠的典故,网上有两种来源,一种是《仲尼逸事》,出处不详;一种是西藏隆子县官网2013.2.21引用记载,公元640年噶尔·东赞为松赞干布向大唐求亲,“六难婚使”的典故。) 噶尔·东赞目瞪口呆。 难怪王恶不愿意出手,他家的昆仑奴就能解开这样的难题了,他真有资格嫌简单。 “昆七,厉害呀!”昆六满眼的羡慕。 昆七翻了个白眼:“厉害个屁呀!叫你去听课你不去,这是小王庄学院入学第二年的课程!” 噶尔·东赞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昆七这一刀插得老深了。 合着,自己以为不传之秘的盖世难题,早就被蓝田侯编入课本了? 噶尔·东赞觉得自己就像个丑角,拼命在蹦跶,结果突然一低头,发现自己光着腚。 王恶说的简单,原来是真的简单。 妥妥的被碾压了,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刻,噶尔·东赞都想混入小王庄学院回炉了。 昆七挺了挺身板:“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请大论接我一题。两个大小不同、材质相同、形状大致相同的石球,同时从同一高度落下来,哪个先落地?” 噶尔·东赞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大的先落地。” 昆仑奴们笑成一团。 昆六嘻嘻笑道:“连最笨的额都知道不对!” 噶尔·东赞一脸的茫然。 哪里错了? “是对是错,谁说的都不算,大论何妨自己试试?”王恶含笑道。 噶尔·东赞当真寻了大小不同的两个石块,练起了大鹏展翅。 第三百六十五章 称臣 倔强地试了一次又一次,噶尔·东赞沮丧地发现,大小石块都是同时落地。 当然,如果精确地用后世标准衡量的话,还是有细微的差异,毕竟石块的形状、受到空气的阻力等因素是客观存在的,但在这个全凭肉眼的时代,分辨不出来的。 昆七补刀:“这是小王庄学院入学的第一道题!” 昆七这货,从来都不知道谦逊,总是让别人狼狈不堪。 “我这里还有一截木材,上下同样大小,蓝田侯能分辨出哪边是根部,哪边是尾部吗?”噶尔·东赞最后支撑着问。 “两个简单的方法可以分辨。”王恶淡淡地扫了一眼。“因为树根的密度要比尾部的密度大,方法一:将木头放入静止的水中,相对下沉的那一头就是根部;方法二,两边各截取同样大小的木块称重,重的一方为树根。” 噶尔·东赞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他绞尽脑汁,花了无数心血才验证到第一个方法;王恶只是扫一眼,连第二个方法都出来了。 偏偏地,虽然还没有验证,噶尔·东赞内心却已经承认这方法的可行性了。 在王恶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犹如刚刚开蒙的童子,不值一提啊! 不过,输赢并不重要,赞普提出赎回波窝、马儿敢、聿贵城等地,终究只是一种设想,实现不了也在意料之中。 重要的是,唐军万万不能再前进了啊! 则拉岗要是丢失,好不容易平定的工布、娘波、达波之地又会不稳,继而直接威胁到不远的逻些城! “吐蕃愿意赔款,愿意给大唐朝贡,承认大唐为宗主国,接受大唐册封,停止与苏毗的摩擦,请蓝田侯止步。” 噶尔·东赞拿出了最大诚意。 王恶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噶尔·东赞的建议。 谈判的细节,就是邓雄与迟贺的事,王恶没工夫管这细节。 尉迟恭沉默地跟着王恶出来,转到营帐一角,才不甘心地问:“怎么就不打了?则拉岗已经要到手了啊!” “则拉岗是可以轻松打下,只是后面就没有了缓冲区,时时刻刻与吐蕃生死厮杀,弹药是一个巨大的问题。靠牛拉马驮,要多少才能补充够消耗?想要拿下吐蕃,对运力的要求太大了。” 王恶无奈地耸肩。 制约大唐夺取吐蕃之地的最大难题,是后勤啊! 火器犀利,对后勤的依赖却是最致命的。 高海拔不是问题,问题是大落差以及这险峻的地势、崎岖狭窄的道路,对弹药的配送影响太大,要不然王恶也想一口气打到逻些城。 “诶,额叫尉迟宝琳这小兔崽子驻防波窝吧。” 尉迟恭无奈地叹息。 …… 波窝、马儿敢、聿贵城自然又划归到苏毗去了,而苏毗不过是大唐控制的傀儡国度,连兵权都是自愿兵把控,与划到大唐没有实质分别。 另外,那些地方对于同宗同族的苏毗更容易产生认同感,利于统制。 苏毗,王宫。 芒波杰孙波拍着椅子扶手狂笑:“弃苏农赞,你也有今天!” 王恶没有强行拿下则拉岗,芒波杰孙波也是万分赞同的。 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吐蕃,要则拉岗干什么? 拿下则拉岗,原工布、娘波、达波的残余势力会假借大唐之威兴风作浪,这也不是苏毗想要的结果。 稳定! 给苏毗几年稳定发展的时候,还清大唐皇家钱庄的贷款,本王后宫也该扩充一下了。 饱暖思那啥,呵呵,你懂的。 至于说大唐的自愿兵掌控了兵权,呵呵,自愿兵不掌控兵权,芒波杰孙波才睡不着呢! 这年头,到处是乱臣贼子,不到盖棺定论那一天,谁也别说自己忠心,省得恶心人。 要让掌握了兵权,鬼晓得哪天芒波杰孙波的脑袋会搬家。 藩国挺好、挺香,这不仅仅是苏毗一家之言,不信你看看于阗? 有大唐撑着,至少不用担心被哪家吞并、成为阶下囚甚至是直接身死的下场。 至于名义上划入的波窝、马儿敢、聿贵城,实际上是要苏毗为大唐代管,这完全不是事啊! 至少,芒波杰孙波在苏毗民众中的威信是蒸蒸日上,远超大小女王时期。 甚至,因为此事,苏毗有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转化的迹象。 …… “这就是你谈的结果?” 一脸疲倦的松赞干布听完噶尔·东赞的禀告,很不满意。 无法赎回波窝等地也就算了,赔款也勉强能接受,认大唐为宗主国、接受大唐册封是什么鬼? 吐蕃,骄傲的吐蕃,竟然要沦为大唐的属国,向大唐称臣? 噶尔·东赞无奈地拱手:“赞普,唐军咄咄逼人,眼看就要攻破则拉岗了,这个时候只能让步才可能止戈啊。智谋、兵力,唐军完全碾压我们,就连风土人情也颇为了解,就连我想送多启都被拒绝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开出这条件给他们。” 噶尔·东赞送多启,自然也有一番算计。 多启暴戾、凶猛,一旦咬人,那几乎就是要命了。 王恶要是接受了,早晚得因多启之事焦头烂额。 遗憾的是,王恶不上钩。 松赞干布面色阴晴不定。 向东扩张之路被封死,向南是连绵不绝的喜马拉雅山脉,向北是大片的无人区,唯有往象雄故地的班公错下去,攻击大勃律,才不至于困死在高原上。 大勃律之后,不宜再图谋西域了,箇失蜜、吐火罗还有纷乱的天竺等地可以成为吐蕃的目标。 唯一的问题是,过热的天竺,吐蕃人能不能适应。 “既然谈成这样了,也只能照做了。” 松赞干布其实是嘴硬。 有本事你自己去谈啊! 这德性,跟后世的某些官员一模一样,只会往属下身上甩锅,搞得好像噶尔·东赞犯了天大错似的。 诿过于下,这是绝大多数上位者的职业技能。 噶尔·东赞只能咽下这口气。 算了,看在自己刚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份上,不跟这没品的家伙计较。 这个消息对吐蕃的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吞了象雄,吐蕃军士骄傲得走路都鼻孔朝天,哪晓得刷的一盆冷水倒下来,呛鼻孔里了。 甭管乐意不乐意,反正吐蕃已经认怂了,地盘也丢了一些,向东发展的余地是彻底断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里程碑式的贡献 大唐,长安城。 王恶带着吐蕃道大军,从明德门昂首阔步的进入朱雀大街。 大唐人对得胜还朝的军队,那追捧的劲儿可比后世疯狂的追星族厉害多了,多少朱雀大街的坊墙上,小娘子挥手欢呼。 多少楼子里,不失时机地喊出“得胜将士免费过夜”的噱头。 大军之前,锣鼓喧天,一对雌雄假狮子随着鼓点翩翩起舞,引导着吐蕃道大军前行。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就有诗云:“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西凉伎》,可见唐代已有狮子舞。) 临近朱雀门,王恶就看到自家的马车在路旁,史可郎与第五招等护卫着马车上的陈诗语、王延、王仁,两小在拼命的欢跃,陈诗语衣襟飘飘,关切地看着王恶。 王恶只能给了一个微笑。 现在不适宜有其他动作,吐蕃道大军进了朱雀大街之后,就如同后世的阅兵,该严肃的要严肃,不能失了大唐军队的风范。 朱雀门前,皇帝、太子率着满朝文武候迎接得胜还朝的将士。 王恶下马,拱手交出鱼符(通其他朝代的虎符,避李虎讳)。 “臣大唐吐蕃道行军总管王恶,征战吐蕃,得胜还朝,特交卸差使!” 李世民龙颜大悦:“吐蕃道将士劳苦功高,着兵部核算功绩,并犒赏三军!蓝田侯封为……” 王恶打断了李世民的话:“陛下厚爱,王恶心领,只是王恶极喜欢蓝田侯这封号,恳请陛下斟酌。” “陛下,蓝田侯无礼,应加以责罚!”工部尚书、勋国公张亮大声道。 王恶扫了他一眼:“陛下又换了礼部尚书了?” 王珪出列:“蓝田侯莫认错人了,这不是礼部的人。” 王恶的意思,不是礼部的人,你有甚资格说耶耶失礼! 王珪的意思,额这礼部尚书还没发话,你这工部尚书算个锤子! 王恶贸然插话,看似唐突失礼,却阻止了皇帝将要出口给他的封赏,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计较他的失礼。 你个棒槌!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瞅了张亮一眼。 有人传话说张亮与王恶交恶,李世民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啊! 据说,工部已经没有小王庄学院的学生,所以年度结算搞得乱七八糟的。 另外,现在在朝廷的工程方面,工部完全争不过将作监,据说将作监的后辈好些在小王庄学院培训过,各种计算、轮滑、机械玩得飞起,而工部老土的靠纯人工! 别的不说,连昭陵都是将作监一手操办的,工部已经彻底沦为路人。 张亮这个没眼色的,只觉得自己资格老就想在王恶面前耍威风,岂知王恶就是那铁头娃,没事还想撞撞别人呢,张亮这么送脸下乡,王恶能不打? 两个都不是甚么大气量的,撞着撞着成冤家对头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诶,本来念着张亮从瓦岗后追随自己的辛苦份上,让他进工部镀个金身,好加个同平章事,也算进阶相位,哪晓得他竟然与王恶成了对头。 想把工部的事做好,与王恶交恶可不行! “蓝田侯之意,朕当采纳。只是,有功当赏,不如封令弟王仁为翊麾校尉如何?” 翊麾校尉是从七品上的武散官,位置不算低了。 “可是,臣弟年幼……” 一个连蒙学都没上的娃儿,挂个武散官,是不是太儿戏了? “接着!” 尉迟恭瓮声瓮气的给了王恶一肘。 老铁匠这力气,贼大! 不可能封赏王延,因为王延长大了是要承袭蓝田侯这个爵位的,也唯有王仁算是白丁,正合适接这位置。 张亮的眸子微缩。 …… 表功,饮宴,一套流程下来,天近黄昏。 出宫之后,王恶看到自家的马车仍停在宫城外,不由一阵惊讶。 马车内,王仁与王延已经睡着了,身上都盖了一张皮裘,陈诗语妙目流转,轻轻倚到王恶肩头。 “怎么能等到现在呢?应该回别府用膳啊!” 王恶有些心疼,也不知是心疼婆姨还是心疼娃儿。 陈诗语噗嗤一笑,艳若桃李:“傻不是!额们都带膳食出来了,哪会饿着?” 马车内还有胡贞娘照顾着两个娃儿,王恶与陈诗语索性钻出车舆,把碍眼的第五招撵开,并肩坐在御位,印着晚霞的余晖缓缓拐入平康坊前的坊道。 “闪开!马惊了!” 三匹马狂奔而来,马上的骑手咆哮。 三匹马将整条道路堵死,没有一丝腾挪的余地。 陈诗语拔剑、史可郎拔剑、第五招等护卫拔刀。 王恶淡定地拔出左轮手枪,打开保险,对准其中一名骑手开枪。 那么明显的针对,得多蠢才会相信是马惊了。 说得好像在场的大人,除了胡贞娘之外,谁没骑过马似的。 枪响,骑手应声栽下马。 哈,耶耶的枪法已经进化了? 第五招等人冲了上去,迅速的控制了另外两人。 枪声惊动了平康坊,坊正夏侯伤带着坊丁,提着横刀冲了出来。 大唐强盛,不仅仅是军队彪悍,连百姓都彪悍,换某些朝代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坊正、坊丁都会出来拼命。 “劳动各位街坊,额先谢过。” 王恶跳下马车,团团拱手。 夏侯伤大笑:“原来是蓝田侯!宵小之辈竟敢招惹蓝田侯,那可是找错地方了!小三子,去万年县报官!有人行刺蓝田侯!” 这个坊正很有眼色啊! “胡说!我们是马惊了!”两个被捆成猪一样的骑手没命的叫屈。 “你是当耶耶没骑过马?”王恶一脚踩在一名骑手的某部位,使劲的碾了碾。 骑手发出阉割的公鸡似的叫声,声音高亢而婉转,比传说中的阉伶歌手声音还要高个八度。 王恶觉得,自己好像为大唐的文娱事业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贡献。 往前走了几步,看看那中枪的骑手,王恶不觉洋洋得意。 看看,一枪正中面门,射程超过五十步,耶耶这水平,当真拿得出手了。 幸好,车舆内壁是厚厚的棉花,隔绝杂音效果相当不错,胡贞娘又一直在照顾着两小,没惊着他们。 否则的话,娃儿受惊,得找祝由科才能收惊,很折腾人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言否 王恶这档子事,把所有勋贵都惊动了。 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勋贵的态度是一致的——往死里查。 今天可以算计王恶,明天是不是可以算到额们家了? 官场上玩别的算计可以,玩行刺这一套行不行! 更不要说人家王恶身边还有家小! 文官,吏部尚书、许国公高士廉,司空、同平章事、赵国公长孙无忌,相继现身于万年县衙; 武官,鄂国公尉迟恭、卢国公程咬金、胡国公秦叔宝、谯国公柴绍、英国公李勣陆续来围观; 上官,更名为京兆府的原雍州长史、现少尹萧胜端坐公堂侧席,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坐另一侧,从咸阳县丞迁任万年县令的刘仁轨坐正堂,彻夜审案。 苦主王恶自然是坐在侧席。 这个时候,杀威棒是要打的。 两名人犯经历了笞刑,痛苦地呻吟着,就是矢口否认行刺,死活只认是马惊了。 当然,某个人 刘仁轨冷笑:“张慎用、张慎起,你二人住长安县的待贤坊,与平康坊相去甚远,为甚在即将宵禁时刻出现在平康坊?” 张慎用二人哑口无言。 刘仁轨喝令笞刑。 王恶微微摆了一下手:“明府且慢。笞刑对这种老江湖意义不大,不如用拶刑吧?” 刘仁轨满眼的惊讶。 要知道,拶刑一般是对女犯使用啊! 王恶核善地笑了:“规矩是如此,本侯也不会强行要求破例。只是,这个张慎用好像一不小心被本侯改变了性别,应该可以用吧?” 嗯? 心志坚毅的刘仁轨都忍不住眼皮狂跳。 改变了性别,人言否? 不过,官场中人,顺水推舟是必备技能,反正也不违背他刘仁轨的原则。 站班衙役开始施行拶刑。 听上去拶刑是对付女犯的,威力不怎么样,可你想想,很多时候女性疼痛的忍耐力超过男性,这拶刑是这么好熬的? 十指连心! 张慎用的尖叫声,再现阉伶歌手的高度,还颇具婉转起伏,不进入大唐的文娱事业真的埋没人才了。 事实证明,女犯扛不住的拶刑,男犯一样扛不住。 张慎用痛晕,衙役用冷水浇面激醒,准备再拶时,张慎用已经鬼哭狼嚎了。 “额招!” 勋国公张亮一身圆领小袍,出现在万年县衙。 “明府,此事是个误会,放人吧。” 张亮觉得,自己堂堂工部尚书,莅临小小的万年县,已经给足了面子,刘仁轨这后辈晚生应该给颜面放人了。 殊不知,刘仁轨本身就是个铁头娃,以区区陈仓县尉杖毙折冲府都尉鲁宁的犟人,岂会容你耍威风? (见《旧唐书·卷八十四·列传第三十四》。) “勋国公,人犯是否有罪,是下官判决。不良人,去待贤坊抓捕幕后主谋张慎几!”刘仁轨掷下执字签。 张慎几也算是个有名气的人物,给张亮戴绿头巾还能被收为义子,因此事还上了《旧唐书》,可见极得张亮信任。 张亮并非蠢到甚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在装聋作哑。 反正后妻李氏就是个浪荡货,张亮心知肚明,不过是借李氏收拢一些支持他的人。 五百义子,你要说他没点非分的想法,谁也不信。 张慎几还真是隐约触及核心的人之一,所以哪怕张亮明知道张慎几这回擅自出手犯了忌讳,还是得硬着头皮出面。 刘仁轨丝毫不给颜面,张亮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才是万年县的正堂官,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张亮不可能肆无忌惮的打压刘仁轨。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亮硬着头皮,走到王恶面前拱手:“蓝田侯,此事只是一场误会,不如看老夫薄面,就此揭过如何?” 王恶面皮翻转:“你哪位?刺杀本侯的事都可以揭过,你真是一张纸画半个鼻子——好大的脸!莫不是这刺客是你委派来的?” 张亮固然恼怒王恶不给颜面,却更不愿扯上这臭名。 这名头要坐实了,不说皇帝会不会褫夺他的官爵,全体勋贵官员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连工部的下属都会不买他的账。 说白了,这事越线。 “本国公岂会知法犯法?此事有误会!谈不上刺杀!虽然马匹冲撞,你蓝田侯也不是没护卫,他们更没有带兵刃!” 张亮忍着怒火,破天荒的与王恶讲起了道理。 多数时候,勋国公是用拳头、刀枪、权势和人讲道理,这么耐心地理论,还真是稀奇事。 “误会不误会,刺杀不刺杀,你勋国公说了不算。”王恶皮笑肉不笑的一指萧胜与孙伏伽。“京兆府少尹、大理寺少卿在座会审,明府自会明镜高悬。” 尉迟恭冷哼了一声:“张亮,闭嘴!否则,铁匠不介意用拳头教你做人!” 连任城郡王李道宗都被尉迟恭教训过,你张亮算个毬? 张亮只能陷入沉默。 人,怕是捞不出来了。 自己在万年县还真是尴尬啊! 问题是,不在还不行,万一张慎几这混账东西把自己的秘密抖落出来怎么办? “那好,本国公就看看明府怎么秉公断案。” 张亮死赖在县衙不走,刘仁轨虽然不待见,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让衙役给他看座。 不良帅带人将张慎几押过来。 只看张慎几散乱的发式,就知道他肯定吃了些苦头。 不论在哪个时代,加班都是令人生厌的事,这个张慎几害得全衙三班的兄弟都受累,不收拾几下难出这口气。 本来张慎几是为自己这擦边球的天才主意而骄傲的,就算难不倒这个与义父交恶的蓝田侯,能够恶心到他也好。 哪晓得人家这么杀伐果断! 话说,张慎几一边给张亮戴绿头巾,一边为他效命,这心态还真奇怪。 刘仁轨办事,干净利落,一顿笞刑回身,打得张慎几痛哭流涕。 与这时代男人比较刚强的风格不同,张慎几油头粉面,很有后世“小鲜肉”的感觉,估计李氏也是拿他当面首了。 有了族兄张慎用的供词,加上这一顿杀威棒,张慎几这软不拉叽的家伙立刻供出了一切。 不知是不是因为张亮坐在公堂上,反正张慎几的供词与张亮无关,只是陈述他自己因为义父与王恶有嫌隙,想恶心王恶一番,以讨义父欢心。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李氏 张慎几、张慎用、张慎起被判发配庭州,张亮看似脸色阴沉,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己的坐镇没有白费,张慎几没有泄漏机密。 长安城到庭州,山高水长,发生点甚么,谁能保证呢? 正好,义子公孙节的家就是玉门关附近的,他也需要回家省亲了。 大业,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勋国公义子行刺蓝田侯的讯息还是满天飞,顺带的结果是,张亮在工部里慢慢被疏远了,别说侍郎员外郎之类的,就是小小的掌固都避之不及。 皇帝的宠信直线下降,三省议事,涉及工部也是直接找工部左侍郎,张亮近乎被架空。 回到府里,张亮闷哼着坐下,恨恨地端起丫鬟送上的茶盅,一口饮尽,随即又喷了出来。 烫! 张亮抓起茶盅,狠狠地砸到丫鬟头上。 可怜的丫鬟额头渗血,却只能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磕头。 烟视媚行的李氏缓缓进入正堂,淡淡地开口:“国公气成甚么样了,你们没看见吗?把这烂蹄子拉下去。” “国公饶命!夫人饶命!”丫鬟惨叫着被奴仆们拉了下去。 或许,勋国公府又多了些花肥。 即便是上报到京兆府,顶多也就是缴纳一些铜钱为惩罚。 在主人的眼里,奴仆的性命还不如大牲口值钱。 “夫君是公事上不顺心吗?” 李氏也是个聪明人,轻易判断出张亮的状态。 张亮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张慎几这个蠢货闹出的事?现在朝野对额都有排斥,连工部那边都是阳奉阴违!” 李氏安抚道:“夫君莫急躁,欲成大事,先修心性。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张亮哼了一声:“公孙节还没到长安?” 李氏轻轻一笑:“正在客舍呢。管家,请公孙郎君到此,让其他人离开。” 公孙节到正堂微微躬身:“见过义父、义母。” 李氏微微叹息:“公孙节啊,你也知道你义父近来不顺畅,你一向足智多谋,可愿为你义父分忧?” 公孙节直起身子,一脸严肃:“孩儿义不容辞!义父也无须多虑,孩儿在洛阳老君庙为义父求得一谶,谶语批注‘弓长之主当西都’,孩儿以为眼下这点小劫难不过是未来的基石。” 弓长为张,西都者,长安也。 张亮的心立刻火热起来。 不过,谶语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想要成功,必然是要做实事的。 “义父忍耐一段时间,待此事风头过了,拼着折损些颜面,将那些义兄弟逐渐塞入各卫中,到时候义父登高一呼,应者如云,能不成事?” 公孙节的建议,确实很有操作性,即便细节值得商榷,也是难得的好主意,比张亮手下那一大群只会倚仗权势吆五喝六的义子强多了。 “还有,你已经许多年未曾回玉门关探亲了,额安排好了,你有一个月时间来回。”张亮轻描淡写的说。 公孙节却看到张亮眸子里瞬息即逝的杀机。 结合前因后果,公孙节很快判断出真正的用意。 一个没有挽救价值、却知道不少隐秘的人,不死何为? 虽然有些寒心,但这就是大唐勋贵圈子里默认的规则。 何况,张亮图谋甚大,又怎敢将希望寄托在骨头并不硬的张慎几身上? 还有,张亮再怎么有乌龟肚量,对与李氏有染的张慎几怎么会手下留情? “知会下去,所有义子、部曲,沉默一年。”李氏淡淡地发话。 张亮默认了李氏的话。 其实,停妻另娶之时,张亮便知道李氏对男女之事的放纵。 之所以心甘情愿的把绿头巾往脑袋上戴,自然是因为李氏背后有一股庞大的能量。 不是陇西李家、不是赵郡李家,是武德五年死于蓝田县的李子通家! 曾经在武德二年称帝、建立吴国的李子通家! 所以,张亮甘忍头上一点绿,也就说得过去了。 毕竟,不是谁都扛得起违背大众价值观癖好的大旗。 既然是利益结合体,对私德就别抱甚么奢望。 …… 万年县,靠山坳。 钢铁作坊。 管事成昙接到王恶的订单,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车厢、挂钩、弹簧、各种零件、运动连杆、古怪的钢铁轮子订单都没有式样单一的铁轨订单来得吓人,王恶这一单,直接把半年的钢铁产量耗尽了! “这,这个,蓝田侯,偌大的量,下官委实做不了主啊!”成昙几乎要哭了。 有订单是好事,意味着作坊可以大赚,自己那一点提成也水涨船高。 可是,这天上掉的饼有屋子大,能撑死人啊! 幸福的苦恼啊! 成昙觉得,自己的良心在痛。 “笨呐!”王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上报到陛下那里?就不会提议在万年县之外再建一座钢铁作坊?本侯之事,又不是见不得人!” 成昙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在担心蓝田侯要这数量庞大的钢铁制品,会不会出甚么岔子,蓝田侯自己提议上报到陛下那里,就不用担心出问题了。 “那个,蓝田侯能不能说说,这海量的钢铁,是拿去做甚?纯粹是下官好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成昙也不例外。 当然,也是王恶的态度给了他这熊胆。 “要做很大的车子,修很长的路。”王恶随口说了一句。 成昙更无法想像了。 作为变革时代的产品,还未问世之前,即便你口述给外人听,外人也无法想像。 这是常事。 …… “做车子、修路?”李世民、李承乾看到这奏报,神情几乎一致。 要是换个人要那么多钢铁,这爷俩肯定会认为是造反。 王恶么? 不说在小王庄搞出那么多好东西的口碑,就说人家连晋爵都懒得要,你觉得他可能抛弃身家去孤注一掷么? “太子,待小王庄的材料就位后,你抽时间去巡视一下,权当是替朕给王端正撑腰了。朕估计,到时候弹劾他的奏折会不少。”李世民苦笑。 撑腰归撑腰,落实一下王恶有没有将钢铁用在实处也是一个重要目的。 当然,这个目的就不便细说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高句丽被揍老实了,吐蕃臣服了,倭国被租界隐藏实力牵制,薛延陀被王恶威慑了一次,西突厥内部还没稳定。 所以,大唐拔剑四顾心茫然,对手呢? 暂时是没有对手了。 偶尔的天灾人祸、邪教蛊惑导致的造反,一般的折冲府就能处理掉了。 边境的小摩擦,开玩笑,你以为是司马光呐,还让自家子民退让? 大唐不憋着劲找人麻烦就不错了。 到处的府兵都盼着跟前辈一样建功立业,好凭功分得土地呢。 可惜,最近几年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开疆拓土固然是极好,打下来你也要守得住。 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新罗府、百济府已经算是大唐目前扩张的极限了。 大唐的军队很给力,可再扩张,后勤的压力太大了。 运输能力是一个很重要、很关键的问题。 其实,哈立德当初就被王恶唬住了。 如果大食铁下心要打波斯,大唐还真的头疼。 雇佣兵一年消耗的手雷数目惊人,靠马驮牛拉补充,对大唐也是相当大的负担。 所幸,王恶凶名在外,生生镇住了哈立德。 再加上在则拉岗遭遇的困难,王恶决定,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王大妹这头,钢铁、材料王恶几乎都解决了,三千贯研发经费切切实实砸到实验室上,就算王大妹全部拿去胡吃海喝王恶也认账了。 王大妹也没让王恶失望,三天两头解决一个难题。 比如说轨道,小王庄是没那么多土地去承担过长的轨道建设,王大妹居然想到了建环形轨道,让王恶都震惊了。 丢穿越大军的脸啊! 这种简单的思路,王恶居然落后于王大妹。 好吧,王恶好歹能在最小曲线半径上给出合理建议。 坡度不许超过三十度,最小曲线半径建议在五十米。 这里王恶参考了阿里山森林铁路,它最小半径四十米,因为材质上未必能达到米轨的水准,王恶略微放宽了标准。 列车在高速通过弯道时,由于离心力作用向弯道的外侧产生横向力,会对钢轨产生挤压、外翻。 为了保证列车的行驶安全,在铁路的设计和建造时,《修规》对不同速度等级的铁路规定了车辆可以安全通过的圆曲线的最小半径,就是线路的最小曲线半径。 至于多久能出成果,王恶也不得而知。 虽然基本原理差不多了,轨道建设也初步完成,可具体上路时间,随缘吧。 也许就在下一刻,也许三五年。 这事急不得的。 所以,在小王庄带娃、偶尔去小王庄学院露脸,成了王恶的日常。 鸿胪寺那头,头痛的李世民只能让他每旬坐衙时间不低于五日,朝堂上无召可以不至。 没办法,这混蛋竟然准备乞骸骨了。 这才多大年纪就乞骸骨,搞笑呐? 王恶就是看见大唐没有太大威胁,想躲懒了。 李大老板遇到这号奇葩打工仔也只能退让,王恶筒子也就提前进入半退休的休闲模式。 “大兄,教额写字。” 王仁凑过来抓着王恶的右臂。 “阿耶,王延也要。” 王延抓着王恶的左臂。 “好,钱管家,摆桌子!” 两套小桌椅刨得极其光滑,一点刺都没有,两个娃儿端正地坐着,看得王逸仙发笑。 “两个小人儿还有模有样的。” 王恶一会儿捉着王仁的手掌,一会儿捉着王延的手掌,耐心地教他们写一些笔画结构简单的字。 看着稚气十足的字跃然纸上,王仁与王延满是成功的骄傲。 终究娃儿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太久,两个小家伙很快又跑去撵大黑、小黑了。 诶,从阿耶的角度看娃儿分神,和理论上的咋会有那么大的区别呢? 不生气,额不生气。 王恶仔细回味了一遍自己的教育理论,终于让自己心平气和,又被王老实冷不丁的一刀破了功。 “想当年,你就是一样的淘。” “阿耶,不兴这样。” 看着王恶的窘态,王逸仙咯咯偷笑。 愣头愣脑的昆六跑进来:“郎君,太子殿下来了,不是来找麻烦吧?” 王恶暗暗庆幸摆脱窘境,随即板着脸正色道:“胡说八道!太子前来视察是小王庄的荣幸,甚么麻烦?出来迎驾!” 李承乾不是微服私访,是摆出卫率的仪仗,是以储君的身份驾临,万万不能怠慢,否则那帮御史的唾沫星子能喷死人。 “请殿下下銮驾。” 王恶的迎接,开口也别具一格。 没办法,虽然现在李承乾体格健全,可史书上的李承乾是落马伤了腿,成了跛足太子,虽然李世民也没有放弃他,却终究导致他的心理扭曲,又因为魏王超越规格的待遇心存怨怼,亦因称心之死伤了心,最终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头脑一热,举兵逼宫。 王恶可不想自己与小王庄成为导火索,万一王大妹真搞出第一代火车,汽笛一响,把李承乾从銮驾上吓掉下来怎么办? 王恶表示,坚决不背这口锅。 “蓝田侯,你失礼了。” 侍立在銮驾旁的称心冷冷地开口。 除了龙阳君的角色,称心还扮演着谋士与发言人的角色,李承乾不便开口说的,称心来说。 王恶拱手:“请殿下回宫。” 既然不想守这个规矩,那本侯就不侍候。 李承乾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称心不要乱说话!蓝田侯,孤奉陛下之命巡视小王庄,不可能就此转身。” “请殿下下銮驾。” 王恶依旧固执地说着这句话。 李承乾有点下不来台。 纥干承基实在看不下去了,出面打个圆场:“殿下,俗话说客随主便,蓝田侯如此刻意要求,定然有其道理,还是……” 称心脸色一变,喝斥道:“纥干承基,身为东宫属官,你竟然让殿下屈从他人?” 纥干承基手按刀柄,面色不善地盯着称心:“兔儿爷,你再哔哔一句,本官就宰了你!一介乐童在朝廷命官面前作威作福,谁给你的胆子?” 称心浑身一颤,纥干承基毫不掩饰的杀机让他畏惧了。 纥干承基没说错,他终究只是区区乐童,纥干承基真的铁了心宰他,李承乾还真的难保住。 即便太子能秋后算账,纥干承基到现在孤身一人,最多还你一条命。 第三百七十章 火车 (有读者指出谬误,冯盎的祖母,应为冼太夫人,不是洗,音xian,作者表示很冏,老眼昏花,错把冯京当马凉。抱歉,我有罪,我悔过。) 李承乾再宠称心,也不能为他一人将身边的干将全得罪完。 “称心,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李承乾的声音压低,面无表情的开口。 至少,现阶段的称心,在李承乾心里的地位并不太高,根本不能与纥干承基这些东宫属官抗衡。 深知李承乾性子的称心唬得一个哆嗦,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奴知错。” 李承乾还是下了銮驾。 “小王庄内涉及机密,非东宫属官不得入内。” 王恶面无表情的开口,将称心拦在外头,气得称心七窍生烟。 这是在蓄意针对啊! 宽仁大度王端正,真有你的! 事实上,针针计较的王恶就是不惯称心。 在太子面前如何受宠是你的事,在王恶面前恶心人就是不行! 李承乾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带着纥干承基几人随王恶入内。 以色侍人,向来在真正的上位者心里地位不高。 既然是视察,不可能一来就盯着那堆钢铁去,毕竟那样指向性太明显,大家面上不好看。 英烈碑上香是必要的流程,甭管心里想甚,身为太子,必须表示对英烈的尊敬,这是政治正确。 纥干承基看着英烈碑一脸的羡慕。 也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能否如这些英烈一般,有人惦记、有人上香? 诶,大概率是没有吧。 水泥作坊尘埃太大、路太远,王恶没带他们去。 玻璃作坊,只是让他们看最后一道工序,各种规格的精美玻璃下线,连李承乾都心神摇曳。 好多,好漂亮啊! 相邻的屠宰作坊与罐头作坊,李承乾以“君子远庖厨”为由拒绝入内,其实就是不想闻猪骚味。 重中之重的小王庄学院,让李承乾讶然。 初级班的课程,李承乾就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了。 高级班的课程,李承乾完全是鸭子听雷。 重中之重的钢铁,在李承乾有些急躁的状态下,终于呈现在他面前。 一段段钢轨,铺设在碎石、枕木上; 一辆高如屋子、尾如长龙的古怪车子架设在轨道上。 李承乾算是亲眼见证了钢铁的去向。 有这些极耗钢铁的玩意儿在这摆着,就是那些喋喋不休的御史也必须住口。 “山长,你是来看试车吗?” 王大妹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污,奇怪地看着王恶。 好像事先没告诉山长这事吧? 王恶眉头一扬,喜气瞬间布满脸庞。 花了许多精力、许多钱财,总算能活着见到成果了! “王大妹啊,今日试车都不知会山长一下,本来想给你们个人五百贯鼓励一下,现在只有一百贯了。”王恶半真半假地说。 “那不是怕失败了丢人嘛。”王大妹毫不在意地摆手。“好了,这就让他们发车。” 王恶迅速拉着李承乾后退、后退,直接退出了一里之外。 李承乾满面讶然。 在他的印象中,王恶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此仓皇为哪般? 锅炉生火,浓烟沿着烟囱飘出,洪荒巨兽般的车头开始在摇摆、抽搐、咆哮,虽然无法离开铁轨的束缚,却声势惊人。 李承乾有点腿软。 此时的他,似乎明白王恶为甚坚决要他下銮驾了。 脚踏实地都有点腿软,在銮驾上能保证不出丑? 然而,当一声惊天动地的“污”声响起,李承乾发现自己被惊得腿一软,要不是王恶与纥干承基搀扶着,铁定一屁股墩坐泥地上。 这要是在銮驾上,还不得摔下去? 小王庄老少被这一声鸣笛吸引了目光,然后又低下头干自己的活。 小王庄学院三天两头搞点动静,大家已经习惯了。 运动连杆随着汽笛声缓缓转动,巨大的钢铁车轮开始转动,王大妹跳上车头,操控着复杂的操控杆,巨兽拖着长长的尾巴,“况且、况且”地前进。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 匪夷所思! 如此巨大的机械巨兽,不用任何畜力,竟然真的能动起来! 李承乾的眼力不错,还能看到后面那敞口车厢上,堆积如山的铁轨! 也就是说,这十二个车厢,都是满载的! “蓝田侯,这一车能拉多少货物?” 反应过来,智商在线的李承乾不由骇然。 “哦,一节车厢也就六万斤。” 王恶随口应道。 参照后世米轨货运的标准,王恶给出的答案很正确。 那么,一趟就是七十二万斤! 好惊人的数字! “不能那么算,正堂行走得挂两个车头,其中一节车厢得装石炭、水,其它车厢也未必能满载。” 王恶立刻纠正李承乾的观念。 李承乾点头。 可是,这么算也不得了啊! 即便是六十万斤,那也得上千大马车才拉得过来啊! 难怪王恶不肯其他人进来,这东西如果推广出去,从长安到安西都护府,拉着海量的弹药奔赴前线,还有谁敢与大唐为敌? 即便将波斯纳入囊中也未尝不可! 况且声越来越急,数里的距离,在巨兽面前仿佛瞬息即至,一圈、又一圈。 李承乾渐渐适应这嘈杂的声音,粗略估了一下速度。 初始速度,巨兽是不如马匹的,可现在的速度与马匹各有千秋,可马匹的耐力是有限的,巨兽的耐力是无限的。 估算一下,一个时辰一百二十里到二百里是有的。 这么坚持不懈的前进,长安到西州,也就是两三日的事! 只要这铁轨铺设到位,大唐就可以对任何地方实施有效掌控! “污”的一声,刺耳的钢铁摩擦声响起,巨大的车子慢慢停稳,王大妹跳下车子,来到王恶面前。 “山长,怎样?” 王大妹满脸污渍,只有那双眼如夜空中最闪耀的星星。 王恶满意地点头:“想不到你把火车弄出来了。大方向没有问题,制动系统再加强一下,停车的位置偏了一些;车尾再反向装一个车头,以后就不需要考虑掉头的问题;需要专门改造一节车厢装石炭与水,以便随时补充;一定里程需要设置一个车站,以补充车载石炭与水。” “山长想得真周到。” 王大妹笑道。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李承乾出了小王庄学院,脑袋还在晕晕乎乎的。 “纥干承基,孤看到的是真的吗?” 火车对于这个时代的冲击是巨大的,不管是视觉、听觉还是运力,都极为震撼。 李承乾总有一种在梦幻中的感觉。 纥干承基许久才回过神来。 “殿下,太惊人了。大唐有如此神器相佐,哪里有战事,援兵三五日便赶到,还有谁敢犯大唐虎威?” 李承乾定了定心神:“所有人注意,出了小王庄,不许对任何人泄露今日见闻,违者斩!” “另外,蓝田侯,把小王庄乡长叫来,孤安排相关事宜。” 王恶眼神古怪地看了李承乾一眼,见他眼神坚定,才让人把王狼叫来。 王狼照规矩见礼,态度却并不好。 李承乾想发作,仔细想了一下,却尴尬不已。 好嘛,他乡遇故知——债主。 当初眼皮子浅,想谋夺小王庄施工队的财路,还一度狂妄地以为不会再与这些草民打交道,哪晓得还是会碰上。 当初惹的祸,如今还是得背上。 如今的李承乾,处理事务手段已经颇为老到,问明王大妹轨道衔接的土地所属,让人持自己的名刺去蓝田县,要求县令张大安务必处理好相关的土地征收、划拨,便于火车轨道建设,然后李承乾迅速溜了。 看债主的面容,总是件糟心事。 上了銮驾,称心瞅了瞅李承乾的脸色,忍不住下烂药:“殿下,蓝田侯甚是无礼……” 李承乾一马鞭抽到称心背上,痛得称心惨呼一声。 “蓝田侯的事,再多说一句,神仙都救不了你。” 称心的神色黯淡。 原来,玩物就是玩物,怎么也比不得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物,哪怕是背靠太子都不行。 称心的体质并不是很好,隐隐有一种病娇的感觉,让他显得比女子都柔弱,步行自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卫率的马匹不可能让给称心,即便给了,称心这娇小无力的模样也爬不上去啊。 所以,在众马群中独乘一匹不停地叫着“阿二”的驴子,称心鸡立鹤群,感觉分外突出。 坐立不安的称心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一双妙目四下流连,隐隐有一层雾气在眼中流动。 不得不说,这是个比小娘子还小娘子的爷们,李承乾取他姿色,即便偶有人弹劾也无所谓了。 这年头,分桃断袖还是一桩风流雅事呢。 至于说弹劾他可能因此导致子嗣断绝,开甚么玩笑呐,李承乾的斗争经验颇为丰富,岂能让人抓这把柄? 太子妃苏嫣然肚皮已经争气的隆起,要不然你以为李世民会轻易饶了李承乾? 若是无后,不定多少官员打着易储的主意呢。 李泰往京兆府下辖各县躲了一段时间,还是不得不回到长安城,却死活不肯建文学馆,布里库提每日提刀坐在魏王府门前,各路文人墨客只得打道回府。 怎么着,你还打算跟尼婆罗出身的布里库提讲儒学,让她三从四德啊? 嫡亲手足不来捣乱,李承乾自然信心十足。 只要盯紧了吴王李恪,其余竖子,不足为敌。 志得意满的李承乾很飘。 前面就是龙首东渠,然后便可以由通化门进入长安城,从延喜门进入东宫,既省时间,也省得扰民。 龙首东渠,一支箭矢呼啸着从右侧射向銮驾中的李承乾! 纥干承基目眦欲裂,却已经来不及回援。 谁也没想到,又笨又弱的称心突然跳起来,把李承乾推下銮驾,那一箭却从称心的后背贯穿了右胸。 “护驾!” 纥干承基一声怒吼,军士们迅速执盾,团团围住李承乾。 “殿下的腿断了,快叫御医!” 立刻有军士执旗闯城。 纥干承基带人搜索了一遍,只能悻悻而回。 对方敢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行刺太子,自然不会是毫无准备。 “称心!称心!” 李承乾看着伏在銮驾上的称心,痛心疾首地大呼。 “殿下,奴无碍,只是害得殿下断腿……”称心黯淡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惨笑。“奴百死难赎其罪。” “你无罪!孤说你无罪!谁敢说你有罪,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李承乾怒喝。 这一刻,在李承乾心里,称心从一介玩物变成了亲人。 御医出动,羽林卫出动,皇帝出动。 李承乾的腿伤是有些严重,不过御医保证,上了夹板,养上几个月就应该恢复如初了。 倒是称心麻烦些,抽了箭杆,包扎上药之后,御医的诊断结果是,死是死不了的,就是肺部受创,即便痊愈了,恐怕也无法负荷吹奏乐器。 称心不再言语,只是两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不要担心,啊,即便不能吹奏,你还能弹奏啊……” 李承乾手足无措地安慰。 “长安城外,居然有人敢公然行刺朕的太子!铁三十三,把所有百骑解冻,查他个水落石出!” 李世民出离的愤怒了。 “万年县,出动所有不良人、衙役,就龙首东渠左近所有住户、旅人挨个筛选!” 刘仁轨立刻安排人手去甄别。 “高明,忍住!” …… 朝会照常召开。 不同的是,御阶之下是一张大大的靠椅,李承乾半倚在靠背上,小腿上着夹板,椅旁靠着拐,让整个朝会染上了一层怪异的色彩。 “臣弹劾蓝田侯占用大唐钢铁过多!” “臣弹劾蓝田侯多备钢铁,疑有反心!” 这就是朝堂特色,一言不合就弹劾,语不惊人死不休,跟后世那些“震惊!XXXX”的标题党是一脉相传。 “孤亲自去视察过,蓝田侯拿去的钢铁另有用处,事涉机密,不得再议!”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龙椅上的李世民毫不做声,倒是李承乾气势汹汹的下定论。 “臣以为,太子殿下既然受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静养为宜。” 倚靠着阴德妃重新混入官场、位居吏部侍郎的阴弘智不阴不阳的开口。 长孙无忌阴阴地一笑。 阴弘智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仗着阴德妃撑腰,屡屡与自己唱反调。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也应该让他领教一下大外甥的暴脾气。 “羽林卫,杖责!” 李承乾怒喝。 李君羡率人过来,两下按翻了阴弘智,庭杖开始砸下。 “陛下救命啊!” 才一下,阴弘智就鬼哭狼嚎的求救。 贞观匹夫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还有谁 三下,屁股淤肿; 十下,阴弘智已经奄奄一息了。 龙椅上的李世民终于结束泥雕木偶模式:“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阴德妃的面上,姑且饶他一命。” 后知后觉的群臣才反应过来。 为甚太子会带伤上殿,为甚皇帝会一言不发、任由太子胡来,这明摆着是让太子出气嘛! 阴弘智这个不长眼的,偏偏这时候撞上去自寻晦气,当真是没谁了。 太子好久没在朝堂上发声,这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暴戾得吓人。 那些老跟李世民唱反调的人心头突然一震。 李世民爱惜羽毛,老想着洗去玄武门的污名,一般对大臣会手下留情。 李承乾呢? 初出茅庐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怕谁? 若是他日太子登基,臣子们还有活路吗? 气氛压抑的朝会散去,李世民在前、李承乾的銮驾在后,默契地往立政殿而去。 李承乾被抬入殿后,李世民挥手,所有宦官、宫女潮水般退去。 “高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想不到会是他!” “阿耶,想想就正常好吧?杀父之仇哪里会轻易放下?不过,宫里阿耶自己小心一点,谁知道阴德妃会不会有甚么动作呢?” 这父子间的对话平和之极,哪有丝毫太极殿上的怒火? 李承乾上殿,不过是个饵,一个钓出龙首东渠事件幕后黑手的饵罢了。 其实,阴弘智应该改名叫阴弘。 “王端正那里,用了这么多钢铁,鼓捣出个甚么玩意?” 李世民好奇地问。 “钢铁铺设的轨道,比民房庞大的火车,能够一次装载六万斤的车厢,十一个!除了启动慢,后面的速度不输于骏马,而且只要石炭与水充足,可以不知疲倦地跑下去。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有足够的财力铺设,从长安到西州,昼夜兼程,三日之内可以抵达。” 李承乾客观地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财力是一大问题,钢铁产量供应不上也是一大问题。 “另外,因为车载过重,所有道路必须另辟,其间需要的人力、开山的炸药也不在少数。” 李世民认真思索了一下。 炸药这东西也是由火器监制造,昆一供应炸药应该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数量庞大的炸药改为民用,如何监管? 这是一个难题。 就是如后世一般严格的监管,都时常有雷管炸鱼的事,何况是这监管制度一片空白的大唐? “火器监监正李义府,人称笑中有刀唯李猫,面上宽厚,实则记仇,一肚子的鬼主意,阿耶何不将此事丢给他?即便日后群情汹涌,也无非拿他出来祭天。” 李承乾的主意让李世民目瞪口呆。 卧槽,无情。 不过,无情才是帝王本色,说不上好或不好。 …… 阴弘智是被自家的护卫、仆从抬进府,直接送到了书房。 相识的太医被请来给他上药、包扎,然后阴弘智还得派人去吏部请假。 驱走奴仆,阴弘智脸色不豫地看着一身劲装的昝君漠与燕弘信。 “为甚还不走?” 燕弘信叹了口气:“走不了!各处城门、各处关卡都查得极严,只要略有怀疑就直接抓走,尤其是验看手指的茧子,根本无法蒙混。昨日燕王的车驾出城,南衙宿卫差点没把车驾给拆了。” 这一群人的共性是,惹事不嫌大,却没有丝毫处理后患的手段。 阴弘智满脑子仇怨,也就无谓生死。 燕弘信与昝君漠、梁猛彪等人是被阴弘智忽悠了,觉得真能把李佑送上宝座,到时候他们真能有从龙之功,自然甘愿以生死相搏。 事到如今,阴弘智也只能收留了燕弘信与昝君漠。 没办法,他们本就是阴弘智指使,燕弘信又是阴弘智的舅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杀人灭口? 阴弘智想过,奈何昝君漠的武艺精深,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一旦撕破脸,自己府上死伤都别提,要是逼得昝君漠公开幕后主使,自己就死定了。 “阿郎,不好了!” 管家连滚带爬的冲进书房。 “天塌了?”趴在软榻上的阴弘智瞪着眼睛怒喝。 “差不多了。”管家悻悻地回话。“羽林卫包围了府邸,火枪手上了院墙,天上还有热气球……” 事发了。 阴弘智智商再不高,结合今日朝堂之事也能判断出,在朝堂上得意忘形怼太子的行为,让自己彻底暴露了。 人家为甚要带伤上朝? 就是要钓自己这条傻鱼! 除了束手待毙,还有甚么办法? 羽林卫涌入府邸,火枪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刀盾手迅速制服一个个心慌意乱的护卫。 不愿束手待毙的昝君漠冲出客舍,张弓准备射向羽林卫军士,却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击中肩头,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还有谁?”程处亮从假山上露出脑袋,猖狂地大叫。 没有谁了。 燕弘信被这神乎其神的一枪骇住了,只能出了客舍,弃了兵刃,老老实实的任由羽林卫军士绑缚。 书房里的阴弘智也被羽林卫揪出来,看到昝君漠的惨样,阴弘智也无语。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至于家眷…… 阴弘智早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看到娃儿的哭泣,心头还是止不住的凄凉。 三司会审,证据确凿,阴弘智也没有抵赖,痛痛快快地招认了。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阴弘智大包大揽,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绝口不提大外甥李佑,对于燕弘信与昝君漠所说“从龙”之词,阴弘智直承是自己哄骗他二人,目的只是借机报复李家。 反正,阴弘智与李家的仇怨众所皆知,那是立场的问题,谈不上谁对谁错。 李世民的判决比所有人意料的都快。 昝君漠、燕弘信谋逆,诛三族。 阴弘智为谋逆案主谋,全家到西市处斩。 阴德妃受此牵连,降为阴嫔。 李佑结交匪人,除燕王之位,降为北庭郡王。 相应的,称心因为舍命救太子,李世民大笔一挥,将他从太常寺除籍,委以率(音:律)更佐一职。 没奈何,不能有功不酬,称心这点学识资历连个正堂官都当不了,只能指望率更令欧阳询这个老好人别太介意皇帝给他硬塞进来的这个属官。 第三百七十三章 皇子们 授称心官职是一回事,不喜欢称心在李承乾身边是另一回事。 至于为甚不喜欢…… 世间绝大多数阿耶都不会自家娃儿玩分桃断袖,哪怕自己年轻时玩过都不行,这就是代沟。 …… 蛆虫一般在躺椅上蠕动了老半天,李佑打了个呵欠,双眼无神地怔了许久,才轻笑起来。 笑声低沉,渐而高昂,甚至破音了,整个王府都噤若寒蝉。 李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眼睛一眨,本王就被嫡亲的娘舅坑了一把!刺杀太子,他怎么不去刺杀皇帝呢!哈哈,眼睛一眨,阿娘从德妃掉为嫔!眼睛一眨,本王成了狗屁的北庭郡王!” “两边是生死对头,偏偏要成一家!本王偏偏还是矛盾结合物!哈哈!”李佑的笑声中带着哽咽。 你以为到此结束了? 这仅仅是前戏啊! 藩王就藩令才是最致命的一击啊! 事实证明,夹缝中的娃儿是受创最大的。 整个王府的人都悄悄避到角落,只有梁猛彪那门板似的身子坚定地站在李佑身旁。 “你怎么不走?”李佑横了梁猛彪一眼。“额落魄了、失势了!哈哈!” 梁猛彪叹了口气:“养不起额咧。算咧,额打猎养你。” 李佑怔住了,许久才拭了一把湿润的眼角。 “好!” …… 不愿意就藩的北庭郡王李佑,必须得去就藩; 一心想去就藩的魏王李泰,偏偏不能如愿去就藩。 现实就是如此的幽默。 魏王府中门大开,立刻有一群各色各样的文人涌过来,看到手持横刀的王妃布里库提,又缩了缩脖子,老实地蹲下去。 太子的腿伤,让不少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既然如此,又有谁比魏王更适合挑这杆大旗? 这是货真价实的嫡次子啊! 还是名动天下的文学大家! 天然就是亲近儒家的亲王,离储君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更奉诏建立文学馆,简直是儒家最佳代言人啊! 遗憾的是,随着太子受伤,魏王府直接闭门谢客,连昔日与李泰切磋文章的几名大儒也吃了闭门羹。 足足三日,魏王府才重开中门,这意味着李泰愿意出来争一争了吗? 然而,让人微觉不安的是,整套仪仗护卫着出来的李泰,不与任何人交流,直接进了京兆府衙。 这是甚么意思? 儒家公推了一位大儒去衙门拜访李泰,却被告知,公廨之内无私事,有事可以去寻少尹办理。 即便是能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你也得见到孙权与东吴群臣才有用武之地啊! 皇宫里的李世民听到这讯息,微不可查地点头。 虽然李世民有意抬青雀出来与高明打擂,却绝不希望李泰这个时候出来落井下石。 争是可以,但李世民还是奢望斗而不破。 玄武门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李世民不希望把这恶果再延续下去。 只是,这世上的事,多半是要让人失望的。 《孟子·梁惠王上》:“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 …… 东宫,曲屋。 檀香轻焚,室内幽香。 称心倚在床头,望着屋顶发呆。 率更佐这个闻所未闻的官职落在头上,太常寺的身份去除,称心的心病也去除了。 终于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了! 只是,略微能动弹的称心将太子派来侍候他的宦官遣了回去。 在太常寺孤僻惯了的称心不喜欢有人介入他的空间,他宁愿自己孤零零地缩在床铺的一角,宁愿与孤独为伍。 与这险恶的世间相比,曲屋的方寸之地才是称心的归宿。 只有在这里,称心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勾心斗角的玩物。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称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只是个玩物时,上至太子妃,下至宦官宫女,另一个对他不是厌恶、鄙视? 而今,称心救太子有功,昔日趾高气扬的宦官、宫女都赶过来巴结,却不知这更让称心觉得厌恶了。 “该死的,竟然没人侍候你?” 低沉的咆哮声响起。 称心愕然抬头,看到拄着拐的李承乾,不由展颜一笑,两滴泪珠却滚落下来。 笑容千娇百媚,落泪却让人隐隐心痛,不愧是男生女相的称心。 “奴不喜欢别人侍候,脏。” 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下长大,称心有点心理洁癖再正常不过了。 李承乾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个食盒,脸上带着笑容:“以后可不能再自称‘奴’了,要改称‘臣’,规矩可不能错了,亘古第一的率更佐。” “讨厌!”称心娇嗔地扭了扭身子。 不是称心有意撒娇,只是在太常寺他就是被当旦角培养,还是花旦,性格偏女性化也是长期引导的结果。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拄着拐到床边坐下,放下拐、打开食盒,精美的四色糕点,让人垂涎欲滴。 李承乾破天荒地拿了块糕点喂称心。 他们的甜蜜蜜,有点辣眼睛。 …… 东宫,承恩殿。 太子妃苏嫣然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皮,脸色却是变幻莫测,心情也同样起伏不定。 于情于理,称心救了太子,也拯救了自己的太子妃宝座。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男人被抢了,还是被一个男人抢的,苏嫣然的心头就如同针扎了一般的痛。 要是输给哪个狐狸精也就算了,输给一个男人…… 这是在嘲讽自己没有魅力么? 不看在肚皮里的娃儿份上,苏嫣然真会豁出去大闹一场。 现在,忍吧! 苏嫣然还算善良,否则的话,称心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娃儿啊!你阿娘的魅力还不如一个男人……” 苏嫣然悠然一叹。 …… 安州。 狭小的吴王府里,胡须散乱的李恪房门大开,一口一口地灌着炽烈的闷倒驴,心甘情愿地当那头驴。 因为,除了喝酒,李恪再无事可做! 府门是出不去了,这一点,自从来了安州,李恪便有此觉悟。 身边的每一个宦官、每一个宫女,都与皇城的内侍省息息相关,李恪连睡觉都惟恐说错话。 蜀州的蜀王府,李恪梦中都会梦到那些人血淋淋的面孔。 死了,绝对都死了。 皇室的手段向来无情,李恪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身边人犯了甚么忌讳。 前朝血脉,真是要命啊! 贞观匹夫 第三百七十四章 耶耶的小名叫道理 安州距离静海府治所紫城不远,还是静海府辖下之地,李恪早年也与程处默认识。 但是,自从李恪到了安州,程处默一次都没来过安州。 也是,这一家子看着粗鲁不文,不用贴毛都比猴还精,哪里可能沾上李恪这个特大号的麻烦呢? 程处默只肯呆在紫城(史书上这个时段是叫某个县,名称会被和谐,各位自己查河内),让小妾阮氏水的家人在安州不断地剪除试图接近李恪的前朝余孽。 静海府的势力,客观地说有一点点排外,因而那些外来的余孽就变得极其显眼。 安州临近海港,海面上有很多小岛,岛上有巨大的溶洞,可以容纳万人,据说最近里头突然有野狗出没。 程处默也在头痛。 堂堂府尹,一方大员,为了几个开蒙先生头痛,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要在静海府扎稳脚跟,兵强马壮是必然的,实施教化也是必要的。 咳咳,这就是传说中的两手都要抓。 静海府之地,反抗中原王朝是有传统的,直至后世都还供奉着东汉时期被伏波将军马援斩杀的反叛首领征侧、征贰姐妹的像,对中原的文化是仰慕而又不认同。 可是,静海府酷热难当,即便朝廷给那些愿意当蒙学先生加流外官,依旧少有人前来。 到最后,程处默不得不上奏朝廷,请求多发配一些能充当蒙学先生的人来。 世事总是利弊参半,那些人发配过来,本就心存怨怼,凑合上心思飘荡的静海府部落,难免生事。 程家人的性格,没事还要搅三分,有事那不得拼命搞大? 整个部落,连同那生事的蒙学先生一家,全部被当众沉了红河口。 程处默血腥的镇压让整个静海府噤若寒蝉。 没有能与程处默对抗的拳头,最好少生事。 别拿自己整个部族的性命与程处默开玩笑。 有弱弱的声音传到程处默耳朵里,程处默冷哼了一声:“讲道理?耶耶的小名叫道理!” 这句话,老传统了。 后人编撰《程氏语录》的话,这句话绝对应该收录进去,且位列第二。 阮氏水家族巨大的作用发挥出来了,身为静海府几大家族之一的阮氏迅速在静海府散布言论,谴责那些不安分的家族,表明阮氏坚决服从大唐的调派,坚定不移地支持静海府。 阮氏阐述静海府加入大唐之后,各种海产不愁销路,以前只能喂猪的木薯,在大唐的安排下产生了巨大的利润。 阮氏的言论,让一些脑子发热的家族冷静下来。 大唐给静海府带来的利益肉眼可见,和静海府过不去,就是和自家的钱袋子过不去。 最重要的一点,本地大势力之一的阮氏旗帜鲜明地支持静海府,还斗个屁啊! 你要耍什么手段,人家都门清啊。 于是,静海府宁静下来。 心满意足的程处默开始写信,让人送回长安去。 大意只有一个,王恶兄弟,给静海府增加些经济点,让额老程对这些土著的掌控力度再强一些。 王恶的回信简单得很,收晒干的小鱼仔与谷糠,不限量。 对了,小王庄的义仓与社仓需要粮食,程处默可以想法弄一些来填充。 程处默的第一反应是,难道王恶兄弟穷到吃糠了? 要知道,无论是小鱼仔还是谷糠,都是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 尤其是谷糠,在这水稻产量极高、一年三收的静海府,这玩意儿连猪都不吃啊! 东西不值几文钱,可运费、装卸费占的比例却不低,拉到长安,可以说是豆腐盘成肉价钱了喟! 程处默绞尽为数不多的脑汁,最后想出一个天才的主意——搭便船! 是的,便船。 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 静海府占据了有利地势,大唐远洋水师总喜欢到紫城补充淡水与菜蔬,而程处默这个人虽然有点财迷,对军中袍泽却是多有关照,时常给大唐远洋水师提供便利,对于举手之劳的搭便船,大唐远洋水师也不能拒绝。 谷糠还好,只是占了压舱石的地盘而已;小鱼仔,即便晒得再干,那浓郁的鱼腥味还是让人头疼。 算了算了,看在交情上,也就是顺带拉一趟而已。 些许鱼腥味……海上讨生活的人,会怕么? 倒是那稻谷,大家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将它们与小鱼仔隔绝开来。 否则的话,你想想好端端的米饭里窜进鱼腥味的感觉。 常升安排足够的人手接收了货物,很有人情味地给大唐远洋水师赠送了一批蔬菜罐头。 大唐远洋水师的人立刻眉开眼笑了。 对于常年出海的人来说,钱财的魅力,远远低于方便携带的蔬菜罐头。 接收他人赠送钱财还少不了麻烦,搞不好会被御史弹劾。 接收蓝田侯家的蔬菜……罐头,谁能说个不字? 这可是蓝田侯自家的土特产啊! “先生放心,日后再有你家的货,额们一定完好的送来!” 海量的稻谷、谷糠、小鱼仔进了小王庄,瞬间让全庄,不,全乡老小沸腾了。 不管小王庄再如何向工业化靠拢,农人始终是农人,看不到成小山的麦子堆积,心头终究是会焦虑的。 现在,能填满义仓、社仓的粮食来了! 即便是连那些劳工算上,都足足能吃上一年的稻子啊! 小鱼仔与谷糠,自然是进入新的作坊。 破碎、搅拌的机械研制出来了,动力更简单。 王大妹能把偌大的火车头研制出来了,区区锅驼机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就是一个微型锅炉配微型蒸汽机么? 原理是一样的,最多有些细节上的改动,这都不是事。 除了噪音比较大、烟子比较浓、比较费石炭,锅驼机甚么毛病都没有,皮实耐造,不挑食,石炭、原油甚至是木柴都能当燃料。 小鱼仔一袋又一袋的倒进土制破碎机里,随着锅驼机与破碎机的轰鸣声,化为一盆盆的鱼粉。 然后,是各种青贮料打碎,混合谷糠、鱼粉、食盐搅拌,然后堆一边去发酵。 嗯,你没看错,无所事事的王端正要重新创业,改行卖饲料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新鸿胪寺卿 小王庄学院农艺班接了一个任务,名誉山长王恶交代下来的差使,养猪。 相比王大妹的物理班,薛磐的农艺班明显夫纲不振。 除了嫁接、育种之外并没有太显著的成果,所以王恶让他们养猪也没有抵触意见。 农林牧渔,畜牧本也当成为他们的专业。 要学习劁猪技术,虽说劁猪匠人想守着这门手艺,但在王恶的铜钱攻势下只能老实就范。 薛磐与学生们一道,一步步学起了技术。 劁猪、止血、建设猪圈,一点点从门外汉到登堂入室。 养猪,按照王恶的要求,是要分成两组饲养。 一组按照原先的饲养方法喂养,一组喂新调配的饲料,要求每日记录猪的反应、 农艺班的学生,多数是农家子弟出身,对养猪并不陌生,倒也让薛磐省了不少心。 喂个猪,每天给挂了标牌的猪称个重而已,对他们而言真心不是事——不见还有一组是喂饲料么? 一旬,看不出太大的区别。 一个月,喂饲料这一组,平均重量要比原先喂养的多出了十斤肉! 薛磐激动地上报给王恶,王恶淡定地挥手。 后世的饲料比这牛叉多了,这点成绩,洒洒水了。 消息悄然传了出去。 本来王恶也没有要求保密,学生们还多是蓝田县、武功县的子弟,回家一炫耀,家长找三老,三老找县衙,居然一层层地捅到温翁念与张大安那里。 两名县令坐不住了。 一斤猪肉六文钱,十斤猪肉就是六十文钱! 这仅仅是一个月! “蓝田侯,这饲料,得多少斤才足够将一头猪育肥出栏?饲料多少钱一斤?” 这种问题,只有极亲民的温翁念才问得出来,张大安只能说“额也是”。 “大约十五文一袋,百斤重。如果效果理想的话,四百六十斤左右的饲料就能出栏了。” 王恶所说的,自然不含乳猪这一阶段。 “当然,如果有豆糟之类的也可以部分代替饲料,还可以用部分青贮补充。” 温翁念迅速算出了总价。 也就是说,大致六十九文钱就能买够养一头猪的饲料,而一个月使用饲料额外增肥的猪肉是十斤,六十文钱,基本就回本了! 当然,屠夫买生猪与宰了零卖的价格是有差异的,但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二位明府也太急了吧?饲料才试用了一个月,具体效果还没定论呢。”王恶微微摇头。“怎么也得等第一批猪出栏,有个明确的数据对比,再考虑买不买吧?” 张大安连连点头。 王恶言之有理,还是有个准确的数字才好对治下子民推广啊! 温翁念撇嘴:“别的地方不知道,可龙门村村老却是打上了县衙,一定要下官为龙门村争取代买饲料,说是买不到就别回衙门了。” 王恶哈哈大笑。 温翁念这话夸张了,哪个村老都没胆子这么威胁县令的。 “龙门村如此抬爱,本官惭愧。这样吧,先拉个一百袋去试用,对比一下增肥效果,觉得效果满意了再付钱,不满意就当本官给他们赔礼了。” 王恶的话说得很漂亮,让张大安震撼、让温翁念感动。 可是,仔细揣摩一下,那不过是后世玩烂了的赊销。 龙门村用了,效果确实不行,王恶也没那脸去要钱。 可是,真要有人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拿豆包不当干粮的话,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了解一下。 张大安一下子懵了。 卧槽,本官脑子是进水了? 这种好事为甚不争取一下? 尴尬的是,即便张大安想如温翁念一般争取一波,背后也没有龙门村这般死忠支持的村庄啊! 可恶! 又输给温翁念一次! 王恶在事后,不得不去小王庄学院农艺班郑重声明一下,任何技术,在试验结果没有明确结果以前,不许再外传。 某王端正还是要面皮的,万一增肥效果不佳,坑了百姓怎么办? …… 唐俭终究还是致仕了。 这一次,不再是任何人下绊子,而是唐俭自己提出乞骸骨。 娃儿唐善识已经得尚公主,犯错的唐观也发配辽东了,长安城已经没有甚么值得留恋的了。 归去来兮! 长安不必久留。 唐俭洒脱离去,又给三省制造了一个大难题。 让谁接替唐俭? 有人建议让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晋升,却立刻被否了。 不说王恶对司仪署的职司一无所知,就看看这厮现在半退休状态的模样,你觉得他会在意一个鸿胪寺卿吗? 说起来也是让人无奈,一个步入官场八年的人,就已经想着进入含饴弄孙的老年生活。 最关键一点,你丫还没有孙! 长孙无忌的资历足够,可他是鸿胪寺右少卿长孙涣的阿耶,不可能父子同衙,除非其中一人是吏。 而且,长孙无忌与王恶的关系有些微妙。 高士廉关系足够、资历足够,可是,难道要他堂堂吏部尚书、检校民部尚书降级去任鸿胪寺卿吗? 就算高士廉本人乐意接受,谁来接手他的摊子? 吏部尚书之位倒好说,大不了让长孙无忌重新接手,可民部的事务,尤其是大唐皇家钱庄的事务,哪里缺得了这定海神针? 其他人接手,万一再遭遇王恶与长孙涣两个不安分的家伙抵制,怎么办? 三省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能让王恶与长孙涣两个骄傲的家伙不抵制的,肯定不能与他们有过节。 东挑西捡的,民部侍郎张行成成了最佳人选。 与长孙涣没有任何过节,与王恶打交道是接收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张行成本人极有原则,却又性格宽厚,应该能够让这两个刺头认可。 张行成的级别也够,民部侍郎正四品下,提升到从三品的鸿胪寺卿也不算突兀。 诶,安排一个鸿胪寺卿比打一场国战还艰难,也真是没谁了。 房玄龄把长孙涣叫过来问了一下,确认长孙涣没有抵触倾向,不由松了口气。 至于王恶,本身对张行成印象还不错,只提出不要轻易更动典客署的大方向。 张行成对王恶这一条倒是没甚么意见。 王恶在鸿胪寺左少卿的位置上,干的是影响国策的事,自己又不是愣头青,敢贸然更动方向。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是额不明白 厉兵秣马,憋足了气的吐蕃,由吞弥·桑布扎统军,艰难地穿越吐蕃西部高原,由班公错急转直下,气势汹汹的夺取了大勃律的列城、箇失蜜的拔逻勿逻布逻城,让西天竺一片震惊。 甚至,连战略重心转移到拜占庭的大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山虎吓了一跳。 大哥,平原的事,我们平原人自己解决,中不? 你高原霸主,就不要下来搅和成吗? 吐蕃有个令人绝望的地方,那就是,他可以从高原下来打你,你不可以上高原打他! 所以,大食兵强马壮又怎么样?大食军士悍不畏死又怎么样? 大食哈里发欧麦尔·伊本·哈塔卜头很痛。 “哈立德,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我最亲密的战友,对于吐蕃出来搅局,你们有什么看法?” 哈立德沉吟了一下:“伟大的哈里发,请原谅你忠诚的臣子说得不中听,吐蕃是败于大唐之手,却依然是强大的对手。而且,唐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登上高原,大食做不到。” 欧麦尔·伊本·哈塔卜眉头一挑:“也就是说,大食最好不要增加这一个对手?” 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呵呵一笑:“哈立德,我的朋友,你怎么跑了一趟大唐,就把胆子丢了?从追随先知,到四方征战,大食凭借坚定的信仰,我们战无不胜!吐蕃再强盛又如何?了不起碰撞一番!” 哈立德认真地审视了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一番:“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你是不是忘了在泰西封遭遇的挫折?大唐那个鸿胪寺左少卿说得对,教民可以狂热,但上层需要无比的冷静。” “正视敌人,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击败对手。这不是懦弱!” 欧麦尔·伊本·哈塔卜出面和稀泥:“赛尔德·本·艾比·瓦戛斯的信心很好,大食需要这样坚定的信仰!嗯,哈立德说得也没错,正视对手,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击败对手,这一句写进《古兰经》里去。” “事实上,有一点我们要承认,随着地盘越来越大,以前根本不需要在意的后勤,成了大食最大的负担。毕竟,从麦地那扩张之后,我们不能再对打下的领土劫掠,要用税收的方式慢慢敛财,用唐人话说,叫‘不能竭泽而渔’,是吧?” “除了唐人的打法,用的这些火器超出我们的理解之外,其他的军队,大食可以所向披靡,可补给线长了,多头作战,大食负担不起。” “哈立德,辛苦你跑一趟,与吐蕃的主帅商榷一下周边地盘的划分,毕竟他们的邻居天竺也是很肥沃的,足够他们发展了。” 天竺的肥沃让人眼馋,发达的水系,足够湿润的气候,随便洒就种子就可以躺着等它自己成长的土地,一年三熟的水稻,除了太热,蛇虫太多,一些居民还是抱蛇入眠的,别的毛病没有。 嗯,许仙同志应该与这些居民有共同语言。 但是,大食的战略目标不是安逸的天竺,而是横贯东西的大食、波斯、拜占庭一体化! 欧麦尔·伊本·哈塔卜的战略眼光是没有问题的,占据这片横跨欧亚大陆的土地,仅仅是从东西方的商业交流,大食都能获得巨大的利益,足够将安拉的光辉洒满这片土地了。 至于更遥远的大唐与法兰西王国,呵呵,不切实际的梦做做就行了,说出来会惹人笑的。 大食最大的战斗力当然不止能支撑他们越过拜占庭,可是,后勤能力不允许啊! 实实在在的困难,不是空喊几句口号解决得了的。 …… 拔逻勿逻布逻城。 主将吞弥·桑布扎一脸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个俊俏得过分的和尚。 也不能说俊俏得过分,至少脸上还是有风霜的痕迹,可这无损和尚俊美的容颜。 好吧,对于西天竺来说,和尚很常见。 可这个和尚是大唐的和尚! 和尚姓陈,单名一个祎字,法号玄奘。 玄奘出行中天竺摩揭陀国,到了佛家圣地那烂陀寺,师从戒贤禅师,其后多次辩经,戒日王在曲女城为他设无遮大会,玄奘直接辩到没朋友。 咳咳,佛家的无遮大会,很正经的,就是佛门的辩论会,戒日王安排的是每次七十五天。 想歪的自己面壁。 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摩揭陀国“五岁一设无遮大会”。 后来,这个词被泛指无限制的公众集会。 功成名就的玄奘法师,带着佛经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载誉而归,却在拔逻勿逻布逻城与吐蕃军遇上了。 当然,信奉苯教的桂们还知道克制,没有失去该有的礼数,否则这就是一场严重的事故。 “阿弥陀佛,这位将军,贫僧不过是到天竺那烂陀寺求取经文,现在也正要返回大唐,请将军给予方便。” 即便身处军中,玄奘法师仍旧气度不改,从容淡定。 当然,大唐的强盛与护犊子也是他勇气之源。 “大唐啊,我们也是大唐人啊。”鬼使神差的,吞弥·桑布扎说出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现在吐蕃是大唐的藩属,也算大唐人。” 玄奘大吃一惊。 自己才离开大唐几年,象雄已经没了,而几近一统高原的吐蕃成了大唐的藩属,到底发生了甚么? 不是额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哦,大师要是过了葱岭,就进入大唐的地界了……” 玄奘震惊了。 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啊! 西域诸国呢? “多数如于阗国一般,保留该国的官府班子,由大唐驻军。也有倒霉的,如高昌国,因为国主鞠文泰贪婪无度,指使军队假扮沙匪抢劫大唐商队,致使大唐发兵攻打,鞠文泰活生生吓死,其子鞠智盛继位,又抵挡不住大唐的攻势,只能投降,高昌国灭。” 吞弥·桑布扎无限唏嘘。 世事无常,转眼便是沧海桑田。 “阿弥陀佛。” 玄奘低头诵经,为鞠文泰超度了一回。 不管鞠文泰的作为如何,当年玄奘在高昌国受到鞠文泰礼遇,辩经三日,这个交情玄奘不能忘了。 要是再晚几年,是不是不用回去都直接进入大唐的领土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参天可汗大道 西突厥、回纥、同罗、仆骨、思结、阿跌、薛延陀、突厥各国各部共同朝贡,长安百姓一片欢腾。 必要的捯饰是可以的,如隋炀帝那般以丝绢裹树就免了吧,大唐不是冤大头,没必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在骄傲的长安人眼里,自己平日的生活,就足够让这些蛮夷羡慕到死了。 嗯,长安人就是这么莫名的自信,自信到没朋友。 更气人的是,这基本是事实。 四方馆内,邓雄趾高气扬的宣布一些规矩,比如说哪家属下闹事,直接逐出长安城之类的强势龟腚……规定。 各国都憋了一肚子气,但这规矩是鸿胪寺左少卿定下的,你有意见? 难道你想体验一下魔王支配的感觉? 没看到薛延陀最暴躁的乙失曳莽都变成乖宝宝了么? 回纥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带着儿子药罗葛·婆闰,在邓雄说完之后,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邓雄录事,我们想单独会见左少卿,可方便安排?” 两个金光闪闪的金锭子塞到邓雄手中。 “拿回去!”没有被浊世污染的愣头青邓雄不吃这套。“有事说事!” 药罗葛·吐迷度憨厚地笑了:“是这样,有一些重要事情需要单独向左少卿禀报。回纥对大唐的忠心,惟天可表,请录事一定代为转达。” 邓雄将信将疑地看了药罗葛·吐迷度一眼。 好吧,他没看出药罗葛·吐迷度的真诚,只看到了他的眼屎。 好大一砣眼屎。 邓雄只是个小小的录事,威风可以耍一下,该禀告王恶的还是得禀告。 待邓雄离开,药罗葛·婆闰奇怪地看了父亲一眼:“小小的录事而已,犯得着那么客气吗?” 药罗葛·吐迷度笑着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看人不要看他官职大小,要看他处在什么位置。这个录事官职不大,却是我们接触魔王的必经之路;而魔王,却是我们接触大唐皇帝、争取大唐支持的必经之路。” 药罗葛·吐迷度眼里现出一丝愤恨:“你不觉得,薛延陀对回纥索取无度吗?如果回纥非要依靠强者,为什么不选择最强者呢?” 年轻的药罗葛·婆闰眼里闪过钦佩的光芒。 父亲的智慧,犹如黑夜里指路的火把,照耀着药罗葛·婆闰前行。 回纥的举动,说白了,就是一个二级代理商想撬一级代理商位置的故事。 …… 鸿胪寺的议事房,王恶端坐上方,静静地听各方的想法。 “左少卿,薛延陀诚请给大唐皇帝陛下献上‘天可汗’名号。” “西突厥诚请给大唐皇帝陛下献上‘天可汗’名号。” “突厥诚请给大唐皇帝陛下献上‘天可汗’名号。” “回纥诚请给大唐皇帝陛下献上‘天可汗’名号。” “同罗……” “仆骨……” “思结……” “阿跌……” 王恶没太大兴趣的打了个呵欠。 一个虚名而已,玩点实际的东西。 否则的话,这样的高帽子,王恶随便可以批发一车。 火车。 乙失曳莽开口打破僵局:“薛延陀愿意以五万匹马、一万头牛、十万只羊为聘礼,向大唐求娶公主。” 王恶的神色不好看了:“额大唐,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土,天子守国门,群臣死社稷!” 上次拒了乙失拔灼,这次你们还贼心不死! 鸿胪寺官吏激动地喝彩。 这样的话、这样的上官,真让人提气! 药罗葛·吐迷度看到王恶对这个话题明显反感,果断开了新话题。 “尊敬的左少卿,回纥请求大唐准许我们修建‘参天可汗大道’。” 上道! 王恶微微赞了一句。 有这样的水准,自然就有了私聊的资格。 修建参天可汗大道是真的,企图在大唐刷一波好感、争取一些支持也是真的。 “对,参天可汗大道!” “我们也要修建!” 后知后觉的各国各部纷纷叫嚷。 不过,这世上向来是只有第一名惹人注目,第二、第三名,有几个人关注? “回纥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不错,本官喜欢聪明人。” 聊着聊着,回纥就成了参天可汗大道工程的第一手承包人——虽然资金还是他们自己出的。 然后,是王恶盛情邀请药罗葛·吐迷度到自己的公廨品茶。 各国各族的使者看着药罗葛·吐迷度欢快得几乎要跳跃的身影,恨得直咬牙。 该死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早一步提出参天可汗大道的建议呢? 要不然,得到天大好处的就是自己了啊! “听邓雄说,俟利发有事找本官?” 饮了一口邓雄倒的茶水,王恶慵懒地问。 邓雄小伙儿泡茶的手艺,还需要仔细练练啊! 药罗葛·吐迷度看着在他们面前颐指气使的邓雄,在王恶面前沦为泡茶童子,也是无尽感慨。 抱对了大腿,小喽啰也可以成为人身赢家。 “回纥希望,大唐能帮上一把,使回纥挣脱薛延陀的控制,回纥愿意成为大唐最忠实的藩属,日后大唐征讨薛延陀,回纥定会全力襄助。” 要不说这是聪明人呢?连大唐早晚与薛延陀会对上都判断出来了。 “为了表示诚意,我先透露一个可靠的消息,据说大唐皇帝陛下有封禅泰山的意图,薛延陀有意趁此机会攻打突厥俟力苾可汗李思摩,以吃下突厥的地盘。” 药罗葛·吐迷度透露了一个重磅消息。 王恶都愣了好一阵子。 入,李世民的好大喜功都流传到番邦了,丢人呐! 等等,自己似乎都不知道李世民要封禅之事吧?薛延陀是怎么知道的? 以李大爷的风范,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问题是,以自己这级别都不知道的事,居然流传到塞外,这说明甚么? 叛徒出在前三排? “目前大唐不可能明确支持你们脱离薛延陀,因为这对大唐的名声不利。但是,大唐可以出售兵甲给你们,加强回纥的实力啊。” 王恶的现状,与后世风景国武器商的嘴脸是一模一样的。 “甲可以,刀就算了吧,我们都适合用弯刀,横刀实在用不习惯。” “你可以定制嘛。” 第三百七十八章 坑 两仪殿内,李世民抬眼看一下王恶,不咸不淡地说:“没错,朕准备明年春去泰山封禅,有意见?” 王恶脑袋不是铁打的,自然不会有意见。 意见甚的,不应该是大喷子魏征的活么? “问题是,连薛延陀都知道陛下要去封禅了啊!”王恶点出了重点。 陛下,小心叛徒啊! 李世民一脸的不善:“朕说出去的。” 哦,那没事了。 王恶很怂的离开两仪殿,被皇城外的凉风一吹,突然醒悟过来。 老李良心大大滴坏了。 钓鱼,这就是在钓鱼! 难怪他会嫌额多事。 为薛延陀提前默哀三息。 城市套路深,皇宫是大坑。 至于说兵甲订单,对王恶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都熟门熟路了。 鸿胪寺里,拿到出炉的马刀,药罗葛·吐迷度抽出自己的马刀,铆足了力气对砍。 “当”的一声,药罗葛·吐迷度华丽的马刀崩了一个大口子,而新马刀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好刀!大马士革刀也无非如此!” 王恶轻轻摇头:“不说虚言,此刀比大马士革刀还略有差距,这是材质的问题。但是,你也知道,大马士革刀的产量低下;而大唐的马刀,不客气地说,只要回纥有足够的钱财,大唐就能在一年之内交出足够的马刀。” 王恶实话实说的态度更让药罗葛·吐迷度满意了。 “药罗葛·婆闰,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有底气的人该说的话,不夸大其词,也不妄自菲薄。” “父亲说得对,这就是大唐的自信。” 药罗葛·吐迷度对王恶躬身:“这刀,回纥很满意,决意订购二十万柄。” 王恶微微皱眉:“数量有些大,回纥好歹得交点定金吧?” 药罗葛·吐迷度点头:“五万匹马、一万头牛、十万只羊,就在长安城外,马上可以交割。” 等会儿,这数目,听上去咋有点耳熟? “薛延陀用来求聘的礼物,呵呵,完全是回纥来承担的。” 所以,回纥会反抗薛延陀的原因,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纵然一时忍耐,也早晚会揭竿而起。 皮甲回纥是不需用的,他们的皮子更多。 铁甲当中,明光铠是不可能卖给回纥的,山文甲自然成了最佳选择。 把山文甲套在木头人上,药罗葛·婆闰持刀,助跑几步,全力一刀斩到甲上。 火光四溅,药罗葛·婆闰的弯刀弹开,山文甲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药罗葛·吐迷度父子骇然。 难怪唐军所向披靡,这么精良的兵甲,换我也可以啊! 当然,以药罗葛·吐迷度的脑子,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口嗨,更知道这档次的兵器,不过是大唐的二等产品。 带点脑子的,都知道大唐不可能将最好的兵器出售,能将二等产品出售已经是开天恩了。 对草原诸部而言,食盐、生铁一向被中原王朝卡得死死的,能如大唐一般自信开放的,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就是大唐极度的自信。 来,武器卖给你,有胆量的话,放马过来较量一下? 大唐的其他武器,药罗葛·吐迷度也很眼馋,不说那根本不可能出售的火器、强弩、陌刀,就是那弓、箭,药罗葛·吐迷度也稀罕啊! 当然,弓弦就算了,草原上盛产牛筋,可以自己搞定。 问题是,囊中羞涩! “没钱了啊。”药罗葛·吐迷度苦涩地摇头。 王恶的笑容堪比网贷的客服,只差没喊“亲”了:“钱,从来不是问题。大唐皇家钱庄,一分的单利,可分期还款,可根据回纥的需要量身订制还款计划。” 没见过对第三世界国家的贷款吗? 当初风景国就是用这招控制了许多国家政权。 王恶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而已。 甚? 回纥还不起或者干脆赖账,形成坏账? 你怕是失了智,大唐的枪炮是吃素的吗? 金融的本质就是劫掠,枪炮是金融最好的护卫。 只不过,多数情况下,金融这个强盗会把自己打扮成彬彬有礼的绅士。 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液。 王恶的唯一选择,是尽量让那些血液来自大唐之外。 这是他心里仅存的一点善意。 一分单利,年息百分之十二,在这个世道真是极低极仁慈了。 即便是药罗葛·吐迷度放贷给自己的族人,也远比这高得多。 这也是部分奴隶的来源。 “左少卿,我们父子需要商量一下。” 药罗葛·吐迷度与药罗葛·婆闰嘀咕了一阵。 于情于理,药罗葛·吐迷度很想要这批弓箭,因此借货一大笔也正常。 可是,借贷的本质,药罗葛·吐迷度也很清楚,即便是再低的利息,或者干脆不要利息,也照样有人还不起。 普通人还不起,会去当奴隶; 回纥还不起,会是什么下场? 不,这个想法有毒! 回纥必须还得起,哪怕是外出劫掠、与薛延陀干上两场硬仗,也必须挣够还贷的钱。 没办法,美味的蛋糕摆在那里,即便明知道有毒,也总有老鼠去吃上几口。 理智,最终仍旧败给了诱惑。 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去,再去考虑以后的事,甚至是不考虑以后的事,这也是人性的避难意识。 药罗葛·吐迷度父子被王恶带去大唐皇家钱庄办理借贷手续,钱庄的大掌柜看着王恶,有些手足无措。 按大唐皇家钱庄的规定,拉来存贷业务都有相应的提成,可这位是小东家! 不论占比例多少,东家就是东家。 最后,大掌柜还是决定按规矩办。 “不错,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身份而有所改变。” 王恶满意地接过票据。 大掌柜惊了一身冷汗。 合着,这意思是,额要不照规矩办事,得凉啊! 药罗葛·吐迷度晕晕乎乎的盖了无数印玺,摁了无数手印,很有杨白劳的风范。 谁让他不会写大唐文字呢? 幸好,大唐皇家钱庄是有节操的,除了契约本身存在的坑,并没有额外安排其他的坑。 不管是哪个时空,借贷的契约会少得了坑? 那些密密麻麻让人看到想吐的条款,不过是为了掩饰坑的存在。 第三百七十九章 打折 同罗使者悄然来到了鸿胪寺。 虽然王恶不怎么在意私下会见使者,但若非必要,也不想犯这忌讳。 毕竟现在的心态与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别。 成熟的代价,就是开始循规蹈矩。 一问才知道,药罗葛·吐迷度悄悄把这消息在各部流传。 还行,药罗葛·吐迷度多少知道点分寸,没嚷到薛延陀、西突厥、突厥都知道的地步。 否则,王恶倒是无所谓,这些小部族可就要哭了。 好不容易有悄悄增强实力的机会,结果对头同样增加,这不得气死? 依样画葫芦,打发走同罗,迎来了仆骨,然后是思结、阿跌。 幸好今年李世民额外在左近增设了钢铁作坊,要不然,还未必能满足各家的需求。 各家对马刀样式的要求,大同小异,却也不是多大的问题,改换模具的事能叫事吗? 没错,现在的钢铁作坊与军器监已经联动起来了,经过大家多番试验,已经确定某一比例的钢水流入模具产出的兵器,与原先手工锤炼的品质不相上下。 当然,敢像药罗葛·吐迷度一般愿为大唐先驱蝼蚁的部族,没有。 成功没有侥幸,实力与胆略你总得有一样,更多时候你得两样都具备。 药罗葛·吐迷度显然就是两样都有的人。 …… 因为参天可汗大道,日理万机的李世民拨冗接见各国各族使者。 绝对不是因为“天可汗”的空头衔。 绝对不是! 三请三辞的把戏虽然幼稚,却是必备的流程,鸿胪寺右少卿长孙涣与礼部尚书王珪又有活干了。 长孙涣幽怨的剜了王恶一眼。 这个同僚,净整麻烦事。 王恶无奈地耸肩。 事实上,王恶已经把奉上“天可汗”尊号的事压了好些年了,终究还是拦不住。 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 当然,接受了“天可汗”的尊称对大唐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大唐军民的心气又提高一截,而各国各部也相当于变相的臣服。 反正,条件谈妥,该交易的已经交易,没有王恶甚么事,他自然又去躲懒了。 王恶在别府好好睡了一天,发现自己似乎无所事事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无论是官还是爵,十年内基本不能升,升就要出问题。 钱财,别的不说,凭着大唐皇家钱庄那一点股子,足够吃到地老天荒了。 衣食住行四大行当,衣有女人花,食有午餐肉,行有火车,嗯,就缺个住的了。 要不要凑齐呢? 咸鱼了一天的王恶,在一帮昆仑奴的簇拥下往东市走去,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平康坊离东市确实不远,犯不上骑马,何况王恶还是纯粹的消磨时间。 东市热闹如昔,女人花的店铺与水泥店铺依旧车水马龙,却再也看不到小王庄婆姨们卖菜的身影。 小王庄的人口日益增加,纵然用大棚种植蔬菜都不能满足需要了,还得靠外头的蔬菜来填补空缺,自然不可能再来卖菜了。 一些摊子上,胰子算是极受平民欢迎的日用品,时不时有婆姨三五块、十来块的买回去用。 胰子又便宜又好用,洗衣物效果极好,就是用来洗澡也不碍事,为甚不多买哩? 贵人们用香胰,额们平民用胰子,挺好! 漫无目标的王恶懒懒散散地逛着,直到目光扫到一张很有特点的面孔。 前倾的飞机头、高耸的鼻梁、涣散的眼神、那双怎么摆都感觉不安分的手,这不是懂王吗? 咋? 下岗了? 有眼色的昆七过来,一把扯着懂王,把他拉到王恶面前。 似乎有人想阻止,但是看着昆七气势汹汹的模样,瞬间偃旗息鼓了。 不到长安城不知官小,昆仑奴都能如此嚣张,背后一定是大人物。 懂王似乎心如死灰,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你小子是犯了甚么事?” 懂王“哇”的一声哭出来,两手不安分地胡乱摆动:“他们,他们欺负人呐!额当牙子介绍他们买的昆仑奴,过后昆仑奴跑了,他们仗着势头,硬要在额头上撒气,不准额再当牙子!” “不当牙子,额一家老小吃甚么?” 王恶呵呵一笑:“不当牙子,你可以给额当做事呀。” 懂王停止了抽泣,目光在王恶身上打量:“有点面熟,应该是额以前的主顾。衣着虽然不算华美,但身后有那么多昆仑奴,必然是贵人。” “只要贵人不嫌弃,懂王就跟随你了。” 东市一侧冲过来几名衣着华贵的奴仆,为首的一脸的桀骜:“这位贵人,这贱民得罪了额家公子,请贵人不要插手。” 王恶眼皮都没抬。 昆七鼻孔里哼了一声:“昆六,打折。” 昆六愣头愣脑地站了出来:“打几折?” 昆七呸了一口:“当然是打骨折!区区贱民敢在郎君面前嚣张!” 昆六哼了一声,与几名昆仑奴一拥而上,将那几名奴仆一顿殴打。 长安人的尿性,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根没人跑开,反而围成一团。 “干得漂亮!” “打死这些祸害!”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这样的吆喝。 看来,某些人没少干好事啊! 东市令愁眉苦脸的带着坊丁,强行分开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现场,迅速掉头。 呵呵,哪家都不是善茬,自己这屁都不是的市令,趁早滚远些。 王恶淡淡地看了神色有点慌张的懂王一眼:“带路,买个位置最好的客栈,稍微大一些。” 懂王对这一带还真是熟悉,很快带着王恶到了东市大门附近,勾栏瓦舍斜对面。 “老溜!快出来!赶紧的,把这破客栈卖了!”懂王手舞足蹈的叫嚷。 老溜唉声叹气地走出来,看到懂王,不由一怔:“你不是被人家勒令不准当牙子了么?” 懂王立刻神采飞扬:“老溜你眼力不成啊!额家郎君在后头没看到吗?有额家郎君撑腰,怕个毬!赶紧的,说说你这破客栈甚么价钱,合适的话,额家郎君会考虑买下。” “五千贯。”老溜叹气。 “有没有搞错!这破客栈哪里值五千贯!顶多三千贯!” “要不是急着回家奔丧,这客栈额还不肯转手哩!一口价,四千八百贯!不能再少了。” 一番口水之后,四千五百贯敲定,过户的税赋由王恶承担。 第三百八十章 梅谱客栈 梅谱客栈要择吉日开张了。 与其他客栈还在用老式马桶相比,梅谱客栈都是用抽水马桶。 别的客栈用火炉取暖,梅谱客栈用地龙取暖。 别的客栈是木结构,梅谱客栈是砖石水泥结构。 别的客栈洗澡得店小二提热水、倒木盆,梅谱客栈是烧锅炉供热水,冷热水管道都铺到了卫生间里,只要闸阀调好,自然有足够温暖的热水全天候供应。 别的客栈大掌柜沉稳万分,梅谱客栈大掌柜是没事手舞足蹈的懂王。 总而言之,梅谱客栈,除了名称与大掌柜,挺靠谱的。 价钱也挺靠谱的,一间普通房屋,蹲个马桶得侧身进门的感人空间,就要一晚一百文,这不是抢钱吗? 王恶淡定地表示,如果有谁去住过千呎豪宅,自然能理解王恶的玩法。 懂王其实很慌。 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的屋子,价钱还忒贵,真有人愿意入住吗? 大厅是一个宽敞的所在,有许多桌椅,有一个略高一点的台子。 这才是王恶的杀手锏。 长安城内较有名声的说书人方田子被请为驻店说书者,客栈每月给予他一定补贴,所有主顾打赏客栈分文不抽。 虽然后世的说法,普遍认为说书大约起于宋朝,但你得想想自六朝、唐朝日益增多的志怪小说,《汉武洞冥记》、《神仙记》、《列仙传》、《神异经》、《玄黄经》、《博物志》、《集灵记》、《神异记》、《搜神记》等等志怪小说的存在,本身就能催生说书这个行当,因而说书的诞生更早一些,没问题的。 方田子的说书,除了上面列出的书籍,更多的是三味书屋出版的各种小故事,或感人,或让人开怀大笑。 酒是闷倒驴,肉是午餐肉,就问问在座各位,值不值这价! 懂王是觉得有点悬。 不过,东家有钱任性,不行吗? 开业的前一天,兢兢业业的懂王再度巡视了梅谱客栈。 所有床铺、桌子、用品准备到位,额外每屋还有一个干燥的鱼鳔、一卷卫生纸。 懂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愣没看出东家的用意。 懂王却不知道,王恶一直在骂骂咧咧,痛恨自己为甚不知道蓝色小药丸的配方,这得丢了多少钱啊! 请孙思邈研制? 得了吧,人家孙道长没日没夜的编撰《千金方》、《千金翼方》,还能为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小药丸分心? 各楼层、各位置的伙计到位,三班轮换的人手已经足够。 东家就是心慈手软,说甚么不能九九六,不当马福报。 要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有两班就足够了。 满意地点头,走出客栈外,看了眼洁净的石板,懂王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敬业的人有好报。 梅谱客栈外,二十余名恶奴手持短棍,面容狰狞的瞪着懂王。 即便再有贵人相助,你懂王也只是个贱民,贵人护得你一时,还护得你一世? 懂王的面色难看,却是镇定。 “呵呵,那一顿打还不长点记性?” 懂王已经是处于有恃无恐模式,负着双手,微腆着肚,眼神还带了几分睥睨。 “纵然有人给你撑腰,那又如何?耶耶在客栈之外收拾你,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来人狞笑着,所有人挥棍,呐喊着砸向懂王。 “嗖嗖”的破空声响起,一支支箭矢将他们的脚掌扎破,钉在了石板上。 恶奴们前倾的身子栽倒,脚掌处的伤口经此一挣,痛得惨绝人寰,哀嚎声瞬间响彻了东市。 得到消息的东市令卜丁大叹倒霉,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弓箭,没点大背景能做到么? 那帮恶奴…… 总以为天底下就他们最大,撞铁板了吧? 最可怜的就是自己哟,两大之间难为小,注定了里外不是人。 带着坊丁,艰难地穿越拥挤的人潮,卜丁苦着脸看向现场。 灾难现场啊! 恶奴们鬼哭狼嚎的,手上的短棍全部扔地上了。 懂王身后,十名虎视眈眈的弓箭手持着弓箭,十余名昆仑奴拔出腰间的横刀,傲视着所有人。 身后焕然一新的梅谱客栈,中门大开,一把霸气的虎头椅上,端坐着梅谱客栈的主人,蓝田侯、鸿胪寺左少卿、检校监察御史,一身官服的王恶。 卜丁苦着脸,上前拱手:“上官,这动静有点大了啊!” 王恶嘿嘿笑了。 有趣,居然遇上了不认识自己的官吏。 “本官也没法啊!本来想着开个小小的客栈玩玩,结果有歹人要公然行凶、打砸,本官也只能出手了。” 卜丁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位上官,你这直接定罪真的好吗? 王恶的人手及时的增援梅谱客栈,老苟功不可没。 除了王恶警告过的核心东西不能碰,老苟的讯息渠道遍布了大半个长安城,要查到这些动静,难度真心不高。 “上官,这事下官无权审判,你看是不是由下官延请万年县明府来审讯比较合适?”卜丁想出了办法,甩锅。 王恶笑笑:“成啊,你告诉刘仁轨来拿人吧。” 卜丁愣了一下。 直呼刘仁轨的姓名,除了官衔上的差异,至少证明眼前的上官与明府是打过交道的,应该能妥善处理好此事……吧? 东市,经不起上官再这么折腾了。 刘仁轨亲自带着捕班的不良人赶赴现场。 “蓝田侯,你咋净是糊糊事呢?”刘仁轨哭笑不得。 “没法,本官就是想开个客栈玩玩,有人非得上眼药。”王恶一摊手。 卜丁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天呐!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蓝田侯、凶名昭彰的魔王! 恶奴们吓得连嚎叫都停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痉挛。 额们是撞了甚么邪啊! 竟然惹上了这个疯子! 早知道是他,谁还耐烦管懂王的事? 本身就是欺负个贱民的小事,咋搞得比捅破天还严重? “那位就是蓝田侯?” “那么年轻?” “哈哈,这帮孙子欺行霸市,踏到铁板了吧?” 恶奴们也知道祸闯大了,趴在地上哀嚎:“蓝田侯,小人只是与懂王有过节,不是有意冒犯蓝田侯,也未曾想破坏客栈啊!” 王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过节?懂王是杀你父母还是睡了你婆姨?本侯的梅谱客栈明日就要开业,偏偏你们这时候对付懂王,不是给本侯上眼药是甚么?” 第三百八十一章 西游记 万年县衙。 刘仁轨直接丢了几根竹签,让站班衙役先赏那帮恶奴每人二十杀威棒。 事实俱在,容不得任何人狡辩,有弹性的就是量刑的上下限。 王恶一口咬死他们是要破坏梅谱客栈开业大计,这就足够了。 只要逻辑上说得通,以下犯上的罪名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当然,还是得先召来医家为他们取下箭矢,上药包扎,否则光是流血都能流死他们的。 脚上的伤犹在作痛,腚上又在吃水火棍,真是祸不单行。 口供很一致,因为以前和懂王在收牙钱上有过不快,此次借机找茬,毁了懂王的饭碗。 事实上,对于曾经揍过他们一顿的王恶,没人心存怨怼。 当差距大到令人绝望的时候,怨怼甚么的,不存在的。 恶奴们赌咒发誓,真的只是针对懂王个人,没有半点针对梅谱客栈的意思。 当然,如果真揍了懂王,势必影响到梅谱客栈的开业,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刘仁轨斜眼看向王恶。 事情可大可小,往轻里说,这二十棍已经给足了教训,只要在卷宗里有个备案就行; 往重里说,发配边疆固然达不到,判个徒役一年是没问题的。 事情大小,只看王恶心情。 放后世,连交通罚款都有个上下限呢。 王恶这恶劣的性格,大概开口就往重里走了。 “明府且慢,蓝田侯稍等!” 公堂下传来急促的呼声。 汉王李元昌带着愧疚的笑容:“本王管束下人不利,得罪了蓝田侯,抱歉!请蓝田侯给本王薄面,明府高抬贵手,明日客栈开业,本王自当给蓝田侯一个交代。” 王恶与刘仁轨惊愕地对视一眼。 这怕不是假的汉王李元昌吧? 一向在长安城横行霸道的李元昌服软了,姿态还放得那么低? 李元昌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手下这帮混账东西,净添乱子。 李元昌授梁州都督,不过却是遥领,如今正筹谋让梁州归心,以成为李承乾的奥援。 李元昌是亲王不假,但王与王之间的差距是云泥之别,看看李泰的威风劲儿,再看看李元昌的闲散,自然就知道了。 同样是才华横溢,李元昌还是书画双绝,可最后只能书画。 当爱好成为职业时,无疑是让人绝望的。 再纨绔、再懒散的人,对权力也有诉求的。 纯粹的造粪产业工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多。 从阿耶李渊入献陵之后,李元昌的心,没有一日是安宁的,隔三差五地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是能再见二兄提着大兄头颅的片段! 那是八岁时留下阴影啊! 李元昌没有安全感。 李元昌对二兄李世民畏之如虎。 所以,无论自己是甚么王,先找一条安稳的大腿抱着要紧。 现在,能与自己臭味相投的,只有高明了。 青雀这个侄儿,不屑与李元昌这个声名狼藉的叔父为伍。 想要抱紧高明的大腿,自然是要出力的。 这节骨眼上,骤然与凶人王恶为敌是不智的。 然而,手下这些废物再废,也是自己的狗,贸然放弃会伤透下属的心。 几经权衡,李元昌还是决定,老老实实认个错,出点诚意表示一下。 王恶是习惯蛮横,但李元昌这态度确实不好再下手了,俗语云:伸手不打笑面人。 “行,汉王的诚意,本侯收到了,也不再计较。” 王恶对刘仁轨拱手,示意撤销案子。 …… 辰时三刻,懂王带着部分伙计到店外,恭候东家的到来。 王恶昴然到来,昆二他们则抱着大卷的鞭炮,慢慢铺设好,昆六扭着屁股点火,噼里啪啦的响声、缓缓腾起的硝烟,让梅谱客栈平添了几分喜庆。 “卢国公送石狮子一对,贺梅谱客栈开张!” “鄂国公送雌雄麋鹿一对,祝梅谱客栈福禄长久!” 程咬金的礼物跟他的性子一样,大开大合。 倒是尉迟恭的礼物,怕是受过指点的。 “汉王送亲笔手书仿王右军《兰亭集序》一幅,《奔马图》一幅。” 李元昌的礼物绝对够诚意,礼物成双不成单,《奔马图》双马竞驰的原创已经很好了,《兰亭集序》虽然只是仿的,但原贴是在李世民那里收藏着啊! 幸好,李元昌自己并没有来。 因为程咬金已经在嘀咕了:“小子,离李元昌那些混账东西远一些,否则会没命的!皇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 程咬金肯跟王恶说这犯忌讳的话,那是不把他当外人。 事实上,程咬金的话还保守了一些。 认真说起来,皇帝也不是甚好东西。 总之,没有哪个政治人物是纯粹的善或者恶,这种低级的形容词只适用于平民百姓。 “阿叔放心,那是汉王的赔礼。额脑袋没包,不会参与皇家之事。”王恶迅速地回应。 “扯吧你!李泰小子不是跟到小王庄去了?”程咬金翻个大白眼。 王恶无奈地耸肩。 人家跑到小王庄,额也不能赶他走啊! 出乎懂王的意料,开张之日,乐意来梅谱客栈试试新的人不少,连带着东市周边的勾栏买卖都极好,不时有住店的主顾拉着风尘客上楼。 懂王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那些房间里的鱼鳔与卫生纸的作用。 咋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呢? 台子上,方田子手里的醒木往桌上一拍。 “列位看客,今日不说《搜神记》,额们说一说《西游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胎。” “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李淳风 魔改版《西游记》的登场,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一听这宏大的开篇,就知道完全不同于往日志怪小说的简短。 古往今来,为甚小说的平均篇幅越来越长? 这与载体有关。 你想想战国时期,编个小说得拿刀子在竹简上刻字,多费劲呐,篇幅肯定长不了;书写纸张的普及,能让小说慢慢上几十万字;后世以电脑为载体,动辄百万字、千万字的小说出炉。 王恶的版本,肯定不能让李世民地府游,得改为地府向大唐皇帝请求度化隋末的冤魂。 让李世民地府游,那是政治不合格的弱智行为,404欢迎你。 当然,正好遇到李世民每个月总有那几天的话,吃上几天免费饭也很正常。 “好家伙!这猴子好玩啊!” 程咬金拍案叫绝,这粗鲁的行为竟获得好几个书生的认同。 魔改了不少东西,但架不住《西游记》本身就是雅俗共赏的佳文,程咬金欣赏的是趣味性,书生则沉浸于优美的文学与宏大的世界观,对佛道有研究的还有从中找到符合各自教义的亮点。 最着急还是那些书生。 方田子讲得声情并茂,也确实很吸引人,可问题是方田子一日只讲一次新章节,其余场次,无非是循环复述前面的章节。 书生看书,好多人有个习惯,第一遍囫囵吞枣,第二遍开始才慢慢揣摩。 甚至,好些人有一目十行的不良习惯。 所以,他们看书,那是相当快的。 遇上方田子这不紧不慢的说书,那叫急惊风撞着慢郎中,急死个人! 偏偏地,就连三味书屋都没有《西游记》的书出售,这可真是急煞人。 王恶偷笑。 就是要用说书吊你们的胃口啊! 王恶贼精,方田子的正场专门赶在用晚膳时间,本来就是附带的餐厅成了梅谱客栈的一大经济增长点。 开业三日,梅谱客栈每日爆火,鱼鳔都要脱销了。 诶,谁让杜仲胶的研制不太给力,制出来的小雨伞厚度感人呢? 十日时间,长安纸贵,多少人来梅谱客栈,用着膳,一手持箸,一手持笔? 非正餐时间,梅谱客栈的甜点、蜜饯也让人胃口大开,价格还算不上贵。 没办法,冯盎老兄总是会让人定时送霜糖、蜜饯过来,凭王恶一家子,就是拿着当饭吃也没本事消化掉,索性送来梅谱客栈了。 听着方田子的说书,品着蜜饯、泡着炒茶,人生一大享受啊! 三三两两的,有道士跑来听说书。 有程咬金送的石狮子在外头,厅堂上挂着李元昌的字画,便是偶尔听得不太如意的人,说重话之前也麻烦过过脑子。 更何况,东家是凶名昭彰的魔王! 整个厅堂里,唯一对说书没兴趣的,就是无所事事的王恶了。 废话,整个《西游记》都是他魔改出来的,他比方田子这老头还熟悉里头的情节,有兴趣听才怪了。 一个年轻的道士过来,打了个稽首:“太史局承务郞李淳风见过蓝田侯。” “嗯,坐。”王恶慵懒的身子突然绷直。“李淳风?” 这是个牛人。 天文、数学、还有那传说中的《推背图》。 尽管王恶不明白,推个背而已,又不是大宝剑,为甚还要有图? 以上是玩笑,王恶还是明白这个据说很厉害的《推背图》是一种预测。 懂王很有眼色地让伙计给李淳风上茶,上好茶。 “今日可否不论俗世身份?”李淳风的请求有点奇怪。 王恶无所谓。 混到今日,王恶也无须身份的加持。 “道家行走李淳风见过王恶居士。” 李淳风郑重的重新见礼。 “哇,真有道家行走啊!额以为黄易是逗人玩来着。” 别问,问就是中了《大唐双龙传》的毒。 李淳风有点懵,黄易是谁? “据说道长前知千年、后知千年?” “道长是怎么看到未来的?” 对这些玄乎的东西,王恶前世是不信的,在充斥了无神论的世界谈宗教,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可是,现世呢? 如果真没有那玄乎的东西,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世间的? 李淳风被王恶的问题问懵了。 怎么感觉这些问题有毒? 幸好王恶真诚的面孔得了不少分。 这就是世间的真谛,看脸、看脸、看脸,重要的事说三遍! “没有谁能前知千年、后知千年,除非真的是神仙。贫道就是个肉体凡胎。” “无量寿福!对未来,用‘看到’二字不妥,只能说贫道依照以前的规律推演以后的事务,还是有脉络可循的。” “就像居士在家过日子,前日吃饭菜、昨日吃饭菜,那么,没有特殊情况,今日吃饭菜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吃角子。真没甚么神秘的。” 咦,这直白的讲解,很科学啊! 很有后世某道长说着“要相信科学”,却能纵身一跃的风范。 王恶点头:“道长这话,虽然直白,却是直指大道。” 李淳风尴尬地饮了口茶:“在居士面前谈大道,那是班门弄斧了。《西游记》这般大才之作,可见居士对佛道都有很深的造诣,其中道门神仙的完整体系,就是道家之人也得叹服。” 王恶眨巴眼睛,过了一阵才恍然大悟。 你要你就说啊,你不说额怎么知道你要要? “道门若不觉得亵渎,拿去用好了。” 王恶不介意顺手帮渐渐落下风的道家一把,好歹孙思邈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道家也有不少济世救人的善举。 相对而言,道家出则济世、入则隐居,总体比佛家对世间更有利。 “不亵渎,不亵渎!”李淳风满面的欢喜,随后又叹了口气。“可惜《西游记》终究是主推佛门,尤其是玄奘和尚。” 王恶拍着桌子笑了起来。 文学巨着的影响力在于,你换了一个角度看,它照样能闪瞎你的钛合金狗眼。 从官场的角度去解析《西游记》,照样能让人目瞪口呆。 李淳风略略听王恶讲了一遍思路,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好一本神魔志怪小说,居然可以从世情的角度分析,嘿嘿。 “道家行走李淳风,诚邀王恶居士为道家俗世护法。” 贞观匹夫 第三百八十三章 说客 护法是不可能的,佛道两家眼下平和的局面,很快会随着进入安西都护府的玄奘归来而变得如火如荼,王恶不想惹上一身骚。 李淳风只能抱憾而归。 道家的聚会又开始了。 楼观台、茅山宗、阁皂宗、天师道等诸道大宗聚集,气氛有点紧张。 大报恩寺玄奘和尚,未曾赴天竺之前,在大唐已是名声显赫,去天竺镀金回来,佛家的名声肯定暴涨。 佛道两家是天然的对头,虽然在隋末,楼观台道士岐晖、茅山宗主王知远倾力助唐,玄武门之时王知远也坚定地支持李世民,大唐官方定下的调子是崇道抑佛,可架不住佛家太能蛊惑人心,信徒实在太多了呀。 “玄奘回长安,名声肯定大涨,道家的传播肯定要受阻碍的。可惜,老道年纪大了,脑子不是那么好使,门下也净是些心思单纯的弟子,奈何!” 茅山宗王知远叹息。 岐晖也叹息道:“是啊!我楼观台也束手无策。” 天师道也同样无可奈何。 “各位道友稍安勿躁,贫道从蓝田侯处听得《西游记》一书,其中关于额道家诸神灵的体系,虽然与各家略有差异,却已自成一体,远非各家之前的零乱可比。贫道建议,各家神灵统一一下,不再各自为战,这也有利于道家的推广。” 李淳风娓娓道来。 身为道家行走,李淳风的地位不低,有资格叫各位宗主道友,无须称呼师兄甚至是老师。 虽然各位宗主的年龄给他当阿耶都绰绰有余了,可辈分就是辈分。 王知远有些混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道友不妨细说。” 李淳风的脸顿时垮了。 自作自受啊! 足足说了三个时辰,喝干了一整壶茶水,熬到饥肠响如鼓,才勉强将大闹天宫这一段说完。 当然,王恶魔改版里,天庭不会那么弱,隐约点出了是西方出大价钱请天庭友情出演,没有抑道的感觉。 天师道对四大天师里有张天师表示满意,葛玄葛天师是阁皂宗的祖师,许天师是晋朝许逊道人,可萨天师是谁? 不怪他们疑惑,萨天师是宋朝的道士,吴承恩是明朝人,写《西游记》把萨天师带上再正常不过了,可让唐人看了,肯定没法解释。 “各位道友,贫道觉得无须在意这些细节,三十三层天,诸多的职司,难道还不够安置自家祖师的么?即便真想让自家祖师出头,也不是没有办法,整理出各家要安排的名册,额们请蓝田侯编上去不就是了?” 李淳风年轻,自然也不在意那些条条框框。 当代张天师开口:“此言有理,不如诸家凑一份厚礼,请蓝田侯出手?” 李淳风哭笑不得地拦住:“打住!当世之中,蓝田侯即便不是最富足的,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攀比,俗礼人家未必看得上,还丢了道家的颜面。” 难道这是哪家的二代? 听完李淳风讲述王恶的来历,众人沉默了。 一介农家子弟,侥幸得了爵位,倒也算不上稀奇。 随后大放异彩,征战突厥,屡立奇功。 这一段,本来不该引起各位宗主的注意,却引得岐晖、王知远捶胸顿足,直叫嚷这应该是道家中人,佐证很明显,这璀璨夺目的火药,明明就是道家炼丹术的产物嘛! 换成那些秃驴,能制出来不? 让书写纸张普及、制出玻璃、让水泥问世,让这些倔强的老道士认定,这就是某个道家大能的转世修行,否则这些满带道家研究味道的产物从何而来? 你说他另有师承? 来,你找出一个有他七八成水准的人来,贫道就认了。 换一个角度考虑,这些老道士也不是无理取闹,在先秦之后,自然科学的研究,确实是道家独领风骚,王恶的水平得到他们的认同,自然也惺惺相惜。 王知远沉默了一下:“请他为道家的护法。” “同意。” “同意。” 李淳风苦笑:“贫道早就邀请过了,然而王居士不为所动。贫道估计,他是不想掺和进佛道之争。” 岐晖皱眉想了一下:“好像与楼观台同处终南山的孙思邈是去了小王庄,改日老道去拜访孙道友。” 王知远叹息:“不管《西游记》中蕴藏多少讽刺之意,终究佛家是受益了。诸位道友,请勿藏私,发动各自关系,无论如何要请蓝田侯为道家写一本精彩的小说。” 道家平日恬淡无为,看起来很没有存在感,可一旦发动起来,那股力量是惊人的。 岐晖去了小王庄,与孙思邈把臂言欢。 同处终南山,都是道家一脉,昔日相互间多少有往来,几十年的交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 岐晖在酒过三巡之后,图穷匕见的亮出自己的请求。 孙思邈沉吟了一下:“道友,贫道只能保证尽力,估计蓝田侯对教派真没甚兴趣,贫道就没听说过他去哪家庙宇烧过香,倒是灭过一个寺。倒是说写书吧,估计贫道能有那么点颜面。” 岐晖大喜过望。 他找孙思邈,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只是想给王恶留下那么一点印象罢了,孙思邈的说法已经超出他的预期。 “无论结果如何,道友之情,楼观台没齿难忘。”岐晖打了个稽首。 王恶回到小王庄,听到钱旺说孙思邈有事找,立刻屁颠屁颠的跑去小王庄学院了。 别人的事可以耽误,孙思邈道长的事不能耽误,要知道《千金方》一出,那是功德无量啊! 王恶虽然不愿加入任何宗教,免得束缚,但对治病救人却一直崇尚。 以王恶半瓶子醋的本事,包扎个绷带还凑合,其余时候只能砸钱,外加喊溜溜溜。 在孙思邈那里见到岐晖,王恶一点都不惊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士身边出现道士那不是很正常么? 至于说楼观台,抱歉,王恶真不知道。 要不然当初李世民怎么说他不学无术呢? 岐晖好生费了一番口舌,才让王恶明白,楼观台传说是老子西出函谷关时,收尹喜为徒所留下的门派。 这历史,够悠久了。 “加入任何宗教都不行,额本人不喜欢束缚只是最基本的问题。实不相瞒,以额的影响力,加入哪一教,对该教都是祸非福。” 王恶这话一出,岐晖还没怎么明白,孙思邈已然点头。 不错,皇帝不会允许有巨大影响力的王恶倒向哪一头, 有过官宦经历的孙思邈自然能更快的理解到这一点。 贞观匹夫 第三百八十四章 江南春 至于书,那不是问题,孙思邈的颜面怎么也得给的。 王恶承诺,《西游记》第一轮讲完,新书一定开讲,一定以道家为主。 孙思邈抚须不语,眉眼里透着浓浓的骄傲。 道友,贫道这颜面,中用否? 岐晖自然乐得一通盛赞。 能完成出书这个任务,楼观台在各派中就极有颜面了。 …… 事实上,《西游记》的第一印已经完全到位。 一个是完整魔改版的《西游记》,五十万册。 好吧,王恶不知道岳丈陈成哪来的信心,这数目贼夸张,大唐识字的人有五十万不? 还有一个配图的儿童版《西游记》,据说也印了十万册。 图自然是陈成另外找人配画的,王恶又不懂画。 完整版的《西游记》,王逸仙、陈诗语、李世民那是得送的。 儿童版《西游记》,王仁、王延、兕子、李治人手一套,几个娃娃乐滋滋的。 三日之后,李世民开始抱怨了:“王端正,你这书,有毒啊!” 王恶一脸懵懂。 “兕子和稚奴成天拿着小木棍耍,叫喊着要大闹天宫,朕的花瓶遭殃咯。” 李世民心疼与欣慰交织。 损失归损失,头疼归头疼,看到兕子与稚奴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李世民还是很欣慰的。 “玄奘和尚要到沙州了。” 李世民脸色有些阴沉。 佛家的兴盛,是有为帝王不想看到的。 玄奘取经归来,加上《西游记》的助推,佛家怕是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又是王端正这臭小子干的好事! 王恶一肚子委屈。 额不过是蹭一蹭热度,又没弄出“震惊!XXXX”的恶俗文章,怎么就背锅了呢? 这锅,应该甩给玄奘。 …… 曲江池畔芙蓉园。 秋老虎最是肆虐,只有在这里,借着清凉的池水,洗去身上的燥热。 今日的芙蓉园,往来无白丁。 这是皇室自文德皇后崩后,第一次举办聚会。 男主角:皇帝李世民。 女主角:贵妃韦妃。 皇室的下一代成员:嫡长子、太子李承乾;嫡次子、魏王李泰;嫡三子、晋王李治;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嫡女、晋阳公主李明达;庶子、纪王李慎。 纪王李慎是韦妃再嫁给李世民后诞下的子嗣,在宫中向来没有存在感,今日公然露面,是不是意味着夺嫡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员? 李承乾的面色微微沉了一下。 李慎今年才九岁,不足为惧,但韦妃下场的话,自己的储位怕是有威胁了。 没娘的娃儿,难呐! “今日之聚,一是各位卿家为大唐劳累这些年,朕过意不去,特意犒劳诸卿;二来,是韦妃身为阿娘,要为远去就藩的纪王李慎饯行。” 李世民的话让场下一片喝彩。 李承乾面色一正,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惭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李慎就藩,自然不会再对大位有威胁。 以就藩的藩王之位,还能让李承乾感到有威胁的,唯有吴王李恪啊! 韦妃真睿智,早早就让李慎逃脱了权力争斗的旋涡。 来日孤若登大宝,定封她为纪国太妃,准她随纪王就藩。 李承乾不敢保证自己是好人,但可以保证,那些对自己心存善意的人,自己绝对会投桃报李。 李慎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倚在韦妃身边,一言不发。 韦妃压低了声音:“慎儿,阿娘请阿耶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谨言慎行。早早就藩,阿娘知道你难受,可你要做好了、坐稳了藩王之位,日后就能救阿娘的命、救你自己的命。” 李慎轻轻擦了一下眼角,挺直了身板,努力地点头。 对于一个孝顺的娃儿来说,为了救阿娘的命,他愿意付出一切。 “今日小聚,岂可有酒无诗?” 长孙无忌的心也落了下来,开始凑趣。 外甥的位置没有危险,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今日风和日丽,便以‘风’字为题,但凡诗中带‘风’便可。” 李世民道出题目。 这样的题目,并没有甚么难度,连李治都下场写了一首诗,虽然平仄上略有欠缺,好在意思顺畅、诗尾押韵还不错,没人会挑剔一个九岁娃儿的诗。 李泰咧嘴,歪头看向王恶:“蓝田侯向来诗才出众,今日可不能偷懒啊。” 王恶张口就来:“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程咬金、尉迟恭拼命的喝彩。 “黑炭懂个屁的诗,这是听到个弓字就疯狂喝彩了吧?” 任城郡王李道宗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你懂个屁!连额尉迟恭都听得懂的诗,那才叫好诗!你以为那些酸不拉叽、无病呻吟的叫好诗呐?” 尉迟恭直接喷了过去。 然后两个老冤家开始你一拳、额一脚的对殴,变成近身摔跤,再演变成挖鼻孔、扯耳朵的架势。 呵呵,谁也没法说他们是真打还是在演戏。 反正,这就是贞观朝武将的日常。 李世民头疼不已:“行了,晚辈们在呢,留点颜面。王端正这诗何名?” 王恶一笑:“诗名《塞下曲》。” 李泰眼睛一眨:“额听出来了,这是飞将军李广的一个典故。当年李广酒后巡视,风吹草丛,以为藏有猛虎,张弓射了一箭,箭矢入石。” 武将们喝彩声更加热烈了,连李世民都赞叹不已。 有典故,且彰显汉唐雄风,连挑剔的文官都不得不表示钦佩。 李泰鼓掌:“如此好诗,本王以一首《春风》和之。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去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改自清代袁枚《春风》。) 文官的喝彩声一片。 武将表示迷惘,魏王说的是甚呦? “既然‘风’的题目已经过了,不过赵国公出题?” 李世民抛了个眼色给舅兄。 长孙无忌在心底轻叹了一声:“既然如此,臣就斗胆了。‘风’之后自然应当是‘雨’,规则不变,这一次由蓝田侯率先接题。” 长孙无忌刻意把王恶提到最前面,却丝毫不影响今日预期的效果。 王恶一笑:“如此,本侯就以一首《江南春》破题。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武将们基本没兴趣,即便听懂了也没甚兴趣,又不是出征的诗,没劲! 文官却是惊讶地张嘴,连向来自傲的李义府都心悦诚服。 短短几句,便将一幅优美的画卷呈现在众人眼前,造诣之高,令人难望其项背。 第三百八十五章 百丈清规 “南朝四百八十寺,忒夸张了吧?这是在吹牛皮吗?南朝痴迷佛家不假,也没那么夸张吧?” 在一片寂静的回味中,长孙无忌肆无忌惮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好,讨厌! “四百八十寺,非但没有夸张,还有遗漏的。”王恶摊手。“梁世合寺二千八百四十六,而都下(南京)乃有七百余寺。” (摘自清朝刘世琦所作《南朝寺考·序》。) 长孙无忌浮夸地倒吸冷气。 “老夫不信!礼部,建康有多少寺你们应该是有纪录的,让祠部司查!当年七百余座佛寺,如今只要还剩二百座,算老夫输!” 这一下,让芙蓉园哗然。 听说,当年赵国公与蓝田侯是有点过节的? 赵国公这是借机在下蓝田侯的颜面? 尉迟恭、秦叔宝想起身为王恶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程咬金端坐不动,面容却有几分古怪。 王珪满头大汗。 天本来就够热的,这二位一起争执,偏偏礼部祠部司还就是两大之间的小,倒向哪头,以后都有小鞋穿的。 倒是可以考虑转行去卖小鞋。 祠部司郎中沈煅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像个武将,与礼部这个衙门感觉不搭调。 沈煅的禀报倒是一板一眼的:“大唐的寺庙,三千六百六十五座,其中建康现存寺庙二百三十七座,僧尼多达三十万之众。” 众皆哗然。 大家知道现存不少寺庙,可绝对想不到会有那么多! 三十万僧尼,似乎比周武帝宇文邕强令三百万僧尼还俗的数目少,可汇聚起来也是足够让大唐动荡的力量。 “其中,建康之地,一村居然有三庙!” 长孙无忌作叹息状:“好吧,老夫失察了。不过,大唐居然有如此多的僧众,不事生产、不纳税、不服役,俨然国中之国,大唐岂能长久?” 这会儿,多数人才反应过来。 啊呸! 之前这俩人对撕的架势,是为了此事做铺垫啊! 还耶耶票钱! 甚? 没买过票? 那没事了。 “赵国公,百姓有信奉佛祖的需求,额们似乎不适合管。” “是呀,方外之地,理应宽容一些。” 长孙无忌闭嘴,目光挑向王恶,意思明确:后面的,你小子唱独角戏吧。 王恶站出来,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些喋喋不休为佛家辩护的官员,盯到他们浑身发毛,盯到他们讪讪地住口。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唐的子民,说是信佛礼道,其实,最信的,还是自家的祖宗,” “那么,问题来了,为甚会有那么多官员为佛家求情呢?纯粹是为了信仰?这话哄孩子呐。” “注意一个问题,免徭役、免税赋。只要一个寺庙有僧人,就可以无限制的免税赋,啧啧,连本侯都想削发了,然后把整个大唐的土地全部归于本侯名下,看看大唐以后拿甚么养兵。” 王恶的毒舌让人面色剧变。 王恶这话直指一大弊端——投献。 同时,也是在指责这些官员以弄到的土地挂靠寺庙名下。 在后世,有一个专业的词形容——洗钱。 “臣请陛下赐纸笔。” 王恶的请求李世民自然毫不迟疑。 王恶挥毫疾书。 《百丈清规》 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 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 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 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 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理。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这是后来的禅宗整理出的清规戒律,倚仗《百丈清规》,禅宗避过了几次大清洗。 沈煅如痴如醉的看了一遍,摇头晃脑的吟诵了一遍,顿时奉为圭臬。 “蓝田侯,下官,下官请求,将这《百丈清规》纳入祠部司,奉为度牒考核的必试项目!” 王恶大笑:“可以,不过,你得推荐他们到三味书屋买《百丈清规》。” 沈煅当然知道三味书屋是王恶岳丈的产业,自然不介意投桃报李:“下官会让人查验各寺、观,是否购买了足够的《百丈清规》,购买的《百丈清规》没有三味书屋印记的一律无效。”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让你低头你就不能抬头。 作为佛道的直属上司,祠部司有底气说这话。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李世民点头:“既然王端正对方外之地颇为了解,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王恶拱手:“既然如此,臣就斗胆说说。僧尼免徭役,这一点可以继续,无关大局;免税赋,这一点却必须重新商榷,方外人士有一定免税的权力,可以,但必须限死了人均免几亩地的税赋,超出部分正常征收税赋。” “否则的话,就像臣刚才的玩笑,把天下的田地全部投献到一人身上,大唐的军队谁养?” “寺庙之中供佛像,可以,泥胎木偶。不允许将钢铁用于铸神佛。” “自耕自给的寺庙、道观,免税赋的田亩数可以适当放宽。” “祠部司应每年安排一定人手下去查访,看看各处是否有不法之事。” “限定每县允许存在两个道观、两个寺庙,三都(长安、洛阳、太原)可适当放宽,亦不许超过十个,多余的僧道,要么还俗,要么去静海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新罗府、百济府发展,要么送去高句丽、倭国、吐蕃发展。” 芙蓉园内一片惊呼。 宽仁大度王端正,下手太狠了! 按他这搞法,天下三千多寺庙,十不存一啊! 道家可能连带着会有一点损失,却可以忽略不计,反正道士们道观少、人数也少,还多数是自耕自用。 佛家是哪里得罪了宽仁大度王端正? 没听过他的名号么? “陛下,臣抗议!” “臣抗议!” 一溜的大臣站了出来。 寺庙这玩意儿,如果不涉及利益,谁愿意管他去死? 说得好像在家就不能烧香拜佛一样。 贞观匹夫 第三百八十六章 你的白 “同时,本侯还提议,不许其他宗教进入大唐传教。” 王恶这一条意见,针对的是波斯。 袄教传入大唐,更名景教,后来被官方取缔,经过唐末的乱世,与残存的弥勒教同流合污,成为有名的造反专业户摩尼教,也就是元末的明教,被老朱一通打击后改名日月教,后来又变迁为白莲教。 总之,王恶不希望他们来搅浑水。 “如果各位对本侯的主张不满,本侯还可以换个主意,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这样也可以呀。” 娘哩,这更吓人了。 你们对耶耶搞方外有意见? 没关系,不仅仅是方外,连官员乡绅世家一股脑的弄死! 不好意思,王端正从来不指望田间地头吃饭,甚至自己家都没几亩地。 所以,搞起这些土财主,王恶一根毛都伤不到,更不要说两败俱伤。 来,大声说出你的愿望,选哪头? 看着李世民似乎对摊丁入亩意动,所有文武官员齐齐心头发凉,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为佛家出头的官员,大有放学别走的架势。 丁税,在某个纷乱的时代被称为人头税。 丁税是按男丁征收的税赋,但因为官僚、世家、僧道等特权阶级的存在,形成了一个怪现象,有能力承担丁税的人不用缴税,缴税的人承担不起丁税。 这个现象,也被人玩笑地称为“劫贫济富”。 所以,富者衡富,贫者越贫。 然后,穷到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再度开启一个轮回。 即便很多人能看到这个轮回,可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谁又愿意往自己身上剜肉? 按常理,王恶这个始作俑者才是所有官员痛恨的目标,所有的压力都应该往他身上堆,但谁都知道王恶是个铁头娃,你越招惹他,他出的主意就更狠! 所以,仇恨的目标自然转嫁到那几个生事的官员头上。 等着,不饱以老拳,这事没完! 那几名官员直接傻眼。 甚意思? 搞不动这魔王,你们就掉头来搞友军? …… 李承乾眼睛发亮。 自己一有动静,总有官员说三道四的,哪像蓝田侯,一套接着一套的砸? 不满意? 没关系,总有一套适合你。 孤要是有这套路,还能让那些老顽固成天烦得要死? …… 一头是随着玄奘回归大慈恩寺、《西游记》红火而造成佛家蒸蒸日上的势头,一头是祠部司颁发相对佛家来说极其严苛的新规。 对佛家来说,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尤为难受的事,《西游记》与新规,还是出自一人之手。 道玄老和尚已经圆寂,方丈之位也自然由他弟子玄元接任。 玄元方丈对玄奘态度极好。 你想想后世《围城》里方鸿渐背个克莱登大学的文凭,就能被人高看一眼的感觉。 玄奘都去佛学圣地镀金回来了,大慈恩寺的门楣上金光闪闪了,还想怎样? 每日来大慈恩寺烧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只为了能撞大运邂逅译经之后出来消食的玄奘法师。 香火鼎沸啊! 玄元方丈也是痛并快乐着。 “师弟,蓝田侯以你取经为由,编了一本《西游记》。” 玄奘沉默了一下:“蓝田侯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真会编排人。” 同样一部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玄奘见到的是王恶辛辣的讽刺。 这本《西游记》的主角从来不是真正的自己。 慈悲到徒弟打死强人都唧唧歪歪? 呵呵,去天竺的路上,玄奘都收割过性命。 几千里路途,没有点手段,早成路边枯骨了。 带猴、猪、水怪出行? 除了猴能对应天竺传说中的哈奴曼,其余角色是无中生有,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妖怪,有背景的放了,没背景的打死,极尽讽刺之意。 尤其是那大鹏鸟,生吃了狮驼国一国的人,照样屁事没得。 阿难、迦叶索贿那一段,更是讽刺得淋漓尽致。 偏偏地,这些离奇的故事,多少能与道家、佛家的经义、宗旨沾边,偶尔有些谬误也说得过去。 从表象来看,这部书是宣扬佛家的; 从本质来看,这是在嘲讽佛家! “师弟啊,蓝田侯撺掇着祠部司收拾佛家,这条那条的规矩不说,每个县就只准两家寺庙存在,佛家日子难过了啊!” 玄元方丈絮叨着。 师弟远赴天竺取经回来,声名一时无两,他若愿意出头为佛家说说情,日子怕不会那么难熬。 玄奘放下手中的经卷:“师兄,恕玄奘说得刻薄,换你在那位置上,你也会对日益膨胀的佛门下手。数十万僧尼,不事生产,广纳四方钱财,贪婪地收取投献,这就是取死之道。佛家戒贪,可大唐的僧众,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吃成甚样了?” “在曲女城,即便戒日王再如何优待僧众,那些僧人还是会本分地托钵乞食,大唐的僧人会么?” “藏污纳垢、贪婪无度,就怪不得帝王会下狠手。这一次还是轻的,若再来一次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师兄以为会如何?” “尤其是时间最近的北周武帝灭佛,勒令三百万僧尼还俗,竟达北周丁口总数的一成。师兄,如此庞大的力量在侧,哪个帝王可以酣睡?” 玄元方丈沉默了。 其实,这些弊端不是只有玄奘看到,玄元方丈也早就知道了。 佛家所谓的广开方便之门,只是吸纳沙弥、杂役、护法武僧,真正的佛家弟子,用后世一个老笑话来说,那是有文凭的和尚。 好些经义还是梵文的呢,没有翻译的功底,当甚么大和尚? 但是,想要让大和尚安稳的生存下去,沙弥、杂役、护法武僧不可或缺,佛家也难免臃肿起来,占地、吸收投献、放印子钱自然应运而生。 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白莲花。 你的白,不过是别人替你挡了黑。 好在,大慈恩寺产业真的不多,自从道玄法师时代起,大慈恩寺便退了绝大多数投献,除了留下必要的修缮费用,大慈恩寺几乎把所有香火钱投入赈济中。 这次的风浪再大,仰仗恩师的遗泽,必然能平安度过。 至于其余各寺,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送行 勐泐国的岩罕来长安朝贡,少不了与王恶叙旧。 “左少卿,大唐对佛家的态度变化太大了!” 王恶当然知道岩罕的意思。 “大唐对佛家的态度,不影响勐泐国对佛家的态度。再说,你们那里的僧人,可还兼了先生的职司,要区别对待的。如果本官没说错的话,你当年也剃度过吧?” 岩罕大笑:“果然瞒不过左少卿,我六岁剃度入寺,十八岁还俗娶妻,这也是勐泐国的风俗,左少卿见识果然不凡。” 王恶笑笑。 头顶香蕉、脚踩菠萝,前世还是了解的。 “对了,这次来,还给左少卿带了几块铁木砧板。” 铁树这东西分布在热带、亚热带,即便是在北回归线以南的勐泐国,生长速度也不快,此时的勐泐国人也没有刻意栽培铁树的意识,数量自然也不会太多。 铁木砧板,用来剁骨头还是挺好的呀。 岩罕来长安的目的,还是希望大唐放开聿贵城、马儿敢、波窝这条线,准许勐泐国进入吐蕃销售普洱茶——毕竟,只靠苏毗消化不了那么多茶叶啊! 这条线路名义上是苏毗在管,可实际是大唐说了算,当然得找王恶说情了。 这个诉求不过分,王恶犯不上刁难他。 …… 天下佛家哀鸿遍野。 除了大慈恩寺、白马寺之类根基深厚的古刹,很多寺庙要关门大吉了。 然而,即便是那些古刹,也免不了要考核,大和尚须从今年开始到礼部祠部司考经义,杂役必须年内去除,沙弥、护法武僧可以延到明年考度牒。 过不了关,要么还俗,要么去边远地带。 寿州,金光寺。 哭声一片。 金光寺已经被确认上了关闭的名单,所有僧人、沙弥,都要面临艰难的选择。 白眉的苦竹和尚在收拾经书与《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是他阿耶传下来的手抄本,纸张枯黄,不定甚么时候就成碎渣了。 “师父,弟子该怎么办?”十岁的小沙弥悟粥想哭。 “阿弥陀佛,为师虽然一心向佛,奈何本事不济、时运不济,只能选择远渡倭国。你若不嫌舟车劳顿,随为师去吧。” 苦竹和尚也无奈。 若是其他沙弥,无非是还俗依靠父母,可悟粥是他当年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就这岁数,还俗了能做甚? 悟粥破涕为笑。 只要能与师父相伴,天涯海角悟粥也不怕。 除了苦竹和尚与悟粥沙弥,金光寺众僧选择了还俗。 这也无可厚非。 只是,苦竹和尚仍旧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看到了吧,平日大家表达出来对佛祖如何的崇信,当困难到来时,瞬间树倒猢狲散。 悟粥是依恋自己,自己是除了当和尚外,一无是处。 真正纯粹的信徒,有几个? 现存还能怎么办? 贫僧也很绝望啊! 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能保佑……即便保佑不了苦竹,保佑悟粥也好啊! 除了还俗的,愿意去边塞的、番邦的,必须到长安接受祠部司的统一安排。 祠部司郎中沈煅在和尚们面前鼻孔朝天,看到王恶却异常的热情——哪怕王恶根本不是他的现管。 “《百丈清规》已经人手一册,左少卿看看有没有甚么需要补充的?” 王恶微笑点头:“沈郎中不错。让他们把行囊打开,检查所有书籍。” 沈煅被这一声夸,觉得骨头都轻了四两。 和尚们次第打开行囊,金豆、银两、贝叶经、纸质经书,琳琅满目。 王恶耐心地翻阅书籍。 佛经类都没有问题,甚至偶尔的儒家书籍王恶也视而不见,唯独涉及工匠类、农艺类,全部没收,苦竹和尚的《齐民要术》亦在此列。 “阿弥陀佛,这位上官,《齐民要术》是贫僧阿耶的遗物,为何要收走?”苦竹和尚出声辩驳。 王恶咧嘴:“那可真抱歉了。按照大唐的规定,涉及工匠类、农艺类,片纸不许出大唐,即便是去偏远地区也如此。本官可以保证,从你们手里收走的书籍,祠部司会有专门的柜子存放,你们回来可以取走。” 当然,你们绝大多数是回不来了。 王恶默默地在心里补充。 目光扫到怯怯的悟粥,王恶愣了一下。 虽说让佛家大搬迁这事干得有点不地道,可也不至于连这种小沙弥也不放过吧? “阿弥陀佛,这是贫僧的徒弟悟粥,是贫僧当年自野外捡回的弃婴,没有家人,又依恋贫僧,只能让他随贫僧远行了。” 苦竹无奈地叹息。 在这个时代,远渡重洋的风险还是不小的。 悟粥、悟饭…… 王恶的心里微微一动,莫名的多出一份善意。 “苦竹,倭国。这样吧,让他师徒随大唐远洋水师出发,到难波租界立足。” 大唐远洋水师,免了苦竹师徒倾覆之危; 难波租界,唐人云集,立足应该不难。 至于说其他的,抱歉,王恶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整个事态。 按理说,天下佛家遇难,长安各寺应该出来声援的。 可是,谁知道王恶那个杀千刀的,会不会因此掉头将自家的寺庙列入搬迁名单呢? 这家伙的心眼,据说比针尖还小! 于是,诸僧离开长安,奔赴各地之地,安化门外为他们送行的,只有玄奘一人。 与此相伴的,是东市梅谱客栈内《西游记》的火热、三味书屋内两版《西游记》快卖到脱销的红火。 “看额老孙三打白骨精!” 各坊内,不时有娃儿嬉笑着打闹,念着魔改的台词。 上至国子监,下至各学堂,从先生到学生,几乎人手一册。 年轻人看的是光怪陆离、神佛仙魔,有点阅历的是看世情,谁的观点都说服不了谁。 那么,战吧! 读书人的战争,当然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笔墨耕耘。 《长安晨报》是最完美的平台。 除了登各家观点能给润笔外,鸡贼的陈成还宣布,腊月之初,征集各观点支持者的投票,每一份《长安晨报》的持有者有一票,允许一人持多票。 即便大家看出陈成是明目张胆的利用自己的文章,可投稿之人依旧如过江之鲫。 这是阳谋。 谁都无法抗拒的阳谋。 (勿忘国耻。)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论丹 岐晖道长接连跑了小王庄三趟,王恶才选出了要写的传记。 为了工整对仗,《西游记》出来了,额们得整《东游记》、《南游记》、《北游记》才应景不是? 《南游记》就不能再写了,毕竟明代余象斗创作这部小说,主角华光菩萨是如来佛祖法堂内油灯的灯花,再写佛家,别人不好说,孙思邈能给王恶扔一堆脸子瞧,关键王恶还只能受着。 这世上能甩王恶脸子的人不多,李世民算一个,孙思邈算一个。 人家手下救活了多少性命,给你点小脾气怎么了? 别看王恶平日跟孙思邈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其实在心里蛮尊重他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好的医家,一场感冒发烧的小毛病都能夺走一条人命。 王恶还指望着孙道长保家人平安呢。 《北游记》也是余象斗的作品,共记二十四回,主角是道家的玄武大帝。 玄武大帝的名称,到宋真宗时期避宋皇先祖赵玄朗的名讳,遂改称真武。 已逝的当代文学家许觉民先生评论:此书构思奇特,玉帝一魂下凡收妖,中界妖气弥漫乃上界众仙作怪,令人深思。小说中宣扬了道家至上的思想,即使玉帝动了凡心,也要经过修炼才修成仙。描写手法单一,是本小说的明显不足。 《东游记》是明代吴元泰所作,描写的是上洞八仙,各个时代不同版本的八仙到此才定型为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韩湘子、曹国舅,从八仙得道,到东海摩揭太子夺走蓝采和的玉版,至八仙与龙王大战,最后由孙悟空大败天兵天将,共计五十六回。 在后世,马景涛等人出演过同名电视剧。 上洞八仙妥妥的道家流派,好几位出场的时代背景需要微调,这不是事。 只要故事编好了,自然会有人认账。 梅谱客栈里,方田子专场,《东游记》娓娓道来,将近二成席位都是斯斯文文的道士,气氛不是一般的好。 饮食上、做派上,道家要自然得多,没有这样那样的忌讳,不时道士的欣然喝彩更让听书人满意。 编排人家道家的故事,道家还极为认同,旁人更没有理由不认同了啊! 但是,祠部司那里,王恶也给道家上了条缰绳。 要命的缰绳。 无论是哪个道观、哪个流派,只要敢给人服金丹,即告取缔,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在金丹的问题上,道家也是屡禁不止、劣迹斑斑,纵观先秦之后的历史,服金丹求长生结果把人送西天去了,这样的操作委实不少,也不知这些道士哪来这谜之自信。 哪怕不用人试药,你先用禽兽试试也行啊! 当代天师张久盛、楼观台岐晖、茅山宗王知远齐聚祠部司,与沈煅、王恶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的辩论。 张久盛等人认为,金丹术号称:“金若成,世可度。金不成,命难固。” 汉末阴长生《自叙》云:“不死之要,道在神丹。” 《山海经)及《楚辞》中都有不死药的记载: 《战国策·楚策》记载有人献不死之药于荆王; 《史记·封禅书》亦记齐威王、直王和燕昭王使人入海求不死之药的事。 汉武帝时方士李少君说:“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史记·封禅书》) 葛洪云:“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服此而不仙,则古来无仙矣。” 道家这一番引经据典,让沈煅有点无言以对。 王恶等他们说完,笑眯眯地点头:“很有道理,很奇妙。要说服本官,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你们倒是叫一个服用金丹,然后长生不死的人出来让本官瞧瞧。” “放心,是不是有足够岁数,你们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就请孙思邈道长为仲裁。” 这一刀插得够狠的,噎得几位道长脸红脖子粗的。 长生、不死药,古籍都能找到出处。 找长生不死的人,你这不是抬杠吗? 你这么玩,会没朋友的! 这个问题是个悖论。 服了不死药,死了,证明这药不是不死药,不是金丹; 不死,咳咳,讲点道理,长生不死的,不应该是仙人了么? 仙人,难道还会流连人间? “找人有困难,那么,找点鸡鸭狗之类的试丹药应该没问题吧?东汉王充《论衡道虚》云,‘淮南王刘安坐反而死,天下并闻,当时并见,儒书尚有言其得道仙去,鸡犬升天者。’所以,鸡犬也是有资格长生的,对吧?” 王恶寻常不较真,较真起来也是死倔死倔的。 王·倔头巴脑·恶甚至安排了专门的宅院,让昆二他们弄点鸡犬过来,让孙思邈当见证人,硬要让道家见识一下他们口口声声“金丹”的威力。 骑虎难下的道家没办法,只能找了楼观台最有名气的丹师虚虚子,让他出来救场。 剑眉星目的虚虚子一脸傲气地掏出一枚金灿灿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丹药,肉疼地递给昆六。 昆六这铁憨憨直接拿了整个丹药往狗嘴里塞,可怜的狗,拼命地蹬着腿、咧着嘴,死活吞不下这丹药。 “昆六你个混蛋,不会拿刀割小了喂啊!”昆七痛苦地抚额。 完犊子,这憨憨把昆仑奴的脸面都丢尽了。 “额以为丹药要一整个的喂下才生效。”昆六弱弱地辩了一句,抽刀分割,又把已经小块的丹药硬塞进狗嘴里。 喂完狗喂鸡,似乎它们都活蹦乱跳的。 虚虚子满面得色。 鸡与犬渐渐亢奋起来,“鸡飞狗跳”这个词在这里得到切实的体现。 虚虚子脸色微变,王恶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成仙? 长生不死? 这是马上要上西天的节奏! 鸡犬狂躁、撕斗,鸡毛狗毛一地,血渐渐流了一地。 昆七突然瞪着眼睛大叫:“郎君,你看看血!地上的血!” 地上的血不是鲜红的,而是有些暗黑,哪怕是刚刚流出的血也是如此。 画面有些惊悚。 第三百八十九章 赴倭僧尼 前面还歇斯底里的鸡,突然一声怪鸣,锋利的爪子在土里抓出深深的沟壑,双腿猛然一蹬,在没有太严重的伤势下,嗝屁了。 鲜红的鸡冠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疯狂的狗红着眼、龇着牙、刨着地,身子疯狂地前冲,择人待噬,颈上拴着的链子勒出一道道血印,却恍若未觉。 疯狗咆哮、前扑,却挣不脱链子的束缚,猛地狂跳起来,在半空中重重地摔下,口吐污血,死鱼眼翻白,身体渐渐僵直。 王恶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浑身冷汗的虚虚子。 张久盛、岐晖、王知远面面相觑。 道家的丹,被王恶全盘否定,他们没一个服气的,古籍上记载的丹方难道会出错? 可是这现实…… 他们感觉像被人塞了满嘴的狗粪。 “为甚会这样?这可是古籍的丹方啊!” 虚虚子快要崩溃了,在那里喃喃自语。 王恶笑了笑:“尽信书不如无书,这道理都不懂?是不是本官今日胡乱出一本书,写着用手走路,后世人就必须奉为圭臬,以后都不用脚了?古人甚么都正确,今人还活着做甚?” 至于说甚么铅汞有毒,呵呵,省省吧,自己又不是化学老师,教不了他们。 昆六吸溜着口水:“郎君,这鸡肉、狗肉,是不是能烤吃了?” 王恶满脸黑线:“你要是想着新七改嫁就尽管吃。” 昆六摸了摸脑壳,没想明白狗肉与改嫁之间的关系。 昆七叹息:“笨!郎君的意思,你吃了就会死,死了你婆姨不就改嫁了么?” 反应过来的昆六赶紧跳一旁去。 死不死的不要紧,婆姨不能改嫁。 死鸡、死狗,还有残余的丹药,全部付之一炬。 这回清静了,再没人提修改王恶那条霸道规定了。 …… 倭国,难波城,租界。 冯智章打量着眼前的苦竹老和尚、悟粥小沙弥、清音尼姑,一脸的无奈。 求神拜佛的事,一般上了岁数的人才喜欢去干,年轻人,多半还是有些叛逆的。 即便现在不是科学昌明的时代。 除了给冼太夫人上香,冯智章还真没烧过任何一炷香。 “行了,租界入口侧边,还有两个空院子,你们看着修缮一下吧。租界初期也不会给多少帮助,可以调一些人力过去帮忙,再给一百贯钱,自己添置些家当吧。” 冯智章淡淡地发话。 要不是看在小叔父发话送来租界的份上,本总董事才没空见你们,更别说给钱给场地了。 即便有小沙弥在,冯智章也无所谓。 没错,冯智章就是那么心硬的人。 庙庵的改建,其实真没花多少钱。 谁也想不到,垂垂老朽的苦竹和尚居然有一手上好的木雕手艺,众多的佛像居然逐一刻了出来,只是个头有点袖珍,大约半人高。 谁也不能指责苦竹,毕竟是凭他一己之力雕刻两套佛像。 没错,一套是苦竹庙的,一套是清音庵的。 手艺一般,没有钱财涂漆,却已经有人开始上香、供奉香火钱。 原始的信徒,除了租界中的唐人,还有许多在租界中生存的倭国人,渐渐连难波城中的居民都来上香。 …… 藤原京。 王宫,朝堂。 舒明大王跪坐在上,苏我入鹿在其下首席,静静地听着各地禀报。 苏我家族当初与物部氏,当初就因为支持的宗教不同而开战。 物部氏因循守旧,与支持佛教入倭的苏我马子成生死大敌,大连(官职名)物部守屋战败而亡,苏我家才成为倭国第一家族。 但是,苏我家对佛教真的那么虔诚? 别开玩笑。 合格的政客不讲甚么信仰,讲利益。 苏我马子支持佛教有一个重要背景,中原王朝的移民日渐增多,其中信佛教的颇多,为了拉拢中原移民,选择佛教成了他必须的手段。 靠着移民相助,苏我马子才艰难地赢了当时不可一世的物部守屋。 然而,这不代表苏我家会无限制地接受佛家。 尤其是大唐一口气送来几百个僧尼,这是在给倭国上眼药! 以难波为起点,僧尼们慢慢向外头扩张,那些已经立足本土的僧人们遭遇到一次次无情的……踢馆。 倭国的佛教来源于中原,中原的佛教来源于天竺。 玄奘取回来的经当然没有译完,不过总有一些流传在外的,比如说《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你们这些土著知道吗? 知识的碾压无疑是畅快的。 难波城四天王寺被大唐僧人辩服,转而请大唐“高僧”为寺中主持。 零零总总的,倭国百寺换了主人。 “那么,这些外来的和尚,除了会念经之外,还有什么本事,或是携带了什么书籍?” 苏我入鹿的关注点与其他人不同。 “据悉,大唐遣出僧尼之前,鸿胪寺、礼部祠部司已经严查过一遍,佛经、儒家经义均无碍,唯有农艺、工匠类的书籍,片纸不许出大唐。” 意气风发的苏我入鹿神情一点一点的萎靡下去:“好厉害的人物,这一手不知酝酿了多久,难怪从田中见二起,遣唐使就再也带不回有用的工艺、农艺讯息,这是彻底的严防死守啊。” “唐人这是对倭国起了警惕之意?”舒明大王叹气。 大唐如果还是那么骄傲,倭国无非扮扮孙子就能获得好处,遣唐使这种马屁味十足的称呼就是在这种思路下诞生的。 舒明大王是不介意扮孙子的。 可是,大唐突然比猴都精了。 或者说,大唐已经把倭国当成了敌人? 在百济道际县被消灭的倭国船队,已经表明了大唐的态度。 数百僧尼,这是放出来恶心倭国的吧? “让,下面各城,派兵照顾好那些僧尼,别的问题可以不在意,但一定得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憋屈的苏我入鹿下令。 按他的性子,应该把这些秃子全部绑上石头,扔到海里喂鱼。 可是,真不能啊! 依照大唐那帮滚刀肉的性子,怕是哪个僧尼蹭破点皮,他们都能兴高采烈地举着横刀杀过来。 打过辽东之后,大唐所向无敌。 然后,能放出光彩的战争全部被王恶一人包圆了! 其他的武将,早就眼馋军功了。 这个时候,给点阳光他们就能灿烂,给点借口就能开战! 第三百九十章 僧人在行动 倭国,近江。 摩诃寺。 “阿弥陀佛,师弟,承让了。” 大唐送来的僧人法难辩得方丈无缘哑口无言。 倭国的佛学本就是中原的弟子辈,偏偏玄奘带回的经典又或多或少壮大了僧人们的知识库,即便法难的佛学在大唐仅仅算是平庸,也远远超过了无缘。 就像衡水中学吊车尾的学生跑去碾压诸多县市的高中生一样,就问你气不气! 偏偏地,大唐还堂而皇之地冠以“支援倭国佛家事业”的名义,把这些僧人往倭国塞,就像衡水中学的学生回户籍所在地高考一样,纯粹欺负人! 偏偏地,倭国还没胆量拒绝大唐塞僧尼的举动。 法难这个和尚吧,佛学一般,拳脚略通,脾气却不小,胃口也同样不小。 在摩诃寺公然辩经,法难可是事先提过要求的,要是无缘辩不过他,那他就要鸠占鹊巢了。 很蛮横无礼。 但眼下的法难要的是生存! 有甚么过分的,阿弥陀佛,佛祖会原谅的。 不信你看看佛陀的像,是不是在微笑? 法难举着禅杖,大摇大摆地走上方丈席位入座。 无缘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当真是欺人太甚啊! 无缘能当乌龟,咽下这口气,他的师兄弟、徒子徒孙可咽不下这口气。 敲木鱼的拿起槌,诵经文的捏拳头,缓缓起身,向法难逼去。 凭着多年哄香火钱的功底,法难面上带着镇定的笑容,心里其实慌得要命。 阿弥陀佛,贫僧是不是要上西天侍候佛祖了? 摩诃寺大门洞开,一队队官兵蜂拥而入,浑身的煞气与摩诃寺格格不入。 近江城主山崎翔平迈着方步进来,看到法难那平静的面孔,心底悄悄赞了一声。 高僧就是高僧,面对近百号蠢蠢欲动的僧人面不改色。 “摩诃寺是想灭寺吗?” 山崎翔平冷冷地看着那些在爆发边缘的僧众。 摩诃寺僧众瞬间情绪稳定了。 入,让你面对军队的刀枪,你的情绪也会稳定。 或者,死后情绪稳定。 无缘苦笑一声:“都坐下!城主有何指示?” 山崎翔平翻了个白眼:“一边去!你现在又不是方丈了!” 现实得扎心了。 山崎翔平对着法难拱手:“恭喜法难方丈。只要近江城还有官府在,摩诃寺的方丈之位就不会变更。” “如果这帮光头不识相,本城主会送他们去侍候地藏菩萨。” 自无缘之下的僧众齐齐打了个寒战。 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但山崎翔平你是不是太狠了点? 山崎翔平狠狠地在心头咒骂,你们这些秃驴,真以为本城主愿意袒护唐朝来的和尚啊! 这哪是唐朝来的和尚啊,这是唐朝送来的瓷器,等着碰瓷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早晚会出纰漏,但谁都希望纰漏出现在别人身上。 …… 大唐往朝鲜半岛大量输送僧尼。 新罗府、百济府好说,不管下头人愿不愿意,这里终究是大唐之地,背后有官府撑着,只是初期艰难一点,后面么…… 新罗府、百济府本就是佛学昌盛之地,放几百个僧尼也轻轻松松的,没甚么花活。 高句丽那边可恶心坏了。 大唐是什么意思? 别忘了大唐、高句丽是对头! 你大唐公然往高句丽塞僧尼,几个意思? 问题是高句丽现在有拒绝大唐塞人的勇气么?即便是梁静茹在也不行啊! 冬比忽城,即后世的开城。 大唐来的空戒和尚带着几名同伴,在城外伐木、建寺。 即便是建一个小型的寺庙,对于空戒他们来说依然是个庞大的工程。 伐木、拖木头。 粗糙的绳子勒得空戒的肩头皮都破了,淡淡的血水慢慢浸红了这一段绳头。 这样的苦,不是一般的人能撑得下来。 尤其是从大唐舒适的庙宇中出来的僧众。 空戒和尚佛学只是半瓶子醋,但向佛之心,即便在整个大唐也是前列。 如果向佛之心不够虔诚,早特娘还俗了,用得着跑高句丽来受罪吗? 还有,谁告诉你学渣就不能爱学习了? 玄奘去天竺之前,在空戒和尚面前只是个有前途的后辈晚生,可去了天竺镀金回来,空戒和尚得规规矩矩地称他一声“玄奘法师”。 空戒和尚时运不济,却也发了狠。 玄奘不是去天竺镀金么? 老衲把高句丽当成一场镀金之旅,就问你成不成! 空戒和尚赌这一口气,倒让平日只是围观的高句丽人莫名地感动了。 “帮他!” “高句丽就没有那么虔诚的僧人!” 高句丽的同行哽咽躺枪。 空戒拖着木头,骤然感觉轻快了许多。 回头一看,几名高句丽人默不作声地在后方推着木头。 “阿弥陀佛,老衲空戒谢过各位施主。” 冬比忽城空戒寺很快建成了,虽然有些简陋,却香火极盛。 …… 吐蕃。 则拉岗、觉木岗、匹播城…… 大唐送来的僧人在行动。 不用担心言语问题,僧人多数会用梵语念经,通译能力绝对比后世苦于鹰语四六级的大学僧强悍。 匹播城与逻些城中间,一座简易的寺庙拔地而起,寺名桑野寺。 觉能禅师阻止了同伴冒进的念头。 现在的桑野寺,聚集了过百名僧人。 “觉能禅师,为甚不再往逻些城进军?” 有僧人表示不满。 “阿弥陀佛,不可贪功冒进。吐蕃乃是苯教的固有势力范围,能深入到桑野寺,已经是苯教在吐蕃朝廷的压力下,迫不得已的退让了。再前进,争斗、流血必不可免,而现在桑野寺连信众都没有,没有支持,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势无胜算。” 年轻的僧人还有些不满,稍微有点阅历的僧人却已经明白觉能禅师的良苦用心。 真以为顺风顺水的,大唐为甚会给僧人配上戒刀? 但是,要扎根桑野寺,好难啊! 胸闷气短是家常便饭,吃不惯青稞饭还属正常,昼夜温差大也还行,可四周牧民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对苯教,因为地域隔绝,中原僧众知之甚少,偏偏还在不了解的前提下一头撞进对方的老巢。 难! 第三百九十一章 保护色 苯教与侵占他们地盘的佛教必然有一场龙争虎斗。 但是,很奇妙的维持在斗而不破的程度上。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大唐赫赫武功的功劳,少不了松赞干布的斡旋,但也少不了渊源。 苯教传说中,古象雄的王子幸饶弥沃如来佛祖(释迦牟尼佛前世“白幢天子”的师父),为了救度众生而慈悲传教了“古象雄佛法”,也就是“雍苯波佛法”(简称“苯教”),“雍仲苯教”是幸饶弥沃如来佛祖所传的如来正法。 佛教的释迦牟尼出身尼婆罗,地域相邻。 即便传说有偏颇的地方,但佛教受苯教的影响也是必然的,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就像佛教传入中原,不可避免地受了道教的影响。 天台宗湛然在《止观辅行传弘诀》便引入了道教服丹成仙的思想; 《佛说安宅神咒经》、《佛说北斗七星延命经》等,系由中土宅葬之说及道教南北斗主掌人间生死寿命说而来; 《佛说七千佛神符益算经》则是源自道教《太上老君说益算妙经》; 《佛说三厨经》源自道教《老子说五厨经》等等; 至如思想上的,则道生、僧肇杂有老庄思想,《起信论》有庄子道体说的影子。 当然,相应的,道教也有部分受到佛教的影响。 影响是相互的。 各种论经成了苯教与佛教的日常争斗,思想这东西,坦白地说,还真是谁都说服不了谁,你方唱罢我登场,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谁服谁? 不是每一个人都叫玄奘。 你来我往的过招,倒让不明真相的百姓对桑野寺观感慢慢改变。 看看,与苯教上师能斗个旗鼓相当的,应该不会差吧? 莫名其妙地,桑野寺收获了一些信徒。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 大唐。 蓝田,小王庄。 锅驼机版的汽车问世了。 完善是不可能完善的,只能说基本条件都具备了,“突突”的噪音委实让人耳朵疼。 看到这汽车,王恶哭笑不得,莫名地想起了某家小太阳。 功效还行,单批次载重在六千斤,相当于后世蓝牌轻卡。 蓝牌轻卡核载四千斤。 咳咳,问题在于,超载,那不是常事么? 王恶看着王大妹大声吆喝,物理班学生笑闹着进出驾驶室,不由微笑摇头。 在没有能力分离原油之前,柴油车、汽油车不可能问世,锅驼机车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汽车行业的天花板了。 至于上路…… 王恶参照后世驾校的标准,设置了桩考、坡道定点停车和起步、侧方停车、通过单边桥、曲线行驶、直角转弯、限速通过限宽门、通过连续障碍、百米加减挡、起伏路行驶等项目,彻底把小王庄技校的方针落到了实处。 开车不喝酒的制度强硬地落实下去,凡是不遵守这条规定的,永远禁止碰车——即便是一口绿蚁酒也不行。 至于开车不XX,算了,大唐好像还没那么奔放。 恶教练这种活,王大妹不太适合,王恶凶残地站在场地中央,叉着腰肌,口水四溅:“方向盘打一把!蠢货!多少是一把?一整圈叫一把!” “踩离合器!踩油门!前面要撞树了!踩刹车!” “看倒车镜!蠢!” 嗯,很有教练的威风,遗憾的是没人给买烟。 至少得和谐起步。 “蓝田侯!” 远处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李治与李明达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王恶身边。 “兕子长高了呀。” 王恶伸手比划了一下,兕子快长到王恶的胸口了。 兕子笑嘻嘻地回答:“蓝田侯,兕子每日在练五禽戏哦。” 也是,能够持续锻炼,身体才能好起来,生长发育也略胜同龄人。 李治的眸子里满是好奇:“蓝田侯,这车子也没马呀,怎么就自己跑了?” 王恶笑道:“这不是马车,是锅驼机车,烧柴、烧木炭、烧石炭都能给它带来动力,然后带着它,载着六千斤货物奔跑。” 兕子皱起琼鼻,吐了吐舌头:“太吵了。” 李治问了一下身边的侍卫,然后不顾形象地咂舌:“一辆马车只能载五百斤左右,就这一辆锅驼机车能抵十二辆马车!” 而且,这东西不需要精细侍候,加石炭就完了,可比要洗涮、喂料、还会生病的马强多了。 其实这东西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锅驼机拧螺丝、换零件、换三角皮带、轮胎,也不见得多省心。 重点提一下,在王恶提供思路的情况下,王大妹等人将阿拉伯胶、杜仲胶与硫磺等物,通过热硫化法取得硫化胶,也即是不变黏、不易折断的熟胶。 也幸亏有熟胶做轮胎,否则以现在锅驼机车的不完善与几乎没有的减震系统,不晓得那些学生能在坐垫上坚持多久。 “还需要磨合,并且看看哪里能改进。太粗糙了。” 王恶遗憾地叹了口气。 李治无语。 蓝田侯太能装了吧? 这锅驼机车,在这个世界,已经是遥遥领先的存在了好吗? “蓝田侯,兕子听大兄说,你这里有叫起来特别吓人、个头老大老大的……火车,能让兕子看看吗?” 李明达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人心都软了。 王恶马上把场地训练的事丢给王大妹,自己带着李治与兕子向火车站走去。 至于李治他们的侍卫,不好意思,那里他们无权进入,只能在外面等候。 孤独的站台,冰冷的火车,如巨大的钢铁怪兽沉眠。 李治有点顾忌身份,端着架子,兕子却欢呼着跑上了月台。 “哇!果真如大兄所说,又大又长!蓝田侯,兕子可以摸吗?” 王恶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小心不要摸到边缝上,免得划伤手。” 这就是试验版的毛病了。 东西绝对能用,但粗糙得感人,边边角角的根本没打磨。 兕子试探着摸了一下,又笑嘻嘻地看着车头:“蓝田侯,兕子能不能上去看看?” 王恶想拒绝的,只是看着兕子纯真的眼神,只能老实败下阵来。 “好吧,但必须紧跟额的脚步,不经同意不许乱摸。” 兕子轻笑:“谢谢蓝田侯。能让稚奴兄长也上来吗?” 王恶轻轻扫了李治一眼,无声地点头。 或许是因为长孙无垢的遗言交代过,现在的李治,努力收敛身上任何一点锋芒,看上去就是个怯弱无助的小透明。 可是,这只是他的保护色。 贞观匹夫 第三百九十二章 早熟 真正的李治,撕开那层保护色,獠牙老长了。 长孙无忌被他撵滚毬了,疆域被他扩到最大了。 至于黑他形象、说他是大唐庸庸碌碌的帝王,不过是那些被收拾惨了的败犬哀嚎。 不过,现在的李治,确实需要这层保护色。 毕竟,李承乾才是太子,他如果像李恪一样被赞一句“英果类吾”,想过结局了吗? 兕子叽叽喳喳的询问各种操纵杆的作用,俨然十万个为什么,王恶满头大汗地回答。 好悬,还好王恶虽然没亲自操作达,对整个机头却是足够了解,要不然得出丑了。 物理班的学生陆续进入车站,这是要试车了。 王恶带着李治、兕子退出一里之地,郑重其事地提醒:“做好准备,一会儿那声音可吓人了。” 汽笛轰鸣,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李治与兕子都吓了一跳。 蒸汽腾腾而上,火车发出巨大的声响,车轮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缓缓地挪动着。 “蓝田侯,这车子没大兄说的快啊!” 适应了噪音的兕子有些失望。 王恶笑笑没说话。 火车在加速度,兕子在拍手欢笑,李治在眼睛乱转。 火车以三十迈的速度在轨道上匀速前进,王恶老早就听烦了的“况且”声,在兕子耳中犹如仙乐,喜得兕子在那里手舞足蹈的。 火车行驶了好几圈,终于在月台旁稳稳当当地停下。 熄火之后,物理班的学生拎着大号扳手跳下车,东敲西打,不时拧几颗螺丝。 火车的维修也是重中之重。 “好玩,以后兕子也要开火车!” 兕子的表情,俨然是找到了大号玩具。 王恶苦笑。 兕子当了女司机……老司机,自己绝对能被人骂死。 “兕子,那可不行,你金枝玉叶的,哪能干这粗活?”李治及时打了一个辅助。“要是喜欢,上去坐坐没问题,开就逾礼了。” “哦。”兕子垂头丧气,小嘴撅起。 不高兴,哄不好了。 哼! 气呼呼地离开火车站,王恶看着失落的兕子,微微笑道:“晋阳公主不用失望,火车你玩不了,可以玩别的车嘛。” 兕子眼睛一亮:“蓝田侯不许哄人哦,兕子可不是三岁小孩,人家七岁了!” 王恶笑眯眯的:“当然不能哄晋阳公主,谁让晋阳公主那么漂亮、那么可爱呢?” 兕子面上浮现一丝羞涩。 么么,才这么大点的小人儿,就绽放出娇羞的风采,不得了。 “问题有一个,晋阳公主要玩,得换一身劲装,不能穿裙子哦。” 王恶没想到,不仅仅是兕子换了劲装,李治也跟着换了劲装。 嗯,终究是少年心性,装不下去了。 三辆大小不等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得亏是硫化胶已经问世,否则,凭当初给马车裹轮子的粗制滥造的轮胎,自行车得硌到屁股疼。 王恶双手把着龙头,单脚一踩蹬子,自行车顺顺当当地滑出去一段,然后王恶再潇洒地抬腿,身子稳稳当当地坐上坐垫,使力蹬了几下,自行车如离弦之箭冲出去,风吹得头发飞舞,很有记忆里骑二八大杠的风采。 转身,捏刹车,单腿点地,王恶稳稳当当站在李治、李明达面前。 “哇!好厉害!” 兕子跳着鼓掌。 “看清楚,两边都有刹车,一条是后刹,适宜平常用;一条是前刹,不是到后刹都管不住了不能捏,否则容易翻跟头。上下坡度不能太大,否则会失控。” 这俩纯新手小白,别指望一来就能掌握平衡,自然是每车后面紧跟着一个身强力壮、腿脚利索的侍卫把持着车后架,免得摔了他们。 每一个新手的毛病,都是信心满满的觉得“额一定行”,上手才知道,差距是喜马拉雅山与马里亚纳海沟的总和那么大。 蹬了一脚,自行车往前滑动,兕子惊叫着,龙头左右乱摆,幸好侍卫的手稳如山岳,才渐渐让兕子掌握了平衡,侍卫也悄然松手,只是在后面跟着跑。 李治对平衡的掌握却出乎王恶的意料,几脚之后,他已经可以自己滑行了。 不愧是掌握平衡的大家。 许久,骑累了的兕子下车,恋恋不舍地推到王恶面前。 “谢谢蓝田侯,兕子今日好开心。” 虽然很喜欢自行车,可良好的教养还是促使兕子把自行车还过来。 王恶轻笑:“晋阳公主客气了,这两辆自行车本来就是送给晋王与晋阳公主的。” “真的吗?” 兕子笑得眉眼弯弯。 那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随时骑自行车了吗? 哪怕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治,唇角也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蓝田侯大气。 “本王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李治斥退侍卫,目光停留在王恶面上。“这自行车,蓝田侯为甚不送大兄、不送青雀兄长?” 王恶哈哈一笑:“太子的腿伤未愈,不适宜用自行车。魏王……太胖,骑不动。” 兕子嘻笑道:“是呀,是呀,青雀兄长好胖的。” 真实的原因自然没那么简单。 虽然李泰不想与李承乾打擂台,可对峙的形势已成,由不得他。 王恶这时候必须与他们保持一点距离。 …… 送走李治、李明达,王恶忽然察觉不对,一个转身,看到了窝在墙角的王仁。 小家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神情颇为沮丧,失落的劲儿老远就能看出来。 “咋地,谁惹你了?” 王恶把他拎了出来。 王仁站到王恶身边,个头只到王恶的腹部。 “大兄,额的心啊,碎了!” 王仁垂头丧气的。说出来的话却让王恶喷了。 嘛玩意? 你小子才几岁,就鬼扯甚么心碎? 早熟,早熟,就是后世著名大哥大洪某也好歹到了十二岁才追老板娘的吧? (取材某老电影。) 你懂个屁的心碎! 不过,王恶还是好奇王仁怎么冒出这话的。 “公主都比额高好多咧。” 王恶差点没笑死。 妹娃子幼年、少年时期生长要比同龄的娃儿快,这本就是事实,何况你丫还比人家兕子小一岁! 断了他的痴心妄想也好。 皇室,不是那么好攀的,尤其是李世民的女儿们,没几个省心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这狗东西 (感谢雪月钧打赏。) 高阳公主牵涉谋反,这可是《旧唐书》都有记载的。 《新唐书》和《资治通鉴》中,高阳公主和《大唐西域记》执笔人高僧辩机的风月案,成为其遭受世人诟病的最大罪名。 整个史料描述详细,似乎证据确凿。 然而后代研究者发现,此史料前后矛盾,迷雾重重。 首先较早成书的《旧唐书》根本没有提及此事,宋太宗朝李昉撰写的《太平御览》中亦未高阳公主和辩机事,不知《新唐书》看到何种史料将此事编入史书。 因为《新唐书》成书于宋仁宗时期,又因所增列传多取材于本人的章奏或后人的追述,碑志石刻和各种杂史、笔记、小说都被采辑编入,故而这段史料来源较为可疑。 难怪有人说,文人无德。 书归正传,王恶还是不认为王仁能有高攀的机会,趁早死心吧。 …… 从两仪殿批阅完奏章,去东宫看了一遍正在恢复的李承乾,李世民转而去了公主院。 年幼的兕子失去阿娘,自己这个当阿耶的需要多关怀啊! 然而,公主院里并没有兕子的身影。 “怎么回事?” 李世民有些心慌。 一名宫女过来禀报:“回陛下,晋阳公主从蓝田侯那里得到了一辆自行车,去后宫东海旁的球场练车了。” 球场是马球场,但已经闲置了几年。 自行车是甚么玩意儿? 李世民有点好奇。 穿过金水河,来到球场,远远就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在球场上驰骋,座下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李世民愣没想明白只凭借两个轮子怎么做到不倒的。 兕子的身后是有侍卫跑着跟随的,却早已不用去扶,这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看到李世民,兕子欢快地扭了一下龙头,冲到李世民侧边,捏紧刹车,单脚稳稳落地。 “阿耶,这是蓝田侯送兕子的自行车!” 李世民微笑着掏出一块帕子,给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兕子很厉害呀!那么快就骑得稳当了。别累着了。” 这一刻,李世民不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只是心疼妹娃子的阿耶。 “陛下倒不用担心,妾身问过御医,多出点汗对身体有益,只是要注意出汗之后不要受寒。”一旁观看的韦妃轻声回应。 整个后宫都知道兕子是李世民的心头肉,没有谁敢轻视。 韦妃这头,从纪王李慎就藩之后,就比较空虚,时时注意接近兕子与李治,也不说多巴结吧,至少帮点小忙、混点好感还是能做到的。 韦妃首嫁并不是李世民,作为一个有阅历的女人,归宿是她最关心的事。 因为是二嫁,当年太子李承乾对她颇有看法。 魏王李泰,她也够不着。 一旦李世民驾崩,谁能替她说话? 只能寄希望于李治、兕子身上。 别说大唐不赞同人殉的话。 “被自愿”听过没?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定位。 “爱妃有心了。”李世民的笑容灿烂。 有韦妃在一旁照应,兕子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何况,兕子骑自行车,那么美的场景,怎容错过?” 韦妃的情商真不是一般的高,既谦逊了一把,又赞得兕子心花怒放。 “蓝田侯那里有好大好大的火车,可惜兕子不能开。”兕子的语气里透着惆怅。“那个吵得要死的锅驼机车,兕子不喜欢,只能弄个小小的自行车回来了。诶!” 李世民哭笑不得。 兕子这一把装得漂亮。 不过,怎么又冒出个锅驼机车了? 兕子伸手干比划:“那么大,说是可以烧柴、烧石炭,不用马拉就可以自己走,能拉好多好多东西的……” 骑着自行车转过来的李治接口:“能接六千斤,只要有足够的石炭,它就能一直跑!” 咦? 连稚奴都有一辆自行车? 李世民突然有一种邪恶的冲动,想从李治手里抢过自行车来过过瘾,奈何看看自己与自行车的大小对比,骑上去就像老熊摁翻小羊羔,画面太美。 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馋朕的。 一定是的! …… 本来只是拼装了几辆自行车用来自娱自乐的王恶,突然接到了五百辆自行车的订单。 订单来自皇宫,飞扬跋扈的飞白体就表达了一个主题:有钱、任性! 单独为这五百辆自行车成立一个作坊不合适,数量太少是养不活劳工的,作为财务考量,边际成本的权重很大。 那么,最合理的手段,就是将自行车的订单转交物理班,使之成为物理班的勤工俭学手段——每辆给他们提两百文的劳务费。 “可是,火车、锅驼机车,山长你都投了大量的本钱,至今不见效益……” 王大妹左右为难。 一边是希望学生能挣一点,帮补家业;一边是看着山长往火车上投入了大量的钱财,没看到回报。 王恶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怕山长没钱呐?该干嘛干嘛,不看看你家山长多少产业。” 王大妹轻轻摇头:“可是,簿记的同窗告诉额,去年小王庄作坊八成的收益都扔在火车上了。” 很正常,这个年代钢铁的价格比后世高多了。 毕竟这是供小于求的时代。 妥妥的卖方市场,要不是王恶手眼通天,就是有钱都弄不到那么多钢铁,就是弄到了也可能掉脑袋。 “呵呵,你小看山长了。” 王恶淡淡一笑。 你当大唐皇家钱庄小东家的身份是白给的? 造火车,甚至是铺设小王庄到长安的线路,王恶都能负担得起。 当然,再推广的话,财力就捉襟见肘了。 只是这些话却不方便解说。 关于大唐皇家钱庄与保险那头的收益,王恶都是另外核算的。 狡兔三窟,总要留一些余地。 “阿耶,王延也要车车!” 王延看到连陈诗语、王仁都有自行车,委屈地瘪着小嘴。 “王延的车,怎么可能没有呢?看看,多漂亮?比你小叔父的强多了吧?”王恶推出一款三轮童车,上面刷着孙悟空的图案。 “孙悟空!”王延立刻乐了,冲过来坐上车子,兴奋地蹬了起来。 三是最稳定的数字,三轮车的稳定性也极强,王恶也懒得管,由着王延去撒欢。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伊列河之战 西突厥。 被立为乙毗咄陆可汗的阿史那欲谷设,正意气风发的指挥联盟军队,与伊列河(现伊犁河)对面的沙钵罗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娥对峙。 因为沙漠之事,阿史那同娥威信大失,阿史那欲谷设则凭借有余粮,仗义疏财了一把,在西突厥威望渐长。 现在,谁还记得阿史那欲谷设是从突厥逃过来的丧家之犬呢? 更何况,突厥、西突厥,本就是同根同源。 阿史那欲谷设还是突厥始毕可汗之子、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之侄,也是名门之后,有资格染指可汗之位。 “阿史那同娥,你不配当西突厥的可汗!龟兹、疏勒、于阗、可汗浮图城,这些西突厥属国,全部沦陷到唐国之手!西突厥的实力因此减半,你就是西突厥的罪人!” 阿史那欲谷设挥舞马鞭咆哮。 “罪人!” 几万军士的怒喝,声震云霄,哪怕对面的军士人数要多上几万,也被生生压制下气势。 西域易手,严格地说,不完全是沙钵罗咥利失可汗的错。 面对凶残的大唐铁骑,你阿史那欲谷设不同样缩了? 别的不好说,可汗浮图城可是在你阿史那欲谷设手上丢失的! 然而,谁在乎呢? 反正,疆域的缩减,你是可汗,就要负起最大的责任,背最大号的锅! “无论什么语言都改变不了你是叛逆的事实!阿史那欲谷设,你当初如野狗一般,被唐军撵出突厥,是谁收留了你?狼子野心!当初我就应该直接宰了你!” 阿史那同娥挥刀咆哮。 嘴炮是改变不了事实的,要想抹杀对手,靠的只能是手里的马刀! 宽阔的伊列河,要渡过去是一个很麻烦的事。 伐木,造筏,即便是最粗糙的木筏,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所以,除了隔河对喷之外,暂时也没有什么好手段。 夜色笼罩在伊列河畔,除了火光、虫鸣,偶尔会传来河谷远处的狼嗥。 阿史那同娥发了一通脾气,回到自己的大帐中,裹着毯子迷迷糊糊地睡了。 该死的阿史那欲谷设! 对了,沙漠被劫的事,肯定与他有关。 等到打败他,一定要将他撵到狼群里喂狼。 半梦半醒之间,阿史那同娥被喧闹声吵醒。 “怎么回事?”阖着眼的阿史那同娥带着怒气喝问。 被吵醒的阿史那同娥头痛欲裂,要不是压抑着脾气,早操刀砍人了。 “可汗,是阿史那欲谷设的人马夜袭。”侍卫禀报道。 阿史那同娥惊起:“他们过河了?” “没有,可能是从其他水浅的地方过来的,应该是一个万骑。” 阿史那同娥叹了口气,重重地倒下、补觉。 一个万骑而已,对整个大军没有致命的威胁,不是每个人都叫苏烈。 要命的是,躺下去之后,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可恶的阿史那欲谷设! 好不容易阿史那同娥有了那么一点睡意,单斤带领的万骑又杀出来了! 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大! 一通呼喝、乱箭,不过造成了数十军士的伤亡,却搅得阿史那同娥一方没法休眠。 阿史那同娥恨不得将单斤他们全部抓住,一个个五马分尸! 眼皮再度恢复沉重之际,晨曦已现。 那些夜间袭扰的人马已不知去向,对面阿史那欲谷设的人马在伐木、钉筏子,干得热火朝天的。 阿史那同娥心里清楚,无论是谁胜,甚至只是平手,对西突厥的实力损伤都是巨大的。 但是,走到这一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回头。 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 容不得半点大意啊! “禀可汗,薛延陀乙失拔灼趁着我们与阿史那欲谷设对峙,蚕食了西突厥不少领地。” 阿史那同娥心头大恨。 你们铁勒人是觉得翅膀硬了是吧? 等本可汗腾出手,一定要让你们重新感受当年被西突厥奴役的痛苦! “让他们得意一会儿,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解决阿史那欲谷设。” 阿史那同娥无奈地说。 不解决了阿史那欲谷设,根本无法抽身去收拾薛延陀啊。 哼哼,只要阿史那欲谷设的人马敢过河,就让他们领略一下半渡而击的威力。 遗憾的是,好几天了,阿史那欲谷设的人就一直在按部就班地造筏,也就是夜间由单斤袭扰而已。 按那架势,要造够全军渡河的筏,还需要好几天。 阿史那同娥耳朵塞上了羊毛,以求能舒坦地睡上一觉。 太恶心人了,单斤的万骑夜夜袭扰,吵得阿史那同娥受不了,只有用这方式才能平安入睡。 讲真,区区万骑而已,外围的防御足够应付了。 每夜都来的袭扰,都已经成了常规化,除了恶心人之外没有太大的作用。 阿史那同娥真的累坏了,盖上毛毯就呼呼大睡,雷霆似的鼾声在大帐里回响。 迷迷糊糊的阿史那同娥被身边的侍卫摇醒,摘去耳洞里的羊毛,还未开口询问,阿史那同娥的脸色已经大变。 马蹄声、厮杀声入耳,不用解说都知道,阿史那欲谷设这个阴险的大猴子已经过河了! 麾下的军士时刻盯着河岸,绝对不会给对岸渡河之机。 也就是说,阿史那欲谷设摆出强渡的架势,其实早已将兵力转移,绕了个大圈子,寻找利于渡河之处,然后杀出来,打了阿史那同娥一个措手不及。 “通知本部,撤退!”阿史那同娥微微权衡一下,果断舍弃了大部分附庸。 “阿史那同娥,你这个娘们,本可汗就在你的营帐内,出来应战!”阿史那欲谷设咆哮着挥刀,将一名敌人斩杀马下。 “阿史那同娥,娘们!” 阿史那欲谷设部的军士咆哮着。 阿史那同娥部已经开始骚乱了。 可汗,可汗呢? 难道可汗就眼睁睁看着各部被屠杀? 可汗的本部为什么不出来援手? 本来就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付出了巨大代价才站稳脚跟,结果阿史那欲谷设一嗓子直接毁了他们辛辛苦苦支撑的信念。 是啊,可汗呢? “可汗跑了……” 有军士沮丧地弃刀。 是啊,可汗都跑了,我们凭什么坚持? 为谁拼命呐? 难道,附庸部落就不是人了么? 贞观匹夫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封禅与否 贞观十一年,该来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李世民不晓得听了谁的撺掇,往小王庄跑了一趟,征召武照入宫,赐才人之位,操作之骚,足以让所有以武则天为主角的小说屏蔽了。 王恶微微叹息。 前面一番安排,终究还是没避过宿命。 得,甭咸吃萝卜淡操心,该干嘛干嘛,要施的恩、要留的谊已经到位,日后即便真如正史一般,武照妹娃子大权在握了,甭管咋折腾,至少王端正这条老命是莫得问题的。 对杨氏那头,该咋样还咋样。 李世民骚操作不断。 中书舍人李义府奏请泰山封禅,以表大唐的文治武功。 此奏折一出,满朝哗然。 贞观朝的官员,爱好就是怼皇帝,以此为文人风骨,你李猫如此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就不觉得害臊吗? 你应该转换阵营,跟大家一起怼皇帝。 怼怼更健康。 沉寂了许久的大喷子魏征挺身而出,以大唐百姓不够充实为由,劝谏李世民。 (魏郑公谏止唐太宗封禅,曰:“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切有疑。”太宗不能夺。——《魏郑公谏止唐太宗封禅》。) 李世民明显有些不悦,目光移向看热闹的王恶。 “王端正,你来说说。” 王恶惊讶地张了张嘴。 入,看戏须谨慎,躺枪有风险。 “其余吧,臣觉得,封不封禅的,都没甚问题。” 得,王恶这一句话,两头不讨好,君臣都瞪着王恶。 “说要封禅吧,大唐纳云南、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静海府、百济府、新罗府,在倭国难波有租界,在新罗有雇佣军扬大唐之威,逼得蒸蒸日上的吐蕃低头,赫赫武功,想来无人存异议吧?” “论文治,大唐迁移失地民众填补新踞之地,以缓解土地兼并之厄,并派遣大量蒙学先生去开蒙,难道不够资格?” “担心征集民夫,劳民伤财?换个形式就是了,朝廷出钱雇佣百姓嘛,民部又不是没有钱。实在钱紧,可以向大唐皇家钱庄借贷嘛。” 李世民听得喜笑颜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听听,听听,朕的臣子,就一个王端正说话公道。 文官们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王恶的话有理有据,这些实实在在的功绩还真无法驳斥。 民部与大唐皇家钱庄的事,大家倒是想多一嘴来着,问题执掌吏部、民部与大唐皇家钱庄的高士廉都推认王恶才是最懂经济的,谁还能置喙? 要不是打不过这厮,真想揍他啊! “要说不封禅吧,就一个理由,麻烦。” 王恶的总结让官员们郁闷。 李世民却听懂了王恶的意思。 王端正这个懒家伙,意思明显得很:陛下啊,别让额麻烦。 呸,当朕是甚么人? 礼制有鸿胪寺司仪署与礼部联合负责;修缮道路,呵呵,长安到洛阳一段全水泥路,洛阳以东全部是工部的事儿。 歇菜吧你! 魏征可以用百姓不够充实为由阻止征发民夫,可是,朝廷出钱雇佣民夫,能让老百姓挣一笔工钱,你魏玄成有种拦着试试? 只要消息泄漏出去,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至于说民部有没有钱,你没看到高士廉在那里笑而不语吗? 等等! 差点上了王端正的恶当! 工部尚书张亮与王恶相看两厌,张亮不肯抽调大匠指点小王庄建义仓、社仓,王恶把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全部抽调出工部。 两个都不是甚好玩意儿! 问题是,工部那些死脑筋,离开小王庄学院学生之后,效率倒退得厉害,只会笨拙的使蛮力,连将作监那些匠人的子弟都满眼鄙视。 纯靠工部修整路面,听上去玄乎。 可这事,怪谁? 虽然王端正这厮气性是不好,可谁让你张亮拂人颜面,连派个匠师指点一下都拒绝呢? 朝堂这头,李义府当马前卒,王恶当打手,李世民铁了心要封禅,还有谁能拦得住? 长孙无垢驾崩之后,李世民对百官的态度强硬起来,再没有从前的容忍。 世间,除了观音婢,再无人可以让李世民这头倔牛停蹄了。 君不见连魏征这个大喷子说话都婉转起来了? 张亮接到任务时倒没在意,工部那么多老匠人,解决这些问题不是该手到擒来? 虞部司郎中虞亮听到张亮传达的任务,只是脸色难看地摇头。 “甚么意思?” 张亮眼里满是怒意。 虞亮重重地叹息:“按这时间进度,如果按前朝标准,不体恤民力,当然是做得到的。或者,朝廷给的预算再加一倍,也能办到。” 张亮眸子里全是阴翳。 “这么说,是民部刻意少给预算了?” 虞亮轻轻摇头:“民部的预算或许会有偏差,但不会超过一成。” 张亮懵了。 “如果是原先小王庄学院的学生在工部任职,这个预算是基本够的,他们用的各种轮滑、机械,能够节省许多劳力。原先段纶尚书要进水部司的林通,在这方面很厉害。” 张亮蹲在墙角画圈圈。 为甚? 离了小王庄学院,离了王恶那气量狭小的混账,工部就要吃挂落了? 你来借匠师,额没给,你就不能亲自上门说情? 虞亮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办法……” 张亮眼放绿光。 谁要在这时候分忧,就是让他戴环保色的帽子也心甘情愿啊! 呃,貌似这顶环保之帽他已经戴上了吧? “因为工部拒绝派匠师指点,将作监把匠人派去指点,换得小王庄学院吸纳了不少匠人子弟,尚书若是肯说服将作大匠阎立本,将匠人子弟借调工部也行啊。”虞亮出着主意。 张亮一拍脑门子。 虞亮这主意硬是要得,工部那么多官员,也就那么一个有脑子的。 找将作监借人,不就免了与王恶这对头撞上了么? 天才一般的主意啊! 唯一的问题是,张亮与阎立本从来未曾有交集。 托瓦岗时的同袍辗转联系,张亮好歹见到了阎立本。 阎立本的性子倒是随和,只是谈起将作监子弟也是一脸的无奈。 那些子弟一个个说是要在小王庄学院学满三年,临时也抽调不回来啊。 他们又不是在编的匠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郎君不演蔺相如 身心疲惫的张亮只能将难题摆到了李世民面前。 几近痊愈的李承乾发出了灵魂审问:“是甚么导致了工部与小王庄水火不容?孤记得,张尚书初赴任时,蓝田侯因为小王庄义仓、社仓之事,向工部提出请求,要借调一名匠师指点,结果被工部拒绝了,有这事吧?” “张尚书大概没听说过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头,所以,对蓝田侯将自家学生全部调走而茫然费解,觉得无非是走了几个小吏。” “现在,事到临头了,明白人家的真正价值了,赶着求蓝田侯出手相助,可能吗?” “就是陛下要用小王庄学院的学生,也得好言相商,这叫礼贤下士!张尚书,你的脸面不会比陛下还大吧?” 李承乾的抢白让张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虽然是李承乾在喷,但看看李世民一言不发的造型,张亮知道,这其实也是皇帝的心声。 谁让自己不自量力,得罪了大唐最有实力的新贵呢? 就算是得罪了房玄龄、李靖、李勣都不至于那么糟糕。 张亮厚颜去了兵部,求见当年的顶头上司李勣,只得到了一句话,以诚相待。 张亮虽然也是瓦岗系出身,奈何从来就不受待见,李勣能指点他一句,已经非常厚道了。 换成程咬金,一定是一手捧腹,一手指着张亮,放肆地狂笑。 …… 晚霞映红天际。 平康坊,蓝田侯别府前。 张亮肉袒,背负荆条,十足的廉颇造型——如果那荆条事先没有除尽刺的话。 “张亮向蓝田侯请罪!” 高亢的声音,引得无数看热闹的街坊聚集。 “看看,这老倌背根柴火是怎么回事?” “就是,卖柴火也不能只卖一根啊!” 张亮想吐血,负荆请罪的戏码成了背柴火,档次哗哗直掉,名将成了山野樵夫。 “你们这些不读书的,好歹也听听戏呀,这是《将相和》里的桥段‘负荆请罪’,那是荆条!” “欺负额们不识字咋地?还荆条,荆条的刺呢?” “吱呀”一声,别府的侧门打开,青衣小帽的昆七挺胸叠肚地走出来,一脸的不屑,几枚铜钱扔出手。 “鬼喊辣叫个鸡儿毛线!唱戏呐!赏你几文,别处去唱!” 张亮差点没气吐血,堂堂勋国公、工部尚书,竟被区区昆仑奴轻贱! 甚么唱戏的,这是在糟践人!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勋国公张亮,特向蓝田侯请罪!” 张亮忍着气,大声喊道。 自己的姿势做到了,王恶一介后辈晚生,怎么也得给几分颜面,小王庄学院的学生,你好意思不安排几个? 遗憾的是,张亮对王恶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昆七恶形恶色地笑了,声音很大:“哟,勋国公这是演廉颇上瘾了呀!可惜,额家郎君没兴趣与你搭台唱戏演蔺相如,要不然,昆七勉为其难饰一下黑脸版的蔺相如?” 围观的街坊笑得前仰后合。 黑脸版的蔺相如,可不是吗? 你看看那昆仑奴标志性的黑脸,完全不用化妆了。 “区区昆仑奴,敢辱本官?” 张亮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保不准下一刻就饱以老拳。 “说得好像谁不是个官似的。”昆七面皮一转。“郑重介绍一下,本官昆七,右屯卫七品教头。” “哇,蓝田侯家的昆仑奴都是官嘢。” “蓝田侯在草原的赫赫威名,就有他们的功劳,当个官怎么了?” “竟然连家奴都上过战场!” 张亮怔了一下,才想起这帮昆仑奴都有官身的事实。 然而,无论昆七有没有官身,张亮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恶当年大闹兵部、与侯君集兑子、双方同时褫夺官爵的传闻,张亮虽然不以为然,却也知道,王恶极为护短,自己几十年厮杀出来的官爵,真不值当与这滚刀肉对拼。 “请昆七教头向蓝田侯禀报,勋国公张亮前来负荆请罪!” 忍了一口气,张亮再度通名。 昆七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目光在张亮身上打量了一下:“勋国公大概没听说过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号……” 围观的人群忍不住爆笑。 这个名号明显的反讽,偏偏蓝田侯的家奴还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郎君的脾气不好,但也不会轻易生事。谁若是招惹了郎君呢,没关系,即便是郎君忘记了,还有额们这些家奴记着呢。”昆七的话透着锋芒。 “哇,蓝田侯的家奴都那么霸气!” “不是该以德报怨么?”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痛快!” 张亮恨恨地解下荆条扔到地上,转身拿起护卫手上的衣袍罩在身上,大步走出平康坊。 坊丁凑上前,拾起荆条摸了一下,呸了一声:“刺都削干净了,没诚意!” …… 李世民有些头疼,工部这烂摊子死活说是接不下建封禅大道的活计,张亮也拼命的给王恶上眼药,状告他不给颜面,连负荆请罪都不出面。 呵呵,谁告诉你请罪别人就一定得给你颜面? 没奈何,李世民把纪国公(《新唐书》作杞国公)、宗正寺卿、高密公主驸马段纶找了过来,在两仪殿内围炉暖酒,顺便倒倒苦水。 妹夫嘛,自家人,可以不用那么拘束。 段纶静静地听完李世民的唠叨,一针见血地戳到二舅兄心头上:“说到此事,那就是陛下用人失察了。张亮此人,在瓦岗就不是甚么大角色,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不过是陛下念旧,记得当年他落到隐太子手上没有招供的情分。” “作为官员,无能都不是最致命的。分不清手下哪些是混日子的、哪些是干事的,那才是最要命的。” “上任几个月,连这都没有搞清楚,胆儿贼肥的给人蓝田侯上眼药,借区区一个匠师都推三阻四,被蓝田侯釜底抽薪也是活该。” 段纶抓了把炒豆:“这事有嘛为难的,换一个工部尚书就完事了。那个将作大匠阎立本,与蓝田侯关系不错,换他上去,蓝田侯能不给颜面?” 李世民为难了:“那张亮往哪里放?” 段纶哈哈一笑:“秘书监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阿耶来了 为了封禅大计,可怜的勋国公张亮被主动让贤了。 无所不在的“被”。 将作大匠阎立本接任了工部尚书的职位,林通等人自然回来了,外带不少将作监匠人子弟的补位,封禅大道的修建如火如荼地展开。 甭以为有水泥就可以放轻松了,道路拓宽、路基压平实、修建路脊、挖排水沟、修桥,还是多头施工,肚子里没点货还真拿不下来。 好在阎立本家学渊博,除了画得一手好画、盖得一手好房子,做道路规划也是很有法子的,虽然让虞部司忙得团团转,却没有哪里出现脱节、掉链子。 身在洛阳的常升直接抛开女人花这头不管了,全力安排生产“王恶水泥”这土得掉渣的货物。 水泥这东西,单独货物的利润比不上女人花,架不住它量大啊! 按阎立本分段多头施工的法子,常升就是日供两万斤也不够啊! 好在常升的权限极大,只是安排人送信知会王恶一声,便自作主张加人、加生产线,轰轰烈烈地生产起来。 与此同时,一些商队无声无息地出塞,出了灵州便不知所踪。 金秋十月。 朝廷上,李世民任命太子李承乾监国,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辅佐,改封卫国公的李靖被李世民委以镇守长安、辅佐太子的重任,并戏称:“托塔天王守长安,长安岂能不安?” 都是《西游记》的锅,越来越多的朝臣将卫国公李靖与托塔天王李靖的形象重合,连李靖的夫人红拂女都不时拿来取笑自家夫君一把,大家也就没甚么忌讳了。 左武卫、右武卫、左威卫、右威卫随驾出行,羽林卫、千牛卫、南衙宿卫、太子六率镇守长安。 悲剧的王恶被抓了伴驾而行,到了潼关,被李世民撵去灵州(治回乐县,今宁夏吴忠市境内),带着火枪旅帅增援右卫大将军、灵州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屯灵武。 左武卫、右武卫及相应府兵共六万余人,随兵部尚书、英国公、朔州道行军总管李勣入朔州(今山西朔州),屯羽方。 张士贵率府兵暗出云中。 凉州道行军总管李袭誉暗中出兵白道川。 泰山封禅,一半是个幌子。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老军头看似有些荒唐的举动,其实蕴藏着深意。 李世民出长安之日,便是薛延陀出征之时。 薛延陀携同罗、仆骨、阿跌、思结、回纥、靺鞨共二十万之众自白道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北)而下,意图趁大唐无暇北顾,一举歼灭突厥俟力苾可汗李思摩。 珍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的目的,是在李世民未回长安之前,造成既定事实,在薛延陀实力暴增的情况下,想来李世民也不能轻易宣战。 吞并了突厥,薛延陀就能成为草原霸主,就有资格不再看大唐的嘴脸行事。 至于说像突厥当年一般入侵大唐,想多了,最多能在大唐的边境耀武扬威一下。 再说,凭乙失拔灼那个暴躁的家伙,还担不起如此重任。 定襄城(原云中城,大同西北15公里),李思摩尽起麾下之兵,计五万之数,以飞蛾扑火之势撞向乙失拔灼。 李思摩能够清晰的感觉,即便是去送死,撞上薛延陀军队与撞上回纥等部,速度完全不一样! 论骁勇善战,自然是薛延陀军士更强; 论刀兵之利,回纥等部竟然远胜薛延陀! 战局虽然不利,李思摩却想大笑。 凭乙失拔灼那粗疏的性子是发现不了其中差异的,呵呵,薛延陀这是在与狼共舞,早晚有一天,薛延陀得被这些眼下不起眼的各部吞了。 “撤!” 李思摩带着二万残兵败将,放弃了定襄城,向朔州逃去。 乙失拔灼虽然不明白“宜将剩勇追穷寇”,却是死死咬住不放。 虽然成功坐上叶护之位,被父亲乙失夷男视为接班人,乙失拔灼还是知道自己的威信不足,至少大半薛延陀部族对他仍是若即若离。 乙失颉利苾之死,哪怕是父亲都心存疑虑,何况是其他人? 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消灭背弃了自己祖宗的李思摩,才不会再有人在意自己腚上的残留! 乙失拔灼率军狂追,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诸部却以马力不足为由,落后了乙失拔灼百里,只有靺鞨跟了上去。 药罗葛·吐迷度让麾下就地扎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自然共同扎营,几个酋长与药罗葛·吐迷度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靺鞨这帮傻子怕是要哭。” 不知道是谁开始了这话题,酋长们开始割着烤羊腿、喝着微酸的马奶酒,开始了对靺鞨酋长希直郎的嘲讽。 “大唐真会毫无防备吗?”同罗酋长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药罗葛·吐迷度大笑:“即便没有防备,你付出大量人员伤亡夺城,得到的好处多数归薛延陀;与大唐稳稳地交易,可以换得足够的盐铁等物,可以让下面的小崽子们多养几只羊。你选哪头呢?” 一帮在大唐受过好处、还希望以后能获取更多好处的酋长,你指望他们与大唐拼命? 想多了! 更何曾,药罗葛·吐迷度他们可是经历了无数次社会毒打的老油条。 今天马力不行,明天便秘,后天拉肚子…… 无数理由,总有一款适合你。 乙失拔灼自然不会蠢到连这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也自有算计,各部不来,也就减少五万兵力而已,凭手头十四万军士,难道还灭不了只有区区两万残军的李思摩? 一直在前头领跑的李思摩跑得很销魂,每一个姿势都充分表达了一句话:大唐阿耶,救命! 看到“唐”字大纛,李思摩几乎要流泪了。 乙失拔灼,你个小崽子,本可汗的阿耶来了,就问你怕不怕? 乙失拔灼看到对面密集的步兵阵型,心头微微犹豫。 六万步卒,以唐军强悍的战斗力,可以拼掉自己的十万骑。 但是,大唐现在是宇内的不败神话,军士敢拼到几乎全军覆没,薛延陀敢吗? 草原民族,严格地说,在成吉思汗崛起之前,最擅长的是打顺风仗,真正要他们逆风飞扬,很难。 这也是当年颉利可汗会惨败的原因之一。 大纛上没有让乙失拔灼忌讳的字迹,“李”字么,大唐姓李的人太多,除了李靖那个老头,乙失拔灼觉得自己无须畏惧。 再怎样,对面不过是同样持冷兵器的步卒。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只要我觉得没看到唐字大纛,我就真的没看到。 “第一万户,上!” 乙失拔灼大叫。 我们可以使用了过期地图,也可以因为阳光太大看不到大纛。 一万铁骑奔腾而出,地面都在震颤,马蹄刨起的尘埃巨龙一般盘旋而起。 “盾!” 喝声中,盾兵将巨盾竖起,如城墙一般挺立。 盾兵之间的间隙,分列着数量颇多的长枪兵。 没有花哨的,铁骑与巨盾撞到了一起。 战马悲鸣着倒地,唐军长枪兵从盾牌的间隙中出枪,刁钻地夺走薛延陀军士的性命。 承受了战马撞击的盾兵吐了一口血水,继续持盾阻敌。 耶耶是大唐坚不可摧的盾兵! 双方都默契地不使用弓箭。 对乙失拔灼来说,用弓箭对付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唐军,殊为不智。 对李勣来说,弓箭,还需要等等。 既然是钓鱼,那就需要耐心。 撤到一旁的李思摩对大唐阿耶的坚挺表示六体投地。 换成突厥现在的状况,薛延陀这一波冲击,便让突厥的阵营土崩瓦解。 即便是颉利可汗时期,突厥要压制彪悍的薛延陀人,至少也得付出双倍的人手。 而大唐阿耶凭借更少的人数,还特么是步卒,大家都看不上的步卒,便让薛延陀第一万户的首轮攻击失败,自身还没有多少损伤。 那配合盾兵的长枪兵,更是神来之笔,只要是攻击的骑兵便逃不过命运之刺。 即便是突厥全盛时期,遇上这样的步卒,除了用更多的人命去填,貌似也没有其他办法吧? 偶尔有体力不支的盾兵被撞飞,也迅速有人过来补位,辅兵抬着担架将受伤的盾兵抬走,交给随军的郎中。 乙失拔灼眼睁睁看着第一万户如飘零的落叶,生生被唐军这座大磨磨成尘埃,心头颇为震惊。 大唐的强悍他还是知道的,不提火器,便是薛万彻也给过他们深刻的教训。 不过,乙失拔灼一直认为,那是薛万彻个人勇武太强,非战之罪。 但是,今天与唐军的交战,纯粹是双方斗兵,不是斗将,差距竟然还是大到无法弥补。 “第二万户,正面攻击;第三万户,攻击左翼;靺鞨部,攻击阿史那思摩!” 乙失拔灼咬牙下了大本钱。 一个万户的损失,以薛延陀的家大业大,虽然肉疼,还是可以承受的。 三个万户的损失,如果能够击败对面的唐军,寻得一个突破大唐关隘的机会,对振奋薛延陀的人心有极大的帮助,甚至是正面对抗大唐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万户悲壮地上路。 靺鞨部在希直郎的率领下,疯狂地扑向李思摩部。 “突厥的儿郎们,以前在突厥面前老实得像奴隶似的靺鞨,如今也敢对突厥的勇士龇牙了!你们能忍吗?” 李思摩咆哮道。 “不能!” 狼狈地奔逃了一路的突厥骑兵,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背靠大唐阿耶,谁怕谁? 士气骤然从低谷冲到高峰的突厥骑兵,不等靺鞨部冲到眼前,呼喝着冲了出去,倒让希直郎吃了一惊。 靺鞨部跟着乙失拔灼,是来捡便宜的、捏软柿子的,不是来鸡蛋碰石头的! “缠斗!” 老奸巨猾的希直郎立刻改变战术。 靺鞨人彪悍不假,可寒冷的气候制约了他们人口的增长,真要与李思摩拼个两败俱伤,导致整个部族人口下降,那叫得不偿失! 缠斗,那也是斗,即便日后乙失拔灼怪罪,希直郎也有应对的借口。 但是,从正面厮杀改为缠斗,就会导致士气的下跌。 本来能正面压倒突厥的靺鞨部,居然就此落了下风。 相对于第三万户,靺鞨部还是幸运的。 可怜的第三万户志得意满地撞向唐军的左翼,才愕然发现,他们面对的,是号称骑兵噩梦的陌刀旅帅。 锃亮的陌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陌刀挥动,有如市场里屠夫剁臊子肉,干净利落还带着节奏,无论放多少铁骑进来,都是……加肉。 王虎顶在了最前头,一步不退,身边的陌刀手都轮换了几批,他依旧顶着。 有王虎作榜样,陌刀手的士气从来不曾低过。 若不是王虎指挥意识太差,说不准苏方的位置他都有机会顶上。 这就是学渣的痛苦,知识的短板太明显,别人就是想提你上去,也得你撑得住啊。 还好王虎对于升官没太大兴趣。 能从小王庄出来,成为陌刀手,一步步提升到鹰扬郎将,王虎还有甚么不满足的呢? 王虎的蛮,让第三万户都震撼了。 用骑射对付他? 莫开玩笑,陌刀手除了沉重的陌刀,全身上下是造价不菲的明光铠,战时连面甲都拉下来,箭矢射上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除非,你有那个本事射入眼眶。 第三万户几乎折损了一半的兵力,却在陌刀旅帅的钢铁长城面前铩羽! 第三万户长哲拉一边指挥着人马前赴后继的冲阵,一边策马扬弓。 或许世人早已忘记了射雕手哲拉的威名,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箭出如流星,扎到王虎的左眼眶里。 吃痛的王虎拔出利箭,意欲再挥刀斩杀,却被苏方勒令退下,让随军郎中赶紧上药包扎。 啖睛再战? 那终究只存在于小说当中,不及时止血,光是那快速的失血都能让人晕厥,除非是再战的时间极其短暂。 哲拉损失了大部分兵力,还是找不到突破口,只能颓然收兵。 然而,老辣的李勣消灭了第二万户后,下令全军反攻。 乙失拔灼从来没想到,步卒的反击也能如此的惊心动魄。 六万唐军,踏着坚定的步伐前进,竟让超过十万之数的薛延陀人马俱惊! 大唐,凭什么那么凶悍? “叶护,后面!” 薛延陀的军士大叫。 后方,灵州道行军总管李大亮的大纛升起,同样是一个“李”字,这让人升起一种错觉,薛延陀大军的前后方都是一个统帅。 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真没错,此次的行军大总管是李勣,李大亮也归他管。 但是,那一面“王”字大纛,让乙失拔灼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 该死的,为什么到哪里都能撞上魔王? 第三百九十九章 仁义之师 正面有李勣的推进,后面有李大亮的夹击,侧面还有王恶的炮弹洗地。 反应再迟钝,乙失拔灼也能明白过来,这一次薛延陀得到的讯息,从头到尾就是个局! 什么封禅,只不过是要钓出薛延陀的军队! 薛延陀的举动,怕是早就被大唐摸得一清二楚,那些出卖讯息的商人,甚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百骑! 回去,一定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虽然炮弹洗地的威力很可怕,但相对十多万人来说,纯粹靠迫击炮洗地,威慑力远比杀伤力更强大。 正面李勣的步卒、背后李大亮的灵州军,侧面逼近的火枪手,将乙失拔灼逼得无处躲闪。 三面的军士在不断倒下,中间的军士不断被炮弹炸飞,虽然薛延陀军士确实凶悍,却也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脱离对自己不利的战场,几乎是每一个有选择权的人本能的想法。 “第三万户、第四万户、第五万户、第六万户、靺鞨部,断后!其余诸部,撤!” 哲拉眼里满是绝望。 第三万户早已残了,叶护这命令,是要彻底绝了第三万户这番号? 比哲拉更绝望的,是希直郎。 靺鞨部,不过是来蹭点吃喝的,却要为你们拼尽最后的力量? 但是,希直郎不敢说半句话。 看乙失拔灼凶戾的目光便知道,只要有一丝异议,希直郎这颗脑袋就得搬家了。 这时候,希直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药罗葛·吐迷度他们远远地落在了后面,难道是早就想到了这惨景? 自己为什么不记住辽东的教训呢? 希直郎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舍弃了一半兵力的乙失拔灼跑了,四个万户在拼命厮杀,希直郎没节操地带麾下跑到一边,下马弃刀,自觉地充当了俘虏,颇有二战意大利军的风范。 炮弹轰炸、子弹如雨,两侧强大的阵营在压缩。 终于有人承受不了这窒息般的压抑,弃刀跪地乞降。 有一便有二,尽管哲拉等万户长拼命地制约,却根本不管用,甚至军士们自发地一拥而上,将哲拉等将领绑缚起来。 对李勣来说,管他真降假降,现在最紧要的,是收了他们的马与刀、弓箭。 王恶悠哉闲哉地走马观花。 用词不当? 不,你年轻了,王恶观的是血花。 将军最欣赏的画,应是堆满敌军尸骨的战场。 王恶的目光越过俘虏,看到远处在辅兵协助下艰难卸甲的陌刀手,心头一动,交代了段瓒一声,自己带着昆仑奴溜达过去了。 精疲力尽的陌刀手卸了甲,无力地躺在地上,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只有那胸膛拉风箱似的喘息证明他们还活着。 即便知道王恶身份不凡,也没有人理会。 太累了。 累到即便有人踩到他们都懒得吭声。 王恶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没从这些面孔中看到王虎的大饼子脸,心头一阵发慌,忍不住大叫:“王虎,你个驴入的,到哪里去了?你要有个好歹,王狼阿叔那里,额怎么去交代?” 阵阵轻微的笑声。 陌刀手中流传着一句话:上阵了,就别把自个儿当人! 但是,有人为自己担忧的感觉,真好。 一名陌刀手重重地喘了口气:“郎将受了伤,在后头包扎,死不了。” 王恶松了口气,对那陌刀手道了声谢,直插后方急救站。 “你怎么来了?看额出丑么?”一副海盗船长式的眼罩斜斜罩住左眼眶,王虎一脸的郁闷。 “为甚会中箭?面甲呢?”王恶忍不住咆哮。 “就是戴着面甲中箭的,龟儿子箭法贼准。幸好额有婆姨了,要不然,得打光棍咧。”王虎自嘲地一笑。 没办法,遇上狠人,时也,命也。 相互喷了几句,再问过郎中,确认王虎没有太大的风险,王恶转身回了火枪旅帅。 上万的俘虏正收拾战场,将昔日同伴的尸骸筑入京观中。 李勣看来是了解王恶这位建筑设计师的风格啊。 “各位辛苦了!接下来,由本侯接管俘虏。”王恶霸道地接手,连一丝余地都不给。 本就是左武卫的鹰扬郎将犹豫了一下,果断退开。 左武卫与王恶有渊源,不必为了这点子事交恶。 俘虏么,就算全死光了也不心疼,大不了以后再抓就是了。 “这就是薛延陀与靺鞨的俘虏?啧啧,那么多俘虏啊!得浪费多少粮草养他们?”王恶阴阳怪气地说。 段瓒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老实闭嘴不接话。 清河公主驸马程处亮混不吝地接话:“教头,有甚好恼的?多了就杀呗!” 从希直郎、哲拉到普通俘虏,全部身上一凉。 大唐,难道不应该讲仁义道德吗? 王恶一本正经地开口:“额要好好批评你一下了,知道大唐是仁义之师吗?杀俘不祥!” 程处亮瞪大了眼睛,一副“额信你个鬼”的神情。 兄长,你杀俘的事干得还少吗? “出来得比较仓促,大军粮草有些紧张,所以,养不了那么多俘虏,明白?”王恶邪笑着开口。 无端背锅的仓曹参军满腹委屈,却被王恶一眼瞪了回去。 俘虏们定格了,画面一片死寂。 仿佛是约好了的,希直郎与哲拉抱着摔到了一起,靺鞨族人与薛延陀军士拳打脚踢,挖鼻孔、掏耳朵、抠眼睛、扯辫发、奔下三路,所有你能想到的阴招都在这里得到了体现。 一名靺鞨人的辫发被对手生生扯下来,吃痛的靺鞨人一个头槌,撞得薛延陀人鼻梁断裂,鼻血狂喷,靺鞨人连续几个头槌下来,薛延陀人竟被生生撞死。 左武卫的鹰扬郎将看到事情有些大,只能转身向李勣禀报。 等到李勣拖拖拉拉地赶到现场,数以万计的俘虏,还能喘气的不到百人。 “为甚?”李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额光屁股长大的小伴王虎,被他们射瞎一只眼睛,差点死了。” 王恶咧嘴笑道。 哲拉泪流满面。 当时以为立功的一箭,竟让那么多人相残而死,造孽啊! “将军,我举报!就是这个哲拉,射伤了你的朋友!他是射雕手!” 求生欲极度爆发的希直郎举手。 是不是哲拉射的,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哲拉真是个射雕手! 第四百章 死了的兄弟 “会被弹劾的。”李勣看着王恶亲手将哲拉栽上木桩,一声轻叹。 硬汉哲拉,遇上木桩刑一样得惨号,恨不得立刻死去。 因为身体的自重,木桩会一点一点地渐入身体,直至穿胸而亡。 历史上的记录,承受木桩刑的最长时间是撑到了三天。 终究是有一些残忍了,所以,弹劾在所难免。 李勣虽然不喜欢王恶这做派,却也知道王恶泄愤的缘由,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句不中听的,谁不希望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有王恶这么一号恶人替自己出气呢? 但军中又不是他一手遮天。 除了监军,还有功曹参军、法曹参军呢。 王恶的爵位与深受的宠信,让他们没法对王恶直接下手,弹劾却是在所难免。 王恶微微耸肩:“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把爵位还回去呗。” 李勣想了想,还真是。 王恶如果贪图爵位,现在搞不好都是开国郡公了。 论钱,王恶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却绝对能算大唐顶尖那一群了。 论官,呵呵,你是没听说过不到三十岁的人乞骸骨的笑话? 担心别人借机整治? 得了呗,人家跟侯君集兑子的时候,几乎是刀兵相见,最后不也没事? 只要皇帝还想倚仗王恶,得到小王庄学院不时的创造、创新,就不可能让他陷入绝境。 所以,谁能彻底灭了王恶? 没可能。 只要让他缓过一口气,这家伙的报复就会接踵而至。 李勣只能无边地挥手:“滚犊子!” “好嘞!” 王恶迅速转身,让昆仑奴带上小半车的午餐肉罐头、蔬菜罐头,招摇地奔赴急救站。 王虎扒拉了一罐热透的午餐肉,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言语里带了三分嫌弃:“你这是要喂猪呐?” 王恶呸了一口:“你乐意把自个儿当猪,绝对没问题,反正是庄上的土特产。” 王虎放下碗,独眼闪烁着浓浓的焦躁:“你杀俘了?” 王恶给了他当胸一拳:“常升先生让你读书,你丫梦周公!不会说话就闭嘴,甚么杀俘,额们是仁义之师,不干这事!明明是人家觉得天气寒冷,相互运动一下取暖,结果不小心运动过头了。” 王虎叹了口气:“你还是那般无耻。” 谢是不可能谢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谢的。 否则,得像后世那几个老汉拿铁锹铲土,嘴里念着“淡了啊,情分淡了啊”。 王恶身子一直:“告诉你一个提气的讯息,射你眼睛的,是个射雕手,叫哲拉。” 王虎坐直了身板:“那家伙厉害呀!你招揽他咧?” 王恶邪恶地笑了:“耶耶请他坐木桩!” 王虎沉默了一下。 就算他是纯粹的战士,对传说中的木桩刑依旧有所了解。 王恶肯定会因此遭受大量的弹劾,不知有多少人想把王恶掀翻,再踩上一脚。 “不值当,朝中的弹劾会让你难受的。” 王恶哈哈一笑:“想多了不是?连王仁都有散官做,就是去爵了,对额有多少影响?罢官的话,就更求之不得了,额乞骸骨陛下都没批呢。” 王虎当场就震惊了。 你老贵庚? 这就乞骸骨了? 额王虎是不是也该拄拐杖了? 王恶这状态,用词优雅一点,叫无欲则刚;用词粗俗一点,那就是滚刀肉! 出了急救站,王恶去了李勣那边一趟,去骑曹参军那里取了三千匹驽马,让火枪旅帅军士都有马骑,而且是一人双马。 大唐的军士,没有完全连马都不会骑的。 马上征战或许相当部分军士做不到,只是纯粹的代步、赶路,却基本难不倒他们。 但是,这才有淡淡的晨曦就要额们赶路,教头你太没人性咧! 然而,昆仑奴们两人操控一个热气球准备升空的架势摆在那里,那一点小小的抱怨瞬间烟消云散了。 教头身边人都已经开始行动了,难道额们还能落于人后? …… 乙失拔灼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山里乱撞了一天。 幸好,地形虽不熟,大致方向还是能分辨的,就是那些沟壑有些头疼。 望山跑死马的意思,除了形容山路遥远之外,还可以形容沟壑纵横。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掉进沟壑的马匹真的只能死。 一路上,连人带马摔死的几近千骑。 几乎花了一天的时间,乙失拔灼才把队伍带回大道上来。 但是,原本该在定襄城范围的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诸部呢? 别说兵马,连根毛都没见到啊! 暴跳如雷的乙失拔灼才明白过来,合着人家早开溜了,只有自己是那个傻子! 颇有层次感的布阵,四万府兵正正挡在薛延陀军撤退的大道上。 张士贵的名声,在大唐不算太大,可这不代表他没本事。 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唐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将,实在太多了! 当然,后世张士贵还是扬名了,不过扬名的方式让人蛋疼。 原本事实是张士贵提拔了薛仁贵,到了清代,被如莲居士的《薛仁贵征东》黑得体无完肤,原本声名不扬的张士贵瞬间声名狼藉。 可见文人无行,手中浊笔堪比杀人快刀。 张士贵的布阵特点不好形容,虽然效率不是太好,却是一个“稳”字贯穿了始终。 任凭薛延陀军如惊涛骇浪般扑来,府兵们只如中流砥柱,无论伤亡多少都不曾后退半步。 实在压力大了,扔几枚手雷解解压还是不错的。 …… 不知道什么原因,乙失夷男竟然知道了乙失拔灼闯入大唐的冒失举动,大惊之下,征集了十万大军过来救援。 营州都督张俭统军三万,压迫薛延陀东线! 白道川,凉州道行军总管李袭誉率军,堵死了薛延陀前来增援的最后希望。 “可怜的乙失拔灼,他怎么就敢深入大唐的地盘?呵呵,他不知道大唐这个庞然大物,一个喷嚏就能喷死他了么?” 乙失曳莽摇头叹息,话里幸灾乐祸的味道,可是羊膻味都遮不住的。 乙失拔灼这次大败,在薛延陀绝对威望大跌,乙失曳莽就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要是乙失拔灼彻底葬身大唐,乙失曳莽一定会为他建一个大大的衣冠冢,顺便在坟头上载歌载舞来上一曲。 死了的兄弟,才是好兄弟。 第四百零一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乙失夷男还活着,乙失曳莽就不敢公然玩手段,除了祈祷乙失拔灼身死,也唯有与张俭对峙时表现得弱势一些。 对峙而已,双方都没有越线,连骂阵都没有,沉寂得吓人。 但乙失曳莽可以肯定,张俭只是蓄势待发而已。 一整天下来,唐军除了辅兵安营扎寨,正兵似乎都纹丝不动。 看着似乎没有用,可只有真正面对的人才知道,那压力能把人压崩溃了! 营州军不动,你薛延陀军就敢乱动了? “陪站”这个词听过没? 薛延陀的军队,论机动性不输于人,论纪律…… 呵呵,还是来谈世界和平吧。 仅仅一天时间,就让粗鲁不文的乙失曳莽学会了唐语“度日如年”。 乙失曳莽的任务是牵制张俭,不是正面对抗张俭。 不客气地说,即便乙失曳莽的兵力充沛,也没那个底气与张俭硬拼。 经验、装备、士气、配合,无论哪个方面,张俭都全面碾压乙失曳莽。 还好,乙失曳莽没傻透,后方还预留了一支人马为增援。 …… 乙失夷男大军直逼白道川,与凉州道行军总管李袭誉卯上了。 珍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想让人去谈谈,能不能用认错、赎罪等套路,换取乙失拔灼一条性命,反正历代中原王朝都好个颜面不是? 遗憾的是,这个规律到了大唐,好像有点不好使了,李袭誉连派使者的时间都没给乙失夷男,直接挥师杀向乙失夷男。 乙失夷男直接无语了。 以白道川开阔的地势,完全是骑兵的主场,你凉州府兵竟然敢用步卒主动进攻? 疯了吧? 李袭誉当然没疯,还冷静无比。 看似自杀式的步卒攻击,掩藏了他夺取两个关键点的重要意图。 乙失夷男早晚会发现这两个不起眼的土丘在这场争夺战中的关键地位,但是,那个时候还有用么? 这两个点,便是这次博弈当中的手筋。 乙失夷男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原来,步卒进攻的目的是为了夺取这两个小土丘; 原来,这两个不起眼的土丘,竟可以左右整个战局。 完全不同于草原征战的厮杀风格,让乙失夷男的心渐渐下沉。 乙失夷男的眼光不差,只是一时不适应这种打法。 静下心来细细剖析,李袭誉的打法也不是无懈可击,乙失夷男可以肯定,自己只要付出五万人马的代价,就能强行攻破李袭誉的阵势。 但是! 乙失夷男已经敢断定,可怜的乙失拔灼率领出征的十四万人马,多数已经成为了京观,如果自己这头再损失五万人马,即便能把乙失拔灼接回来,又拿什么去压制蠢蠢欲动的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 痛啊! 但乙失夷男还是得忍痛下令撤军。 再拼,家底全没了。 唐军家大业大,赔得起。 薛延陀就是个破落户,偶尔耍横可以,真跟大唐对上,基本是有死无生。 …… 定襄城下,乙失拔灼挥刀,亲自上阵厮杀。 血染红了全身。 有唐军的、有同伴的、有自己的。 不拼命不行,身后的斥候已经发现了追兵的踪迹。 即便不用斥候,乙失拔灼也知道情况不妙了,天上十个明晃晃的热气球呢,虽然还不到下蛋的时候,却已经让薛延陀军士有那么一丝恐慌了。 枪炮支配的恐惧,让薛延陀军士更加拼命了。 然而,张士贵依旧守得密不透风。 昆仑奴的手雷开始了轰炸,薛延陀军人心惶惶。 乙失拔灼咬着牙,分出小部分人手拖住张士贵的人马,带队纵马跃入冰冷的桑乾河(即后世桑干河)中。 北方的秋,河水能冷到你怀疑人生。 就算是一鼓作气冲过桑乾河,不能及时擦干水、设法取暖,多半日后会毛病极重,甚至可能会瘫痪。 但是,没选择啊! 乙失拔灼觉得双腿刺痛,仿佛无数钢针扎在里头,却只能咬着牙,任凭同样冷得发抖的爱驹驮着自己上岸。 “快,快上来!” 乙失拔灼朝后大叫。 真是幸运,这一段的桑乾河,水位已经低了不少,骑马可以涉水过河,水流不算湍急,在昆仑奴的手雷、张士贵的定襄军、李大亮的灵州军、火枪旅帅的枪炮夹击下,居然还能有近三万军士过河。 一向刚强的乙失拔灼擦干身上的水、擦干爱驹的水,两颗泪珠滚落下来。 因为,还残留在对岸的薛延陀军士,即便已经放弃了抵抗,依旧被毫不留情地斩杀,依旧被垒入京观当中。 遥想当初,十四万军兵出薛延陀,何等的意气风发! 到如今,残余两三万,似鬼凄凉! 定襄城那头,王恶、李大亮、张士贵稍事休息,让麾下安营扎寨、生火造饭,三人就是否追击展开了讨论。 “额觉得,可以稳一手,毕竟桑乾河对岸,是突厥的地盘,突厥与薛延陀都不是甚好东西,犯不上为了突厥出头。”张士贵的风格一如既往地稳。 三人在职司上较为接近,索性也不摆架子,不称“本侯”、“本官”、“本将”了。 李大亮点头:“大总管手头兵力折损有些大,待他安抚完部下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额的意思吧,也是由他们去,反正那点残兵败将已经掀不起甚么浪了。” 在李大亮看来,王恶想赶尽杀绝,报复的成分居多。 毕竟,宽仁大度王端正嘛。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王恶轻吟了一句。 李大亮、张士贵系出名门,不是程咬金他们那种瓦岗出身的土贼,该有的文学造诣一点不少,不由为此诗的豪迈大气打动了。 或许,王恶真是一片公心呢? 要是放走了乙失拔灼,若干年后乙失拔灼得势,重新率军杀入中原,自己会不会因此遗臭万年? “你是副大总管,你说了算。”李大亮轻轻应和。 甚么副大总管?额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大总管还任着兵部尚书呢,封你一个副大总管很轻松的事。大总管还让额把印信带来了。”李大亮掏出个包裹。 得,王恶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小算盘都在李勣的估算里,要是就此罢休,自然也没这印信。 李勣真是个人精啊! 要没李敬业那个倒霉孙子,就凭他的为人,他家在大唐,一定是富贵绵长。 第四百零二章 落水狗 桑乾河畔的小树林里,火堆升起,忧伤的歌谣响起,失落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小树林。 残兵败将,再没有以前的豪情壮志,只想着怎么尽快逃离这该死的桑乾河,怎么穿过白道川,回到熟悉的薛延陀草原。 但是,凭着定襄城张士贵的阻击,再如何心存侥幸的人都应该想到,白道川那一关并不好过。 或许,那就是全军覆没之地。 乙失拔灼很不喜欢这气氛,却无力改变。 其实,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乙失拔灼并不适合当统帅,只适合当个将军。 合格的统帅,要有逆转不利气氛的魅力。 乙失拔灼其他方面还行,就是只能打顺风仗这一点制约了他的高度。 只有二成的人马穿越桑乾河,回到薛延陀时,能有一成不? 连乙失拔灼自己都在动摇。 靠着树桩打了个盹,乙失拔灼很快进入了梦乡。 “乙失拔灼,来吧,到这永远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世界吧。” 温和的语调、暖暖的语气,不知为何,乙失拔灼却感觉到了恐惧。 声音越来越近,乙失拔灼看到熟悉的面孔,却更加恐惧了。 乙失颉利苾! 被自己害死的亲兄弟! 你这是来索命了么? “不!我不能死!乙失颉利苾,你活着我能弄死你,你死了我更不怕!” 大汗淋漓的乙失拔灼咆哮着挣脱了梦魇。 看着四周将士冰冷的目光,乙失拔灼的心,拔凉拔凉的。 天呐! 难道梦中这话竟然脱口而出了? 完犊子,一个梦魇,把心底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隐私全部抖露出来,以后还怎么统领部众? 如果当初乙失颉利苾没死,此次统帅大军出征的就应当是他。 如果是乙失颉利苾领军,一定不会输得那么惨! 如果乙失拔灼是面对面砍死乙失颉利苾的,或许众人还会为他喝彩,说一声好汉子。 可是,乙失颉利苾是中毒身亡的! 乙失拔灼身边的篝火依然旺盛,篝火旁的人却是在悄悄减少。 乙失拔灼只能视而不见,仿佛不知道这事。 晨曦渐露,乙失拔灼不敢再呆下去,下令全军出发时,原本近三万的人马,此时已经只有两万了。 这只是个开始。 乙失拔灼很庆幸,自己决定动身不久,天上就飘荡着昆仑奴操纵的热气球,远处的渡口,唐军也在有条不紊地过河,最多两个时辰,凶残的唐军就会追击。 …… 薛延陀东线。 营州都督张俭不再例行罚站,率军从三个点同时攻击,即便是步卒对骑兵,也打得虎虎生风。 乙失曳莽根本无心恋战,安排小部分人马缠斗,自己果断带多数人马撤到五十里开外的要塞,据山而守。 纵马驰骋的薛延陀人守要塞,听上去真像个黑色幽默。 然而,这确确实实开创了薛延陀的新战法——虽然很粗糙,连张俭一波攻击都没有顶住。 乙失曳莽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了,倒也不气馁,无非是又带麾下跑下一个要塞。 以空间换取时间,拖呗。 …… 乙失夷男进退失据。 李袭誉这个疯子,扼守住白道川也就算了,还一步步压着薛延陀军退入草原,这是何等的欺负人! 你们唐军手别伸那么长成不? 骂归骂,乙失夷男还是得小心应付,不给李袭誉可趁之机。 李袭誉也不管乙失夷男的反应,你退你的,额进额的,相互间的速度不搭界,但总的来说,薛延陀退让得多一些。 再退,就退出漠南了! 乙失夷男当然明白是落入了唐军早就布好的网中,李世民的封禅,其实就是针对薛延陀垂下的饵! 刚好,薛延陀这条胖头鱼傻乎乎的咬钩了。 脸都送下乡了,被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李袭誉的举止有些疯狂,偏偏排兵布阵无懈可击,不说多么优秀,至少乙失夷男是找不到弱点下手。 人手不多,但防御极其到位,整体如一只刺猬,扎手。 要知道,李袭誉在大唐算是极低调的人物了,还有让乙失夷男如此难受,那些排名靠前的名将呢? …… 乙失拔灼身心疲惫。 连续的逃跑,损失的不仅仅是军士,还有马啊! 往日薛延陀军士至少一人双马,甚至是一人三马,可这次横渡桑乾河,实在是太仓促了,绝大多数人只保留了一人一马。 没有替换的马匹,对马匹的体力消耗极大,但身后远远缀着的唐军让薛延陀军士不敢有所保留。 连藏的地方都没有,在热气球与望远镜的组合下,藏匿只不过是掩耳盗铃。 唐军呢? 仅仅为了争先,三个将领当场翻了脸,最后不得不用幼稚的划酒拳决定哪支队伍先行。 战意勃发,即便是步卒追赶骑兵,速度也奇迹般地快,简直叫如影随形。 多新鲜呐,给你几乎是白捡的战功,每个人头还关系到你家能多挣得几亩地,你拼不拼命? 在农耕社会,这是比真金白银还诱人的诱惑啊! 真金白银会花光,土地可以留给子孙传家啊! 对多数纯朴的府兵来说,这就是他们愿意拼命立功的原动力。 更何况,现在的薛延陀军就是落水狗,那么便宜的好事,去哪里找? 遥望白道川,薛延陀军挺着的那口气全泄了。 那面迎风猎猎作响的“唐”字大纛,抽去了他们的脊梁骨。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如之奈何? 类似情形,能够挣脱的,史上还有二万五千里的奇迹。 之所以称为奇迹,就是因为,不是甚么人都支撑得起。 薛延陀不行,乙失拔灼不行。 哪怕白道川的地势很开阔,哪怕李袭誉留守的人马不过五千步卒,对强弩之末的薛延陀军士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 火枪旅帅被张士贵与李大亮联手拦在了后头,定襄军与灵州军呼啸着冲了上去。 “二位,这有点不地道啊!” 王恶似笑非笑地看着两名大将。 张士贵打着哈哈:“副大总管见谅,儿郎们主要是穷怕了。” 李大亮拱手:“就是,你们一炮下去,痛快是痛快了,尸首呢?全部稀烂了!多少给下面儿郎留点食嘛。” 第四百零三章 漏网之鱼 乙失拔灼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像落到蛛网上的小虫子,连动弹都显得如此无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火器终究没有上场,整场杀戮,是由相对公平的冷兵器进行的。 即便如此,区别也是死法不同、速度有别。 二万士气跌落谷底、疲乏不堪的薛延陀军士,面对数倍之敌,便如猫爪之下的鼠儿,明知是死,却也不得不亡命奔逃。 如果是士气巅峰之时,两个薛延陀军士可以折抵一名府兵。 可现在没有士气啊! 时不时可以看见,十余名府兵提着横刀,撵着上百薛延陀军士豖突狼奔。 弓箭? 那玩意儿,薛延陀军士已经弃了。 对甲胄精良的唐军射箭,那就是笑话。 不是每个人都叫王虎。 唐军更是骄傲地收起了弓箭。 刀刀到肉,那才叫一个痛快,才是爷们的选择! 还有不少连前线都没挤进去的府兵在骂娘。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二万人头,不够砍啊! 乙失拔灼惨笑。 之前王恶的宣威,他还很不服气,觉得大唐只是倚仗火器之利,可如今看看被撵得到处乱跑的残军,乙失拔灼才知道,他大爷为什么是他大爷。 为什么当年被薛万彻削了一顿还不长点记性呢? 大唐这些军士,都不是人啊! 都是凶残的饿狼! 生存的空间,一点点被压缩,几乎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但是! 乙失拔灼眼睛骤然一亮。 右前方的一角,一个微不可查的漏洞现了出来。 放在平日,以乙失拔灼的军事水准可能都未必能察觉,可如今是生死攸关时刻,潜力爆发之下,竟让他发现这个漏洞。 “杀!” 乙失拔灼突如其来的精神振奋,影响不了大局,但影响得了他的亲卫。 千余骑疯狂地杀出了包围圈,等其他薛延陀军士反应过来时,漏洞已经弥合。 完全断绝了希望的薛延陀军士爆发了一波,这就是困兽犹斗。 但是,叶护的逃脱、马力的疲乏、空间的压缩、士气体力及装备上的巨大差异,就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啊! “耶耶砍了三个脑袋!” “倒霉,耶耶只捞到一个首级!” “甭得了便宜卖乖!耶耶好不容易挤上来,横刀才扬起,一看,娘哩!薛延陀人没一个站着的!” 没捞着人头的府兵占了多数。 没辙。 府兵与薛延陀军士的人数比是三比一,就是把一个薛延陀军士的脑袋劈成两半都不够分的。 当然,这伟大的想法只能想想,最多过过嘴瘾,功曹参军不会让人鱼目混珠的。 王恶适时出现在战场上。 “告诉本总管,你们有多少人没捞到战功的?举个手。” 密集得让人恐惧的手臂高高扬起,代表着府兵们不甘的心。 额滴人头额滴地,额地战功姬第丕。 “想捞战功不?想啊,跟本总管灭了薛延陀啊!” 王恶肆无忌惮地咆哮着。 “灭了薛延陀!” 府兵们嗷嗷叫着。 三支队伍都有监军,三个监军面面相觑。 王恶这胆儿肥得没边了,陛下的规划,只是重创薛延陀而已,眼下已经完成了任务,额外要灭了薛延陀是几个意思? 粮草呢? 给养呢? 好吧,监军确实可以在关键时刻管束到行军总管,可王恶是副大总管! 够得着级别管王恶的监军在英国公李积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英国公蓄意拖延,反正现在够级别管王恶的人,没有。 监军韩福通的前车之鉴,犹自让各位同行记忆犹新。 是个监军,都能感觉到王恶对这行当并不友好。 行业公敌啊。 王恶的主意是早就打定了的,否则乙失拔灼哪里可能寻到那一丝破绽? 总要有个带路的,才有借口对薛延陀下手,凡事讲究个名正言顺嘛。 至于打薛延陀,张士贵、李大亮、段瓒心情是矛盾的,既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又担心犯了忌讳。 最后还是王恶一锤定音:“犹豫个屁呐!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额现在是副大总管,官最大,有事额全扛着!最多把爵位还回去!” 王恶愿意承担责任,大家自然喜不自胜。 也是,这位是不担心褫夺爵位的,无欲则刚,就是有点过分的作为,皇帝也不好怪罪。 更何况,大总管的作为,好像是有意无意地为副大总管行事提供便利? 印信甚么的委托李大亮带来,不派相应级别的监军,这违规操作,要说没点猫腻,这些老油条才不会信。 这些老人精,连眼睫毛都是空心的。 王恶当然还有后手。 议事之后,众将散去,王恶在帐外用几块石头垒了个奇怪的形状。 “百骑玄字一百三十五号,请问上官有何吩咐。” 低低的声音响起,若有若无的。 “本官的目的已经禀报陛下了吧?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通知回纥药罗葛·吐迷度、同罗、仆骨、阿跌、思结,就说鸿胪寺左少卿要灭了薛延陀。” “虽说陛下吩咐过,百骑要临机配合副大总管,可这动静是不是有点大了?” “大不大,判断权不在你,在陛下。在此之前,照本总管的话去做!” 别人百般忌惮的百骑,在王恶眼里,也就那样。 不过是另一战线的特殊军士,只要自己别干甚损害大唐利益的事,怕他个球! 又不是东西二厂。 玄字一百三十五号郁闷得要死。 往日因为公务接触过的官员,只要听到百骑的身份,多少会有些动容,这位却是毫不客气,拿着百骑当驿卒使啊! 郁闷归郁闷,他还是为王恶的雄心壮志折服。 大唐的风气,就是比着灭国。 谁灭的国多,谁在武将圈子里腰杆就分外硬。 算下来,王恶已经灭了两个国家了,还惦记着薛延陀,胆色真好。 尤其是,王恶灭的国,每一个都在大唐原本的计划之外。 还有,这次这家伙的意思,是要叫各部出兵,一起灭了薛延陀? 筹划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回纥等部能不能卖他的颜面? 要是被拒,脸可就丢大了。 玄字一百三十五号忽然又有点佩服王恶。 是个人就知道王恶明显有假公济私的成分,这是明晃晃的奔着为王虎出气去的,偏偏你还不能拒绝他。 贞观匹夫 第四百零四章 老天啊 漠北草原。几乎要溜回部族的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各部,同时停下了步伐,酋长们聚集在一个营帐里,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老牧民打扮的人。 敢孤身阻拦各部,胆气是一流的。 药罗葛·吐迷度把亲卫赶了出去。 虽然各位酋长也有身份地位,但征战时都是身先士卒,武艺绝对不差,对方即便身手再好也不足为惧。 “说吧,你带来的机密是啥?”药罗葛·吐迷度发问。 牧民淡淡地扫了药罗葛·吐迷度一眼:“大唐鸿胪寺左少卿让额带话,他要灭了薛延陀。” 虽然不出具任何凭证,但药罗葛·吐迷度坚信眼前的牧民是唐人的使者。 那一声地地道道关中腔的“额”,外人真模仿不来。 关于王恶那高高在上的姿势,大家记忆犹新,这句话也颇具王恶个人特点——你们爱来不来。 “来人!” 药罗葛·吐迷度的喝声中,各部都有亲卫入帐。 “速回回纥,让药罗葛·婆闰调集所有能战之士,我们要配合大唐灭了薛延陀!” “速回同罗调集所有战士,灭薛延陀!” 杀气腾腾的命令发布出去。 送走牧民,各部摇身一变,从仓皇出逃的逃兵变为征讨薛延陀恶霸的勇士。 乙失夷男手里近十万的大军、乙失曳莽手里三万多的军队,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才不会去硬碰硬。 自己手上才多少人马呐? 趁火打劫,那多舒心呐,为什么要去傻乎乎的硬拼? 左少卿也没的什么具体要求,可不就任着大家自由发挥了吗? 根本不用商量,捡惯了便宜的各部目标直指薛延陀王庭。 那里有最多的珍宝、那里有最多的金银、那里有最美的草原姑娘,最重要的是,那里现在没有多少军士! 就像一个娇美的姑娘小姑独处,面对几个破门而入的壮汉,她有抗拒的能力吗? 没有! 四五万人马蝗虫似的杀入王庭,薛延陀王庭两万的留守人马不过是送菜,而破了王庭之后的景象是众所周知的。 除了女人与孩子留下,其他的人,杀。 这些女人与孩子,成为各部的战利品,任由他们摆布。 这就是草原上的规矩,所有人默认的规矩,残酷的规矩。 乙失夷男的妃子们,各部酋长先取,药罗葛·吐迷度最后分配。 财富均分,不许有任何扯皮,药罗葛·吐迷度作为临时的盟主,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公正。 当然,是心有所系,才不为外物迷了眼睛。 “可汗回来,会让你们灭族的!” 乙失夷男的妃子香香愤恨地说。 药罗葛·吐迷度大笑:“珍珠毗伽可汗?他已经忘了,他的封号是怎么来的了。那是大唐封的!他胆大包天去招惹大唐,还招惹上了睚眦必报的魔王,薛延陀还可能存在吗?你还是赶紧承欢吧!” …… 张俭的强势攻击让乙失曳莽节节败退,最后乙失曳莽与乙失夷男会合,共同面对虎视眈眈的唐军,更愁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乙失拔灼竟然带着数百骑,突破了唐军层层封锁,回到了薛延陀阵营。 乙失曳莽的笑容都牵强得很。 乙失拔灼这个祸害怎么就不死呢? 难道,唐人说的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竟是真的么? 乙失夷男老泪纵横。 当然不是因为见到乙失拔灼,喜极而泣。 十四万大军啊! 遮天蔽日的大军,现在连一万都没有了,薛延陀拿什么称霸草原?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大唐?十四万骁勇善战的儿郎,被你葬送在大唐,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乙失夷男噙着泪,马鞭劈头盖脸地往乙失拔灼身上抽。 对骄傲的乙失拔灼来说,身上的苦,还真不如父亲的咒骂来得痛。 有懂事的俟斤相机过来劝解,乙失夷男借坡下驴,恨恨地将马鞭掷于地下。 张俭与李袭誉的压力,对于整个薛延陀来说,其实并不大。 大不了将这些地盘先扔给你,几年之后再来接手就是了。 说一千道一万,大唐是以农耕为主,而这些贫瘠的草地,你大唐就是拿了去也是鸡肋,早晚得扔出来。 对于穷追不舍的王恶、张士贵、李大亮、段瓒,乙失夷男也只是头疼而已。 执思失力统合了突厥兵扑上来、薛万彻率代州军围攻,乙失夷男也可以应付。 可是,从北庭都护府杀出来的契苾何力,却是乙失夷男的心腹大患。 作为同宗同族的铁勒人,契苾何力对薛延陀的了解比其他人深刻,而契苾何力被抓至薛延陀、契苾部被薛延陀逼死,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报!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部造反,攻陷王庭,整个王庭已成鬼域!” 快马奔来,探子的讯息让乙失夷男如遭重创,一口老血当众喷出,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要不是乙失曳莽及时伸手扶住,乙失夷男得重重地摔到地上。 乙失夷男没有问真假。 不需要那么傻,这时候没人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 乙失夷男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现出老态。 大唐只能重创薛延陀,回纥各部的雪上加霜才真的是刨薛延陀的根。 这时候,是个人都能看明白,大唐是铁了心要收拾薛延陀,方方面面的布局早已到位。 老天啊,你还能给薛延陀再多些灾难吗? 老天:能! 别忘了,李积统领朔州军,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上,随时可以转化为一柄锋锐的横刀砍在薛延陀的肋骨上。 乙失曳莽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回纥、同罗各部,在长安时怕就和王恶那混账勾搭好了,才会同时发难!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天黑路滑,社会复杂。 乙失曳莽紧紧地抿上了嘴巴。 不敢说,打死都不能说。 要让人知道这是自己出使期间出的事,父亲盛怒之下,自己吃饭的家伙还能保住不? 乙失曳莽可没乙失拔灼那么受宠! 不过,现在的乙失拔灼就是条落水狗,叶护的位置,再也坐不住了吧? 贪婪的乙失曳莽就没细想,覆巢之下无完卵,薛延陀要度不过这关,国灭了,这个叶护当不当的,有关系吗? 贞观匹夫 第四百零五章 我想坐一坐 仗着对薛延陀境内地形的熟悉,乙失夷男指挥着大军到处绕圈子。 风冷,水冷,心更冷。 现在的问题是,各路大军如梳,薛延陀残军如虱,总有梳到你的时候。 游击,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 唐军所过之处还好,回纥等部所到,如蝗虫过境,别说牛马了,连牧民你都别想看到一个。 按草原规矩,回纥等部早就将牧民带牛马全部搜刮回去,壮大自家部落了。 没有补给的残军,如同无根的浮萍,也如那黄连,苦啊! 要命的是,即便暂时甩脱了唐军,最多一天又被盯上了。 精力旺盛的昆仑奴,即便冷风如刀也能定时追踪啊! 感谢棉花的普及,现在大唐的军队不缺棉制品,昆二他们即便在半空中也不会冻出鼻涕泡。 战争每天都在进行,薛延陀军士每天都在减员。 除了被绞杀的、伤病减员的,还有不知何时脱离队伍的。 乙失夷男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脱离队伍,诶,即便乙失夷男不对付他们,难道还能逃过唐军的剿杀? 魔王当头,据说是不留一个俘虏。 现在,薛延陀查看路线是否重复都不用看地形了,只需要看看地表有没有京观就一目了然了。 京观都成地标了。 薛延陀的残军只有五万。 现在,薛延陀残军是二人一马。 天气寒冷,没有充足的草料;补给中断,携带的肉干吃完。 所以,即便再不舍,杀马也成了唯一的选择。 虽然这与饮鸩止渴没有什么实质区别。 山洞的一角,乙失曳莽带着几名手下,围住了失魂落魄的乙失拔灼,狗熊似的大巴掌用力往乙失拔灼脸上拍。 “狗东西,为了争权夺势,你下毒害死了乙失颉利苾,却嫁祸到我头上!让老子受了多少委屈?你怕是想不到,那天听你自白的军士,还有人活着回来吧?” 拳拳到肉,打得乙失拔灼鼻涕虫似的瘫在地上蠕动。 乙失颉利苾之死的真相大白,对于已经社死的乙失拔灼来说,不过是死猪身上挨一刀,再也不会痛了。 “叶护,还是留他一口气吧。” 一名亲卫小声提醒。 乙失曳莽挥起的拳头一滞,化为巴掌,重重地在亲卫肩头拍了两下:“提醒得很及时,除了父亲之外,确实不应该由别人决定他的生死。” 虽然处境很艰难,但乙失曳莽认为,白灾(雪)将近,不耐恶寒的唐人是无法在这片土地上久待的。 只要唐军退出,懦弱的突厥人、卑贱的回纥等部,一定会尝到薛延陀愤怒的铁拳! “你去找乙失拔灼晦气了?” 大山洞里,乙失夷男满面阴翳。 外忧内患、祸不单行。 按说有部分乙失拔灼带领的旧部归来,多少都增加了薛延陀残军的力量,可他们抖出乙失拔灼暗害乙失颉利苾的事,差点没让残军造反。 整个薛延陀,当时公认的最佳继承人是乙失颉利苾,乙失颉利苾的性格比乙失拔灼强、能力比乙失拔灼强、威信比乙失拔灼强,却倒在了乙失拔灼的阴谋诡计之下! 若是乙失颉利苾活着,这一次不会狂妄地挺入大唐,不会让十四万健儿魂断异乡,不会授大唐与柄,不会让大唐摆出要覆灭薛延陀的架势,不会让大家忍饥挨饿钻山沟沟…… 乙失夷男不愤怒吗? 不! 作为一个父亲,乙失夷男比谁都愤怒。 但是,这就是薛延陀乃至整个草原的传统,甚至大而化之,可以说是全天下最血淋淋的规矩,那便是:剩者为王! 只不过,乙失拔灼玩脱了。 “父亲,乙失拔灼这个谋害兄弟、祸害薛延陀的货色,不处置无以安人心吧?”乙失曳莽有意无意的说道。 乙失曳莽是人如其名的莽,直来直去的,玩心机、手段,真的不适合他啊! 你以为乙失颉利苾身亡之时,乙失夷男会不怀疑乙失拔灼吗? 那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啊! 除了父亲的身份,乙失夷男还是薛延陀的可汗,他必须为薛延陀的未来考虑! “曳莽,你知道吗?王庭没了,你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我,就只有拔灼了。”乙失夷男艰难地开口,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乙失曳莽笑了:“父亲,草原上,只需要最凶残的狼,不需要丧家之犬。兄弟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死去的兄弟才是好兄弟,一如当初乙失拔灼嫁祸到我头上一样。” “另外,父亲,可汗这个位置,我想坐一坐。”乙失曳莽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乙失夷男苦笑:“以你的性子,难为你隐藏那么久了。可汗的位置,在平时是炙手可热,现在却是扎腚的针毡,你愿意,现在就是多弥可汗。” 乙失曳莽笑了一声:“即便是只当一天的可汗,这辈子就满足了。父亲放心,曳莽不会丢薛延陀的脸,就是死,也是面向刀锋的。” 乙失夷男苦笑。 儿子啊!就怕你会这样啊! 乙失拔灼,父亲也无法再护住你了,好自为之吧。 “可汗……”乙失曳莽的侍卫入帐。 “你叫哪位可汗?” 乙失曳莽拿腔拿调的问道。 侍卫愣了一下。 乙失夷男苦笑着一指乙失曳莽:“从现在起,他就是你们的多弥可汗,薛延陀就交到他手上了。” “恭喜可汗。”侍卫简短地见礼。“乙失拔灼不见了。” 乙失曳莽与乙失夷男惊呼一声,瞬间站了起来。 “传令,全体转移!” 乙失曳莽干净利落地下令。 果然还是轻视了乙失拔灼啊! 这狗东西,当时就该一刀抹杀了他! 虽然乙失拔灼未必能支撑到唐军那里,但谁敢赌? 薛延陀最后的力量全部集中在这里,一旦被大唐抹杀,薛延陀就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乙失曳莽才刚刚登上可汗之位,正是雄心壮志**时,怎能让乙失拔灼毁了希望? 冷风夹着丝丝细雨,冷得让人打哆嗦。 裹了一身马皮的乙失拔灼,如同丧家之犬,在风雨时漫无目的地行走。 身败名裂,在薛延陀已无他的立身之地。 对面的魔王,不要一个俘虏,专业京观五百年。 何去何从? 贞观匹夫 第四百零六章 阿耶教你 乙失夷男也好,乙失拔灼也罢,根本就不知道大唐的大军基本已退走。 长时间驻扎薛延陀,后勤的压力太大。 虽然还未彻底消灭残余,但李积已经率着朔州军、灵州军、定襄军、凉州军、代州军回朝,留给王恶的,只有火枪旅帅与契苾何力带领的北庭军。 当然,突厥、回纥、同罗、仆骨、阿跌、思结,你就是赶他们回去都赶不走。 薛延陀不死,就是他们的劫难! 整个薛延陀,也就是顺着突厥颉利可汗的坍塌顺势而起,其彪悍、蛮横那是出了名的,乙失夷男又颇有些手段,让他们度过这一劫,就是各部的大劫! 俗话说,打蛇不死蛇伤人! 让乙失夷男这号枭雄恢复过来,绝对是大家的灾难。 当然,肯定不含大唐。 执思失力带着部众,像勤劳的小蜜蜂,在山林里、草地上、山谷里穿梭,寻找着蛛丝马迹。 最近几年,突厥被薛延陀欺负惨了,一朝得倾覆,翻身农奴把歌唱,当然得搞死乙失夷男才行。 谁让薛延陀是突厥最大的敌人? 大唐? 大唐不算! 大唐是阿耶,懂? 苦点、累点算什么?只要消灭了薛延陀,日后可以天天睡懒觉。 执思失力有此自觉,麾下的突厥军士也在发狠,岩石下、树根底都不忘戳一戳。 “将军,前面好像有人。” 突厥军士小声道。 突厥遍地是可汗,执思失力大小也有个可汗封号,只是他一直看不上,只许军士称呼他的官职,大唐右领军将军。 军士们如同见到血食的饿狼,疯狂地扑上去,将人拖到执思失力面前。 黏在一起、遮住面孔的头发让执思失力皱眉,立刻有极具眼力的军士挥刀,刀光之后,一张肮脏颓废的面孔现了出来,头上那坑坑洼洼的发型让突厥军士们狂笑。 执思失力扬手,止住了军士们的哄笑。 眼前这面孔,肮脏不堪,却让执思失力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把他的脸洗干净。” 执思失力下令。 两名突厥军士摁住根本就没挣扎的俘虏,一名军士将皮囊里的水淋在一块小羊皮上,用力地搓着那肮脏的面孔。 “哈哈,这家伙拿他擦脚的羊皮给人搓脸!” 笑声一片。 执思失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乙失拔灼?” 所有人都僵住了。 好大一条鱼啊! 随即,欢呼雷动。 乙失拔灼被逮住了,乙失夷男还会远吗? 执思失力的亲卫立刻安排人手,赴各个方位通知友军。 炫耀的意思固然是有,最重要的是,大家需要改变搜索方向,即便从乙失拔灼嘴里掏不出什么,也应当以此地为中心,向外扩展搜索。 王恶等人赶来时,乙失拔灼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即便是这样,乙失拔灼也是沉默不语。 “乙失拔灼之前还意气风发呢,怎么成这心若死灰的模样了?” 药罗葛·吐迷度满眼的迷惑。 肯定不是薛延陀内讧了,否则不可能是乙失拔灼孤身一人。 王恶张口就来:“还能有甚?麾下军队全灭,以前毒死兄弟的事泄露,能让他活着都是乙失夷男大度了。” 乙失拔灼眼里现出一丝惊骇。 执思失力挠头:“不是说,乙失颉利苾是乙失曳莽下毒害死的?” 王恶摆手:“所以说,你们知道的真相,它就不一定是真相。吐蕃噶尔·东赞找人辗转提供的工布乌头,并允诺吐蕃与薛延陀结盟对抗大唐,乙失曳莽不过是个被嫁祸的可怜虫,而能够猜测到真相的乙失夷男,为了薛延陀的利益,会蓄意装傻。” “看乙失拔灼的模样,应该是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暴露了,所以他变得神憎鬼厌,乙失曳莽更不会放过报复的机会,所以,乙失拔灼只能出走。” 乙失拔灼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恶,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王恶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没针对你,当时本侯是全力盯着噶尔·东赞,当然对你的情况也顺带了解了一点。至于后面的,根本不需要了解,简单的推理就能推导出来。” 自己苦心孤诣设计的行动,在王恶眼里竟然一目了然,真有那么不堪? 自己的智商,就真的那么低下? …… 太极殿内,封禅回来的李世民心满意足地坐在龙椅上,满面笑容地听着接踵而至的弹劾。 这一次的弹劾,被弹劾的对象不是官员,甚至都不是惹事精王恶,而是当朝皇帝! 对薛延陀不教而诛、不经朝堂议论而开启灭国大战、临时委任行军副大总管而不派相应的监军,零零总总,总有一个诘难要让你低头。 “太子啊,你觉得如何?” 李世民乐呵呵地看向脸色难看的李承乾。 “臣以为,这些乱臣贼子,可以尽数诛杀!杀尽贼子,方肆吾欲!” 李承乾掷地有声的话让朝堂一片震动。 李世民笑了笑:“高明啊!想法是不错,手段要到位,不然日后史家如何记载你?千秋暴君?看看阿耶教你。” “铁三十三,开始。” 太极殿内涌入无数甲胄鲜明的军士,然后按图索骥,当庭摁翻了十余名叫得正欢的官员,当下让官员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你这是做甚!臣无罪!不服!” 被绑的官员中,品秩最高的礼部侍郎达奚陆大叫。 “陛下,这是……”百官之首的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惊疑地看着骚乱的太极殿。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 自从阿耶登基后,李承乾只见到阿耶对官员们多番忍让,好些策略的实施都被掣肘,对百官怀了满腔怒火的同时,李承乾对阿耶也难免有所抱怨。 但是,李承乾今天领略了什么叫天策上将! 朝堂拿人,刺激! “大唐是有法度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拿人。”李世民冷笑着把一只脚踩上龙椅。 平日里,李世民这个举动早就被御史疯狂地弹劾失仪了。 但是,今日,谁敢? “礼部侍郎达奚陆等人,里通薛延陀,在陛下启程封禅之时,假商队之名,送消息至薛延陀,薛延陀方遣大军攻击突厥,进而入寇朔州。达奚陆等人派出的信使,已悉数被百骑拿下,并供认不讳。” 难得一见真容的铁三十三踱着步子走到达奚陆面前。 贞观匹夫 第四百零七章 缢 爆裂般的巨响,达奚陆被铁三十三沉重的耳光扇落两颗牙齿。 有文官想开口阻止铁三十三带着羞辱的举动,却被相善的同僚死死拉住衣袖。 莫闹! 这是叛国重罪! 如果是贪赃枉法,大家还可以群策群力,胡搅蛮缠一通,说不定能减轻一些罪责。 叛国,谁沾谁死。 “臣冤枉!” 满口血水的达奚陆兀自嘴硬。 也是,此时再不嘴硬,身子就得硬了。 铁三十三呵呵冷笑:“乙失拔灼入长安,给你送了一箱珠宝;乙失曳莽入长安,给你送了三箱珠宝;你府上,还有乙失曳莽送的薛延陀美人;十月初十你派遣信使去薛延陀,你的大管家可以为证。” 达奚陆的身子如出锅的汤饼,要不是百骑架着,直接梭地上了。 不仅仅是铁证如山,这是连自己甚么时候的异动都一清二楚了。 “还有谁有异议?” 铁三十三眉眼里现出嘲讽之意,冷冷地俯瞰着群臣。 “臣程咬金,请陛下将此逆贼判凌迟之刑,家小全部充军!”滚刀肉程咬金勃然大怒。 “臣尉迟恭附议!”身为大唐双浑的尉迟恭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臣秦叔宝附议。将军不吝为国捐躯,若因国有叛贼而兵败身亡,那是武人最大的耻辱!” 够得着上朝的武将激烈地表达着他们的意见。 战死沙场是府兵都有的觉悟,他们更不会退缩。 可是,若因为这些国贼导致陨落,那将会是死不瞑目! 文官队伍中,魏征走出来举笏:“臣魏征,恳请陛下顾及大臣的体面,赐他们一个完尸。” 李世民杀气腾腾地盯着魏征,魏征目不斜视。 能被你吓退,额老道就不是头号喷子! “爱卿说得有理。” 李世民露出和蔼的笑容。 “铁三十三呐,那就缢了吧。” 百骑迅速地拿出绫布,套上达奚陆等人颈上,竟在太极殿上活生生将人勒死。 文官们瞬间进入噤若寒蝉的飞行模式。 李承乾看得眉飞色舞。 阿耶就是阿耶,这行云流水般的出击,打得逆贼们哑口无言,还当殿弄死国贼立威。 学废了。 “还有谁要弹劾朕的,抓紧了。” 李世民的笑容在众臣眼里,无异于鳄鱼张开的大口。 “有这样的臣子,朕的布局敢公诸于朝堂?那是在谋害大唐的儿郎!” “朕统军多少年?你们呢?连军务都没有参赞过,也敢在这里指指点点,是觉得朕的刀锋不利,不足以砍下尔等狗头?” “还在这叫嚣甚么不教而诛,要不这样,你们全部去高句丽教一教,看看高句丽服不服你们的教,会不会将你们烹制了!” …… 乙失拔灼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昆二送他轮回去了。 但是,说不说的,重要么? 以此地为中心,搜索范围扩大百里,热气球、望远镜相互配合,地空交叉搜索,一遍又一遍地来回筛着。 没有。 王恶一言不发地坐着。 热气球上的昆七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冷风吹,是因为羞愧。 郎君都已经确定地方了,额们还搜不到,这不是无能么? “降下高度!” 昆七咆哮道。 昆六的手抖了一下。 热气球的飞行是需要一定的高度,贸然下降,是有风险的。 但是,昆六还是下降了一半的高度,小心翼翼地看着吊篮底部,不让它剐蹭到树冠。 “向左,向左,慢一点。” 昆七端着望远镜,看向幽暗的树林。 “再降低一点。” 昆七吩咐。 昆六苦着脸回话:“不能再低了!再低,篮子得挂到白桦树冠了!” 昆七咬牙切齿地扔下两颗手雷,爆炸声把地面搜索的突厥军士引来了。 “搜这片树林!” 昆七狂叫。 突厥军士摇头。 这一片树林,他们已经仔细搜索过一次,占地又广,费那个劲。 昆七火了,降到地面,咬牙切齿的喝道:“烧了这片树林!不然,耶耶请你吃手雷!” 突厥军士怔了一下:“是,尊敬的魔王侍者。” 这个称呼没毛病,王恶是魔王,他们可不就是魔王侍者么。 至于放火,搞破坏是人类的天性,大家就当释放一次天性好了。 火光腾起,引来各部的询问,知道是昆七泄愤的行为后,大家一笑而过。 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告结束,除了满天的灰烬,就是焦黑的土地。 “搜!” 不死心的昆七逼着那一队突厥军士随他搜索,突厥军士只能叹气。 魔王侍者发话了,随他高兴吧。 至于笨拙的昆六,昆七将他留在了外围。 万一有事,总得有个报信的吧。 进入火场是一件很讨厌的事,哪怕是已经熄灭的火场。 地面的余温烘着热气腾腾往上冲,带着焦味的热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昆七持着连鞘横刀,欢脱地奔跑,左一刀、右一刀,东戳戳、西刺刺,永远是精力过剩的模样,看得突厥人连连摇头。 许久,昆七突然一声叫喊,把突厥军士们吓了一跳,赶紧围了过去。 看了看地面,突厥军士松了口气。 “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没什么大不了……” 话还没说完就卡住了。 尸体? 为什么这里会有尸体? 随后,响箭上天,手雷乱扔,目的只有一个,摇人。 最先赶到是契苾何力。 带着北庭军赶来,契苾何力眼里闪耀着狰狞的光芒。 乙失夷男,该算一算耳朵的旧账、契苾部的旧账了。 大军进入火场,东一棒、西一枪,几乎没有留白。 没有找到薛延陀军的踪迹,让契苾何力平添了几分暴躁。 看到王恶带着火枪旅帅入场,契苾何力满眼的焦躁与惭愧:“副大总管,末将无能……” 昆七连蹦带跳地蹿回王恶身边,肢体夸张地比比划划,表着自己的功劳。 昆六满脸得色:“郎君,额们现在是魔王侍者了。” 昆七的发现,与契苾何力搜索的结果,几乎是矛盾着的。 “高明,看你的!” 王恶果断地甩锅。 高明眉开眼笑:“副大总管请看好咯!” 迫击炮自由散射,炸得到处碎石乱飞。 与契苾何力他们搜索的方向不同,高明他们的攻击目标,是石块、山壁,炮弹轰炸中,地皮都低了几寸。 第四百零八章 一家人就应该齐齐整整 一块卧牛大小的石头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石子溅飞一丈多远。 山壁被轰了七八炮,一个个深深的弹坑如狰狞的野兽张开的大口,格外地醒目。 契苾何力看得牙酸。 这样炮弹洗地,得多少钱啊! 一颗炮弹呼啸着炸碎山壁上的巨石,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所有人都精神振奋。 有这一下,所有的问题都解释得通了。 炮弹不停地轰炸,半个山壁都洞开着。 “副大总管,末将请求率北庭军出战!”契苾何力当真不肯放过任何报仇的机会。 实事求是地说,此时出战还是有点风险的,毕竟一切都是未知。 当初营救契苾何力是王恶主持的,自然对契苾何力的遭遇再清楚不过了。 “去吧,最好把乙失夷男与乙失曳莽带上来。” 契苾何力带着北庭军的刀盾手如归山虎一般钻进山洞,随后有响动传出。 程处亮琢磨了一下,单纯的小心灵如同受到了暴风骤雨的洗礼。 王恶那句平淡的话,潜台词是:其他薛延陀人,杀了! 够黑! 好像比自家阿耶都狠了。 阿耶出征,多少还留点俘虏回去献俘。 这么看上去,魔王好像比混世魔王略高了一档? 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了动静,契苾何力喜气洋洋地拎着两个人,仿佛拎小鸡似的走到王恶面前。 “副大总管,这就是乙失夷男与乙失曳莽。” 王恶看了一眼,满满的惊讶。 当初虎背熊腰的壮汉,如今成了风摆柳。 饿的。 王恶这疯子秉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信条,一点余地没给乙失夷男,生生耗得乙失夷男吃光了所有马匹。 地下暗河里是有鱼不假,可那点鱼够那么多人塞牙缝不? 藏身地下,安全是安全了,可如果王恶不发现他们,他们的下场就是活活饿死! 轮廓没错。 王恶点头,这回没白辛苦,功德圆满,也该送他们与乙失拔灼黄泉下相见了。 一家人,就应该齐齐整整。 “契苾何力啊,慈悲一点,送他们一家团聚吧。” 契苾何力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兴高采烈地玩起了砍头游戏。 诶,契苾何力虽然在努力融入大唐,但在言语习惯上,终究是有些不适应。 薛延陀,一个在草原上称霸了七年的庞然大物,在大唐的发力下轰然倒塌,化为历史的尘埃。 论功行赏的时候,各家吵吵嚷嚷的,脸红脖子粗的叫嚣自家功劳最大,应该多分一点。 王恶会惯他们这个毛病吗? “按各家出的兵力来分。大唐出动了十余万大军,占最大的份子,谁反对?” “其余各家按比例分配。” “当然,大唐隔得比较远,不太方便管理,同样按比例委托各部代管,但以后朝贡,得把这部分收益的七成算里面。” 王恶的小算盘打算哗哗响,能手一级都不是事儿。 药罗葛·吐迷度苦着脸:“副大总管,分配上,回纥没有异议。但是,代管这上缴比例太高了,回纥的管理也是要本钱的,五成,最多五成。” 王恶诧异地看了药罗葛·吐迷度一眼。 这个憨憨是没弄明白毛利润与净利润的差别哦。 不过,他愿意多给,王恶也不介意拿着。 钱多也不烫手啊。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王恶扫了一眼帐中各部的酋长。 或许有些人以后要称可汗了。 虽然感受到了压力,各位酋长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王恶笑得露出了智齿:“成,也别说本副大总管不讲道理,契苾何力来拟契约,大家共同签字盖章摁手印。” 来来来,杨白劳,摁手印。 …… 草原霸主薛延陀被灭的消息传出,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惊。 原以为自已养好了伤的高句丽,默默地坐下,忧伤地舔着伤疤。 吐蕃松赞干布枯坐在王座上,许久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好险呐! 与薛延陀相较,吐蕃当时遭遇的攻势,可谓是手下留情了。 要不然,即便有天然的地势为屏障,唐军打到逻些城也是轻而易举的。 遥远的大食,欧麦尔·伊本·哈塔卜听到这消息,猛然跃下了骆驼背。 薛延陀的体量,即便稍逊于大食,那也是一个庞然大物,就这么没了? 如果大唐的攻击重心移到大食这头,大食能否承受得住? 西突厥,正打得如火如荼的阿史那同娥与阿史那欲谷设默契地停战了。 被吓的。 隔壁的恶邻被灭了,似乎是好事,可你仔细想想,得是什么人才能灭了恶邻! 于阗国老国主尉迟伏阇信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带起了一阵席卷天下的热潮:参天可汗!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至于尉迟伏阇信已经顶着飘飘洒洒的雪花,骑着骆驼,晃晃悠悠地向长安进发了。 李世民听到尉迟菩提禀告这消息,惊讶了许久。 之前倒也不是没有国主来长安朝见,比如原新罗圣祖皇姑金德曼就是一例。 以参天可汗为名的国主,这是第一个。 果然是越老越精啊! 仅仅这个姿态,只要于阗不作死,在大唐的统治下,于阗就能长存。 “老国主的身体,吃得消长途跋涉吗?” 李世民关切地问。 “谢陛下关爱,国主虽然上了一点年岁,但身体还硬朗,疾驰是办不到了,缓缓而行还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父亲他最大的心愿,是要看看长安这当世雄城,看看当世雄主,请陛下谅解他的冲动。” 尉迟菩提的话说得漂亮,自恋的李世民听了,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于阗来了,吐火罗、波斯、大食、吐蕃、西突厥、高句丽、倭国还会远吗? 这不是杨广时期虚假的繁荣,这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威名! 不知不觉,在李世民手上灭掉的国度已经有四个了! 这不是那种连一州之地都没有的小国,这都是有名望有实力的大国! 尉迟菩提做人很到位,于阗国主尉迟伏阇信不顾年迈,亲自从于阗出发,要来长安参天可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让沉浸在大胜欢愉气氛中的长安百姓再度沸腾。 看看,这就是额们的长安! 瞅瞅,这就是额们的大唐! 第四百零九章 苏武牧羊 再度踏入朱雀大街,载誉而归,交还兵权,卸任副大总管,王恶开始咸鱼般的生活。 鸿胪寺,有盘常与顿珠主持着,几乎没有大事。 番邦? 托左少卿的福,番邦现在乖巧得很,多国正在履行“参天可汗”的光荣使命,吆五喝六的邓雄都能让他们服服帖帖。 至于兼职的检校监察御史,抱歉,现在监察御史马周干得好好的,也不需要王恶去兴风作浪。 小王庄学院,山长与王大妹管得好好的,也不需要王恶插手。 王仁、王延现在开始识字,咿咿呀呀的背《三字经》,没有太多时间理会王恶。 陈诗语全程陪读,对王恶也没有多少心思理睬。 好嘛,后世的陪读家长模式上线了。 躺了一段时间的王恶,开始游手好闲的东游西逛。 武功县城,王恶踱着步子,慢悠悠地闲逛。 “蓝田侯,来一只普集烧鸡!正宗普集烧鸡,色亮、肉烂、味香!” 当街的烧鸡小贩笑眯眯地招呼着王恶。 王恶来了精神:“呦呵,掌柜的这眼神犀利嘛,咋就看出来了呢?” 小贩笑容满面地端上几盘切割好的鸡肉:“蓝田侯的恩德,武功县人是要记住的,面容也得记住,否则要天打雷劈的。” “另外,谁都知道蓝田侯身边有昆仑奴跟着啊!” 王恶哈哈一笑。 小贩的话说得漂亮,鸡肉味道也不俗。 然后,王恶的名头一亮,小贩那不多的桌椅瞬间坐满了人,都点了烧鸡,目光却都仰慕地逗留在王恶身上。 诚如小贩所说,武功县受着王恶的恩德呢。 “都吃鸡啊!你们光看额,不吃鸡,掌柜会哭的。”王恶调侃道。 哄笑声中,众人一边吃鸡,一边小心翼翼地与王恶交谈。 虽说武功县人与王恶打的交道是不少了,可天堑一般的地位差距,让他们不敢放肆,能近距离攀谈已经很满足了。 摸摸微微鼓起的肚皮,掏出纸巾擦擦嘴,王恶起身:“味道确实不错,昆二付账。对了,附近有甚么去处?” “蓝田侯可问对人咯!此去武功县北门外,龙门村前,便是汉时执节流胡十九载,不肯降胡的苏武墓,墓圹东向,背向凤岗,漆水自墓前蜿蜒而过,此等忠臣,断不辱没蓝田侯身份。”小贩咧嘴笑道。 这个倒是,给苏武上香,不丢人。 “昆二,去拉一车高香,额们给苏武前辈上香!” 为甚是一车? 不差钱! “蓝田侯高义!” 武功县人纷纷称赞。 入目便是塑像,苏武仰望东方高天,身边是几只公羊,苏武的胡须、衣袂、手执节仗的旄结均作风吹状。 苏武塑像后边是苏武的享堂,环苏武坐像是苏武出使匈奴、不辱国家不辱气节的画像。 不吹不黑,苏武的刚烈,王恶自愧不如。 亲手点上高香,插入香炉,享堂顿时一片烟火气。 咳咳,土豪过头了,香买得多,自然也烧得多。 顺便到苏武墓前行了个礼,王恶又转到雕像处,打着拍子,轻轻唱起《苏武牧羊》。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时听笳声,入声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 白发娘,望儿归。 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 终教匈奴心惊胆碎,拱服汉德威。 歌曲的出处,王恶记不得了,唯有词曲还大致记得。 “老汉苏服,谢过蓝田侯为先祖作歌。” 龙门村村老对着王恶一揖到地。 苏服听到蓝田侯来龙门村,自然急匆匆赶了过来。 龙门村人,对蓝田侯不是一般的崇拜。 “不知道龙门村是否可以用这歌、这词为先祖祭奠时使用?”苏服小心翼翼地询问。 即便抛开王恶的身份不论,写歌写词也是有才人士的专利, 这年代,对有学问的人,老尊敬了。 王恶轻轻点头:“这歌本就是为铮铮铁骨的苏武前辈作的,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服郑重的揖身。 王恶没甚么架子,随着苏服到龙门村里转了转。 龙门村里小半人家姓苏,据说是苏武的直系血脉。 苏服的家,算是龙门村比较阔气的,宽敞的院子,土坯院墙,屋子却是砖瓦结构,水泥、玻璃窗一应俱全。 苏服的两个娃儿、两个儿媳全在小王庄屠宰作坊劳作,日子自然是要比别家好过一些。 “这几年,养猪供应小王庄,龙门村现在都富庶了许多。”苏服面有得色。“最穷那家,明年也可以翻新屋子了。换以前,想都不敢想,得过且过。” 那是,小王庄怎么也发挥了龙头作用。 聊了一阵,王恶才发觉有点不对,苏服有点言而不尽的感觉。 “村老是有甚么事么?不妨直说。”王恶微微挑眉。 苏服叹息着推开一扇房门。 屋内,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毫无精气神地倚在床头,唏嘘的胡须如枯黄的野草,曾经英俊的面容被一道从眼角斜拉半张面容的刀伤破坏了。 然而,无论是王恶还是昆二他们,都清晰地记得这张面孔。 张慎几,勋国公张亮的义子,张亮夫人李氏的面首。 因为指使其堂兄弟张慎起、张慎用找王恶的麻烦,被判发配庭州。 难道他竟敢逃出庭州? 苏服竟然窝藏逃犯? 苏服叹了口气,无助地蹲下:“这是额表妹的娃,犯了事被发配庭州,那也是罪有应得。可是,发配途中、玉门关外,他的义父就派他的义兄弟公孙节追杀他,要不是张慎起、张慎用拿命为他争得一点时间,他也完蛋了。” “额这里能够容他藏身一时,不能容他藏身一世啊!要是按大唐法度,他就是判了死罪老汉也无话可说,可这是甚么事啊!” “老汉知道,明府是好人,可他的官太小,扛不住这天大的事,只能厚颜求蓝田侯,念在老汉的薄面上,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活路,或者干脆的死法。” 王恶想了想,愣没明白张亮为甚要追杀张慎几。 毕竟,一个面首而已,能知道多少机密?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一十章 事发 勋国公张亮气呼呼地坐在秘书监的公廨内。 将近一年时间,驾下这些刁滑奸诈的官吏,依旧是阳奉阴违,时不时还有人故意哀叹,封禅大道这样丰厚的油水活儿,还是阎立本这样真才实学的尚书才接得下。 都被逼到秘书监这样的清水衙门了,阴翳仍旧笼罩着他。 倒霉透了。 本就是农夫出身的张亮去秘书监就任,这就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大权旁落是一定的,失了恩宠也几乎可以肯定,扒高踩低是人类的本性,连掌固这等流外官都敢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待到老夫凌云日,便是尔曹粪土时! 张亮在心底胡诌了两句狗屁不通的诗,愤愤地坐下。 冷板凳的滋味,真挠心啊! “义父,不好了!” 公孙节仓皇地跑了进来。 “说了多少次,在外头要称呼国公!”张亮翻了个白眼。“每逢大事要静气!” 公孙节急得直跺脚:“百骑调集了南衙宿卫,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安插的义兄弟,一个个被揪了出来;外头还有一队百骑冲秘书监走来!” 张亮的心狂跳。 便是自已的谋划败露了也不过如此啊! 问题是,自已压根没有发动,为甚会败露? 百骑入公廨时,张亮已经脱了进贤冠、褪了官袍、官靴,一身青衣小帽打扮,印信放在一旁的公案上。 “勋国公还是挺知机的嘛。”百骑的首领淡淡地笑了一声。 在褫夺张亮的官爵之前,他还是堂堂国公,除非是抗法或者遁逃,优待还有得有的,至少栲枷脚镣之类的不会加身。 公孙节就没这好运气了。 颈上套着沉重的枷,脚上拴着几乎要挪不动步的铁镣,叮叮当当地推出去,然后被秘书监上下指指点点。 张亮进秘书监,不仅仅对张亮是一种折磨,对秘书监上下也是一种折磨。 相看两厌啊。 这下舒坦了。 还没有审讯,褫夺张亮官爵的旨意便到了。 张亮终究是官员,百骑可以拿人,却须三司会审。 谋逆大罪,是需要让百姓看了都服气的,证据、证词都必须无懈可击。 大理寺主审是少卿孙伏伽;御史台主审是监察御史马周,刑部主审是起居郎、刑部郎中褚遂良。 这里头就褚遂良的职司低一些,却是他正式稳步向上的开端。 这个审讯的规格是极高的,几乎可以署理大唐所有案件了。 公堂是在大理寺,自然是由孙伏伽主持。 孙伏伽一拍惊堂木:“张亮,本官受命审理你谋逆一案,劝你还是从实招了,或许陛下能念旧日情分,给你留一条血脉。” 张亮淡然一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伏伽冷笑:“真以为自已做得天衣无缝?传证人上堂。” 张慎几上堂时,张亮与旁边跪着的公孙节满眼的惊骇。 公孙节的惊骇,是张慎几跌落沟壑还能活着回来。 张亮的惊骇,是公孙节之前信誓旦旦地回禀已经斩杀了张慎几。 谁晓得,万般筹谋,竟要溃于小人之手! “小人张慎几,曾是张亮的义子,亦是其妻李氏之面首。”张慎几娓娓道来。 李氏浪荡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听到张慎几公然说出,张亮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小人因事获罪,与堂兄弟张慎起、张慎用一并被万年县判决发配庭州。因为怕谋逆之事败露,张亮遣公孙节带人追杀,在玉门关外,押送的差役、张慎起、张慎用以性命相搏,才留得小人一条残躯。” 张慎几冷静地细细述说。 “你胡说,额没有!”公孙节疾呼。 站班衙役给了他两杀威棒,公孙节瞬间老实了。 孙伏伽沉吟了一下:“张慎几,谋逆是大罪,诬告反坐的罪责你是知道的,可有证据?” “张亮的义子公孙节对他说‘弓长之主当西都’;术士程公颖称张亮‘卧如龙,当大贵’;张亮对公孙节兄公孙常说‘吾有妾,相者云必为诸王姬’;公孙常称谶书中有张亮之名,谶书存在在张亮书房中。” 张慎几平静地陈述。 张亮大笑:“知道甚么是空口无凭么?” 马周插了一句话:“张亮,知道甚么是三人成虎么?公孙常、程公颖已经指证你谋逆。” 张亮的气势一滞。 还以为自已能辩一辩,结果…… 还未起事便已众叛亲离了么? 公孙节一脸的沮丧。 其他人背叛,无所谓。 亲兄长的背叛,如同扎心一刀,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 “张亮的夫人李氏,是李子通之后,张亮五百义子,其实有一半是李氏的手下。可以看到,张亮的义子,七成以上是位列长安各卫,虽然不是身居要职,却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有朝一日发难,有人想过后果吗?” 张慎几的语气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却让堂上众官觉得后背发凉。 张亮的五百义子已经被百骑拿下,却让所有知情人起了一身冷汗。 这渗透力度,真让张亮登高一呼…… “张亮起于微末,于瓦岗之时起,怜悯同袍战死,收容同袍之后为义子,有问题吗?” 张亮知道,这个问题恐怕是最致命的,当下梗着脖子抗辩。 不论张亮后面如何变质,收义子的初衷确实不容否认。 马周轻笑一声:“请问,你收五百义子,并广送诸军,意欲何为?” 问题诛心,张亮竟不知该如何狡辩。 几个、几十个义子,张亮可以傲然说全无私心。 五百,还是分散诸军,张亮真没那个底气辩驳。 褚遂良轻咳一声:“请问,休妻再娶,娶的还是逆贼之后,你是怎么想的?” 这两个问题,哪个张亮都没法回答。 不说是个死,说了死得更惨。 …… 太极殿内。 武将这头,除了李积没有发表意见之外,大家一致要求处死逆贼张亮。 李积不开口,只是念及张亮是他在瓦岗时的旧部。 文臣这头,清一色喊杀。 于情、于理、于法,张亮再无活路。 唯一有异议的是将作少匠李道裕,他认为张亮反形未具,明其无罪。 只不过,他人微言轻,压根没人理会他——除了史官会记录上一笔。 群臣想弄死张亮,原因并不复杂。 为张亮安排过那些义子的人,恨不得弄死张亮,以表自已没有异心,纯粹是被蒙蔽了。 其他人则是被吓的。 娘哩,原来这段时间都是坐在火山顶上,没被弄死是因为运气好,张亮提前事发了。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一十一章 酷吏登场 贞观十一年的最后几天,长安城上演了一场惊天大戏。 勋国公张亮,因为谋逆罪,抄家,夫妇二人要拉到西市问斩! 高高在上的国公啊,居然还贪心不足,企图谋逆? 是大唐哪里亏欠你了,还是这太平盛世惹到你了? 西市里的菘菜贩子意外地发现,今日的菘菜销售状况一般,平日无人问津、只是偶尔有人会拾去喂猪、喂鸡的菜帮子与烂菜叶,居然有不少人在出钱买! 张亮夫妻进入西市的瞬间,铺天盖地的菘菜帮子、烂菜叶落到他们身上。 当然,张亮身上的菜帮子、菜叶要数倍于李氏。 张亮吹开一片菜叶,缓缓地闭上眼睛。 成王败寇,这是早有预料的结局了,不是吗? 李氏咯咯一笑:“夫君,连累你了。” 张亮一声长叹。 一步步踏上这不归路,固然有李氏要为李子通报仇的因素,又何尝不是自已的野心在膨胀呢? 眼高手低,布局做得不错,却是百密一疏。 或许,对张慎几多几分信任,就不会落到这结局了吧? 不,再往前推,应该是不要招惹到王恶那睚眦必报的家伙! 这一次张慎几的出现,张亮也知道了其中的经过,诶,还是跟王恶脱不开关系。 王恶:瞧你说的,好像本侯是那种打击报复的人! 唯一庆幸的是,张亮休妻时,将亲骨肉张慎微划给了前妻,与自已断了明面上的联系,以李世民的心胸,应该不至于牵连到他吧? “杀了他!” 围观的大唐百姓振臂咆哮。 国度强盛,民心自然凝聚,对此等逆贼自然绝不容忍,就如后世网民对731逆贼的态度。 刽子手洋洋得意地对台下拱手,一口闷倒驴喷到刀身上,干净利落地耍了两招,博取了一片喝彩声,这才挥刀斩首。 刀光闪,人头落,鲜血喷涌。 “彩!” …… 宽仁大度王端正没有去观刑。 说起来倒不是王恶悲天悯人,只不过是李世民让他去诏狱走了一趟。 没戴手铐、脚镣,王恶一身官服,腆着微微泛起肚腩,一副上官巡视的架势。 诏狱的存在,并不是甚么秘密,就连百骑的驻地都在皇城里呢,诏狱不过是百骑的下属而已。 知道归知道,朝廷官员,除了下狱之外,正儿八经进来过的,也只有王恶一人。 听着铁九十七一嘴“你的荣幸”的垃圾话,王恶差点呸了他一脸。 这荣幸,有种你转嫁给别人,爱谁谁。 这破地,一听就晦气。 诏狱主体是在地下,除了让囚徒不易逃走外,王恶觉得,应该是防止噪音污染。 诏狱嘛,用点刑罚不是很正常么? 有刑罚就有噪音。 所以,建在地下,没毛病。 地下阴森一点很正常,火把、油灯在甬道上尽情地燃烧着,足以证明这地下工程不是豆腐渣——通风良好啊。 地下的牢房里,或呻吟、或喊冤、或歇斯底里,不一而足。 王恶现在的心肠比钢铁还硬,只当这是马耳东风,与铁九十七并肩向前,面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铁九十七带着王恶拐过一个道口,前面豁然开朗。 青石垒就的墙壁,宽敞明亮的厅堂里,老熟人周森带着一个年轻人候在那里。 奇怪啊,以前一看到周森,总感觉到浓浓的阴森感,为甚这次没有了呢? 难道是周森改吃斋念佛了? 王恶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已杀戮太狠,杀气压制了周森的气息。 不信,你扒开京观看看,有几具尸骸是王恶亲手斩杀的? “蓝田侯越来越威风了,老汉得见大唐青年才俊崛起,当真不胜荣幸。” 周森难得地摆出一张笑脸。 遗憾的是,还是那么阴森森的,不如不笑呢。 王恶慵懒地坐到客位:“本官来诏狱,不是听你们拍马屁的。” “简单地说,就是百骑抓到了几名形迹可疑的人,无论如何审问都问不出话来,想请蓝田侯协助一下。”铁九十七说明意图。 王恶翻了个白眼。 好像本侯是酷吏似的。 “好像周森才是用刑的一把好手吧?”王恶略表惊讶。 连周森都审不出结果,这骨头得多硬? 周森呵呵干笑:“老了,手艺潮了,不中用咯。现在是老汉的义子周兴在掌刑,还需要蓝田侯多多指教。周兴,还不来见礼。” 入! 这才是真正的酷吏! “为甚收义子?”王恶的关注点有点歪。 “掌刑这行,太伤阴德,与其遗祸后人,还不如索性绝后。” 周森有些唏嘘。 周兴恭恭敬敬的行礼,秀气的面容很平静,眸子却隐隐透着狂热。 “周兴,你对他们施刑了?” 王恶挑眉。 周兴腼腆地笑了:“片了一个,入瓮一个,可惜没问出有用的东西。” 王恶瞬间了然。 片,切片,以前周森玩过。 入瓮,“请君入瓮”这个成语熟不?就是周兴创造出来的刑罚。 连周兴自已都扛不住的刑罚,能熬到死都不开口的,只有死士了。 三个一模一样装扮的疑犯押上来,王恶只看了一眼,指着左边那个略微年轻的疑犯。 “周兴,拿出你的手艺,本侯保证你会有收获。” 周兴微微迟疑:“蓝田侯,可以赐教其中缘由吗?” 王恶点头:“你看着他们三个外表没有区别,可实际上,另外两人时常用目光瞟着他,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为主,其他人是他的奴从。这也是你前面用刑罚没能让人招供的原因,在主子面前,奴从即便是死也不敢吭声啊。” 周兴这才对王恶佩服得五体投地。 “厉害!不愧是大唐最狠的人物,一眼就看出关键。”年轻的疑犯鼓掌,用微微拗口的大唐话说道。“中臣满希见过蓝田侯。” “中臣镰足的族人?”王恶微微诧异。 现在的中臣镰足也就二十三四岁,虽然有点崭露头角,却还是无根浮萍,派人来大唐,有屁用? 中臣镰足命运中的搭档中大兄王子,也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奶娃娃,自然也没有中臣镰足的用武之地。 不过,中臣镰足一直是以推翻苏我入鹿为己任的,派人入大唐,是为了争取大唐的支持?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一十二章 好玩吧 “周兴呐,亮亮手艺,让大家看看你的手艺吧。” 王恶不咸不淡地开口。 周兴这精神小伙立刻更精神了,架好瓮,自然有百骑军士逼着中臣满希爬入瓮中。 “蓝田侯这是干什么?有事好商量!” 中臣满希惊叫着挣扎。 他不是那些奴从,不可能遭得住这非人的折磨。 好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更重要的是,自已明明说了身份,蓝田侯也知道中臣镰足的大名,自然也知道中臣镰足派他们来大唐是求援、结盟的啊! 为什么还要下这狠手? 吃你家大米了? 纵火少年周兴可不管你叫些甚,火把往瓮底一扔,细柴、石炭开始杂乱无章地扔过去。 中臣满希被脚底腾起的热气烫得直跳,眼里满是绝望,鞋子这一刻仿佛不存在。 这蓝田侯的脑回路怎么就与众不同呢? 铁九十七满面笑容地看着王恶,却是一言不发。 可惜了,蓝田侯要弄进百骑才是人尽其才啊! 百骑,一定是蓝田侯最佳的戏台。 周森有点不明所以。 “蓝田侯,为何非要这倭人入瓮呢?” 王恶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这是在考较本侯么?首先,中臣满希言辞有诈,若真是要寻求大唐的帮助,鸿胪寺门朝哪边开知道不?更何况大唐在难波还设有租界,需要舍近求远?” “其次,中臣镰足现年二十三四岁,虽然聪慧,却没有根基,中臣满希如何会受他之命?” “第三,仅仅是以上两条,他绝不会被百骑抓捕。” 周森听得心服口服,一拍周兴的脑门子:“听听,蓝田侯传授的经验,多厉害?学着点儿,日后才能更用心办差。” 周兴腼腆地笑了。 铁九十七轻轻击掌:“蓝田侯果然目光如炬,百骑之所以抓捕他们,是因为他们暗中出钱让儒生大量购买农艺、工艺书籍,并四下联络工匠、农人,触犯了大唐关于工艺、农艺片纸不许出境的铁律。” 谎言被揭穿,中臣满希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周兴啊,你这瓮里甚玩意没有,感觉不到位。”王恶有意无意地指点迷津。“放点水、加点盐、茱萸、花椒,煮出来味道喷香,喂狗,狗都能多吃一点。” 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烹? 周兴想了一下,加上调料,再让其他的疑犯吃这肉,桀桀…… 王恶万万没想到,自已为周兴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我招!” 泪流满面的中臣满希痛哭流涕。 这哪里是传说中鲜花遍地的大唐,这是恶魔遍地的大唐啊! 中臣满希觉得,自已再晚一点开口,可以成为传说中的肉羹了。 粑粑烂烂、香味四溢的那种肉羹。 中臣满希之前的话,半真半假。 求取工艺、农艺书籍,携带部分高待遇吸取的工匠、农夫回倭国,改善倭国的工农艺,这是实实在在的需求, 至于来大唐寻盟友、找支援,那也算是实话,之所以没找上租界或鸿胪寺,是忌惮苏我入鹿的人手。 谁敢保证苏我入鹿就没有派人盯着这些要害之地? 至于说奉中臣镰足之命,那就是信口胡柴了。 中臣镰足现在只是中臣家族的后起之秀,被家主中臣久尹看好,却不代表他有能力左右中臣满希,真正推动中臣满希来大唐的,正是中臣久尹。 王恶戏谑地鼓掌。 “中臣满希,九真一假的套路玩得挺溜的。” 中臣满希急忙辩解:“蓝田侯明察,中臣满希字字为真啊!” 王恶呵呵一笑:“若只是如此,顶多是长安府的不良人抓人,怎么会落入百骑之手?对火器动心了吧?窥探火器监了吧?好玩吧?照那些材料,配出火药了没?” 周兴小伙赶紧往瓮里加水、加盐、加茱萸、加桂皮,顺便往瓮底加了一铲子石炭。 中臣满希大汗淋漓。 这是什么都被看穿了啊! “我们只是好奇……” 中臣满希无力地辩解。 王恶懒得再理会他,只是扭头对铁九十七说:“本官建议,扩大搜索范围,勿枉勿纵,所有与倭国有关系的人都要审查一遍,尤其是国子监内的倭国留学生。” 铁九十七官威十足地喝了一声:“速去查!” 王恶看向周兴:“年轻人有前途。不过,刀口尽量向外。” 周兴腼腆地笑着应声。 只要有用武之地,哪里管得对内对外。 转头,铁九十七难得地现出一丝笑容:“蓝田侯果然明察秋毫,难怪大统领推荐蓝田侯接任他的位置。” 王恶叹了一声。 果然进诏狱就没好事。 “铁三十三做甚了?要告老还乡了么?”王恶说了个笑话。 铁三十三最多四十来岁,“告老还乡”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就跟王恶乞骸骨一样可笑。 铁九十七的神色略微黯淡:“一入重骑深似海,马革裹尸方得还。玄甲重骑当年在洛阳与单雄信血战,铁三十三伤到脏器,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天之幸了。” “连孙思邈道长都确认过,铁三十三最多能撑过二月二龙抬头。” 这就是战士的宿命。 但是,很想揍铁三十三一顿怎么办? 混账东西,是觉得本官很闲吗? 还是说,你百骑内部没有可接手继承人? 锅,不是这么甩的。 王恶果断告辞。 惹不起! 要说这种特别机构,参照明朝的锦衣卫,你看看有几任指挥使得善终了? …… 两仪殿内。 李世民、李承乾父子随意坐着,听铁九十七陈述对王恶的印象。 听到王恶并没有接任的欲望,李承乾很惊讶。 “蓝田侯是不知道百骑权力有多大吗?” 现在的李承乾已经可以部分调动百骑,自然知道百骑是何等的庞大、权力是何等的惊人,居然有人如此嫌弃! 李世民毫无形象地呸了一口:“你还没看明白这厮吗?他就是懒的!” 李承乾第一次听说,混官场还可以如此无上进心的。 不过,想想乞骸骨的典故,李承乾也只能摇头。 百骑统领的职位,倒不是只有王恶这一个人选,可综合世界观、眼界、能力、忠诚度等因素一比较,王恶就一骑绝尘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贞观十二年 无论王恶是否幽怨,百骑都交到他手里了。 不够资格知道的人不会知道,够资格知道的人才明白李世民对王恶有多信任。 反正,贞观十二年第一次朝会之后的小朝会,百骑统领一职就正式交割了。 铁三十三依旧笔挺如槊,只是面色暗紫,即便是王恶这号医家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英雄迟暮。 “较当年袍泽,铁三十三已经多活了十余年。”铁三十三轻松地微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可惜铁三十三能力有限,百骑的架构、方向只能靠王统领来弥补了。” 王恶的关注点有点歪:“那啥,额是不是要改一个代号?” 李世民轻笑:“铁三十三这个编号,是当年玄甲重骑里的用的,他们本身是孤儿出身,就拿着编号当姓名用了。” 王恶轻轻松了口气,不用改名王二百五了。 不过,王恶还是得提条件。 首先,钱财,大量的钱财。 明朝的锦衣卫为甚为后人津津乐道? 除了故事多之外,锦衣卫框架清晰、职责明确,巅峰时期让朝野内外闻风丧胆,这才是特殊行业的典范嘛。 没有足够多的钱财,明的、暗的部门怎么铺设? 以前的百骑只有暗部,这不够。 百骑的衙门要光明正大的打出招牌,这也是对地方上的一种威慑。 大规模的扩充,百骑的子弟自然优先录用,再然后是身家清白的寒门子弟、各种有特殊技能的人群。 世家子弟,倒不是不能加入,前提是成为暗桩,或者是有特殊技能。 大量人员的增加、衙门的增设,当然需要大量的钱财。 其次就是职司的扩大。 对域外机构加派人手,暗部需要更大的职权,需要更灵活的操作、更宽容的财务管理。 不要说甚么清廉的屁话,千里做官只为财,百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为大唐拼搏,难道为家人挣一点外快还要严加计较? 水至清则无鱼。 把杠杆提高一些,让他们在制度许可的范围稍微挣一点,王恶不觉得过分。 大节无亏就好。 百骑的覆盖范围,必然涉及所有世家、官员、宗室、勋贵,以完成无死角监控。 而百骑那混乱的称呼也需要改一改,甚么统领,乱七八糟的。 首先,百骑虽然脱离兵部管理,却是不折不扣的军队,皇帝的私军,附加了侦缉功能,所以还是按军职来设架构。 大将军是朝廷用来安抚老将们的职位,百骑并不需要。 最高职位为郎将,辅佐之位为左郎将、右郎将,各番邦、各道、内部监察负责人为鹰扬郎将,各州负责人为校尉,随着州的级别确定校尉的等级,各县的负责人为队正,一目了然。 明部、暗部相应级别可能会有微调,却不影响整个框架。 李世民看了王恶的方案,与李承乾足足议了三日。 钱财问题,虽然有点肉疼,还是承受得住的。 废话,连明朝那么糜烂的财政、内帑都能扛得住锦衣卫的消耗,大唐凭甚支撑不住百骑? 职权问题,步子有点大了。 李世民对监控番邦、世家没有异议,可是,监控百官、宗室、勋贵,会不会引起反弹? 官不聊生? 最后,还是因为有不知死活的官员——太仆寺少卿骆盛,因为芝麻绿豆大的事弹劾李世民,惹得他大怒,朱批通过了这项让他举棋不定的方案。 王恶郎将定大方针,铁九十七左郎将负责实施,原先填充到火枪各部件作坊的百骑子弟几乎尽数征召回来。 子承父业,这才是让玄甲重骑勇士们在地下欣慰的做法。 当然,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尽数录用,一些品性太过恶劣的,终究还是淘汰了。 但这已经让所有遗孀感恩戴德了。 皇帝没有忘记他们,百骑没有忘记他们,这就足够了。 明部的设立,让百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在朝堂中,有一定地位的人对百骑公开亮相并不意外,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意外的。 绣衣使者在西汉就已经出现,百骑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但是,公开亮相、立衙,似乎感觉不一样。 然后,百骑开始立威了。 朝堂上,王恶带着一身黑袍的百骑,拿下了太仆寺少卿骆盛。 “你们是在枉法,是在报复!” 被两名百骑军士反绑着双臂的骆盛愤怒地咆哮。 王恶下巴微扬,随行的录事参军大声念起百骑的诉状。 “查,骆盛自贞观元年至今,先后担任典牧置令、太仆寺丞、太仆寺少卿,以驽马换取良马累计二万一千九百五十八匹,累计获利四十三万二千一百五十贯,大唐因此损失超过二百万贯。” 有零有整,很显然证据确凿,连骆盛的朋党都只能老实闭嘴。 这个娃,已经没救咧。 至于说报复,你傻吗?那明明就是啊! 让你丫嘴上不把门! 现在,可再没一个文德皇后出来为官员求情,连魏征都言辞温和了许多,你丫没看到吗? 后宫主事的韦贵妃,眼里只有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鬼才有闲工夫为你们这些拿箸吃肉、放箸骂娘的狗东西出声哩。 朝堂拿人不合法度? 得了呗,当堂缢死的官员都还尸骨未寒,谈法度…… 骆盛这条线上的官员、商人可就倒血霉了,代人受过真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事情,明明大家只是通过骆盛这只硕鼠偷偷摸摸地啃了大唐的蛋糕沫子,谁让你这混蛋膨胀了,跳出来与皇帝唱对台戏? 刚好,百骑揭开神秘面纱,你丫就自动送人家刀口上了! 百骑公审的第一案,王恶放开门禁,让百官都进来旁观。 当然,鉴于观众太多,百骑提供不了那么多座椅,所以无论官爵高低,一律在公堂外站着听审。 唯一的例外,是在公堂中旁听的李承乾。 “押骆盛上来,重打二十杖!” 王恶扔下竹签。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礼部尚书王珪忍无可忍地发声。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是你们文官的做派!百骑,不管怎么说,属于军队,不吃这套!只要案子办下来了就是好事,至于礼法,在这里行不通!” 骆盛被按到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尊臀。 王珪在堂下痛心疾首地跺脚:“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丘八行刑,那叫一个实在。 第一杖,骆盛差点弹了起来;第三杖,骆盛的臀已经一片青紫,叫声惨绝人寰。 “有辱斯文!” 王珪浑身在哆嗦。 十杖,骆盛比杀猪的声音还大。 二十杖,骆盛已经堪比出锅的汤饼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堂下何人因甚状告本官 二十杀威棒一出,围观的官员开始心惊肉跳了。 这是真打呀! 哪怕贞观朝的官员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之辈,也被这真刀真枪的阵仗吓了一跳。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被官员们视为金科玉律的话,在这里就是个屁。 谁都清楚,骆盛犯的事,抖出来够他死十次的了。 太仆寺管马,军中马匹皆为太仆寺供应,驽马换良马,可以引申到叛国,只有王珪那种迂腐的老夫子敢跳出来叫嚷几句,其他人避之不及,唯恐扯到自已身上。 唯有骆盛还在嘴硬的撑着。 不撑不行啊! 只要一松口,就是抄家问斩的结局。 即便是太仆寺的属下、换马的商人都已经招供了,骆盛依旧硬撑着,口中咒骂不断, “本官要告你们!告死你们!” 王恶一拍惊堂木,满脸认真地盯着骆盛:“堂下何人,因甚状告本官?” 饱受严格操练的百骑军士不会笑,只是肩头会忍不住小幅度抽搐。 李承乾没有这个顾忌,拍着团椅扶手狂笑,笑得前仰后合。 堂外围观的百官忍不住了,“噗嗤”声连连,虽然极力控制不要失态,还是身躯乱颤。 噢,想像一下,一群大老爷们“花枝乱颤”的景象,你就会有深深的惊悚感。 “很好笑,不是吗?”王恶笑得有些阴森。“那些升斗小民到各位官爷的衙门告状,难道不是这景象?” 笑声戛然而止。 王恶说得尖酸刻薄,但没人能反驳得了。 或许六部九寺诸衙职司并不直接面对升斗小民,可下面的地方衙门是个甚么做派,大家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如果是地方衙门坑害百姓,最后可不就是“因甚状告本官”了么? 或许王恶这一杆子长得有些离谱,可是谁也不敢就此否认。 “百骑诸衙的设立,就是要还天下一个公道。各衙不敢管的事,百骑管;各衙不能还百姓公道,百骑还;各衙不敢杀的人,百骑杀!” “只要能还大唐朗朗乾坤,天大的恶名,百骑背了!” 王恶霸道的宣言,让百骑的将校、军士忍不住振臂狂呼。 李承乾满意地点头。 这说法,略微嚣张了一点,但对于大唐来说却是好事。 大唐这些官员,吃着大唐的俸禄,屁股却歪向外头,这才是阿耶让王恶来百骑整治他们的原因。 李承乾的想法有点偏颇,这是阅历问题,不是大事。 对于负隅顽抗的骆盛,王恶嗤之以鼻。 “周兴,试试你的手艺,能不能把这一身皮尽量完好地剥出来,包裹到草人身上去。” 朱氏祖传绝技——剥皮革草闪亮上线! 周兴腼腆地笑了一下,拱手应命,目光在骆盛身上打量,颇为瘆人。 “郎将,不能这样啊!” 反应过来的王珪捶胸顿足。 对官员用刑就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底线了,剥皮革草这玩意儿摆出来,更是在疯狂地践踏他们的尊严。 无论文官、武将,对百骑这个首次公开化的衙门都感觉到了畏惧。 周兴微微迟疑,转头看了王恶一眼。 王恶笑容可掬:“没听到这些上官对你手艺的期盼吗?手艺到家的话,本将会把你提到伍长。” 王恶指鹿为马的操作激怒了一堆老夫子,纷纷在堂外叫嚣。 周兴脸上再度浮现腼腆的笑容,眸子里却是极度的狂热。 入百骑难,百骑内的晋升更难。 踏入伍长,那才是晋升的第一步。 周兴的目光在骆盛头颅上打转,念念有词地考虑从哪里下第一刀,入皮多深。 当事人骆盛差点把魂都吓掉了。 这是真要剥皮,不是吓唬了事啊! “犯官招!” 周兴满眼遗憾地转身。 诶,伍长之位,咋就失之交臂了涅? 骆盛再无一丝保留。 崩溃之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吐了出来,又连累了几名同僚。 “太子殿下,犯官骆盛一案已审理完毕,卷宗、人犯当如何处置,请太子示下。” 王恶微笑着禀报李承乾。 李承乾看了一眼王恶:“郎将今日所为,恶名必将远扬,文人的口诛笔伐势在必行,为甚?” 王恶轻声一笑:“百骑,从来是陛下手中的刀。陛下为何忧,百骑就当斩向哪里,至于外人的意见,那不重要,百骑只要结果。” 李承乾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此案移交大理寺,责成三司会审,如何?” 王恶拱手:“百骑遵太子之命。” …… 太极殿内,王恶摇身一变,站到鸿胪寺这一班的位置,让张行成翻了老大个白眼。 真是的,在百骑惹了这天大的事,你好意思钻鸿胪寺? 好歹等影响消退一些再过来成不,大爷? 弹劾如雪花般飞到御案上。 擅自对官员用刑、启用剥皮革草的酷刑…… 总而言之,此时的王恶,十恶不赦,倒反是骆盛成了被诬陷的忠贞之臣。 “刑部侍郎柳构,你的奏折上说,将朕的良马盗换为驽马的骆盛是忠贞之臣?” 李世民眼里洋溢着浓浓的杀气。 柳构出班,傲然举笏:“臣以为,骆盛一案,完全是屈打成招!” 李世民狠狠将奏折砸到地上:“王端正,让他体会一下甚么是屈打成招!” 王恶应命,几名百骑军士过来,将柳构绑缚起来。 “无道昏君、奸佞贼臣!你们不得好死!” 柳构声震大殿。 王恶出班举笏:“陛下,百骑一向是以德服人。” 百官哄笑。 以德服人? 是你百骑的杖上刻了“德”字,还是剥皮的小刀上刻了“德”字? “录事参军,给大家念念柳侍郎的丰功伟绩。” 王恶轻声道。 “柳构侍郎,自贞观元年起,为十七名应处斩的死囚脱罪,分别为……” “勋国公张亮之妻李氏,原在咸阳服刑,柳构为其李代桃僵,使其脱身。” “昨日,柳构会见河东柳氏的管事,双方商榷一个时辰,确定今日要联合其他官员,将百骑这个崭露头角的衙门打下去。” 柳构的身躯都软了下去。 调查到自已的旧事也罢了,昨日之事,颇为隐秘,百骑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朕的好臣子!” 李世民霍然起身,一掌拍到御案上。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养廉金 “以德服人”确实让不少臣子沉寂下去了。 遗憾的是,在王珪、魏征等老夫子眼里,这是以缺德服人。 哪怕柳构的罪责被调查得清清楚楚,也威慑不到他们 呵呵,之前当了多少年的板凳队员,就是想有点违法乱纪,你也得他们有这机会啊。 “陛下,臣不怀疑骆盛罪有应得。但是,对士大夫动刑、启用剥皮革草,臣以性命反对!汉文帝尚且取缔肉刑,大唐难道酷烈更胜暴秦?” 王恶叹了口气:“王尚书,虽然额们是本家,但你这么乱说,本官会告你诽谤的。首先,百骑虽然立衙了,但本质还是军,陛下的亲军,所以儒家那套别往百骑身上套。其次,剥皮革草只是本官吓唬人犯的言辞,王尚书可曾见到一例实例?” 王珪一下被噎到了。 确实没有任何实例说明剥皮革草的真实存在,但谁都不能否认,这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像后世的战略武器,绝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可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吧? 方案提出来了,实不实施,就只看皇帝与百骑郎将的了。 用,或者不用,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啊。 眼力比王珪强的那几位则在沉默。 更可怕的问题,居然没几个人发现。 骆盛也好,柳构也罢,大家就没发现百骑对官员隐私的调查太可怕了么? 如果你与第七房小妾共赴巫山云雨,却被外人知晓了,你心里是甚么感觉? 还敢算计一些鬼鬼祟祟的东西吗? 还敢对分外之财眼热吗? 天晓得,到底是你娃儿、小妾、管家甚么是你婆姨,成了百骑的线人! 官不聊生啊! 看着从面前流过的糕点大河不能下嘴,这官当着还有甚么意思? 不如归去兮! “当然,本官知道诸位大唐官员生活颇有难处,所以斗胆恳请陛下在俸禄之外,为各级官吏增设‘养廉金’,根据官吏上一年度的贡献、自律,综合进行调评、发放。” 王恶这混账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之道,立刻抛出让官员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养廉金。 别人不太好说,魏征、李大亮肯定是极度欢喜的。 魏征的穷,那是有目共睹的。 倒不是俸禄低、赏赐少,而是魏征拿了那些钱,去接济巨鹿故里对他有恩义的乡党、瓦岗时与他有情谊的袍泽。 就算给他一座金山,他还能这么穷。 所以,魏征这号大喷子被人弹劾过,有违礼制,卧房与祭祖之所合一,那是谁都辩白不了的。 李世民甚至亲自与魏征谈过,魏征总是敷衍,结果到他临死都没另建祖屋,最后还是李世民实在看不下去了,停建了一座宫殿,替他建了祖屋。 李大亮现在是地方上的都督,位高权重,也应该不缺钱。 奈何李大亮总是私人出钱,敛了暴尸荒野的尸骸,曾经卖马为治下子民买种子。 唐高祖因李大亮立功,赏赐百名奴仆给他,结果他反手给这些奴仆脱籍为民了。 还收养了十五名义子,都是麾下军士的遗孤。 所以,李大亮凭甚不穷? 如果有养廉金襄助,他们不用作奸犯科、不用愧对良心,还能有更多的钱财去做自已想做的事,何乐而不为? 如果真能在全体官吏中推行养廉金,再辅以御史台、百骑监察,不敢说杜绝官吏不法,至少能减少许多。 除了魏征、李大亮这种追求精神、近乎圣贤的人物,以及在失足路上无法回头的官吏,正常的官吏有几个不对额外加薪表示兴奋? 养廉金下发了,你再有失足,是不是该死得其所了? 养廉金的提议,硬生生让朝堂的目光从高调的百骑身上转移了。 哪朝哪代都一样,关系自已的切身利益,自然比谁都上心,哪怕自已只是比看不顺眼那厮多上一文也是一种胜利。 百骑? 一边去,改日再议。 不知不觉,某些官员想阻拦百骑霸道步伐的计划流产了。 …… 长安县、万年县,以朱雀大街为界,百骑长安队、万年队正式挂牌。 巧得很,长安队队正玄字二百、万年队正玄字二百零一,就是一对生死对头,要不是碍于百骑的严格规定,俩人能持横刀生死相搏。 当然,以他俩半斤八两的武艺,不知道要拼多久才能决出胜负。 成为对头的原因并不复杂。 在那个动荡的岁月,两人各自代表一方,为了生存殊死搏杀,相互灭了对方的亲人。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并不罕见。 然而,俩人戏剧性地成为了同袍。 生生死死、恩恩怨怨,说不清道不楚。 虽然已经不轻易拔刀相向,但相互间不对付的劲儿却越来越大。 也不知铁九十七怎么想的,非要把这两个冤家对头安置到对面,不怕他们两队人马拼横刀。 百骑长安队、万年队明面上的人手,全是玄甲重骑之后,要说基础是比普通人强一点,可做百骑,即便是明面上的军士,他们依旧不够格。 每日清晨,这些可怜的百骑预备军士都被玄字二百、玄字二百零一赶鸭子似的撵着满朱雀大街狂奔,跑慢了就是一马鞭。 “谁敢让长安(万年)队看笑话,耶耶撵他回去!别忘了,耶耶能赶走十个人!” 玄字二百、玄字二百零一异口同声地咆哮,然后相互嫌弃地呸了一口。 郎将的命令很直白,暗部的人继续潜着,明部的人尽快把这些小菜鸡操练到可用的地步。 指望这帮菜鸡通过操练就能达到百骑老军士的精锐水准,那就是个笑话。 精兵,不是通过操练得来的,而是通过实战得来。 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永远成不了精锐,哪怕他操练、演武的成绩再闪亮也不行。 只能是把他们的纪律、体能、配合都操练到位了,拉出去见见血。 操练了几天,玄字二百、玄字二百零一俩混账开始安排对砸场子了。 虽然都是一个坊厢出来的,都是玄甲重骑之后,甚至在火枪各作坊里还是搭班的伙计,此时却没了情面,王八拳抡圆,精壮的身子在相互撞击,拳拳到肉的攻击,倾泻着年轻人的火气。 第四百一十六章 裁判下场 百骑长安队、万年队奇怪地总是势均力敌,即便哪边短暂地占了上风,依旧会迅速地被追平。 拳脚如此,弓箭如此,刀盾如此,战阵也是如此。 这世上,能帮助新丁快速成长为老鸟的,正是水平相当的对手。 你水平增长了,难道对方会闲着让你超越? 一个月时间,总是半斤八两,真是够了。 然后,长安队、万年队不约而同地转身,在各自地盘上折腾,都想拿出成绩,以证明……对手的幼稚。 长安队在长安县的地盘,疯狗似的来回巡视,搞得长安县的不良帅总是满脸怪异地看着他们,一副看“抢饭碗的人”的既视感。 还好,百骑就是百骑,虽然会多管了许多事,但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丢给了不良人。 百骑,又不是居委会大妈。 西市是长安队的重点关照区域,更是胡商满地、番使出没的区域。 玄字二百今日卧病在床,不能带队,临时什长符强志得意满地带队,在西市里踱着方步。 这种官老爷专用步伐,踱起来真的有睥睨四方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今日没有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可以稍加放纵! 大食商人与波斯商人又打起来了? 哦,相互切磋武艺有利身心健康,只要别动兵刃就好。 某个净街虎向占城商人索要平安金? 哦,那不归百骑管,有意见找长安县。 甚? 乱摸酒肆里的胡姬? 吃耶耶一刀鞘! 耶耶都没敢乱摸呐! 符强带着长安队昂首挺胸地在西市穿行,目光扫到西市一角,几名嘴唇厚实、满头卷发、又丑又黑的人在叫嚣着挥动拳脚。 “这些番邦人,在长安狂个甚么劲?” 嘴里嘟囔着,符强还是拨开人群,制止了这些狂躁的番邦人。 看到蜷缩着、狼狈不堪不书生,符强的眸子强烈地缩着。 出大事了! 书生估计只是个纯粹的穷书生,但是,他的大唐人! “拿下凶犯!” 符强咆哮道。 番邦人被全部摁了跪到地上,围观的大唐百姓喝彩声一片。 “我们是真腊馆的人!你们无权抓人!” 番邦人叫嚣道。 此时的真腊,包涵了后世柬埔寨大部分地区及老挝南部,还没有分为陆真腊与水真腊,国王是拔婆跋摩二世,太子是阇耶跋摩。 牵涉到使馆,符强眸子里现出一丝茫然。 现在,最稳妥的法子,是推到长安县衙,或者是上交到百骑衙门。 “各衙不敢管的事,百骑管;各衙不能还百姓公道,百骑还;各衙不敢杀的人,百骑杀!” “只要能还大唐朗朗乾坤,天大的恶名,百骑背!” 郎将的诫训骤然在符强的脑子里回荡。 符强抽刀,面无表情,一刀捅进叫嚣得最欢的番邦人腹中,滚烫的血液溅了符强一身。 所有番邦人愕然住口。 百骑长安队预备军士看向符强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改变,从原先的不怎么信服,变成了满满的尊崇。 不是谁都有这胆色公然挥刀的。 “彩!” “爷们!” “干得漂亮!” 西门内欢呼雷动。 血液的味道,真特娘的腥! 符强挥刀,缓缓指向其他真腊人。 “不要!我们招!” 真腊人唬得屁滚尿流。 大唐的疯子啊! 明知道是四方馆的人,还敢不管不顾的杀人,谁知道谁是下一个被杀的! 被殴打的书生叫薛先,也就是靠脸吃饭的人,模仿王恶,一笔瘦金体隐约有王恶的七分神韵,能写得两首不算太差劲的诗,深得青鸾楼清倌人小水仙青睐。 偏偏这样,引得倾慕小水仙的真腊王子阇耶沙摩醋劲大发,便指使身边的侍卫小小地教训薛先一顿。 按说,这举动即便有些过分,也最多是地方官府与真腊馆交涉一番,真腊馆低个头就你好我好的小事,怎么成了要命的大事呢? 薛先也不是有什么背景的大人物啊! “谁说薛先没有背景?他的背景大了去了!大唐,就是每一个子民的背景!” 动了刀子,符强也知道自已有点上头了,无非是从百骑中滚蛋,不妨再狂一些吧! “大唐的子民,大唐可以收拾,大唐的百姓可以争斗,但绝不允许外人来欺负!勿谓言之不预!” 符强说了句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辞,立刻让整个西市沸腾了。 “这才是额们的大唐!” 几个书生挥拳呐喊。 南衙宿卫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也目瞪口呆。 倒不能指责百骑长安队越权,事实上,这件事,不良人、南衙宿卫、百骑的职权有重叠之处,谁都管得。 而且,维护大唐子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处理手段,太激烈了吧? 让南衙宿卫更无法接受的是,符强居然带着百骑长安队,呼啦啦地直冲四方馆,杀气腾腾地堵在真腊馆大门处,要他们交出幕后指使阇耶沙摩王子。 消息不胫而走,在一个时辰内风靡偌大的长安城。 百姓、吏员、军士,无一例外地支持符强。 虽然很多人知道,符强如此强势,未必会落得好,但大唐就需要这样提心气的汉子。 朝会上的官员表现却截然不同,大部分官员默然不语,一部分官员则表示“番邦惊诧”。 李世民的目光,移向一直无所事事的鸿胪寺卿张行成:“张卿以为如何?” 张行成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头:“臣怎么看都无关大局,此事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职司,他的看法才是鸿胪寺的看法。” 王恶被李世民点名,很不情愿地出班:“臣不明白有甚么好商议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着?番邦人可以肆意在大唐土地上欺负子民?” “番邦惊诧,就让它惊诧好了。谁有意见,与大唐儿郎们的刀枪谈一谈。” “咋地?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王恶的杠精体质激发出来,就没官员愿意跟他玩了。 自个儿玩去吧! “行了,不管怎样,王端正你赶紧去处理了此事,朕听说四方馆门前快围得水泄不通了。”李世民格外头痛。 王恶嘿嘿一笑。 你让鸿胪寺左少卿、百骑郎将去处理此事,那不是让裁判下场踢球吗? 可怜的真腊人,耶耶来了,震颤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唐太可怕我要回真腊 (感谢X·德酷拉打赏。) 王恶带着百骑左郎将铁九十七、百骑监察鹰扬郎将霍燃赶到四方馆前,长安队正玄字二百拖着病躯过来觐见。 “此事是属下管教无方,怪不得那些小家伙。一切罪责,都应当由属下承担。” 玄字二百平日严厉,关键时候还是能为麾下挡风遮雨的。 在王恶满满嫌弃的目光中,铁九十七把玄字二百拉到一旁。 莫挡道。 符强眼里满满的感动。 平日里骂他们如骂狗的队正,竟然有如此人性的一面。 “长安队第一什长、预备军士符强,见过郎将、左郎将、监察鹰扬郎将。队正今日因病告假,由符强带队,此事系符强处置不当,请郎将责罚!”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住四方馆时,符强就知道自已错了。 事情闹大了,自已骑虎难下,收不了场。 再闹腾下去,估计连四方馆都会付之一炬。 符强太年轻了,没有那么强大的控场能力。 郎将亲至,应该能控制住这沸腾的场面。 王恶掏出一个简易喇叭:“本官王恶!现在,安静!” 符强可以对不知葬在哪里的祖宗发誓,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不报官职,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让沸腾的场面冷静下来的画面。 “符强,打十军棍!” 没有任何异议,符强被监察军士打了十军棍。 真打,没有丝毫留手。 幸好这段时间玄字二百操练的强度很大,符强的身体强健了不少,十军棍下来,虽然很痛,却还能承受得住。 真腊馆内,龟缩着的王子阇耶沙摩一下跳了起来,生龙活虎地比比划划:“看看,看看,大唐又怎样?还不是得给真腊颜面?” 围观的大唐子民,突然觉得一颗心冰凉冰凉的。 “知道为甚挨打不?”王恶俯瞰着符强。 “请郎将赐教!”符强确实不明白。 王恶狠狠地拍了一下符强的肩头:“杀真腊人、围真腊馆,本官也没甚好说的。可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上面没有队正、没有校尉、没有郎将么?嗯?向百骑衙门求助,不会么?” “回郎将,是预备军士符强的错!” 符强心悦诚服地大声咆哮。 大唐子民的心又暖了。 这个理由,打得……真是让人无可挑剔。 “新兵蛋子,还杀人了?手不抖?心不虚?” 王恶笑骂两句。 符强眼睛一亮:“回郎将,杀人比杀猪也难不到哪里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血腥味儿有点难闻。” 王恶一脸不屑:“就你这熊样还杀猪?不信!除非你展示一下手艺。” 现场还有甚么猪可杀? 这里不是东市、西市,哪来的猪? 符强龇牙一笑,拔出横刀,毫无征兆地连续捅进几个真腊人腹中,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血液如喷泉一般,浸湿了整片地面。 无论是真腊馆内的阇耶沙摩,还是围观的大唐子民,都心头一震,才想起魔王的名号。 旁边的小书生吓得腿都哆嗦了。 可是,好解气啊! “好手艺!”王恶差点没喊出十三香来。“行了,本郎将做主,你的‘预备’二字抹掉了。” 符强收刀,兴奋地一跃而起,落地却龇牙咧嘴。 忘了刚刚才受过军棍,腚疼。 围观的百姓却从这一个小细节,观察到百骑用刑的真实无虚。 “郎将如此践踏真腊国尊严,不怕真腊国上告吗?” 真腊使者气得浑身哆嗦。 去年王恶讨伐薛延陀,将近耗费了半年时间,真腊的使者换人了,这位还没见识过王恶的真容。 王恶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开口:“本官鸿胪寺左少卿王恶,你要告谁,可以陈述了。” 满大街的爆笑声。 “堂下何人,因甚状告本官”真实再现,连不苟言笑的铁九十七都忍不住嘴角抽抽。 真腊使者被炝到了。 告,告个屁啊! 鸿胪寺正正管着四方馆,说句顶头上司也不为过,跟顶头上司告顶头上司,这不是在找不自在吗? “左少卿误会了,真腊馆认错,左少卿惩治得好。” 真腊使者的求生欲很强,立刻改口。 真腊馆内的阇耶沙摩急了:“认什么错?不就是教训个贱民么?怎么地,他还敢杀了我不成?” 使者叹了口气,用关爱智力障碍少年的眼神在阇耶沙摩身上扫过:“他真敢。驱倭使、追杀吐蕃大论,每次出战,必杀敌无数,喜好筑京观,得天可汗的宠信,你觉得他杀了你,真腊敢为此与大唐翻脸不?” 阇耶沙摩突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老老实实认错,王子大约还能活着回到真腊。” 使者郑重其事地警告。 阇耶沙摩突然回过神来,使者这意思,要是不老实认错,本王子会被半路干掉? 妈妈呀! 大唐太可怕,我要回真腊! 就是个争风吃醋的破事,搞得几个侍卫被宰了也就算了,还得本王子认错? 凭什么呀? 阇耶沙摩的眼泪掉了下来。 委委屈屈的阇耶沙摩出门,老老实实地认错,实实在在地挨了十记军棍,事情才算揭过。 “记住了,真腊那头,抽调精兵强将,好生经营,争取把真腊分为水真腊、陆真腊。” 回到百骑衙门,王恶想起真腊的历史,立刻安排铁九十七去做,就当是好人好事,提前帮他们拆分。 啦啦啦,额是做好事不留名、最多写日记的雷大爷。 铁九十七沉闷地应声,却并不理解王恶的作为。 好吧,百骑以前是承担具体事务的,宏观战略意识不足,情有可原。 王恶拉开舆图,指点着铁九十七:“看看大唐的周边,有很多的国家,还有那些羁縻地方,但凡实力强一点的,都是大唐潜在的敌人,不论它们是否恭顺。只要大唐疲软了,这些小绵羊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真正恶狼,如五胡乱华的噩梦还会重演。” “分化、瓦解、文化替代,必须做到位!弱小的邻国才是好的邻国!” “百骑的各地负责人,都必须有地缘政治的意识。” “还有,回纥、同罗、仆骨诸部,百骑要立刻安排人手,不惜一切代价!” “最近吐蕃的情形如何?” 铁九十七好不容易消化了王恶灌输的意识,张口应道:“吐蕃最近放弃了向东扩张,改由班公错向大勃律、箇失蜜扩张。吐蕃的战斗力可观,但后勤么,嘿嘿。” 第四百一十八章 效果感人 王恶沉默了许久。 吐蕃如冉冉升起的朝阳,虽然在大唐这头碰了个鼻青脸肿,却不妨碍吐蕃在另一头突出重围。 如果不是王恶一次又一次地固执己见,动用了各种手段,坚守苏毗这道坎儿,也许吐蕃就如历史书上记载的一般,二百余年居高临下,反复与大唐争夺河西、陇西、吐谷浑、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几乎与大唐从头斗到尾,称之心腹大患也不为过。 一旦失去了苏毗这道防线,大唐就几乎失去了主动权,要重新登临高原,难于登天。 还好坚持到迫击炮、火枪的问世,才能以压倒性的优势让吐蕃屈服。 但是,这绝不是因为吐蕃弱啊! 如果懈怠了,让吐蕃突破东线,那将是一场灾难。 反之,能够压制吐蕃十年左右,铁路能够上到苏毗,就有可能反客为主,彻底吞并吐蕃,形成一个“有史以来”也不是没希望。 所以,吐蕃这条线不仅不能松,还得额外加紧,一定不能让后方出乱子。 今年的目标,除了百骑的架构铺设之外,是要先对付倭国还是先对付高句丽呢? 理智上,应该对付高句丽更划算一些,因为那意味着整个朝鲜半岛与大唐本土连成一片,再没人能从大唐手里夺走百济府与新罗府这两块飞地。 然而,从情感上,王恶就是抑制不住想谋取倭国啊! “倭国那头,百骑也安排了人手,外围级别,最高到了倭国朝廷,可惜左右不了倭国的时局。”铁九十七半带炫耀地开口。 王恶挑眉。 很好,虽然百骑之前的战略意识有些不到位,但实务还是让人满意的。 “是苏我石川麻吕。” 铁九十七还是说出了名字。 王恶有点震惊。 苏我石川麻吕的地位仅次于苏我入鹿,货真价实的倭国顶尖一撮人,百骑居然能把他发展进外围,怎生一个牛字了得! “怎么做到的?” 王恶好奇地询问。 就当是郎将垂询一下百骑业务了,不丢人。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钱财、美色、权势,贪嗔痴三毒,又有几人逃得过?”铁九十七平静地回复。“苏我石川麻吕同样是苏我马子的嫡孙,又怎会服气大权落入苏我入鹿这一支?有嗔念,自然可以寻隙而入。” 王恶敏锐的注意到铁九十七的用词。 “怎么,百骑内研习佛经的人多吗?” “怎么不多?多少老兄弟满手血腥,若不是颂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化解戾气,怕是早有人崩溃了。” 《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姚秦时期鸠摩罗什译(402-413年)略本,现存于世。 铁九十七正色道:“若不是靠着这一点麻痹,连额都会疯。现在,额只有觉得自已是伏魔金刚,才能安然行走于黑暗。” 王恶一本正经地辩驳:“你错了,额们百骑不是觉得自已是伏魔金刚,而是,就是伏魔金刚。” 铁九十七默然点头。 百骑长安队什长符强提前去了预备身份,正式成为百骑军士,消息不胫而走,大唐每一个百骑队羡慕、嫉妒之余,都在思考符强为甚会受郎将的青睐。 符强不计后果的出手、强势的言语,大家努力一把,基本上勉强够得着。 一言不合干掉一个使馆人员,这,这有些强人所难啊! 郎将总体来说还是很强势地为百骑军士撑腰,这很畅快。 要是来个刀口向内的郎将,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至于说符强挨那十记军棍,该! 事情没做好,挨揍难道不应该? 更何况,一罪不二罚,郎将这处罚就表明了,再不会追究符强的其他责任! 十军棍,谁挨不起? 一时间,百骑这些预备军士情绪高涨,队长们都得费老大力气才能止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长安队与万年队的再次相遇,整个万年队的气势莫名地低了一分。 没办法,符强闹的动静那么大,谁不知道呢? 有这个动静,外加郎将以免去预备身份的形式,变相地进行表彰,万年队有什么底气去对抗呢? 没有相当的功劳,没有相当的气势,在长安队面前就低人一等。 这就是百骑,不脱军队本色的百骑。 只以成败论英雄的百骑。 玄字二百零一生平第一次在老对头面前低调下来。 硬气不起来啊! 老对头拖着病躯为麾下在凶名昭彰的郎将面前扛责任,自已不一定能做到啊! 虽然这话有灭自已威风之嫌,但玄字二百零一不屑掩饰。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骄傲的玄字二百零一不会因此非得嘴硬。 但是,沉默下来的万年队,心里憋着一口气。 凭甚? 凭甚万年队会低人一等? 额们不如符强那么狠,难道额们还不会多努力一点? 于是,万年队侦骑四出,把半个长安惊得眼都直了。 小偷小摸抓了不少,游侠儿也遭殃了,可是大鱼呢? 终于有预备军士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问题,吏部尚书高士廉的府邸,每日有相当数量的官员聚集,疑有大问题! 好在军士们经过符强十军棍的教育,知道不能贸然行事,将问题层层上报。 问题汇总到王恶手上时,王恶哭笑不得。 “铁九十七,让万年队停了监视申国公,甚么破事嘛?” 贞观十二年,高士廉改封申国公,正式定封。 铁九十七很不明白,王恶为甚会说这话。 监视官员,这不也是百骑分内之事么? 王恶一抚额头:“只是让你们放回正常状态!人家高尚书携晋升尚书右仆射之势,正安排人修《氏族志》呢,人能不多么?” 《氏族志》的编撰,其实是李世民的意图。 堂堂皇家,居然屡屡被掉了毛的世家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要修《氏族志》,将皇家抬到第一位,外戚次之,让世家全部排第三等。 李世民修《氏族志》,表面上是继承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谱学传统,实际并不如此。 在魏晋南北朝时,谱籍是选官的根据,划分门第是看历代做官的情况而定,列为门阀的,都是累世冠冕之家。 而《氏族志》打破了以往纯以郡姓作为门第等差的传统,至于划分门第等级的标准,更不考虑过去做官的情况,只看在唐朝的官爵高下。 这些变化首次触动了以往的门第等级,具有进步因素,也符合当时新旧士族阶级的变化状况。 但必须指出,唐太宗的“尚官”原则,只是代替魏晋以来“尚姓”的修谱标准,不等于否定了门阀观念,而是更多侧重扶持统治集团,调和门阀间鸿沟以期保持大体平衡。 李世民的“尚官”原则在当时虽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由于他想搞新门阀与世封制,结果必然趋向保守。 所以,大动干戈的修《氏族志》,效果真的感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倭国动静 “但是,郎将你不觉得,儿郎们正好通过盯申国公府邸,吊出想捣乱的人,正好可以锻炼一下儿郎们的能力么?” 铁九十七开展了反向思维。 这样么? 王恶想了一下,确认可行。 于是,百骑万年队依旧气势汹汹地盯着申国公府,目的却已经转变了。 王恶知道《氏族志》没有太大的实际作用,就是个鸡肋,却也不会憨憨地劝谏李世民。 你以为就你聪明,李世民、高士廉他们看不出来? 这只是不得已的手段,李世民不想弄得太血淋淋的,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政治,有时候就是妥协的艺术。 …… 倭国,藤原京。 大臣府邸。 苏我石川麻吕慢吞吞地吃一片鱼生,抬眼瞥了意气风发的苏我入鹿一眼。 傻子。 苏我入鹿敏锐地看向苏我石川麻吕:“有事?” 苏我石川麻吕仍旧慢吞吞地不说话,苏我入鹿明白他的顾忌,轻轻摆手:“都是苏我家族的人,不必有顾虑。” 苏我石川麻吕堆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大臣最近没关注中臣家族?” 中臣家族,不过是中等家族,除了有个聪慧的中臣镰足是苏我入鹿的师弟,值得高看一眼外,就是家主中臣久尹也没能入苏我入鹿法眼。 “中臣久尹派中臣满希去了大唐,大肆购买农艺、工艺书籍,想拉走一批工匠、农夫,被大唐抓了。” 苏我入鹿点头。 这个消息很正常,倭国这头,谁不想把生产力提上去? 否则,那前赴后继的遣隋使、遣唐使派去是干嘛的? 大唐对这方面,卡得太死了。 真是的,手指缝里漏一点会怎样? “然后,大唐那边审出一个问题,中臣满希还想绕开倭国,与大唐建立直接联系,以便推翻苏我家族。” 苏我石川麻吕面无表情地说完。 苏我入鹿丝毫不怀疑苏我石川麻吕的消息来源,毕竟是右大臣,遣唐使那一摊正好在他职司之内,能得到这消息很正常。 看,这就是大人物应有的品质,用人不疑。 倭国兵马抵达中臣家族的领地时,消息灵通的中臣久尹早就带族人逃遁山岭,并广发檄文,号召大小家族、势力一并出力,共同消灭罪大恶极、把持朝政、架空王室的苏我家族,并把苏我入鹿称为倭国的曹操。 然后,不知真假的物部氏檄文满天飞,列数苏我入鹿的飞扬跋扈,抖露出杀害山背兄王子的事实,让苏我入鹿辩无可辩。 用词错误,披露……也不对,是重温。 因为,苏我入鹿杀害山背兄王子,那是路人皆知的事,苏我入鹿从来不屑去遮掩。 杀王室,老传统了。 只是,苏我入鹿没想到,这一次在檄文在指引下,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动静,暗地里却人心思变。 连一向对苏我入鹿言听计从的舒明大王,都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幸好,兵权是牢牢掌控在苏我入鹿手中,连苏我石川麻吕都没有得到部分兵权。 所以,再有人上蹿下跳又如何? 这世上,最大的道理,还是刀锋啊! 狗屁的大义、名分,在刀子面前,连张卫生纸都不如。 苏我入鹿一通调兵遣将,将倭国几个关键部位守得固若金汤,然后一回头,咦?中臣镰足那小子呢? 中臣镰足早已离开了藤原京。 作为真正聪慧的人物,中臣镰足的阅历或有不足,嗅觉却足够灵敏,苏我石川麻吕抖出中臣满希之事时,中臣镰足就逃出了藤原京。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 石见,物部神社。 权宫司物部祐也与中臣镰足对向跪坐,每人案上一盅飘香的茶水。 没办法,中臣镰足宿命中的搭档中大兄王子现在太年幼,入不得中臣镰足之眼。 舒明大王虽然对苏我入鹿也有不满,却没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傀儡,就要有傀儡的自觉。 对于家主中臣久尹,中臣镰足还是有些不满的。 不看看自家有多点实力,就妄想挑战如巨鲸一般的苏我家族,害得自已东躲西藏才熬到了石见,你多等上几年会咋地。 呵呵,苏我入鹿这个“师兄”,孤陋寡闻了,居然不知道石见才是物部氏真正的老巢。 “中臣镰足,当世倭国最年轻的智者。”物部祐也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让人如沐春风。“藤原京那里,足下其实也无需在意,即便中臣久尹再如何去做傻事,苏我入鹿也会看在你逼人的才气上,不会对你深究。” “中臣久尹家主蠢了点,但方向是没错的。”中臣镰足揭开盅,以盅盖轻轻掸去微微的沫子。“苏我入鹿不死,倭国难兴。一个极度自大而实际却没那么大能力的自恋狂,把控了倭国朝野,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倭国现在最大的威胁是大唐。在大唐强盛的武力下,装孙子虽然委屈了一点,但是能活下去。” “苏我入鹿完全不清楚实力对比,还敢派兵去百济添乱,结果几乎全军尽葬海底。” “没有实力时的咆哮,除了挨打,没有任何意义。” 物部祐也拍案叫绝:“不愧是智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没错,小孩子捡了把刀,要与全副武装的大人对决,除了输得极惨、被狠狠教训,再没有其他结局。” “这样的大臣掌舵,倭国会很危险,就像大海上的孤帆,随时可能沉没。为了倭国,我们必须消灭他!” 至于说是真的为了倭国,还是为了自家的权势,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虽然承受了苏我入鹿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但对于根深蒂固的物部氏来说,损失仅仅是明面上的。 以扳倒苏我入鹿为目的,各种假想相继出炉,然后被否决。 即便物部祐也与中臣镰足是倭国少见的聪明人,在强大的实力落差面前,也只能徒呼奈何。 现在的中臣镰足,并没有能力布局王宫、安排侍卫斩杀苏我入鹿。 凭硬实力,外面各势力的总和也不是苏我入鹿手中兵将的对手。 现在的苏我入鹿还总是龟缩在藤原京,连在外面埋伏他的机会都没有。 第四百二十章 世间哪有真情在 “想推翻苏我入鹿,恐怕只能硬碰硬了。可惜我们的实力……”物部祐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实力悬殊,连人家苏我入鹿离开倭国时都没能打下藤原京,现在就更别想了。 脑壳疼。 中臣镰足不服气地盯着倭国舆图,如拉磨的驴一般来回转了几个圈,突然一指难波。 “物部君,要想战胜苏我入鹿这庞然大物,唯有引进外援,大唐必须拖下水!租界!” 物部祐也敷衍地笑了。 拖大唐下水的事物部氏也不是没干,可惜冯智章这混账守得滴水不漏,连梁洛仁都被生拉硬扯的逮了回去,好险的避过一劫。 别人只以为冯智章料事如神,物部祐也却知道,这纯粹是冯智章不想掺和倭国之争,阴差阳错地整成了诸葛亮造型。 本质上,冯智章还是猪一样。 但是冯智章身边的冯战,那可是眼光毒辣的人物,你一撅腚,人家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不好忽悠……呃,是劝说。 不过…… 大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曾经占了大便宜的石见银山,会成为拉他们下水的导火索! 但是,引苏我入鹿的军队入石见银山,物部氏的老巢也势必暴露。 这双刃剑,挥不挥下去? …… 难波租界。 冯智章检阅着堆积如山的弹药、武器,听着冯战介绍倭国最近的动向,亲手打开一个弹药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郎君,不必如此紧张吧?” 冯战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战叔,冯智玳协助蓝田侯小叔父拿下了百济,还抵在高句丽腰眼上,让高句丽动弹不得,以后刺史之位唾手可得,羡慕啊!” “若是对倭国的战略毁在额手里,日后在三十多个兄弟里,额还怎么抬头?” “固若金汤,一定要固若金汤!不能让租界毁在额手里,不然阿耶会抽死额!” 总而言之,冯智章就是危机感太浓烈了。 “对了,梁洛仁那厮呢?让他赶紧把弹药运到石见银山!额做噩梦了,梦见有人抢额们银子!” 冯智章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咆哮。 冯战无奈地摇头。 郎君就爱折腾,幸好也没甚大错,就是费点人力。 梁洛仁苦着脸进来,安排人手分装弹药。 呵呵,总董事崩个屁,都能让自已写上五百字的体会; 总董事写了一百字的小章程,让自已写一万字的心得体会! 狗官! 你这是要培养小说家么? 肚内牢骚归牢骚,冯智章的话不能不听。 再说,上一次冯智章误打误撞的蒙出那结果,太吓人了。 这位总董事或许不是太聪明,偏偏他运气好! “总董事,你家夫人有急事找你。” 亲卫进来禀报。 弹药仓重地,即便是由里芳子也不能踏足。 否则,死。 很无情,但这就是军队特色。 拍拍手掌,冯智章走出库房区,见到了急切的由里芳子。 “咋啦?那么急?”冯智章纳闷了。 肯定不是急色。 不靠谱斯基研究表明,在热恋时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与对象缠绵的人,婚后热度自动减半。 因为,你已经是额的人了! 再来个三五年,左手握右手。 “苏我入鹿要讨伐物部氏了!”由里芳子小声而急促地说。 冯智章翻了个白眼:“打吧,人头打出狗脑来,也不关额事。” 由里芳子急躁地戳了冯智章脑门一指:“你是不是傻?物部氏的根基在哪里?难波城,还有石见!就算不打到租界,银山呢?” 冯智章愣了一下,立刻咬牙切齿:“果然噩梦成真,有人要抢耶耶的银子!那是耶耶晋爵的本钱!弄死他!” 嗷嗷怪叫着冲进库房区,冯智章冲着梁洛仁嚷嚷:“弹药加运三成!连夜赶路!入他先人板板,有龟儿子要抢耶耶的银子!扑街仔!” 情急之下,冯智章连蜀州腔带岭南腔一并上场了。 梁洛仁大惊。 总董事前面的唠叨,他根本没当回事,哪晓得这乌鸦嘴当真是开过光的! 临时加量,对运输能力要求很高,幸好在租界已经形成成熟的产业链,不至于让人为难,加钱就行。 整个租界在冯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入防御模式。 这方面,冯智章死活学不会,伤脑筋。 冯战没有告诉冯智章,因为多给了梁洛仁三成弹药守石见银山,难波租界的弹药数量有些吃紧。 好吧,看着没心没肺大快朵颐的冯智章,“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八字真言实锤了。 两天之后,租界变得冷清起来。 所有的商家、雇佣工、统统撵了回去。 冯智章虽然不算甚么好东西,但还不至于牵连到无辜的小民。 以上是伟光正版。 真实版是,冯智章觉得,要让他们受损了,以后谁还来租界出力?这不是和他的钱袋子过不去么? 租界入口,只有两名大唐子民担当着护卫,随时准备指挥并不存在的车马分道。 苏我春仁志得意满地带着五万雄兵直奔租界而来。 此来,既有苏我春仁自已想捞一笔的目的,也有苏我入鹿要威慑租界的意图。 雄兵的“雄”字,当然仅限于对倭国人来说。 平均一米六的身高,藤甲皮甲为主,半身铁甲仅占了一成,去哪里雄? 关于身高,真不是黑,宋朝时还有倭女漂洋过海到大宋借种的记录呢。 阁楼上,端着望远镜细看的冯智章不屑地呸了一口。 就是高州的府兵,用冷兵器吊打他们都不在话下! 两名租界护卫伸手拦住了倭兵的去路。 “租界之内,禁止任何军队闯入!” 苏我春仁不屑地哼了一声。 两名军士喝了声“八嘎”,抽刀出来威胁护卫。 然后,两名护卫惨叫着倒地,鲜血染红了衣襟。 军士疑惑地平举倭刀,看着那一尘不染的刀身。 怎么回事? 明明没有伤到护卫呀,为什么他们会流那么多血,为什么会倒地惨叫? 倭国军士不明白,世间哪有真情在,唯有演技实力派。 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只有一个人,又仿佛有很多人。 巷道内走出二百名火枪手,整齐的步伐、桀骜不驯的眼神、目空一世的气度,仿佛倭国的五万大军不过是他们要狩猎的五万只兔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难波在行动 “误会!” 当先两名倭国的军士手一抖,两把丝毫血迹未沾的刀落到地上,很不巧地染上一丝血迹。 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就是哭出六月雪都不顶用了。 何况,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对面已经开始了排队击毙的表演,倭人在满带节奏感的枪声中一排排的倒下,之前天老大他们老二的倭人瞬间从膨胀模式退出,纷纷持盾防护、持弓反击。 防得住刀枪箭矢的盾,在高速前进的子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该倒还得倒。 至于弓,这个厉害了,人家都在一百五十步以外,你有能耐射这么远么? 够不着,只能人家射你,你没可能射到人家,就问你气不气! 苏我春仁惊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战争。 搞什么,这只是个简单的示威活动,向租界彰显一下拳头,怎么就打起来了? 但是,即便你租界再有厉害的武器又怎样? 我难道不会散开队形,以散兵线队列进攻?不会寻找岩石、树木为掩体? 难波租界没有开炮,这是不想彻底翻脸吗? 只能说,苏我春仁想多了。 没有肆意倾泻炮弹,原因只有一个,弹药紧张。 弹药的大头拉去石见银山了,这里的火力自然不足,节约弹药是冯战提出的要求。 所以,三段击没法再维持下去了。 大唐远洋水师的火枪手散开,各自寻找掩体,开启了散兵对抗散兵的战斗模式。 这种自由攻击的模式,对单兵素质的要求更高。 没有密集的敌人,对准头的要求更高了。 三段击对密集敌军,只要准头别差得太多,基本都会命中。 散兵对抗,对准头的要求极高,都有几名老军士放空枪了。 同伴或许不会注意到这点失误,但他们的脸上却火辣辣的。 臊得慌。 每日耗费那么多子弹,就练出这破水准? 脸红之后,更加专心,每一枪都力求完美。 渐渐地,军士们的精力更集中、情绪也更平缓了。 好吧,就当射活靶了。 等等,得注意火力的交叉,不能让倭人钻了空子。 苏我春仁看到仅仅是二百人出手,自已的五万大军折损了一万,竟然连第一道防线都没有突破,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差距,竟然有辣么大么? 苏我春仁没有发现,那两名身上染血的护卫悄然爬起,向后方跑去,否则苏我春仁更得吐血。 董事局的阁楼上,两名护卫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冯智章面前。 “总董事,额们哥俩演得咋样?” “得加钱!” 冯智章笑骂一句:“去账房那里领钱,每人加一百文。” 两名护卫迈着螃蟹步,在旁人羡慕地目光中向账房走去。 苏我春仁如果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暴跳如雷,大声咒骂大唐不讲武德。 没错,这一切不过是不守规矩的冯智章玩出来的把戏。 冯智章从来不喜欢循规蹈矩,一身的傲气决定了他不可能被倭兵逼入租界出不来,更不愿意自已辛辛苦苦建立的租界在战争中化为废墟,主动将来敌拒于租界外就很有必要了。 不要说大唐,就是反派都要讲个师出有名,比如当年臭名昭著的“士兵走失”。 所以,两名想捞外快的护卫身上绑着血袋,在租界入口处完成了经典的碰瓷儿。 突如其来的碰瓷儿,打乱了苏我春仁的布置,让倭人莫名其妙地背上“挑起战争”的罪名。 冯智章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就是这么喜欢主动。 …… 难波城中,铜钟撞响。 城主由里崎站在城主府前的高台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这条巷道,看着城卫军、属官全部到位。 “城主,是哪里有盗贼要进攻难波了吗?” 属官疑惑地问。 由里崎挥舞着双手:“不,比那还可怕!大臣苏我入鹿派五万大军攻击租界!” 一名属官冷笑:“城主真是翁婿情深,这个时候还不忘解救自家乘龙快婿。” 由里崎摆手:“翁婿只是私情,这个时候,本城主不会提及一个字的私情。山本柳,你家在租界的店还开吗?鬼崎,除了租界,哪里还请得起你这种一顿能吃十人份饭桶?井上重崎,如果没了租界,你从哪里再弄来香水、香胰?” “此前,租界还顾及你们,不想牵连到大家,将你们都赶了出来,对吧?设身处地想一想,换成你们,会不会这样做呢?” 由里崎一再点名,无分贵贱,点到名的人都与租界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基本上都是靠租界吃饭。 其他与租界没有联系的,他们的上游又是以这些与租界关联的人为主。 绕来绕去,基本上,整个难波城都是靠租界为生,租界一倒,大家喝海风去吧,量大管饱。 由里崎的话说完,只是抱臂冷眼静看。 死一般的沉寂。 是奋不顾身与倭国大军争斗,还是袖手旁观,直到租界完蛋,然后大家一起回到以前的穷困潦倒样? 粗壮如野兽的鬼崎向前,攀爬上高台,站到由里崎身前,拳头擂得胸口如打鼓一般响,转身对着众人。 这,就是不善言辞的鬼崎在表明自已的态度。 井上重崎攀上高台,对着由里崎一拱手,默然站到鬼崎身边。 山本柳步步登上高台,振臂狂呼:“谁跟租界过不去,就是跟我们的钱过不去!跟他拼了!” 一家、两家…… 几乎大半的难波人都旗帜鲜明的表示愿意随城主去保卫租界。 属官、城卫军渐渐统一了思想。 没办法,谁都有三亲六故,你不靠租界吃饭,你的家人呢?你的拐弯亲戚呢? 人,多数时候,不是只为自已活着啊! 除了老人、小孩,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即便是手持菜刀也让人吃惊不已。 当然,不可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打头阵,城卫军责无旁贷地打前锋。 这十万之众,伤害不大,心理刺激贼大。 合着,我们,正儿八经的倭国大军,成了难波老少眼里的贼人了? 苏我春仁看着迟迟不能突破的租界,心里贼恶心。 “杀了他们!” 苏我春仁咆哮。 沉默已久的迫击炮开始轰炸到倭国大军之中,将准备返身杀向难波百姓的倭国大军炸得凄惨无比。 第四百二十二章 重温童趣 冯战对此颇有微辞。 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就是在浪费弹药! 毕竟,弹药不足是硬伤啊! 但是,冯战又为冯智章的成熟感到欣慰,郎君总算识得大体,会体恤百姓了——尽管不是大唐的百姓。 “诶,谁让岳丈在对面呢?不支援不行,不然芳子肯定会哭死。” 冯智章无奈地叹息。 冯战差点栽倒。 确认过眼神,他还是那么混账。 没救了。 炮弹的倾泻确实能大幅减少倭军,可看着炮弹一箱箱的迅速减少,冯战心惊肉跳了。 郎君,没有寻到有利时机就开炮,炮弹快见底了,只能靠子弹与刺刀维持,有点悬。 就是能撑着打退倭军,租界内大唐远洋水师军士伤亡也会大到让人心痛。 战争打到现在,对付火器的战法已经相继出炉,无法以火器对抗火器,像散兵线之类的技术流慢慢出台,虽然不能正面相抗,但减少人员伤亡、多消耗敌方弹药还是很有成效的。 倭军总共付出两万的伤亡,租界的炮就快哑火了。 “全体注意,冲击租界!” 至于后面那些难波城的乱民,让他们跟在后头吃屁好了。 倭国人天性好战,损失不到一半,不会轻易崩溃,所以还能发起进攻。 苏我春仁得意地摸着八字胡,想着作为第一个攻陷火器阵营的将军,自已应该名垂青史了。 至于损失,呵呵,谁会在乎呢? 后方的由里崎急了,提着刀子,吭哧吭哧地冲到最前方,腆着肚腩与倭兵拼了两招,被一大脚踹到草丛里,眼里流下了泪水。 芳子啊! 父亲无能,救不了你啊! 由里崎没注意到,难波百姓迅速地闪开一条大道,洪流般的军队急促地前行,随后是密集的枪声。 爬起身,由里崎抹了一把脸上的草屑,目瞪口呆地看着近万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巨浪一般开枪、填弹、前进,看着原本向租界逼近的倭军土崩瓦解,被大唐远洋水师逼到一角,然后迫击炮呼啸着将倭军炸得七零八落。 “干得漂亮!” 由里崎失态地狂笑。 女儿没事了! 一炮又一炮,大唐远洋水师的炮弹犹如不要钱似的倾泻,炸得倭军鬼哭狼嚎,残肢断臂不断飞腾,土地吸收血液都吸收到了饱和,一滩血慢慢形成一个小型的湖泊。 苏我春仁整个人都傻了。 租界孤悬海外,大唐为什么会及时派遣援军? 大唐远洋水师的增援,成了压倒倭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倭军是哀嚎还是投降,大唐远洋水师都无动于衷,屠杀在持续。 “敢欺负耶耶家幼弟,还想活命?” 与冯智章八分相似的面孔出现在现场,一样的鼻孔朝天。 大唐百济府折冲都尉冯智玳,志得意满地挥手:“行了,动作快点,弄死这些弱鸡,耶耶让幼弟请你们吃顿好的,反正难波租界有钱。” 苏我春仁拼命的叫嚷:“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倭国的将军,是苏我家族的人!” 然而,这声音,在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的耳中,连蚊子叫都不如。 枪炮持续轰鸣,直到将此地化为鬼域。 管杀不管埋一向是大唐远洋水师的作风,冯智玳与亲家翁由里崎见礼之后,带着大唐远洋水师军士昴然踏入租界。 “兄长,你可算来了,额以为挺不过来了。” 冯智章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冯智玳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回事,被这点兵力逼着那么狼狈?让阿耶知道了,怕是得踢你屁股。” 冯智章无奈地耸肩:“分了三成弹药给梁洛仁。娘的,倭国打起了石见银山的主意,那里不容有失,谁也没想到倭国也敢来挑衅租界啊。” “冯家的脾气,兄长你不是不知道,哪里看得别人在额们面前狂啊!当然是揍他了。” 冯智玳哼了一声:“算你机灵,安排人请儿郎们吃顿好的!然后,安排人去码头接弹药!” 冯智章表示,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鬼崎他们这些劳力负责运泥土,勉勉强强筑起京观。 不是因为死的人不够,而是很多都碎成渣了。 所有租界的店铺第一时间开业,安排大唐远洋水师军士用膳的餐馆更是忙得团团转。 由里崎眉开眼笑地执笔,记录每一个出过力的难波人。 冯智章大方地表示,所有参与的店铺、商家,三年内税赋减半;如鬼崎这般的劳力,在租界内,接活永远排优先级;其他暂时对租界无所求的,可以攒在以后对租界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战死的,租界对其家眷抚恤。 所有人眉开眼笑,觉得自已的付出没有白费。 遗憾的是,这次倾巢而出,战果实在太不理想了,纯粹是在乱打。 要是战绩再好看些,总董事的赏赐会更加丰厚吧?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从此他们与租界已经密不可分,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可以称为“倭奸”。 不过,即便注意到了又如何? 难波人是如何的爱好和平,是如何的善良正直。 去掉官方言辞,难波人对商业的爱好是深入骨髓的,不信你看看有名的“第四师团”。 什么都不能阻止难波人对赚钱的热爱。 …… 梁洛仁赶回石见银山,眼睛都没阖,立刻排兵布阵,斥候、炮手、火枪手,层层叠叠布置下来。 总董事让自已多拉三成弹药,那就意味着租界弹药吃紧,总董事甚至要因此冒险。 要是这样还守不住石见银山,梁洛仁还是抹脖子吧。 指挥位上,梁洛仁身负弓箭、腰挎横刀,身上盖着一块虎皮,阖着眼小憩。 “郎将,山下,物部祐也求见。” 亲卫禀报。 梁洛仁不耐烦地皱眉:“让他滚犊子!” 很快,反应过来的梁洛仁止住亲卫,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 石见银山与租界面临的巨大压力,与物部氏有关! 没有任何证据、逻辑支持梁洛仁的想法,但是,自由心证了解一下。 信心满满的物部祐也愕然发现,自已非但没能如愿见到梁洛仁,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一番,反倒被军士捆了个结结实实,吊在第一道关卡前的树枝下,随风飘啊荡啊的,俨然重温了当年的童趣。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拾荒 (感谢永远的BB党打赏。) 物部祐也在空中荡漾着,顺便反思了一把。 仗着小聪明,欺负老实人,一旦翻车就是这结果。 除了天生的智力障碍者,智者与愚者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明显,何况梁洛仁还算不上愚者。 如果自已不来抖这个机灵,试图完成最后的挑拨,也不会让梁洛仁看破了这个局。 十万精锐倭军由苏我春才统领,踏入石见地区,看到石见银山上嚣张地猎猎作响的“唐”字大纛,眼睛不由眯起。 果然,石见是物部氏老巢这消息,暗藏陷阱。 大唐何时进驻了石见,倭国上下竟然被瞒得死死的,可恶! 如果与大唐硬碰硬,不论是何结局,对苏我家族都不是好事。 苏我春才对银山下的唐军、吊在树枝上的物部祐也视而不见,指挥大军对银山之外的区域搜索。 物部神社被毁,物部氏的外围人员被杀了不少,石见的官吏也杀了不少。 但是,这都无关痛痒啊! 只要物部氏核心成员不死,外围人员,随时可以再发展一大堆。 物部氏是如此,苏我家族何尝不是如此? 审讯、杀死,是一个枯燥的流程。 当然,听到唐军所占的山头是正经八百的“银山”时,苏我春才突然觉得这过程充满了活力。 一整座银山啊! 难怪奄奄一息的物部氏突然风生水起,继续与苏我家频频过招,原来是卖给了大唐一座银山,获得了大唐的支持! 银山,银山! 苏我春才痛苦地捂着额头。 论起来,苏我春才并不是贪婪的人,身在倭国顶尖家族,虽然不是苏我入鹿的直系子弟,日子也很滋润,钱财寻常不放在眼里。 可是,这是一整座银山啊! 苏我春才的心里,黑白小人儿提刀对战。 黑小人儿一刀怒斩:“那是一整座银山!拿下它,问鼎家主之位都绰绰有余!” 白小人儿弱弱地提刀招架:“可是,那是大唐。” 黑小人儿旋风十八斩:“去他的大唐!这里是倭国!我手上有十万兵!” 白小人儿艰难地挣扎:“大唐有火器……” 黑小人儿左手苦无、右手狂刀,将白小人儿轰杀成渣。 富贵险中求,莫说是十万人马,就是十万头猪,唐人的弹药也得告罄吧? …… 吊了一天一夜的物部祐也被凉风吹醒,苦笑着听那些在自已身上蹦来蹦去的大喜鹊鸣叫,顺便嗅嗅它们在自已身上排泄的鸟粪味,新鲜的。 旁边物部神社尚且余烟袅袅,估计那些外围遭殃了。 呵呵,没有那些外围,怎引得苏我春才上钩呢? 熙熙攘攘,为利而往。 是人,就逃脱不了名利场。 就是这荡秋千的方式,有些费身体,四肢麻了,身体肿了。 倭军动了,浩浩荡荡地开向银山,物部祐也看着身下迅猛行动的倭军,忍不住咯咯直笑。 乐极生悲,不知是谁看傻笑的物部祐也不顺眼,一箭射了上去。 老夫的肾啊! 物部祐也哀嚎。 看戏,果然是要出票钱的。 一发炮弹落地,止住了倭军前进的步伐。 苏我春才让亲卫上前叫阵:“这里是倭国的土地,倭国的军队有权在自已的国土上行动!” 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看拳头大小,道理这东西…… 你不乖,从你身上碾过去,这叫王道。 管你乖不乖,都要从你身上碾过去,这叫霸道。 反正,不管怎么做,更有力量那个,都是有道。 那么,谁还会在意道理呢? 反正,驻守石见银山的大唐远洋水师军士是不会回答任何一句废话的,代替他们开口的,唯有枪炮而已。 苏我春才久久不曾听到唐军回话,脸色阴沉地挥手,一万倭军小跑着前行,手中的铁盾、木盾、藤盾护着身躯,希望能在唐军那恐怖的火器下挣扎得活命。 不是苏我春才不懂散兵线,只是要上山就只有一条道,去哪里散? 之所以让他们快速冲锋,其实还是抱了一丝侥幸,万一唐军的火力不足呢? 看着这一万人快速冲过刚才炮弹落地形成的界限,唐军却没有丝毫反应,苏我春才唇角微微扬起,暗暗嘲笑唐军的色厉内荏。 连那万人最后的尾巴都超过界限百步,苏我春才手臂微动,准备指挥人马扑上去,却听得让人失魂落魄的巨响。 不是一声响,是密集得让人心悸的响动。 尖厉的破空声接踵而至,随即是让人惊惧的爆炸。 仿佛永无止境的爆炸。 血肉飞溅、土石四射、尘埃冲天。 之前精心准备的盾,在炮弹面前只是个笑话。 苏我春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大意了。 差点再派人去送餐了啊! 苏我春才这才明白过来,唐军之所以不搭话,不是色厉内荏,不是心虚,是完全看不上倭军这点人马! 从梁洛仁到大唐远洋水师军士,都是骄兵悍将,就是放下火器,纯以冷兵器对战,也能轻松吃下这一万人。 坐拥火器之利,外加总董事不顾安危、额外调配的三成弹药,足以改变一场战局的三成弹药啊! 如果这都能有失,梁洛仁觉得,自已就该挖个坑把自已埋起来。 埋之前得用刀把面皮削了。 苏我春才进退两难。 退,手上还有九万人马,是不是太怂了?回藤原京,又该如何交待? 进,唐军那让人心惊胆战的火器,还在震撼人心,又能指挥谁上呢? 苏我春才安排左右两翼各五千人,试图从两翼寻找途径上山。 乱枪、手雷、坡度,彻底绝了苏我春才的歪脑筋。 那就…… 围吧! 断绝了石见银山的出路,就算山上有足够的水源、粮食,肉呢?菜呢? 苏我春才万万没想到,十天了,唐军连一丝不适都没有,倒是自家的倭兵啃麦饼、鱼干,早腻味得想吐了。 苏我春才只能安慰,唐军的日子同样难过。 这个想法,很快被打脸了。 左翼的某个山壁下,丢了很多的玻璃瓶。 碎的,没碎的。 苏我春才看到,自家的军士,居然,穿着厚厚的鲸皮靴、戴着厚厚的鲸皮手套,去捡玻璃瓶! 堂堂倭国军士,已经沦落到拾荒了? 尤其是,那不时露出幸福笑容的面孔,几个意思? 第四百二十四章 死也不可能 “八嘎,八格牙路,连唐军扔的垃圾都去捡,你不觉得丢倭国的脸吗?就算是死,你也不该去捡!” 苏我春才劈头盖脸地臭骂。 在倭国诸将中,苏我春才算是脾气好的了,只是臭骂而已,换其他人,这几个军士多半没命,最好也是鞭挞。 “可是,它下饭啊!”一名军士猥琐地递了个瓶子过来。“热水烫一烫,倒在饭里,美妙啊!就是妈妈做的寿司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味道。最重要的是,它们是新鲜的,今天的!” 苏我春才瞪着眼,扬起巴掌,作掌掴状,最后却悻悻地夺过军士手里的玻璃瓶。 “我就是饿死,就是从这里跳下海去,也不……真香!” 连吃过山珍海味的苏我春才都是这德性,其他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一边是骨气,一边是口腹之欲。 苏我春才没想到,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信誓旦旦要成为倭国骨气担当的自已,败在了唐人遗弃的玻璃瓶上。 沸水烫一烫,浇到麦饭里,馋哭! 去特娘的鱼脯! 吃完之后,苏我春才的唯一想法是:再来一份! 遗憾的是,身体太诚实了,肚子提醒着苏我春才,装不下了! 经过一段贤者时间,苏我春才平心静气,终于想到另一个问题:唐军这废弃玻璃瓶上的油脂就那么好吃了,里面的正品呢?该是如何的诱人? 想想就让人觉得沮丧。 堂堂倭国大将,竟然馋唐军一口吃的? 这没出息的模样,让苏我春才自已都觉得惆怅。 昔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苏我春才不为午餐肉折腰……才怪! 静静的夜色中,苏我春才在榻榻米上辗转反侧,舌尖硬是在持续不断地回味着那诱人的香味,竟然比苏我春才当年倾慕藤原京名姬的感觉来得更坚决、更持久、更挠心! 要命啊! 难怪唐人一点都不怕堵路,人家那有恃无恐的模样,表明了储存有很多很多的美食。 苏我春才很担心,自已麾下这帮吃货,会不会为了玻璃瓶投敌。 啧,别说他们啊,就是自已都有点情不自禁想投敌了。 打住,苏我·倭国骨气担当·春才绝不可能投敌,死也不可能! 辗转半夜,肚子不争气地鸣叫了。 可是,除了鱼脯、肉脯这些柴得塞牙缝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以果腹的? 经历了涮玻璃瓶的洗礼,那些往日不知啃了多少遍的鱼脯、肉脯竟提不起一丝胃口。 苏我春才叹了一声。 唐军这东西,有毒啊! 苏我春才用绝食的手段,足足一天才脱离回味玻璃瓶的诱惑。 即便如此,往日颇得苏我春才喜欢的肉脯,此时味同嚼蜡。 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否则,倭国大军演化为拾荒大军,那是何等景象! 强打精神,苏我春才统军到银山下,每天消耗数千人马,从各个角度寻找唐军的破绽。 没用。 梁洛仁的攻伐水准,在大唐只能排二流,防守水准却真到了一流的水准,否则当初伪梁的朔方凭甚在大唐多次征伐下摇摇欲坠、却又始终坚挺? 梁洛仁的布置滴水不漏,在大唐或许还会被程咬金他们嘲笑保守,在这里却恰如其分,连一丝多余都没有。 随便苏我春才怎么折腾,只要倭军不越线,唐军就没有丝毫反应; 越了线,就是雷霆打击。 山上,无数劳工依旧有条不紊地开挖银矿、洗矿、炼矿,每日的消耗依旧不少。 梁洛仁问过仓曹参军,凭手上的物资,守山一个月绰绰有余。 稳坐钓鱼船的梁洛仁每日按时巡视银山,坚决不给一丝可趁之机。 憋急了的苏我春才终于想出了主意:纵火! 放火烧山,在空气湿润的春夏之交有点难度,但不是还有火油么? 看着火势噼里啪啦地往山上倒灌,苏我春才情不自禁地涌起一丝得意。 那个什么亮来着,不是善于玩火吗? 本将今日的表现,也丝毫不逊色嘛。 然而,火势上升到了一定位置,却再也上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几乎把自已薅秃的苏我春才,怎么也没想到世间还有“隔离带”这种防火手段。 一片焦土之上,是没有半点植被的土壤、石块的隔离带,像是在嘲笑苏我春才机关算尽。 正在狂怒的苏我春才突然接到一个消息,瞬间脸色煞白。 奉命去难波城调查物部氏余孽的苏我春仁,顺带着去租界耀武扬威了一番。 然后,把五万大军与他自已的性命弄没了。 具体经过,没人知道,因为苏我春仁已经全军覆没,连一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苏我春才出了一身冷汗,随后才反应过来,唐军没有来搞自已,除了将领比较佛系,大约是不想下山。 “全体注意!立刻撤退!” 苏我春才下令,随即自已率先打马离开石见。 半天之后,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靠岸,大队的军士带着海量的弹药奔赴石见银山,见到安然无恙的银山才松了口气。 除了补充弹药,此次还给石见银山补充了一万大唐远洋水师军士,让人精神振奋。 大唐,终于要在倭国搞事了? 粗炼的银锭,全部拉上宝船,人人都面带喜气。 这些银锭虽然没他们的份,却能让大唐有充足的钱币使用,那些该死的绢、粮,可以脱离它们原本就不该有的货币功能,改善更多人的生活。 同时,如此海量的银锭,意味着大唐不再苦于财力不足,可以如猛虎出山,肆意攻击任何有敌意的对手。 逃离石见的苏我春才听到唐军增兵的消息,差点吓尿。 好险,幸亏自已乾纲独断,决定撤军,保住了大部分兵力。 英明! …… 回到藤原京交割兵马,苏我春才免不了挨苏我入鹿一顿臭骂。 苏我春才满腹委屈。 咋地,要我像苏我春仁那样全军覆没你才满意? 问题是,在霸道的苏我入鹿面前,苏我春才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耷拉着脑袋,苏我春才灰溜溜地走出王宫,连天空的骄阳都觉得无比黯淡,似乎失去了所有温度。 “这不是你的错。” 苏我石川麻吕轻轻拍着苏我春才的肩安慰。 苏我春才逗留在眼眶的热泪终于摔落在石板上。 第四百二十五章 你要战那便战 苏我石川麻吕的府邸。 简单的酒菜。 两张相邻的酒案。 两个失意的男人。 “苏我春才,不要在意这小小的挫折。”苏我石川麻吕饮了一樽浊酒。“当初,在百济道际县,我同样遭遇了惨败。” “是我们太蠢吗?不是。虽然倭国的战略、战术确实要落后于大唐,但到不了毫无还手之力的份上。” “是我们应对错误吗?或许有,但绝对不是决定性因素。” “实力,完全碾压的实力,我们根本看不明白的火器,才是唐军居高临下的凭据。” “你觉得,你一个手指头就能按死的蚂蚁,它跟你玩战略、战术有用吗?没有。” 苏我春才惨笑着咽下一口浊酒,频频点头。 没错,在铺天盖地的炮弹面前,再高明的战术都是掩火的纸。 以前对一力降十会还不以为然,真正遭遇到这种完全不讲理的存在,你才无力地发现,自已只能蜷缩到墙角顾影自怜。 遇上唐军之前,苏我春才以苏我家族年轻一代用兵天才自居。 遇上了唐军,苏我春才觉得自已就是蠢材。 酒入愁肠愁更愁,原因只有一个,酒不够烈。 浊酒大约十来度,苏我春才甚至都去放了几回水,还是没醉啊! 苏我石川麻吕轻轻摇头:“倭国的酒,品质低劣,我觉得做醋比较适用。大唐上等的酒,名字叫做闷倒驴,清澈如水,没有一点杂质,拇指大一杯下去,从喉咙到心、到肺、到肠,感觉火辣辣的,即便置身雪地也能立刻回缓。” “按我的看法,那种好酒,应该叫清酒才名副其实。” 苏我春才叹了口气:“这次征战石见银山,你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战争之外的事。我率领的军队,呵呵,成了拾荒的。” “唐军不知道吃什么好东西,反正沿着土坡扔下来的瓶子,被军士捡了回来,用沸水烫烫,倒进饭里,吃得喷香。” “我急着离开石见,就是怕那些军士为了这口汤汤水水的投敌!” 苏我石川麻吕笑眯眯地点头:“我明白,你说的是午餐肉罐头,味道极其鲜美,只有唐人才弄得到吃的。” 苏我春才重重地吐了口气,眼里满是绝望:“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唐的?”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只要你所在的国度是最强的,好东西自然源源不断地产生,甚至外面的好东西也会争先恐后地涌入,就连月亮人家都会认为更圆,空气都会觉得更甜。 苏我石川麻吕起身,拉开门,左右打量了一遍,回到席位上坐好。 “相信我,苏我春才,倭国与大唐的碰撞,无异于小孩子与大人对打,只要略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赢不了!” “而且,大唐这几年的策略很激进。你算算,从贞观元年起,收复云南、收纳西域、并新罗、吞百济,你不觉得,倭国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吗?” 苏我春才跳了起来,满眼的惊恐。 不,大唐的目标不应该是高句丽吗? “银山啊!” 苏我石川麻吕一针见血地戳破了苏我春才的自欺欺人。 而且,进犯了租界与石见银山,典型的授人以柄,大唐都不用找借口开战了。 苏我春才的身躯开始痉挛。 越是外表坚强的人,内心越是经不起打击。 想到大唐的钢铁洪流碾压过来,苏我春才就觉得窒息。 “虽说倭国必然的宿命是被大唐吞并,绝大多数顽抗的人只能成为京观。但是……” 苏我春才紧紧把住苏我石川麻吕的手臂,紧张地看着他,乞求能找到一条活路。 “不要紧张。听我说,对抗洪流确实是会粉身碎骨,可是,顺应潮流呢?” 苏我石川麻吕的声音,仿佛溺水者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苏我春才急促地回应:“族叔,教我!” …… 大唐,长安。 四方馆内,倭国馆。 倭国使者拿着国书,手都是颤抖的。 我在长安拼命装孙子,你们拼命捅娄子! 石见银山的事,你们还可以狡辩一下; 难波租界那里,直接开战了,还拿什么辩解? 这碗饭,越来越难吃了啊! 不出所料,跑了好几趟鸿胪寺,连一次左少卿的面都见不到。 甚至,后来他连鸿胪寺的大门都进不去,门子都敢给他甩脸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乎堵了半个月的大门,使者见到了新作鸿胪寺卿张行成。 遗憾的是,张行成老官僚了,一圈能把人绕晕的官话,听上去句句暖心,使者晕乎乎的回到倭国馆之后一琢磨——什么都没说! 好不容易等到王恶终于坐衙了,倭国使者按规矩递交国书,却看到王恶直接批复:“你要战,那便战!” 每一个字都如剑一般锋利,杀伐之气透纸而出。 “左少卿,倭国没有不敬的意思!这只是误会啊!” 使者努力地争取着。 “邓雄,送客。” 小跟班邓雄皮笑肉不笑地撵人。 …… 王恶早有图谋倭国之心,苏我春仁又自觉地以生命送上了把柄,好人呐! 略为遗憾的是,王恶某次嘴贱提出培养年轻一辈的话题,这一次大家默契地提出以年轻人领军,经过一番气氛友好的传统武艺切磋,确定了以尉迟宝琳领军三万为主、段瓒率火枪旅帅与王虎带部分陌刀旅帅为辅的阵型,任命程咬金为监军,把控着局势。 王恶无语望天。 甚么意思,难道额已经自动步入老一辈阵营了? 诶,百骑郎将这个职位,好像已经告别了上阵厮杀。 自恋的王恶却没想想,哪一次上阵,他老人家厮杀过? 不是史可郎就是昆仑奴或者护卫们冲在前头,偶尔漏一条几乎没还手之力的半死鱼让他砍一刀,左轮手枪问世后更是仗枪欺人,可要点脸吧。 监军倒没甚么笑点。 虽然这职位以内侍省出任居多,却也不是不能让老将兼任、以指导后辈。 席君买终于被火枪旅帅撵了出来,扔到尉迟宝琳那里当了校尉。 这种人形怪兽,还是玩冷兵器比较唬人。 除了小王庄的罐头作坊又收获了一大笔订单外,王恶几乎无所事事。 哈? 你说倭国百骑的行动? 对不起,王恶这个郎将只管宏观,这种微观的具体操作是铁九十七的事。 第四百二十六章 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仗 藤原京一片震惊。 王恶霸道的批复,让所有够资格知道的官员风声鹤唳。 这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局部战争,这是全面战争的宣言! 舒明大王叹了口气,转身回后宫没羞没臊了。 作为苏我家族操控的傀儡,舒明大王基本就是个人形图章。 山背兄王子的前车之鉴犹未凉,舒明大王可不想重蹈覆辙。 谁胜谁负,关我屁事? 右大臣苏我石川麻吕负责藤原京防御,将军苏我春才镇守藤原京南大门,滚石、擂木、投石车配备到位,气氛空前压抑。 苏我入鹿的判断也没有出错,唐军果然来了。 尉迟宝琳统率的大军自难波登陆,连辅兵算上,七八万的队伍上岸,看到的却是两侧的小孩子持花、舞小旗帜,笑容满面的欢迎仪式。 “难波城主由里崎,代表全城老小欢迎大唐天兵到来!” 由里崎满心的喜悦,即便是老油条程咬金都看不出丝毫作伪。 “你就是冯智章娃儿的岳丈?”程咬金开口破题。 有些不知所措的尉迟宝琳这才幡然醒悟,自已人啊! “将军无需疑虑,难波城与租界唇齿相依,缺一不可,在租界遇到攻击时,难波十万军民都出动去帮忙了。”由里崎笑着解释。 当然,没说的是,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意会就好。 难波的百姓要做事,要谋生,多数人是来不了的,可即便如此,上万人的围观依旧颇为壮观。 冯智章带了百人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码头,让尉迟宝琳眼睛都直了。 这混账,不知道大唐与倭国已经翻脸了么? 要是冒出个刺客,不得坏事? 然而,看着冯智章谈笑风生、连难波的小孩子都叫得出名字的模样,尉迟宝琳知道自已想多了。 “老弟,额跟你说,你们没带民夫再英明不过了。” “别的地方不敢说,难波这一亩三分地,民夫你要多少有多少,可靠性绝对保证,上次为兄与苏我春仁五万大军对砍,他们可是提着菜刀来助阵的。” “看看,这个鬼崎,壮不壮?除了能吃一点,甚么毛病没有,人老实又听话,力气还大,上次提刀助阵就有他。” 鬼崎听着由里崎的翻译,傻笑着摸头,愈发显得憨了。 尉迟宝琳点头。 确实,大军需要征召民夫,租界能统一安排可靠人手那是再好不过。 能吃算个屁,军士里还多少大肚罗汉呢! 唐军的后勤供应,那是当世第一等,怕你吃怎么地? 鬼崎等人闻言大喜。 当初为租界出力没白费,有好事立刻轮到自已,还是总董事亲自提名,排面! 冯智章的指挥有点惨不忍睹,幸亏有由里崎实际操作,才顺顺当当地把相应事务安排妥当。 由里崎干得最没节操的事,就是把难波城上悬挂的倭国旗帜换成了大唐旗帜,整个难波城同样没节操的载歌载舞。 同时,由里崎还安排了官吏给大唐军队带路,妥妥的带路党。 难波就是这么没节操。 难波的官吏带路也就算了,一路还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恫吓着沿途的小城主。 没错,相对于藤原京、难波、平安,倭国就没有大城市了。 难波都主动依附大唐了,你们算老几? 看到大唐那鲜明的铁甲不? 山文甲只是寻常,陌刀旅帅那是几乎覆盖全身的明光铠! 还有那一刀下去、能将人马斩成两段的陌刀! 还有让人闻风丧胆、让苏我春仁全军覆没的火器! 谁觉得自家的脑壳比大唐的横刀硬? 于是在到达藤原京的途中,除了火枪旅帅开了两炮打了个样之外,竟然是兵不刃血地占据了所有路过的城池。 独眼的王虎骚话不断,埋怨自已没有出手机会。 “藤原京以高殿为中心,被大和三山,以三角形形式围着,东西约四里,南北约六里,藤原宫在其中央,占地东西约二里,南北约二里。” “南北共有十二条大路,东西以“朱雀大路“为中心分为左右两京(各四坊)。藤原宫中心是大极殿。” “南面是朱雀门,由倭国年轻一代的天才苏我春才把守,很难缠。” 难波城官员絮絮叨叨地介绍。 听着“朱雀大路”与“大极殿”这似是而非的名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笑。 王恶是没在,否则一定惊呼康帅傅、脉劫找到祖宗了。 山寨的鼻祖啊! 对于苏我春才,大家并没有太在意。 别说是年轻一代的天才,就是孔明再世,面对明显隔了好几代的火力压制,也只能徒呼奈何。 来到朱雀门下,端起望远镜,看了眼城头上的布置,程咬金点头。 “中规中矩,虽然没有太突出的地方,却也没有明显的短板,如果没有火器,尉迟宝琳你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破城。” 尉迟宝琳点头,认同程咬金的评价。 老将的经验很重要,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段瓒,开两炮,听个响儿。” 尉迟宝琳吩咐。 段瓒让高明瞄准倭国大纛,两炮下去,旗杆都折了,大纛轰然倒塌。 “嘿,这小子有两手。” 程咬金两眼放光,却想起左武卫这小池塘还容纳不了这样的大鲲,只能惋惜一叹。 朱雀门上头所有的大纛降下,一面白得耀眼的旗帜冉冉升起,紧闭的朱雀门也缓缓打开。 从程咬金到尉迟宝琳,到段瓒,到王虎,全部目瞪口呆。 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仗,真是…… 耶耶连身都没有热,你们就躺倒了? 怕不是碰瓷儿哟! 一骑从朱雀门内纵出,来到尉迟宝琳面前时,几个将领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倭国南门守将苏我春才,受苏我石川麻吕感召,为大唐天威所慑,愿率部献门。” 百骑中,涉及苏我石川麻吕的消息,只有程咬金有权限知道。 即便如此,程咬金还是郑重地提醒尉迟宝琳,小心诈降。 有史以来,多少场明明已经稳操胜券的战争,因为中了诈降的圈套而惨败。 尉迟宝琳点了五千人马,要求他们第一时间接手朱雀门及相应城头上的防御。 事实上,从尉迟宝琳到程咬金,一颗心都是悬着的。 程咬金担心的是,尉迟宝琳第一次挂帅就上当受骗而损失兵力的话,对他日后的前途不利。 至于自已,可谓位极人臣了,就是有些起伏也无所谓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威武霸气唐协军 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在五千军士占据城门、城头,回手打着繁复的旗语时,尉迟宝琳他们都愣了。 没有任何阴谋可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陌刀旅帅请求先入城!”王虎煞气满满。 薛延陀之战,王虎倒霉地丢了一只眼睛,失去了最后大杀四方的良机,只能抱憾而归。 这一次,王虎要为自已正名,自已才是小王庄最靓的仔! 数千移动的钢铁长城次第入城,声势浩大,那些退出城门范围的倭兵吐着舌头,庆幸不用与他们为敌。 “那一身甲,真耀眼啊!抵得我们五六套铁甲了吧?” “我们着铁甲的比例不超过二成,人家是全员铁甲。” “没文化,那叫明光铠,所有甲胄里造价最昂贵的。我们的刀,全力砍上去,顶多留一条印子,刀却可能断。” “将军实在太英明了!与这样的人为敌,我们怕是看不到明天的阳光。” 陌刀旅帅往城门延伸处一站,那逼人的煞气就让倭人不寒而栗。 只要王虎站稳脚跟,再大的冲击都能挡一段时间,所以尉迟宝琳毫不犹豫地统军进入藤原京。 队列乱糟糟的倭国大军中,解开兵刃、只身孤影的苏我春才缓步徐行,走到尉迟宝琳身前,躬身行礼:“苏我春才见过大唐元帅。元帅应该看到我们的诚意了,大唐旗帜所指,便是我们攻伐所向。” 尉迟宝琳侧目看向程咬金。 正常的攻伐、受降,尉迟宝琳很熟悉流程,倒也无所谓。 可是,眼前这景象太诡异了好吗? 人家还是年轻银,受不了这种刺激。 程咬金咳了一声,抚着胡须救场:“苏我春才是吧?听说倭国第一家族就是权倾朝野的苏我家族,怎么就想到投唐了呢?” 疑心不能尽除的话,还不如尽数杀了。 苏我春才尴尬地挠着头:“即便苏我家族如此辉煌,也有嫡庶之分啊。那个,问一下老将军,投靠大唐之后,是不是每顿都能吃午餐肉?” 程咬金差点笑折了腰。 王恶的午餐肉都祸害到倭国了。 “告诉他们,拿下藤原京,有午餐肉吃!至于你,愿意的话,可以保证每顿都有午餐肉吃!” 吃到吐! 苏我春才大声对麾下军士译着程咬金的话,倭军……不,唐协军一片欢呼。 尉迟宝琳不明白,为甚王恶对这奇怪的名字情有独钟,老早就定下了调子,甚至不惜威胁尉迟宝琳,如果敢不从,味精的方子就会在长安烂大街。 又不是多大的事,至于吗? 三万唐协军胳膊上拴一条乱七八糟的布条,以此识别敌我,装备、将领没变,气势却骤然爆发了,就连步子都比平常有力得多。 能被放到朱雀门的,至少也是精兵。 朱雀门的兵力只有三万,战斗力却是占了整个藤原京的三分之一。 然而,唐协军的倒戈,给其他倭军的士气打击是致命的。 朱雀门已经落入唐军之手,失去城墙之利,拿头去和唐军的火器硬顶? 别闹! 王室很重要,信仰很重要,自已的命不重要? 听听唐协军怎么喊的? 打下藤原宫,聚餐午餐肉! 啧啧,就是那个香得让人流口水的午餐肉? 于是,很多有眼力的兵油子,反手撕下一截衣襟,拴到胳膊上,摇身一变,成了唐协军。 苏我春才愕然发现,明明从朱雀门一路打到藤原宫,刀枪箭矢一样不少,为什么麾下非但没有减员,反而增员了? 这真是个玄学问题。 苏我春才大致点了一下人头。 好嘛,三万之众的唐协军,已经迅速膨胀到五万了! 苏我春才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不由心花怒放。 果然族叔说的没错,只有顺应潮流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咦? 那么轻松就打穿大半个藤原京,来到藤原宫外了? 唐协军竟如此威武霸气? …… 藤原宫内,兵甲林立,气氛压抑。 苏我春才投敌的消息,比藤原京冬日的风还冷,刮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藤原京门户洞开,在唐军面前毫无遮挡。 投敌的是倭国年轻一代的天才。 投敌的是苏我家族的人。 苏我入鹿一口气堵在心里没法出。 如果献城的是其他人,苏我入鹿一定叫嚣着诛九族了。 奈何苏我春才是苏我家族中人,诛九族得把苏我入鹿自已诛进去。 如果苏我春才是真的打不过,投敌也是情有可原,可这货只听了两声炮响,连半点抵抗都欠奉,屁颠屁颠的开门投敌了。 投敌姑且不说,你丫一副“大唐大爷看好了,我在前头杀出一条血路”是什么鬼? 小德巨势德多、右大臣苏我石川麻吕被遣出内宫,在外宫的城墙上抵御越来越多的唐协军。 巨势德多是个妙人,身为苏我入鹿的亲信,也是逼死圣德太子的凶手,却并非死忠之人。 “杀入藤原宫,得吃午餐肉!” 宫外的苏我春才挥刀呐喊,唐协军的攻势更急了。 “族叔,放弃顽抗吧!大唐的火器,天下无敌!真等到大唐天兵到来,这宫墙,经不住几炮的!”苏我春才半真半假地招降。 “呸!乱臣贼子!我苏我石川麻吕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当场摔死,也绝不可能投降!”苏我石川麻吕此时的扮相,那真是忠心耿耿、义薄云天、感天动地。 世事如戏,全靠演技。 看他的表现,谁敢相信,这竟是百骑的外围人员呢? 巨势德多脸色难看,轻轻地扯了扯苏我石川麻吕的衣袖。 “右大臣,别这样……万一真打进来了呢?” 苏我石川麻吕耸肩:“那就死呗。” 巨势德多脸都绿了。 巨势德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惜命很正常。 大厦将倾之际,你觉得有多少人愿意被葬在瓦砾之下? “我们……我们可以投降的。” 巨势德多用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然后,成为苦役,挨着鞭子、赤着脚、皮肤上裹满了污秽,每天为了三两果腹的粗糠挣扎,子嗣与自已在烂泥潭中打滚,妻妾成为别人的玩物?” 苏我石川麻吕俯瞰着巨势德多,一字一句的砸到他心头。 巨势德多发现,自已竟然无话可说。 生,还是死? 这是个问题。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最后一根稻草 舒明大王除了叹气,再无他法。 投石车对投石车,外宫被石块砸得地面直晃,宫城被破只在旦夕。 但是,舒明大王除了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当年是苏我虾夷捧他上台的,苏我入鹿为了永绝后患,把山背兄王子全家干掉了。 有一说一,当时舒明大王害怕极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此后舒明大王面对苏我入鹿都是战战兢兢的,唯恐什么时候就掉脑袋了。 不是舒明大王逆来顺受、没有动过除掉苏我入鹿的念头,只是所有王宫侍卫都是苏我入鹿安排的,自已能指挥得动几个? 苏我入鹿身边随时跟着五十名身强力壮的护卫,一个不好,自已就要步山背兄王子后尘。 这几年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受够了。 唐军真要打进来,那就进来好了,当年的阿史那咄苾可以改行当草原歌舞艺术家,舒明大王也可以刷白了脸,拿着小扇子扭动老蛮腰。 讨生活嘛,不丢人。 舒明大王完全没有发现,自已拿着敌人当救星,这心态,真出了问题啊。 阿史那咄苾到死的那天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想接他的班。 巨势德多一次次地跑进来,灰头土脸地求援。 “叛军,叛军都疯了,没有一个唐军在场,他们居然如此拼命!前次藤原京被围时,他们要有这劲头,根本不用等大臣回来就解围了!” 巨势德多气急败坏地叫骂。 苏我入鹿知道,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再不顶住,大家都得完蛋。 虽然最终结果还是顶不住,但怎么也得挺到唐军出战吧? 被自家门下的叛徒打败,你当苏我入鹿不要颜面啊! 苏我入鹿连身边的护卫都派出去了。 然而,过不了多久,苏我石川麻吕与巨势德多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手上的倭刀兀自在滴血。 “叛军打进来了?” 苏我入鹿满眼震惊。 不应该呀! “宫门失守,叛军涌入……”巨势德多眼里透着恐惧,嘴里如老媪一般絮叨,手上的倭刀却向苏我入鹿挥去。 苏我入鹿大吃一惊,幸好身手还算矫健,纵身避开这要命的一刀,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印。 “巨势德多,你疯了!” 苏我入鹿又惊又怒,自已的心腹居然向自已挥刀! 当初是不是漏看了“大患”二字? 又是一道刀光闪过,苏我入鹿跳开,腿上还是中了一刀。 “苏我石川麻吕?你忘了自已是苏我家族的人?你忘了是谁把你提到右大臣的?” 苏我入鹿很愤怒,苏我石川麻吕是自已的堂弟啊! 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弟啊! 苏我石川麻吕冷笑:“是啊,你还知道我是苏我家族的人,可你平日是怎么对我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奴仆也不过如此吧?” 苏我入鹿沉默地抽刀。 当一个人铁了心要与你为敌时,你哪怕喘口气都是天大的罪过。 一柄倭刀嵌入苏我入鹿肩头。 “大王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家父子推上王位的?” 苏我入鹿已经不再愤怒,只是冷冷地看着舒明大王。 舒明大王抽刀退后,刀刃上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到地板上,像一朵朵绽放的梅花。 温和的笑容浮现在舒明大王的脸上,腰板也第一次挺得那么直:“是啊,这没错,可是大臣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们父子将大臣之职私相授受是怎么回事?” “山背兄王子已经退出争夺王位了,依然被大臣你杀死。我怕啊,要是哪一天触怒了大臣,我是不是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苏我入鹿无言以对。 苏我虾夷因为身体欠佳,将大臣之位转授苏我入鹿,确实没经过傀儡舒明大王。 山背兄王子确实是苏我入鹿想永绝后患而诛杀的。 这两条洗不干净的罪名,成了压倒苏我入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刀合击,纵然他们的武艺都不怎么精湛,还是将苏我入鹿钉在了地上。 “你们是不是傻?唐军马上就打进来了,这时候杀了我,谁带你们抵抗?” 苏我入鹿冷笑。 苏我石川麻吕轻笑:“抱歉,你可能有所误解。我们不需要抵抗的,只要拿了你的人头去求降,唐协军自然不会再攻击,唐军也会给我们一个安置。” “虽然比不上现在的荣华富贵,至少可以轻轻松松的度日,不用担心某人的喜怒无常。” …… 宫城上的大纛缓缓降下,白布条冉冉升起。 苏我春才扬手,示意唐协军止住攻击。 有点小膨胀,我,苏我春才,居然能逼降藤原宫。 宫门缓缓打开。 舒明大王威严地踱出来,看上去竟然光芒万丈。 苏我石川麻吕意气风发地紧随其后。 巨势德多面容狰狞,手里提着不断滴血的脑袋。 那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苏我春才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权倾朝野的苏我入鹿! 苏我春才终于反应过来,族叔为什么不肯直接开宫城降唐,原来是憋着想来记狠的! 慢吞吞前行的大唐军队,看到这一幕都无语了。 王虎一脸的不开心,感觉自已成了吉祥物,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想着这些废柴的唐协军,能消耗一下藤原宫的兵力就不错了,哪晓得藤原宫起了内讧,实际上的掌舵人苏我入鹿直接被砍了,人家大王还带头投诚了。 你是刘禅转世吗? 就不能坚挺一点,好歹让千里迢迢、漂洋过海的唐军过一下战斗的瘾? 尉迟宝琳抚额。 坚决不能说漏嘴,让人知道自已之所以来得慢,其实是想消耗唐协军的力量,否则王虎、段瓒他们会暴怒的。 可这结果,唐协军越打越多,藤原宫自已降了。 为什么自已统军,总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看着周围唐协军那饿狼一般发蓝的眼睛,尉迟宝琳一挥手:“架大锅,煮午餐肉!” 欢呼雀跃之后,藤原宫外的广场成了大型聚餐现场,闻着午餐肉的香味,自苏我春才以下,全部载歌载舞,欢庆节日一般。 苏我石川麻吕挪到尉迟宝琳身前,叉手行礼:“百骑麾下,苏我石川麻吕见过总管。苏我入鹿虽然伏诛,但上代家主苏我虾夷还在苏我家族的城寨,此人在倭国极有号召力。” “除了苏我家族还有两万私兵外,渡化人(中原及朝鲜半岛移民)汉直一族还全力支持他,请总管早作筹谋。”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三寸不烂之舌 藤原京外十里,一个不起眼的城寨。 久病的苏我虾夷倚坐在城寨中央的堂屋内,秃鹫般锐利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屋顶,仿佛那就是害死苏我入鹿的凶手。 大意了,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的家眷都在藤原京,在苏我城寨没有人质,难怪敢肆无忌惮地作乱。 苏我春才都情有可原,苏我石川麻吕可是自己的亲侄子,亲弟弟苏我仓麻吕之子啊! 人性,竟可以卑劣如斯吗? 藤原京已经沦陷了吧? 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冲天的浓烟呢? 渡化人首领菅直剑头戴斗笠,笔直地站在堂屋内。 从上一代人起,苏我家族与渡化人就利益纠葛,深到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也不为过,即便眼下苏我家族已是大厦将倾,菅直剑也还是坚定不移地出现在苏我虾夷面前。 “苏我家主,三万渡化人已经准备好与苏我家族共进退,就是玉碎也在所不惜。” 菅直剑的语气极为坚定。 “菅直桑,这次面对的敌人很强大,横扫天下无敌的大唐,威力惊人的火器,苏我家族恐怕真的过不去了,你们没必要陪葬。” 苏我虾夷枯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敲着书案。 菅直剑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刀柄,战意一览无遗。 接近十万之众的唐协军,由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共同执掌,将本来就不大的苏我城寨包围得水泄不通。 感觉真有点讽刺。 苏我家族的私兵在内,渡化人在外,菅直剑执刀在外,一副随时主动攻击的模样。 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对视一眼,暗暗叹一声晦气。 你想想当年苏我马子为什么非要拉拢渡化人以对付物部守屋,大致就能明白他们的犹豫。 渡化人的战斗经验更丰富、更彪悍,唐协军即便能击败他们,代价之大也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一再犹豫,唐协军甚至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这让随后赶来的尉迟宝琳大为不满。 多大点渡化人,大军一通冲锋还能剩几个人? 程咬金皱眉:“尉迟宝琳,不可掉以轻心!对面的渡化人,有百保鲜卑的实力!” 百保鲜卑,是当年北齐文宣帝高洋称帝后,为了挑选出一支常胜劲旅,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一个鲜卑人和一百个人进行决斗,任其临阵必死,然后一个一个的挑选出能够以一当百的鲜卑武士组成宿卫军,称之为百保鲜卑。 北齐初立,与高洋之父斗了半辈子的宇文泰统西魏军讨伐,见到高洋军容严盛,知道难以取胜,只能退走,留下一句“高欢不死矣”。 兰陵王高长恭,那个狰狞面具下的美男子,在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之时,亲率五百百保鲜卑杀到洛阳城下,铸就了他的威名,也铸就了百保鲜卑的威名。 高洋亲自鼓捣出来的战术,必有过人之处,即便因时光流逝而渐渐落伍,依旧不可小觑。 纯粹凭冷兵器的话,只有陌刀旅帅能稳稳压制他们。 要不,轰两炮? 一直随军、没有表现机会的巨势德多站了出来,向尉迟宝琳拱手:“总管勿忧,巨势德多愿意去劝说菅直剑,不过需要协助……” 巨势德多之前便以苏我入鹿心腹的身份,与菅直剑打过多次交道,即便没有交情,脸熟是有了,再加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规矩,巨势德多的性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巨势德多,你这是背主了?” 菅直剑的语气,淡漠中带了一丝不屑。 巨势德多轻轻叹了口气:“菅直桑,我知道你在鄙视我,其实连我自己都在鄙视自己。说实话,我也想与唐军决一死战,堂堂正正,死得像个男人。” “可是,我连唐军都见不到,仅仅是苏我春才率领镇守朱雀门的唐协军,就让藤原宫几乎失陷。我能怎么办?” “我承认,你们渡化人确实很能打,可是,大唐横扫天下,难道会比你们差?” “那一片强壮得惊人、一身闪亮的明光铠、手上一柄又长又重陌刀的军士,就是大唐威震天下的陌刀旅帅,能以步卒逆伐骑兵,当年叱咤风云的突厥骑兵在他们手下吃过大亏。较你们渡化人如何?” “那一排手上端着奇怪短棍的是火枪手,他们的射程比弓箭更远、更强劲,即便是盾牌、铁甲也无法抵挡。” “那一排蹲在地上、奇形怪状的筒子,叫迫击炮,这东西用言语不好描述,不如让他们打个样?” 巨势德多一指一里开外的一棵樱花树,保持了沉默。 菅直剑冷漠地看着巨势德多。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砸到树下,齐腰粗的树干被炸断,参差不齐的裂口如野兽那锋利的牙齿,地面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坑,树根被轰出了大半,弹片、碎石横飞,甚至有一些落到了菅直剑脚下。 巨势德多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菅直剑的反应。 菅直剑的身躯很僵硬。 唐军再强大,他们这些百保鲜卑的后人也敢挥刀出战,即便是面对陌刀手也不会退缩。 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但是,炮这种完全碾压了整个时代的凶器出现,让渡化人如殉道般的牺牲变得全无意义。 菅直剑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苏我城寨一个长揖。 “老家主,菅直剑不能让渡化人做无意义的牺牲,对不起了。” 城头上现出苏我虾夷苍老的身影。 “菅直桑,你能前来,苏我家族便承情了。这不是人力能抗拒的,走吧,老朽谢过了。” 渡化人陆续离开,只有菅直剑站在原地不动。 “身为首领,菅直剑不能看着部属无意义地死去。身为友人,菅直剑愧对苏我家族。” 菅直剑拔刀,在巨势德多的惊呼声中,横刀自刎,身子轰然倒地。 “菅直桑!” 苏我虾夷扶着箭垛,老泪纵横。 巨势德多看着菅直剑的尸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此刻的自己,应该是立了大功,该感到欢喜愉悦,可为什么只感到满心的凄凉? 菅直剑的作为,衬得自己像个丑角,在两军阵前的自己,恍若无寸缕遮羞。 第四百三十章 倭岛府 与苏我城寨的较量是血腥的。 投石车、擂木、滚石与你来我往的箭矢,拼得很惨烈,尸体落到城根下,都快垒成山包了。 苏我城寨的八成陷阱对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无效。 叛徒的最大作用,就是对苏我家族的布置太了解。 即便还有两成对他们保密,可是八成的布置落空了啊! 两成的陷阱,可以用人命填! 不仅仅是心黑的尉迟宝琳,就连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都觉得唐协军的数量太庞大,逾八万的人马,良莠不齐,对唐军是造不成什么威胁,可对唐协军将领来说就要命了。 在好多人的概念里,领兵越多越好,这个想法是有偏差的。 你想想,当年韩信说刘邦只能将十万兵,而刘邦也是当时排名第三的军事家啊! 韩信为什么这么说呢? 真不是不给刘邦情面,而是超过十万的话,就超出刘邦的指挥能力了。 韩信的情商是低,却也没低到那份上,否则就不会说刘邦“善将将”了。 唐协军能够控制在五万以下规模最好,好管理,好让唐军阿耶放心,四万就更完美了。 所以,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不吝惜麾下的性命,发动了蚁附攻城。 滚石砸下,十余名唐协军军士或伤或死,后面汹涌而至的人流已经再度架起云梯,奋力攀爬、厮杀,没有停歇、不知疲倦地向苏我家族私兵发动攻击。 一名唐协军军士冲上城头,立刻遭遇到两名苏我家族私兵的夹攻。 “为了午餐肉!” 唐协军军士咆哮着,舍生忘死地厮杀,竟然杀了个平分秋色。 出征之前,按惯例,尉迟宝琳又胡咧咧一通,说甚么打下苏我城寨,饱食午餐肉,惹得程咬金侧目。 回去得跟老黑炭说说,他家大郎的路子怕不是走歪了,打仗不论刀枪,拿午餐肉当利器。 么么,这样子怕是会惹得那些老家伙狂喷,大骂歪门邪道的。 然而,午餐肉攻势的成效是实实在在的,为了这一口午餐肉,唐协军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士气,即便伤亡居高不下也未曾退却,甚至还窃喜又少了一些人与自己分食午餐肉。 士气高涨的唐协军对上困兽犹斗的苏我家族私兵,双方死伤的进度比倭国任何一场战争都惊人,不过一个时辰,双方死亡都不下两万人。 苏我石川麻吕的消息出了一点偏差,苏我家族的私兵不止两万人,而是三万。 正常情况下,损失过半的军队都会崩溃。 然而,苏我家族已完全没有退路,所以,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会退缩。 因为,早就被包围了,没有丝毫退路啊! 尉迟宝琳这个心肝已经开始发黑的家伙,偶尔瞄一眼苏我城寨,其余时间就是向程咬金请教一些领军的经验。 打吧,人头打出狗脑都没关系。 反正本次出征,本总管麾下零伤亡! 王虎撇着嘴,满面郁闷。 合着辛辛苦苦跑一趟倭国,在宝船上吐得稀里哗啦的,结果连砍人的机会都捞不着? 段瓒那家伙好歹捞着开炮的机会了呢。 说到段瓒,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正凑到尉迟宝琳身边,缠着再开几炮过过瘾。 啧,那都是一帮国公二代,惹不起。 苏我春才听到段瓒请缨开炮,知道和这些大爷没道理可讲,一手刀、一手盾,在苏我石川麻吕的惊呼声中向苏我城寨冲去。 投石,我躲; 箭矢,我挡! 苏我春才的身手还算不错,连蹦带跳的蹿上云梯,几下跳到城头,挥刀鏖战。 主将都亲自上阵了,还有谁能惜命呢? 有午餐肉的诱惑,有主将冲阵的激励,还有唐军督战的无形压力,唐协军如疯狗一般涌上城头,不计伤亡代价的血拼、团队协助的压制,终于将苏我家族的私兵彻底灭亡。 寨门洞开,唐协军疯狂地冲进去,很快又退了出来。 城寨中心的堂屋,苏我虾夷含笑提着火把,四下点火。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苏我石川麻吕看到那腾起的火光,茫然地张大了嘴。 或许,这才是祖父苏我马子选择大伯苏我虾夷为继承人、从而放弃了父亲苏我仓麻吕的缘故? 苏我石川麻吕扪心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如此刚烈。 …… 苏我家族倒了,王室降了,治理倭国的重任,压在了难波租界的冯智章身上。 哦,没有难波租界了,这里的正式称呼是大唐倭岛府衙门。 租界总董事冯智章摇身一变,成了贼不靠谱的府尹。 阿么么,四大新地的府尹,就数冯智章最不正经,一手抱娃,一手打扇子,着青衣,连个小帽都懒得戴。 “升官?没兴趣。” 冯智章打了个呵欠。 好久没出去浪了,耶耶那七八个不同肤色的娃儿啊,想阿耶了没有? 好嘛,府尹上任第一件事,任人唯亲! 折冲都尉任命冯战,少尹由里崎,主要职位全部是难波这头的,连鬼崎都捞了一个站班都头,井上重崎混了个藤原城主。 至于王室与各地贵族,老传统,送走。 苏我春才听到能去长安,蹦得那叫一个欢。 又有无尽的午餐肉吃,又能到世界中心晃当,傻子才不乐意。 只要大唐午餐肉管够,我能吃到大唐破产! 唯独镇守石见银山的梁洛仁有些酸。 怎么着,别人都有职位,就额梁洛仁不配? “不是不配安排你,但你好歹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倭岛府折冲都尉都才正四品上,果毅都尉从五品下,怎么安排都委屈你了。” 冯智章这坏东西,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就是没有实话。 梁洛仁那个暴脾气呀,看到冯智章臂弯里抱着的娃儿,声音不得不低八度。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云麾将军是散官!是混俸禄的官衔!散官低配实职,不是惯例吗?信不信额让额家娃儿把你娃儿带坏了?” 冯智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只有左果毅都尉了,要不要?” 梁洛仁瞪了一眼冯智章,瓮声瓮气地回应:“要!” 能不要么? 再低,那也意味着梁家正式步入大唐官场,不再隔离在外了啊!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诺千金 王虎絮絮叨叨说着没能上阵的样子,好像祥林嫂。 尉迟宝琳嘚瑟没损一兵一卒的样子,很有王恶当年的风采。 王恶懒得理睬这两个家伙。 苏我石川麻吕是百骑外围的事,是不可能公诸于众的,午餐肉传奇便被大书特书,上了官方邸报,《长安晨报》自然接着大吹法螺,看得长安百姓荣誉感大增。 更离谱的是,居然有百姓相信,大唐以后不需要出动大军,直接拿午餐肉解决问题得了。 呵呵,要没有那数万大军为后盾,光带午餐肉过去,是要当运输大队长吗? 偶尔地,还有百姓鄙视一下苏我春才,堂堂将军,连午餐肉都没吃过,土鳖。 像长安的百姓,过上个把月,还是会买一罐午餐肉打打牙祭的。 真相,从来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你能平安度日,是有许多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流血流汗。 …… 大理寺狱中,鄠县(今陕西户县北)县尉游文艺戴着镣铐,等候最后的判决。 因为涉及薛延陀之事,尽管游文艺只是个从犯,依旧免不了全家上西市走一遭的结局。 隔壁牢房里的子孙在哭嚎,全家人凄凄惨惨戚戚。 “游文艺,恭喜你,不用等秋决了,一家子齐齐整整的,来世做个好人吧。” 大理寺狱史、大理寺司直平事史联袂出现在监狱里,宣布了游家老少西市游的行程。 哭嚎声、叫骂声一片。 游文艺挑了挑眉头:“不,额们不需要去西市,子孙们也不需要死。额要向百骑出首,戴罪立功,救下家眷。” “不觉得太晚么?” 大理寺狱史嘲讽地说了一句。 游文艺淡定地抚须,镣铐叮当作响。 “如果这是涉及造反大案呢?” 大理寺司直平事史注视了游文艺一阵,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等着”,转身出了大理寺狱。 半个时辰,一队如狼似虎的黑衣百骑进入大理寺,经过一番交涉,将游文艺全家从大理寺狱转移到百骑狱。 “额要见郎将,额要见蓝田侯!蓝田侯一诺千金,额只信他!” 游文艺一进入百骑狱就立刻声明。 王恶接到消息,颇为诧异。 一诺千金这个名头,是不是安错地方了? 不过,涉及造反的话,确实值得王恶亲自出面审讯。 这年头,大唐:外横扫八荒,举目无敌;内土地充裕,静海府的稻谷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即便遇上天灾人祸,也能很快赈济。 按说这应该天下太平了吧? 架不住总有脑子犯抽的家伙,想试试大唐的横刀利否。 最荒唐的一桩造反案,是某个老农夫在山沟沟里称帝,一张驴皮当龙袍,还笼络了几十号手下,娶了十几名皇妃。 王恶坐在正堂,斜着眼看向游文艺:“谁告诉你本将一诺千金的?连本将都不知道的事,瞎咧咧甚?” 游文艺拱手:“虽然郎将行事看似不羁,骨子里却是重情重义,可以为了负伤的发小冲冠一怒,灭了薛延陀,犯官最信服的,只有郎将。” 商业吹捧? “犯官有罪,罪在不赦。然犯官想将功赎罪,恳请郎将能念及犯官检举之功,准犯官家眷一条活路。” “代州(今山西代县)都督刘兰与其子刘昭,企图谋反,麾下已聚集了不少党羽,除了在代州折冲府安插了党羽之外,刘兰原先在过的夏州(今陕西横山县西)、泉州(贞观元年由丰州改名,今福州)都大量安插了人手。” (唐时亦有丰州指包头市九原区,作者未取此地。) 游文艺很光棍,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只能是任人宰割。 诚意奉上了,刀子要砍多少,只能看王恶的心情了。 “你的案子,本将会压下。待调查之后,不属实,你全家还是会上西市;属实,本将保证,至少保下你家幼童的性命。” 王恶的话有点戳心。 然而,游文艺却深以为然,长长一揖。 王恶要是开口保下他全部家眷,那才不真实呢。 游文艺下堂,铁九十七随着王恶进入公廨,看着王恶泡茶。 很遗憾,百骑这帮粗胚,没学会泡茶,泡起来让人看不过眼,王恶只能自己上手。 一人一盅,王恶品了一口,然后没脸没皮地称赞自己的手艺。 只是遇上铁九十七这个纯外行,就是鸡同鸭讲了。 “抽调与这三地百骑无关的人员,新老搭配,明暗相佐,下去重新调查。” 王恶淡淡地下令。 铁九十七身躯一僵。 郎将是觉得这三地的百骑已经不可靠了吗? “你想想看,要往这三地大量安插人手,得有多瞎才没有一点反应?要么,是当地百骑死绝了;要么,是当地百骑被收买了。” 王恶总是语出惊人。 铁九十七想想当初吐谷浑旧事,不得不担心旧事重演。 …… 百骑长安队最近消停了些,什长符强被队正玄字二百拿鸡毛掸子教训过后,老实了许多。 没办法,四方馆外,玄字二百在郎将面前自愿承担责任,大家之后都心服口不服,皮还是那么皮,正事上却老实多了。 对于玄字二百超负荷的操练,照样是哀鸿遍野,可都奇迹般地挺了过去。 百骑监察鹰扬郎将霍燃的到来,让玄字二百有点紧张。 是哪个不开眼的,又在外头犯事了? 霍燃拿了本册子,逐一点名,细细地询问过每一个人,从父母、亲戚、朋友,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询问过一遍,最后只点了符强为首的三人,开具借调函。 玄字二百知道,这三名年轻人走运了。 只要不死,借调过干活的,升迁速度让人眼红。 具体是甚活儿,百骑有严格的规定,不许问,任务结束了也不许说。 “嘴给耶耶缝严实了,你们接触到的一切,对阿耶阿娘不许说,对婆姨不许说,对额也不许说!” 玄字二百郑重其事地交待着。 看到他们踏出院墙,玄字二百的脸抖了抖,颤着声音,低沉地吐出最后的嘱咐:“活着回来。” 这,才是玄字二百对他们最大的期待。 多少袍泽,义无反顾地踏出去,最后只能马革裹尸还。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三十二章 阿巴阿巴 夏州。 符强一身戗菜刀的行头,在一家老字号酒肆吃着羊汤炖豆腐。 羊汤色泽光亮,呈乳白色,汤质优美,营养丰富,不膻不腥,味道鲜美异常。 这道菜还是夏州的特色菜呢。 符强的装扮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吃完羊汤炖豆腐之后,当场为酒肆戗了几把有点钝口的菜刀。 没有任何出演的成分,动作很专业。 进百骑之前是在火枪作坊,进火枪作坊之前是在以戗菜刀度日,所以符强这水准,不敢说一流,至少还是专业的。 符强在后厨外磨着菜刀,听着掌柜在那里絮叨:“这两年夏州是怎么回事?好像外地口音越来越多了?” 符强微微一惊。 幸好自己扮的是一个哑巴,在口音上不会露出破绽。 霍燃鹰扬郎将不是百骑最早的那批,能在重围中突出,杀到鹰扬郎将的位置,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霍燃现在的职司是监察,可不代表他只会监察,一个外行是无法监察内行的。 口音问题,这个细节恐怕没有多少人在意。 老百骑那一口随时可以转腔的口音,上一息可以是正宗的关中口音,下一刻就能换成正宗的岭南腔。 但是,符强他们这些菜鸡还做不到啊! 所以,霍燃要求他们装哑巴就再合适不过了。 磨完菜刀,符强“阿巴阿巴”地比手画脚,与掌柜讨要工钱,俨然是心疼刚才吃了羊汤炖豆腐而多付出的几文钱。 “你赢了!” 掌柜气呼呼地多给了两文。 符强收家伙,对着掌柜拱手,竖起大拇指,意思是祝愿生意红火,转身出了酒肆。 百骑夏州营的位置正当街,与各衙位置接近,时常有身份不明的人出现。 绝对不是百骑的人。 身为百骑二代的符强,一眼就看出了分别。 没有百骑身上那股味道。 “阿巴阿巴。” 符强招揽生意的手段与众不同,就是这么叫嚷着穿街过巷。 玄字二百高强度的操练,让符强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身后缀着两个人。 意料中事啊! 符强他们现身,本身就是吸引注意力,以便暗部人员行动。 所以符强省略了小巷,一屁股坐到州衙的石阶上。 众目睽睽,谁也不能做太过分的事。 “当年刘都督在额们夏州,凭借折冲府那点兵力,智斗梁师都,生生把朔州周围糟蹋成不毛之地……” 有人一路唏嘘着刘兰的过往业绩。 凭这历史功绩,刘兰的郡公之位就稳如泰山。 当然,后面野心膨胀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或许,是一个事故也说不定。 凭借路人随口道来的功绩就知道,刘兰在夏州的威信就不是盖的,折冲府现任折冲都尉盖原是他麾下曾经的校尉,夏州长史是他当年的司马。 简而言之,刘兰不在夏州,夏州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细细一想,危险啊! 两名黑衣百骑挎着刀,神色不善地看着符强。 符强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一指家当,意思是:可以为两位官爷戗刀,费用减半。 “滚犊子!谁要戗刀?户籍、过所拿出来查验!” 百骑军士搜出户籍文书,上面白纸黑字的写明,这是个夏州长泽县的土着,哑巴! 虚惊一场! “民曹,去查查这个人的身份!” 百骑的态度认真得吓人。 既然有那么认真,为甚发现不了夏州的异动? 民曹的小吏接过户籍文书,入衙查了许久,郑重地把它交还给百骑。 户籍是真实有效的。 百骑军士把文书掷到符强脸上,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文书,一种恶作剧之后得到的满足感油然而起。 天高皇帝远,大唐的纪律、百骑的章程,有谁在乎? 符强背上的衣物被冷汗浸湿了。 临行之前,有两个身份选择。 一个是空降户籍,持确实有效的文书,但夏州衙门里没有相应的卷宗; 一个是李代桃僵,取代一个真实存在的哑巴。 符强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抖机灵,选择空降户籍,否则此刻要受皮肉之苦,甚至是有性命之忧了。 百骑的手段,符强是很清楚的,即便是最温和的手段,也不是寻常人承受得住的。 幸亏一直被队正坑出了经验,本能地选择了最佳保护色。 咦,不对呀,为甚霍燃不直接给最佳选择,而要坑人呐? 至于说弄翻哪个人,然后假冒进去打探消息——你太高看菜鸡了。 能在外围收集一些讯息,在不暴露的前提下,为不知在哪里的暗部人手吸引一下夏州的注意力,已经是符强的极限了。 让符强他们出任务,不如说是在进行加强操练。 肯定不可能指望他们。 符强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每一个菜鸡身后都缀着一个老鸟,除了负责评审他们是否出错、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潜质,还负担着营救的使命。 毕竟,百骑迫切需要年轻一代挑起大梁。 符强不知道,自己这打扮能干嘛,歇了歇脚,漫无目的地随意行走。 “戗菜刀的!这里!” 一个龟奴招手。 “后厨上百把菜刀都戗一遍。” 这真是个大活。 符强“阿巴阿巴”几声,比划了几下。 龟奴呸了一口:“楼子还会差你钱?放心,管一顿饭。” 符强撅着腚,吭哧吭哧地戗起来,豆大的汗珠摔到地上。 “哟,这年轻人好壮实啊!” 雌雄莫辨的声音飘荡着,让符强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伤到手。 “可惜,是个哑巴。” 混了一顿饭,菜并不精致,油水管够,这已经是看在他是哑巴的份上,格外的关照了。 结账的钱,符强一枚一枚地摸着,脸上绽放出憨厚的笑容,底层人士的风采尽显无遗。 把钱装入褡裢,符强对着龟奴竖大拇指,笑容满面地离开了楼子。 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闭,符强出城借宿。 要是在城中住客栈,那才叫与身份不配。 慢慢地行到事先约定好的会合地点,确认安全,在老鸟的保护下,打开褡裢,一枚一枚地摸起了铜钱。 果不其然,一枚手感与众不同的“铜钱”被辨认出来,缓缓打开,竟是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纸张,上面用极纤细的字迹,阐述了夏州百骑与刘兰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以及夏州折冲府秘密向刘兰效忠的事迹。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绝不原谅 消息迅速地传了出去。 符强则倚在土壁上,反复地计算此次的得失。 身份选择正确,以旧职业为掩饰,这一项肯定是增色的。 错误呢? 羊肉炖豆腐,似乎不是游走在底层的戗刀人舍得消费的,不够缜密。 应对身后的盯梢与百骑军士的盘查,中规中矩。 进楼子戗菜刀,似乎没有哪里露出破绽,怎么会让人认出来,并传递消息的? 那个应该是高级坐探,究竟是如何让这枚特殊的“铜钱”来到自己手中,又是如何在盘查甚密的夏州风生水起的? …… 当百骑认真地运转起来时,效率是惊人的。 一旬时间,足够百骑将事情调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两仪殿里的李世民恨恨地将茶盅砸到地上,摔成碎片。 “枉朕如此信任他,封他为平原郡公,他竟狼子野心!” “刘兰之事,是鄠县犯官游文艺为求陛下饶恕他的家眷而供出的。游文艺事涉薛延陀,罪不可恕,臣为查证,斗胆允诺,如果情况属实,至少饶过他家幼童的性命。” 王恶禀告。 就算是可以先斩后奏,你也必须奏的,否则,容易被秋后算账。 李世民不耐烦地摆手:“你看着办!” “召天水郡公、右武候将军丘行恭觐见!” “召卢国公、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觐见!” “召鄂国公、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觐见!” 杀气腾腾的命令下去,三条杀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两仪殿。 “拟旨,着百骑抽调人手,随卢国公、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奔赴夏州,抓捕所有刘兰逆党及其三族。反抗者,诛九族!夏州百骑,无论明暗,全员拿下,交百骑衙门审查!” “拟旨,着百骑抽调人手,随鄂国公、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奔赴丰州,抓捕所有刘兰逆党及其三族。反抗者,诛九族!丰州百骑,无论明暗,全员拿下,交百骑衙门审查!” “拟旨,命天水郡公、右武候将军丘行恭,随蓝田侯、百骑郎将王恶奔赴代州,抓捕所有刘兰逆党及其三族。反抗者,诛九族!代州百骑,无论明暗,全员拿下,交百骑衙门审查!” 丘行恭微微意外。 到自己这里,竟然是百骑为主了? 王恶拱手:“陛下,臣希望从火枪旅帅抽部分人手,再把陌刀旅帅王虎抽过来协助。王虎那厮,从倭岛回来一直在抱怨没机会出手。” 尉迟恭与程咬金见怪不怪,丘行恭却极度震惊。 这是公然讨人情啊! 换了自己,这么做会是甚么后果? 丘行恭揣摩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发配去哪个犄角旮旯当折冲都尉了,一辈子回不来长安那种。 结果,李世民只是大手一挥:“准。” 丘行恭瞬间认清了形势。 即便邙山之战,自己随陛下探敌虚实,陛下的马匹中箭,自己下马换坐骑,步战王世充军,宠信依旧抵不过年轻的蓝田侯啊! 这待遇,都是段志玄、程咬金级别的。 人比人,气死人,骡子比马驮不成。 不过,谁让自己当初是平阳昭公主的娘子军成员呢? 平阳昭公主已于武德六年以军礼下葬了啊! 所以,丘行恭感觉,自己是那无根的浮萍。 朝无朋党,帝王所想。 朋党无派,千奇百怪。 孤立无援的丘行恭想保住自己,下手极为酷烈,同僚对此极为忌惮,他也屡被弹劾免职,却总是不过一季又官复原职,气煞了多少排挤他的人。 就此看来,李世民还是颇念旧情的。 丘行恭又拎得清,知道哪些是自己不能得罪的人,如程咬金、尉迟恭之流,丘行恭想都没想过。 王虎带两百陌刀手、程处亮带两百火枪手及一百炮手,丘行恭带五千右武候军士,在通化门外与王恶的两百名百骑军士汇合。 人员不多,加上辅兵甚么的,就是万人了。 明白《三国演义》里的八十万大军是怎么来的了吧? 有吹嘘的成分,但不过分,曹军加辅兵、加民夫也差不多四十万了,翻个倍而已,这牛皮吹得很大么? 之所以不走朱雀大街、出明德门,啧,平叛不是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丢人败兴的,还是低调些吧。 过太原,入代州,大军开战的架势直接让代州折冲府懵了。 这是平叛的姿势啊! 府兵即便对谁有好感,也不可能一头撞进这种与朝廷公然对抗的祸事里来。 那不仅仅是杀头,还会诛连九族! 府兵不动,就凭那几个将校,能掀起甚么浪? 府兵就老老实实地蹲在营房,百骑带着右武候军士入营绑将校,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陌刀手为震慑,没哪个不开眼的挣扎一下。 家国强盛、天下太平之际,逆势而行,玩造反的勾当,结局几乎是注定了的。 螳臂挡车。 刘兰、刘昭父子为首,全家被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机巧都是笑话。 (《旧唐书》、《新唐书》记载都是刘兰,到了《资治通鉴》就成了刘兰成。难道是司马光给人当干爹当习惯了?) 刘兰没有喊冤。 能出动偌大阵仗对付他,没有真凭实据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狡辩,只会拉低了格调。 大丈夫做事,死则死矣,岂能贻笑万世? 代州百骑明部、暗部被一网打尽,在面如黑炭的王恶面前,没有人能抬得起头。 百骑校尉钱两文苦涩地抬头:“呵呵,想不到额们这群叛逆,竟然惊动了如日中天的郎将。不过,事情都是钱两文为报恩而起,请郎将高抬贵手,饶了他们。” “呵呵,本将饶了他们?如果代州真的起事,多少安居乐业的百姓被迫流离失所,多少大唐军士反戈相向?那时候,谁放过他们?” “大义与小恩面前,你们选择了小恩,就需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当你们动了这个心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你们自身、你们的家眷、你们的三族都将因此丧命!不要说你们不知道后果!” “进入百骑的那天,你们就知道百骑是如何对付叛逆的。哦,现在新来了个掌刑叫周兴,你们可以去试试他的手艺。” 王恶面容狰狞。 百骑,永远容纳不了叛逆! 绝不原谅!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三十四章 生啖 三个百骑营,全部审讯之后交给周兴处理。 有点残忍,但谁让他们是叛逆呢? 至于家眷,百骑内部有刽子手的,王恶能做到的是,尽快让他们上路,少受些折磨。 百骑内部,对于并无异声。 这不是江湖,没有甚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战死了,你的家眷跟着享受哀荣; 投敌了、叛逆了,对不起,你的家眷同样免不了一死。 王恶判他们斩立决,已经是怜悯他们了, “霍燃啊!这次的事不能再重演了,本将偌厚的面皮都觉得臊得慌。你的监察,每年分明察、暗访,对所有百骑,不分职务高低,尽数监察。” “针对地方上的百骑,监察结果报铁九十七;高官,报本将;本将,准你越阶报陛下。此事,形成百骑内部规章,后来者不得违背。”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变质,没有监察的高压时时警醒,多少人已经飘了。 认真追究起来,百骑内叛逆的事未必还有,但其他破事不见得少了。 糖衣炮弹啊! 连老人家时期都有人经不住,何况是唐朝! 王恶的话一出,百骑内部都惊愕不已。 不是,你参照一下后世的监察制度就明白,哪个单位内部监察能管得了一把手的?越级上报更是职场大忌好吗? 王恶却是摆手:“别大惊小怪的,百骑以后做事都需要记得,头顶上悬着一把要命的横刀,不要越雷池一步!执行!” 霍燃伸手:“人员随额调配,钱财也得跟上。按这框架搭配上来,没有万贯办不到。” 王恶倒不在意:“等着,本将找陛下要。” …… 刘兰的审讯在大理寺。 升任大理寺卿的孙伏伽坐正堂,连刑都没动,刘兰就直接招认了。 何必呢? 再抵赖也抵赖不过去,没得三木加身,失了最后的尊严。 丘行恭安置了兵马,孤身出现在大理寺。 丘行恭的脾气是很大的,对刘兰之类的反贼零容忍。 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丘行恭已经咬牙切齿地发话:“黑了良心的反贼!大唐何曾亏待你,陛下何曾亏待你,竟不顾圣恩,行此大逆之事!你等着,本将会剖出你的心肝,看一看是不是黑的!” 大理寺内,三司会审的官员都不寒而栗。 别人说剖心肝,很可能是说说而已。 丘行恭说剖心肝,那是诚意十足的! 要不然,丘行恭为甚总被弹劾? 关键是,丘行恭干这事有点狠,可他的立场正! 要不然,你以为为甚他每次回家歇息都不超过一季? 怜悯的目光扫到阶下囚刘兰身上,看得视死如归的刘兰开始不安。 三司会审的结果,就是敲定了刘兰的罪名,定下了满门抄斩的判决。 判决书呈上太极殿,李世民当场朱批了一个杀意凛然的“斩立决”。 有不识相的官员准备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却被李世民暴戾的小眼神吓了回去。 怎么着,你是想陪刘兰往西市走一遭吗? …… 西市,丘行恭带着右武候军士隔绝人群,刘兰全家、同党,呼啦啦几百口人,被囚车送入此地,引得菜帮子的消费上了一个新台阶。 刘兰终究是硬气,看着亲朋一个个在身边倒下,眼里没有半点沮丧。 要逆势而行,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只剩下刘兰一人时,丘行恭跳上台,探手从刽子手那里夺过大刀,一刀剁下刘兰的人头,接着挥刀,剖出刘兰的心肝。 西市围观的百姓疯狂地呐喊。 对付乱臣贼子,就应该挖出他的心肝,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然而,丘行恭的下一个举动,让绝大多数人呕吐不止。 丘行恭竟然生啖刘兰的心肝! 除了灾荒之年百姓迫不得已会食人肉,真正吃人,从隋末到现在,毫无争议的只有朱桀一人。 无论是视觉、道德,丘行恭的所作所为也越轨了。 丘行恭没有食人的习惯,之所以表现出格,一来是向天子表忠心,二来是震慑对头。 太极殿内,弹劾丘行恭的奏章如雪片般飞上李世民的御案。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皇帝你必须严惩这个违背道德的禽兽! 李世民眼珠一转,目光移向王恶:“蓝田侯,你怎么看?” 王恶一拱手,神态认真无比:“臣站着看。” 满朝哄笑。 王恶态度明确。 跟丘行恭本来就不熟,就是同去了一趟代州,王恶犯不上为他扛火力。 要是自己麾下,王恶还有护短的理由。 右武候,那是老铁匠的地头,老铁匠都不出声,额凭甚出头? 再说,生啖人心,委实恶心了点。 于是,李世民召丘行恭上殿,臭骂了一顿。 然后…… 哪里有甚么然后? 一事不二罚啊! 丘行恭的行为虽然葬德,你偏偏在《唐律》找不出任何可以制裁他的条款。 只有李世民、丘行恭知道,李世民的臭骂,不过是对丘行恭的保护。 【《旧唐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贞观末,(刘兰)以谋反腰斩。右骁卫大将军丘行恭探其心肝而食之,太宗闻而召行恭让之曰:“典刑自有常科,何至于此!必若食逆者心肝而为忠孝,则刘兰之心为太子诸王所食,岂至卿邪?”行恭无以答。】 …… 魏王李泰很慌。 文学馆扛着死活不建,便是李世民在魏王府外妥地建了文学馆,李泰也避而远之,绝不踏入半步。 以文会友? 抱歉,本王最近喜欢以吃会友! 邀约文章? 胖泰封笔了! 偶尔有推却不开颜面的故旧到访,却见李泰、布里库提、李欣在院内排排坐,盯着厨娘转动钎子上滴出油脂的烤鸡咽口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看布里库提,当年嫁入大唐是何等的清丽可人、苗条婀娜,如今体型已悄然向李泰靠拢。 “惠褒(李泰字)兄封笔,实乃长安文坛一损失。” 顾胤拱手。 顾胤的年岁其实略大于李泰,互称兄,不过是文人之间的礼仪罢了。 “奉椅、茶、酒、箸!没眼力的,不知道独食不肥么?”李泰一通吆喝。 顾胤差点没笑出声。 亏你敢说独食不肥,你瞅瞅自个儿的身材。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括地志 烤鸡油脂流淌、香味四溢、表皮金黄,让人格外有食欲。 即便是以君子要求自己的顾胤,面对碗中切割好的鸡肉,也没有丝毫矜持。 和这鸡肉一比,自己以前啃的,都是木头。 “阿耶,这人好能吃哦,都第三只鸡了。” 小肉球李欣悄声对李泰说。 很遗憾,这声音勉强能让顾胤听到。 顾胤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容满面地看着李欣:“那说明你家做的烤鸡好吃呀。” 哪晓得李欣翻了个白眼:“没见识。” 李泰尴尬地赔笑:“童言无忌,顾兄莫怪。” 顾胤的好奇心被勾起了,认真地看着李欣:“世子吃过更好吃的?” “人家蓝田侯上的膳食,那才叫绝!” 李欣一脸渴望地看着阿耶。 “阿耶,额们哪天再去蓝田侯府上做客吧!” 顾胤的笑容收敛了。 对于蓝田侯,他们的观感是复杂的。 起初,王恶以诗词、小说出名时,他们觉得王恶算是儒家子弟——虽然王恶只混过一年的蒙学。 到王恶混军功时,大家也觉得允文允武,好事嘛。 王恶的小王庄学院往各部门塞学生时,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杂学,却没有提起任何警惕。 毕竟,杂学才是真正做事的。 可是,簿记的横空出世,从世家到儒家都被打了个皮泡脸肿。 这个时候,儒家才清醒过来,看上去与儒家亲善的王恶,根本不是他们一路人! 魏王之所以消极对待争储,只怕也少不了王恶的事! “惠褒兄惊才绝艳,就此封笔,令人扼腕!” 顾胤开始切入正题。 李泰吃完盘中的鸡窍,抓起两张面巾纸,擦了擦脸与手,慢条斯理地回答:“李泰不敢当‘惊才绝艳’,蓝田侯珠玉在前,泰亦步亦趋尔。” “如今,吾家有子初长成,教导他走正道、莫被乱花迷眼才是最紧要的,故而红尘俗事暂且放下了。” 教育后代,这个借口高大上,谁也不能说不是。 “是呢,欣儿还没见过外公呢。”布里库提难得地接口。 借口! 都是借口! 顾胤微微一笑:“陛下属意大王编撰《括地志》。” 《括地志》是舆地类史籍,全书正文550卷,序略5卷,将全国划分为10道358州(含41个都督府)1551县,南宋之后此书散佚。 当然,以当前时间轴的版图,内容将会更多。 李泰哈哈一笑:“所谓编撰,无非是挂名而已,具体事物还是诸位在操持。所以,有没有泰,何妨?何必?” 李泰坚定一个信念,别拉本王下水。 “对了,李欣,一会儿去东宫拜见阿伯时,多讨点红包,买大肥鸡吃!”布里库提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堵死了顾胤的话题。 人家李泰与李承乾的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 你们这些贱人,满口仁义道德,却要来做挑拨离间的事,唯恐不能兄弟阋墙! …… 东宫,崇教殿。 一脸严肃的李承乾,看到圆滚滚的李欣,面上渐渐浮现出温馨的笑意。 “阿伯,这是阿耶烤的鸡,额带来给你吃。” 李欣提着一个食盒,连蹦带跳地过来。 “阿伯这就尝尝!” 李承乾打开食盒,嗅了一口香味,拿起一块鸡肉就往嘴里塞。 旁边的力士满眼的为难。 殿下的食物,未经试吃是不允许食用的。 可是,这是魏王,是太子的亲兄弟送来的烤鸡啊! 谁敢提“试吃”二字? 李承乾却完全没有顾虑。 李泰这人吧,老实说还有些迂腐,绝不可能玩出如此无下限的阴招。 “对了,你们这烤鸡,准备了阿翁的份没有?” 李承乾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阿伯,有的!要不是李厥弟弟还没有断奶,额就多带一只了。” 李欣笑容满面。 不要说李承乾还有长子李象。 嫡庶之分,说是无形却又有形,李象是庶长子,一般不会提及他。 “李欣如此懂事,阿伯奖励你一匹小马驹?” 李欣眼里现出嫌弃之意:“不要!李欣又不准备当将军!不如,阿伯发红包吧?这样,李欣可以送更多的烤鸡过来。” 李承乾哈哈大笑。 “青雀,是你教的吧?” 李泰挤眉弄眼的:“哪能啊!就是李欣贪嘴而已。至于送来给大兄食用,那不是应该么?青雀可还记得当年大兄虽两股战战,却依然挡在额身前的英姿。” 李承乾沉默了一下,笑骂:“滚犊子!没得带坏娃儿!李欣,你赶紧去给阿翁送烤鸡,阿伯这就安排人送钱到你府上。别给你阿耶偷偷拿了,当年阿伯的零花钱,可被他拿了不少去买饴糖。” 在外人眼里,送烧鸡就是送烧鸡。 在李承乾眼里,就是李泰公然表示,不会兄弟阋墙,不会图谋那个位置。 …… 甘露殿,李世民看见李欣提着两个食盒蹒跚前行,钢铁之心瞬间成绕指柔肠。 “慢点、慢点!李欣提这两个食盒,是要给谁吃呀?” 本来李世民就宠爱李泰,与李欣更是隔代亲,对这懂事的娃儿更加心疼。 李欣笑嘻嘻的将食盒交到李世民手中:“一个是给阿翁吃,一个是给阿叔与阿姑吃。” 另一个食盒,当然是李治与兕子这些嫡子女享用。 在礼仪上,李泰做得无可挑剔。 自有力士去后宫请李治他们。 李世民尝了一口:“味道很好!李欣没有送给你阿伯么?” 李欣笑道:“送了的,阿伯还要送李欣钱财,以便日后买鸡。” 信息量略大。 朕才派顾胤去游说青雀编撰《括地志》,转身青雀就进了东宫,既展示了手足之情,又表明了没有争储之意。 诶,要不是高明的威信涨得过快,高明又有激进之意,朕用得着想这掣肘的法子么? 当朕想看到兄弟阋墙么? “味道还行,比蓝田侯府上的差一点点。小欣儿,你有心了,姑姑以后护着你!” 兕子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李治则恬静地吃着烤鸡。 “额就说比蓝田侯府上差那么一点点吧?”李欣快活地转了个圈。 对孩子而言,真理,比颜面更重要。 兕子的认同,让李欣得到了满足。 “放心,有机会,姑姑带你去蓝田侯府上蹭饭……不是,那叫品鉴美食。” 兕子吐了吐舌头,模样甚是可爱。 李欣更高兴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李泰省亲 “阿耶,布里库提嫁到大唐好些年了,终究因为山重水复,没能回去省亲,甚是抱憾。”李泰低眉顺眼。“青雀想着,陪布里库提去尼婆罗走走,见见岳丈,顺便震慑一下周边邻国。”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泰不想呆在长安。 李世民不知该说甚么。 李泰不愿兄弟阋墙,李世民一方面为玄武门不会重演而满意,一方面却为无人牵制李承乾而头痛。 不要扯李恪,这些庶子下场,局势会变得激烈无比,舅兄长孙无忌拼了老命也会弄死李恪的。 李世民试探过长孙无忌的口风,这一点上,哪怕与李世民翻脸,长孙无忌也会坚持。 只有嫡子之间的争斗,长孙无忌才会闭口不言。 毕竟,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他的亲外甥。 …… 李泰出行尼婆罗省亲的消息,让长安的文人墨客哀鸿遍野。 本来还打算举着李泰的大旗聚集人马,慢慢与东宫过手,哪晓得大旗将棋枰一掀,要离家出走了? 没有大义的名分,谁领头与暴戾的李承乾抗衡?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李世民终究不能任由李泰带着花架子的魏王护卫去尼婆罗,大手一挥,右武候将军丘行恭率一万军士护王驾,大摇大摆地出明德门。 顾胤等人如丧考妣。 李泰走了,依他那性子,最快最快也得两年才够一个来回,再加上故意磨蹭,等他回来,李承乾的位置早就不可撼动了。 明德门外,一左一右,各自摆了个酒案。 李承乾在左,王恶在右。 “还是大兄惦记青雀。”李泰笑呵呵地蹿了过去。 李承乾倒了两杯闷倒驴,递了一杯给李泰:“大兄知道,青雀受委屈了,日后自会补偿。” 李泰捂住嘴:“大兄慎言!阿耶虽然不会耿耿于怀,架不住众口铄金!” 李承乾傲然:“若有逆吾者,杀。杀一人,无济于事;杀五百,当肆吾欲。” 杀气腾腾的话很符合李承乾的性子,事实上李承乾对这些朝臣的容忍度,要远远低于李世民。 李泰转到王恶身边时,发现王恶的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 “魏王,此次送行,额不是以私谊、不是以鸿胪寺左少卿的身份前来,而是以百骑郎将的身份提醒。此去万水千山,或者危机四伏。” 李泰一缩脖子。 得,直接脑袋贴胸口上了。 一旁的丘行恭插话:“郎将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王恶咧嘴一笑:“想一想,你要是路上被害了,谁是最大的嫌疑人?脏水会泼到谁头上?” 李泰只是阅历不足,绝对不笨,微微一想便唬出一身冷汗。 一箭双雕! 难怪当初阿耶极不情愿放行! 反应过来的丘行恭收敛了气息,再不敢多话。 还是老实当自己的恶人吧,这些人,浑身都是心眼,太可怕了。 …… 李泰没有走蜀道。 你想想,天宝年间,李白还在那里感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路得成甚样? 走潼关、穿洛阳,再顺着运河泛舟江都,岂不快活? 一路上,李泰都在为妻儿解说各地的掌故。 文人墨客就这点好处,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到哪里都能来上一段。 “阿耶,卤猪肉夹锅盔!” 洛阳的街道中,李欣跳得极欢。 “好,买!”李泰一边掏钱一边解说。“这是洛阳治下永宁县(后世洛宁县)特产,锅盔用刀片成上下两层,中间加上略带汤水的卤肉,焦香扑鼻……” “郎君,额听说东关大石桥的驴肉汤美味……” “吃!” “阿耶,他们在吃甚?” “哦,黄河大鲤鱼。不过,额们家姓李,音通鲤,所以一般不吃鲤鱼。” 一家老饕在洛阳城里折腾了个够,河南府尹都赶紧出面相陪。 然后,李泰一家子在丘行恭幽怨的目光中,拿了小半车府尹送的柿饼、银杏,溜达着出城了。 李泰表示,不是本王吝啬,是本王请丘将军吃,丘将军不赏脸! 丘行恭表示,你是猪吗?到哪里都能吃!就是本将麾下最能吃的也比不过你! 急促的马蹄声,让丘行恭眼睛一眯,暴喝:“列阵!” 离驻扎区还有一里,身边只有五十名军士,对面是十骑疾冲。 李泰瞳孔微缩。 蓝田侯的警告,李泰本以为来得不会那么快…… 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么? 乱箭对射,对面倒下了五骑,右武候两名军士负伤,李泰一家子安然无恙。 丘行恭策马冲了出去,一条马槊如游龙翻卷,迅疾地点翻两名骑手,反手一槊将一名骑手抽落马,劈手揪住一名骑手夹咯吱窝里,抖手将马槊掷出,正中转身而逃的骑手后心。 “将军威武!” 右武候军士们大笑,赶紧上来绑缚俘虏。 丘行恭呸了一口:“有脸奉承,不如平日操练多下点工夫!这种小阵仗都能负伤,丢人!” 倒霉的伤员还得在众人的取笑声中认错。 上到河南府尹,下至洛阳百骑,听闻魏王遇刺,魂都快吓掉了,立刻快马加鞭地赶来。 审问、上报、追溯,这些流程与李泰已经无关了。 都水监下辖舟楫署令令狐穆满头大汗地出现李泰面前。 令狐姓,春秋出以封地为姓,正经的华夏姓氏。 当然,唐时胡人攀姓令狐的也不少。 “不是臣不调集漕船,只是大王的人马过万,非十艘吴船不能承载,但此时洛阳准备返航的吴船只有五艘……” 令狐穆期期艾艾的推托。 大王,你也知道这一路必然伴随腥风血雨,就行行好,走陆路吧! 做个人吧! “好办,水陆并发,就这样。” 令狐穆险些哭了出来。 魏王路上遇到甚么危险,自己这署令就干到头咯! 运气差一点,发配边疆不是梦。 上船,最兴奋的就是李欣,一个劲地在船上蹦着,布里库提都有轻微的不适,李欣却依旧撒欢。 李欣最欢喜的,是随着船身轻轻地摇摆。 丘行恭却有点心虚。 毕竟,他是个马上将军,水上这一块,不是太熟。 幸好麾下还是有出身水上人家的校尉,假借着丘行恭的名头发号施令,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运河 出洛阳,入通济渠,吴船正式进入大运河。 吴船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船形宽广,船体扁平,方头而平底,抗风性能好,运输能力强,但前行阻力较大,操纵并不灵敏,因此不太适宜进入航道狭窄、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长江上游航道,也难以靠近黄河的险要地段,所以当时人称舟船要“随江、汴、河、渭所宜”,有所谓“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注:《新唐书》卷五三《食货志》)之说。 缺点是,不太适合水战。 问题是李泰出行的理由是省亲,不是去打仗,不可能借用楼船。 大运河隋唐都通洛阳,元明清才改向不再绕经洛阳。 运河通济渠段贯通黄淮,通汴州(今开封)、宋州(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宿州、泗州,唐代河南采访道下泗州的治所临淮县在今盱眙县对岸,即在洪泽湖水下。 进入宋州段,丘行恭在船头端坐,手却扶在刀柄上。 校尉水征弓身细语:“将军,晚上怕要恶战了。” 丘行恭有些茫然。 好像…… 应该没有甚么异状吧? “额们前后的乌蓬船,将军是否觉得眼熟?” 丘行恭愣了。 运河上船来帆往,他怎么能注意到小小的乌蓬船? 不过,确实有点眼熟。 水征嘴角扯了扯:“从汴州开始,他们就轮换着跟了一路。将军注意看,他们的竹篾蓬上都有鸬鹚的图案,摆明了是一伙的。” “而且,现在乌蓬船的数量隐隐增多,这便是动手的前奏。” 丘行恭微微一笑。 他确实不精通水战,但是,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 暮色笼罩,四艘吴船团团护住李泰所在的吴船,不给外人可趁之机。 夜色中的运河,忽然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北方盛行的沙船。 方头方尾,俗称“方艄”; 甲板面宽敞,型深小,干舷低; 采用大梁拱,使甲板能迅速排浪; 有“出艄”便于安装升降舵,有“虚艄”便于操纵艄篷。 船上装有多桅多帆,航速比较快,舵面积大又能升降,航行时部分舵叶降到船底以下,能增加舵的效应,减少横漂,遇浅水可以把舵升上。 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 沙船上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水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载重量大,一般记载沙船载重量是二千石到六千石。 能出现在运河内的,也就是二千石沙船。 与个头较大的吴船相比,沙船更灵活、更适合攻击! 居中的吴船舱内,李泰神色平稳,举着茶盅的手平稳无比,谈笑风生地与布里库提、李欣细说当年隋炀帝龙舟下江都的掌故。 没人注意到,他垂入衣袖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地摁在掌心。 “那年秋天,隋炀帝带着二十余万人的庞大队伍到江都巡游,隋炀帝和萧后分乘两条四层高的大龙船,,船上有宫殿和上百间宫室,都装饰得金碧辉煌。” “接着是宫妃、文武官员以及卫士们乘坐的大船,总共有上万条船只在大运河上排开,从船头到尾船连接起来,竟有二百里长,在岸上拉纤的纤夫就达八万多人。” “两岸还有骑兵护送,旌旗蔽日,气势非凡。” “隋炀帝在船上饮酒作乐,沿途五百里内的老百姓被迫奉献食品.美味珍馐吃不了,就挖坑埋掉。在江都住了四个月,隋炀帝又要回洛阳,为了装饰一个仪仗队,就动用人工几十万,钱财耗费更是大得惊人……” 外头,五十艘沙船乘风破浪,向吴船进发,吴船上的右武候军士也张弓,向外射去。 河风有点大,有点影响准头,但偏差不太大。 这一点,随风飘荡、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可以为证。 对于水战来说,百步的距离,真不算太远。 五十艘沙船如离弦之箭,向吴船冲来。 吴船又没有拍杆、投石机,自身防御是比较薄弱的,若是让沙船撞上,接着就是接弦战,对北人居多、不擅水战的右武候来说,无疑是极其不利的。 然而,顶在前头指挥人马的水征,笑容却极为灿烂。 “轰隆”之声连连响起,尖厉的呼啸声撕破略为沉寂的夜,一处处微弱的火光骤然膨胀为强大的火球,哀嚎声此起彼伏,借着火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个仓皇的人影拼命地往运河里跳。 水太凉。 火太热。 那些被弹片击中的,可以省去选择困难症的痛苦了。 下水的,十个有一个坚持到岸边的就算是烧高香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号称浪里白条的。 何况,水凉,容易抽筋。 “该死!消息有误!为甚没人告诉耶耶,队伍里有火器!” 有沙船仓促熄灭火光,转身划走,却与其他沙船撞到一起,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在水里奋力向岸边流去的歹人,终于从冰冷的河水中靠岸,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却见岸边一束束火把亮起,锃亮的横刀在火光中格外让人心寒。 更让人心寒的是,带队的首领,俨然是他们的同谋! “阿耶!外头在放烟花!” 船舱内,不明所以的李欣跳着脚欢笑。 李泰放下茶盅,轻轻抚着李欣的额头:“是呀!多漂亮的烟花!” 蜷在袖中的手掌松开,几丝鲜血缓缓地浸出。 素白的手绢递过来,李泰微微一笑,接过手绢,握在掌中。 …… 百骑宋州营倾巢出动。 在宋州的地界,居然有多达万余的水匪袭击魏王船只,这是在造反! 这件事,如果宋州营不能尽快给一个完美的答案,代州营、夏州营、泉州(丰州)营会欢迎他们作伴! 黄泉为伴! 发生这么大的事,事先不知道、事后不调查,说一声叛国,谁能相辩? 不,百骑消息是极其灵通的,是甚么造成了消息的闭塞? 校尉审达严查了前后几日的流程,暴怒地发现,竟然是他的心腹潘仁压下了所有消息,理由是不足为凭。 百骑做事,几时要过凭信? 审达虎着脸,不顾潘仁的喊冤,让军士将他捆住。 “耶耶视你为心腹,你视百骑为无物!整个宋州营,要被你害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癫狂的宋州 审达丝毫不顾交情,遣人抄了潘仁的家,搜出了几张面额上千贯的大唐皇家钱庄票据。 不要以为甚么蛛丝马迹都可以掩埋干净。 票据是有编号的,根据票据,从大唐皇家钱庄内部查询到票据的出处,并不是甚么难以置信的操作。 正如王恶所说,只要走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宋州别驾简仁在公廨内颐指气使,逮着几个犯错的官吏,骂得狗血淋头。 反正,整个衙门里,除了刺史,就是他最大了。 不服气? 憋着! “别驾……” 有小吏怯生生的开口。 “闭嘴!你看看你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搞不明白!”简仁咆哮道。 “简别驾好大的官威。”冷笑声响起。 竟然有人敢捋虎须? 暴怒的简仁回首,却见一身黑衣制服的百骑在身后一字排开,百骑宋州营校尉审达手按刀柄,一副拿人的架势。 论品秩,区区校尉似乎有些低,折冲府都尉才与别驾不相上下。 可是,那是百骑! 不需要讲理的百骑! 他们头上供着的,是更不讲道理的蓝田侯! 简仁官威尽敛,赔笑拱手:“原来是简校尉,怠慢了。不知百骑登门,所为甚事?” 审达鼻孔里冷哼一声:“甚事?天大的祸事!运河宋州段,万名水匪围攻魏王!” 简仁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冷汗淋漓。 “魏王,安好?” 简仁的声音,仿佛一日没喝水,干涩刺耳。 简仁的眼神,涣散而无神,犹如待宰的羔羊。 审达的声音,宛如冰窖里终于有了一盆炭火:“托陛下洪福,魏王安好。不过,宋州衙门是不是该给本校尉解释一下,为何会有万名水匪的出现?不要看本校尉,宋州营的消息,是有国贼蓄意扣押了。” 简仁提到喉咙口的心慢慢回落。 魏王没事,那太好了。 哈哈,百骑宋州营也有责任啊? 那行,反正就不是宋州衙门一家垫背。 “你们是死人呐?给本官全部出动,查隐户!” 简仁爬起来,对手下咆哮。 一名小吏怯生生地举手。 简仁压住火气:“刁贵,有话就说。” 刁贵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别驾,漕运这头,是否要查一下?” 简仁顿时大惊。 灯下黑。 几乎忘了,漕运这头各种劳力加起来,何止巨万! “请折冲府出兵,围困码头!刁贵,即日起,你跟着本官。” 简仁拍案大叫。 审达淡淡一笑:“省省吧,折冲府都尉萧谋,涉嫌谋反,连同他麾下所有校尉及一队亲卫,刚刚被百骑抓捕了。” 简仁脑瓜仁疼。 完犊子,折冲府肯定是乱成一片,在新的折冲都尉上任之前,指望不上了。 “通知兵曹,调弓马手;通知不良帅,聚集不良人;能操刀子的,跟本官去码头!” 简仁是真的发了狠,说的不是“给本官去”而是“跟本官去”。 刁贵立刻转换角色,跑去知会兵曹。 不过片刻,刁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别驾,司兵参军萧谋公然抗命,说是你没有调动弓马手之权。” 刺史是去长安述职了,别驾就是全州最大的长官,兵曹这是在故意添乱? 难怪宋州发生这天大的事情,自己还一无所知! 拔刀,简仁怒气冲冲地闯入兵曹公廨,刀锋指向司兵参军萧谋:“兵曹是想造反了吗?” 萧谋并不在意:“别驾,再说一遍,除了刺史,其他人无权调动弓马手!” 简仁没有废话,大步近前,刀尖猛然刺入萧谋的腹腔,鲜血瞬间喷溅出来。 “为甚?” 萧谋怒目圆睁,一字一句地吐出话来。 “萧谋涉嫌谋反,涉嫌谋杀魏王,其罪当诛!其余人等,随本官调弓马手上码头!” 身子栽倒在地上的萧谋,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无尽的悔意。 那么大的事,你倒是早说啊! 别驾发狠,怒斩司兵参军,还有谁敢不长眼来阻拦吗? 浩浩荡荡百十号人涌到码头上,面对冷清得令人发指的码头,简仁的脑子嗡嗡响。 宋州码头,平日少说也有几千人在扛活,而今却只能零星一两百人,船更是见不到几艘。 不需要任何证据,仅凭自由心证,就可以确定,围攻魏王的事,就是漕运这头做的! 弓马手、不良人出动,虽然人数是少了些,但在官府权威的加持下,真没人敢公然作对。 喊冤叫屈的声音响彻云霄。 属实冤。 如果涉及昨日大案,还会呆在这里等收拾吗? 但是,又不冤。 简仁需要审讯出那些从码头消失的劳工的讯息,除了问他们还能问谁? 舟楫署主事彭五福匆匆忙忙赶来,额头上满是腾腾热气。 “别驾,这是出了甚么事?” 简仁一拍脑门。 这才是正主啊! 甚么漕运啊、劳工啊、沙船啊,不都是舟楫署管辖么? 手一指,不良人将彭五福控制住。 一声令下,留守在衙门里的用刑好手出动,开始拶刑。 一声令下,不良人将整个舟楫署衙门全部查封,所有人员全部控制,所有卷宗搬回州衙。 “救命啊!刑不上大夫……” 痛哭流涕的彭五福哀嚎。 码头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官官相护大家都听说过,官官相残是头回见吧? 简仁冷笑:“抱歉,请弄清你的身份。你只是个小小的主事,算不上大夫。” 围观的人群中,某个老夫子捶地大笑。 “《唐律》规定,非去官身,不得动刑!”彭五福终于想起这条有利规定。 “因为你们,整个宋州的官吏都面临当头一刀,就算再违点律法又如何?” 简仁丝毫不顾忌《唐律》。 把杀头的风险避过去,再来谈《唐律》。 “本官且问你,舟楫署的沙船、劳工都去哪里了?” 面对杀气腾腾的简仁,彭五福慌乱地挪开眼神,不敢与其对视。 “他们,他们去清理河沙了啊。” 简仁一刀鞘砸到彭五福脸上。 “他们去刺杀魏王了!舟楫署,好样的!” 简仁气急败坏的话,让人群中惊呼阵阵。 那些平头百姓还不觉得咋地,小有身家的人、家中有人从事公职的,却如闻晴天霹雳。 事情发酵出来,宋州得死多少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余波 “冤枉!” 彭五福只会翻来覆去的喊冤,哪怕被拶晕了两次也绝不改口。 简仁眼里透着残忍:“冤枉?等你看着家人死在你面前时,看你还喊不喊冤!别说本官不教而诛,你说说,那么多劳力、沙船都去哪里了?” 就算有人此时能凑出万人来解围,那五十艘沙船呢? 彭五福无言以对。 迎着炽烈的日头,简仁不耐烦了,让不良人将整个舟楫署衙门的人连同家眷全部押来,把那闲了好久没开张的刽子手叫来。 官场意志所至,码头即是法场。 看到跪着的舟楫署众官吏及家眷,刽子手嘴都乐得扯到耳根处了。 他的赏钱,可是与人头数量挂钩的。 手艺人,从来不乱收钱。 讲究! 手起刀落,人头翻滚,这才叫血的艺术。 当一颗颗人头落地时,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一次,不仅仅是看热闹瞎起哄,是真心实意地叫好。 这帮王八羔子,罔顾宋州父老的死活,干这害人的勾当! 该死! 看着钟爱的幼子倒在血泊中,彭五福终于崩溃了。 …… 百骑内,潘仁一家老小正在受刑。 因为还需要供词,不能弄死人,尽量不出外伤。 贴加官了解一下。 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只来一次就能让人崩溃,还周而复始地施加! 就算是后世,那个惨烈的时代,都没有多少人挺得过那些同等的刑罚,潘仁同样坚持不住! 供词中,主使者还是折冲府都尉萧谋。 因为是表亲关系,潘仁受托压住讯息上报,三日而已。 哪晓得,竟然是如此要命的事件! 折冲都尉萧谋在面对更酷烈的刑罚。 赤着上身滚钉板,满板都是两寸长的铁钉,绝对扎不死人。 最多,最多,只是扎进肉里,皮开肉绽而已。 注意,这不是街头把式滚钉板,这是刑罚滚钉板,二者有本质区别! 自命铁汉的萧谋,滚了一趟钉板,身上的硬气再也不见了。 来,尝尝杨乃武姐姐的待遇。 除了招供,萧谋还有其他选择吗? …… 彭五福的供词、萧谋的供词、潘仁的供词,直指长安,看得人心惊肉跳。 百骑监察鹰扬郎将霍燃亲率千骑,押解人犯、供词回长安。 审达、简仁松了一口气,随后联袂对宋州境内所有知情不举的商户、家族悍然挥动屠刀,宋州一时血流成河。 即便如此,宋州百姓依旧是一片喝彩。 …… 长安,百骑。 王恶、铁九十七、霍燃聚集在一起,紧张地分析着手头的情报。 萧谋、彭五福指出的线索确实有用,然而却已经被掐断,中间人的尸体在潼关下的山谷里,被野狼啃了个残缺不全。 礼部尚书王珪薨? 无关。 尉迟恭任鄜州(音:夫,现陕西延安市富县)刺史? 也应该无关。 尉迟恭拒绝皇帝赐婚,是为不忘亡妻苏娬。 李世民封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等二十一王为世袭刺史,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世袭刺史,于志宁、马周、长孙无忌皆上表劝阻,遂下诏停止世袭刺史。 会不会是这些利益受损者? 严重存疑! 研究了一通,没找到准确的突破口,真让人郁闷。 调入百骑总衙的符强突然举手。 一次夏州之行,让他得入霍燃法眼,便从长安队调入总衙,虽然等级依旧只是百骑军士,在昔日同袍的眼中已是风生水起了。 当然,不可能一来就有上好的职司,端茶倒水之类的资历是要熬的。 所以,出现在王恶眼前,合情合理。 王恶倒没想到,一个底层军士有勇气发言。 “放大胆子,只管说,不要怕错。” 年轻人嘛,要勇于试错。应该多给一些包容。 不对! 王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甚么时候,额真有这中老年心态了?之前乞骸骨不是为了偷懒而找的理由么? “具体分析,额不如诸位上官,就说说额的看法。天大地大,陛下最大,太子次之,莫若将目光注视在他们身侧?” 符强小心翼翼地说。 公廨内一片死寂。 太子在长安监国,陛下携晋王李治在岐州麟游县九成宫(今陕西宝鸡市麟游县新城区)游幸! 这一次,还有突厥突利可汗之弟、中郎将阿史那结社尔(又称阿史那结社率)伴驾。 要出事! “铁九十七,立刻安排飞禽传书,知会陛下。铁九十七与霍燃,一驻东宫,一驻皇城,将百骑明暗所属撤入皇城,遣人知会尚书右仆射高士廉。” “时间紧迫,本官携昆仑奴乘热气球出发。” 安排昆仑奴时出了一点偏差,无所事事的王虎,死活缠着要一起去,不知是担心王恶安危还是想过过砍人的瘾,就带着一把横刀与王恶同乘一吊篮。 长安城中突然风声鹤唳。 尚书右仆射高士廉突然宣称,太子微恙,罢朝三日,所有政务由尚书省处置。 一向号称诸卫之耻的千牛卫难得地行动起来,做出了拱卫皇城的态势。 兵部尚书李勣每日坐镇尚书省,让百官心安起来。 有这位当世兵法大家坐镇,不管有甚么事,都足够应付了。 东宫显德殿内,李承乾批阅着高士廉亲自送过来的奏章,眼睛瞟着铁九十七。 “百骑的意见,是要孤近期不要离开东宫?” 铁九十七低沉而坚定地回答:“是。魏王在运河宋州段遇袭……” 李承乾眸子里泛着危险的光芒:“所以,百骑觉得,孤有嫌疑?” 如果从权势的角度分析,还真要一定的可能。 铁九十七淡淡地回答:“不!百骑是觉得,既然乱臣贼子对魏王下手了,又有甚么理由不对太子、陛下出手呢?” 李承乾龇牙咧嘴的,突然一拍案头:“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怎能不去九成宫拱卫陛下?” 铁九十七拱手:“殿下且宽心,郎将已经亲率昆仑奴,乘热气球昼夜兼程,向九成宫出发了。三百余里地,在空中一日可至。” 李承乾轻轻舒了口气。 虽说此时死阿耶才是最有利李承乾的结果,但青年李承乾真没那么无情无义,对阿耶的安危还是深深挂怀的。 “赵国公求见殿下,说是要驻守显德殿。” 称心上殿,郑重地拱手禀报。 李承乾咧嘴一笑:“准!舅舅有心了。” 铁九十七无话可说。 亲娘舅守护大外甥,旁人能有话吗? 除非你居心叵测! 第四百四十章 夜袭九成宫 三更。 九成宫外。 四千人悄然聚集。 阿史那结社尔持着马刀,在草丛里蹲着。 夏天虫子真多啊! 多得阿史那结社尔恨不得回手给自己脸上来几个响亮的大耳光,以灭了那些讨厌的小虫子。 唐人有句话说得真特娘的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想当年,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区区蚊虫,从来没在乎过。 然后,随着阿史那什钵苾降唐,在长安挂个虚职的中郎将,天天在酒肉美色里泡着,所到之处都是熏香点着,搞得现在连区区蚊虫都承受不了。 草丛里,一脸稚气的阿史那贺罗鹘忧心忡忡。 好歹阿史那贺罗鹘继承了父亲阿史那什钵苾的郡王爵位,抛开没有实权这一点不谈,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干这杀头的勾当? 奈何叔父阿史那结社尔带着突厥旧部挟持了他,说是要重返漠南,重现突厥荣光,要扶持他登上大汗宝座。 突厥有什么好的? 吃食粗糙,颠沛流离,不是白灾就是黑灾。 大汗? 呵呵,现在突厥可汗遍地走、俟斤不如狗,去找罪受么? 在大唐躺平了胡吃海喝不好吗? 但是,在这些已经疯了的同族面前,阿史那贺罗鹘没敢开口辩驳一句。 小命要紧。 “叔父,我怕。” 阿史那贺罗鹘还是轻轻说了句。 “不用怕,我们的人在宋州兴风作浪,差点杀了魏王,现在大唐的精力集中在宋州方向,没有人会想到我们的目标是皇帝。用大唐的话说,我们这叫出其不意。” “行宫中,我们收买的宦官说过,晋王李治会每天四更开宫门。趁此时机,挟持李治,继而挟持李世民,夺回突厥的控制权,大业可兴!” 阿史那结社尔自信满满。 计划是完美的。 嗯,就和后世的多数人一样,做事之前,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的规划足够翔实。 然而,真正上手,忍不住自己吐槽,这计划是哪个龟儿子做的! 完全跟现实不沾边好吗? 阿史那结社尔发现自己就是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在草丛中蹲守了一个时辰,眼见四更天了,却刮起了大风,吹断了一些大树的枝杈。 这样的天气,李治不可能再出来开宫门! 天不助我啊! 阿史那结社尔隐隐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开弓没有回头箭,撤是不可能撤了,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第一道宫门,因为没有防备,被阿史那结社尔轻易攻破,立刻让突厥人士气暴涨。 驻守在外宫的岐州折冲府都尉孙武开接到消息,立刻让人擂鼓聚众,自己身着山文甲、手持横刀,率身边二百府兵杀了出去。 府兵的人数少,操练却从未丢下,武勇堪称上上。 突厥人聚集的人数虽多,一来甬道的宽度有限,能真正交战的人数亦有限;二来,离开马的突厥人,就跟少了两条腿似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三来,内宫各处火光烛天,羽林卫已经进入集结模式! 梦想是头大肥猪,现实是只小蜘蛛。 孙武开的骁勇更让阿史那结社尔惶恐,那浑身浴血还杀得突厥人连连后退的架势,比魔神还凶残! 如果是在当年的突厥,阿史那结社尔还有信心与孙武开碰撞一下,可这么多年在长安闲散着,筋骨早就僵硬了,肌肉早就松弛了,拿什么与孙武开拼? 只是一刀碰撞,阿史那结社尔便足足退了五步,然后如泥鳅一般消失在突厥的人群中。 只是这二百府兵,就那么凶残,后面的羽林卫会是何等难对付? 难道是因为自己猪油渣吃多了,所以猪油蒙了心,想凭这些没战斗力、没头脑的同族挟持李世民? 不要说进攻了,不过一刻钟时间,四千突厥人居然被二百府兵斩杀了一半啊! 二百府兵,折损的一手还不到一半! 阿史那结社尔终于知道,自己觉得运筹帷幄、所向无敌,那都是错觉! 要命的错觉! 即便不用火器,大唐照样能横扫四方! …… 内宫,老军头李世民听闻鼓声,神智还未完全清醒,身子却本能地跃起,摆在枕边的横刀已经提起。 殿角的灯笼缓缓移动,力士的声音透着些惶恐。 “陛下,这是有人造反呐!”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即问道:“稚奴如何?” “晋王吉人天相,因为四更风大,连树杈都吹断了好些,晋王未能前去开宫门,才避过了这一劫。” “对方明显是知道稚奴四更开宫门。那么,你们内侍省该做些什么?” 李世民的声音很平和,却让力士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然努力学习当年高力士的做事手法,却终究没有高力士那般游刃有余,主观能动性略差,竟不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内部出了问题。 外面有羽林卫陆续将战况报上来。 岐州折冲府不错,折冲都尉孙武开带头冲阵,二百府兵打得敌人节节败退。 已经确认的消息,是阿史那结社尔犯驾。 同时,伴驾的百骑接到长安飞鸽传书,百骑猜测到有人对皇室不利,大部退入皇城,护持太子,百骑郎将亲率家奴乘热气球赶来护驾。 李世民不满地嘟囔:“护甚么驾?朕还提得动刀!” 牢骚话归牢骚话,对于百骑的举措,李世民还是满意的。 王端正这兔崽子还知道挂念朕的安危,不枉朕袒护他那么多回。 “令羽林卫中郎将李君羡,率部出击!” 李世民下令。 岐州府兵虽然善战,人数终究太少了啊! 至于皇帝的安危,李世民觉得,横刀在手,天下朕有,怕个锤子! 李君羡率部分羽林卫的参战,是压倒突厥人的重磅。 即便如此,残余的突厥人还是亡命死战。 因为,造反的重罪,即便是投降也活不了! 在李君羡出场的同时,后方的阿史那结社尔带着两百名心腹,挟持着阿史那贺罗鹘,头也不回地冲出九成宫。 不远处的山坳,有他们早就留下的马匹,三百匹! 阿史那结社尔突然发现,大唐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教会了自己,未虑胜先虑败。 如果没有这一手准备,自己只能被唐军撵狗似的撵得满山跑,然后成为阶下囚。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为你我受冷风吹 晨光中,热气球降落在九成宫前,虎视眈眈的孙武开立刻带兵围了上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君羡笑着证实了王恶的身份,顺带打趣:“蓝田侯,你赶晚咯!” 王恶笑笑,不搭话。 谁愿意沾上天字一号的冤死鬼? 内宫中,正在用早膳的李世民一扬箸:“给他来一碗河漏。” 河漏,后世称为饸饹。 羊肉饸饹不是作为汤饼,而是用一种特制的箔饸饹床子,将荞面压成细而长的圆状条面,捞入碗中,再泼入多味调料的羊肉汤,故称羊肉饸饹。 好吧,官方用语说完,说说个人感觉,明明就是干拌羊肉荞面嘛。 其实麟游县盛产各种豆子,熬豆粥也是不错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李世民多少有些痹症,应少食或不食豆类。 看着王恶通红的眼睛、狼吞虎咽的吃相,李世民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其实不用那么赶的。朕在,宵小岂能如愿!” 王恶咽下最后一口羊肉,轻轻摇头:“没赶。其实四更时候额们就到麟游县了,奈何风大,下不来。” 李世民沉默地看了一眼王恶微微皲裂的手背。 现在是夏季啊! 皮肤皲裂,热气球在夜空中应该冷到甚么程度! “犯宫的是阿史那结社尔与阿史那贺罗鹘?可不能让这两个祸害逃回草原。臣这就乘热气球去追!” 王恶起身告退。 这不是王恶逞强、挣表现,这两砣可是正经的阿史那王族,在草原上天然有其号召力,就像在岸上没多少战斗力的乌鱼,回到水里可分外让人头疼。 李世民肃然起身,拱手。 从麟游县出逃,阿史那结社尔与阿史那贺罗鹘肯定是奔着北归突厥去的,合适的线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奔泾州(治安定县,领安定、灵台、临泾、良原、潘原五县)灵台县,一条是穿豳州(音:彬,治所在新平,即今彬州,辖境相当于今陕西彬州、长武、旬邑、永寿四市县地)。 兵分两路,昆二他们五个热气球往灵台县追,王恶带昆六、昆七他们往豳州方向追。 王恶用早膳的时候,昆仑奴也得到了安排,肚子里垫巴点热乎乎的食物,身子都暖和不少。 与昆六、昆七这一对活宝同篮,确实要轻松不少,至少笑料管够。 昆七的精明是不是真的精明,没人知道; 昆六的蠢笨是不是真的蠢笨,有谁知道? 开心就完事了。 麟游县到豳州大约一百六十里朝上,快马朝死里跑,一个时辰也就在百里以内,还无以为继。 所以,哪怕是王恶晚了一个时辰以上,阿史那结社尔依旧没能跑到豳州就被王恶追上了。 望着在头上盘旋的热气球,阿史那结社尔满眼的绝望,张弓对热气球射了一箭,结果那软弱无力的箭矢射出去,很快跌落在马前一丈。 二百骑眼里满是绝望。 在长安过够了好日子,连吃饭的本领都退化到不如草原上的少年的水准,还回突厥,等着被残酷的草原生存法则淘汰么? 连突厥人骨子里的骑射都丢了,即便回到突厥,谁服你? 昆六、昆七才不管他们的内心,一个掌控好热气球,一个不断往下扔手雷。 别看昆六蠢笨蠢笨的,干这种动手的事却叫一个麻溜,王恶大致估计了一下昆六手雷的命中率,即便有风力的影响,昆六的手雷依旧有九成命中目标。 其他四个热气球的手雷命中率就要低一些,大概七成水准。 命中率是有些遗憾,不过,在大基数的库存面前,洒酒水啦。 王恶只负责观测,并没有表演歪枪绝技。 绝对不是怕脱靶! 不是! 区区两百骑而已,居然用了两百颗手雷,这是何等的奢侈啊! 硝烟散去,除了几匹受伤得无力动弹的马在哀嘶,地面上没有站立着的人了。 其他说可能四散的马匹? 不存在! 每个热气球的吊篮里都有一个观察手,漏网之鱼,最多再扔两颗手雷就是了。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个热气球慢慢降下来,认真地辨认了一遍尸体,顺带割了阿史那结社尔与阿史那贺罗鹘叔侄的头颅。 运气还不错,这叔侄俩虽然是被炸死的,头颅却还相对完整,足够交差,也不枉王恶昼夜兼程在空中吹冷风了。 有感于此,王恶甚至都想高歌一曲林忆莲的《为你我受冷风吹》。 九成宫中,四次罢相、贬为岐州刺史的萧瑀叩阙,声称此次阿史那结社尔犯宫,他罪不可恕,坚持乞骸骨。 …… 长安皇城内,混乱开始了。 一些官员跪谏,陛下在九成宫恐遭不测,请太子殿下早登大宝,以安天下。 三省的反应很统一,漠视。 东宫显德殿,李承乾有些震惊。 “这是要将孤架到火上烤啊!” 长孙无忌捋须,面现欣然:“高明长进极大,知道不能只看表面了。臣子有很多种,如魏征之类的,叫纯臣,几乎不带私心,却难免会犯错;如舅舅这般的,叫股肱之臣,好处要占,利益均沾,却与皇室共进退;如程咬金老匹夫一般的,是为君手中的利剑,要重视,要用好;还有许多离心离德之臣,背后有无数势力明暗交错。”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努力把这段话微微修整了一下,记入心中。 “舅舅一向与程咬金不合啊,竟会为他说好话?” 长孙无忌神秘地笑了。 好话么? 或许吧。 宦官端着膳食进来,一一摆到案上。 “舅舅,一并用膳罢。” 李承乾从上首走来。 长孙无忌却拦住了李承乾:“等等。” 长孙无忌拔刀,架到那宦官颈上。 “说,为甚今日是你来送膳食?昨日送膳食之人呢?” 宦官一脸的惊骇:“何,何内侍病了啊,奴,奴今日才接手的。” 李承乾满脸惊讶:“舅舅,你是否多虑了?他就是东宫的内侍啊。” 长孙无忌阴森森地笑了:“很好,你将高明这份饭菜、酒水,全部试吃一遍。” 宦官拔腿就跑,却被长孙无忌一刀砍伤了腿。 “拿下,让他试吃!” 长孙无忌就是干脏活的,对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忒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贞观匹夫 第四百四十二章 老夫又不是你阿耶 事实证明,在专业脏活长孙兄面前,下毒是最拙劣的手段。 李承乾第一次知道,舅舅在这方面竟是如此厉害。 还好,毕竟是亲娘舅,便是偶尔有摩擦也到不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东宫被血洗了一遍,内侍、卫率不知多少人倒在长孙无忌手里。 虽然长孙无忌有越俎代庖之嫌,架不住他是太子的亲娘舅啊! 苏嫣然、称心、纥干承基虽略有微辞,却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与下属被清洗相比,太子的安危更重要啊! 承天门外请愿的官员越来越多,幕后的人物也陆续登场。 岐州刺史萧瑀的兄长,是今年刚刚故去黄门侍郎、兰陵县公萧璟。 萧璟之子萧鉴为越王李贞的兵曹参军,袭承兰陵县公爵。 那么,萧鉴的下场,是兰陵萧氏在背后作祟,还是越王李贞的指使? 长孙无忌没下结论,目光看向李承乾。 这种事情,还是太子做决断比较合适。 “八弟(李贞为李世民第八子)今年才十二岁,还没这本事掺和。他阿娘燕德妃贤良淑德,且娘家早已失势多年,就是有心亦无力。” 李承乾果断将李贞排除在外。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还是比较认同李承乾的看法。 “高明以为,这些乱臣贼子当如何处置?” 李承乾眼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对乱臣贼子,需要客气么?传太子教,千牛卫诛杀逆贼。” 长孙无忌微笑点头。 大外甥杀伐果断、大刀阔斧,才不是妹夫那般顾这顾那。 …… “请太子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 承天门外,人数过百的官员得不到回应,越发的轻狂肆意。 看看,这就是传说中暴戾的太子,失去了皇帝的羽翼呵护,他只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雏鹰罢了,面对这非分之请,连个面都不敢露。 萧鉴在官员群中,露出嘲讽的微笑。 人群里面,兰陵萧氏的官员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呵呵,一群傻子,真以为能有从龙之功? 萧氏从来不觉得那种小阵仗能弄死李世民,好歹人家也是当世雄主好吗? 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 主要是,李承乾的戾气让兰陵萧氏感到被冒犯了,所以兰陵萧氏不介意换一个储君。 九成宫的事,不过是个楔子,一个把李承乾架火上烤的楔子。 不管李承乾怎么处置,都讨不了好。 处置重了,日后谁敢再为你摇旗呐喊? 处置轻了,李世民会乐意? 如果李承乾利欲熏心,生生登基,那这场戏就更有看头了! 哈哈,说不得,一个不好,还能复额南梁江山! 沉重的步伐,锃亮的刀锋,将沉的日头,看上去格外唬人。 “呵呵,连千牛卫都出动了!怎么,是要取本官这大好头颅吗?” “来,试试老夫这一腔热血,能不能染红承天门!” 大唐对官员们可谓是相当的宽厚,即便是老军头李世民,遇到这种恼人的情况,也只是拿人、罢官而已,羽翼未丰的李承乾又敢怎样? 千牛卫校尉并不搭话,只是指挥军士四面围住,拉 官员们终于慌了。 这是要真杀啊? “奉太子教,诛杀乱臣贼子!” 校尉狂喝一声,横刀划过一名官员的喉咙,滚烫的热血喷洒到盾牌上。 有点黏。 这一刀就是号令,千牛卫军士持刀盾前冲。 “不!你们这些恶贼!” “不要杀额!” “额只是被蒙蔽的!” “小山子,额是你大伯,你怎能对额挥刀!” 各种叫喊声混杂到一起,格外刺耳。 千牛卫与其他各卫区别最大的一点,那就是安置各家勋贵的子弟,所以与被杀的官员之间认识、甚至是亲戚都不奇怪。 但是! 事关立场,容不得半分犹豫。 最多,来年清明,给你多烧点纸钱,能买通判官,下辈子投胎转世,做个平凡人。 官场,真不适合你们这些只配当枪的人。 犹豫,只能害了千牛卫之人,以及背后的家族。 萧鉴豖突狼奔,却总闯不出千牛卫的包围。 他这个兵曹参军就是个文职,他连一个普通军士都斗不过! 更何况,除了特进,上朝是不许带兵器的。 这个时候,萧鉴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文采、口才、风骨、儒雅、才智,在这里屁用莫得。 如果有来生,萧鉴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跑酷之王! 至少,至少能比同伴跑得更快一些吧? 先前对千牛卫挑衅的那些官员,早已求仁得仁了。 这个教训告诉所有人,只有嘴皮子,不要去挑衅刀子。 萧鉴心底拔凉拔凉的。 谁都低估了李承乾的杀性,以为李承乾会妥协,以为可以法不责众。 呵呵,殊不知,能说出“杀五百”的李承乾,对这区区百名官员,压根就没当盘菜。 无处可逃。 四面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千牛卫,正一点一点地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一名名同僚在眼前倒下,化为一具新鲜的尸体。 救命! 萧鉴的目光偏移,看到高士廉慵懒走出承天门的身影。 “高仆射,救命啊!” 萧鉴如同看到了救星,拼命地哀嚎。 高士廉除了是尚书右仆射,还是太子阿娘的舅舅,他若愿意出面,保住自己一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高士廉疑惑地四下张望,顺便掏了掏耳朵,才看向身边的李勣:“茂功有没有听到犬吠?” 李勣坚定地摆手:“皇城之中,哪来的犬吠?申国公定然是因为操劳国事,导致身体虚弱,耳鸣了。相信额,当年当道士时,额治过不少人哩,程咬金那厮都被医了无数次。” 高士廉疑惑:“当如何医治?” 李勣微笑:“当置火锅一个,驴肉十斤,米饭一桶,闷倒驴一壶,邀好友三五人。一顿不好,再来一顿。” “有理!” 高士廉与李勣对承天门外的血泊视而不见,只是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 萧鉴绝望了。 高士廉的态度,明摆了就是拒绝。 呵呵,之前闹腾得欢的时候,眼里有老夫没? 咋地,太子下黑手了,想到找老夫了? 老夫又不是你阿耶!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这个局有点大 游幸九成宫的皇帝威风凛凛地回来了,就是最后那辆马车上摆两个人头有些奇怪。 阿史那结社尔与阿史那贺罗鹘的人头,对百姓而言没有意义,对一些势力震慑却极大。 李世民坐上太极殿的龙椅,殿内的文武百官已经泪流满面了。 陛下啊! 你再不回来,百官要被太子杀绝咯! 李世民选择性失明,仿佛看不到那些位置的空缺,有条不紊地安排此次岐州折冲府、千牛卫、三省等诸官吏军士的表功。 魏征实在忍不住了,出班举笏:“陛下,太子颁太子教诛杀逆臣过百,还将兰陵萧氏所属尽数逐出官场。痛快是痛快了,可因此导致朝堂职位空缺逾百,各州、府、都护府职位空缺逾二百,影响各地运转了啊!请陛下早做安排。” 李世民满脸惊讶地看向李承乾:“太子杀了一百人了?尸体呢?” 李承乾坦然拱手:“回陛下,一百零三人,尸体臣让千牛卫拉出城,扔乱葬岗子了。” 李世民痛心疾首地拍着扶手:“太子,你糊涂啊!” 李承乾愕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某些官员偷乐,太子终于被陛下所厌了! 天大的好事啊! 杀心太炽烈的李承乾,要是能从太子宝座上退下,那就更完美了。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蓝田侯,筑个京观?” 李世民的话让百官险些栽倒。 好嘛,指望你收拾一下太子,结果你是让他学王恶那混账改行学建筑。 “臣知错。” 听完李世民这大喘气,李承乾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百骑对此事有何话说?” 李世民目光转向王恶。 王恶出班:“那一百零三名犯官家已查抄,家眷发配倭岛府、新罗府、百济府、静海府。宋州之事,涉及长安、洛阳、宋州共五十三家,主犯、从犯待朱批处决,家眷发配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 宋州之事,本来断了线索,可是从阿史那结社尔那里顺推下去,就变得简单了。 “整个舟楫署几近糜烂,阿史那结社尔的作为,便是舟楫署在其中穿针引线,署令令狐穆、宋州主事彭五福便是关键人物。” 李世民脸上闪过黑气:“速报上来。” 竟敢谋害青雀,朕不杀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至于空缺的官位,李世民根本没当回事。 “令国子监择优填充;国子监不够,朕开恩科取士;开科不行,小王庄学院那里有大把的学生替补。” 原以为可以小小拿捏李世民一把的官员们顿时傻眼了。 皇帝,你是不是玩不起? 李世民:朕已经承诺不主动使用小王庄学院。 没关系,各家子弟、儒家门徒尽管矜持,朕不会怪罪,希望你们矜持久一点。 “陛下,臣以为,可以用那些去边陲开蒙的先生们替补职位。他们肯去边地吃苦,忠诚爱民与实务,咋地也比那些只会死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强多了。不知孔祭酒、颜少监以为如何?”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秘书监少监颜师古很郁闷。 当初四下开蒙,怎么也算是光大儒家之举,可如今回过头一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那些委派的开蒙先生都有流外的官身,当时看起来无所谓,可如今却是他们晋身官场的资质! 那些原本可以空降来接替官职的“自己人”,又要苦苦等候了。 原本去边陲之地开蒙的人,就不会是甚么世家子弟或是儒家的嫡传弟子,基本是那些又穷、又读不成才的失意之人。 可借着这次良机,这帮憨憨竟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成为官场中的一员。 而他们的际遇,会更刺激得那些穷困潦倒的儒生愿意去边陲开蒙,然后那些开蒙先生又可以循例优先进入官场,如此无限循环。 再这么下去,家世有甚么用,读圣贤书有甚么用? 偏偏世家子弟与儒家嫡系,就不可能自降身份去边陲当蒙学先生! 可是,谁能说王恶的话没有道理? 有功不酬,以后谁能听你使唤? 说一千道一万,那些蒙学先生名义上还是儒家门徒啊! “蓝田侯所言甚是。” 连最看不起穷人的颜师古都只能捏着鼻子附和。 朝堂上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支持的不少,反对的也不少,可谁也不能否认流外官进入各衙替换的合法性。 争论着、争论着,大臣着突然一惊。 怎么感觉,像是王恶这厮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当初蓄意要授与边陲蒙学开蒙先生流外官身,根本就不是奔着那仨瓜俩枣的俸禄去的? 这个局,有点大啊! “很好嘛,诸卿既然达成共识了,尚书省拟出条陈,安排蒙学先生入职各地官府,安排新的蒙学先生到边陲,不能让蒙学断了授课。” 李世民不管不顾的单方面宣布胜利。 王恶却是继续发言:“陛下,此事还需要察院全程监督,免得被人偷梁换柱。” 连后世上大学都有偷龙转凤的事,现在就更得小心了。 李世民乜了王恶一眼:“难得你不知道自己是检校监察御史?” 李世民不说还好,一说王恶就跳了起来:“陛下,你看看你干的甚么事!好好一个鸿胪寺左少卿,偏偏要加检校监察御史,还要管百骑这烂摊子!忙!这三个职司,怎么也得去了一个!” “门都没有,当朕不知道你想偷懒呐!” 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君臣两个直接吵了起来。 “不减一个,躺倒致仕!” 王恶气呼呼地发出威胁。 李世民无助地看了李承乾:“太子以为如何?” 李承乾拱手:“臣觉得,可以让蓝田侯卸了检校监察御史。全程督管边陲蒙学流外官入官府体系之事,可以由御史中丞马周负责。” 李世民无奈地同意,却气呼呼地盯着王恶。 兔崽子,竟敢辞朕的官! 王恶表示很冤,比窦娥、小白菜都冤。 御史台的监督是在明处,百骑还需要在暗处跟踪,事情多了去了! 一些新入朝堂的官员表示,有点吓人,蓝田侯与皇帝公然吵架还吵赢了,惹不起。 程咬金等武将表示,基操勿溜。 第四百四十四章 高风亮节国子监 土默川,甲字里。 王二虎、常晋背起行囊,最后望了一眼寂静的学堂,趁着晨曦溜了。 昨日便与新来的先生交割完毕,该走了。 选在清晨,是不想见到离别的时刻。 离别,总是伤感的。 然而,甲字里两旁的道路,学生、家长,默然站立,曾平提着一篮煮鸡蛋、炒豆,静静地候着。 连平日大大咧咧的王二虎,都觉得心头堵得慌。 “先生、助教,额们会想你们的。” 一个妹娃子哽咽着打破了沉寂。 诶,要不怎么说女人感性呢? 一片的哭喊声,让两个大男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还是曾平打破了这忧郁的气氛。 “好了,先生、助教还要奔更好的前程,你们要想他们了,好好读书,去长安见他们!这一篮鸡蛋,不值甚钱,却是甲字里的一点心意,莫嫌弃。” …… 繁华的长安,与寂静的土默川就是两个世界。 常晋与王二虎面临的选择,是进入长安县还是万年县衙门。 职位是对等的,都是一个兵曹从事、一个民曹主事。 常晋与王二虎不动声色地选择了万年县。 没人知道他们选择的原因,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这是王恶安排的,他们只需要知道不会害自己就好。 王恶的选择当然是有道理的,狄知逊的娃儿厉害,自身的官运却比较平淡;刘仁轨可是日后屡屡担任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特进、西京留守的牛人! 除了心胸略微狭窄一点,也没啥大毛病。 人家还是寿终正寝、功德圆满了嘛。 老刘整人倒是有一手。 不过,别整到小王庄的人头上。 对常晋他们有甚不满,直说,就是偶尔打两板子也无所谓。 但是,别玩阴的。 常晋的职位,在一群从蒙学先生转职的人物里是最高的,其他人还是主要以吏目为主。 但是,不要忽略了庞大的基数。 数百人员填进官场,把好些低级官员顶上去,朝廷、地方官府空缺的职位瞬间填满。 即便有地方官府分摊人员,留在长安城中的转职人员也有近五十,真是不小的数字。 不晓得长安城这些转职人员是怎么操作的,最后竟把常晋与王二虎拉了进去,让他俩带路,进了蓝田侯别府,面谢蓝田侯。 对他们来说,王恶就是他们的恩师,是他们的引路人。 虽然蓝田侯富甲一方、高风亮节,但是,小心意还是要有的。 比如自家婆姨晒的柿饼、比如自家地里产的黄豆,比如自家阿娘点的豆腐…… 反正蓝田侯也就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嗜好,人尽皆知。 “其实呢,你们最该谢的还是陛下。如果当初他不是咬牙在各地建蒙学、不是力排众议授你们流外官身,也就不会有今天。” “所以呀,把活干好,身板挺正,才是最重要的。心里有大唐、心里有陛下、心里有百姓,你们未来就是大唐的栋梁。” “本官这里呢,你们也无须挂怀。若是本官损害了大唐的利益,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大唐的现在、未来,都需要你们去建设。” “如果有谁作奸犯科,本官也不会留情。但是,谁想欺到你们头上,本官也会出头的。” 大唐的人,真好忽悠,一碗鸡汤就灌得他们热血澎湃了。 黄豆能干嘛呢? 除了喂马,当然是炒吃了! 至于那轻微的后遗症,大不了挥一挥衣袖。 转职人员拜会王恶的事,原原本本地摆在两仪殿的御案上。 “太子以为如何?” 李世民慵懒地斜倚着,半带考验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咂了咂嘴:“要说刷名声吧,好像他从来没在意过名声。要说他竭尽心力为大唐吧,闹着要辞官的样子又有点说不过去。奇怪的人。” 李世民嗤之以鼻:“他就是懒!能哄得这些小年轻卖力干活,大唐长治久安了,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偷懒!” …… 国子监内一片沉默。 本来皇帝有意让国子监生出来补位了,结果被王恶一搅和,到嘴的肥肉变成转职蒙学先生的美餐了,气不气人? 至于说那些蒙学先生为大唐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苦,他们会在乎么? 国子监生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是。 可是,被王恶连续折腾,国子监生已经不可能再一出师就有清贵之位就职,再不像前辈们那样轻轻松松踏上仕途了。 可恨,可恼! 有情绪激动的国子监生已经开始串联,要好好黑一把王恶,事到临头才发现,想黑一个人,竟然是那么难! 要黑人,消息你得有吧? 很遗憾,对于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国子监生来说,他们的消息渠道闭塞得可怕,关于王恶的消息,除了现在这事,大多数人的印象还保持在一年以前。 王恶近期干了甚么,无人知晓。 就算你有料了,渠道呢? 《长安晨报》倒是集出版、宣发一条龙了,可你别忘了,它的东家陈成是王恶的岳丈,他能配合你黑自家女婿? 断了《长安晨报》这条路子,自己找人雕版印刷,成本大且时间太久。 好吧,印刷的事勉强能解决,发传单呢? 难道要国子监生老爷如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般叫卖? 脸还要不要了? 要不怎么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呢? 脑子是够用了,可是,很多书生不接地气,更没有执行力啊! 当然,你要说黄巢那个书生……作者认输。 但是,有人把王恶最近一年的事迹理出来,特别是入主百骑的事、代州捉刘兰的事,直接让国子监生沉默了。 普通人不知道百骑的厉害,他们能不知道吗? 刘兰的事,虽然大家没那么关心,但多少还是听说了。 百骑这个虽隐声名、却令人惊怖的衙门,各家都从父辈听说过,再配上王恶这魔王,更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泉州(丰州)、代州、夏州百骑营被王恶集体处决,更让人觉得畏之如虎。 真真是疯起来连自己人都砍呐! 那啥,过节? 没有! 前程? 国子监如此大的招牌,肯定能有似锦前程的,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那些去边陲的开蒙先生辛苦了,让他们领先一步进入官场,这不是合情合理么? 国子监,就是那么高风亮节! 第四百四十五章 韦笑的手笔 王恶是没甚么时间理会国子监,甚至连百骑、鸿胪寺的事都扔下。朝堂也不去。 建在春明门之外、龙首西渠之东的火车站落成,据阿耶王老实嘀咕,今日是黄道吉日,也就拿来试通车了。 火车站除了有墙阻隔外,大门是通开的。 所有牲畜,必须留在火车站外的空地上拴好。 所有进去看热闹的人,事先被告知会有巨响,除了月台,不许去其他区域。 李泰是无福来凑这个热闹了,李承乾却不肯放过这机会,一手牵着李治、一手牵着李明达,赶到了火车站。 李承乾毛病是不少,但绝对是称职的兄长。 当然,仅限于一母同胞。 “蓝田侯,那大火车要来了吗?” 李明达笑得眉眼弯弯。 王恶笑着回应:“是啊!花了许多钱,终于将铁路修建好了。” 在这个钢铁产量低下的时代,要修建铁路,真是太难了。 不要说日渐消瘦的荷包,就是沿途那些村庄,来偷铁轨都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要以为民风淳朴就不偷了。 除了动用官府严厉打击,砌隔离墙、聘请三老子弟为巡逻护卫等手段使出来,渐渐保住了铁路的安全,才有了试通车的机会。 王恶无奈地发现,哪怕自己富甲一方,在铁路巨大的消耗前也有些吃不住。 这就不是单凭个人可以玩转的产业。 除非集资。 咳咳,当然不是非法集资。 否则,等这条线路回本之后,再滚动式建铁路,猴年马月才能修出一条主干线? 月台上,除了王恶他们那一段,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至于月台后面的空地,直到大门处都是熙熙攘攘的,比东市都热闹几分了。 “污污”的轰鸣声中,巨大的钢铁长龙吐着滚滚浓烟呼啸而来。 看到正反两个车头,王恶笑了笑。 王大妹是真把话听进去了,两个车头,连转向都免了。 “哇!好大,好威风!” 没有被闭关锁国、愚民政策洗脑的大唐百姓,对新鲜事务是极为好奇的,绝对不可能发生某朝见到洋人便惊恐奔走、并哀嚎“恶鬼”的滑稽场面,见到洋人只会哼一声,然后鼻孔朝天。 如此自信、如此包容的大唐,有甚么理由接纳不了火车呢? 欢呼声、口哨声不断渲染着欢乐的气息。 火车减速、刹车,又是浓浓的蒸汽喷上天空。 李承乾微笑,看着火车,心头涌起自豪感。 李治小脸有点黯淡,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甚么。 李明达拉着李承乾的手,不断地欢呼雀跃。 甚么早慧、甚么矜持,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妹娃子,不用守任何规矩。 火车停稳,一身劲装的王大妹跳下车头,显得格外干练、格外英姿飒爽。 “禀山长,长安一号火车从蓝田小王庄站到长安火车站,历程八十三里,历时近一个时辰,承载玻璃、香水、水泥、罐头共六十余万斤,请安排人员卸货。” 王大妹的话,被一层层地传扬出去,然后欢呼雷动。 六十万斤,这是何等惊人的数目! …… 装卸、短途运输,全部是长安韦家接手了。 韦笑这个胖子是典型的人精,知道火车的正式面世,最先受到冲击的肯定是韦家的车马行,搞不好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所以,长安韦家适时调整了长安至小王庄段的战略,改接火车站的短途运输,并要与王恶展开谈判,看看能不能在下一段路线中占据一定的投资份额。 “家主,这太占用家族的钱财了。” 韦家的长老们团团坐着,有点心惊肉跳。 铁路这玩意儿太烧钱了,听说蓝田侯修到长安,差点都周转不灵,准备向大唐皇家钱庄借贷了。 韦家的现金流不低,但是,家主是打算破釜沉舟,几乎是悉数投进去啊! 要赚了,中间这几年大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要赔了,长安韦家就得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啊! 太冒险了! 虽说家主的眼光一向好,可大家未必经得起这风险啊! “长安韦家安享太平的时间太久了,久得你们已经只愿意躺在前人栽好的树荫 韦笑难得地收敛了笑容。 “难道,你们觉得,铁路铺满大唐主线以后,车马行还有眼前这般红火?额们这些老骨头可以躺在家族的钱堆里啃到死,娃儿们呢?” “至于说风险,做甚行当没有风险?车马行被劫、被盗的事难道少了?只要收益大过风险,就可以去做!” “更不要说蓝田侯过手的产业,从来没有失败的例子。” “现在,抢在众人之前,或许还有合伙的可能;等到大家都发现铁路挣钱、争相入伙时,你们觉得还有长安韦家还有插手的机会吗?” 韦笑的威信颇重,把话摆明了讲,还真没几个人受得住。 长老们商议了一阵,终于做出决断。 “家主的安排,额们没有异议。” …… 王恶没想到,第一个上门谈铁路项目的,会是长安韦家。 韦笑这脑袋瓜子,硬是要得。 韦笑绝对不是第一个发现这商机的人,却是第一个敢出手的人。 “韦家主睿智。不过,这事最后还是需要朝廷主导。” 王恶无奈地开口。 不是推诿,而是事实。 小王庄到长安支线的建造,就暴露出许多问题。 土地的征用、居民的迁移、对铁路安全的立法,诸多事宜,没有官方背景,短距离可以处理,路线长了,谁也受不了啊! 所以,明白后世铁路为甚几乎是国营了吧? 没有官方力量,光征用林地就能坑死你! 一亩人工林,按株赔偿? 能在你清点之前突击栽种上密密麻麻的树苗,正常情况下每亩八十株,瞬间变成八百株不止! 或者,三天两头赶羊上铁路,撞死了要你赔钱。 烦不胜烦。 韦笑对此并不在意:“即便是朝廷主导,也得你蓝田侯主持啊!反正,韦家的票据已经拉到你府上了,不可能再拉回去。” 王恶哈哈一笑:“最近本侯花钱如流水,韦家主就不怕钱被吞了?” 韦笑击掌大笑:“若是蓝田侯愿意吞,那才是韦家之幸!” 老狐狸! 贞观匹夫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房相问策 李世民、房玄龄、高士廉正在两仪殿议事,兕子蹦蹦跳跳地闯进来:“阿耶,那长龙一般的火车,从小王庄到长安,一个时辰不到,拉了六十万斤!” 李世民本来是满眼的宠溺,听到这消息却不禁吃惊地站起来。 两位仆射同样是满面愕然。 这个数目,安排过漕运的人最清楚不过。 运河漕船的运输能力,一艘只有二十六万斤啊! 也就是说,这一趟车皮,竟等于两艘多的漕船? (参照1956年出土于山东省梁山县宋金故河道内的明代漕船,为四百料容量,每料约325公斤。) 这运输能力,如果在长安与洛阳之间铺开铁路,长安还会有缺粮却运不上来的痛苦吗? 长安之所以被后世放弃都城之选,并不是因为老秦子弟不够武勇、山川不够险要,而是因为粮食! 仅仅长安就有百万之众,关中大地的粮食不足以奉养如此多数量的非农人口,而通过运河漕运而来的粮食确实是不少,可长安到洛阳之间高落差,导致了大批量运输的难度与成本略高,所以有皇帝率百官去洛阳就食的传统。 时间长了,政治中心自然转移,这不是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 如果,如果在长安与洛阳之间修起铁路,无论成本多高,只要能确实解决粮食运输的难题,那就值当! 王恶被心急火燎地召上两仪殿,闻言无语。 长安到洛阳八百余里,崇山峻岭,地势复杂,你还得考虑坡度过大时,前后两个火车头共同发力能不能负荷得起承重。 最大的问题是,隧道可以不打,顶多绕点道;桥梁却是绕不过的一道坎! 更尴尬的是,道路修建上,小王庄学院勉强能说得上话;桥梁,却实打实是他们的弱项。 李世民无比鄙夷。 就知道吃独食,不会用眼睛瞅瞅外面吗? 你觉得,工部尚书阎立本在道桥方面的造诣不够使吗? 钱财问题,主导问题,都是要细谈的。 看起来,似乎背靠大唐皇家钱庄,钱财的问题最容易解决。 货币发行权在手,多印点票据就能解决了缺钱的问题了,不是吗? 还真不是。 滥发货币导致货币大规模崩塌的例子,在本国历史上并不罕见。 宋朝四川民间发行的交子,明朝朝廷发行的宝钞,1946年的法币、金圆券,都是鲜活的例子。 后者更是导致一个王朝崩塌的主要原因之一。 纸币的发行是有杠杆,可以有一定量的超发,但是,不能超量,否则会造成货币贬值、物价狂涨! 所以,真实的集资势在必行。 朝廷主导,这一点很头疼。 要有一个守原则却又不死板、有能力却又不张狂、会管理却又懂技术的人员掌舵,何其难哉! “鸿胪寺你有多久没去了?” 李世民的目光,就像那些资本家盯着996福报的员工。 王恶无奈地叹息:“陛下,百骑内部大调整,各地负责人轮换啊!” 轮换很重要,之前代州三地百骑集体背叛的原因当中,也有久未轮换而导致负责人将麾下全部收心、沦落为私军的因素。 但是,你又不能乱轮换。 比如说,你不能让水师将领去安西都护府啃沙子吧? 无视各种外在条件、表现亮瞎眼睛的人物不是没有,但这不具备普遍性。 所以,鸿胪寺那边稍有松懈,怎么了?怎么了? “契丹渠帅窟哥、奚族渠帅可度者入朝,请为大唐羁縻,朕有意置契丹部为松漠都督府、置奚族为饶乐都督府,你再审查一遍。” 这两个部落耳熟不? 安禄山时期,就是与这两部忽战忽和,安禄山养寇自重,和蔼够力量,反手杀入长安的。 唐之后,耶律阿保机建辽国,就是以契丹为王族、奚为后族。 准确地说,天龙八部里的萧峰,是辽国的奚族人。 你强,他依附你; 你弱,他欺压你。 这几乎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 所以,王恶也未如何在意。 “另外,因阿史那结社尔造反一事,朝中对使用胡将有一定的疑惑,你怎么看?” 房玄龄罕见地开口询问。 王恶很想回答站着看。 这就是个蛋疼的问题。 拿安史之乱打比方,安禄山是粟特族、史思明是突厥人。 可是,大唐一方的名将高仙芝是高句丽人,李光弼是契丹族,哥舒翰是突厥突骑施人,忠于大唐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与安禄山还是非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如果全盘否定胡将,无异于因噎废食。 “房相如何看契苾何力?” 王恶一句话把房玄龄堵了回去。 是啊,在经历在薛延陀的“以耳还耳”之后,谁能否认契苾何力的忠心? “下官以为,对胡将的使用,不可因噎废食,亦不可过度纵容。朝中应该拟定章程,胡将不应超过大唐将领比例的三至四成,各地统军将领在一定年限必须强制轮换,不允许某个将领长期统领大量兵力,各卫、边军、府兵应该定时抽调轮战以保持战斗力,并保证强干弱枝,以免尾大不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各地军需供给如何艰难,也绝不允许军队掌握财权!” 王恶斟酌了一下,大概的将安史之乱的各种原因从源头上堵了一遍。 有没有遗漏,王恶不敢保证,至少能把这制度长期贯彻下去,能减少滋生内乱的土壤。 嗯,安史之乱,最大的源头,其实就是李隆基洋洋自得的节度使制度。 边军可以控制财权,必然形成一个事实上与朝廷割裂的小朝廷,然后地方上的政务逐渐沦为军阀的附庸,即便没有安禄山,也会有张禄山、李禄山。 按照王恶的建议,坚定不移地实施下去,难度是有的,但能保证良性运转。 更何况,以后铁路架设到四方,朝廷的掌控能力也会更强大,管理的难度也更低。 要想无限制地扩张,那就是个美丽的梦想。 黑非非那里的酷热,你适应得了吗? 北极熊那里的恶寒,你承受得住吗? 能稳稳维持现在的疆域,把高句丽、吐蕃“自古以来”,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当年的蒙古帝国疆域是够大了,可最后咋样? 掌控不住。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大唐不需要质子 鸿胪寺的公廨,王恶姿态很高地俯瞰着战战兢兢的窟哥、可度者。 日后的松漠都督府,管辖今赤峰、通辽一带(即今内蒙古自治区西拉木伦河流域及其支流老哈河中下游一带),治在今西拉木伦河北岸林西县樱桃沟古城址。 以窟哥为都督;又以其别帅达稽部为峭落州,纥便部为弹汗州,独活部为无逢州,芬问部为羽陵州,突便部为日连州,芮奚部为徒河州,坠斤部为万丹州,伏部为匹黎、赤山二州,一共为九州。 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于营州置东夷校尉官。 696年—717年,因契丹反唐,一度撤销。 日后的饶乐都督府,以奚族首领可度者为右领军将军兼饶乐都督,并赐姓李。 同时按唐朝制度,把奚族各部设置为州,计有鲜州、崇州、顺化州、归义州、归德州、弱水州、祁黎州、洛瑰州、太鲁州、渴野州合为十州之教 这两个后来会融为一体的民族,渠帅的体态很有后世摔跤手的风范,膀大腰圆。 窟哥与可度者脸上都是真挚的笑容,原因只有一个,大唐太强盛了。 如果是其他弱小族群,自然能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容。 “怎么又想到请求羁縻了?” 王恶倒不在意他们的诚惶诚恐。 嘘,鬼晓得里面有多少演技。 连他们一起羁縻了,大唐的版图得大到甚么程度? 地图强国么? 除了能让后人感慨一番,留个法理之证外,有多大用? 后世的拳头足够大,需要法理做甚? 有句话说得好,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别哔哔。 可度者的眼珠还在打转,窟哥已经苦笑着说开了。 契丹之北的室韦、之东的靺鞨实力暴涨,让契丹、奚族如坐针毡。 室韦与契丹还是同根同源,都发源于鲜卑宇文部。 正因为如此,室韦如果要吞并契丹,族人连抵抗的意愿都低得令人发指。 所以窟哥只能找一条大象腿抱着,以求让室韦稍稍忌惮几分。 至于奚族,本来就与契丹利益纠葛,还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共同进退。 王恶琢磨上了,原先往羁縻州府派佐官、先生之事,效果并不好。 要不,拿契丹与奚族试试新思路? “原则上,本官还是赞同契丹与奚族为大唐羁縻的。只是,你们也知道,最近阿史那结社尔的事,让陛下对异族稍稍有那么一点不信任。” 李世民:王恶你胡说!朕没有!不是朕! “左少卿,这可如何是好?” 窟哥、可度者有点慌。 “本官觉得,你们需要让陛下相信,契丹与奚对大唐是极为忠诚的。”王恶举盅慢慢啜了一口。 “请左少卿示下。” 王恶放下茶盅,微笑道:“其实很容易办到,而且对你们也没有损失。你们两部,多挑一些幼童来长安入学,从蒙学到国子监,十几年总是要的。如此一来,陛下安心,你们也学得大唐经义,有个不测还能保全血脉。” 话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王恶的话,除了夸大李世民的情绪,基本属实。 按这个朝代的标准衡量,王恶的话,一点毛病没有。 按后世标准,这叫文化入侵,虽然不可能彻底抹去契丹、奚族的固有文化,让他们尊崇大唐文化、在部族里以说唐话为荣,还是可以办到的。 到那个时候,大唐想做点甚么,还怕没有带路党吗? 当然,大唐一般看不上那种苦寒之地就是了。 但是,防患于未然不是? 窟哥与可度者叽里咕噜地商议了一阵,也觉得没什么危险,一齐拱手:“左少卿,我们愿意派质子……” 王恶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不,你们想错了,大唐不需要质子。是学子,正经来求学的学子,是谁家的子弟无所谓,明白吗?” 窟哥与可度者眼现惊诧。 还有这种好事? 如果真是为质,肯定得是自己的子嗣。 大唐的胸怀,竟宽广如斯! 王恶对此嗤之以鼻,要甚么质子,真惹火了,就如对付薛延陀一般灭国就完事了。 要不是为了哄你们派娃儿来学文化,需要说这些前后相悖的话么? “左少卿,契丹(奚族)送来一千子弟可好?” 窟哥与可度者两眼放光,巴不得多塞一些子弟过来。 奈何,算算在长安的开销,只能无奈报出一千人。 长安居,大不易啊! 住就是一笔大开销。 吃倒是平均下来不算贵,可问题是,长安好吃的太多了! 窟哥自己都长了些膘,想想以后那些子弟腆着肚腩策马狂奔,啧,画面太美。 派那些子弟来大唐,以后把那些有用的带回去,让契丹、奚族摆脱穷困,甚至强盛起来,吞并室韦与该死的靺鞨铁利部。 然后,背靠大唐,成为北方那些部族的共主,美! …… 王恶上太极殿,就被李世民兜屁股踹了一脚,力度倒是不大。 高士廉幸灾乐祸:“该!连皇帝都敢编排!” 王恶嘟囔着拍屁股:“这活没法干了!借个名义说两句都不行?” 朝堂上,柠檬满天飞。 你们就唱双簧吧,当这殿上有几个官场新丁呢? 满朝上下,敢这么打皇帝旗号的没几个! 两袖金风赵国公不算,人家好歹是皇帝的舅兄。 你呢? 你是皇帝的妹夫还是女婿? 换其他人,这时候应该在百骑的诏狱里与跳蚤玩捉迷藏了。 皇帝那一脚,是表明揭过此事了啊! 羡慕嫉妒恨! 王恶按部就班地把李世民预备将契丹与奚族羁縻、准备给予松漠都督府与饶乐都督府名号的想法,改头换面地成为自己的建议。 诶,别人是赊刀人,自己是背锅人。 大唐对此喜闻乐见,这表示,大唐威加海内。 听到契丹与奚族准备各送一千童子来求学,大唐君臣都张大了嘴。 阿么么,魔王太没有节操了,竟然要弄那么多质子? “甚么眼神啊!这是正儿八经的求学!是契丹、奚族求着本官上报的!屁大的地方要甚质子?薛延陀都能灭了,怕他?”王恶混不吝的模样让官员们失笑。 说得也是,就大唐兵强马壮的架势,还有程咬金他们随时想打仗的状态,区区契丹、奚族,真不值当算计他们。 贞观匹夫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松外蛮 右武候将军梁建方有点慌。 梁建方此人武勇,且资历也不浅,奈何总是升不上第一线,无法与尉迟恭、程咬金他们并列。 《旧唐书·列传第十八·尉迟敬德传》:王世充兄子伪代王琬,使于(窦)建德军中,乘隋炀帝所御骢马,铠甲甚鲜,迥出军前以夸众。太宗曰:“彼之所乘,真良马也。”敬德请往取之,乃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直入贼军,擒琬,引其马以归,贼众无敢当者。 这段记录,说明梁建方从军时间至少是在破王世充之前。 能为尉迟恭这号虎人当侧翼,就算武艺略低于尉迟恭,也不会差太多。 玄武门没有他的记录,估计当时出外镇守去了。 蜀地多次造反的原因,《旧唐书》未详细记载,《资治通鉴》倒是有记录。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九》) 此记录不是指松外蛮,却也相互有关联。 造船,后人的解释是造战船。 存疑。 内河船只,因为水域宽度、深度不一,你不可能跑去长江上游建造下游用的船只,海船就更扯淡了。 所以,建造的只可能是长江上游用的船只,而此时长江上游水域基本无战事,如此大规模建造是为哪般? 此次松外蛮作乱,梁建方被李世民点为主将去征伐,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好开心的一件事,为甚有点慌呢? 因为,此次出征,监军是大名鼎鼎的王恶啊。 因为,王恶是百骑郎将啊。 看着身后连辅兵、民夫算上都不到五千人的队伍,王恶好奇了:“梁将军,就这么一点人去平叛?” 梁建方的方脸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监军,这只是末将本部。敕令是抽巴蜀等十三折冲府的府兵出征。” 这也是大唐的惯例,对内平叛,或者是对外的小型战争,虽然也会抽卫军出战,但主要用兵还是就近的府兵。 这也是大唐府兵战斗力强横的原因之一。 有仗打的兵,就不可能弱了。 “老梁啊,咋感觉你有点怕额呢?是不是怕本监军查出你养外室了?”无聊的王恶开始撩拨梁建方。 梁建方的方脸有些不自在。 王恶瞪大了眼睛。 额这甚么乌鸦嘴,难道真说中了? “没事,爷们嘛,在外头风流快活也是正常的。不过,老梁啊,不把外室纳为妾,是不是怕婆姨作狮子吼?”王恶取笑道。 没办法,河东狮吼这个成语还未问世,男主角陈季常北宋才出生呢。 可惜这大好成语用不成。 梁建方难得地瞪眼:“别胡说!谁有外室?就那一点俸禄蓄外室?说笑呐!倒是监军,腰子不好,难道不是怕狮子吼?” 王恶一滞,面容尴尬。 好嘛,取笑别人反被取笑了。 梁建方突然发现自己的嘴……它咋就那么快呢? 要知道,平日的梁建方可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啊! 还好,转头又看到王恶没正形的样子,梁建方也放下心来。 这个监军,别的不好说,至少没那么小心眼。 地府内的韩福通表示不服。 蜀州征调府兵的过程,简单而又快捷。 某一年,蜀州城内的那把火太吓人了,谁也不希望轮到自己家,“隔岸观火”最好不过。 所以,再有甚么心思,都不要憨憨的去招惹皇室,切记切记! 更不要说还是魔王驾到了。 所以,他们要甚么,赶紧凑齐,就当是送瘟神吧! 即便是家底掏出来,即便是把吃空饷拿到手的钱财翻倍送出去也在所不惜,狗命要紧! 甚么? 你说大唐没有吃空饷? 从前朝往上翻,基本没有不吃空饷的朝代,区别是多少而已。 具体到个别将军,比如说岳飞、戚继光,说他们没吃空饷,作者认。 但是,他们只是个例啊! 松外蛮是中国古代少见于史籍的民族,集聚地在今四川盐源以南、云南西洱河以北,大致在现江油市附近。 时代变迁,松外蛮具体最后纳入哪个民族里头,至少作者是考证不出来了。 嗯,连瞎扯都扯不出来。 虽然梁建方手上的正兵不过两万,连辅兵算上也就三万余人,但对上松外蛮十余万人,即便没有火器也足够了。 不看看兵甲之利、军士之精锐! 松外蛮酋帅双舍又黑又壮,挥舞着双刀,领着两万蛮兵,在对面张牙舞爪的。 端着望远镜的梁建方,无视对面松外蛮酋帅双舍的叫阵,镜头往斜对面的山梁上扫。 “有点意思,还设了伏兵、摆了滚石。有两下子。” 一旦临阵,梁建方就恢复了挥斥方遒的劲头,举手投足间满是自信,哪怕王恶在旁边也不能影响其丝毫。 王恶当然也看到了,只是笑笑。 如果梁建方需要热气球出战,王恶当然不会拒绝,但王恶不可能主动提出。 因为,这会影响到梁建方的战略,不能主次不分。 梁建方这种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即便没有火器与热气球的外挂,照样有自己的手段。 一挥手,一名眉州别将率千名步卒冲了出去,一番凶猛的厮杀,松外蛮丢下百余县尸体,往后方狼狈撤去。 别将要追,奈何本阵响起了鸣锣声。 闻鼓而战,鸣金收兵,这是军中铁律,别将即便不太甘心,也只能带人回阵。 百十颗人头,眉州的儿郎们今年又能分得些田地了。 双舍每次出来,都会被砍杀一通。 退回去引唐军吧,嘿,唐军不上钩。 丢下千余具尸体,双舍终于认清了这残忍的事实。 松外蛮的叛军不是那种四处流窜的反军,而是极其稳定的族群关系,军士中相互认识也不奇怪。 所以,看到同族、同伴就这么死去,还是难免情绪波动。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等到双舍发现时,士气低落已经无法阻止。 “不,不要悲伤!”双舍大叫。“打败唐军,建立松外蛮自己的国度!我们松外蛮的命运,不需要别人来主宰!不能再让大唐的狗官骑在我们头上!” 贞观匹夫 第四百四十九章 这锅耶耶不背 三个昼夜,松外蛮连续十八次攻击,都被梁建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没有奇兵,就是堂堂正正的布阵,规规矩矩的哨探,冷兵器常规化的防御做到了极致,投石车、车弩安放得无懈可击。 说到投石车,双舍流下了酸楚的泪水。 松外蛮也不是不会制造投石车。 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自家投石车的射程不到唐军的三分之二,玩个狗篮子? 好吧,梁建方的个人武勇在大唐排不上第一梯队,但论排兵布阵,确实是大将之姿。 两万的唐军屹立在那里,却让松外蛮十万之数觉得压抑不已。 没办法,松外蛮如棉花,数量虽多却松散;唐军如铁锭,数量虽少却紧密坚固。 双舍要抓狂了,不击退唐军,如何建立理想国! 他们的眼光几乎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没有能力看舆图。 否则的话,双舍就会惊骇地发现,松外相对大唐不过是沧海一粟,且被大唐紧紧包围着,唯一勉强可以寻找外援的方向,却是大唐的藩国,对大唐言听计从的苏毗! 这样的条件下想建立国中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双舍也不是唯一这么做的。 即便是后世,建国多年后依旧有人痴心妄想地建立国中国。 然而,松外蛮是以双舍为酋帅,却不仅仅是双舍一个首领。 蒙和、蒙羽及各部首领聚集帐中。 “不能打了!降了吧!” 蒙和捂着脑袋,头痛欲裂。 “四面都是大唐的地界,我们连寻找帮手的机会都没有。”蒙羽叹了口气。“现在,连各地的粮食、盐都进不来,我们的粮食很快要告罄了。” 自从松外蛮起事,各州县全部封闭关口,粒米不许流入松外。 而松外蛮因为造反,壮劳力都在外头折腾,田地里的粮食自然长荒了,五谷不如野草高,秕谷比例极高,就是想回去安心当山民都不行了。 人误庄稼一时,庄稼误人一年。 即便双舍威信再高,解决不了饿肚子的实际问题,一样没人理他。 很遗憾,双舍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除了空洞无物的口号,就是叫嚣打败唐军。 偏偏梁建方的进攻犀利,固守更是不动如山,让双舍无从下手。 怎么熬下去,成了压倒松外蛮的大山。 …… “总管,昆明县那头已经严密封死了流通松外的所有渠道。” “总管,据斥候回报,松外蛮的粮草要出问题了。” 然后,梁建方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王恶坐次席,端着茶水,静静地听着梁建方的安排,偶尔会提出一点看法。 无伤大雅。 监军与总管,即便都是有能力之人,因为各自的立场与角度有异,稍微有些理念不同是正常的。 王恶却没想到一个事实,他正在一步步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禀总管,斥候抓到一名松外蛮的探子。” 梁建方很随意地挥手:“你们抓紧审问。” 王恶忍不住跳了出来:“老梁……总管啊,还是额们亲自审一审吧?” 梁建方茫然地抬头:“有甚好审的?不就是松外蛮缺粮,所以内部有分歧,有人打算来降么?” 王恶一时竟无话可说。 好嘛,这样的分歧是不会少的。 如果是程咬金这老货,肯定会给监军解释两句,哪怕是敷衍或哄骗,绝不会像梁建方那样硬顶。 所以,活该梁建方大器晚成。 这个人呐,平时看上去温和、甚至有些畏缩,可一旦遇到正事,就会把蜷缩起来的刺全部射出来,性子差点的上司或君王会受不了的。 所以,他在李治手里绽放光芒,是因为李治脾气好吗? 不过,梁建方的判断基本没偏差,不审就不审吧。 活该他当老铁匠的裨将,到现在还没能跟老铁匠平起平坐! 哼! 审讯结果报上来,与梁建方的预料无差。 王恶抬头望着大帐顶,仿佛要找出一只蜘蛛。 囧。 …… 没有粮食的人是恐慌的。 更恐慌的是,因为自己的造反而导致了断粮! 双舍带人,一次次拼了性命攻击唐军,却都如浪头拍打在石壁上,唐军岿然不动。 每天扔下几百具尸体,却只能望着唐军固若金汤的防线颓然叹息。 杀骡子、杀马、杀驴,啃野菜、啃树皮。 凡是能吃的,基本没有了。 打唐军、打自己人,部落之间相互攻伐,已是无法控制。 争端的源头,也许仅仅是为了一小捧野菜。 你饿,难道我不饿? 别说还是不同部落的了,就是同部落,就是亲兄弟,都可能为了一口吃食反目成仇。 蒙和、蒙羽等几个首领站在各部的汇聚点,努力地弹压着自己的部属。 没用。 甚至已经有人红着眼,打着人相食的主意了。 饿到极点时,道德也好、法律也罢,统统去特娘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耽误下去,都得完蛋!” 蒙和烦躁地推了推头帕。 蒙羽按了按腰刀:“蒙和,你不是派人去唐军求和了吗?” 求和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因为,“乞降”这个词不好听啊。 蒙和把头帕甩到地上:“我派了三轮人去唐营!没一个能回来的!” 蒙羽苦笑着坐下。 “唐军的姿势很明显,不想全死,就得全降,不接受零零星星的投降。” 身后,七十多个部落首领傻眼了。 蒙羽懒懒地躺在地上:“唐军的总管叫梁建方,一个名声不是太大、却极稳健的将领,双舍拼了命也没找出他们的破绽。监军王恶,名声可就大了,一个灭了数国、筑京观无数的魔王。” “你们觉得,魔王会怕松外蛮全部饿死?” 王恶表示:这锅耶耶不背,找梁建方去! 七十余部落首领迟疑着摇头。 再闭塞,或多或少还是听过魔王的名头。 即便没听说过,只听这名号就知道不是甚好人了。 (找到松外的资料了。四川攀枝花盐边县:盐边县古称“大笮”,唐武德二年,即619年,以定笮镇改昆明县,县治盐边健康,隶属越郡,辖地今盐边、盐源,后没于南诏。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即648年,置牢州及寻声、林开、松外三县。) 贞观匹夫 第四百五十章 任人唯亲 双舍很忙。 十万人马里,双舍部独占三万,其余七十余部共占七万。 势力大,影响力才大,双舍才得以成为酋帅。 拳头大才是真的大。 至于说那七十余部,虽然有七万人马,却是散沙一盘,双舍根本没工夫理会。 双舍部同样是缺粮的,只不过情况没其他部落严重。 起事之初,双舍便聪明地多备了一些粮草在双舍部。 至于别的部落…… 唐人有句话说得特别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双舍部,现在很穷。 穷到蒙和他们七十余部首领进大营时,只能看到双舍部军士就着热气腾腾的麸皮汤下咽。 然而,这模样落到七十余部首领眼里,却激起了更大的愤怒。 原本还存有一丝的内疚,瞬间烟消云散。 凭什么我们连麸皮汤都喝不上,而你们却可以? 孔子他老人家说得对,不患寡而患不均。 哪怕仅仅是麸皮。 扯淡、扯皮,无用的争执,火气在升温。 “酋帅,多部不稳,我们联手都压不住了。” 蒙和苦涩地开口。 “我们没有酋帅的威信,压不住族人。更让人害怕的是,要是一处起来闹事了,后面就会接二连三地闹,我们再没有余力去对付大唐。” 蒙羽补刀。 双舍沉吟了许久。 各部不稳是事实,再不出面压制一下,也许明天就会被接踵而至的内乱,熄灭了造反的火焰。 点了两千精壮的族人,双舍骄傲地随首领们前行。 平均每部千人,能翻起什么浪? 蒙和部人数较多,三千人而已,战斗力却较双舍部低了一筹,双舍有什么好怕的呢? 双舍扫了一眼小坪子上的蒙和部。 面黄肌瘦,行尸走肉。 蒙和部哟,完了。 在整个松外蛮,威望直逼双舍的蒙和,从今以后,再没有在松外蛮发言的资格了。 双舍泛泛而谈,说了些空洞无物的屁话,突然发现一件骇人的事。 漫山遍野,全是松外蛮各部落的族人! 数万之众! 谁都知道,数万的饥民,那是一股让人震惊的力量! 双舍后知后觉地扫了一眼四周,却见七十余首领早已默契地远离他们。 再不明白其中的问题,那就是猪了。 蒙和站在一块石头上,一指双舍:“他们还有麸皮汤喝!” 一句话,拉开了内讧的帷幕。 愤怒,填满了所有虚弱的身躯,给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这一刻,他们的敌人不是唐军,而是同为松外蛮的双舍部! 两千人马,在数万愤怒的松外蛮面前,如同巨浪下的茅草,被撕碎、被毁灭。 双舍的头颅,要不是蒙和动作快一点抢过来,没准能被剁成碎骨。 提着双舍的人头,招抚了同样茫然的双舍部,蒙和带人到唐军阵前请降。 一直不哼不哈的梁建方终于接见了蒙和。 粮食,对早有准备的梁建方而言,从来不是问题。 当然,第一顿可不敢让他们吃饱了,这会出人命的。 控制数量,每人一碗糙米粥,接下来谈安置的事。 七十二部,必须无条件返回各自住所,开展农耕,补种大豆之类的短期作物,期间的糙米与种子,由大唐嶲州提供。 松外之地,置牢州及寻声、林开、松外三县,以蒙和为松外县令,安置各部。 再有反叛,教松外蛮尽数诛灭。 蒙和等人毫无二话。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奢求什么呢? 总算这一次梁建方情商在线,布置终了还会询问王恶一声。 “监军看看,有哪里遗漏了?” 王恶终于彰显了存在:“别的不说,至少松外蛮得遣一人入朝为官,有甚么事还能与朝廷商议,不至于铤而走险。” 梁建方深以为然地点头。 松外蛮之事,严格说起来,如果有人及时与朝廷沟通,哪里还会有刀兵之灾? 声望第二的蒙羽被推了出来,与大军同时还朝。 说是大军,其实,你得先把各折冲府的兵马还回去,真正能入长安的还是那五千人。 …… 长安。 大唐皇家钱庄隔壁,草草创建的民部铁路署内,乱成了一团糟。 署丞王大妹头痛地看着甚么都没有的章程,连声哀叹。 让她玩技术,不管是火车、铁路还是月台,她都能玩得明明白白的。 可是,管理真不是她的强项啊! 顶多,顶多她就管一管那些技术工人。 问题是,这职位还是皇帝下诏授与的,甩都甩不脱! 以前那种只需要管技术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干线路程的勘测,她能搞定; 可是之后的移民怎么办? 铁路的维护,巡逻护卫的安排,资金的筹措…… 要命啊! 山长怎么还不回来? 署令王恶正在归程中,两个署丞还只有王大妹一个到位,王大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从平阳公主的娘子军之后,罕有女子在宫外做得如此高官了,堂堂从六品署丞呐!” 玩笑的声音飘入王大妹耳中。 王大妹喜得蹦起:“山长回来咧!” 随即,王大妹又嘟起嘴:“山长不厚道,你这个署令不到位,这些破事全部先给人家,烦死了!” 这就是技术型人才干行政工作的结果。 真正能适应的,不多。 王恶拍手,身后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大妹捂嘴,满满的惊讶:“萧,萧少尹!” 萧胜轻笑:“不是少尹咯!大妹啊,没想到额们也有当同僚的时候。” 萧胜的京兆府少尹一职,因为萧鉴的作死,虽然查实没有为其同党,却免不了受牵连,丢了官职。 赋闲的萧胜开始窘迫了。 除了当官,萧胜好像没有一技之长以养家。 书画? 别闹,唐时的书画名家虽然不算特别多,但萧胜就不以书画见长! 回去教书? 长安居,大不易,束脩给养家不? 所以,当王恶邀他来铁路署当署丞时,他丝毫没有矫情。 当然,自己府尹之位是太子拿下的事实也要讲清楚,免得害人。 王恶罕见的为此跑了一趟东宫,说明了此事。 李承乾对此倒不在乎,堂堂府尹重新入仕去当署丞,已经很掉价了。 何况,萧胜当时确实是遭了池鱼之祸。 但是,王大妹没想到,主簿也是熟人! 小王庄学院第一任先生常升,也被王恶弄进铁路署了! 这下好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集资前奏 “山长,铁路署全是与你有关的人,就不怕别人说你任人唯亲吗?” 王大妹与王恶最不见外,叽叽喳喳地说。 两个署丞、一个主簿都是与王恶有纠葛的人,王大妹这话也确实没说错。 王恶哈哈一笑:“教你个乖,在没有绝对掌握之前,任人唯亲是最好的办法。你看看,你们都是与额有关系的人,额的意图能在最短时间得到贯彻,额分配的职司也不容易起冲突。” “要是任人唯贤,不客气地说,仅仅是职司的分配,都能扯上好几日。” 王恶的话,是对是错,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王恶是把职司指派下去了。 所有涉及技术、制造的活儿,全部归王大妹负责。 所有行政的、辅助的活,全部是萧胜与常升负责。 重点要恭喜一下常升,虽然是当主簿,但这是从七品的主簿,升官了。 “活儿都归额们了,你呢?” 这时候还能怼王恶的,只有常升了。 王恶笑得有几分得意:“本署令自然是当你们的监工了。” 好吧,这是玩笑话。 王恶才扔掉检校监察御史的职司,又背上了铁路署署令的职司,是因为这新生事物是小王庄学院鼓捣出来的,必须王恶出面才镇得住场子。 魏王府长史杜楚客也盯上了主簿的位置,想为自家娃儿谋取晋身之阶。 奈何这些位置,早就被王恶视为囊中之物了,杜楚客也只能望洋兴叹。 杜楚客也就是杜如晦的幼弟,杜荷的亲叔叔。 只是杜楚客平日与王恶也没有甚么交集,王恶不可能卖他丝毫情面。 铁路署现在要的是做实事的人,不是安置关系户的时候。 更何况,杜楚客还不是王恶的关系户,哪怕他杜家背景再深厚。 京兆韦杜,去天尺五。 铁路署最大的问题,是修建铁路需要到海量的资金,不想天高三尺的话,集资、股份发行势在必行,而这一切只有王恶才玩得转。 倒不是说大唐就没有合伙,可真没那么大资金、那么多合伙人,没有相应的章程、信得过的人,会招来吓煞人的混乱。 财帛动人心。 这,才是必须将常升弄进来当主簿的真正意图。 虽然常升只是主簿,其重要性却不低于萧胜。 的学生,还从三味书屋拉回了大批定制的三联单,有不同票号的那种。 当然,这种套写的单子,毛笔是不能用了,鹅毛又有点经不住力,粗制滥造版的钢笔无奈问世了。 还好,小王庄学院动手能力一向很好,打磨笔尖而已,难不倒他们。 王恶越来越有把小王庄学院改名小王庄技校的冲动。 报童走街串巷,吆喝着:“快来看啊!铁路署成立,蓝田侯担任首任署令!” “一个车次可以承载六十万斤,如果长安到洛阳开通了铁路,会是何等盛况?” “铁路署有意面向大唐百姓筹措资金。” “长安韦家已经砸锅卖铁,誓要购买铁路份子。” 绝对会有人心存疑虑,但振奋的人更多。 无论是蓝田侯,还是长安韦家,都是足够让百姓依赖的人物。 甚? 你说《长安晨报》的消息不一定真切? 老大个耳括子给你! 书读傻了不是? 《长安晨报》是三味书屋出品,三味书屋东家陈成是蓝田侯的岳丈,他会那么大张旗鼓地害自家女婿吗? 一些够资格与韦笑攀谈的人物,小心翼翼地打探,却被韦笑告知,钱财早就交到蓝田侯手里了!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长安韦家好大的魄力! 难怪能稳稳占据长安世家之首的位置! 另外,可以提前将钱财交到蓝田侯手里,这是多大的情面! 至于说怕不怕蓝田侯吞了这笔钱,呵呵,虽然有些人家与王恶不对付,却也不敢昧着良心说王恶有这嫌疑。 谁也不知道王恶这厮究竟有多少钱。 可以肯定的是,魔王从来没有坑过别人的钱,从来没有! 魔王要害人,从来是正面相抗! 何况,此事有大唐背书,挂在民部之下。 亏不了! 唯一的问题是谁也不敢确信回本的周期有多长。 太原王家,少家主王钰凡亲自押车,载着大批量的财富往长安赶去。 仗着与王恶的关系,这几年背靠王恶的产业,太原王家的现金流格外充裕,闲钱太多的时候,难免也发愁。 因为票据、纸币的介入,市面上的钱财已经有些微的贬值,只是普通人看不出来罢了。 钱越多,越吝啬,才不是不感兴趣呢。 王钰凡暗戳戳地计算过,以太原王家的财富,现金每日因为贬值造成的损失,够他吃一整日的。 这可了不得了。 王钰凡四处打探,盘算着如何将巨大的现金流,变成为家族源源不断挣钱的资产。 很难。 能赚钱的行当,别家不会容许你强行介入不说,那些行当还吃不下这海量的现金。 所以王钰凡听到铁路署的消息,与阿耶商量过之后,亲自押运奔赴长安。 路上要低调,进了长安城,王钰凡便高调无比。 这是在造势。 只有坚定不移地为王恶摇旗呐喊,以后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看看,太原王家都拿钱等候购买份子了,谁还会犹豫? 清河崔家的动作就要慢了一线,足足三日之后,崔鸿才带着钱财出现在铁路署门口。 崔鸿的眼力从来不差,但他只是个总管,还是之一。 收到消息、回报,到家主做决定,需要时间的。 但是,崔鸿已经尽力了。 常升带着那些录事、掌固,清点长安韦家、太原王家、清河崔家交来的份子钱,忙碌得不可开交。 呵呵,那些前朝、前前朝的铜钱,算价值时是有折损的。 隔壁大唐皇家钱庄的伙计也抽调了几个干练的,配合常升清点。 铁路署之外总有闲人在观测,几大家族的提前行动,让大家集资的意愿攀升到了峰点。 人家那巨万家资都投进去了,你还怕你那仨瓜俩枣的有损失? 别逗了,按这架势,到时候你能不能弄到买份子的资格都两说。 贞观匹夫 第四百五十二章 招募 在众人的心心念念中,铁路署衙门口终于张贴了露布。 《长安至洛阳段铁路资金招募书》终于问世了。 还是王恶的风格,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以贯为单位,一贯一份,无论招募资本多少,朝廷占一半份子,份子实名,不许私下转让,哪怕是家族内部转让也不行。 无论所购份子占多少比例,均没有经营权、管理权,只有建议权。 翻译翻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买了份子就可以指手画脚了。 购入结束后,所有占一个点以上的个人、家族或势力,可以有一个理事名额。 嗯,有事你们可以理一下,没事别瞎理。 比如分红之类的小事,你们是完全可以理的。 因为投资额巨大,工程量也不小,从正式开工到回本,委实需要几年时间。 所以,且等着吧。 不得泄漏铁路署的机密,不得损害铁路署利益,不得散播对铁路署不利的消息。 否则,最轻是强制退份子,重则诉诸大理寺。 允许随时退份子。 这一条瞬间让所有心存疑虑的人哑火。 退份子容易,再进场可就极难了! 即便宽仁大度王端正不设置障碍,你又确定自己抢得过那些持票待购的人? 条条款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霸道! 是的,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最气人的是最后一条:最终解释权归铁路署所有!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买就买,不买滚犊子! 偏偏这样霸道到气人的露布,愣没有一人表示丝毫异议。 在大家常识里,蓝田侯不霸道才有问题。 坦白说,这份告示要是公事化或者温和一些,保证没几个人买账。 八月初一,铁路署正式发售份子的日子。 南衙宿卫惊讶地发现,自各坊开坊门之时起,铁路署衙门前排起了长龙。 还好,不论身份如何,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没有任何乱子。 谁让露布上写着,一旦插队,立刻取消购买资格呢? 再大的牌面,在王恶面前都得老实啊! 但是,即便是队伍里佝着腰的老媪,手里都拿着一贯钱啊。 所以,南衙宿卫还临时增加了人手,维持这一整条街的秩序。 辰时三刻,铁路署的门终于打开,百姓按着指引鱼贯而入。 一贯、两贯…… 幸亏王恶有先见之明,足足安排了十组人手,其中两组专接大额的,各组间互不影响。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六成大额的投资者,或多或少与王恶的产业沾点边。 倒不是说其他行业没有富庶之士,而是,与王恶沾边的行业,现金流实在太充裕了。 其他行当,十成的总资产有一成现金流就很不错了,与这些现金流占了五成以上的势力没法比。 伤自尊。 …… 程咬金、尉迟恭几家大摇大摆地带着票据来买份子,拿到单据见人就显摆。 “来,长孙无忌,老程给你看个好东西!” 长孙无忌面不改色心不跳,轻轻哼了一声:“这有嘛!长孙涣已经去办了。” 程咬金暗骂一声不要脸。 自己为甚到长孙无忌面前炫? 长孙无忌与王恶之间,虽然不是明着翻脸,但是也少不了阴阳怪气啊! 老狐狸肯定拉不下脸去买份子! 哪晓得这老狐狸如此不要脸,居然是指使长孙涣去买? 长孙涣与王恶的关系不说多好吧,也是正常的同僚关系,他出面还真一点不尴尬。 失算了! 长孙无忌倒真没甚,即便真拉下脸亲自去买份子也无所谓,最多耳根有点烫。 改封江夏郡王、任礼部尚书的李道宗却真尴尬了。 长孙无忌只是时不时跟王恶玩个阴阳脸,自己却因为女人花真的与王恶翻脸过。 要自己去买份子,丢不起那人! 可是,这看上去以极为诱人的肥肉,自己舍得放手吗? 朝廷是占了一半的份子,可是,据李道宗所知,皇帝还动用内帑买了好大一笔! 连皇帝都毫无顾忌地下场,江夏郡王哪能不动心? 凭自己自己与皇帝的交情,只要自己活着,子孙前程无忧。 但是,自己总有过世之日,子孙该如何度日? 江夏王妃看着李道宗着急上火的模样,不由嗤笑:“哟,千军万马都无所畏惧的江夏郡王,会怕区区铁路署?” 李道宗扫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你而起?要不是女人花的事,本王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如此僵。” 王妃掩唇:“哟,多大事呐!你不想面对尴尬,让景恒出面不也一样?这好歹是朝廷的买卖,不是他蓝田侯的!” 李道宗意外地看了自家婆姨一眼,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于是,世子李景恒低调地押着财物,赶去了铁路署。 去了之后,李景恒才发现,自家阿耶怕是想多了咯。 不能说人山人海,起码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给你办理购份子的职员,有谁顾得上理会你是谁? …… 李义府与发妻在搜罗着家里的钱财,遗憾地发现,除了维持生计,家里能挪出来的钱财好像也就十贯。 李津翻阅着《三字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阿耶、阿娘,今日是要买肉吃角子吗?” 李义府微笑着抚摸李津的小脑袋:“角子是要吃的,但今日更重要的是要去铁路署买份子,为李津和弟弟谋一个未来。” “侍郎竟清廉如斯!佩服!” 老仆引进来的客人提着四色点心,一进来便满口赞誉。 李义府不动声色地抚须:“寒舍嘛,自然难免贫寒。不知尊驾光临,有何见教?” “独孤无敌见过侍郎。实不相瞒,此次登门,备有薄礼在后。” 李义府含笑看了一眼面色转阴的发妻,坦然回话:“无功不受禄,敬谢不敏。” 独孤无敌轻笑着坐下,老木椅发出不堪重负中咯吱声。 “独孤无敌前来,自然是有事相请。长安至洛阳,要修铁路了,洛阳那头总得修一个火车站不是?” “洛阳城西刘家围,地势平坦,正是适合建火车站的上佳所在,请侍郎代为推荐。无论成功与否,独孤氏皆不会忘记侍郎之情分。” 李义府觉得一颗心突然加速了。 转眼看看乌云盖顶的发妻,李义府轻轻咳了一声:“额有些好奇,独孤氏如此无私为刘家围出力,图甚呢?” 独孤无敌轻笑:“侍郎却是有所不知,独孤氏渐渐汉化,不少族人已简姓‘独’,或是改姓刘。刘家围,正是独孤氏一部。” (看到某些秀优越感的,真影响心情。)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不行 李义府深谙虚与委蛇之道,一番舌灿莲花,哄得独孤无敌眉开眼笑。 礼物还是被李义府婉拒了。 李义府的理由是还想更进一步,这个时机不适合接受任何礼物,否则影响清廉形象。 独孤无敌深以为然。 笑里藏刀李义府,口蜜腹剑李林甫,两个都是大唐有名的人物,共性很强。 即便是背后坑你,当面还是如沐春风,这才是李义府的本事。 宾主尽欢。 美中不足的是,李义府送客完毕,却发现发妻带着李津进屋了,门关上了,还从里头将门闩拴上了! “哎哟,你这婆姨……” 李义府又好气又好笑。 这婆姨,就是太较真了啊! “额再没心没肝,也不至于拿蓝田侯的事开玩笑啊。这不过是官场上的伎俩,拖!” 李义府哭笑不得地坐在石墩上。 此时的李义府,还是一个有底线的好官。 家有贤妻,不遭横祸。 必须承认,李义府到目前还行端坐正,与他发妻有很大的关系。 怕婆姨,不是甚丑事,关键是你家婆姨主意是不是很正。 …… 李世民听说李义府惧内的传闻,忍不住哈哈大笑。 “高明,你知道不?李义府被婆姨撵到屋外头,进不去,笑死朕了!” 李承乾微微扬眉:“忒没出息!” 换成苏嫣然,敢给李承乾使个脸色试试? 李世民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婆姨立身甚正,堪为表率,改日让太子妃出面,给她一个县君的诰命,以为妇道楷模。” 李承乾虽然不喜欢女人的强势,对好赖还是有足够的分辨能力。 在他的潜意识里,除了阿娘、平阳姑母那样的奇女子,谁有资格强势? 不过,李义府的婆姨,嗯,可以让太子妃重点关照。 据说李义府家买铁路署的份子,只凑出了十贯钱? 笑死人了,大唐还有穷成这样的官员? 李承乾暗戳戳地找了御史中丞马周,让他趁铁路署买卖份子之机,顺便套一套各路官员购买的份额,对比一下官员应有的身家,然后引而不发。 哼哼,不是一直有官员跳得欢么? 等到马周他们把相应的数据整理出来,哪个不长眼的再出来哔哔,这一份调查扔出来,直接让监察御史带人走,何其爽哉! 至于说这一招有点不要脸,李承乾也认了。 只要能收拾到那些不干正事、倒给大唐腾飞添堵的人,谁愿意说去说吧。 李义府陪着发妻,听着太子妃颁给自家发妻的诰命,心内百感交集。 作为一个七窍玲珑的人物,李义府随便一推导便隐隐明白了真相。 庆幸的是,自己真没任何逾越。 高兴的是,发妻终于挣到了他们少年时便梦想的诰命。 哭笑不得的是,婆姨的底气涨了,自己在家的地位是不是又得减一了? 啧,再减,可比那条刚买回来的细腰犬地位都低了。 “看看,陛下与太子何等圣明?李义府,可不能对不起陛下、太子呀。” 发妻忽然温柔的说。 呃,好像还有点不习惯呢。 …… 铁路署,王恶见到马周,听他道出来意,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承乾的想法,王恶能够理解,却不能苟同。 “马中丞可曾想过,从铁路署获得官员购份子的详细名册倒是容易,可这消息抖露出去,日后还有谁敢来铁路署购份子?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马周挑眉:“蓝田侯的意思,不行?” 王恶哈哈一笑:“行!怎么可能不行?不过,铁路署的名册上交,必须在所有行业调查名册之后。” “这怎么可能?”马周气笑了。 本来只是抽调你一个行业的资料而已,结果你要让抽查变成普查? 知道这要增加多少工作量吗? 知道这要涉及多少部门吗? 王恶一摊手:“那就不好意思了。马中丞,如果这么做,还有人敢投钱到铁路署吗?如果是招募之前,本官可以加到露布上,无非是少招募些钱财;现在才出这一手,你让别人怎么看?说铁路署是在钓鱼?” 马周脸皮微沉:“蓝田侯,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王恶摊手:“就是陛下的意思也不行!或者,你们可以重新安排人来当这个署令,反正本官不背这锅。” 想得倒是不错。 可是,在调查没有覆盖大多数行业之时,单独让铁路署背锅,恶名不全得落王恶头上? 王恶愿意为大唐的发展出力,不代表愿意被动背锅! 王恶硬顶的话,暂时连皇帝都没辙。 毕竟,王恶是铁路署令唯一的人选,他要甩手不干,谁能兜得住? 就算行政这头可以全部换人,有种你把王大妹她们这些技术人员也换了啊! 别人还好说,王大妹那是王恶的铁杆支持者! 其他人,指挥不动! 马周郁闷地离开了铁路署。 王恶与王大妹商讨了一番,关于前后火车头共同用力能承载满负荷,最大坡度为多少的技术问题,随后与大家一同用膳,外带懒洋洋地在公廨里眯了一觉。 王恶精神抖擞地出现大厅时,已经是申时了。 办公时间摸鱼,就是这么爽快。 本来招募资金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大厅里多半是零星的散户,可眼下是甚么状况? 大厅里人来人往,还都不是平民百姓,一个个绸衣缎袍,看样子就身家不凡。 这是走错片场了,还是时间倒流了? 更奇怪的是,那些购完份子的人,基本会冲王恶拱一下手,以示敬意。 呃,甚么时候,额凶名昭彰的王恶也有如此的人缘了? 常升微笑着解惑:“马中丞与你的对话被传到外面去了。” 所以,王恶坚决不肯给御史台名册的名声传出去了,那些有钱人顿时燃了,觉得王恶能给他们安全感。 仔细想想,王恶这里即便不提供名册,那些董事名册以及日后的分红公告,又哪能百分之百封锁信息呢? 只不过,大家要的,不过是个态度啊。 谁会真觉得,皇帝想查,会查不出甚么消息呢? 王恶的态度表明,不是到触犯国法的地步,非司法机构,休想查到股东的底细! 第四百五十四章 逐出师门 王恶与马周的谈话内容竟然泄密? 王恶只用了一分钟,就判断出,某个不要脸的又在玩教子的游戏了。 整顿吏治固然重要,但眼下的大局,是要开通长安到洛阳段的铁路,要解决长安就食问题。 否则,即便长安有潼关之险,却总因为无粮而去东都就食,路上折腾就不算了,关键是洛阳虽有那些天然的险要之地,但它周围的腹地太小,方圆不过数百里;田地贫瘠,而且容易四面受敌,非用武治国之都。 否则,当年刘邦原本定都洛阳,就不会改迁长安了! 李世民不想出面直接打击李承乾,所以耍了个小手段。 不管是正史还是眼下这时间轴,李世民父子沟通不佳是无法否认的。 王恶懒得多事。 反正,本侯也不是东宫属官。 百骑郎将这个职位虽然麻烦一些,却成功地让王恶免去身兼东宫职位的烦恼。 反正,整个大唐,太子这个位置就是烫手的山芋。 咳咳,山芋现在还在南美洲及大、小安的列斯群岛呆着呢。 哪个沾上这糯米粑粑,是甩不脱的。 没法子,大唐远洋水师的续航能力还有待加强。 靠风力及人力,要远跨重洋,你可以参照出生于中世纪的热那亚共和国(今意大利西北部)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那位真是海洋之子,就凭着风帆船从欧洲闯南美洲还损失极小。 即便是他,最后一次远航也还是有不小的损失。 最少也得有蒸气动力为基础,能够让航海的难度降低一些,让那些长久见不到陆地的海员少一些暴躁。 扯远了。 修建铁路,除了规划、拆迁,需要大量的炸药开山,火器监监丞昆一特地跑了出来,名曰与铁路署沟通,实则借机撒欢。 没法,火器监虽然满足了昆一对于官职的渴求,却让他感到不自在。 毕竟,你不能强求二哈一直关在家里。 线路勘测好了,王大妹与王恶正在舆图上细细地审核。 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哈似的昆一围着舆图扭了几圈,忽然停了下来,满面得意之色。 “郎君,额知道问题在哪里咧。” 不是,一个专业的、一个半专业的,在这里围着看半天没找到问题所在,你一门外汉居然找到问题所在了? “说说。” 昆一自信满满地一戳红线的尽头:“这里!按着铁路署的规划,是要建火车站对吧?” 王恶与王大妹看了一遍,没觉得刘家围有甚么问题。 昆一叹了口气:“可是,火器监正好有人老家是那附近的,他吹嘘的时候额听了一耳。刘家围别的毛病没有,低洼!” 低洼意味着积水,积水意味着材料损耗加剧、停运时间增加、排水工作量大…… 这绝对不应该是勘测人员会犯的错误。 整个勘测组,二三十号人齐聚公廨,心惊胆战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王恶、满脸怒火的王大妹。 不提王恶,仅仅王大妹就是他们的先生、同窗,平日里受王大妹的教导,王大妹的威信自然极高,在场就没有不被王大妹喷过的。 “勘测洛阳段的人手留下,其余人退下!”官威大发的王大妹怒喝。 “洛阳火车站地址勘测的人员出列!” “奇怪了哈,人家洛阳本地人都知道,刘家围地势低洼,容易积水,你们干勘测的反倒不晓得?” “别的不说,在小王庄学院课业里有提到吧?在入署的章程里有读过吧?” “要不要本官请监察史来,好好查一遍?” 王大妹暴怒,才有人想起来,她不仅仅是同窗、先生,更是铁路署丞! “署丞,不是我们无能,只是得考虑人家当地势力的影响啊!” 洛阳段勘测组长钱太浪叹息道。 王恶微笑着鼓掌:“真厉害,连本官不该想的事都想到了,本官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钱太浪惶恐地连道不敢。 这话,杀人诛心。 “别以为有所谓的外部势力助阵,你们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提醒你们一句,本官现在还是百骑郎将。” 王恶轻描淡写的话让整个勘测组都在哆嗦。 或许以前百骑声名不显,但从平了刘兰之后,百骑的凶名以光速对外扩散。 百骑郎将不仅仅是魔王,更是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的狼人! 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不是别人的家臣,更不是甚么死士。 “署令,就是钱太浪收了刘家围的钱!与额们无关!” 第一声指证过后,墙倒众人推,所有罪过全部推到钱太浪身上,倒也符合之前钱太浪的承诺。 一切罪过尽加其身。 其他勘测组员写完罪状,学杨白劳摁完手印,处罚结果就来了。 “洛阳段勘测组全体成员,收受他人贿赂,罔顾铁路安全,全体从铁路署除名。另,小王庄学院将除去他们的学籍,今后不许自称小王庄学院学生。” 所有人仿佛被抽了骨头的癞皮狗,挪动的身躯看上去全无生气。 铁路署除名,惩罚不轻,却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但是…… 与后世不同,在这个注重名声的时代,逐出师门是个人无法承受之重。 “钱太浪危害铁路署安全,交由百骑侦缉。” 这一句,让钱太浪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那是传说中剥皮革草的恶地啊! “是额疏忽了,请山长……署令责罚。” 王大妹低头认错。 王恶苦笑着摇头:“行了,大家都没经验,错漏在所难免。立即安排复勘组悄悄行动,百骑安排人手护卫。再有打线路主意的,顺藤摸瓜……” 王大妹甚是诧异。 有人插手铁路署的事,王恶却没有回手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这很玄学! 王恶翻了个白眼:“怎么,在你眼里,山长就是那么粗暴的?” 看到王大妹眯着眼掩口轻笑,王恶整个人都不好了。 “傻不是?现在出手,只能抓到一些小喽啰。人家敢犯险出手,必然准备好了替罪羊,就算是挥刀去宰杀也没有意义。” 王恶负着双手,眼里寒星点点。 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传播范围还是不够广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试试就逝世 朝堂上,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还没有完全运转的铁路署遭遇到了弹劾。 御史欧阳无德弹劾的理由是,利益输送、暗箱操作。 小王庄产的水泥,直接供应铁路署,连与外头竞价的流程都没有。 对此,上朝的王恶回应很直接:“小王庄水泥可以全部拉回去,从此与铁路署中断交易。小王庄人员,包括本官,即日全部撤出铁路署。” 满朝震惊。 只有高士廉在摇头苦笑。 想通过要挟的方式让王恶放宽对铁路署的控制,好趁机介入供应链,谋求一些利益? 呵呵,你们太不了解王恶了,他宁愿把盘子砸了,也不会让你们舔上一口。 有人唱红脸,就有人唱白脸。 吏部右侍郎出面当老好人:“蓝田侯莫激动,御史只是有疑虑而已,解释清楚就好了嘛。” 王恶笑得很灿烂:“既然各位对小王庄参与铁路署建设有诸多困惑,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小王庄彻底退出嘛。各位,有甚么想法,你们自己实施嘛。” 朝中官员彻底急了。 准备火中取栗的人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人,是冲着王恶担任署令才买的份子。 王恶要掀桌子、不玩了,他们的家当怎么办? 打水漂么? 换人…… 呵呵,不是看不起在场的同僚,谁能扛得起铁路署的重担? 看人挑担不吃力。 “欧阳无德,是谁指使你弹劾蓝田侯的?” 鸿胪寺卿张行成出班质问。 张行成身后,大小官员对欧阳无德怒目相视,大有将他灰灰了的架势。 欧阳无德看着群情汹涌的官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上朝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 大家不是共议,逼迫蓝田侯退步,好让自家的原木进入铁路署的供应链吗? 为何矛头全指向自己这急先锋? 王恶冷眼看着他们唱红白脸,举笏道:“既然朝堂对小王庄成见如此之深,小王庄退出便是了。请安排人接手,即日起本官封存印信。” 有想法? 耶耶不陪你们玩! 李世民头疼地看着这乱哄哄的朝堂,差点没提横刀砍人。 “王端正不要意气用事,你不执掌铁路署,天下有还谁可以执掌?” 王恶一本正经地拱手:“臣举荐御史欧阳无德。” 欧阳无德几乎吓尿了。 你这缺德玩意儿! 额懂个屁的铁路! “陛下,臣不懂铁路……” 王恶阴阳怪气地接话:“呦,哪能啊!刚才欧阳无德御史指责小王庄利益输送,不是挺在行的嘛!外行说不出这话。” 欧阳无德快哭了。 凭心而论,他也想执掌铁路署、坐拥大权,可能力不允许啊! 这本就是为小王庄量身打造的衙门,其他人根本无法掌控! 没看到工部尚书阎立本在摇头苦笑么? 欧阳无德也是个狠角色,反手一笏抽到自己嘴上,半边脸颊瞬间肿起,几颗大牙吐落在地。 “臣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请蓝田侯恕罪。” 朝堂瞬间寂静下来。 都特娘的是疯子啊! “欧阳御史真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呀,呀,呀,这么一说,欧阳御史全中呐!这署令之位,非欧阳御史这类圣人不能担任呀!” 王恶的话瞬间让朝堂对欧阳无德同情起来。 急先锋虽然有可能分羹时多划拉一勺,但更有可能,是被硌掉满口牙。 眼下的情况是,即便欧阳无德认怂,抽掉自己的大牙,王恶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想法。 李世民实在看不下这场闹剧了,忍不住发话:“安州还缺个司马。” 安州,吴王李恪的就藩之地,后世的越南海防市,湿热难当,多雨。 司马,刺史的属官,通常是虚职,用于安置京城下来的贬官。 这也是“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原因。 王恶以刺猬般的态度,顽固地向觊觎铁路署的所有势力宣战,且战而胜之。 …… “过分了不是?” 东宫显德殿内,称心过滤着第一手讯息,看到马周的回执,不禁嚷嚷起来。 “他蓝田侯要起用殿下亲手撸下去的萧胜,殿下没有任何为难;到殿下管铁路署要小小的名册,他倒推三阻四了!” 李承乾有点恼火。 名册不名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恶居然不给东宫颜面! 在这件事情上,王恶的态度太过坚决,太没情商。 纥干承基进殿,目不斜视。 嗯,虽然经历过称心为太子舍命之事,虽然称心现在是率更佐,但纥干承基还是那么看不上称心。 与某种性别爱好无关,就是纯粹的看不对眼。 “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铁路署使用小王庄水泥,没有竞价流程,怀疑有利益输送。” 纥干承基禀报。 今日李承乾有微恙,未去早朝,所以纥干承基肩负起传递消息的重任。 李承乾摆手,制止了纥干承基。 “孤想一想,以蓝田侯的性子,绝对不会有解释,掀桌子倒差不多。” 具体到铁路署上,王恶的回应当然是甩手不干。 整个大唐,现在有谁能接得下王恶扔下的这颗手雷? “御史贬官安州司马。” 这句话,信息量好大。 连一直不满的称心都低下了头,不敢置喙。 太刚了。 换个人在朝堂上如此放肆试试? 试试就逝世! “虽然着实让人意外,可细细一想,如果孤在那位置上,也会如此选择。”李承乾叹了口气,算是连先前的郁闷一并放下了。 “殿下慎言。” 称心的脸都急白了。 李承乾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不晓得会掀起甚么惊涛骇浪! 杜荷撇撇嘴,老老实实弄自己的文书。 经历过一次惨痛教训的杜荷,学会了逢人只说三分话,更深谙出头的椽子先烂,现在纯粹是凭借昔日之痛混日子。 这世间,没有谁是可信的。 呵呵,当初挨兄长杜构的家法,让杜荷对整个世界都有戒心。 李承乾的话犯忌讳? 得了呗,关自己甚么事? 杜·莫得耳朵·莫得心肝·荷表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刺耳;家事国事天下事,关额屁事。 第四百五十六章 热闹的洛阳 (前面一周更新不力,是因为痴心妄想转型,然后可耻的失败了。对不住大家。) 锦衣卫……呸,百骑就该无孔不入。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百骑的坐探会不会变质,哪怕第一期轮换才过去不久。 人心,是个复杂的东西。 连老人家都没法阻止手下变质啊! 百骑总衙里,新任队正的符强有点兴奋、有点忐忑。 第一次正式带队出任务了,想想真是激动呢。 不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能不能漂亮地完成任务? 符强不知道,衙门里的老人已经对他高看一眼了。 带队出了春明门,符强突然止住了步伐。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被符强疏忽了。 调查洛阳的事,为甚不用百骑洛阳营? 细思极恐。 百骑总衙派人到洛阳巡查的消息,真不是甚么秘密,至少洛阳营鹰扬郎将侯莫陈无双就知之甚详。 区区一个队正,入不了他的法眼,哪怕是总衙来的也不行。 根据对等原则,安排一个校尉接待就很得体了。 作为亲信,校尉侯莫陈霸亲自接待了符强一行,并安排了暗部细细查访,看看符强之后是不是另外有暗访的人马。 未必是有甚么坏心。 后世的人都清楚,如何应付上头的明察暗访,是官场必修的功课之一。 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几乎没有毛病的,世所罕见。 捂盖子这门绝学,并不是某朝某代的专利。 “侯莫陈校尉,当年女人花一事,彻查过吗?如果只是弑帝参与,未必能瞒过众多不良人、世家的耳目吧?” 像模像样地品了一口茶水,符强眉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冲泡手法不够标准,茶叶微涩,醒茶这一步跳过了?真是糟糕的手法,要是让郎将看到,会谴责你们暴殄天物的。” 侯莫陈霸的心略略放下。 从符强的语气是,可以判断出他算是郎将身边的人。 郎将生活必然是精致的,炒茶又出自他之手,对泡茶讲究些,太理所当然了。 众所周知,女人花是郎将的产业,借符强之手来报复一下当年暗中搞鬼的势力,再正常不过了。 不要说甚么公器私用,这是人之常情。 你觉得换你肯定不会? 得了吧,换你,说不定还会更狠。 幸运的是,侯莫陈无双也真下过大力气调查,虽然结果不能尽如人意,至少也是问心无愧了。 “这个,鹰扬郎将也曾认真调查过,除了牵扯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没有太大的收获。上官要不要翻阅一下卷宗?” 一个校尉叫区区队正“上官”,似乎是错了? 可是,这个队正是从总衙下来的时候,这个称呼,真的错了吗? 符强在那一瞬间有点飘,不过很快强行把自己拽了下来。 卷宗就不必看了,现场走访还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符强的分工,自己这一组,就是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的。 带着人走一走,指指点点,这才是官场常态嘛。 要是有个画师画上一幅画像,啧啧,那就更完美了。 真正暗访的,还是周麻子那一组人。 洛阳城很大,周麻子他们撒进来,就是沧海一粟。 背着手,踱着方步,一身青色儒服,一缕山羊须,一手笔,一手纸,还有眸子里迷之自信,周麻子还真把一个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样一个家境优渥的书生,外出游历、四下打探人生历史,不是很正常吗? 周麻子的户籍、过所都是真的,在官府都有备案的,根本不怕人查。 入百骑之前,周麻子还是正经八百的读书人,虽然没考上功名,肚子里可真有点墨水。 北市、景行坊、铜驼坊、上林坊,周麻子逛了个遍,更在北市的茶楼里听了几回评书。 过洛水,慈惠坊、乐城坊、通利坊、南市…… 如果没有背负责任,这样的日子,真叫人乐不思蜀。 事实上,如周麻子一般游历的书生委实不少,泰半是家境不错、没有生计之忧的闲人。 周麻子在里面,一点也不显眼。 但是,周麻子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似乎有人在暗中跟随。 周麻子依旧温吞吞地东游西逛,一点不慌张。 便是翻到他的小册子,上面也无非是洛阳各地的掌故,虽然有些会生僻一些,却也不是甚么隐秘,没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真正有用的,谁会记录在纸张上? 别逗了。 作为百骑的一项入门测试,记忆力占据的分数还很高。 因为,很多时候,你并没有记录文字的机会。 而且,从王恶担任郎将开始,一些重要岗位,已经在培训新的记录方式。 一种看上去仿佛蝌蚪似的符号,不经过专业培训或与相应的典籍对照,是无法翻译成大家认识的文字,称为速记。 速记并不是洋人的专利,早在汉朝中国就有了速记,当时中国文字由“隶书”演变到“草书”,就是为了应付急需而创制的一种快速书写的简体字体,实际上就是古代的“速记”。 据记载,唐朝曾经出现一种快速记录方式,几乎可以与语言的速度相等,但已经失传了。 周麻子逛到温柔坊,甚至还与在那里勘查旧案的符强打了个照面。 当然,兴致勃勃地围观的周麻子,悲剧地被百骑洛阳营军士赶走了。 然后,周麻子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尾巴甩脱了。 不,是自动撤走了。 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不会凑百骑的热闹的。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铁路署复勘组抵达洛阳,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 让人忌惮的是,复勘组此行,不仅有铁路署的护卫保护,更有百骑为伴。 这就意味着,甚么拉拢、利诱、威胁,根本没法近身。 知道甚么是亦步亦趋吗? 连出恭你都别想有与他们私下接触的机会! 这个防护级别,就算是与朝中大员相比也不逊色了。 舆图、卷宗,对山川地理的调查,搞得整个河南府衙门都乱糟糟的。 府尹一通怪笑,打发少尹去跟复勘组对接,自己坐公廨里哼着小曲。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上次铁路署的勘测结果,要打水漂了。 某些人投进去的钱,哦豁…… 真以为家族有点势力,就敢操纵朝中事物了? 别忘了,那是魔王的地盘! 即便如此,所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复勘组身上,哪怕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 狂生 “阿叔,符强明显是个幌子。” 被符强折腾了一日的侯莫陈霸很郁闷,坐在那里吐着大气。 不带这么玩的,同一个场景,你模拟再现都得来五遍。 侯莫陈无双嗤之以鼻:“你都能看到的事,额会看不到么?大家心照不宣地演戏而已。” 侯莫陈霸吃惊地看着侯莫陈无双。 “你要结合洛阳城中的事来看。铁路复勘组的出现,才是引爆洛阳的大事件,也意味着之前他们收买勘测组人员白干了。” “然后,再好好想想,铁路署的署令是谁?是额们头顶上的那位郎将!” “这样一来,百骑来替铁路署找场子的意图明明白白,不是吗?不要觉得洛阳营没有收到消息,就以为额们这位顶头上司改吃斋念佛了。” 侯莫陈无双冷笑。 百骑的手段,侯莫陈无双多数都知道,偏偏郎将上台后,还出台许多连他都意想不到的花样。 好好的太原土皇帝,生生被调到洛阳来,这折腾劲也没谁了。 你要说郎将没有其他后手,呵呵…… 既然百骑洛阳营在第一次勘测时没有插手,那以后就不要插手! 说铁路署的事百骑不便过问,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 这里又不是侯莫陈氏的族地,与自家没有半点利益纠葛,凭甚为他人作嫁衣裳? 郎将的狠辣,也该有人好好承受一下了。 侯莫陈霸略略迟疑:“第一次勘测,洛阳营袖手旁观,郎将会不会有所不满?” 侯莫陈无双桀桀怪笑:“宽仁大度王端正,你以为是甚善男信女?不满是肯定的,但洛阳营只是恪守中立,没有得到指令时未擅自插手,小小斥责在所难免。更多的,郎将想来也不能不顾规矩。” 同为关陇门阀,侯莫陈氏已经衰落,看看其他家栽跟头,也是一种乐趣啊! 侯莫陈霸端正了态度,面对符强姿态更低了,全程微笑陪伴,所有资料绝无阻碍,至于那些撒出去的人手则全部收回。 反正也没自家甚事,操那闲心做甚? 就是最后杀到血流成河了,自己了不得拍拍屁股,换个地方做官。 大家都是戏台上的戏子,唱好属于自己的那一段就是了。 …… 周麻子的脑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的东西。 最有价值的,还是在乐城坊遇到一个百岁老人,肚子里装了不少货,洛阳城近百年的变迁信口道来,哪家哪族占了哪块地,谁家与谁家又是过节极大,说得一清二楚。 老人口齿灵便,且极喜好扣肉,周麻子请了五六顿才掏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一届的老汉太难带了! 回到铜驼坊的客栈里,周麻子在脑子里将讯息捋了一遍,然后用纤细的笔画出一道道奇奇怪怪的纹路,半张纸看上去仿佛是一群小蝌蚪。 速记最大的优势,不是那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而是外人看来如鬼画符一般的字体。 这东西,即便在百骑内部,也不是谁都可以接触的。 符强率领这一队,只有符强、周麻子二人有资格学速记。 纸张是特制的,薄而坚韧,卷起来还没有婴儿的小拇指大,塞进定制好的薄竹筒,封上蜡,系在信鸽腿上,放飞了出去。 任务完成,心情自然放松。 周麻子下到客栈大厅用膳,看到四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心头微微一叹。 还好,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就是有甚不测也值了。 吃饱喝足,周麻子倚着柱子,慢慢品茗,完全无视大汉。 一个嘴角生一颗指头粗细痦子的豪奴,抱臂出现在客栈内。 “好小子,竟然敢偷钱家的宝物?” 周麻子慵懒地笑了:“你是不良人?” “不是。” “是县令?” “不是。” “所以,就凭你一介家奴,就敢往读书人身上肆无忌惮地栽赃陷害,张口就扣罪名?试问今日洛阳,竟是谁家天下?” 周麻子狂笑,狂生之姿尽显无遗。 “当然是大唐的天下。” 洛阳县令汤飞着官袍、身后跟着一群不良人。 “所以,本官也挺好奇的,钱家是凭甚如此嚣张?” 不良人蜂拥而至,将豪奴及四个彪形大汉按倒。 “冤枉!钱家是真丢了一颗夜明珠!”豪奴惨叫道。 汤飞冷冷一笑:“钱家在城东的会节坊,而这周书生这几日的行程,是在南市、北市以西。试问,他如何偷取钱家的夜明珠?隔空摄物?” 周麻子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暗暗叹气。 甫入洛阳便被人跟踪,看来,道行还不到家呀! 运气好的是,洛阳县的不良人也在跟踪的行列当中。 诶,凭这不到家的手艺,回去得被符强他们嘲笑了。 客栈外,符强背着手,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洛阳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还真是不安分呢。 难怪郎将某次喃喃地说“世家不死,大盗不止”! 当然,即便世家死了,大盗依旧不止。 食尸的秃鹫,即便全部死光了,还会有野狗、乌鸦继续食腐。 即便野狗、乌鸦死光了,也还有蚂蚁、蛆虫。 这就是自然规律,让人绝望的规律。 没有甚么万世基业,任何一个国度都逃不过无情的规律,或内忧,或外患。 精明的侯莫陈霸当然看懂了符强眼中的厌恶,心下一阵欢喜。 也是,区区小家族而已,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无法无天之事,还惹得上官不快,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洛阳县做事还得讲究个有法可依,百骑洛阳营可没那个顾忌。 百骑是有一定的规矩,可自身不在朝堂的序列中,做事的尺度要宽松许多,抄家拿人完全不用判案的,直接拿人完事了。 不用说,倒霉的钱家倒了,百骑洛阳营饱了。 百骑洛阳营的大狱中又传来阵阵的惨叫声,根据声音可以判断,绝对不是打板子、抽鞭子之类的常规刑罚。 侯莫陈无双亲自坐镇大狱之外,一手酒、一手刀。 有这个姿势足够了。 原本够交情与侯莫陈无双攀谈的人物,开始还蠢蠢欲动,想卖一点交情,听到这个姿势之后迅速缩了回去。 惹不起。 侯莫陈无双的意思很清楚,要么就喝酒,要么就吃刀子。 第四百五十八章 獐子沟 通过反复的情景再现、反复的推论,符强竟然揪出两条漏网之鱼。 “上官目光如炬。” 侯莫陈霸很没节操地奉承。 真相如何,重要么? “这是洛阳营的功劳。没有洛阳营来回辛苦地再现,额找不到其中隐藏的人犯。” 符强客观地强调事实。 当然,还有额刻意的提醒。 侯莫陈霸心如明镜。 这不仅仅是侯莫陈无双对符强的示好,更是洛阳营对总衙的示好。 犯错是难免的,就大方向而言,洛阳营是不会错滴。 对于周麻子等已经暴露在明处的人员,符强直接下令,撤离洛阳。 明处的人员,有百骑的大纛护着,没有任何危险。 暗处的人员,有贩夫走卒的职业为掩饰,也天然有一定的保护色。 最麻烦的是已经暴露的人员,半明半暗的,又还没有披露百骑身份,就算有人丧心病狂的对付,百骑也难以时时维护。 由此可见,总衙给符强配置的人手,新丁居多啊! …… 河南府衙里,铁路复勘组向少尹辞行,要去实地勘测。 在舆图上,复勘组确定了三个建设火车站的备选,獐子沟,苏家村,龙门村。 不得不吐槽一句,龙门村这地名,重合率太高了! 消息不胫而走,让洛阳人八卦不已。 等等,上次公布的刘家围,压根不在备选名单里? 嗬嗬,这场热闹,大了唷! 独孤庄园。 大厅内,一片死寂。 势在必得的火车站选址,如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了。 刘家围失去资格也就罢了,关键是新公布的备选,完美地绕过了独孤氏的地盘,怎么看怎么像打脸。 “他们怎么敢?”独孤无敌气得浑身哆嗦。 一名新晋长老抬眼扫了独孤无敌,鼻子里嗤了一声:“你都敢拿刘家围那低洼的破地去糊弄,人家凭甚不敢呢?得有多傻才会选择会积水的洼地建火车站呐?但凡有点儿诚心,选择一块合适的地方,估计就是蓝田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独孤无敌虽然暴怒,却一句话都辩驳不了。 每一句话,便如一把小刀在心头剐一下。 正因为如此,独孤无敌才越发愤怒。 所谓下一任家主的身份,还压制不了一个实权长老。 “发动蓄养多年的死士,给他们一个教训!” 红了眼的独孤无敌拍案而起。 那名新晋长老冷笑:“呦,独孤氏出息了,敢举兵造反了。在下独孤秋彦,自问无此胆略玩那么大,特请族长勾去族谱中的姓名。” 满堂震惊。 在这个重视宗族的年代,族谱除名就意味着沦为孤魂野鬼,从此背后再无人支持! 独孤秋彦是有多不看好独孤氏? 家主独孤魔眼里仿佛跳动着幽暗的鬼火。 “即便是以后不准用独孤为姓、即便是要经三十杖,你也一定要脱离独孤氏?” 独孤秋彦叹息一声:“只要独孤氏还有这种疯子在,额便不敢当那池鱼。区区皮肉之苦,只要不死不残就行;至于姓,以后额就姓秋了。” 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执法堂的刑杖不是吃素的,虽然没有下死手,却也没有放水,三十杖下来,独孤秋彦,不,秋彦已经是鲜血淋漓,起身都是咬牙硬撑。 秋彦平素的人缘并不算差,所以出来时还有好几名长老相送。 “秋彦,冲动了。” “何必呢?” 秋彦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笑容:“独孤氏离覆灭不远了,几位长老,还是早安排退路吧。” “你以为只有你看到这一点吗?”一名长老低声悄语地反问。 秋彦愕然。 许久,秋彦干笑两声,微微拱手。 一帮老狐狸,肯定是早就将家小分了出去。 相形之下,自己硬顶,确实落了下乘。 …… 獐子沟。 王垚仔细观察了山壁,然后大家一通计算,确认即便是山体滑坡也影响不到火车站,以及铁路的运行路线。 至于说獐子沟到大路的道路难行,呵呵,在炸药包面前,这是事么? 此地偏僻无人,根本不用考虑占地赔偿问题。 主干线转到这里,难度极低。 獐子沟排水极其便利,即便是大雨也不能造成甚么影响。 算下来,獐子沟的地势比洛阳城高了许多,即便是洛水出现倒灌也影响不到运行。 钱太浪他们是完全没有考虑过铁路署的利益,报上了刘家围那块烂地。 不用洛水暴涨,就是一场中雨,刘家围都得积水。 如果从专业角度出发,獐子沟才是最佳选择。 苏家村与龙门村再好,优势也不突出,再算上赔偿、搬迁,评分还是远远落后于獐子沟。 让几名雇佣来的劳力挥舞锄头挖了一段,确认脚下的土层、岩层正常,几名复勘组成员合议了一下,初步将獐子沟定为首选之地。 不会那么草率就敲定地址,那是对勘测工作的不负责。 抽调官府的详细资料、走访周边的百姓、对地址的复查,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行,今日的工作就结束了。回到洛阳城,放松半日,准许喝酒。” 王垚的话立刻引来一阵欢呼。 因为行业的特殊性,勘测必须长年累月地翻山越岭,工作期间严禁饮酒,是对自己生命负责。 可是,清规戒律守久了,总会有些不耐烦。 可以公然喝酒半日,束缚在身上的规矩骤然松开,何其畅快! 当然,谁也不会喝到烂醉如泥的。这点分寸得有。 尖厉的哨声骤然响起,让复勘组激动的情绪瞬间平息下来。 按照出行之前的预演,这意味着有危险! 复勘组迅速寻找山石、土丘藏身,一直沉默地护卫他们的百骑迅速收缩,铁路署护卫队的人马立刻占据了有利地形。 一千人马么? 真看不起人啊! 护卫队小队长欧野掏出左轮手枪,平静地填弹,身旁五十人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王恶的左轮手枪玩够了,也有意推广左轮手枪了,恰逢铁路署护卫队成立,特意让人制作出一批左轮手枪,配备给护卫队。 相较于军队,护卫队的活动更多地出现在民众聚集地,长管的燧发枪不够灵便,左轮手枪更有用武之地。 杂乱无章的一千人,包着各色头帕,横刀、钢叉,似乎在向前,脚步却是在原地踏步。 贞观匹夫 第四百五十九章 宗祠 欧野一眼就看出对方色厉内荏的本质。 但是,那又怎么样? 署令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他们决定战争甚么时候开始,额决定战争甚么时候结束。 所以,欧野果断地开了第一枪。 操练得有些少,不比各卫的火枪手,准头有点感人,原本心狠手辣爆头一击,到最后变成了打大腿。 枪声就是命令,由于有欧野的榜样,大家尽量不打脑袋、心脏,命中率也不是太高。 但是,这是真正的开战了啊! 中弹的捂着腿倒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 未中弹的满面惊惶地跳开,手中的家伙当啷落地,嘴皮直接在抽筋了。 这,就是主家说的,吓唬吓唬就能弄到一笔钱的软柿子? 这是要杀人哟!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这就是很多挑战朝廷、官府权威者的心理了,总觉得“他们不敢”。 当屠刀、铁拳真的下来了,刀子砍到身上,痛了,才会发觉,真的敢啊! “他们人少!不要怕!冲上去!” 几个豪奴打扮的人在后头挥刀咆哮。 欧野真想给他们几枪,奈何他们的位置已经超过百米,超过了有效射程。 子弹的实际射程其实远超一里的,但是,在百米开外,因为视线、判断、风力、空气阻力等因素的影响,准确性无从控制,一般被视为流弹。 真有人哆哆嗦嗦地前冲时,欧野的一枚手雷炸翻了几个人,爆炸声加上血肉模糊的场景,格外吓人。 “他们没几颗手雷!冲!冲上去,今年的租子全免!” 豪奴的判断很正确,手雷确实没几枚,毕竟谁也没想到会玩这么大。 但是,要注意,这里聚集的不是甚么反贼、不是甚么盗匪,只是一些见利起意的农夫!偶尔干点小坏事、挣点外快的农夫! 或许其中混杂有一些护卫,但是这丝毫改变不了绝大多数人无法控制畏惧感的事实。 大家只是来求财的,不是来搏命的! 就算偶尔客串一下车匪路霸,风险也是可以控制的,不良人好歹也是乡里乡亲的,主家再出点力,糙米饭吃上几日也就出来了。 可是,这是真的没命啊! 哦,没命还不是最惨的,你看看刚才手雷爆炸的边缘,一个憨憨被弹片击中腹腔,血哗哗流了一地,半截肠子拖到地上,哀嚎声惨绝人寰。 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多数人畏缩不前,甚至有些胆小的已经悄悄开溜了。 这只是草台班子,不可能有督战队。 然而,逃开的憨憨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手头的家伙已经没了。 所有退路全部被府兵堵死,折冲府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让憨憨们瞬间弃了手中的家伙事儿。 论战斗力,或许朝廷诸卫的实力远超府兵; 论威慑力,在地方上,府兵称雄! 朝廷诸卫如网,能打走大鱼,可一些小鱼就难免疏漏了。 府兵如纱,只要认真起来,连鱼子鱼孙都给你弄绝了! 欧野的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上千的人马调动,即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也足以惊动折冲府了。 如果折冲府还不出现,这个折冲府,问题就大了。 折冲府的审讯,比官府粗暴得多,一声问出得不到回答,就是刀光一闪、人头落地,换下一个。 反正,俘虏多的是。 杀了几个人,立刻有问必答,甚至还有人学会抢答了。 只是丘八们脾气不好,容不得抢答之人,照样挥刀。 所有人瞬间规矩了。 简单审讯了一遍,目标就集中到几名豪奴身上。 看着府兵刀头淌血,豪奴们不敢迟疑,迅速抖出了幕后主使。 王垚与欧野怎么也想不到,幕后主使竟然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洛阳金家! 你说是独孤氏、是刘家都能接受,金家是个甚么鬼? 可是,豪奴们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金家是洛阳的坐地户,田产、护卫、奴仆似乎不多,但这是一个假象! 金家在洛阳,犹如当年单雄信之于北方绿林,甚么车匪路霸,哦,收过路费都是他家主持,坐地分赃,活得很滋润。 然而,触了大唐的逆鳞,再是甚么盟主又有何用? 折冲府包围金家庄,投石车、车弩到位,一轮巨石过后,庄子的围墙轰然倒塌。 在一个朝代没完全腐化、没濒临崩溃之前,绝对不要小觑其军队的战斗力,即便这支军队只是府兵。 箭矢掩护、刀盾手突击,金家庄纵然如何反击,依旧无济于事,唯一的选择是死于刀下还是死于箭下。 金家庄很彪悍,即便是婆姨也提着横刀上阵,但这丝毫改变不了被横推的结局。 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府兵们就能凶悍地杀进去,刀下不会有丝毫留情。 因为,每一刀下去,自家的田地数目又多了一些,婆姨、娃儿又能更多些花销! 娃儿能去读书、婆姨能买点胭脂水粉,顺便给家里多买些肉、多扯点花布,岂不美哉? 刀光血影中,金家庄已经一败涂地,只剩下家主府邸还在顽强抵抗着。 最后一名护卫倒下时,府邸内腾起火光、黑烟,让府兵们微微有些遗憾。 这次出手,白璧微瑕,竟让金家家主葬身火海了。 没有人去救火,做那等无用功。 现场刺鼻的味道表明,府邸里是浇了火油的。 …… 独孤氏的宗祠很多人,却诡异地陷入寂静。 金家不过是当年独孤氏的部曲,金家的行为也是独孤无敌的授意。 换来的结果,便是金家灭门。 独孤秋彦,不,秋彦的话,言犹在耳。 独孤魔面色沉稳,心头却微微叹息,知道自家娃儿的少家主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唯一可圈可点之处,是独孤无敌没有直接动用独孤氏的力量去搞事,而是长了点脑子,会曲线让金家当替死鬼了。 嗯,替死鬼这回真成鬼了。 “独孤无敌还是留在宗祠自省一个月吧。” 独孤魔还是给独孤无敌一个台阶下。 没办法,这是自家娃儿,亲生的,不是隔壁老王的。 总不能把少家主之位拱手让人吧? “家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揭过了?” 与秋彦关系密切的长老忍不住发话。 第四百六十章 谁动了炸药 独孤魔抬头,面上如沐春风,眸子里却是让人透骨寒的冷意。 意思很清楚,如果再有人哔哔,独孤魔不介意当场翻脸。 长老们这才想起,独孤魔还是个护子狂魔,是个说一不二的家主。 更重要的是,独孤氏八成的武力、八成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手中啊! 然而,让独孤无敌就此避过一劫,长老们绝不甘心。 绝不! 入夜。 独孤庄园一片寂静,除了虫鸣,一切仿佛都陷入沉眠中。 隐隐约约的月色中,一道影子悄然从树影下走出,慢慢地潜入水渠中。 洛水与通济渠的存在,使得洛阳的水系比较发达,独孤庄园这条水渠,还真是洛水一个不起眼的支系。 百密一疏,这条水渠就是整个独孤庄园的破绽,唯一的破绽。 庄园围墙百米开外,黑影悄悄爬出了水渠,回头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围墙,意义不明地嘟囔了几句。 再回首时,黑影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知何时,星星点点的火把燃起,十几张八斗步弓撅张着,箭矢对着他,只要敢动弹一下,绝对会被射成刺猬。 几名持横刀的护卫缓缓逼近。 火光中映着那道鹰视狼顾的身影,就是独孤氏让人胆战心惊的家主——独孤魔! 落到他手里,还不如死了干净! 黑影果断地向水渠方向翻滚,不出意料地被箭矢钉在地上,黑影惨笑着掏出障刀,回手自刎。 “家主,死了!是倒夜香的老疤子!” 独孤魔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 竟然是不属于任何人掌管的老疤子,这下有点难办,铲除异己的借口不太充分。 算了,只要拳头大,要甚么借口啊! 是夜,独孤氏两名长老被独孤魔杀死。 …… 没有外部力量的阻碍,复勘组的调查、复勘,行云流水一般展开。 从河南府到洛阳县、百骑营、折冲府,都感受到了朝廷的意志、皇帝的意志,以及蓝田侯的意志。 这三个意志中,最后者分外直接,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蓝田侯的压力更为直接。 小王庄段到长安的火车试运行,府尹当日是去看过的,一趟六十万斤的恐怖运力,深深地震动了他的心灵。 长安到洛阳,如果有这火车襄助,运粮到长安还是问题吗?朝廷百官还会来洛阳就食吗?还会有人跑来恶心他吗? 所以,让火车站扎根,也是府尹的企盼。 之前因为杂事缠身,没有关注到首批勘测组的异动; 现在,居然有人煽动刁民闹事! 虽然主犯已经灰飞烟灭了,可是,这几百从犯,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从折冲府接手人犯过来,府尹大笔一挥,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辽东、新罗府、百济府、倭岛府、静海府,每家发配了百余人犯过去,备注都是:永不返乡! 咳咳,这也是本府支援边疆建设的一点小心意了。 洛阳附近,大大小小的势力,全部被府尹叫到……金家遗址训话了。 一向和善示人的府尹首次展现了核善的一面,指着脚下的金家遗址,一字一句地发出宣言:“谁给铁路下绊子,金家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绝不姑息!任凭你手眼通天,一定是家破人亡!” 鲜血淋漓的宣言,加上府尹手中惊天的权势,让所有势力都深深地忌惮起来。 那些从来没打过主意的还好,心里有小算盘的,此时免不了心头打鼓。 朝廷方面给的压力确实很大,但天高皇帝远,总感觉有些虚幻; 河南府的压力,那是无法避开的、真实且让人喘不过气的。 就连独孤魔都只能偃旗息鼓,停止了一切小算盘。 …… 勘测宣告结束,长安至洛阳段宣告开工。 王垚摇身一变,成为施工中的技术指导。 这年头,人才匮乏,还不到一个人只负责一门技术的奢侈地步。 小王庄学院除了技术之类的东西,还教会他们严谨,严谨到炸药包的出库、入库、使用都有人交叉复核,几乎没有造假的余地。 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那证明还是有余地的。 后世的制度够严谨了吧?层出不穷的造假不是照样横行? 当然,对于现在而言,这样的制度已经够用了。 开山碎石,虽然还得用钎子凿出洞来安放炸药包,可效率却提升得吓人。 一块数十人砸一天才能破开的巨石,炸药包“轰”的一声,基本完成了。 毛病也不是没有,点火的人得跑得快,免得被崩飞的碎石子伤到。 旁边的人也得保持距离、做好防护。 想到这一切都是小王庄学院创造出来的,王垚就莫名觉得愉悦。 甚? 你说炸药包是王恶在创立小王庄学院之前就弄出来的了? 别忘了,王恶是小王庄学院名誉山长,他创造的东西,当然也是小王庄学院创造的。 没毛病! 又听得一声巨响,巨石哗哗地变成碎石,然后被拉到周围的场子里,继续被力工锤到相应的尺寸。 炸完这一响,就准备用午膳咧。 话说今日的伙食不错,远远就闻到了菜香。 鸡蛋饼、排骨萝卜汤、肥到腻的五花肉,酸得倒牙的咸菜,小炒菘菜。 分量管够。 饭也是白米饭,一颗颗饭粒跟珍珠一样白。 五花肉王垚已经厌恶了,但那些力工却分外喜欢,总是能咀嚼出油来。 休息之前,例行检查还是得要的。 每一把钎子、锤子都不能少,这是规矩,就是损坏了,你也得交出坏的工具来。 钎子,数目相符; 锤子,数目相符; 炸药包,数目……不对! 没错,今日出库三十包炸药,是王垚亲自点的。 炸了十四包,数目是有人复核的。 为甚,只余十五包! “谁动了炸药!” 王垚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事! 要命的大事! 护卫队迅速围拢,控制所有人员,清点人数。 一个不少。 “会不会是记错了?”欧野小心地询问。 王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错,每一包炸药的出库、使用都有完整的记录!” 护卫是护卫队的强项,查案不是。 讯息层层叠叠报到百骑总衙与铁路署,王恶带队,霍燃主查,一队百骑直接扑来。 百骑此次出行,还携带了三只细腰犬。 细腰犬,又名中国细犬,耳薄、下垂、耳尖钝圆。头长而狭窄,呈锥形。 对主人绝对忠诚,归家性能好,对陌生人怀有敌意,不轻易让人靠近。 记忆力强,嗅觉灵敏,衔取欲望、捕猎欲望高,耐力好。 较适应平原地带捕猎,也可作为护卫犬。 第四百六十一章 京畿归氏 以犬破案,并不是很罕见的事。 《世说新语》的作者,南朝宋的刘义庆,写过《智犬破案》的文章。 所以,使用犬类辅助断案的手段,虽然在大唐还不是很普及,却也并不是孤例。 没有人员走失、现场控制得力,甚至连午膳都被王垚强行停下来了。 应对得当,减少了许多风险。 “这几年小王庄学院没白呆。” 王恶的夸奖比较另类。 算起来,王恶只是王垚的兄长一辈,偏偏又身兼小王庄学院的山长,这导致了王恶的口气,比较像来自阿耶的关怀。 王垚是不介意这一点的,并且对王恶淡淡的肯定表示高兴,要不是眼下这大事压制着,保准能蹦起来。 所有饭菜挑子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有。 细腰犬嗅过炸药包之后,第一反应是去嗅王垚。 很正常,谁让王垚才是炸药包的第一经手人呢? 一只细腰犬在摆放炸药包的位置周边细嗅,突然发出狺狺狂吠。 几名百骑跟过去细看,在茂盛的草堆里发现一包炸药。 “技术不出众,但灯下黑心理运用得不错。” 霍燃不动声色地点评。 炸药包找到了,查找搞事的人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或许,其他地方会选择息事宁人,但百骑不会、铁路署不会! 涉及火药,谁碰谁死! 这包火药上,有残留气息的人被细腰犬辨别出来了。 王垚、专司运送炸药包到开山区域的一名叫白飞霜的铁路署职员。 王垚缓缓闭眼,心道这冤屈怕是洗不白了。 意外的是,两名百骑过来,直接摁翻了白飞霜。 “额冤枉!” 白飞霜拼命地挣扎。 霍燃平静地开口:“炸药包上只有你二人的气息。王垚从衙门领取炸药包,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他的气息;你呢?按顺序领取炸药包,这一包不领取的话,轮不到你碰。” 白飞霜瞬间如泄气的皮囊,蔫了。 王垚怒容满面。 想不到,害人的竟是身旁的同僚。 要是没有这缜密的章程,这炸药包或许真会丢失,自己或许真成那替罪羔羊。 王恶负着手,衣襟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偷盗炸药包的白飞霜是抓住了,他的同党还逍遥着呢。” 霍燃举手,一名百骑用毒高手迅速检查了一遍饭菜、水源,没有问题。 检查了一遍送饭菜的人手,似乎也没找出问题。 王恶招手,把护卫队小队长欧野叫来:“仔细辨认一下,哪张是生面孔。” 欧野恍然大悟,一指某个若无其事的民夫。 百骑立刻出动,将人拿下。 霍燃眼角噙着一丝笑意,让人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有意将风头留给王恶。 “小人冤枉!你们没有证据!” 霍燃淡淡地回应:“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更何况,百骑需要证据么?” 感谢这时代,百骑的证据链里,可以光明正大地添加“自由心证”这一条。 严审之后,民夫与白飞霜的供词,都指向一个叫归福的中年汉子。 据他们描述,归福阔面怒目,身负横刀,气度颇为不凡。 霍燃的眉头跳了一下。 难道是京畿归氏? 京畿归氏声名不显,到中晚唐才渐渐显露锋芒。 但是,博闻广识的霍燃知道,那是一家底蕴极其深厚的家族。 归氏,据说是少昊之后,能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多年,自不是等闲之辈。 “如此,本将走一趟。” 王恶不习惯诿过于下,既然霍燃都有顾忌,其他人更办不下,自己就必须出面了。 京畿归氏位于万年县所属的一个庄子,原本规模也不小,可惜与小王庄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不过,细细观察,庄子里礼法的痕迹较重,据霍燃介绍,他们尊的还是周礼。 对此王恶只能哈哈哈哈。 这些方面,他几近于无知,哪晓得古礼与今礼有甚么差别? 连个十岁童子都执礼甚恭,就是小王庄学院也做不到这地步啊! 惭愧,看看人家这素质,卖相多好。 家主归心素并没有摆任何架子,而是直接拄杖出门相迎,礼数也极到位。 “草民归心素,见过两位将军。鄙庄一向自给自足,少与外人联系,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霍燃将事情简略地陈述了一遍。 “京畿归氏,虽不敢保证族内无宵小之辈,却断无如此胆大妄为之徒。”落座奉茶之后,归心素沉吟了一下,微微摇头。“不过,配合朝廷行事,是大唐子民的义务,老朽让人召集所有归氏子弟,供将军辨认,也证归氏清白。” 态度是极好的,不过也隐隐有一丝锋芒。 归氏的祠堂颇大,连老带少近千口人,竟然有礼有序,这便颇为不易了。 “这二位是朝廷的将军,有事来查证一番,尔等只管据实而言便是了。” 归心素的话里,也隐隐有为子弟撑腰的意思。 “一问,近日可有归氏子弟去长安?” 整齐地摇头。 “二问,可有归福此人?” 目光聚集处,一名须发皆白、佝腰驼背的老汉茫然抬眼:“老汉便是归福,将军有何见教?” 霍燃与王恶对视一眼,知道出现了偏差。 此归福非彼归福。 王恶出面:“无事,老少且先退下,青壮且留下看看。” 看也是白看,只是为了安心而已。 第一步出了偏差,后面就愈发走远了。 名册、面貌对比,都足够说明,目标与京畿归氏没有丝毫关系,京畿归氏的面容以消瘦为主! “感谢归家主支持,本将叨扰了。日后有事,归家主可遣人到小王庄、鸿胪寺、百骑寻本将。” 场面话还是得讲,归氏今日给了偌大的颜面,王恶也不介意给点甜头。 …… 任务还是得回到百骑身上。 将嫌犯归福的形象发送到京畿各队,同时送了一份到南衙宿卫,王恶也只能静静地等待消息。 不用说,此次事件早已传入两仪殿,李世民与李承乾都知道了。 事实上,现在的政务,李世民已经基本放手了,除了一些必须掌舵的大事,都已经由李承乾代为朱批了。 虽然偶尔与王恶会有摩擦,但李承乾的大局观还不错,不会刻意为王恶增添麻烦。 “阿耶,有人不知死活,盯上了炸药啊!” 李承乾冷笑。 大唐稳稳占据宇内之巅,虽然不是完全凭借火药,可火药的功劳也不可抹杀。 竟然有人想打这主意,该杀!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二章 百骑万年队 长安城,延兴门内,新昌坊。 一间陋室里,几个身影惶恐地细语。 “事发了,百骑正在疯狗似的满城搜索,南衙宿卫严格盘查出入城人员,长安县、万年县的不良人走街串巷,目标正是我们。” “即便有些城狐社鼠为耳目,我们依旧难以面对官府如此紧密的搜索。天晓得那些游侠儿什么时候转手把我们卖了?” “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许出卖恩率。” “是,为了信念!” …… 百骑万年队。 玄字二百零一老脸闪着兴奋的光芒,宛如老树开了第二春。 咳,绝不是因为太阳晒到脸上了。 之前没有斗过长安队,绝对不是因为万年队太差劲,只是长安队走了狗屎运,出了符强那么个招惹眼球的家伙,非战之罪啊! 现在,符强进了总衙,长安队也沉寂下来,正是耶耶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长安队能培养出符强,万年队能培养出樊贲、熊心! 樊贲勇猛,熊心精明,当有出头之日! 也不晓得熊心咋取了这名字,跟楚义帝同名同姓,也全没点忌讳。 楚义帝那倒霉娃儿,死得太冤了。 接到总衙下发的活儿,玄字二百零一与樊贲、熊心都是两眼泛光。 好机会! 长安城东面是万年县所辖,铁路修建甚么的是在万年县的地盘,没有长安县甚么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气死玄字二百! “属下判断,这个归福,是个化名,甚至极有可能是番邦之人。”熊心认真地分析。“大唐内部,各家族虽然也垂涎万分,却慑于陛下之威,不敢直接打火器监的主意,不少家族甚至延请了炼丹师琢磨火药。” 玄字二百零一猛拍大腿:“熊心你个娃子硬是要得!可不是吗?只有番邦之人,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办!查到之后,熊心你就是万年队的队副!” 熊心的眼睛都红了。 队副啊! 虽然在百骑之中是极低的职位,却是一步踏入了低阶军官的行列! 再也不是基层军士了啊! 大目标定了,再排除一下外貌特征。 首先,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附近的番邦可以排除了,眼睛、鼻梁、肤色差异太大了。 突厥,有嫌疑; 高句丽,十分有嫌疑! 以大唐与高句丽的过节,他们谋取火药,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万年队在玄字二百零一的放权下,由熊心带队、樊贲辅佐,对万年县所辖城区来了一次大扫荡。 从永兴坊到芙蓉园,万年队来回梳了几遍,稍有不正常的人立刻抓走,对突厥、高句丽方向的来客更是苛刻得令人发指。 让熊心隐隐焦躁的是,他明明感到到目标就在万年县,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若离若即的感觉。 樊贲的脾气更暴躁,逮了两个不大规矩的游侠儿当沙包,拳头打得游侠儿怪叫。 没办法,在大唐,听起来很酷的游侠儿就是社会边缘人,别说是百骑,就是普通的不良人也能骑着他们作威作福。 平日熊心还会去劝阻一下樊贲,可如今心浮气躁的,哪里还有心情理会? “军爷饶命……”可怜的游侠儿抱着头惨叫。 不就是在巷道里撒了泡尿么,至于那么狠? 讨饶之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顺便倒了出来,东家扒灰,西家偷窥,有强烈求生欲的游侠儿啥都抖露出来了。 倒是因此让熊心触类旁通、恍然大悟。 论地头上的风吹草动,谁能熟过城狐社鼠的? 于是,一家又一家的游侠儿头领就百骑传唤,熊心发出最致命的恐吓: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消息,万年县的地头,一个游侠儿都容不下。 熊心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没有一丝力度,却也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需要搞清楚的是,不要说百骑有这能耐对游侠儿赶尽杀绝,就是个不良帅也能让游侠儿集体改行。 一干游侠儿头领哭丧着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无妄之灾。 “百骑从来是有功必酬,好处不能说,反正超出你们的想像……” 负责给熊心做后盾的玄字二百零一心头暗暗点赞。 看看,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是这些后生好使! 等等,好像不是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熊心是打算将线人的名头抛出去当奖赏? 有点想法,就是不事先请示一下,有点不太完美。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 然后,原本节操满满的游侠儿头领,争相吐露各自地盘上的一些消息。 玄字二百零一狠狠地吐了口气。 这些王八羔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愣是憋着消息不说啊。 还是熊心这娃儿懂得诱之以利。 一些无关的讯息,被百骑中人迅速剔除,延兴门旁的新昌坊成了重中之重,格外醒目。 “队正,对方大约十余人,且分布于新昌坊内数处,只凭万年队不足以封死他们的退路,恐怕得向总衙求援了。” 熊心调出新昌坊的舆图,揉了揉眉心。 功劳得分出去了,真是不舍啊! 玄字二百零一呸了一口,明显看穿了熊心的小心思。 想独揽大功,也得万年队吃得下呐! 百骑总衙的人手出动,配合万年队,迅速地包围了新昌坊。 百骑总衙都出动了,还能让人跑了的话,真叫笑话。 一干嫌犯看到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只能束手就擒。 那个传说中的归福自然也没跑脱,一番审讯后才明白,他不是叫归福,是叫鬼室福! 好别扭的名字啊! 王恶得到禀报,愣了一下,迅速联想到百济国的宗室鬼室福信。 没错,鬼室福不过是鬼室福信的亲信罢了。 百济亡于高句丽之手,鬼室福信带着扶余义慈的血脉扶余丰远渡倭国,却不想百济国被渔翁得利的大唐笑纳了,倭国也被大唐收入囊中。 所以,还是得到大唐来啊! 大唐火器之利,鬼室福信是深知的,遣人入长安也是想弄到火药的配方。 如果有火器相助,百济复国有望! 逻辑没毛病,再度审讯之下,鬼室福招认,鬼室福信隐藏在洛阳一带,扶余丰却真不知所踪。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三章 莫名心痛 鸿胪寺这头,王恶难得地过去点卯。 张行成斜睥着王恶:“哟,蓝田侯还记得自己在鸿胪寺有职司呐?最近一个月,本官都未见到蓝田侯的身影呐。” 王恶讪讪一笑。 是啊,净忙乎百骑与铁路署的事了,鸿胪寺这边有点忽略了。 “高句丽使者等候觐见半月有余了。” 嗯,这才是鸿胪寺卿略有不满的真正原因。 哪有外交主官一直晾着不见人的道理? 幸亏典客署这一帮属官早已习惯了左少卿的行事风格,才没张行成那么少见多怪。 番邦嘛,等个半个月怎么了? 要真有急事,顿珠、盘常一定会去将王恶寻来。 这不是没大事么? 四方馆高句丽馆内,使者高男福坐卧不安。 半个月不能见到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左少卿,足够表明大唐的恶劣态度了。 呵呵,就是见到鸿胪寺卿张行成,那厮也是推三阻四,硬说是左少卿的职司,不便插手。 你还是不是他上官了? 终于,留在鸿胪寺门口的侍卫回报,鸿胪寺左少卿上衙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终于来了! 高男福觉得自己都快等疯了。 盛装进入鸿胪寺,高男福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左少卿,恶名满江湖的魔王! 高男福不禁为王恶的年轻震惊。 这一位,今年还未三十,坐镇鸿胪寺已经数年了。 如果不是父亲被扶为傀儡,自己在官场里,即便再挣扎几年也不可能到达此高位。 “高句丽高男福,奉父王之命,拜见左少卿。” 不装了,摊牌了,高男福就是高句丽倒霉的末代王者高藏长子。 子不言父讳,高男福当然不可能叫出“宝藏王”这称呼。 这不合礼法。 “太子,还是王子?” 王恶待宾主落座,奉茶之后,开始叙话。 高男福笑得有些苦涩:“家父不过是一介傀儡,立什么太子?王宫中,荣留王的血仍未干。” 这话没法接,当年荣留王之死,好歹有王恶的因素在内。 王·坑·恶的算计没有起决定性作用,但无疑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脸皮厚,不意味着能否认事实。 “也是,泉盖苏文自任莫离支,堪称一手遮天。” 王恶迅速转移话题。 王顾左右而言他,官场必备技能。 “外臣此来,有一事相求。荣留王之前在大唐皇家钱庄的存款,能不能兑现了?” 呵呵,讨债的? 你不知道在银行,长期不动的账户会被清理入“长期不动户”? 你不知道长期不动户里的钱,其实极少有人兑现? 王恶啜了口茶水,面现难色:“不瞒王子,那笔钱,扯皮了好几年。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存款第二百五十条规定:存款人意外身故,只有直系亲属才有继承权。众所周知,荣留王的直系亲属,尽数被泉盖苏文杀了,没有继承人了啊。” (本规定详见第二百八十章:贞观九年的骚操作。) “法理不外乎人情。如果高句丽愿意俯首称臣,向大唐朝贡,不知能否网开一面?” 其实这话,说的人与听的人都知道纯属废话。 北面,是大唐占据了的辽东; 南面,是大唐得手的新罗府与百济府。 高句丽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外援尽去。 昔日辽东霸主的做派早已尽敛,只能小心翼翼地乞求不要触怒大唐,免得导致高句丽传承断绝。 称臣是唯一的选择。 还得看大唐乐不乐意接受了。 “如果陛下愿意接受称臣,本官倒不介意指点迷津。” 王恶淡淡一笑。 很多规章制度,设立之初就有后门的,就如电脑程序的后门一般。 外人来破获了这个后门,叫黑客; 自己人动用了这个后门,就是大数据。 但是,有意思的是,高藏似乎并不想借机勾连大唐,对泉盖苏文做些什么。 唇亡齿寒? 想不到还有傀儡顾忌这个。 又或者,是高男福身边也有泉盖苏文的人监视? 高句丽这一次的贡品很充足,金银珠宝、人参、貂皮,从魏晋时流落入高句丽的字画典籍,还有一些二王的书法作品。 相对而言,名册上的美女与马匹,算是档次最低的贡品。 朝堂上的百官为高句丽的称臣而感到兴奋,绝大多数人还是喜闻乐见的,觉得从此东线无战事。 在三省看来,无所谓,虚名而已。 房玄龄、高士廉执牛耳的三省,对务实极其看重,这种花团锦簇的表面文章,呵呵就是了。 奈何好大喜功的李世民喜欢啊! 史书上,又得对朕浓墨重彩地描上一笔了吧? 玄武门之恶,在这些功绩面前,足够掩盖了吧? 金银珠宝、人参、貂皮入民部,书画典籍可得入宫,美女、马匹正好赏赐群臣,顺便朕有点寡人之疾也情有可原吧。 好处收够了,李世民大笔一挥,封了高藏一个高句丽王。 惠而不费,实在。 至于说其他的,你是不是想多了? 多少将士辛辛苦苦拿下的辽东,难道还能因为人家几句软话还回去? 你是不是傻? 朝堂上,文官对李世民的处置没有意见,武将那头却在嘀咕了。 “高句丽都称臣了,以后还能去哪里打仗?” “难道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陛下,不要啊!” “好歹让额们打打高句丽过个瘾吧?” “廉颇未老,尚能饭!” 有文化的武将与粗胚的武将,口吻天差地别,但意思都一样:好歹给个能打着玩的对头啊! 李世民只是微笑,并不开口安抚,眼神却让武将们安静下来。 急甚么? 你们忘了天策上将了么? 堂堂天策上将,眼光会如此短浅,不将新罗府、百济府与辽东连成一片? 别逗。 眼前接纳高句丽称臣,不过是因为大唐陆续扩张,速度太快了,需要有意识的踩一下刹车。 新占之地,连外派官员都吃紧。 不要提那些国子监生。 那一帮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目光就盯着大唐腹地,想捡点轻省的肥差。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缓一缓,很有必要的。 唯一不太爽的是王恶。 入! 竟然真要教高句丽走后门? 虽然明知道“长期不动户”是不记入大唐皇家钱庄的收益,没有自己的份,可那莫名的心痛是怎么回事?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四章 恶心人 再度回到鸿胪寺公廨,看到高男福一脸殷切的模样,王恶恨不得把茶盅砸他脸上。 不过,官僚嘛,最大的能耐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揉了一圈脸皮,摆出一副疲惫的模样,王恶叹了口气:“经过本官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据理力争,朝廷总算接纳高句丽称臣了。” 高男福一脸的感激涕零:“亏得左少卿为高句丽仗义执言,外臣这里有一条百年老参,请务必笑纳。” 实际上,高男福在心里已经骂开了。 呸,臭官僚! 当我不知道大唐朝堂上的事? 你丫明明未发一言,还有脸表功! 真当高句丽只收买了一个官员? 只不过,遭遇多次社会毒打的高男福,已经学会用伪装的面孔迎接这恶意满满的世界了。 存款,这个最大的问题摆了出来,不管王恶愿意不愿意。 不是窘迫到为钱所困,高藏也不舍得下那么大血本朝贡! 当初的荣留王,可是把好大一笔内帑存入大唐皇家钱庄的,折子高男福都看到了! 现在,条件已经满足了,王恶怎么也得说出继承的方法了吧?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存款规则第二百五十条规定:存款人意外身故,只有直系亲属才有继承权。但是,荣留王的血脉已经荡然无存了。” “看,主要矛盾点清晰明了,你们想要弄到这份钱,关键就卡在这一点上。” “其实,这根本不是问题,是你们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荣留王没有后裔?你过继给他不就完了?” 高男福豁然开朗。 果然,是思维的定式让高句丽作茧自缚了啊! 看看,大唐皇家钱庄从来没有为难人意思,关键是你们能不能悟了。 兴奋莫名的高男福启程回归,到了辽东城才突然想到一个全身发凉的问题:莫离支可能因此而同意自己继承荣留王一支的名分? 那无异于自掴耳光! 百年老参,给亏了呀。 可惜,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平壤的王宫里,高藏气急败坏地踹了高男福一脚:“兔崽子,你这是白拿人参喂狼了啊!” 好不容易宝藏王才说服了莫离支渊盖苏文,让高男福代表高句丽出使大唐,以臣服的姿态换取高句丽苟延残喘,顺便干这私活,看看能不能把当年荣留王的内帑提出来。 若是能顺利提出来,再善加利用,对抗渊盖苏文做不到,好歹也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前后都顺利得超出预计,就是这解决问题的方法,难以接受啊! 荣留王一脉尽灭于渊盖苏文之手,你让人过继到荣留王名下,这不是摁着渊盖苏文的老脸输出吗? 可是,大唐这头好不容易松口,放手的话,甘心吗? 闹腾了一番小情绪的高藏,通过现任王宫护卫大统领豆方顺,求见了莫离支渊盖苏文。 一国之主要见臣子,居然得求见,真是可悲复可笑。 渊盖苏文在办完公事之后,还是到王宫面见了高藏。 国主拜见臣子,这话好说不好听。 更何况,现如今王宫的护卫全是自己的人,不怕高藏翻腾起浪来。 “莫离支,本王是觉得,荣留王以前存在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钱,不能拿出来,委实可惜了,所以趁此次高男福入长安之际,让他求蓝田侯网开一面。” 高藏肥肥的身子在椅子上不安地蠕动着。 渊盖苏文一阵头痛。 蓝田侯这个名称,真不想听第二遍。 高句丽落到现在的窘境,他功不可没。 至于高藏那点小心思,渊盖苏文门清。 就是那笔钱落到高藏手里,他也顶多不那么困窘,想翻身?你得他身边有可用之人。 “很好,大王得到的回复是什么呢?” 不涉及原则,渊盖苏文也没必要给高藏太多的压力,态度稍微缓和了些。 高藏嚅嚅地开口:“那条规矩不可能改,但可以绕过去。” 渊盖苏文挑眉。 “让高男福过继到荣留王一脉……” 高藏忐忑不安地打量着渊盖苏文,生怕他突然翻脸,把自己“咔嚓”了。 渊盖苏文则是在认真思考这一方法的可行性,以及大唐是不是另有目的。 高男福过继到荣留王一脉,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这也算是荣留王的血脉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也就没有理由扣留这笔钱财了。 蓝田侯的主意,有点恶心人呢。 至于说脸面过不去…… 呵呵,你太高估政客的节操了。 本来渊盖苏文除了揽权有点过分之外,与荣留王没有什么过节,要不是荣留王设计伏杀渊盖苏文,哪里会搞得鲜血淋漓的? 过继就过继吧,反正只是个名头而已。 其他人大可以借机跳出来,试试本莫离支的五把战刀利否。 “我要五成。” 渊盖苏文五指大张。 高藏的心情有点小复杂。 没想到,被他视如虎狼的渊盖苏文非但没翻脸,还爽快地应承下来。 就是,渊盖苏文狮子大开口,直接就吞了一半,心痛啊。 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啊。 高男福过继到荣留王一脉的消息,轰轰烈烈地传遍了高句丽,在渊盖苏文不刁难的情况下,就连对应的文书都出来了。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应该是得到了王恶的吩咐,查验了相应的文书之后,也没有刁难,果断支付了钱财。 世人看着高句丽从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取出几大车的钱财,惊讶之余,把大唐皇家钱庄的信誉抬得更高了。 看到没,这才是财大气粗的典范,管你取多少,从来不带阻碍的。 高句丽国内的富商,看到这一幕,更是想方设法渡过鸭绿水,把钱财存入辽东城的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 靺鞨各部的首领、室韦部头人、松漠都督府、饶乐都督府也都纷纷拉着钱财存入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 原因只有一个:放心! 毕竟,谁家也不可能永远占据势力巅峰,怎么也得给子孙后代留一条退路不是? 钱财流入了大唐,高句丽国内的资金流动就更紧了。 没办法,渊盖苏文还禁用了大唐的票据,纯粹的铜钱、金银,根本不够用啊!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五章 推手 渊盖苏文是有雄心壮志的,奈何志大才疏。 这也是人类的通病,总觉得“我能行”,实际到最后是“我不行”。 渊盖苏文针对钱荒的现象,效仿大唐皇家钱庄,发行了纸质票据。 奈何他不懂,纸质票据或纸质货币发行的背后,都必须有强大的信用做支撑。 后世在金银悉数被刮走的前提下,能迅速以纸币安抚民众,凭借的就是他们强大的信用与威望。 很显然,威望这东西渊盖苏文还是不缺的,唯独信用这东西,不是靠嘴说或者靠刀子能解决的。 于是,呼呼的秋风中,平壤的街头上,偶尔能见到高句丽版的百贯票据随风飞舞。 渊盖苏文的脸很疼。 从高藏手里搜刮到的一半钱财,渊盖苏文没有留下一文,全部扔进了市场里,感觉就像沧海一粟。 市面上的萧条让渊盖苏文极其无奈。 渊盖苏文懂军、懂政,却对经济之事束手无策,手下的官员也无计可施,就连木江都只能徒呼奈何。 “莫离支,下官真的没有办法啊!” 在故纸堆里翻阅典籍,从来不曾出现过如此难题! 加紧挖矿、铸币? 别闹! 在这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挖矿、冶炼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好吗? 最糟糕的是,铸币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货币流失的速度! 不要说其他地方了,就连平壤都开始以物易物了。 虽然总有人唱:钱呐!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不容置疑,这世上真没了钱币,要出大乱子的。 以物易物,你能保证自己的物,恰好是你需要货物的主人所需要的物? 没有介质为交换的交易,成功率低得令人发指。 然后,社会开始慢慢退化,又回到小国寡民的状态,虽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 久而久之,国将不国! “既然是钱惹的祸端,把大唐皇家钱庄请回来不就行了?” 原本渊盖苏文从来没正眼相看的高藏,信口就解决了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的难题。 高藏,并不是表面那么无能,倒是令渊盖苏文刮目相看了一回。 请回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确实可以解决钱荒的问题。 当然,后患肯定是有的。 经济命脉掌控于他国之手,无异于慢性自杀。 上一次的动荡,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但是,饮鸩方能止渴,身处沙漠的你喝不喝? 不得已,渊盖苏文派出渊男生为使者,再度进入大唐,请求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重新入驻平壤。 这真是尴尬得要命的事。 大唐朝堂听到这消息,也不禁震惊了一下。 不是震惊部的震惊。 大唐皇家钱庄在朝鲜半岛上发挥的作用,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如今竟能让渊盖苏文捏着鼻子请求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重新入驻平壤,这是何等的出人意料! 事实上,连王恶都感到意外。 大唐皇家钱庄的布局,早就完成了,也早就收网了啊! 就这还能再收获一波福利? 渊盖苏文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这不是准许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入驻,而是拱手让出了货币发行权! 高句丽的局势,竟已糜烂如斯了么? 事实上李世民根本没兴趣与人探讨,乾纲独断地安排了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重新入驻平壤事宜。 由此可见,李世民虚心纳谏甚么的,不过是早期的政治需要,还有文德皇后的耐心劝解,努力压制本性而已。 本质上,他还是那个独断专行的主帅! 在涉及大唐皇家钱庄事件上,除了房玄龄、高士廉、王恶,其他人连发言权都没有。 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招摇过市地进入平壤,重新开张,竟然让平壤的百姓阵阵惊呼。 渊盖苏文只能无奈苦笑。 你们是有多健忘,才不记得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撤离平壤之事? 但是,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的重新入驻,真的让高句丽内部平静下来,该流通的货物开始流通,实物铜钱完全不缺,票据、纸币也被百姓完全接纳。 但问题是:铜钱也好,票据、纸币也罢,都是大唐发行的啊! 莫名其妙有种高句丽是大唐藩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木江很沉默。 作为文官里的佼佼者,木江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却根本没有能力化解。 这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感,真要命! 货币的发行,在古代是不重视的,因为发行金属货币的成本就很高,就是私铸钱币也没有太高的利润。 可是,大唐皇家钱庄用部分票据与纸币掺杂,成本就低得令人发指,其间的利润高得吓人,这才是李世民独断专行要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重驻平壤的原因。 早年穷怕了的李世民,对钱格外看重,貔貅性子从来不变,哪肯放过这大块送到口中的肥肉? 高句丽看不穿这伎俩,也无从与大唐皇家钱庄争夺这一块的利润。 即便如木江,能感觉到里头不对劲,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阳谋啊! 降维打击的阳谋! 就算你有极高的智谋,也无法破解的阳谋。 …… 王宫的一角,高藏肥胖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在他的推手下,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重新进入平壤,所有取回的现钱悄然化为票据,在高男福的悄然打点下,已经落入一些中下层官吏、校尉手中。 高级官员、将领,想都不用想。 从渊氏掌权到现在,绝大多数官员、将领是他家提拔的,只有中下层还有高男福的操作空间。 哪怕是王宫护卫,在大统领豆方顺之下,也有两名队正悄然接纳了高男福的“好意”。 抗衡是不用想的,最多只是给自己家稍微加了点砝码,保命的砝码。 这还是渊盖苏文被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吸引了注意力,否则的话,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好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不是么? “别傻,我们父子没有与莫离支搞对抗的意思,也没那本钱!更不可能指望你们去搞事!我们只是希望在遇到事的时候,你们能略略行个方便。” 高男福已经轻车熟路地解说无数次了。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六章 贞观十三年先人板板 开山裂石进行得很顺利,建桥的技术活有工部阎立本这样的高手盯着,也很难出问题。 便是潼关高落差之地,阎立本也想法搭建好桥梁,理论上可供试车了。 毕竟,潼关才是整个铁路段最艰难的所在。 这些紧要的地方,铁路署都会安排人员每日巡查,以保证万无一失。 越过贞观十二年,到了贞观十三年,潼关段已经修好,抵达了虢州地段。 幺蛾子总是要发生的。 任何地方都有民风淳朴者,也都有胡搅蛮缠者,更有聚众闹事者。 当然,敢明目张胆与官府作对的,也必须有面对官府铁拳的胆量。 虢州官府也头痛,铁路占了十里长的良田,之前早已通过虢州衙门签订了搬迁契约,可谁想到,这板上钉钉的事,也能让人翻腾起浪来。 姬家寨为首,寨主姬泰美串联了五个村庄,坚决不许铁路从他们地头上经过,说是会打搅列祖列宗的长眠。 契约? 抱歉,那是上任寨主(村老)签的,额们不认! 当然,如果铁路署的“诚意”能够打动列祖列宗,也不是不可以商议。 几个村庄都是人口过千的大庄子,不能轻举妄动啊! 虢州刺史头痛了几天,果断飞起一脚,通过“踢皮球”的传统技能,把皮球踢到了铁路署。 铁路署署丞萧胜为此特意从长安赶来虢州调停。 不过,听了几句姬家寨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萧胜便气笑了。 诸般拙劣的借口,归根结底就一句话:要加钱! 事先也不打听一下,铁路署是谁在当家么? 萧胜往椅背上一靠,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一文钱都不会加。并且,因为各村寨阻碍铁路建设,延误了铁路署的工期,铁路署将扣除所有征地赔偿。” 就是这么刚,就是横到没朋友。 铁老大的名号,是白喊出来的么? 姬泰美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铁路署的人,竟然比州衙口气还硬。 不对呀,据那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八杆子才勉强打得着的表亲说,衙门里最近不是提倡爱民,对百姓要怀柔么? 怎么这铁路署的口气,竟然那么横? 明白了,这是在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铁路的修建,会影响到姬家寨等各村庄先人的安眠,没有一个像样的交待,休想从额们地界上过去。” 姬泰美自信满满。 听说皇帝还被奉为天可汗了,能不在意风评、能不爱惜羽毛? 大方向如此,区区铁路署,难道还敢与皇帝唱反调不成?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智珠在握,结果却总在亮牌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智障在握。 “本官代表铁路署下达最后通牒,三日之内,各村寨无条件服从铁路署安排,勿谓言之不预。” 萧胜眼皮子都没抬。 一帮土鳖也敢与滚滚车轮相抗,真是不了解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 跟官府讨价还价,胆儿肥了你! 当然,若是铁路署哪里行差踏错,萧胜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想讹铁路署,那纯属想多了! 三日之后,姬家寨等地仍旧顽固地阻碍铁路署施工,甚至刀枪棍棒都拿出来了。 坐镇施工现场的萧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上赶着要去领教朝廷的手段,那么便好生见识一番罢。 地面隐隐震颤,仅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很多、很多。 姬泰美一回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黑压压的军士快速扑来,已经将整个姬家寨包围。 横刀出鞘、硬弓撅张 哪怕姬家寨等村寨聚集的人手其实比军士们多,却也只能惶恐地弃了刀枪棍棒,仓皇出逃。 虚张声势、闹事求财,虽然有点过分,还有一点余地可以挽回。 真与军士刀枪相向了,那就是造反的罪名,谁也救不了! 然而所有的有利地形全部被占据,外围的空间一步步被压缩,即便没有放箭,那压力也足够让所有桀骜不驯的村寨民众两股战战了。 在露出獠牙的军士面前,姬泰美比没长角的小绵羊还温顺,强行挤出的笑容里充满了讨好与震惊。 就姬家寨等村寨闹出的动静,虢州的不良人、弓马手对付起来或许力有不逮,折冲府对付他们绝对手拿把掐,至于出动卫军吗? 对付一只小小的耗子,有必要拿滑膛炮轰吗? 姬泰美这只耗子已经无处可逃。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再刁滑奸诈的小民,也能瞬间变成顺民。 王恶大马金刀地坐在萧胜前头,笑容可掬,却让姬泰美莫名地心寒。 “本官听说姬家寨为首的村寨对铁路施工有想法,说是惊扰到先人。本官一想啊,也是,哪能因为铁路惊扰到诸位的先人呢?” “所以,本官苦思冥想,终于得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搬迁!你们几个村寨,连同你们先人的坟一起搬,往东、再往东,出了海,就是大唐倭岛府,那里随便你们安置,绝对不会有人惊扰到你们先人。” “可能有些先人的棺椁都已经腐朽了,没关系,本官已经预备了一批棺材板,嗯,应该叫先人板板。你们可以带着先人板板一起去哈。” 萧胜无力吐槽。 其他的也就算了,扯甚么先人板板! 你又不是蜀州人! 姬泰美“嗷”的一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直接跪地下了:“官爷呀!青天大老爷呀!你不能这样啊!姬家寨无罪,罪全是姬泰美一人所犯!是姬泰美贪得无厌,唆使姬家寨阻碍铁路修建!” “求官爷将姬泰美千刀万剐,放过姬家寨老小!” 姬泰美狠狠地磕头,脑门上迅速青肿了一大块。 “三日前,署丞说过,勿谓言之不预,可惜你们不听。人呐,总得为自己的野心付账。” 开甚么玩笑,即便是颇得宠信,王恶找李世民借调卫军也并不容易,为此还挨了李世民几大脚,岂肯就此轻易放过? 虢州刺史闻讯赶来,看着那些泪流满面地迁坟、搬家的寨民,只能感慨一叹。 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小的村寨就狂得不知道北了,这回满意了吧? 有能耐,倭岛府狂去啊! 数千人哭丧似的搬家,还专门有马车拉着棺椁,让沿途的大小势力吓出了自闭症。 魔王嘴里掏钱? 敬你是汉子!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通车 王恶的凶名昭彰又多了一笔记录。 再没人敢对铁路打丝毫的主意,终于在三月末,长安到洛阳段开始了试通车。 一整列火车皮的稻谷、麦子进入长安时,连一贯无情的李世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长安为都,江山永固;洛阳为都,粮草富足。 而今,朕的长安,同样能粮草富足了! 正常人一个月大约消耗三十斤粮,火车一转就是六十万斤,可以养二万人一个月啊! (备注一下,当年供应粮的标准是33斤/人/月。) 就算一个月里,火车只能每天一个来回,粮食也足够供给六十万人! 几乎消减了长安大半的粮食压力! 李世民曾经悄悄问过王恶,将来能不能每天两趟,王恶只是笑而不语,李世民却已经心花怒放。 铁路畅通,就像一个壮汉全身的血脉畅通,这样就能积蓄更多的力量对付外敌! 不,不仅仅是装载货物! 想过吗? 日后一旦洛阳有变,长安兵马乘火车平叛,朝发夕至,对大唐的长治久安起何等重要的作用! 这可是近八百里啊! 以往凭骑兵全力赶路,至少也需要三天的时间啊! 房玄龄、高士廉则在疯狂地计算,以火车恐怖的运力,要运支撑一场国战的粮草需要多久,彻底满足赈灾的粮食又需要多久! 以现在收益与支出相抵,多久能完全回本,进入纯利阶段! 火车开始正式营运,每日的收益与支出都会明明白白地张贴到露布上,今日运行了多少路段,承载了多少货物;收取了多少运费;运行中所需的石炭多少斤,折合多少价钱;沿途维护铁路的职员、护卫队人工多少钱;相应的火车、铁轨折旧合多少钱,都明明白白的。 就连李义府的发妻都会隔几日跑来看一遍,然后满眼兴奋地回府,与李义府盘算着十贯的本钱这几天应该赚回了多少文钱。 虽然她识字不多,可每一条都写得那么清晰,还会有买了份子的人在旁边兴奋地讨论,能看不明白么? 离完全回本还很需要很久,却不再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一个月后,第一次分红,李义府家凭着十贯的股本分了一百文钱,直让李义府两口子欣喜若狂。 这只是开始啊! 李义府家只是众多缩影之一,对经济不太敏感的人群之一。 敏感的人群已经冲去了渭北开挖石炭了。 渭北不是单指某州、县,而是泛指渭水河以北,那里的石炭资源丰富,即便是在后世,仍旧没有挖完。 有火车做消耗,还怕石炭卖不出去吗? 渭北拉到长安火车站,还能缺了韦家的车马行? 于是,韦笑预计中要萧条下来的车马行,莫名其妙地满血复活了。 真是败也火车、成也火车。 …… 吐蕃,逻些城,王宫。 越发显得威严的松赞干布最近有点憔悴,每一根胡须都黄得没有生命力,只是闷闷不乐地喝着青稞酒。 熟悉的淡薄味道,不知道要喝多少才能真正醉去,才能释去心中的愁。 “赞普为何闷闷不乐?” 大论噶尔·东赞坐到松赞干布对面。 “吐蕃,我费了小半生谋划,甚至还搭上了赞蒙赛玛噶的性命,却被大唐阻止于苏毗。西线,虽然确实可以杀下高原,可辎重运输的成本实在太大了。” “总感觉,这辈子功亏一篑!” 不甘与无奈交织。 噶尔·东赞深深地叹气:“赞普,以后的日子更难啊!” 松赞干布愕然抬头。 什么鬼? 大论人称吐蕃第一智者,对大势无能为力也不怪你,可火上浇油是你该干的事? 噶尔·东赞抽出一张信纸摆到松赞干布案上。 “大唐在长安与洛阳之间修建成了铁路,一趟可以承载六十万斤粮,如此一来大唐更为稳固,长安无缺粮之虞,外敌更难打倒大唐。” 松赞干布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饮酒:“那又怎样,吐蕃的处境难道会更艰难些么?” 噶尔·东赞深深叹气:“赞普可曾想过,如果铁路联上苏毗会如何?” 铁路通苏毗,粮草会源源不断地送上苏毗,“自愿兵”可以更快地增援苏毗。 要命的是,大唐的弹药能更快地运上来,到时候吐蕃就是大唐手里的面团,想搓圆搓扁全得看大唐的。 更要命的是,吐蕃到时候还得主动求大唐揉搓! 松赞干布阴沉着脸,一脚把案几蹬翻:“那就让铁路上不了高原!” 噶尔·东赞低头沉吟了一阵:“最近,芒波杰孙波身边的大臣平措比较受宠信……” “不管花多大代价,买通他!全力阻止铁路上高原!” 松赞干布咆哮道。 也只剩下这办法了。 …… 苏毗王宫。 苏毗王芒波杰孙波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默默地放下大唐的通告。 长安到洛阳一日可达就已经很吓人了,一次运六十万斤…… 简直是神话。 旦丹将通告带来的意思很明显,眼热了。 苏毗要有这恐怖的运力,头上高悬的债务,加大开采力度也最多几年就还完了啊! 芒波杰孙波怦然心动。 平措一盆冷水倒了下来:“旦丹大臣是不是太想当然了?大唐有钱、蓝田侯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为什么不独揽铁路份子,还要募集份子呢?” “开山、裂石,连地面都是铺设铁轨,这本钱得有多大?苏毗能承担得起么?会不会直接压垮了?大王,铁路的利益确定很大,可苏毗负担不起啊!” “看到别人吃肉,我们也嘴馋,可肠胃承受不了啊!” 芒波杰孙波心头一直在交战。 诚然,铁路的好处,瞎子都看得到,可这投资,太大太大了啊! 之前疲于应付吐蕃的攻势,苏毗的财政早就严重透支了,要不是靠着大唐皇家钱庄的贷款,芒波杰孙波可以出门躲债,扮演杨白劳了。 再贷一笔贷款,怕是自己天葬之前都还不清了。 哪怕是大唐皇家钱庄敢贷,芒波杰孙波也不一定敢借啊。 钱是穷人胆,哪怕坐在王位上,差一屁股两肋的债,芒波杰孙波也难受啊! “本王再想想……” 没钱、没胆气、没脾气的的芒波杰孙波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小王庄铁路技校 王恶比较意外,随着京洛铁路的缓慢回本,铁路署外的股民每日在计算股价,算法或有偏差,总体而言还是靠谱。 不过,喉舌不能掌控于他人之手,太阿不能倒持! 王恶就着铁路署外墙,拆了一段,建了个大棚子,里头摆上桌椅,主位上派两个吏员坐镇,专司份子交割。 旁边的大墙上贴着大纸,书写着超大号的字体,每日公布股价的估值。 因为铁路署的估值公平,与大家的算法偏差不大,又是官方性质,久而久之再无人肯用那些土算法。 交割是允许的,但真没几个人愿意把家里下金鸡的老母鸡粜出去。 除了家中遭遇意外的,几乎没有人卖份子,导致王恶开辟出来的股市更像是个闲散的评论区,一日遇不上一桩过手的,倒是每日得消耗诸多石炭烧沸水免费供应。 眼皮子活泛的,会跑来股市门口叫卖煮鸡蛋、茶叶。 这年头的茶叶还比较金贵,茶叶蛋这玩意儿真没几个人吃得起,所以也没得卖。 只要有人路过,看到股市里熙熙攘攘的人头,看到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自然会对这世道更多几分信心。 一些尝够了甜头、还想继续再尝甜头的商贾,以及商贾之后的人凑到一起,一本正经地弄出个请愿册子,要王恶带他们玩,带他们挣钱,开创更多项目给他们买份子。 王恶哭笑不得。 项目不是没有,也不是没法募集到资金,关键是人才不够啊! 在小王庄学院旁边,已经新征了一块空地,建设全新的学校。 小王庄铁路技校挂牌成立。 王恶还是荣誉山长,王大妹是首任山长,薛磐当司业,这夫妻店还真开了起来。 王大妹、王垚、欧野等第一批进入铁路署的人会轮流来授课,争取早日满足铁路扩建、维护、安保、运营等各方面的人才。 王恶打趣地扫了薛磐夫妻一眼:“薛磐呐,该考虑生个娃了,要不然白瞎了本山长为你家娃想好的名字。” 王大妹疑惑地看了王恶一眼,为甚感觉不是啥好话? “是男丁的话,就叫薛定谔吧。” 薛磐夫妻完全没明白王恶的用意。 谔字,直话直说,也不错。 当然,如果小薛定谔养猫的,就更完美了。 小王庄铁路技校先安排了一批现今铁路署职员的亲属,然后才在铁路署外、火车站外的露布上各张贴了一张告示。 亲疏有别,不能让 告示如下:小王庄铁路技校要招收五千学子,身家清白即可,要求略通文字,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之间,不限男女,免学费,经过学习、考评合格之后,品行无不良者可进入铁路署就职。 这样的告示,在这个时代,可谓满口白话了。 长安瞬间沸腾了。 是,那些上层人士肯定看不上区区铁路署的位置; 可对于无数的下层人士来说,那就是打破头也要抢的机会。 不限男女这一条,更是让无数少女爆发了洪荒之力,即便是家中有阻力也拦不住她们向往自由之心。 妙的是,现在大唐婚配年龄提升到了十八,恰恰有无数人可以不受婚姻的羁绊,正适合进入小王庄铁路技校就学。 略有见识的父母不仅着手安排子女的报名,更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渠道向王恶说情。 不求蓝田侯赏脸一定答应,起码留那么一个印象,不会遭遇某些不公的。 就连老苟都来说情了。 虽然老苟的娃儿还小,可是侄儿辈、堂兄弟辈不少啊! 没有几个人是完全脱离自己的社会背景生存的,那就免不了产生这样那样的人情关系,说情也是没办法的事。 贴了十日的公告,到小王庄铁路技校正式报名那天,黑压压的人头把小王庄护庄队都吓了一跳,旁边的小王庄学院全体师生出来摆案记录,忙乎了三天才完成初步报名工作。 一统计,王恶都吓了一跳,共计五万余人! 也就是说,招生比例竟然是十取一。 别看长安城人口百万,可真正符合招收条件的人绝不会那么多,其中还有一些洛阳的小康人家来报名。 整得轰轰烈烈的。 王恶就没想想,这种事业单位的编制,在后世哄抢成啥样了。 十选一,自然是往好的选。 品行、身体素质、识字程度、纪律性是优先级评分,相貌在这里无关紧要。 五官端正的可以去接洽商贾,歪瓜裂枣的可以去当扳道工,凶神恶煞的可以去护卫队。 性别问题,在这里真不是事,有王大妹在这里打样呢。 最终通过录取的自然是欢天喜地,没通过的则是拍着大腿哀叹。 事情闹得挺大的,连李世民都知道了。 “怎么不多收点人?” 王恶翻了个白眼,还是得老实回答:“收了多少学生,日后就得想法安置人家,否则就是误人子弟。铁路署目前还安置不了太多人,收多了,分不下去怎么办?” “小王庄铁路技校也只有那么多校舍安置人。这不是养猪,可以挤挤。” 李世民讶然:“不是要接着建第二条铁路?” 王恶摇头。 没那么快。 一个是等第一批小王庄铁路技校学生结业,一个是让京洛铁路回点本。 当初的投资实在超乎想像的大,以王恶的身家都几乎要掏空了。 回点本,喘口气,然后才有余力再战嘛。 站在王恶的角度,巴不得铁路如蜘蛛网一般遍布大唐。 哪怕不从大唐的角度考虑,仅考虑一下自己在其中占据的收益比例,王恶睡觉都能笑醒。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第二条铁路的话,应该在哪段合适?” 李世民才懒得理会王恶的矫情,开始在舆图在比比划划,像极了既得陇、且望蜀的刘秀。 “安西都护府!” 李世民很快画出虚线。 从战略眼光来说,这位老军头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快就挑出最有利的路线。 那一片土地,不仅仅是眼前的利益,还是重要的战略要地,沟通大唐与欧洲必备的桥梁。 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大唐与大食、吐蕃、突厥的交汇地,铁路到达安西,大唐的统治就更稳固,才不会被朝三暮四的部落出卖。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口号 “当当当”的响声在小王庄铁路技校内回荡,那是沉睡在记忆中在声音,用钢筋敲打一小截铁轨以充当上课铃的声音。 久违了。 王恶随便感慨了这么一下,老李已经凑到一个班级的讲堂边上,听着王垚抑扬顿挫地带着学生们念书。 “忠君、爱国、护民,能吃苦、能战斗……” 听着学生们扯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念叨,李世民怔了许久。 他跟着王恶来小王庄是临时起意,小王庄铁路技校绝无作假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一套绝不是在糊弄,而是小王庄铁路技校在认真贯彻的校训。 口号这东西,初听很提气,听多了恶心,恶心久了却又深深印入骨髓。 “前面的朕都能理解,可‘能战斗’是咋回事?” 李世民还是有些疑惑。 咋感觉你要把他们往府兵上引? 王恶微笑。 后世有多少人不知道铁路是准军事化单位? “陛下可记得卢国公的老本行?” 王恶一句话就让李世民忍不住笑了。 程咬金在瓦岗,那就是打家劫舍、发过路财的响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恶的意思,铁路运输也难免会遇上响马。 这样一看,“能战斗”很正常了。 “臣更希望,遇到外敌时,铁路署的人能跟着府兵一起出战;遇到百姓危难之时,铁路署的人也能挺身而出。” 这是在怀念那个用肉体硬扛滚滚江水的队伍吧? 或许吧。 荣誉山长办公室,很简陋的装饰,一张茶几,几把椅子。 王恶泡上茶,慢慢地翻开花名册,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慕容阿掖。 真叫人哭笑不得,慕容诺曷钵混进了小王庄学院,慕容阿掖混进了小王庄铁路技校,真是猿粪啊! 慕容逆、慕容阿掖送入长安之后,王恶就没再关心过他们的动向,哪里晓得还能通过这种奇怪的方式相遇? “大妹,把这个慕容阿掖叫来办公室。” 王大妹愣了一下:“是哪里不对吗?” 王恶摇头:“故人重逢而已。” 慕容阿掖重新见到王恶时,震惊得合不拢嘴。 被社会毒打了无数次的慕容阿掖,再没有了从前的张狂。 父亲慕容逆还在长安城某个小酒肆里,喝着廉价的绿蚁酒,时哭时笑。 哭的是,永远与吐谷浑绝缘,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笑的是,他的兄长,慕容顺,在大唐的扶持下登上了吐谷浑可汗之位,却英年早逝,还是父子相残! 昔日狠辣任性的慕容阿掖,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来小王庄铁路技校也只是碰运气,却因为身手不错被挑了进来。 生活就是那么爱开玩笑。 “慕容阿掖,应该记得我吧?” 待他入座,王恶微笑着开口。 慕容阿掖一脸的无奈。 兜兜转转,还是没法逃离魔王的阴影啊! “是,学生记得山长的雄姿。” 大概,不至于,因为那点过去,把自己开除了吧? 慕容逆完全颓废了,大唐逐月下发的那点钱粮,只能艰难度日,只有寻一条出路才能维持下去,才能寻婆姨,才能续香火…… 王权富贵恍若隔世,眼前只剩下尸与苟且。 不苟且,就成尸。 如何改善明日的生活,才是慕容阿掖最关切的事。 其实,旁边青衣小帽的李世民,慕容阿掖也曾见过,不过没有太大的印象。 果然,恐惧才是加深印象的原动力。 “怎么想到来小王庄铁路技校了呢?” 王恶给慕容阿掖也泡上一杯茶。 慕容阿掖闻着久违的香气,咧嘴一笑:“要恰饭啊!” 这南腔北调的。 “选了主科没?” 王恶关切地问。 慕容阿掖除了有点蛮力,文化上与大唐的主流有点远,吃苦耐劳又比不过那些正经的农家子弟,根本没有太多的选择,护卫才是他的主攻方向。 至于说担心慕容阿掖会因旧身份咋地,得了吧,身边连个跟随的人都没有,你指望着孤家寡人去扛大旗? …… 李世民混迹各班,听了各类课程。 当然,是启蒙级教材。 反正学生们也才刚刚接触铁路的知识,甚至许多人还没有李世民了解得多,所以李世民是基本能听懂的。 正因如此,李世民才觉得震惊,一个铁路而已,竟然细分成数十个学科? 咦? 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 打造火枪,可不就是这套路吗? 真会玩! “这叫流水线,传闻大秦一统天下,就是倚仗流水线之利,只是秦亡便失传了。”王恶淡定地讲解。 这里说的流水线,不是指工业时代的流水线,而是指类似现代流水线思维的生产方式。 李世民深以为然。 这种方式,工部应该来学一下吧? “阎立本尚书早就派人来学过了,只是如何改进工部的流程,仍旧是任重道远的事。” 王恶倒是不忌讳。 事实上,皇帝最放心的,就是技术官员了。 不争权夺势,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埋头干活,吃得比牛少,产得比牛多…… 李世民无耻地将小王庄铁路技校的校训抄了回去,微微改动,堂而皇之地下发各卫、各折冲府,要求每日必读。 也不嫌恶心的。 皇帝没节操了,各位将军、都尉还有得选吗? 捏着鼻子,各卫的营地隔三差五地吼起让人羞涩的口号,甚至为了口号还发出了一些小奖励。 可是,对于底层的军士、府兵而言,那点小奖励已经让人热血沸腾了啊! 加餐、加钱! 谁来当兵不是冲这来的? 谁要是说自己就是为了高大上的目标来当兵的,那才真叫异类。 南衙宿卫更是奇葩中的奇葩,在城门镇守、在大街巡逻,都突然能爆出两句口号,把大姑娘小婆姨都吓了一跳。 倒是别说,度过最初的心理适应期,转头看这些吼着口号的丘八,竟然觉得眉清目秀的。 然后几个郎将一合计,得,干脆点,整个口号大赛吧。 论嗓门,谁比得过有优良传统的左武卫? 别忘了,他们的大将军,当初就是扯着嗓门劫道的响马! 赢了比赛的程咬金猖狂大笑:“左武卫好样的,有耶耶当年在瓦岗的风采!” 第四百七十章 贞观十六年 三年晃眼就过。 贞观十六年春,长安至西州铁路通车了。 在王恶的“谗言”下,一直赋闲的侯君集终于被启用,只是不再于朝堂任职,而是任了北庭都护府大都护,从二品官衔,辖天山、瀚海、伊吾三军。 侯君集这个人,品性虽然不佳,能力还是有的,闲置着可惜。 更重要的是,李承乾会受这疯子的影响造反,或者说是兵谏。 虽然这一条时间线的李承乾已经改变了许多,环境也改善了许多,但得防着万一啊! 被王恶花言巧语说服了的李承乾坚信,支持他的侯君集表现得越耀眼,他的太子之位越发固若金汤。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就是釜底抽薪,侯君集不在身边,你李承乾想作死都找不到可以统兵的帮手。 当然,王恶借李承乾之口,让侯君集听懂了一个暗示:灭葛逻禄部! 侯君集百思不得其解,地位尊崇的太子与那在突厥、西突厥、薛延陀、回纥夹缝中生存的葛逻禄部能有甚么过节,竟让太子殿下如此记恨? 是的,侯君集一直以为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脾气大、太子记仇,这不是很正常吗? 当初太子组建高明商队去西州等地经商弄钱,想来,是这葛逻禄部不长眼,打过商队的主意吧? 靠着脑补,侯君集实现了逻辑自洽。 侯君集就任北庭都护府大都护一职,给北庭周边的各国各部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在这片土地上,侯君集的名声比任何人都大,毕竟当初高昌可是他灭的,麴智盛如今在长安继承了阿史那咄苾灵魂舞者的事业,舞得风生水起呢。 侯·舞蹈艺术家培训师·君集表示,希望能为大唐多培养几个灵魂舞者。 阿史那欲谷设听到侯君集的到来,极力约束治下各部,不要去大唐的边界,不要越线。 总而言之一句话:别惹那头恶虎! 金山以西是葛逻禄部所在,邻近车鼻部。 葛逻禄部是三个姓氏的部落之和,谋落部、炽俟部、踏实力部,因此文献中称为三姓葛逻禄。 葛逻禄部首领号叶护,故又号三姓叶护。 是不是很有三国吕布的既视感? 吕布比葛逻禄部有节操多了。 突厥强大,他们附突厥; 薛延陀强大,他们附薛延陀; 大唐强盛,他们后来又依附大唐。 总而言之,随着你实力的变化,葛逻禄部叛降不定。 很恶心吧? 不,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天宝年间,高仙芝率安西军与黑衣大食交战时,原本招募为仆从军的葛逻禄部为黑衣大食收买,悍然插了高仙芝一刀,导致原本稳占上风的高仙芝大败,安西军精锐大半丧失。 这才是王恶一直要搞葛逻禄部的原因。 多坦岭附近是葛逻禄踏实力部,首领骨罗多战战兢兢地在各部中委曲求全,终于换得相对安全的草场。 多坦岭的水草并不丰美,只可惜以葛逻禄部如今的实力也不足以与其他部落争草场,只能忍气吞声。 饿不死就好。 隔壁的恶邻车鼻部隶属突骑施,而突骑施贺逻施啜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 自己,只配与西突厥的细支相提并论,哪来的胆气与人争草场? 不是兄弟无能,实在是敌人势大。 练就忍者神龟绝技,日后葛逻禄方能出头。 问题是,总这么被车鼻部一点点地挤占草场,怕是哪天得被挤出多坦岭呦。 这是三天之内第十六次冲突。 矛盾也不大,不过是车鼻部几个年轻人又闯进了踏实力部的草场,调戏了几个葛逻禄部的姑娘,然后与那些护花使者打了起来。 本来大家都很默契地挥舞王八拳,却不知是谁对车鼻部的人动了刀子。 见了红,事情就大了。 车鼻部首领鬼逻骷召集了千骑过来,算是为自己的子弟撑腰。 骨罗多眼皮直跳,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调解,哪怕鬼逻骷言辞如刀也只能点头哈腰地承受着。 车鼻部的人受伤,那是要给一个交待的。 毕竟,抡王八拳的时候动刀,这不合草原规矩,不讲武德。 然而所有人都矢口否认,即便抽刀检验,也看不到一丝血迹。 这就很诡异了。 骨罗多吸着凉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高倨马背上的鬼逻骷。 鬼逻骷仰天大笑:“骨罗多,莫非你以为车鼻部在讹你踏实力部?你们几个,也把自己的刀拔出来让骨罗多首领看看。” 几把马刀出鞘,亮得能当镜子使。 骨罗多本就很白的脸瞬间胜霜似雪。 这个黑锅,是怎么也甩不掉了。 鬼逻骷冷笑:“三天之内,车鼻部要一个交待,否则就等着开战。” 骨罗多快疯了。 为什么会那么倒霉? 为什么会一点痕迹没有? 庭州城内,副大都护辛獠儿满脸的钦佩:“大都护一声吩咐,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都得照办。有大唐天威倚仗,有大都护的威风凛凛,更有大都护的足智多谋,末将佩服。” 官场是个大染缸,连辛獠儿这种耿直汉子,都染成了善于逢迎拍马的官僚。 这真是一件可悲之事。 不过,侯君集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 辛獠儿的马屁,准确地挠中侯君集的痒处。 重中之重,是那句“足智多谋”。 时至今日,侯君集对李靖当年的态度仍旧耿耿于怀,能把昔日混迹游侠儿时学到的碰瓷儿手段推陈出新,让西突厥突骑施部给三姓葛逻禄施加压力,慢慢往死里逼,侯君集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兵法下半部的门槛。 没办法,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的死对头,沙钵罗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娥,因部属吐屯作乱而逃,死于拔汗那,弩失毕部拥戴其侄子阿史那乙布特勤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 贞观十五年,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还得到了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册封,多少让阿史那欲谷设投鼠忌器。 所以,巴结北庭都护府大都护,以换取大唐对乙毗咄陆可汗与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之间的攻伐视而不见,阿史那欲谷设自然爽快地应承了侯君集的要求。 多大一点事? 又不是自己本部,区区一个附庸部落而已,就当是送给大都护的见面礼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世上已经没有葛逻禄 谋落部、炽俟部、踏实力部先后都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刁难,生存空间一点点被压缩。 骨罗多带着踏实力部,生生与鬼逻骷的车鼻部干了一仗,损失了不少青壮。 太委屈,哦! 就算挨打也要让我知道错在哪里…… 骨罗多只能一步步退后,看着草场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两颗老泪砸落到脚背上。 骨罗多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如此厄运,为什么突骑施总是揪着踏实力部不放,都已经退到老巢玄池(现哈萨克东部淡水湖斋桑泊)了啊! 无路可退。 骨罗多只能战战兢兢地提起马刀,带着踏实力部与车鼻部血拼。 大儿子骨森带着一千青壮,癫狂地冲向车鼻部,不过一个回合,只余悲马嘶鸣; 三儿子骨旌带着两千青壮出战,不过多时血洒沙场; 七儿子骨秃秃出战,断臂而还…… “出战!” 骨罗多扯去皮衣,露出满是排骨的身躯,挥刀率着踏实力部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以飞蛾扑火的姿势杀向鬼逻骷。 骨罗多已经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车鼻部想吞并或排挤踏实力部,这是要彻底消灭踏实力部! 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不论身体如何,只要不是工匠,都活不下去! 这就是草原残酷的生存法则。 “杀!”骨罗多干瘦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仿佛积蓄了一辈子的力气只为这一击。 鬼逻骷大笑一声,挥刀硬架,顺便还抽了骨罗多一马鞭。 “骨罗多,从小到大,快五十年了吧?你打赢过一次么?” 骨罗多红着眼狠狠呸了一口。 骨罗多身子虽然差一点,却从来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之所以一次没赢,更多的是顾忌车鼻部的势力,不想为踏实力部招来祸端。 然而,任凭他再如何忍让,终究是要被鬼逻骷逼到绝路上。 几个回合下来,骨罗多身边只剩下了十骑,个个带伤,眼里满是绝望。 “鬼逻骷,看在我要死的份上,说清楚,我踏实力部究竟哪里得罪了你,需要赶尽杀绝?” 骨罗多不甘地咆哮。 鬼逻骷桀桀怪笑:“不,得罪了车鼻部,最多打你一顿、占你一片草场了事。” 骨罗多愕然。 “这件事,是乙毗咄陆可汗交待下来的,针对的也不是踏实力部,是整个葛逻禄部。” 骨罗多惨笑。 原本不只是踏实力部,是整个葛逻禄都遭了灭顶之灾。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 炽俟部。 首领贺罗桑结浑身浴血,胯下的白马都染成红马了。 一日一夜,奔逃四百里,便是铁人也撑不住。 人疲马乏。 就着小溪水,啃了几口染血的肉脯,贺罗桑结四仰八叉地倒在小溪边喘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炽俟部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以至于突骑施丝毫不顾过去的那点情分,直接以灭族的规格开战? 终于没有追兵了…… 可是,那匹白马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吐着血沫子,满眼眷念地看着这熟悉的世界。 贺罗桑结眼里终于忍不住滑落热泪。 天地虽大,再无伙伴。 踉踉跄跄地穿过一个山坳,看到眼中略为熟悉的地形,贺罗桑结眼中才现出一丝放松。 谋落部的驻地就在前方不远,这里,贺罗桑结几天前还来会猎过,当时对谋落部成为葛逻禄主脉还有点不满,如今却只能只身投奔谋落部,还真是讽刺啊! 拖着两条沉重不堪的腿,贺罗桑结挪下山坳,在夕阳的映照下挪近了谋落部,却被天上许多盘旋飞舞的乌鸦惊住了。 乌鸦食腐,正常状况下,一个部落周围只会有一两窝,几时会有那么多乌鸦聚集? 只有一种情况:谋落部死人了! 死了很多人! 甚至与炽俟部一样,遭遇了灭族! 贺罗桑结突然反应过来,被针对的不是一两个部族,是整个葛逻禄! 到底葛逻禄是得罪了谁? …… 没人想到,葛逻禄灭得那么容易。 对草原来说,不过是惯例的权力更迭,唯一的区别是葛逻禄这具尸体被打上了包、系上了红绳,成为乙毗咄陆可汗送出去的礼物。 “可汗,这么做,唐人真会对我们攻伐阿史那乙布特勤袖手旁观吗?”一脸横的俟斤阿史那贺鲁在大帐内,低声地询问。 “侯君集认,大唐不一定认。但是,只要能腾出足够吃掉阿史那乙布特勤的时间,那就足够了。” “西突厥尽入本可汗之手,再转头吞了吐火罗,自然有与大唐对抗的本钱。到那个时候,大唐再不满,难道还能起兵灭了西突厥?了不得退让一些土地便是了。” 阿史那欲谷设满不在乎地说。 吐屯单斤敲击着刀鞘:“如果可汗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就必须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即便那个陈国公反应过来也来不及。” “另外,侯君集把女婿贺兰楚石带出来混资历,担任北庭都护府录事参军。贺兰楚石其人,貌似聪慧,实则蠢笨,且还贪婪,只要舍得出本钱,买通贺兰楚石,关键时候略为缓颊,便能给西突厥一统的时间,还是很划算的。” 阿史那欲谷设大笑:“单斤的本事,就是不做官,做买卖也是能发大财的!这事你去办,需要多少钱财,只管使!” 当年困窘之时,便是听了单斤的建言,去沙漠里当了一转沙匪,除了让本部度过难关,更让当时掌权的沙钵罗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娥陷入了困境,阿史那欲谷设才有机会拉拢其他部族。 否则,从突厥狼狈而逃的阿史那欲谷设,还未必会被西突厥诸部接纳。 所以,阿史那欲谷设对单斤是极为信任的。 “阿史那贺鲁,此仗过后,本可汗会任命你为叶护,居多罗斯川,统处月、处密、哥舒、葛逻禄、弩失毕五姓。” 顿了顿,阿史那欲谷设才面无表情地说:“忘了,世上已经没了葛逻禄部。” 阿史那贺鲁大喜。 少了一个部落没啥,能升上叶护才是至关重要的。 至少,那意味着离可汗的宝座更近。 无论之后的起落如何,至少,有这个资历,阿史那贺鲁随时可以从一文不名的状态翻身为西突厥之主。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七十二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王恶收到老苟回报的消息,有点难以置信。 那个让人恶心的葛逻禄部,真因为自己的谋划、侯君集的威胁,灭族了? 有点戏剧化。 不过,胸中又去了一块磊。 铁路署署令的官职,王恶辞了,让萧胜补位,而常升则补了署丞之位。 归根结底,懒惰二字贯穿了王恶的一生。 当年是穷得没资格懒惰而已,现在基本断了所有隐患,王恶也开始大撒手,跑到东合州船坞去了。 冯盎老哥身子骨依旧康健,嗓门依旧很大,“丢”字依旧满天飞。 冯盎的遗憾,是始终未能深入重洋,到达传说中满是金子的地方——尽管冯家富可敌国。 看到王恶改过的图纸,老冯不住皱眉、扬眉。 改动很大,这是要用蒸汽机驱动来取代大部分的人力? 冯盎不懂制造,可他懂船。 “什么样的木板承受得了那么笨重的蒸汽机?你脑壳怕不是进了水哟。” 越老,说话越肆无忌惮,冯盎如今语气比王老实刻薄多了。 王恶才不惯着他:“土鳖!谁告诉你用木板的?” 冯盎愕然,许久才将信将疑地问:“铁板?” “钢板,比铁板更坚韧、更耐腐蚀。” 冯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莫逗!钢板造船,怕不是直接就沉了哦!” 王恶只是微笑着不接话。 事实胜于雄辩,待船下水了,老冯自然就信了。 现在,没有实物,说甚都是红口白牙。 东合州刺史冯智彧早就在船坞内,按照王恶的要求建造钢炉、模具,东合州折冲府还派了一营的军士为护卫。 一块块钢板铆上,全钢的新型宝船耸立起来,石炭等重物陆续搬上去,让冯盎眼皮子直跳。 那么重的分量,要是入水就沉,数十年英名可得扔海里了。 只是,看到王恶都毫无顾忌地登船,冯盎咬牙跟了上去。 老都老了,名声,丢就丢了吧。 骨子里,冯盎还是极度热爱大海的。 船道引水,渐渐淹没了部分船体,甲板上扶着栏杆的冯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这艘沉重到吓人的钢板宝船,竟然浮了起来! 汽笛响起,王·老司机·恶操控着船舵,在没有人划长橹、没有升风帆的情况下,缓慢地向大海中前进。 冯盎立刻腹诽。 省人力就省人力嘛,你也没必要把风帆撤掉不是? 有风帆,得省多少石炭? 你当石炭不要钱么? 从浅海驶入深海区域,冯盎跳到宝船驾驶室,从王恶手里夺过控制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玩着各种操纵杆。 海风骤起,一丈高的海浪重重地拍在船体上,然而船身却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行进的方向、速度丝毫不受影响,恍若微风中散步的老狗,稳的令人发指。 一个转舵驶出风浪中心,冯盎的牙都快笑掉了。 好宝贝! 比以前的宝船厉害多了! 打了把方向,冯盎还想继续嗨一把,瞭望手从刁斗上传来消息。 前方,五十艘沙船正气势汹汹地向宝船驶来,船上都是手持兵刃的海盗。 随行的冯智彧有点心慌:“阿耶,宝船上可还没装火炮啊!” 新船试航而已,谁会想着两个主事人玩得那么开心,竟然远离了东合州? 别说火炮了,除了王恶随身的左轮手枪,一支燧发枪都没有,拿甚么防御? 论人数,整艘船上,连烧锅炉的在内,也就百十人! 冯盎大大咧咧地摆手:“屁大点事也嚷嚷!扶稳了,看你阿耶怎么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后辈!竟敢在海王面前逞凶?” 王恶差点没笑出来。 冯盎一声号令,轮机员开始加石炭,宝船二代以大无畏的气势、以快逾奔马的速度,直挺挺地向海盗们驶去。 冯智彧的眼睛都瞪圆了。 阿耶这是要同归于尽? 就是能倚仗船大力沉把海盗船全部撞翻又如何?宝船不也得完蛋吗? 好一会儿冯智彧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原先木质的宝船,而是充满了蒸气朋克风格的钢制宝船二代! 撞上了! 没有想像中剧烈的震动,仿若一双手轻轻撕开一张手纸,阻力小得可怜。 那些海盗满眼惊惧地转舵,企图避开撞来的宝船二代。 然而,宝船二代……太大太猛太快! 轻易地,海盗船就成了海面上漂浮的残渣碎片。 海盗们仓皇地发射的箭矢、渔枪,不好意思,在宝船的船体上,顶多留下一个斑点。 至于说射到船员,想多了,宝船如山丘一般的高度,一般的弓箭够不到射甲板! 很有一种吊打小盆友的既视感。 侥幸逃过第一撞的海盗们,惶恐不安地看着灵活转向的宝船二代,扯着嗓子催促舵手转舵。 但是,没人家硬、没人家快、没人家灵活,再挣扎有甚么用呢? 清理完海盗,驾船回船坞,冯盎就满眼的兴奋。 “呵呵,有宝船二代,那遥远的大陆,就是耶耶的宝库了!” 这样强悍的船只,再装载上滑膛炮、燧发枪,试问谁能相抗? 老冯突然,自己突然年轻了、能行了。 尤其是现在,没有官职束缚的冯盎就如脱缰的野马,可以尽情在海外纵横。 “贤弟,当年额作了句诗,老夫聊发少年狂,却补不全了。” 冯盎得意地炫耀着。 好家伙,这是苏轼托梦加程咬金三板斧的感觉啊!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国辞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再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一首《江城子》一出,冯盎立时喜不自胜,至于说与西北无关,那重要么? 辞太守,耶耶可不是辞了高州刺史一职么? 这兄弟,果然文武双全! 冯智彧熟门熟路地接过王恶的手书,立刻用土话让家丁去寻东合州最好的装裱匠装裱,以便日后挂入祠堂。 “贤弟啊,老哥还有一个疑问。” 冯盎萝卜粗的手指头戳到王恶版的舆图上。 “那啥,北边看来,两个遥远的陆地之间,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通行,为甚不走那头?” 王恶轻叹。 白令海峡看上去当然很理想。 但是,除了冰河时代,小冰河时期都难通过。 船只就更别想了,想想泰坦尼克号。 第四百七十三章 培训政委 滑膛炮、燧发枪以及弹药,冯盎不客气地从大唐远洋水师里抠了出来。 检校大唐远洋水师都督冯智玳满脸委屈,却不敢吭声。 谁让冯盎又是阿耶、又是大唐远洋水师的创始人呢? 弹药好报损,滑膛炮、燧发枪要怎么做假账才能糊弄过去? 那不是弹药,说多打几次就没了,就算损毁也有一个度! 求教,急! “怕个毬!照实向朝堂禀报!” 冯盎不乐意了。 冯智玳苦笑着望向王恶。 “还是额来报比较合适,毕竟当年额与皇帝提起过出海之事。” 王恶在这方面比较有发言权,毕竟,火器是他玩出来的,世界版舆图是他画出来的,大家的野心也是他勾起来的。 最重要的是,凭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提及此事,敏感度都大为降低。 “有甚么难的?奏报陛下,大唐远洋水师要组建远征营,老夫要亲任督统,向遥远的世界进发,请陛下委派监军,多简单的事。” 冯盎毫不客气地喷着呆头鹅冯智玳。 奏折飞速上报,王恶则在船坞里监工,指点着工匠们一点一点地组装宝船二代。 远洋出海不可能只是一艘宝船,怎么也得是个船队,好相互照应。 至于那些相应配套的粮船、水船、马船,经不起深海风浪,不可能随行,否则是白白送死。 所以,实际上是宝船兼具了所有的功能。 人手的挑选,还是大唐远洋水师输送过来,尽量选无后顾之忧者。 毕竟,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海龙王嘴里逃出来。 朝廷委派下来的宦官监军白白净净的,二十来岁,叫高延福,是高力士的义子。 王恶差点一口盐汽水喷了出来。 历史的车轮哟,又往人脸上碾了。 主历史线上,这位高延福是唐玄宗时期高力士的义父。 那个高力士,原名冯元一,是冯盎的重孙! 好嘛,力士这高阶宦官的称呼,搞得像他家祖传似的。 高延福眉眼自带喜气,言语间极为客气。 想想就能明白,他虽然是高力士的义子,可高力士守献陵去了,他的日子,即便是没有人刻意针对,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放出来做监军,那是何其畅快的事! 整个队伍里,不涉及专业事宜的话,他还可以冒充一下头领。 要漂洋过海,可能会死于风浪? 你以为比宫中如何? 义父能去守献陵,已是侥天之幸! 历朝历代,多少宦官,有几个得善终了? 耿国公资历老、还与蓝田侯交情甚笃? 有甚么关系呢? 额这监军就带了张嘴来吃饭而已,饭可以乱吃的哦。 “见过耿国公,见过蓝田侯。”眉开眼笑的高延福行礼到位。“咱家以前没出过海,耿国公是行家,可得找人教教咱家规矩。” 高延福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冯盎脾气再不好也不会找他麻烦,礼多人不怪嘛。 不要搞行业歧视,宦官这个群体,固然有赵高、边令诚、鱼承恩、刘谨、魏忠贤一流人物,也不乏唐玄宗时期的高力士、郑和之类万古流芳的英杰。 王恶对高延福的态度,只能用“自然”来形容。 总而言之,如对待正常人一般就行。 不会因人家的职业与身体残疾而歧视,也不会去蓄意亲近。 至少,现在的王恶,不需要仰仗谁。 套用某人一句话:耶耶就是豪门。 倒是高延福对王恶展现了几分巴结之意。 与官爵无关,与王恶诸多匪夷所思的功劳有关,与王恶所受的圣眷有关。 “请蓝田侯念在义父情面上,给额一点警言。” 高延福很有眼色地套近乎。 王恶顿了一顿。 高力士虽然没有对自己施恩,态度却一向都不错,勉强也够得着谈情面了。 王恶站起身子,挽起袖子,试图给自己多吹一丝海风,多享受一丝难得的凉意。 “既然你有这一说,额就厚着老脸瞎说几句。” 冯盎瞪大了眼睛,好好盯着义弟,看他怎么有脸用这个“老”字。 “世间最忌讳的事,就是外行指引内行,海上尤其如此。礁石、飓风、冰山、淡水、燃料,都可以成为远航船队致命的威胁,作为主将的冯老哥对船队自然是责无旁贷,可你作为监军,更需要辅助他,将整个船队捏在一起。” “关心关心淡水够不够用、石炭能不能有补充、药材及医师能不能到位、大家的利益能不能做到相对公平、安抚一下陷入低迷的士气。” “远海,于耿国公尚且是一个陌生的命题,于你就更是如天堑一般。所以,要慢慢掌握相应的知识,监军需要从最低的职位了解起,万一哪天你也能独自领一船呢?” “人心,是监军最需要掌握的一点。大海茫茫,久不见陆地,船员焦躁、闹事、甚至造反也不罕见,这时候主将不一定能分心处置,监军就需要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有用的、没用的、毒鸡汤,王恶一股脑灌输出去。 说完了,王恶才发现,嘿,自己这是在培训政委呐! 然后,谦虚谨慎的高延福与冯盎上了挂满帆、开足蒸汽动力的宝船二代,虽然不至于被甩到海里去,却吐得眼泪汪汪的。 “没事,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冯盎得意地掌舵。 再叼个烟斗,形象就更丰满了。 高延福晕乎乎地倚在船楼上,一只手死死抓住扶梯。 碧海蓝天、游鱼沙鸥突然间不香了。 不是高延福身体虚,反正他一个宦官也没啥可虚的。 咳咳,如果帆船的速度是一,蒸汽机船速度是二,此刻两样都加满了的宝船二代就是三。 那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未必能立马适应,何况是高延福? 冯盎倒不全是整人的意思,高延福新手上路,要想跟上航海的节奏,吃苦是在所难免的。 苟延残喘的高延福,看到水手们忙碌地扯去炮衣,露出一架架滑膛炮,并迅速地装填炮弹,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操练了无数遍。 这样的宝船,还有甚么可以阻挡的? 把驾驶室丢给舵手,冯盎稳稳地站在船头,双臂大张,敞开胸襟,任激烈的海风吹拂胸膛,看上去格外张扬。 此时此刻,王恶很想配上一口蜀腔,来上一句:“噢,肉丝……”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太年轻 呸,是露丝! 李逵版的露丝! 鸡皮疙瘩掉一船! 海面上遇到一艘大唐远洋水师的宝船,冯·露丝·盎立刻指挥宝船二代,在宝船旁边,一会儿扭个S字,一会儿扭个B字,玩得不亦乐乎。 随后,宝船二代以一骑绝尘之势,把宝船远远甩在后头。 半躺在甲板上的高延福看看被甩到身后的宝船,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自信的微笑。 凭这超越同辈的速度,还有这船舷上均匀分布的滑膛炮,除了老天爷,就问一句:还有谁? 至于老天爷,那就不在情理之中了,撞到只能怨自个儿命不好。 想来,咱家虽然偶尔下个小绊子,却没真害过人命,老天爷应该会赏脸的……吧? 接下来出大唐海疆,王恶就不便随行了。 虽然李世民宠信有加,但是,曹植《君子行》说: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当然,风流倜傥的曹植压根没做到,不然就不会燃豆萁了,不过却不妨碍这首诗立场正确。 可惜了,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能弄出三艘全钢的宝船二代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冶炼炉可以增加,也得原矿的挖掘速度跟得上啊! 大唐没蓝翔的。 …… 高延福难受地扶着栏杆,看着冯盎神采飞扬地在船头上吆喝,感受着甲板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分不清东南西北,眼前海天一色,到处的景色都相似,没有参照物真不习惯啊。 “督统,这是去何方?” 劲风倒灌进嘴里,咸的。 如果不是宝船二代行进速度太快,顶多,海面上是微风而已。 “去见见老夫的几个孙儿,然后补充水、石炭,向新世界出发!” 冯盎大笑。 好几年没见过这些孙子了。 宝船二代出现在一块陆地之前,岛上的居民看到宝船,欢呼雀跃。 “看到没?那个体态丰腴的女子,就是这个部落的女王,老夫的儿媳……之一。” 冯盎下船,骄傲地介绍着。 虽然当地语言比较小众,来的次数多了,冯盎还是基本能交流了。 “黑娜,老夫的孙子呢?” 知道孙子在与隔壁大部落对打,冯盎怒眼一翻,立刻召集五十名火枪手、十名迫击炮手、百名刀盾手,跟着黑娜冲过去。 部落与部落之间,规模也是不一样的。 黑娜部只有万人,能抽出来随着冯梗出战的不过千人。 隔壁的爪哇族有十万人,随随便便就能抽出万人出战,要不是黑娜部有冯智章当年留下的千把横刀,还真未必干得过对方。 即便如此,强壮的冯梗也陷入了困境,爪哇族人不知何时变得精明起来,近百人将冯梗隔绝,然后进行搏杀。 即便是冯梗强壮如牛,即便是冯梗手持锋锐的横刀、而爪哇族人只有骨矛,但猛虎难敌群狼,身上已经挂了彩,眼见支撑不了多久。 密集的爆裂声响起,冯梗身旁的爪哇族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倒让冯梗有些不知所措。 “憨呐!还不过来!” 冯梗激动地跳出来,用别扭的唐话回应:“阿翁!他们欺负额!” 别看冯梗身子强壮,可岁数真不大,也就是热带地区,人成熟得早而已。 好不容易有自家阿翁来撑腰,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委屈的眼泪瞬间就流下了。 冯盎心头难得有一丝柔软,更兼觉得亏欠这孙孙,闻言立刻叫道:“把对面给耶耶轰平了!” 靠十门迫击炮歼灭万人是不现实的。 但是,对于初见迫击炮的爪哇族人来说,可怕的不是杀伤力,而是那恐怖的响声! 天雷一般的响声! 纯粹的降维打击! 迫击炮、燧发枪也就是击毙了千人左右,爪哇族人便一哄而散。 冯盎兀自意气难平,叫嚣着要调兵灭了爪哇族。 冯梗缓过最初那口气,却阻止了冯盎。 “阿翁,孙儿被欺负,自然要自己打回去。黑娜部人手不多,但个个能打,就是当年阿耶留下的刀枪少了点……” 冯梗的脑子很好使,不会去算计那些够不着、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的火器,只是讨要些刀枪,阿翁不会不给。 要不然,这一次能倚仗神兵天降的阿翁,下一次呢? 总不能每回都靠阿翁解围吧? 冯盎怔了一下,随即咧嘴:“果然是额老冯家的种,下手扒拉家当都狠哩。” 两千把横刀、一千柄长矛、一千张弓、三万支箭,就这么大手笔地留了下来。 督统与监军的第一次争执也因此开始了。 “耿国公,咱家虽是畸余之人,除了义父之外无亲无故,却也知道,照应一下自家人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是如此大手笔,是不是太过了些?哪怕是打对折,咱家也无话可说。” 高延福难得认真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冯盎罕见地萎靡下来:“当年大唐远洋水师初建,既不熟地头,耗费也巨大,更兼言语不通,吾儿冯智章与黑娜两情相悦,才使得大唐远洋水师度过最初的窘境。” “冯智章为大唐任了倭国租界总董事,继而任倭岛府府尹,倒是平步青云了,可归黑娜母子总是有亏欠啊!” “早年老夫心肠还能硬一硬,可如今面对孤悬海外的孙儿,有愧啊!” “火器是重中之重,万万不敢给他们。刀枪,便当是冯家暂借,回到东合州,冯家自然会想法补上。” 高延福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 反正,大唐不禁民间持刀枪弓箭,要补充上来应该很容易。 然后,高延福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太年轻了。 同样规格的赠送兵器,高达九次! 每次的理由都一模一样,除了人名,愣是一个字都没改! 偏偏高延福还知道,冯盎没有一字虚言,浪荡子冯智章,还真会处处留情! 留下这些血脉,还都是不同肤色的! 上万的兵器出入,那是会掉脑袋的! 冯盎哈哈大笑:“监军不必担忧,这些状况,老夫会上奏折禀明原因,一切责任尽在冯家。” 咱家信你个鬼! 你个糟老头子坏滴狠! 高延福只能麻木地抬头望天。 老天爷啊! 收了这妖孽吧! 咱家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第四百七十五章 君子 回到长安,王恶到岳丈家走走。 岳丈还是那么精明,就是发间多了几缕灰白。 小舅子基本接起了三味书屋的担子,虽然略嫌生涩,却也在一步一步走入正轨。 一家人也不用刻意安排,就是些家常菜而已。 卤猪耳朵下酒,咬得咯吱响,满嘴流油的感觉,爽。 “贤婿啊,老夫老了,准备慢慢退出这行当,全部交给你弟负责。可是啊,别的还好,《长安晨报》这东西,他太年轻,把握不住啊!” 陈成抿了口闷倒驴,龇牙咧嘴地吐了口气。 王恶无奈地看了眼瘾大人菜的岳丈,不能喝,可以喝中低度的闷倒驴么。 “怎么?有人来找事了?” 陈成叹气。 倒不是有人找事,而是最近投的稿,大比例的倾向于给东宫造势。 陈成好歹算个文化人,多少懂一点忌讳,不是甚么文章都敢接,所有稿子都需要亲自复审,哪怕《长安晨报》开了天窗也不敢登那些作死的文章。 “岳丈舍得?” 王恶咧嘴笑了,岳丈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呐! “舍不得也要舍。这几年,额反复想过很多次,《长安晨报》是个好东西,可也正因为太好了,未必驾驭得住,一旦脱缰,车毁人亡。” 《长安晨报》的利益,陈成已经尽享。 这不仅仅是钱财上的利益,还有更多隐形的利益。 舍得将这利器送出,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也是,陈家现在守着三味书屋与印坊,也足够体面地养活几代人,没必要再去承受《长安晨报》带来的压力。 “额来处理罢。” …… 两仪殿中,处于清闲状态的李世民斜倚着龙榻,举着杯闷倒驴浅酌。 “难得啊!蓝田侯还会入宫。朕以为你出海了呢。” 王恶满脸黑线。 不当人子! 真要出海建国,早安排跑路了,用得着回来? 李世民之所以如此悠闲,当然是因为政务已经基本由太子署理,除了军务他会搭把手之外,很少直接插手了。 嗯,这样的储君培育模式,才是最正确的嘛。 事实上,就算是正史,这个时间点的李世民也极少理事了。 真以为戎马生涯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身体受创,早年还能硬撑着,步入中晚年之后,日子就难熬多了。 所以,李世民对闷倒驴的需求量不小,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身体,减轻一点疼痛感。 “朕想来还是匪夷所思,钢铁铸就的大船,竟能浮于水面而不沉?” 看,这就是没基本物理常识的人。 “陛下若有疑惑,也可以在昆明池或者曲江池,甚至是宫内的湖泊,造一个微型船舶下水试试嘛。” 王恶也很无奈,这事,没有亲眼见过、没有理论知识打底,你很难凭口舌说服别人的。 “是东海合适,还是南海、西海、北海呢?” 李世民开始沉吟。 王恶这法子听上去可行,缩小的话,确实也没多费事。 实在不行可以先造个扁舟嘛。 至于那四个海,抱歉,不是大家认知里的四海,不过是皇宫里的四个湖泊。 咦,这么一想,某些皇帝声称“朕富有四海”竟然不是形容词! 李世民扬了扬手上的《长安晨报》,微微不满:“王端正啊!你这岳丈越来越不像话了,有本事让《长安晨报》开天窗了!” 王恶苦笑:“正要跟陛下说这事呢。家岳渐老,妻弟尚幼,对《长安晨报》的掌控力度不如往昔,恐为奸人所乘,传播出不利于朝廷的文章,有意关停《长安晨报》。” 李世民怔了。 坦白讲,以前李世民压根没看上这野生的《长安晨报》,兼之陈成一向掌控得好,偶尔有些倾向性也不过分,所以也只当趣味读物来看。 毕竟,朝廷有邸报。 但是,王恶的说法,让李世民猛然警醒。 不错,凭《长安晨报》的销量,已经具备喉舌之能,若是让人恶意操控,后果不堪设想。 联想到开天窗,李世民的心头一动:“有人想操控《长安晨报》?” 王恶叹气:“现下倒没有,可征集过来的文章,却是以造势为主,家岳无奈之下只能开天窗,免得犯下大错。思来想去,要么关停,要么《长安晨报》收归朝廷管理。” 李世民敏锐地听出了话中之意。 “也好,只是这《长安晨报》收归哪里管辖呢?礼部?国子监?或者,左春坊?” …… 从太极殿返回东宫显德殿,李承乾累并快乐着。 真正署理朝政,比起在东宫模拟要吃力得多,任何一件事,能够上得了太极殿,就不会是小事,须慎之又慎,还得分析其中有无陷阱。 然而,真正执掌权力的感觉,就是那么畅快。 特别是那群腐儒被赶出东宫之后,李承乾就更舒坦了。 纥干承基引着三名突厥汉子进了东宫。 太子率更佐称心在显德殿前安排宦官、宫女搭建起火堆,三名突厥汉子开始载歌载舞,表演着各种突厥习俗。 李承乾并不是心血来潮。 突厥是被阿耶打散了,颉利可汗被抓了,到处分封可汗了,似乎全无威胁了。 但是,这只是慑于大唐兵锋的臣服啊! 李承乾的忌惮不是杞人忧天,正史上唐高宗时期突厥再度复国,史称后突厥。 要掌握突厥的情况,对其风土人情就需要有基本的了解,就要指挥那三名突厥人展示各种风俗。 苍凉的马头琴拉起,悲怆的歌声响起,摇摇摆摆的舞蹈跳起,仪式感十足。 “殿下,这就是突厥人的葬礼……” 称心微笑着介绍。 成为东宫属官,称心做事更积极了。 按说这种小事是轮不到他出面的,东宫随便一个宦官就解决了。 但是,为了报恩,为了爱,称心还是主动去寻那些臭烘烘的突厥人,难为了有洁癖的称心。 在这枯燥无味的时代,看类似的歌舞表演就跟过大年似的。 突厥舞蹈虽然粗犷,对于看多了大唐版本歌舞的李承乾而言,它新鲜啊! 原始的跳动、低沉的吟唱,竟让人有种共鸣的感觉。 太子右庶子杜正伦眼皮子直跳。 这种离经叛道的作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此乃蛮夷之道,身为大唐储君,殿下应当近君子、远小人……” 杜正伦一通言辞激烈的劝谏。 偏偏李承乾是个驴脾气,你若是好言好语相劝,他能跟你好好的讲道理;在他面前使嘴脸,他的脾气更大! “右庶子这意思,喊几句自己是君子,那就真是君子了?”李承乾言辞如刀。 第四百七十六章 冰冻的心 李承乾这话很毒,几乎是指着杜正伦鼻子骂“小人”,气得杜正伦七窍生烟,咆哮着怒骂。 “身为国之储君,不习中华之礼仪,反学蛮夷之伎俩,非人君之相也!” 话赶话,杜正伦也口不择言,大逆不道之言脱口而出。 “右庶子果然了得,这是要另立储君吗?”李承乾冷笑。 反应过来的杜正伦脸色大变,立刻跪地谢罪。 不论是甚么年代,口嗨都要有个度,不然真会死人的。 显德殿前的空气似乎凝结了。 “有趣!有趣!想不到觉得孤无人君之相的,竟然是东宫之人!” 李承乾狂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苏嫣然匆匆赶了过来,略略问了事情经过,匆匆向李承乾一福:“殿下,按说妾身不应干预政事,只是右庶子不过一时失言,请殿下念在右庶子昔日劳苦,恕他之过吧。” 苏嫣然这四平八稳的话,当和事佬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李承乾眼里布满血丝,择人待噬地瞪着苏嫣然。 “你也觉得孤无人君之相?” 这话没法接了。 就连最得李承乾宠爱的称心,此时也不敢出声。 “要是朕也觉得你无人君之相呢?”李世民平淡的声音响起。 没有王恶。 王恶这个滑头听说东宫出问题,立刻学洪湖的王金彪拴鞋带——溜了。 惹不起。 虽然王恶在极力缝补,奈何李承乾的不稳定因素太强,随时可能爆发,王恶才不想踩这个雷,立刻以鸿胪寺有事为由,迅速脱离战场。 李世民当然对杜正伦的口无遮拦不喜。 但不喜归不喜,你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有本事你当场杀了他。 更不喜的是,你与臣子斗就斗吧,给太子妃脸色是怎么回事? 为了你身边这男宠么? “陛下也觉得如此,便请废太子吧!” 李承乾之怒,是怒自己的亲人竟然联合外人来压自己。 储君之位,经过这段时间坐镇太极殿,累觉不爱。 李世民这个时候展现了一个暴躁阿耶的本色:“来人!将这几名突厥人,还有这称心,拉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啊!殿下救命啊!” 称心惶恐地大叫。 然而,称心不知道,帝王无情。 即便再如何宠爱称心,李承乾也不可能为了他向皇帝低头。 李承乾不低头,李世民就没台阶下,倒霉的只有称心。 这时候,唯一能救得了称心的只有苏嫣然。 但是,苏嫣然对这夺自己恩宠的男人恨之入骨,如何会开口? 不借机落井下石,已经是苏嫣然家教良好了。 再如何姿色出众、再如何得恩宠、再如何胜似女人,此刻也只能说一声红粉骷髅。 当称心的人头呈上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李承乾告病,即日起无法上朝!” 李承乾拂袖,转身向曲室走去。 本来一桩可以好好说的事,在李世民的神操作下变成死结。 这也是许多阿耶的通病,只晓得用父权强压,根本没有沟通,就像后世以爱的名义、送子女去网瘾学校受电击的父母。 杜正伦也没有好日子过,一个“妄议废立”的罪名扔下来,他只能远走静海府,任了安州的右司马,这辈子估计难回长安了。 太子告病的小道消息在长安渐渐流传。 幸运的是,《长安晨报》此时已收归礼部,小道消息不会现诸于文字。 同时,礼部出台了一系列方案,对于书籍、报刊严加管理,京兆府再抓了两个嚼舌头的,流言自然戛然而止。 事态是控制住了,可李世民父子间的隔阂却已深不见底。 李承乾将自己幽闭于曲室之内,除了生活必需之外,概不见人。 苏嫣然强行闯入一次,见到的却是一身道袍的李承乾。 “道可道,非常道……” 李承乾眼睛微睁,手执拂尘,轻颂《道德经》。 “殿下,何至于此啊!” 苏嫣然泪流满面。 只是,再滚烫的泪水,也温热不了已经冰冻的心。 从头到尾,李承乾没有偏移过一下目光,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颂经。 苏嫣然甚至可以肯定,李承乾已经有了出家之心。 “厥儿尚且年幼,你不能弃之而去啊!” 苏嫣然悲从中来。 这个家,竟要为了一点小事而散了么? 皇宫后宫,南海之畔,李世民倚在垂柳之干,眼神透着迷惘。 东宫之事,朕,真的错了么? “韦妃,东宫一事,朕的处置难道不对么?” 韦德妃轻轻摇头:“按说,陛下与太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妾身一介妇道人家说三道四,只是陛下垂询了,妾身也就斗胆说说。陛下由来有一个偏好,重女轻男,对皇子一般,而对公主极尽宠爱。” “一碗水端不平,自然子女心里会有一点小小的疙瘩,这不起眼的疙瘩,却会在父子冲突时被放大。” “陛下对皇子,尤其是太子,惯常以强硬的压制为主,不会怀柔,更不问他们的心事,此次更是不由分说便斩了东宫之人,太子不要颜面么?” “妾身听闻,太子召突厥人,了解突厥礼仪,是因为仍旧将突厥视为大敌啊!” “水沸时,应釜底抽薪,而不是扬汤止沸啊。” 韦德妃比起长孙无垢来,言语间又多了几分锋芒,既然要指出问题所在,便不会留甚么情面。 这也是为甚长孙氏能为后、而她只能为妃的原因之一。 李世民颓然:“朕对他寄予厚望……” 韦德妃叹息:“为人父母,最忌讳寄予远超子女能力的厚望,否则就是逼死子女,陛下三思。另外,说句不该说的,陛下斩称心,与昔年太上皇斩刘文静,何其相似。” 李世民沉默了。 刘文静是唐军举义旗的元从,一身谋略,还在房杜之上,与裴寂稳稳抗衡,却因为坚定支持李世民,被李渊借故斩了。 彼时的李世民,暴怒、伤心、颓废,兼而有之。 以此类推,此时的李承乾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不为过啊。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驾临楼观台,然后呆在楼观台不走了,宣称要出家!”力士气喘吁吁的来报。 李世民苦笑一声。 幸好是道家,不是佛家,否则那光头一剃,大唐颜面无存了。 “着中书省侍中魏征,去楼观台劝谏太子回宫。另外,知会魏征,务必怀柔。” 第四百七十七章 楼观台之夜 楼观台主持岐晖挠头,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又掉了几根。 无妄之灾啊! 当朝太子驾临楼观台本是荣耀之事,可太子宣称要在楼观台出家,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或者,可以说是事故。 如果是其他皇子或公主,岐晖无非是厚着脸皮收下了,反正又不刮秃瓢。 但是,这位是太子啊! 即便不明白天家父子间的龃龆,凭着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岐晖也知道,楼观台这口小池塘,容不下太子这条真龙。 奈何,任凭他舌灿莲花,李承乾只是岿然不动,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无奈之下,岐晖也只能先安排李承乾住下,同时遣人向皇宫报信。 李承乾倒是有地方住了,太子卫率呢? 纥干承基一边安排部分人快马回东宫取营帐,一边紧急布防。 摊上那么个事多的太子,委实是一种麻烦。 东宫的差使,有点费头颅。 纥干承基虽然与称心不对付,却不妨碍他觉得兔死狐悲。 兔字用得极好,可圈可点。 现在脱离东宫体系,重新回到边军,可来得及否? 楼观台只是无奈,东宫却是乱成一团。 苏嫣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抱着李厥,要去终南山找太子。 宦官与宫女声泪俱下地劝阻,奈何此时的苏嫣然毅然决然地踏出东宫,不顾天色已晚,悍然启程。 还是李世民出来得及时,将太子妃劝了回去。 连李世民都心乱了。 楼观台当然没那么大胆子度化李承乾,可怕的是,李承乾似乎真的心灰意冷! 这可是李世民的嫡长子,花了十六年时间培养的储君! 十六年心血毁于一旦,还是因为自己蛮不讲理的高压造成! 如果没有韦德妃一针见血的话,李世民还会自我麻痹的以为,朕是天子,天子无错,错在万方。 被人揭了短的感觉真不好受。 活该韦德妃登不上皇后宝座! “传令程处亮,带部分火枪手上终南山楼观台,守卫太子安全。” 这就是当阿耶的复杂心态,明明恨不得将这忤逆子狠狠揍一顿,偏偏又怕娃儿真出甚么事。 即便是身为帝王,李世民也还是一个阿耶啊! 这一夜,东宫内尽是哭声。 …… 李承乾呆若木鸡,除了吃喝与出恭,其余时间只是无神地坐着,便是身边的宦官点着了蜡烛也视而不见。 没有人敢叫李承乾。 太子的暴戾众所周知,眼下的局势更是微妙,更没人敢招惹太子殿下,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山中寂静,虫鸣蛙叫之声清晰入耳。 楼观台外突然火光腾起,金铁交鸣之声骤起,呼喝惨叫声隐隐入耳。 宦官腿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 竟然,竟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行刺太子殿下? 天可怜见,咱家还没活够啊! 没奈何,胆战心惊的宦官只能提着烛台,哆哆嗦嗦地挪到大门后 太子卫率只出动了左右卫率,接近万人的队伍,只是承担李承乾的护卫而已,简直轻而易举。 “殿下勿惊,臣纥干承基在外护驾!” 火光通明,纥干承基的声音让宦官的心安定下来。 战战兢兢地打开一丝门缝,见到熟悉的身影,宦官才松了口气,开了半扇门让纥干承基进来。 “臣纥干承基,参见太子殿下!此刻外围有贼子作乱,臣必须带人贴身保护殿下,打扰殿下清修,万望恕罪!” 几句场面话出来,纥干承基带人四处护卫、搜索。 李承乾继续呆若木鸡,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仔细搜索了一遍,纥干承基松了口气。 很好,刺客看样子只抵达了外围,可以松一口气了。 且慢! 纥干承基瞳孔微缩,身子猛然跃起,抱着李承乾迅速地翻滚。 轻微的响动中,箭矢插入纥干承基的肩头,血溅了李承乾一脸。 “刺客在屋顶!” 屋内的军士咆哮,迅速冲上去,在李承乾上方架起盾阵。 屋外的军士立刻举盾、射箭、上屋顶,很快弄下两具尸体。 尸体的脸是早已毁容的,这一点足以证明对方行事之缜密。 随行医师为纥干承基取箭、上药、包扎。 幸运的是,箭镝上没有毒。 纥干承基顾不上这些,匆匆安排人手,护卫李承乾换房。 所有人手心都出了把汗。 万幸,纥干承基发现得及时,以身体护住太子殿下,才让大家免了灭顶之灾。 太子真薨了,大家都等着陪葬吧! 几块枪响,群山回荡。 “这是火枪旅帅赶到外围了。” 纥干承基神色复杂地开口。 这对父子,还真是当世奇葩,闹是要闹到不可开交,背地里还增派兵力护持安全。 可怜这些东宫下属哟,又要拼命,又要背锅。 天色微微亮。 太子卫率的自查已经筛了一遍,三名军士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无话可说。 楼观台的屋舍很多,没有人走漏消息,即便刺客知道太子抵达楼观台,也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李承乾所在。 干下这种杀头的勾当,死只是个开始。 诛连九族倒未必,三族是少不了。 左右卫率每人过来啐了一口,转眼这三人身上全是数十年老痰陈酿。 由不得他们不恨,真要让他们得手了,大家的性命都得丢! “犯这种诛连的大罪,你们胆儿真够肥的。说吧,想怎么死?” 纥干承基面容狰狞。 “奉圣命,将所有涉案人员带回百骑审讯。” 虽然有些不情愿,纥干承基还是将人全部交给了百骑鹰扬郎将霍燃。 虽然不能立时斩了泄愤,但是,在百骑手下,他们会只求速死的。 魏征也赶到楼观台,耐下性子,苦口婆心地对李承乾劝谏,生平第一次拿出最温和的态度。 只可惜,任他说到口干舌燥,李承乾全无半点反应,除了基本的生理本能,再无丝毫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魏征嘀咕了一句,心头暗暗叫苦。 这趟差事,怕是没法完成了。 自闭心灵,便是当世神医都只能徒呼奈何。 李世民,你这孽造大发了。 “师叔,道家多有神异,可有法子解开殿下心结?” 魏征无奈找到岐晖。 魏征上瓦岗之前正儿八经当过道士,叫岐晖一声师叔不为过。 岐晖叹气摇头。 “心病还须心药医。” 贞观匹夫 第四百七十八章 李泰的唠叨 终究是魏征有主意些,趁着李承乾没有反应,指挥左右卫率将李承乾拥回东宫,虽然不治本,好歹治标了。 长孙无忌下了朝,就匆忙地往东宫走去。 纵有万般不是,李承乾还是他的大外甥,嫡亲妹子生的外甥啊! 若不是妹夫太不像话,至于把娃儿逼到这地步么? 为此,一肚子气的长孙无忌在朝堂上装聋作哑,连李世民都不理睬。 李承乾回东宫,虽然两眼无神,却执拗地往曲室走,谁也拦不住。 无论是苏嫣然的啜泣、还是李厥的撒娇,或是长孙无忌的劝慰,都无法让李承乾恢复过来。 尚药局的御医与太医署的太医联合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锁魂症。 抛开神神道道的晦涩术语而言,就是严重的自闭症。 药是不敢轻易开的,针灸也不敢乱下手。 毕竟这疾病,到后世都是以引导为主要治疗方式。 这病症,虽然以儿童患者为主,却不意味着没有成年患者。 像李承乾这种因为极度刺激自闭的,才叫麻烦。 由于李承乾身份尊贵,太医与御医就更不敢胡乱医治了。 没本事医治只是无能而已,医出个好歹来,你陪葬么? …… 李世民听到锁魂症的诊断,如闻晴天霹雳,呆坐在榻上半晌无语。 论私,这是自已扶持了十六年的嫡长子; 论公,这是大唐贞观朝精心培养的储君啊! 朝堂上,或许不喜欢李承乾飞扬性子的人很多,但别忘了,李承乾的亲娘舅,是中书令、赵国公长孙无忌! 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孙无忌的分量,大舅兄可是为他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多年,根深蒂固! 如果逼得大舅兄彻底反目,江山固然不至于倾覆,时局却要艰难得多。 世事总有阴阳两面,朝堂是阳面,自然也少不了阴面。 百骑本也是阴面,却被王恶带到了半阴半阳的层面。 皇帝也是人,也有脾气,也会迁怒。 所以,调任安州右司马的杜正伦,路上突然变成了发配安州的贼配军。 王恶其实不想这个时候进宫,奈何推托不掉,审讯刺客的结果必须报到御前。 周兴那小子,据说最近化身解剖学家,当着那些刺客的面,从他们中间抽了两个人出来,解剖得可以当成标本,骨架上干净得没有一丝肉芽、脂肪、筋膜,几乎到了庖丁解牛的水准。 然后,刺客们直接呕吐了半天,终于招供了。 毕竟,按周兴的自吹自擂,刀法只是他微不足道的成就罢了。 李世民看着供词,暴怒之色浮现。 十六年了,还有人忠心于大兄? 哄鬼吧! 能如当初薛万彻一般,都是极了不得的汉子了。 “深挖!所有涉事的,夷三族!” 这才是李世民的本性,甚么虚心纳谏、大度能容,不过是为了利益压制本心的伪装。 老军头、糙汉子,恩怨分明,这才是真正的天策上将啊! 发了一通无名火,李世民的神情渐渐颓然。 “王端正,你一向主意多,锁魂症有没有办法医治?” 李世民这是没奈何,病急乱投医了。 王恶其实也大致知道事情经过,除了腹诽李家父子能折腾之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有甚么主意,只管说罢,朕不会怪罪你的。” 王恶踌躇了一阵,缓缓开口:“其实吧,臣以为所谓的锁魂症,不如叫自闭症来得贴切。直白的说,就是将自已的心灵关闭了,不再与外界进行交流,患者除了天生有此症状的孩童,便是因为受到重大刺激而心灰意冷者。” “一般而言,药石难愈,最好还是靠亲近之人温言细语召唤回来,切忌大吼大叫、悲泣、抱怨。” 李世民霍然起身,一把抓住王恶:“朕的心乱了,卿出主意直接到位吧。” 王恶点头:“据臣所知,太子是纯孝之人,与文德皇后最为亲近,臣觉得,在太子臣处多摆几幅文德皇后的画像,再让他的嫡子李厥时常陪伴,或能加快太子走出心结的时间。” 李世民立刻让力士召阎立本入宫,求他画两幅文德皇后画像。 按王恶的主意,把文德皇后画像悬于东宫曲室,同时让李厥陪伴太子,令太子妃注意情绪稳定。 其余的,尽人事听天命了。 …… 李泰离开魏王府,乘着马车进入东宫,拎着一个食盒,艰难地挪到了曲室。 诶,这身子,忒痴肥了。 可惜这个时代是没人去过南极,否则就会发现,李泰的步履,与一种叫企鹅的生物相仿。 这个时候,李承乾的身边自然是防守严密的,除了太子左右卫率、百骑,还有两名内侍省的宦官在守着。 李泰放下食盒,对着文德皇后的画像作揖,然后吃力地挪到李承乾身前,打开食盒,端出平平无奇的角子,还有两碟放好蒜蓉、葱白、醋、茱萸、蜀椒(花椒)的蘸水。 按理此时不应该让太子吃外来的食物,但这是魏王亲自送来的角子啊! “大兄,还记得这猪肉角子不?就是当年秦王府左近小巷子里那一家,那时候只觉得好吃,还是大兄带额去找的地方。” “后面才知道,猪肉也就罢了,他家买的还是脖项肉。奸商!” “和现在的膳食比起来,他家的角子确实没甚么出彩的。可是,那是额们最欢快的时光了。” “还记得那一次额们偷偷跑出府去吃角子,让秦王府的护卫着急地寻找,后来阿娘第一次举起绣棒打人,是大兄咬牙替额顶住了责罚。” “大兄,醒醒吧,弟弟还等着你的庇护。” “太子之位,如坐针毡,还得大兄能者多劳,记得给额多分点实食邑就好。” “你也知道,李欣他们长得很快的,好歹得为他们谋一些便利,日后好娶妻生子不是?” “洛阳的龙门石窟,是为纪念阿娘凿的,快要完工了,大兄记得去看看。” 絮絮叨叨的,李泰蘸好了角子,慢慢地喂着李承乾。 双目无神的李承乾,机械地咀嚼着味道并不怎么好的猪肉角子,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一家子吃货 太子解开心结,从自闭中走出来,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让诸多人失望的是,居然是魏王李泰为太子解开的心结! 不知多少文臣在痛心疾首。 要是太子真的走不出来,魏王可是排行第一的天然顺位继承人! 魏王竟然放弃了登临储位的最佳机会,何其可惜! 可是,从儒家经义来说,兄友弟恭,不正是他们应该推崇的么? 朝堂上却是松了口气。 哪怕现在李承乾的状态不佳,好歹会慢慢恢复过来,不存在动摇国本一说。 李世民因此心情舒畅多了,哪怕被长孙无忌喷了几天都老实受着。 东宫内满是喜极而泣的声音。 无论地位高低,东宫里的人都是依赖太子而生存,太子真无法脱困的话,他们的前途、甚至是性命都堪忧。 唐律能管得到大唐诸多地方,唯独管不到皇城! 在皇城,人命轻如草芥。 失去李承乾的庇护,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烛台上的烛光,往往照不到烛台的底座。 苏嫣然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境,坐在承恩殿内只是后怕。 同时,还有恼怒。 都知道只有太子最亲近的人可能唤醒他,可陛下唤不醒,自已唤不醒,李厥唤不醒,只有魏王能唤醒,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已从头到尾,都没有走进太子心中? 要不是太子现在状态不对,要不是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苏嫣然真想痛痛快快当一回泼妇,闹他个天翻地覆。 可是,不能啊! 身为人母,苏嫣然就必须考虑到李厥,即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忍下去。 李承乾,你就作吧! …… 魏王府里,空地上,栗炭滋滋地燃烧着,烤架支起,芝麻油刷到烤架上,滴入火堆中,散逸的香气,能馋哭小孩子。 李欣就在旁边不停地咽口水。 五花肉、羊肉、鸡肉、豆腐、韭菜、菘菜…… 蒜蓉、葱白、茱萸、花椒油、精盐、味精调配的蘸水…… 虽然李泰平日懒散,但事关吃喝,李泰从不假手于人——当然,指的是正餐之外的。 “阿耶,五花肉!” “夫君,鸡肉!” 布里库提与李欣两个大小吃货叫嚷道。 李泰快逾闪电地挟着形状各异的肉片摆上烤架,一手执蘸了芝麻油的刷子迅速刷着,浓烟腾起,香味亦渐渐扑鼻而来。 凭这一手好手艺,就是不当魏王了,去当个小老百姓,养家还是莫得问题滴。 浓郁的香气中,魏王一家三口开始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阿耶,阿伯身体好了?” 吃得满嘴流油的李欣问道。 “没大碍了,慢慢调养就好。” 李泰叹了口气。 只有他知道,大兄究竟承担了何等的压力。 自阿娘过世之后,阿耶的性子越来越过火,大兄的脾气也刚烈,唉…… 布里库提挥舞着渐见壮硕的手臂,哈哈一笑:“太好了,大唐有太子扛着,额们过不了多久可以请回洛阳封地了。听说洛阳的美食也不少啊!” 得,一家子吃货! 魏王长史杜楚客拢着手进府,一脸无奈地看向脸上写满“胸无大志”的李泰,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长史,来,这鸡窍软糯可口,最合你胃口了!” 好食者,食以待客也。 杜楚客有心置气,想想却没有理由。 “太子恢复健康,固然可喜可贺,大王难道不曾考虑过未来?” 接过烤鸡窍,杜楚客边吃边说。 “太子固然名正言顺,大王也是嫡子,大可以论一论继承权。大王有文人支持,有我杜陵杜家支持,未必无望。” 杜楚客是杜如晦的亲弟弟,出自京兆韦杜中的杜家,杜陵即后世西安三兆村南。 自汉以来,居住在以杜陵为中心的杜陵邑人口,鼎盛时在三十万上下。 相对而言,这已经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了。 “然后,登上储位,可以再如今日一般放纵否?”李泰表示,唯美食不可负。 杜楚客苦笑。 再如现在一般吃是没有问题,要动手烤,君子远庖厨。 “本王想好了,待大兄康健,本王请为河南尹,回封地洛阳,每日陪家人大快朵颐,兴起邀三五好友泛舟洛水,岂不快哉!” “国事有阿耶与大兄扛着,本王只需要享受人生,在需要的时候出一把力就是了。为甚要想不开,去扛那根本扛不动的重任?” “听说过蓝田侯怎么嫌弃皇位的吗?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睡着比名伎还晚,操不完的心,赈不完的灾;虽号称富有四海,用钱却抠抠搜搜;虽号称天下至尊,却连点个人小爱好都被弹劾,好生无趣!” 个人小爱好被弹劾,却是魏征干的好事了。 杜楚客的眼睛一眯:“蓝田侯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妄议尊上!当弹劾之!” 铁路署的职位安排,王恶没有给杜楚客丝毫颜面,也就别怪杜楚客逮着机会要报复回去。 李泰似笑非笑的看了杜楚客一眼:“拉倒吧!他这话就是当着阿耶说的!” 杜楚客脸上火辣辣的,一向教养极好的他有种枉做小人的感觉。 腹诽皇帝、私下非议皇帝,其实很多人都这么干过,可谁生猛到当面嘲笑皇帝的? …… 皇宫中,侍寝的杨妃眉眼里有一丝抹不去的淡淡哀愁。 芳华渐逝,任凭保养得再好,仍旧不免被岁月刻下痕迹。 “爱妃是有甚心事?” 李·贤者·世民难得地关怀一下。 “恪儿远在天边的安州,愔儿赴岐州三年了,妾身想他们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把恪儿外放出去,是为了免受遗老遗少所累。愔儿,朕正要告诉你,岐州官吏的消息,愔儿对岐州官吏动辄拳打脚踢,无上位者之相,若再不悔改,朕少不了又要无情。” 杨妃叹了口气。 李世民对她的期望了如指掌,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放李恪入长安与李承乾争储。 一点希望也不能给。 至于李愔,封了蜀王、岐州刺史,纯粹是眼不见心不烦。 暴戾? 你暴得过李承乾不? 随子赴封国? 李世民死之前,不要有这种妄想。 李世民驾崩之后,新作国君是放归还是让殉葬,犹未可知。 帝王无情。 出身大隋皇室,杨妃对这些潜规则了然。 (今天家里重新贴跳壳地板砖,只有这一更了。) 第四百八十章 小王庄二三事 小王庄学院,王仁、王延两个小霸王拉帮结伙,各率一队人马,挥舞着木刀,怪叫着干仗。 “吃额魔王一刀!”王延挥刀。 “本魔王挡!”王仁挥刀。 “额是魔王之子,自当继承魔王名号!” “额是魔王之弟,也有资格继承魔王名号!” 两拨人打得热火朝天,幸好知道分寸,刀锋都是往肉厚的地方招呼。 王恶笑着摇头。 这两个小混账,好像魔王这名头多好听似的。 打斗还是以王延一方获胜告终。 王仁终究是阿叔,要让着侄儿。 “大兄!” “阿耶!” 欢笑声中,两小拖着木刀跑了过来。 王恶掏出果脯,一人发了几包,让他们待会儿与同窗一起分享。 “学到哪儿了?难不难?” 离家时间长了点,也不晓得这两个皮猴儿有没有认真学。 王延一脸骄傲:“阿耶,额学会《三字经》全文了。” 王仁咧嘴一笑:“大兄,学到《千字文》的一半了” 王恶大笑:“不错!赶紧洗手,请同窗吃果脯,谁不洗手洗脸没得吃。” 一群年幼的学生立刻哄笑着到水池边上洗手洗脸。 小王庄学院最近有点伤元气。 王大妹夫妇划出去了,更多物理班学生转到小王庄铁路技校,研究都有些停滞了。 留守的物理班先生是昔年学生中的佼佼者王犇,学生只有小猫三两只。 基础的原理大致学会了,可实践就头疼了。 物理班引以为傲的铁路、火车全部被划走了,基本剩个空壳了啊! 锅驼机车,那就是个鸡肋,消耗过大,不划算。 王犇带着几个学生,调整了又调整,尽量把密封做好,又优化了力量传输途径,结果差强人意。 “山长,额还是没找到合适的项目,锅驼机车的研究也陷入瓶颈……” 王犇有点惭愧、有点惶恐。 毕竟,这位同庄的山长兼兄长声名有点吓人。 王恶摆手:“那是王大妹的思路,你未必要照她的法子去弄,要是有其他想法也尽可以试试,成败无所谓,难道额还供不起这点花销?” 说这话的时候,王恶有点心虚。 铁路署那头,王恶投入太大了,虽说在持续回本,可回本的速度有点跟不上后续投资的步伐。 相形之下,小王庄铁路技校的花销,可以忽略不计。 资金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可是研究的事,即便勒上两条裤腰带也得咬牙支持。 万一哪天出成果了呢? “山长,额是看到小王庄最近几年开山挖路,土石方装卸很麻烦,就想着能不能用点机械的力量加快一点进度。” 好家伙,你这是要整出蓝翔来? 王恶重重地拍了几下王犇的肩头:“有想法!额看好你哦。” 王犇喜得浑身乱颤,山长竟如此看重额! 不谙世事的王犇当然不知道,这是上官哄下属卖力的万金油式鼓励。 …… 蓝田侯府里,强壮矫健的大黑、小黑见到王恶,摇着尾巴凑过来亲近。 论看家护院,细腰绝对是最尽忠职守的犬种。 而且,这犬种特别亲近主人。 成年的大黑、小黑在小王庄势力格外庞大,整个小王庄五六百条细腰,有一半是它俩的子孙。 小王庄的庄户对此是喜闻乐见的。 侯府的犬,那也是自带贵气的,能配得它们的种,那是占了老大便宜了。 以前穷,养不起犬,现在基本上多数本庄人家都会养犬。 以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现在人心不古。 翻译翻译,以前小王庄穷得路上就没遗可拾,打开大门让你偷,偷儿也得掉眼泪。 现在,小王庄富足了,家当也多了,难免有人起坏心。 别整得古人净是好人似的。 府里闷闷不乐的老头,俨然就是找不到地方发挥余热的王老实。 府里那一分地,给他种粟米了,还要咋地? 老本行账房? 现在已经被小王庄学院的簿记班打得落花流水,据说长安的许多老账房已经托关系要到小王庄学院簿记班进修呢。 王老实瞪着王恶:“甚么时候再生个娃儿?囡儿也行。” 王恶想说“只生一个好”,想说“超生要罚款”,想想这个时代多子多福的观念,再看看自已家的家产,就是生满小王庄也罚不完的。 “行,尽快!” 王恶笑着应声。 阿耶要带娃儿,王延也上学了,造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要不是刻意压制着,只怕阿耶早就被成群结队的孙子、孙女把胡子扯掉了。 有官爵,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嫌麻烦而已。 毕竟,后世的歪歌是这么唱的:没有老婆想老婆,有了老婆麻烦多。 (配乐《外婆的澎湖湾》) 再整点“贱人就是矫情”,额的天,王恶可以原地投胎转世了。 陈诗语轻轻哼了一声,对王恶单方面宣布结果表示不满。 “夫人请看,这是为夫带回来的南海珍珠。” 王恶掏出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纯天然的啊! 圆润的外表,柔和的光芒,立刻让陈诗语的那点小脾气烟消云散了。 “世人常说,有了婆姨忘了娘……” 躺椅上,王逸仙扇着团扇,酸溜溜地开口。 “哎哟,哪敢忘了老娘嘢?你瞅瞅,这世所罕见的大珍珠,这一盒珍珠研磨的珍珠粉,孝敬你的!” 王恶终于理解,后世那些自已不屑一顾的、关于“夹板气”的书籍为甚那么好卖了。 这不比朝堂或战场,惹毛了就硬刚,想要好好过下去,忍气吞声在所难免。 男人,就是难。 老夫老妻回房腻歪了一阵,陈诗语指尖在王恶胸膛上画着圈圈。 “夫君不在,妾身也去曲江池与那些命妇聚会,听着这个公夫人、那个侯夫人议论自家夫君又纳了第几房小妾,妾身忽然心里有愧呢。” 王恶警觉地瞪了婆姨一眼:“又出甚么幺蛾子?” “妾身不是怕人老珠黄嘛。” 陈诗语蠕动了一下身子,美滋滋地靠在王恶胸膛。 王恶翻了个白眼:“少整这些有的没的。” 陈诗语叹了口气:“可是,人家刑部侍郎家打算送庶女给你为妾,怎么办?” 王恶没好气地回话:“以后再有这类事情,告诉他们,不怕被百骑查就尽管送。” 贞观匹夫 第四百八十一章 梅谱客栈的拍卖会 纳妾,对于王恶来说,真是自找麻烦。 后世的一夫一妻制,才是对男人的保护。 甚? 一妻多夫制? 除了特殊地区因为人口因素,不得已而为之外,提这议题的人就是居心叵测。 更何况,别人是想通过联姻来拉近与王恶的关系。 你想想王恶的位置,百骑郎将要与别的势力联姻了,李世民能放心么? 篱笆不牢犬儿入,万万不能给他人可趁之机。 美色和钱财一样,只要起了贪念,永远刹不住车,哪怕是保温杯里泡枸杞了都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何苦呢? 蓝田侯府迎来了访客。 面上多了一道刀疤的鲜于琼。 几年时间,波斯局势渐渐稳定,大食与拜占庭打得热火朝天、如胶似漆,相爱相杀,再也无暇顾及波斯。 镇守了几年,没有战事,雇佣军自然该撤就撤了。 当然,这是得到了皇帝与兵部的准许。 不管怎么说,雇佣军还算是半官方性质的。 但是,怎么安置雇佣军,朝堂上还是颇有争议的。 这么一股庞大的力量,朝廷不掌握在手中是不可能的。 偏偏雇佣军的性质与众不同,遇战而聚,战终则散,聚散不定。 也就是王恶躲了几天的懒不上朝,才没能及时知晓此事。 王恶挟起一块炸猪皮,嚼得咔咔响。 猪皮这玩意儿,不会弄的话确实不好吃。 洗净,刮干净毛,煮肉汤。 煮透之后,捞起晾干,切忌蚊蝇叮咬。 干透了,下油锅炸上一炸,捞出来洒上早就调配好的茱萸面,香、脆、泡松。 “蓝田侯深得食中精髓,区区猪皮都玩出花了。” 鲜于琼富过、穷过,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好东西,老饕级别的人物,还是第一次尝到别出心裁的炸猪皮。 还有那个四喜丸子,真好吃,下酒。 “那帮官老爷,研究个屁。”王恶肆无忌惮地开喷。“不管雇佣军在外头做了甚么,回到大唐就是大唐的子民。火器、弩、槊、甲交还,然后该遣散遣散了,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 “至于说不好联络,啧啧,约定一个地方当雇佣军聚集点就完了呗!不放心个人,就建一个小衙门,顺带记录雇佣军将士的名册不完事了。” 倒不是说贞观朝的臣工就真的蠢,只是因为朝代的局限性,没有相应的见识,顾虑重重罢了。 你看看后世那些雇佣军,无论在外头打得多狠,多数人回到乡土上照样是良民一枚。 鲜于琼不是纯粹的叙旧,也不仅仅是为安置之事。 “雇佣军征战,很是弄了些好东西,波斯毛毯、金银器皿、绿松石、药材、巴旦木、马匹、骆驼,数量很多。贱卖吧,舍不得;可贸然进入市场,想一下子卖出去,除了把价格冲垮,别无他法。” 这才是鲜于琼来找王恶的真正目的。 “你们分门别类,整理出相同种类、相同品相的数量名册,拿到东市梅谱客栈,交给懂王掌柜。这一次,念在雇佣军在外为大唐征战的份上,本侯不抽成,但下一次,将会按成交额抽一成的利。” “买卖,就是买卖。” 虽然《长安晨报》收归礼部,但王恶的颜面要给,打个拍卖会的广告而已,又不是不给钱。 至于梅谱客栈,懂王虽然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可业务能力还是比瞌睡虫强多了,很快除了说书这一摊子,拍卖会的声势也弄了出来,露布在客栈外随风飘扬,拍卖的消息路人皆知。 不能收取费用确实有点遗憾,但是,这是梅谱客栈借机扬名的关键时刻,权当是互惠互利了。 懂王的人脉很广,以前无人相助,仅仅是懂王背后没有强力人物的支持,所以大家只能袖手旁观。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懂王背后已经有一条足够与大唐任何一位权贵碰撞的大腿,甚么友情、甚么故旧,瞬间就涌出了。 你也别郁闷,这就是人之常情。 看到露布上的广告,已经有上百位懂王的“故旧”登门拜访,要请他喝酒了。 懂王只能手舞足蹈地告罪,说是不能误了东主的事,大家维持了面上的交情。 意思大家都懂,预留一个参拍资格嘛。 大唐人,说话总是要含蓄一些。 拍卖会那天,来人的规模还是让懂王吓了一跳。 原本预计有百家参拍,可看看现场黑压压的人头,来的足足有两百多家人。 “第一批拍品,波斯毛毯一百件,品相完好,起拍价一贯。” 懂王拿起小木锤子,开始叫拍,配上他手舞足蹈的姿势,说不出的喜感。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懂王有点心慌。 做甚么买卖都讲究个开门红,要是第一炮哑火,后面怎么进行? 郎君那里又要怎么交待? “那么便宜没人要?两贯。” 慵懒的声音响起。 少年的声音毫不迟疑:“三贯。” “五贯,额们范阳侯府买了。” “出得起价,就叫价;出不起价,就出去。好像在场哪家没个爵位似的。十贯。” 懂王轻轻吐了口气。 成了。 纯洁的懂王,还不明白甚么是托,更不知道大唐压根没有范阳侯。 坐在旁观席的鲜于琼眼睛都看直了。 这拍卖,得到的价格,远远超出他的心理预期。 长知识啊! 竟然还有这种销售方式,而且看上去供不应求似的。 这一点倒是鲜于琼想左了。 不存在供不应求,只是长安城货物吞吐量太大了,雇佣军的斩获放到任何个人头上都显得惊世骇俗,投入长安,却也就那么回事。 再加上,还有同行相互拆台的、冤家对头非理智竞价的,价格出现上扬也是正常的。 当然,还是出现了一单流拍,主要是出现了毁损,让参拍者嫌弃了。 其余的,无论是巴旦木、马匹还是骆驼,根据品相不同,各自得到了相应的价位。 总体而言,在市场零售价的七成左右。 按鲜于琼的估计,能达五成就是很了不起的价格了。 以后还是得拍卖,还是得找蓝田侯。 鲜于琼不会愚蠢的认为,凭自已也能召集那么多参拍者。 没有一定的号召力,鬼都不会理你。 第四百八十二章 西州火车站血案 庭州,一匹快马向西州奔去,身后一里是滚滚的尘烟。 西州开通了火车,通常是八节货厢配三节客厢,还有一节装载了石炭,方便随时补充燃料。 上了火车,西州到长安便只要三天时间,原先快马要跑半个月的路程啊! 所以,西州火车站成了整个安西都护府加北庭都护府的重中之重,防守也比较严密,毕竟得防盗。 货物集散之地,有人浑水摸鱼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说防护乘客的人身安全,真的没人想到这方面去。 快马冲到火车站,年轻人翻身下马,买了张到长安的车票,松了口气,径直往月台走去。 至于马匹,压根没去管。 现在离火车发车还有大半个时辰,月台上除了装卸货物的力工,罕见乘客。 年轻人紧张的面容舒缓下来。 作为新手,能出这趟差使,纯粹是因为那些老手怕被盯上。 自已应该无碍的。 摸了摸怀中的书信,年轻人露出一丝笑意。 待得回转,自已应该转正了吧? 力工装载完货物,便告散去,月台上等候上车的乘客也渐渐增多。 年轻人有些不安地扭动身躯,微微不适应这渐渐喧闹的环境。 两名壮汉开始口角,似乎是因为一名女子? 口角之后开始推搡,这是介乎于口角与干仗之间的动作,通常有推搡的动作,便很难发展到干仗的地步。 一名壮汉被对手用力一推,倒跌入年轻人怀中,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年轻人突然觉得小腹一痛,衣襟被黏稠湿热的液体浸透,身体的力量瞬间消逝。 奋起余力,摸了一下怀中,信件果然消失无踪。 年轻人满眼遗憾地倒了下去。 血,浸湿了月台。 “啊!杀人啦!” 尖厉的叫声中,月台上乱成一团,恰恰给了那两个壮汉逃跑的机会。 等到铁路护卫队赶到时,月台上只剩下年轻人死不瞑目的尸体。 …… 西州火车站血案,很快传到了王恶耳中。 铁路署那边传来一份,百骑传来一份。 现任铁路署署令萧胜气急败坏,这事件一出,火车客运量瞬间下跌二成! 焦头烂额的萧胜只能向王恶求助了。 “诶,又得花钱了。” 王恶不满地嘀咕。 铁路署里王恶的份子不低,开放式月台变成出入两条线,还得增加候车室,进入候车室需要检查,这都是钱呐! 还好小王庄铁路技校有足够的安保人员储备,应该能填补因此产生的空缺。 至于百骑那边,则已经确认,死去年轻人叫黎摩柯,唐人与原西域土著混血,百骑庭州营的预备军士。 王恶目光移向铁九十七:“这样看来,庭州的局势失控了。北庭都护府大都护是侯君集,此人本就野心勃勃;北庭郡王李佑,也不是省油的灯。” 铁九十七微微点头:“或许,该末将走一趟了。” 符强跑进来禀报:“郎将、左郎将,衙门外,长安韦家家主韦笑求见。” 王恶与铁九十七惊讶地对视一眼。 百骑不说止小儿夜啼吧,好歹也让人敬而远之,韦笑居然登门了? 不可思议。 再如何奇怪,客还是要见的。 从来未曾启用过的待客厅,韦笑满眼急躁。 “韦家主大驾光临,百骑蓬荜生辉。” 王恶调整好心情,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韦笑顾不上礼节,直接掏出书信递到王恶手里,手臂兀自在颤抖。 王恶顾不上寒暄,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将信交到铁九十七手里,脸色阴沉地坐下思量。 信是从庭州来的。 庭州长史韦宏昌,就是前面收阿史那欲谷设过路费那个人才,发现了不对的苗头。 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攻击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阿史那乙布特勤,即将实现西突厥一统,大唐皇帝的调停,阿史那欲谷设置之不理,甚至还扣押了大唐使者。 与此同时,北庭都护府对西突厥的动作视而不见。 大都护侯君集与北庭郡王李佑有走近的迹象。 庭州往西州方向的道路已经封锁,若不是韦宏昌还掌握着韦家在庭州的商队,这封信未必带得过来。 这一下,明白黎摩柯为甚而死了吧? 简单地说,北庭的百骑已经陷入泥沼中,不得不冒险派预备军士出来送信,因为年轻,因为以前几乎没有抛头露面,或许有几分机会完成任务。 谁也想不到,已经到了西州火车站,竟然还丢了性命。 某些人机关算尽,却料不到百密一疏,看似不相干的韦家却捅破了这层迷雾。 老于世故的韦笑并不会留下来表示,适时而退才是最讨巧的手段。 韦家也不会说出,即便是长安韦家的能耐,也付出了十匹良驹、三条人命的代价。 不是韦笑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根本没必要。 对百骑稍有了解的韦笑知道,百骑有个事后复盘的习惯,基本上,韦家的付出百骑能够了解到,又何必画蛇添足去表功呢? 信送到,就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 铁九十七的脸色难看,却没有暴怒。 这一次,总算不是百骑内部失事了。 可是,堂堂百骑,居然落入消息难传递的地步,是不是专业技能为负? 就算明部被人盯着,暗部呢? 还是丢人啊! 贞观朝才十六年啊,就堕落得那么快吗? 分析、应对,百骑内部的官吏们迅速地运转。 相应的密奏很快传到了李世民的御案前。 李世民险些被气死。 西突厥阿史那欲谷设竟敢触大唐逆鳞,扣押使者? 是觉得自已飘了,还是额老李提不动刀了? 不让人把你弄死、让你去地下陪你兄长阿史那咄苾,算朕输! 小猴崽子,是不是朕对你太好了,还半压着药师教你兵法,导致你想反朕? 还是当年药师说得对,侯君集果然有不臣之心。 惭愧,在看人方面,朕竟然输与了药师。 呸,才不是朕识人不明,是侯君集这狗东西伪装得太好。 枉朕如此厚待功臣,你侯君集却让朕寒了心。 至于说李佑,呵呵,屁大的本事,天大的胆,就那不学无术的样子,也敢与虎谋皮,真是不知死活。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是冤家不碰头 争强好胜的李世民很想自已挂帅出征,奈何后方不稳,李承乾还没有完全恢复,承担不了监国重任。 惆怅啊! 李靖老矣,坐镇长安还能胜任,让他千里奔波,过意不去。 何况,这还有逼他们师徒相残的嫌疑。 有点过分了哈。 李勣倒是完全胜任,论资历、论能力都完全碾压侯君集。 问题李勣有一点不太好,稳。 这种需要快刀斩乱麻的时候,稳就意味着慢。 独自思量了许久,总觉得差点意思的李世民还是把李勣召进两仪殿。 李勣是兵部尚书,按理是无权享受三省宰相资格议事的,但他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名,可以代行宰相事宜。 到高宗淳元年,“平章事”才正式进入官衔。 李勣静静地听完李世民顾虑,微笑拱手:“陛下顾虑甚是,臣并不是出征的最佳人选。” 看看,同样是道士出身,李勣比魏征强多了,既不用曲意奉承,又能让皇帝感觉舒坦。 要不是那倒霉孙子李敬业,凭他的余荫,他家还能享几代的福。 李世民挑眉:“朕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 李勣笑道:“陛下是关心则乱,那王端正可不就是拿来背锅的么?” 李世民愣了一下。 为甚潜意识中没有王端正这个选项? 难道朕有承诺过大唐不率先使用王端正么? 细细剖析了一下自已的心理,李世民发现,自已之所以将王恶排斥在外,好像是因为王恶杀戮太甚的名声? 不管怎么说,庭州现在都是大唐的领土,李世民自然不希望搞得太血淋淋的。 抛开这一点心理障碍来看,王恶却是最佳人选。 从拿下新罗、百济的经历看,王恶的智谋足够独当一面; 从对付薛延陀的经历来看,军事能力也不差。 更重要的是,论火器的使用,段瓒都只能给王恶打下手。 百骑…… 算毬,北庭的百骑怕是快瘫痪了,不用计算在内。 …… 在不考虑舒适性的情况下,火车客运能力是惊人的,不信可以参考一下后世阿三的吊票。 当然,大唐运兵,虽然座位不可能满足需要,但最多是站着,不可能去吊。 北庭道行军总管王恶也仅仅是靠壁而坐过道,谁还敢有怨言? 五千火枪旅帅军士、五千辅兵; 左武卫一万军士,三千辅兵; 相应的战备、马匹、枪炮、弹药。 两天之内,十五趟专列运送,经历了三天的路程,在西州火车站外集结。 杀气腾腾的模样,让西州人看了毛骨悚然。 西州官员、折冲府小心翼翼地过来,奈何北庭道军生人勿近的姿态,让他们只能老实呆在外围。 只要没傻到家,就知道必然与西州火车站血案有关。 事情发生在西州,西州官场会不会因此受牵连还未可知。 毕竟,到现在都未能将歹徒缉拿归案,上官硬要责难也无话可说。 幸好,北庭道军集结之后,以火枪旅帅为中心、左武卫为外围,向北而行。 “嗞,这是要去庭州啊!” 有品出不对的官员吸冷气。 立马有同僚开口怼:“得了吧你,人家去哪里关你甚事?没追究西州的责任已经是好事了,难道你还盼着他们多歇几日?” 庭州的道路上,连一名军士都看不到。 只要脑子没残废,就知道不能对抗北庭道军,不然就是造反了。 侯君集、李佑、辛獠儿及庭州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姿态是做得极到位的。 唯一的问题是,百骑庭州营的人呢? 王恶面无表情地端坐马上,足足一刻钟过去都没有开口。 上官没有开口,就表示极不满意。 何况,王恶身后的火枪旅帅,枪、炮甚么的,看上去似乎随时可能走火。 “奉朝廷令,北庭道军即刻接管庭州。” 王恶牙缝里迸出的话,让众人感到不安。 “总管,这不合适吧?北庭都护府在庭州立足,你们要接管,置北庭都护府于何地?” 侯君集阴着脸,挺身抗议。 王恶冷冷地回应:“一刻钟时间,退出庭州城防,否则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侯君集面沉如水:“总管这是要逼反北庭军吗?” 王恶一个白眼瞪过去:“你觉得你们现在跟造反有区别吗?别告诉本总管,庭州没有百骑的存在。” 侯君集恍然大悟,这是为百骑的部下找场子的。 眼一扫,辛獠儿立刻跑入城中,不多时带着一个狼狈的百骑校尉过来。 “属下百骑庭州营校尉公羊城,拜见郎将!” 王恶的眼睛眯起,细细辨认了一下公羊城暗处的标志,打了个繁复的手印,看到公羊城的回复无误,才阴沉着脸问话:“为甚如此狼狈?” 公羊城惨笑一声:“回郎将,小校不狼狈,儿郎们才叫狼狈。一夜之间,百骑衙门被重兵把守,接近半个月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库存的粮食颗粒无存,连老鼠都被吃绝户了,三名儿郎活活饿死。小校派出去求援的黎摩柯,也死在西州。” “郎将晚来一日,怕是只能为庭州营收尸了。” 侯君集惊诧地瞪着辛獠儿。 不让百骑脱离庭州,是他的命令不假,可你也犯不上让人家饿死吧? 辛獠儿表示,额只是照将令围困百骑,至于他们有没有粮,与额何干? 侯君集脸上阴晴不定,猛然抽出横刀,插入辛獠儿腹中。 辛獠儿面上痛苦与不解交织,手臂无力地垂下,腹腔拼命地往外喷血,最终无力地倒地,只是坚决不肯瞑目。 出卖了尊严,投身侯君集,却死于侯君集刀下,真是讽刺。 “此事系辛獠儿胆大妄为,本国公并不知情。现首恶已诛,总管满意否?” 侯君集心头也是火辣辣地痛。 麾下得一个良将并不容易,得一个完全投靠过来的良将更不容易,自已表演了这出手刃爱将,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部将寒心。 顾不上这些了,不把罪过推到辛獠儿身上,今日这关就过不去了。 原以为大唐即便能反应过来,也起码在三个月后,哪晓得反应竟如此神速,通过铁路调兵竟是如此的迅速,前前后后没超过半个月啊!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耍无赖 哪怕再拖半个月,侯君集也有孤注一掷的资本。 但是,兵临城下,王恶又是油盐不浸的家伙,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侯君集除了让出城防,还能怎么办? 左武卫由苏烈占据城头还好,火枪旅帅在段瓒的带领下占据大都护府是个甚么鬼? 段瓒算个甚? 小字辈啊! 老对头王恶自动被升了一辈,与侯君集平起平坐,也不知王恶该是笑还是怒。 除了立刻安排人照顾百骑庭州营,王恶还留意了一下庭州营的暗部。 还好,就是因为侯君集的行动导致他们无法活动而已。 不过,用完膳、洗漱过、安顿完下属的公羊城,依旧逃不过王恶的一顿狠喷。 哪个师傅带的憨徒弟,会把全部人手安置在城里? 平时就没有点危险意识,没有点预案,城外就不会放点人手,超时联系不上该怎么办? 现在又没后世那条件,不能“土豆土豆,我是地瓜”,你就不会有其他预案了? 顺带着,公羊城的校尉之职也被拿下了,只给个队正。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没把公羊城下大狱,纯粹是看在他还有几根硬骨头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侯君集倒是还未失自由之身,身边也有几名亲卫,可惜外围火枪旅帅军士的骄兵悍将早就封死了所有有利地形,只要他们敢异动,燧发枪可不认人。 若是在其他卫里,侯大都护的名头还好使,偏偏火枪旅帅根本不买这个账。 火枪旅帅,除了认皇帝、直属上官,就只认总教头王恶。 其他战功赫赫的将帅,对不起,就问一句,他们是会用枪还是会用炮呢? 李佑表现得像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只有身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梁猛彪让人警觉。 庭州刺史与长史则表现得像个吉祥物,标准的微笑,捧着茶杯,再加上报纸与香烟的话,像极了后世混日子的小公务员。 王恶微笑着看向已经被贬为队正的公羊城:“庭州营为何被围?黎摩柯因何而死?” 衙内已经有人浑身冷汗。 王恶丝毫不给情面,一点缓和的余地都不留,就这么直接问出。 “百骑发现了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扣押大唐使者、罔顾大唐调停,正在全力攻击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阿史那乙布特勤,很快要实现西突厥一统。北庭都护府对此视而不见。” 公羊城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任谁都听得出平静之孕育着的熔岩。 侯君集轻咳了一声:“这一点,本官要说一下。不是视而不见,根本就是北庭都护府与乙毗咄陆可汗的一个交易,以葛逻禄部彻底覆灭为代价的交易。” “做法或许未必合适,但本官问心无愧。” 王恶微微点头。 事情还是因他而起,他自然明白里面的道道。 “严格地说,侯君集的作为略微过线了。” 王恶不轻不重地就此下了结论。 虽然是借太子之口说出的话题,但消灭葛逻禄却实实在在是王恶的意图,这口锅虽然是侯君集背上了,王恶也犯不上为难他。 侯君集却微微惊讶。 向来与他不睦的王恶竟然对这大罪轻轻放过! 这还是宽仁大度王端正吗? “大都护勾结藩王,却是实打实的证据。二月十六日夜,大都护夜访北庭郡王府;四月十三日,大都护请北庭郡王过府;端阳,大都护与北庭郡王同临庭州南门。事不过三,百骑庭州营就想问一句,大都护意欲何为?” “至此,百骑庭州营确认,北庭都护府与北庭郡王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因此,写密信、安排人手送信,却被北庭军捉了回来。” “幸亏密信是用速记书写,他们看不懂,否则庭州营恐怕是一片白骨了。” “无奈之下,属下只能安排初入百骑的黎摩柯冒险送信,却害得他丢了性命。” 王恶挥手让公羊城站到旁边,目光如炬地盯着李佑:“本总管记得,非领军藩王,不得结交军中将领,连江夏郡王都免不了要避讳,北庭郡王何以教额?” 李佑脸上现出慌乱之色。 没有兵权,甚么王都是虚的。 他这种庶子根本没有继承权,除非嫡支死绝,或是干脆造反。 否则,李佑何至于上了侯君集的贼船? 部分原因是为了继承权,部分原因是想把阿娘解救出来。 阿娘的德妃之位已经没了,成为后宫里不起眼的下嫔,以阿娘平日树敌之众,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只是,王恶的兵马来得太快,此时庭州城内可战之兵也不过二万,对上火器没有丝毫胜算呐! “这却是误会,本官与北庭郡王,论起来却是姑表亲,上谷侯氏与武威阴氏,曾有结亲啊。” 侯君集打着哈哈。 这是在耍无赖呢。 论姻亲,整个大唐,全是瓜藤缠葛藤,扯不清楚的。 老侯也算有点急智,硬生生往这上头扯。 “阻拦了百骑行事,是因为北庭军演练兵马,因此造成百骑误会,是本官的错。” 侯君集微笑回应。 知道甚么是老江湖么? 绕! 把所有人绕晕了,自然就能全身而退。 “至于百骑下属遭遇的不幸,本官也深表同情,但真与本官无关。” 公羊城眼里满是怒火,若不是郎将还在,公羊城会上去以命换命。 “侯大都护讲得一手好故事。”王恶欣然鼓掌。“只可惜当年兵部之事,侯大都护竟然忘了。本总管的人,要杀要剐也是本总管的事,外人但凡动了一根手指头,大可以学习一下成语‘宽仁大度’。” 王恶起身:“段瓒,传令下去,缴了北庭军的械,视同俘虏,但有反抗,尽诛。静海府之南,极南之地,有地名埃及,草长莺飞,急需人去拓荒,让北庭军集体去开拓吧。” 庭州长史韦宏昌喃喃道:“据闻此地极热,便是夜间也无一丝凉意,蚊子极恶,毒蛇猛兽颇多,人均寿数三旬。” 侯君集面色极为难堪。 “北庭军正好抓了两个人,似乎与西州火车站血案有关。” 看看,识时务者为俊杰,侯君集可以称为“俊杰”了嘛。 第四百八十五章 定庭州 两名刺客垢面蓬头地绑在大都护府门前。 大街很奇妙的以火枪旅帅占一半、北庭军占一半形成对峙。 当然,北庭军已经全部被缴械。 王恶乜了公羊城一眼:“百骑绝了那么久的粮,还有力气玩吃饭的家伙不?” 公羊城单膝跪地:“请郎将给儿郎们掌眼!” 王恶微笑点头,心头却是无奈。 掌眼个屁啊,好像额多懂似的。 憋了一肚子气的百骑庭州营军士嘀咕了一阵,将两名刺客剥干净了,全身刷满蜂蜜,扔进两个特制的齐颈木桶。 见多识广的王恶隐约猜到了儿郎们的做法。 不存在新旧问题,能适用就是最好的。 十余名百骑军士吭哧吭哧抬着蚂蚁窝进来,善于联想的人脸色已经发白。 这是一窝大型弓背蚁,头大,近三角形,上颚粗壮;前、中胸背板较平;并胸腹节急剧侧扁;头、并腹胸及结节具细密网状刻纹,有一定光泽;后腹部刻点更细密,体黑色。 由于后世是在日本首先发现并命名,所以称为“日本弓背蚁”,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广泛分布。 蚂蚁窝被一分为二,扔进了桶里。 弓背蚁是很敏感的蚂蚁,受到惊吓甚至会大量吞噬蚂蚁卵,而木桶里的蜂蜜味也让它们活动量剧增。 然后,众人只看到两名铁汉一般坚强的刺客瞪着眼、咬着牙,面容开始抽搐,束缚在桶内的身子乱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悄然爬上众人心头。 糙汉子们一向自命骨头硬,直到看到百骑当众行刑才发现,自已的骨头,原来没有想像中那么硬。 嘴巴是没有堵的,牙齿是早就全部敲落的,防的不是嚼舌自尽,而是牙中藏毒。 至于说嚼舌自尽,就算真有狠人咬下自已的舌头,大概率还是死不了,这种不靠谱的死法还是当年武侠小说中盛行的自尽方式。 “给个痛快!” 刺客惨叫着吼出了这句话。 身为死士,视死如归是他们的准则,可眼下是生不如死啊! 万蚁噬身的感觉,不用亲身感受,只要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然而,看到百骑庭州营上下,包括那些预备军士在内,丝毫没有一丝怜悯,目光中尽是恨意时,才想起百骑的黎摩柯是死在两名刺客手中。 所以,受了憋屈还死了人的百骑出一口气,不应该吗? 围堵百骑的事,北庭军也必须付出代价。 在庭州的两万北庭军,从上到下,包括侯君集的亲卫,全部剥夺军职,发配至勐泐国。 侯君集瞬间脸都绿了。 所有部众全部被剥离,自已还能作妖吗? 北庭道行军总管一职,是临时职务,权限却极大。 堂堂庭州刺史,也因王恶一句“不作为”下了台,庭州长史韦宏昌被任命检校庭州刺史。 侯君集与李佑,虽未打入囚车,却也被押解回长安。 这两人的品秩极高,王恶不好擅自处置,还是把锅甩给李世民吧。 虽然出行前李世民隐晦的暗示过,王恶可以把这两个祸害处置了,问题最终人家没有举兵相抗,王恶也不能擅杀啊! 再说,这事,极可能成为李世民秋后算账的把柄,王恶才不乐意背这锅呢。 “多谢总管提携之情。” 韦宏昌笑吟吟地拱手,眉间满是喜气。 “与本总管无关,这是你应得的。” 韦宏昌送信也是冒了风险的,指不定付出了甚么代价,区区一个检校刺史,那是理所当然的。 投资有风险,投资也有回报,很显然,韦宏昌的投资获得了理想的回报。 “韦家的家主韦笑是个人才,你也是个人才。”王恶半带调笑。“凭个小小蒲类县就敢收阿史那欲谷设的过路费,你也是前无古人了。” 韦宏昌得意地笑了。 “当时下官腿都抖了,可想着不能丢大唐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想着不能让人看出蒲类县的虚弱,索性赌一把,狮子大开口,不想还真成了。” 王恶喝了一杯茶水:“当时奏报上来,朝堂上都难以置信,连陛下都觉得你这本事,呵呵……” “总管,据下官所知,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已经击败了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阿史那乙布特勤,西突厥一统进入倒计时。” 韦宏昌的神色有些凝重。 “无妨,薛延陀在本总管手上灭了,也不怕多一个西突厥。”王恶轻声笑道。“再说,对付一个脑子不算特别灵光的阿史那欲谷设,也耗费不了多少。” …… 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志得意满,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阿史那乙布特勤被他兵困山谷,再也无处可逃。 西突厥就要尽入我手! 与大唐征战,输了还可以投降; 西突厥内部争权,输者只有一条路可走,死! 阿史那欲谷设指挥着五万人马,将阿史那乙布特勤最后的三千人马困死,却不急于进攻。 山谷里利于防守,没必要硬攻,反正阿史那乙布特勤没有粮草。 为什么只有五万人马? 阿史那欲谷设的军队,一部分在防备大唐,一部分在防御日益强盛的回纥。 药罗葛·吐迷度吞下了部分薛延陀的土地与子民,越发强盛起来,隐隐有威胁到西突厥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谁也不知道药罗葛·吐迷度什么时候会突然咬一口。 所以,在吞并了阿史那乙布特勤的大部分兵力后,阿史那欲谷设立刻分出人手驻扎边境了。 谁也别想虎口夺食! 终于,吃完了存粮的阿史那乙布特勤率着人马,以飞蛾扑火的姿势冲出了山谷。 “可汗,属下请战!” 所有部将都激动万分,连单斤都不例外。 这相当于白捡的战功啊! 阿史那欲谷设微微摇头:“唐人说得好,困兽犹斗,各位俟斤、吐屯犯不上折损自家兵力。传令,箭矢、投石攻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阿史那欲谷设也是从可汗角度考虑,才不愿意增加伤亡。 只不过,这个良好意愿,与麾下各部的利益有点冲突。 看着残部尽毁于投石、箭矢,阿史那乙布特勤拔刀大骂。 “无胆鼠辈,可敢下来与本可汗一战?” 阿史那欲谷设嗤之以鼻:“到现在,阿史那乙布特勤你还觉得自已有与我交战的资格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我还是可汗!” 阿史那乙布特勤大叫一声,挥刀自刎。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天山县 阿史那欲谷设有点膨胀了。 大权在握,随时可以抽调二十万兵力,还都是铁骑,再怂的人也难免多出几分不应该有的想法。 由于消息的闭塞,阿史那欲谷设还不知道北庭都护府大都护已经换人,自然心头还有些许忌惮。 那么,吃柿子捡软的捏,要不要打一下伊州(今新疆哈密市)? 伊州在西突厥内乱之前还隶属西突厥,后面与高昌、于阗等地借机脱离了西突厥,然后投入了大唐的怀抱,变得愈发富庶了。 阿史那欲谷设早就看着流口水了,奈何之前势单力孤,此时权壮怂人胆,悍然点兵五万,以叶护阿史那贺鲁为先锋,奔袭伊州。 阿史那贺鲁的儿子阿史那咥运在马上有些不安。 “父亲,我思来想去,这一趟还是太过冒险了。”阿史那咥运的声音超出他年龄段的低沉。“西突厥才刚刚一统,还未收拢人手,便贸然招惹强壮如虎的大唐,殊为不智。” 阿史那贺鲁一声轻叹:“我也知道不妥,可如今可汗势大,他想借着这滚滚大势与大唐碰撞一下,若是能胜,他的威信会更高。” 阿史那咥运冷笑:“若是败了呢?” …… 伊州,安西都护郭孝恪靠在大椅上,眼睛半睁半闭,听着斥候禀报军情。 “都护,伊州只有两万兵马,如何能与五万西突厥兵马交锋?是不是向北庭都护府求援?” 裨将忧心忡忡的道。 满面风霜的郭孝恪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纯金酒樽。 隋末那兵荒马乱的世道,凭着那些劣质的兵甲照样挺过来了,还有比这更艰难的时刻吗? “郭待诏,你率一万人守伊州,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郭孝恪直起腰板,对帐下裨将、长子郭待诏下令。 郭待诏拱手:“末将领命!人在城在!” “郭待封,命你带八千兵守天山县(今新疆托克逊东北),不得有误!” 裨将、次子郭待封领命。 “都护,你手上只有二千人马了啊!” 录事参军怔了。 郭孝恪起身,带着无限杀机。 “老夫带二千轻骑,足够了!” 仓曹参军拱手:“都护,伊州库存手雷二万枚,全部带上吧。” …… 乌骨。 西突厥大营呼噜此起彼伏,帐外轮值的军士眼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夜幕正慢慢撤退,微微的晨曦,伴着阵阵凉得让人哆嗦的风,越发让人恨不得蜷在温暖的毯子里。 一里之外,隐隐有奔雷之声。 值守的西突厥军士迷惘地看了一眼天色,晴光正好,怎么会有雷声? 困顿是会让人反应迟钝的,等他们反应过来、尖叫“敌袭”时,二千轻骑已经踏入营地,手雷乱扔,炸得西突厥军鬼哭狼嚎。 阿史那贺鲁兀自打着鼾,被儿子阿史那咥运拼命摇醒,花了三息时间回过神来,却发现回天乏术了。 唐军是只有二千轻骑,换成正面交锋,即便唐军兵甲优良,阿史那贺鲁也有信心用一万人马兑换掉。 可是,踏营就已经导致大军溃乱了,那专瞅着人群密集处扔的手雷,更让大营连一丝抵抗的力量都组织不起来!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阻挡片刻,阿史那贺鲁自信立刻能号召一批人马抗衡。 不敢说完全杀退敌军,起码能不死得那么冤。 但是,老到的郭孝恪会留给他这一点时间吗? 骑上战马的阿史那贺鲁拔出战刀,疯狂地咆哮:“杀唐骑!” 声势惊人。 只是,阿史那贺鲁的战马缰绳被阿史那咥运拽着,生生脱离了战场。 五万西突厥铁骑,在二千唐骑手下豖突狼奔,侥幸逃脱了万余人。 他们擅长的骑射,连掏弓箭的时间都没有啊! 面对轰隆隆的节奏,大家需要做的事,就是比同伴逃得更快一些。 阿史那贺鲁父子跑得比谁都快,在百里之外收集了残部,灰溜溜地向北而去。 “啊哈,阿史那贺鲁叶护,你的五万铁骑,怎么成了这鬼样子?”迎面而来的处月部俟斤沙陀金山忍不住大笑。 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除非对方与自己关系亲近。 阿史那贺鲁几息时间便反应过来了。 原来,自己这一路不过是钓唐军的饵! 真想顺手灭了处月部啊! 奈何阿史那贺鲁手中只有万余骑,与处月部的兵力旗鼓相当,只能咽下这口气。 “只凭你们,就想去攻击大唐?”阿史那贺鲁摇头。 沙陀金山大笑:“可汗是命处月部与处密部共伐天山县。” 处密部由俟斤时健、将军合支贺统领,大约也是万骑,与处月部会合的话,攻打一个县城绰绰有余了。 但是,阿史那贺鲁只是被区区二千轻骑击败,阿史那贺鲁会说吗? 想钻空档,当心崩了满口牙哟! 阿史那贺鲁也同样想看看沙陀金山惨败的模样。 …… 天山县的城墙并不高大,郭待封的八千人马,连同天山县城的百姓,只是将滚石、擂木、金汁、投石车、石球、车弩准备好,严阵以待而已。 郭待封还年轻,没有郭孝恪的经验与信心可以出城而战,只能据城而守。 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如冠军侯,历史上就独一无二的一个霍去病。 战场上,经验很重要的。 没有经验打底,就那么放弃防守优势打遭遇战,殊为不智。 处月部、处密部赶到天山县时,面对的是几乎如刺猬一般的天山县,一点可趁之机都没有。 沙陀金山与时健争议了好一阵,才决定各出一千骑试探天山县的火力。 两千骑掀起的尘埃如沙尘暴,让天山县的壮丁有些畏惧。 郭待封上战场的经验倒是不少,独当一面还是首次。 通过望远镜确认处月部、处密部先锋的位置,郭待封下令车弩一轮齐射,百支儿臂粗细的巨箭呼啸而出,瞬间城外的突厥兵被连人带马钉穿了几十个。 死的也就死了,不死的才是人间惨剧。 惨叫声很影响士气的。 所以,重伤未死的,通常会被自家的伙伴施以怜悯一刀。 “投石,分批次发射!” 郭待封下令。 石球的威胁比车弩还大,一球砸扁一骑,石球还有余力翻滚,还能压几块肉饼。 分批次投石,这个玩法,郭待封也是参照了火枪手三段击的原理,至少保证了投石没有间断。 两千西突厥骑兵冲到城墙下时,已经只有一半人马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可汗买火器吗 两头弓箭对射,呈旗鼓相当之势。 步弓力大、射程远,骑弓机动灵活。 两边的伤亡都在急剧增加,天山县虽然有城墙为屏障,但城墙实在低矮,俯射与仰射的差距不大,双方的伤亡比竟然接近一比一。 无奈之下,第二轮车弩发射,虽然弩箭不多,却也压制下西突厥军士的气焰。 几名西突厥军士打马斜行,忽然从马背上纵身跃起,借着飞爪落到城头上,亏得郭待封带人挥刀扑上去,以性命相搏才解了这场危机。 这便是经验不足的弊端,事先没有预料到这情况。 “投石!” 不计代价的投出石球,后果是这二千突厥骑兵几乎尽灭,而石球已经没有几颗了。 这却也正合沙陀金山、时健、合支贺的意图。 打前锋的二千骑,本来就是用性命消耗天山县储备的。 “全军出击!” 沙陀金山、时健、合支贺不约而同地挥旗咆哮。 大地在颤抖,铁骑在奔腾,弓箭在飞舞。 即便郭待封及时号令举盾防护,城头上还是多了不少伤兵。 郭待封亲率亲卫,甘冒流矢冲到投石机旁,将所有的石球一轮射空,便挥着刀盾冲到最前头。 借着箭雨的压制,越来越多的西突厥军士登上城头,肉搏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郭待封一脚将一名立足未稳的西突厥兵踢下城去,左手盾挡住箭矢,右手刀狠狠地抹过一名突厥军士的脖子,血溅了他一脸。 一柄马刀闪电般划向郭待封,此时的郭待封还来不及应变,眼见就要死于刀下。 一道略瘦的身子冲过来,将郭待封撞开,用身躯抵挡了这一刀,腹腔被划开,血流了一地,肠子都流露出来,没救了。 郭待封目眦欲裂,挥刀斩了那名突厥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六!” 血泊中的小六缓缓开口:“杀……敌……” 杀,无尽的杀戮! 血染城头,郭待封不知道身边还有多少儿郎能够支持着身体,继续厮杀下去。 一群驽马被黑布遮了眼,尾巴上着了火,拉着粗大的攻城车,疯狂地撞向城门。 一声巨响,城门剧震,发出老态龙钟的呻吟,总算还没有倒下去。 攻城车翻了,驽马也震得倒地不起。 但是,没关系,对于游牧民族的处密部、处月部来说,上好的战马或许不多,驽马多的是! 天山县,岌岌可危! 谁也没注意到,一支轻骑从后方杀来,直指沙陀金山、时健、合支贺。 等到沙陀金山反应过来时,后方基本被清空,沙陀金山离轻骑的前锋只有一箭之地了! 该死的,居然是安西都护郭孝恪这老狠角! 眼睁睁看着天山县几乎沦陷,郭孝恪居然不出手,而是待到两部将兵力几乎都压上去时,才杀出来,一击定乾坤。 论谋,郭孝恪不算特别出众;论把握时机,郭孝恪可入顶尖行列! 沙陀金山一言不发,打马狂奔; 时健、合支贺怔了几息,回头看到凶神恶煞追赶来的轻骑,吓得赶紧逃跑,心中大骂沙陀金山不仗义。 城头上鏖战的郭待封觉得压力骤减,目光瞟到城外砍瓜切菜的阿耶,不由抹了一把脸上血水,大吼道:“战鼓擂起!还提得动刀的,随耶耶出城砍西突厥人!” 天山县摇摇欲坠的城门打开,一群几乎精疲力竭的军士强打精神,追杀已经慌乱的西突厥军士。 游牧民族打顺风仗是特别厉害,可惜一遇到逆风,鲜有能坚持住的。 处月部的主心骨沙陀金山、处密部的当家时健与合支贺已经落荒而逃了,凭什么底层的军士还得卖命呢? 就算是要卖命,又该听谁的呢? 己方士气败落,彼方士气如虹,傻子才会继续打! 一心逃窜之下,哪里还有战斗力可言? 即便是郭待封麾下的疲惫之军,此时竟然也有不少斩获。 郭孝恪穷追不舍,占领了处月城(今新疆乌鲁木齐东北),追至遏索山(今乌鲁木齐西南),逼迫处密部降唐。 …… 见到阿史那贺鲁,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眉头深锁。 事实上,阿史那欲谷设早已预料到了失败。 大唐兵锋正盛,西突厥未必能讨得了好,即便是突厥全盛时期也未必能与现在的大唐对抗。 攻打伊州、天山县的目的,只是为了向周边各国表明,西突厥还是一个庞然大物,有能力与大唐对抗。 但是,没想到竟败得如此干净利落,五万大军,被唐军二千轻骑突袭,加上一些手雷,打得溃不成军。 “可汗,手雷杀伤力或许并不特别出众,却极动摇人心。”阿史那贺鲁伏地认罪。 五万大军,连一点威力都没展现,便被击败,阿史那欲谷设即便是取了他的性命也不会有人觉得冤枉。 阿史那欲谷设却出人意料的平静,声音低沉:“火器,真的无法匹敌吗?” 部将泥熟啜冷静地回话:“可汗,大唐成就不败威名,火器功不可没,不可正面相抗。” 阿史那欲谷设示意阿史那贺鲁起身,目光在大帐中扫了一遍。 “大家都议一议吧。火器,恐怕会是西突厥振兴路上绕不过去的坎了。” 陆续有人发话,却始终让阿史那欲谷设有隔靴搔痒的感觉。 没一个说到点子上啊! 目光扫到始终保持沉默的裨将胡禄屋身上,阿史那欲谷设挑眉:“泥熟啜麾下的将领,胡禄屋,听说一向颇有见解,说说看。” 二十七八岁的胡禄屋吐了一口气:“可汗想过没有,当敌人有最厉害的箭时,我们也会造同样的箭。造不出来,就去抢、去买。” “一派胡言!” “能抢得到不早抢了!” “国之重器,谁会卖?傻不是?” 冷嘲热讽的声音此起彼伏。 唐人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阿史那欲谷设手掌轻轻一压,所有杂音消失了。 “胡禄屋,你是不是有办法?” 胡禄屋叹了口气:“可汗还不知道吧,北庭都护府已经换人了,侯君集好像有点不适宜的想法,大唐的蓝田侯带着两万火枪手来庭州拿他,结果侯君集怂了。北庭这边,可是有许多未使用的火器啊!” 第四百八十八章 米国 “据我所知,这位蓝田侯对番邦一向不太友善,家里也不缺钱财,他会卖给我们?”阿史那欲谷设表示怀疑。 胡禄屋的设想很有新意,可难度也极高。 是的,王恶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卖火器给他们。 胡禄屋吃了一口奶皮子:“可汗应该听说过,我有好赌的习惯。前段时间,我赌瘾发作,趁着没有战事,溜到了庭州赌场,运气不错,挣了几百贯钱。” “然后,在赌场里与滥赌的庭州折冲府都尉郎千里误打误撞的结交了。哦,郎千里可汗应该知道,就是当年在蒲类县的小校尉。” “蓝田侯对其他火器与弹药看得极紧,只有手雷,很大方地赠予了庭州折冲府。” “手雷这东西,哪怕那郎千里倒卖出来,问题也不大,那本来就是消耗品。” “不过,郎千里这人极为贪婪,可汗当年也了解的,对手上两万枚手雷,他报的价钱极高,咬死一枚十贯钱,不接受零买,不接受牛羊,只接受金银。” 阿史那欲谷设的脸色不太好看。 该死的郎千里,当年在蒲类县伙同韦宏昌收过路费,确实是贪得无厌。 好贪之人好赌,也很正常。 胡禄屋好赌也是众所周知。 这样一想,他们认识也能够说得过去了。 只接受金银,这是为了留后路。 一切都顺理成章。 问题只有一个,因为西突厥连续十多年的内讧,买粮草、买甲胄、买兵器,甚至有时候还要对外借兵,金银……真的没有了。 “单斤,你怎么看?” 阿史那欲谷设看向自己的智囊。 单斤点头:“胡禄屋的说法,应该没问题。哪怕不能倚仗手雷攻城略地,起码也得保证我们手上有,并且让大家了解其特性,大家才不会在面对火器时惊慌失措,以后就算是面对唐军,打不过也不会自乱阵脚。” 单斤的意见很正确。 西突厥面对火器会吃亏、会畏战,主要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真正习惯了,能不能找到应对方法先不说,至少不会乱得像待宰的羔羊。 阿史那贺鲁开口:“大汗,米国(现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南)有钱。” 米国有钱的消息,阿史那贺鲁一直藏着掖着,是想待自己有需要了再去割韭菜。 但是,谁让自己时运不济,吃了大败仗呢? 现在乙毗咄陆可汗表面上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可谁不知道上位者擅长秋后算账?不拿点好处买平安,阿史那贺鲁晚上会睡不着的。 …… 阿史那欲谷设并不是一个偏听偏信的领导者。 他的亲卫随商队进入庭州,在胡禄屋说的地方,果然见到了好赌的庭州折冲府都尉郎千里,证实了胡禄屋的话并无虚言。 当然,他们并不明白,那一间赌坊,东家正是郎千里。 …… 米国,弹丸之地,兵微将寡,西突厥欲谷设部一鼓而下。 王宫内金光闪闪,连地面铺的都是金砖。 这金银,拿去买手雷绰绰有余了。 心情愉悦的阿史那欲谷设,搂着两名惴惴不安的米国王妃,进入后宫去天雷勾地火了。 阿史那欲谷设忘了,自己麾下的突厥兵是个什么德行,按照规矩,战利品无论如何得有他们一份,这是哪个可汗都阻止不了的。 泥熟啜熟门熟路地带着军士们开始大秤分金的幸福生活。 金光闪闪的东西,谁都喜欢啊! 泥熟啜已经估计过了,即便按规矩分了钱财,剩下的财物购买手雷还是绰绰有余的。 舒爽够了的阿史那欲谷设伸着懒腰走出后宫,看到分金这一幕,不由怒火中烧,拔出马刀斩下泥熟啜的头颅,口中大喝:“逆贼!竟敢分本汗的金银!” 王宫里的军士面对歇斯底里的阿史那欲谷设,愤愤地扔下手中的金银,转身出了王宫。 即便是在欲谷设,泥熟啜的威望也很高,此次因为分金银无故被可汗斩杀,再加上可汗有意独吞金银,愤怒的情绪迅速在蔓延。 阿史那欲谷设并不在意自己的部下已经流失了多少人,只要能把金银拉去庭州换手雷就好。 绝对的武力在手,这些本部的人不服,有用么? 有足够的手雷在手,谁不听话,扔一颗过去就行,多简单! 至于泥熟啜,阿史那欲谷设其实很清楚,他没有什么过错,唯一的过错是威信太高,已经威胁到阿史那欲谷设的宝座了。 或许部属们会有怨气,等手雷到手,再领他们抢劫……不是,是开疆拓土,猴崽子们就会知道本汗的一片苦心了。 撤出米国十里,阿史那欲谷设目光瞅到前方滚滚烟尘。 “杀阿史那欲谷设!为泥熟啜将军报仇!分金银!” 胡禄屋带着早先脱队的欲谷设人马,气势汹汹地杀来。 就这点人马,螳臂当车吗? “杀!”阿史那欲谷设咆哮。 然而,身后没有丝毫的动静。 阿史那欲谷设愕然回首,看到的只是一群满眼冷漠的人。 阿史那欲谷设幡然醒悟,自己断了军士分金银的财路,已然众叛亲离。 至于杀泥熟啜,那倒还在其次。 生死只在一线间,阿史那欲谷设果断打马奔逃,弃了那些金银珠宝,弃了昔日的部属,形单影只地在草原上亡命狂奔。 事实上,也没几个人追他。 分金银,它不香么? 腰间缠满、皮囊装满,每个人都神色轻松,慢慢悠悠、载歌载舞地往欲谷设的草场走去,根本没人注意到胡禄屋早已悄然离去。 …… 庭州城内。 赌坊之中,某个隐秘的房间里,胡禄屋一脸讨好地对着郎千里拱手。 “郎都尉,小人可是完成了让乙毗咄陆可汗众叛亲离的使命,求求你给小人解毒吧!” 王恶嘿嘿直笑:“郎千里,你还会用毒?” 郎千里笑了:“腋下搓的泥丸而已。”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胡禄屋潜到庭州赌博,还恰恰到了郎千里的地头,输红了眼想闹事,被郎千里以“下毒”为名控制住,然后在王恶的指使下给阿史那欲谷设下了个套。 只是凭借武力控制西突厥的阿史那欲谷设没想到,胡禄屋轻轻给他设了个套,他那看起来强大之极的权力便如沙堆一般,风一吹就跑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吾生也有涯 树倒猢狲散,没了可汗的西突厥成了一盘散沙。 这个时候,推谁上去都不能服众,阿史那贺鲁更没那个资格问鼎。 为了可汗之位,各部相互攻伐,草原上乱成一片。 大姓之间对战,大姓内部夺权,整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像是吃了麦炫,根本停不下来。 辛辛苦苦养牛养马,有从隔壁部落抢过来的舒服么? 平日有过节的人,正好趁机宰了祭天。 逃到白水胡城的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派人招引欲谷设部,并声称既往不咎,奈何人心早已尽散的欲谷设回复:即便欲谷设部千人战死,只存一人,也绝不会跟随阿史那欲谷设。 人心这东西,平时完全可以当个屁,可关键时候,人心真是要命的东西。 阿史那欲谷设知道自己成了真·孤家寡人之后,长叹三声,落寞寡欢地逃往吐火罗。 王恶坐镇庭州,笑眯眯地看着西突厥各部相互攻伐,顺带卖一点弓箭甚么的,加量不加价,良心好商人,就是每杆箭的重量稍微削减了一点。 没办法,物价涨了,人工涨了,要恰饭的。 略为遗憾的是,西突厥人还真不是铁憨憨,斗了一阵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之后,一个华丽的转身,果断向大唐投诚,闪了王恶的腰。 有点小遗憾,兵器还没卖够呢。 消息传回朝廷,大唐震惊、惊讶、惊喜,整个长安城陷入沸腾的海洋。 看到没有,大唐又下一国啊! 西突厥偌大一个国家,都主动来投大唐了! 很快,朝堂的决议出台了。 设置瑶池都督府,任命阿史那贺鲁为都督。 在五咄陆部设置昆陵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骠骑大将军、昆陵都护。 在五咄陆的处木昆部落置匐延都督府,胡禄屋阙部落置盐泊都督府,摄舍提墩部落置双河都督府,鼠尼施处半部落置鹰娑都督府,突骑施索葛莫贺部落置嗢鹿州都督府,突骑施阿利施部落置洁山都督府。 委梁建方为北庭大都护,接手北庭事务,原北庭道军全体回转长安论功。 这一次踏上朱雀大街,北庭道军感觉有点心虚。 功,好像没立吧? 一枪未放也能叫功? 可是你要说没立功吧,西突厥又真真切切地降了。 反正就是挺矛盾的。 夸功、受赏,这一套流程王恶老熟了。 看到没,李世民又是那副既得意又想矜持的模样。 据说侯君集与李佑,被李世民送去冯盎的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已经出海一个月了。 那些被王恶判决流放勐泐国的军士,也被李世民改判,随侯君集他们一起出海了。 王恶只能说一声服。 大致了解了一下时局,王恶麻溜地告假,且休息一旬。 沙子啃够了,回小王庄躲懒去! 回到小王庄蓝田侯府,王恶足足睡了一天,才起身用膳、晃悠。 府内除了一些仆人外,空无一人。 陈诗语去小王庄学院看娃儿了,胡贞娘去屠宰作坊、罐头作坊监工了,阿娘王逸仙去香水作坊盘点,阿耶王老实去玻璃作坊理事。 无趣啊! 王恶想了想,还是去看王延吧。 听说这小混账最近蛮膨胀的,号称学院一霸? 养不教父之过。 王恶转了一圈,溜达到王延他们班的讲堂,果然见到陈诗语婀娜的身影。 诶,这么宠溺,容易出问题的! 讲堂里,小霸王王延果然带着一帮娃儿为难一个新生,看得王恶想过去给他爱的抚摸。 还好,是文斗,不是武斗。 “胡吹大气!你要甚么书都读过,还来小王庄学院做甚?”王延口齿伶俐地发难。 镇定自若地坐在座位上的少年淡淡地回应:“狄仁杰学过四书五经、学过吐蕃语、突厥语、回纥语,说一声博学多才,有错吗?” 王恶一拍脑门子。 长安县令狄知逊的娃儿,不好好在长安呆着,等你的元芳,跑小王庄学院做甚? 狄仁杰也算妖孽之辈,十二岁就让先生教无可教,狄知逊无奈之下只能将他送到小王庄学院。 毕竟,小王庄学院杂学甚多。 狄仁杰智商再高、涵养再好,也改变不了少年好胜的心态,即便是面对山长之子,该争的还是要争。 王延张嘴,吐出一连串的吐蕃语。 狄仁杰愣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王延的吐蕃语,发音正确、言辞流利,比自己也不逊色。 再算上年龄因素,这一阵已经落了下风。 更吃惊的是,旁边又一个同窗吱哩哇啦地开口,与王延一唱一和,俨然成吵架之势。 语言优势,没了。 即便王延他们只学了吐蕃语,狄仁杰也得承认,他们的水准很高。 王延咧嘴:“额也不欺负你,就出一题考你。看到这个玻璃瓶了吗?还有额手上的煮鸡蛋,让你在不损坏鸡蛋的前提下,把鸡蛋塞进瓶子里,做得到我们就认可你。” 这个小混账,又在现学现卖。 偏偏狄仁杰还真上了当,拿着剥了壳的鸡蛋在瓶口比划。 奈何这瓶口就是比鸡蛋小了那么一丝,硬塞的话,鸡蛋肯定碎裂。 无论是横放还是竖放,终究是差了那么一丝。 狄仁杰放下鸡蛋:“额放不了,你们能放么?” 王延一脸骄傲地点着一根蜡烛,接过瓶子,将瓶口在火上烘烤了片刻,拿起鸡蛋,毫无难度地放了进去。 狄仁杰张大了嘴,瞪着眼睛,许久才难以置信地询问:“这是如何做到的?” 王延大笑,其他同窗大笑。 “物理课本第十课,热胀冷缩!傻眼了吧?” 狄仁杰面红耳赤地翻开课本,真在里头找到了完整的阐述。 原来,在儒家经书之外,还有那么多有趣的知识啊! 王延突然跑出讲堂,笑嘻嘻地拉着王恶进讲堂:“狄仁杰,这是额阿耶,小王庄学院名誉山长!” 狄仁杰叉手行礼:“学生狄仁杰,见过蓝田侯。” 王恶微微摆手:“在学院里,就叫山长。狄明府怎地舍得将你留在这里?” 狄仁杰顿了一下:“因为,儒家典范的经义,狄仁杰几乎学完了。” 这就是神童,脑容量够大。 他这种情况,再钻研儒家经义已经没有太大必要了,除非是想定位为大儒。 “小王庄学院的儒学课你可以不用上,其他的课程自己看看,对哪门有兴趣再认真钻研。本山长的建议是钻研一门,有多余精力兼学两至三门。” “不要想着学尽所有知识。《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第四百九十章 胎死腹中 小王庄学院喜提“神探狄仁杰”少年版一枚。 王延、王仁每日午膳都是在小王庄学院与同窗共同食用,即便身份特殊也得和大家一样食用学院提供的饭菜,这就更没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了。 王恶翻阅了一遍小王庄学院的教材,发现改动颇多。 也是,以前自己教的那些有点散乱,现在重新梳理过一遍,再加上一些先生在授课过程中的见解,看上去系统多了。 这才叫与时俱进。 反正三味书屋的印坊是王恶的小舅子在掌管,小王庄学院要印教材是极方便的。 胰子作坊走了一遍,大致检查了一遍账目,有点小错漏。 屠宰作坊也巡视了一遍。 平日不关心具体事物的王恶,头一回发现屠宰作坊里居然大半是婆姨。 好吧,关中婆姨因为常常面临兵荒马乱的年景,早就在骨子传承了彪悍的基因,很多时候遇上盗匪了,男子顶不住的时候,婆姨照样挥舞着菜刀上阵。 杀个猪而已,多稀罕? 以前少见,只是因为穷,没几头猪可杀。 隔壁的罐头作坊,额外搭了五间大棚子,腊肉、焙肝、焙肠在淡淡的锯末烟雾下泛出油脂,偶尔滴下来,能让火光一盛。 看上去腊制品数量庞大,可别忘了,小王庄现在有多少常驻人口,这些制品每年当慰问品送出去好多呢。 香水作坊,经过多次试验,果香味的香水也上市了。 虽然还是没有单花香味的香水销量大,却也自有拥趸。 复合花香的香水,还没有找到稳定的配方,需要多次试验。 王恶提了个建议,试着增加丁香、桂皮为原料的香料型,以薄荷、麝香为原料的东方型。 玻璃作坊,在工匠们的多番试验下,甚么凸透镜、凹透镜、玻璃柱、玻璃幕墙都炼制出来了,还在王恶的授意下组装了一台低倍率的天文望远镜。 王恶搬回家,晚上与陈诗语观看了一番星星,算是难得地浪漫了一把。 就是这天气有点不给颜面,次日王恶都感冒了。 打着大喷嚏,王恶还得接见不请自来的太史局承务郞李淳风。 哦,他晋升太常博士了。 这个道家行走皮囊极佳,虽然才四十来岁,总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好像还有一批贵妇小迷妹。 “贫道听闻护法有一神器,可以夜观星象……” 得,护法这一茬就是过不去了。 对于李淳风消息的灵通,王恶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不必说出来。 王恶懒洋洋地一指院中低配版的天文望远镜,鼻翼抽搐,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 李淳风兴奋地大步走过去,镜筒对着日头,眼睛凑过去观看。 “不可!” 王恶吓了一大跳,赶紧叫道。 已经晚了,李淳风闭着眼睛,眼泪直流。 还好如今天冷,纵有日头也光芒黯淡,否则李淳风这莽货就可以配墨镜到长安街上摸骨算命了。 相信那些贵妇会极乐意照顾他的买卖。 “拿天文望远镜看日头,你这眼睛是不想要哟。”王恶打了个喷嚏,吩咐仆人弄条干净的湿毛巾给李淳风敷眼睛,还不忘絮叨两句。 “是贫道鲁莽了。”许久之后,李淳风才睁开眼睛苦笑。 夜幕降临,李淳风裹上厚实的毯子,坐在一把高椅上,通过天文望远镜细细地观察着每一颗星。 老实说,对于王恶来讲,所有星星看上去都一样,即便加上天文望远镜看也没区别。 对内行人来讲,每一颗星星都有它的故事。 对外行人来说,除了明暗、位置有差异外,有甚么不同? 巨蟹座与双子座,对普通人来说,有分别么? 天色渐亮,李淳风红着眼睛在桌上书写记录。 辰时,王恶打着呵欠出来刷牙,看到李淳风兔子似的眼睛,惊讶地摇头。 科学疯子。 “有这天文望远镜相助,贫道可以早日整理出新历书了。” 王恶忍不住多嘴:“搓背图?哦,推背图?” 李淳风满眼迷茫。 北宋庄季裕的《鸡肋编》提到《推背图》。 南宋岳珂(岳飞之孙)的《桯史》“艺祖禁谶书”条也提到推背图,首提作者是李淳风。 有人认为,《推背图》不是唐朝的作品,而是历朝历代人不断修改的作品。 现在流行假托金圣叹批注的《推背图》,基本可以确定是民国才成书,它的内容在清末后也是语焉不详。 李淳风有没有那么高深的道行,尚未可知,但可以简单推论一下。 即便是李世民这种比较能忍的皇帝,也绝不可能允许有臣子编写自家王朝灭亡的预言,李淳风也不可能如此作死。 除非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硬得过横刀。 所以,大概率李淳风还是后人推出来背锅的。 “蓝田侯,下官有一请求。” 李淳风换了称呼,自然是另有所图。 王恶吐出漱口水,乜了李淳风一眼。 又想空手套白狼? “下官会禀明陛下,请求拨付费用,向蓝田侯购买天文望远镜。” 王恶洗了把脸:“说起来也没几文钱,本侯送太史局一台便是。” 倒真不稀罕那几文钱,关键是要有这个态度,别觉得什么都可以免费拿。 李淳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有些过分的话:“下官有冒昧之言,还请蓝田侯斟酌。这天文望远镜,最好只有三台,皇宫一台,太史局一台,侯府留一台。” 王恶心里膈应得慌:“为甚?” 李淳风的理由很大唐化,天文望远镜可以观天文,有心人由此可以假借天象散布一些谣言,引起一些动乱。 王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好像没有天文望远镜,就没人假借天象生事似的。” 后世都还有人在山沟沟里当皇帝呢,大唐就更免不了的。 李淳风的建议,换成其他人会听,唯独王恶不会理睬。 后世那么多天文望远镜,那么多天文知识,乱到哪里去了? 天文知识,不是你太史局的专利。 “不可以啊!” 李淳风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个问题真拗不得,真因此引发事端,是会掉脑袋的! 虽然王恶极不情愿,但陈诗语、王逸仙、王老实听说后,都完全附和李淳风的意见,王恶开大唐天文班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 可恶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伴君如伴虎 太极宫,紫云阁。 仿佛细长版滑膛炮的天文望远镜,底座固定好,只有角度需要根据时机现场调整。 李世民坐主位,四妃相伴,在长安的皇子皇女齐聚。 东宫太子到位,眼神冷漠,浑身泛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唯有李泰与兕子敢靠近他。 李世民暗叹一声。 过去,或许朕对高明真是苛责了。 李淳风对李世民拱手:“陛下,天文望远镜已经安装调试好,可以观星了。” 李世民懂个屁的观星,无非是入目星星更大一点而已。 兕子的想法与众不同:“看甚星星呀?兕子要看月亮,要看嫦娥!要看玉兔!” 李淳风调整了角度,试着看了一眼月亮。 成,对眼睛没有伤害。 兕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天文望远镜下,认真地瞅了又瞅,突然瘪嘴:“书上都是骗人的!月亮里没有嫦娥!没有玉兔!哼!” 韦德妃惊讶地瞪着眼睛:“晋阳公主说的是真的?妾身看一眼。呀,感觉像在看舆图!” “兕子可不要胡说,商朝的巫卜书、秦朝的《归藏》、西汉《淮南子》都有嫦娥奔月的记载,如何没有?” 李泰一板一眼地争辩。 兕子不满地撅嘴:“臭王兄,你不会自己去看吗?” 看看就看看。 李泰站到天文望远镜前,仔细分辨。 往日看上去美轮美奂的月亮,轮廓依旧,可是却不再有美感,一道道的阴影,隐约分辨出是山脉。 但是,怎么就感觉那么丑陋啊! 甚么嫦娥、玉兔,甚么广寒宫,根本不见踪迹。 “兕子,是为兄错了。” 李泰老实地对兕子拱手认错。 李泰是君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 刚刚上朝的王恶被李世民带入立政殿。 这里已经超越朝臣应进入的范围,但在特殊情怀下可以进入,还不算皇帝真正的后宫。 王恶迷糊地看看李世民,看着殿上悬挂的月球表面图。 立政殿里,从韦德妃到兕子,从李承乾到李泰,全都注视着王恶。 “这谁画的呀?” 王恶心里吐槽,手法稚嫩,画工粗糙,这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蓝田侯,明达画得好看不?” 兕子笑嘻嘻地表功。 “晋阳公主画得颇有童趣,一看就是很认真观察过的。” 王恶挑起大拇指赞道。 人呐,谁还不是个双标狗呢? “王端正,本王自幼博览群书,巫卜书、《归藏》、《淮南子》都有嫦娥奔月之说,可为甚用天文望远镜看了之后根本没有广寒宫呢?” 李泰率先问出了尖锐的问题。 王恶微微一笑:“大王觉得,臣著的《西游记》,若干年后是不是有人会考证,到底有没有那只猴子呢?” 一句话把李泰的问题噎了回去。 是啊,凭甚就觉得,古人只会纪实呢? 万一那只是古人写的小说呢? “蓝田侯能否解惑呢?妾身颇觉好奇。” 韦德妃适时打圆场。 “臣才疏学浅,就随意讲解一下浅见。晋阳公主的画作,大致上反映了月亮正面的地貌,臣以为,月亮自身就是一个不规则圆形的球体,那些明亮部分是高原,阴暗部分是平地。” 李治举手:“蓝田侯,为甚明亮部分是高原?不应该是平地吗?” “问得好。在这里要纠正一个绝大多数人理念中的错误,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在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只有太阳这一个光源。我们看到的月光,不过是月亮反射了太阳的光芒而已。” “所以,高原离我们所在的地球近,反射的光芒就更亮一些。” “那么,月亮与我们脚下的地球是甚么关系呢?大致的说,就是地球的护卫,每年都有天外陨石砸下来,但是更多的还是被月亮挡了下来。” 求知欲强烈的兕子敏锐地抓住了话题:“蓝田侯,讲讲太阳系吧!” 李世民也点头:“王端正莫要藏私。” “天上繁星点点,太多的臣也不能尽解,就只粗略地说说太阳系吧。以此刻殿中情形比较,陛下就是那太阳系唯一的中心,太阳,负责散发光和热。” 李世民得意地抚须。 这个比喻,妥帖! “太子便如水星,离太阳最近,被太阳拉扯着,也为太阳的炽烈灼伤。” 李世民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厮是来说天文的,还是来劝谏的? 冷漠的李承乾心头一抖。 没错,这就是孤如今的处境。 “魏王如金星,离太阳略远,能享受到光和热。” “晋阳公主如地球一般,离太阳不远不近,享受着光与热,护卫如月亮一般保护着,生机盎然。” 兕子笑嘻嘻的,颇为这形容高兴 “晋王如火星,与地球互为姊妹。” “德妃娘娘如木星,操持着后宫事务。” 地球的比喻,搁谁身上都会出问题,唯有兕子可以平安承受。 谁让她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呢? “那么,谁是土星呢?” 平日颇为谨慎的李君羡竟然也开口了。 “当然是李将军,护卫着皇室的安全了。” 李君羡啊,别怪本侯。 是非只因多开口,谁让你多嘴的? 李世民这厮,看上去心胸广阔,其实小气巴拉的,王恶这话,难保不在他心头种下一根刺。 “可是,古人说天圆地方,蓝田侯言下之意,额们脚下的地竟然是圆的?”李泰老学究的毛病又犯了,开始在争辩。 “地如果是方的,那么,边界又有谁见到了?” 王恶的反问将李泰问住了。 唯有圆,才能解释得了没有边界的问题。 李世民目光闪烁,许久才瓮声瓮气的道:“王端正啊,今日之言,不得有一句泄漏,这太阳系的知识,除了你家子嗣,不得教授给任何人。否则,斩!” 王恶愕然:“若是宫中走漏消息……” 李世民嘿嘿冷笑:“还是斩你!” 王恶只能苦笑:“陛下圣明!” 王恶可以肯定,刚才李世民这厮已经动过鸟尽弓藏的念头了。 毕竟,这些理论推出去,儒家那“君权天授”的理论冲得稀巴烂,不利于大唐的统治。 所以,伴君如伴虎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心结 要不要约李世民去爬山? 仔细想了想,王恶觉得还是算了,要善良。 最主要的问题是,王恶不确定,到时候掉下去那个是谁。 坐在百骑衙门里,王恶想了又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烦闷地在公廨里走了一趟,王恶出了公房,在百骑的地界,漫无目的地闲逛。 穿过一道月门,是个幽深的庭院,里面是一排紧锁的厢房。 居然无人看守? 百骑的每一个重要位置都有人把守,绝对不可能无人看守。 无名火起,王恶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进去。 “糟糕!郎将怎么闯入卷宗馆?” “快去禀告!” 王恶在厢房里翻了翻,是百骑的卷宗。 从百骑成立之初的卷宗全部在这里了。 第一卷,玄武门之变。 中郎将常何是当时玄武门的守将,早就是李世民的亲信,而太子李建成还引为心腹。 常何关闭玄武门,断绝了李建成、李元吉的退路,将他们的援军隔于宫外。 李建成的儿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儿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等幼儿都被残忍杀害,还在宗室的名册上删除他们的名字。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一·唐纪七》) 李元吉的妻子杨氏,在李元吉死后被李世民纳为妾,但没有正式封号,宫中呼为“巢剌王妃”。 李建成之妻郑观音,孀居于长乐门,抚养幼孤。 某人的爱好果然堪比曹贼。 至于说灭了兄弟的子嗣,这叫斩草除根,没看到侄女都没事么? 此时的思维方式,与后世是截然不同的。 翻了一卷又一卷,看完了皇室的隐衷再看大臣的隐衷。 感觉跟看小说似的,津津有味啊。 只是,看到自己的卷宗时,王恶忍不住无名火起。 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心头就是块磊丛生。 窥探别人隐衷可以身心愉悦、心旷神怡,自己的隐衷被人窥探自然是极度恼火的。 这是人性。 好在王恶基本没甚大把柄,即便是各种飞扬跋扈也是在明处。 等等! 老苟铺设的暗线,自己都不知道详细情形,这里却记载得一清二楚。 难怪李世民的反应有点奇怪。 娘希匹! 王恶来了句总裁骂。 老苟那头虽然让自己有点便利,可更多的是大唐得利啊! …… 足足一个月,王恶再未踏入百骑衙门半步,所有涉及百骑的事物,一律转交铁九十七处理。 反正,王恶出征的时候,也是铁九十七在打理百骑。 朝堂中,一些敏锐的人已经觉察出苗头不对了。 十一月初六,寒风砭骨。 王恶身边,久违的护卫老苟出现了,沉默着步行进行鸿胪寺衙门、百骑衙门,递交了王恶请假的条子。 “左少卿病了?” 张行成微微吃惊。 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说不清真病假病哟! 张行成与王恶没有过节,爽快地备案批假,心头却暗叹,这怕是心病。 世上的病,心病最难治。 百骑那头,铁九十七也只能叹一声气。 这个心结,只有王恶自己度过去才算数,任何人帮不了他。 十一月初八,小王庄铁路技校送走最后一批学生,宣布暂停招生。 十一月十一,小王庄学院簿记班、物理班宣布停课。 十一月十五,王恶乞骸骨的奏折再度送上朝堂。 李世民咬着牙关,恨不得砍个人才好。 “罢了,蓝田侯既然身体欠佳,便重新安排人接手百骑郎将及鸿胪寺左少卿一职。” 没了王屠夫,难道要全吃带毛猪不成? 房玄龄微微叹了口气。 原本觉得,王端正胸中有大格局,可在贞观朝之后为朝廷栋梁,岂料年轻人竟是骄傲如斯,一点气都不肯受。 岂不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高士廉直叹气。 还想着自己年纪大了,该乞骸骨了,手上民部、大唐皇家钱庄这两摊子可以甩给王恶,却不料这小子竟然乞骸骨? 老夫尚且未乞骸骨啊! 仗着两仪殿中人少,高士廉谨慎地建言:“陛下,王端正是不是有甚么想法?老臣觉得,大唐皇家钱庄很适合他掌管啊!” 李世民无奈地摆手。 他与王恶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法摆上桌面。 御医、太医轮番到小王庄给王恶诊治,却根本把不准脉,无法确定王恶到底是得了甚么病。 真当小王庄学院的医学班是白教的么? 王直弄出稀奇古怪的药丸,让王恶的身体暂时出现痹症,不良于行,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小王庄的各个作坊仍旧在运转,女人花仍旧门庭若市。 只是,整个小王庄都惴惴不安。 王狼蹲在祠堂里,与王老实面面相觑,无奈地摇头。 没有人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 逻些城,王宫。 松赞干布喝着青稞酒,嚼着牦牛肉,听着扎木年,眉眼间总有一丝郁气挥之不去。 好些年了,吐蕃仍旧受制于地形,无法走出去。 这让心有猛虎的松赞干布觉得憋屈,即便是又添了一个儿子,仍旧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 大论噶尔·东赞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恭喜赞普!” 松赞干布懒洋洋地挥手:“不过是又添个小崽子罢了,有什么好喜的。” 噶尔·东赞大笑:“赞普却说错了,不是小王子的事,是吐蕃的老对头王恶辞官了!” 松赞干布猛然坐正身躯。 这些年压得吐蕃喘不过气来的罪魁祸首,终于丢官了? 喜大普奔啊! 想一想当初被王恶逼到觉木岗,那是何等的让人不安啊! 火车连西域都连通了,松赞干布很害怕,哪天就连通苏毗了! 真是那样,吐蕃连守住这片土地的信心都没有。 “能不能让他为吐蕃所用?”松赞干布是个合格的君主,瞬间就想到这个问题。 噶尔·东赞摇头:“很难。即便他不为官,他的家财在大唐仍旧是顶尖行列,产业还都是依托大唐,吐蕃给不起这个价。” 松赞干布咬了咬牙:“我听说汉朝时候,曾经封过一个一字并肩王。噶尔·东赞,找人联系他,只要愿意来吐蕃,他就是吐蕃的一字并肩王!”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能从命 窗外飞雪如絮,窗内温暖如春。 王恶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接过史可郎递来的茶盅,微微啜了一口。 大冬天啜上一口热茶,感觉是如此的愉快——尽管史可郎泡茶的水准还不到及格线,茶味还未完全散开。 武功县令温翁念、蓝田县令张大安,竟然同时在这种微妙时刻来探望王恶了。 也不怕被连累的么? “蓝田侯,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真不应该和朝廷闹到这地步。”温翁念家学渊博,对整个事件有个大致的了解,深为王恶抱憾。 “别说是朝廷给的委屈,就是上官给的委屈,你也只能受着,这才是官场的真谛。” 王恶微笑着品茗:“温明府的好意心领了。” 张大安嘴张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个字:“诶。” 两大明府同时拜访,究其原因,还是被王恶停止小王庄铁路技校招生、停办簿记班与物理班的动作吓的。 谁知道王恶会不会抽风,突然停办所有作坊? 对于王恶来说,这样的损失完全承受得起,反正他有钱。 可对于武功、蓝田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真到那地步,养的猪、种的菜、收的玫瑰,卖给谁? 哪怕是后世,一个地方的支柱产业垮掉,那影响也是极其惊人的。 “二位真的想多了。本侯之所以辞官,是因为从贞观三年至今,一直在南征北战、与诸国勾心斗角,真的累了,想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至于作坊,二位不必担心,不会有任何变化。” 王恶平和地开口。 温翁念微笑点头。 张大安为人处世不如温翁念圆滑,一不小心就瞎说了大实话:“下官怕啊!蓝田侯若是不停止小王庄铁路技校的招生、不关停簿记班与物理班,下官自然就安心了。” 王恶脸色变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明府却是误会了,小王庄铁路技校停止招生,只是因为现如今的毕业生已经满足了铁路署的需求,再招的学生却无法安排就业,这不是害人么?” “簿记班更不用说,如今半个长安城的账房都出自小王庄学院,真把旧账房的饭碗砸干净了,容易出事。” “物理班的应用范围更窄,以前可以凭借本侯的影响力安置,现在不行了啊。” 张大安真耿直,眼神充分展示了“额信你个鬼”的意思。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 难得回长安过年的程处默带着妻妾、还有两个熊孩子造访小王庄蓝田侯府。 当了那么多年的府尹,程处默的武艺没拉下,身子更壮实了,声音更响亮了,笑起来,整个蓝田侯府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杠铃般的笑声。 “你这文官百当了。”王恶忍不住吐槽。 “屁的文官。”程处默呸了一口。“静海府的京族天生就有造反的野望,现在庙里还供着征侧、征贰像呢,不提刀子能镇得住么。” 据传闻,卢国公里,父子又狠狠打了一场,最后程咬金凭着丰富的经验小胜,也不晓得程处默有没有放水。 好在现在都慢慢用联姻的手段拴住那些土著了,叛乱的现象慢慢减少。 “额这小妾还生了个妹娃子,留在紫城了,要不,和你家娃儿定个娃娃亲?” “儿孙自有儿孙福,哪管得那么多?这次回来呆几日?” “明天给阿娘扫墓,后日便要启程了。” 程处默的亲娘孙氏早已亡故,崔氏是程咬金的续弦。 一通轻松愉快的聊天,没有半句提到王恶辞官的事,可偏偏就是为此而来。 …… 尉迟宝琳、顿珠、王彪、王虎、王大妹、常升、萧胜等人轮番看望王恶,生怕他哪里想不开。 “娃啊!不能这样无所事事了啊!”王老实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 “阿耶说得对!”王恶拱手领命。 管家钱旺被叫进来,王恶扔给他一张图纸,上面标明了尺寸,让他找最近的空地夯实土地、浇铸水泥,安篮球架。 硝制过的皮子缝制成的篮球打足了气,王恶褪去一身袍服,换上自己设计的全套运动装,在球场里来回运球、跑动,三分篮、定投、扣篮,玩得酣畅淋漓,隐约有几分回到后世的感觉。 “大兄!额也要玩!” “阿耶,王延也玩!” 王恶擦了一把汗水,披上一件厚实的袄子,开始教这叔侄俩拍球、运球。 至于投篮,还好王恶做了一个小篮球架摆在旁边,王仁他俩努力一把还是能够得着。 略远处,李治举着望远镜看清篮球场上的动静,小嘴撇了一下。 那么好玩的东西,不羡慕是假的,尤其是对李治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具有吸引力。 可是,身为大王的矜持,让李治不得不羡而远之。 “一个破球,还两个人抢得那么起劲!枉他有那么多钱财,竟然不舍得每人给一个!” 絮絮叨叨地念了几句,李治举起望远镜:“速去查清楚那球场边上的番人是谁!” 李治身边的宦官轻声回应:“鸿胪寺典客署顿珠可不就是番邦出身么?” 李治回手,狠狠地扇了一记大耳刮子:“你是觉得,本王不认识顿珠?” “奴错了!请大王恕罪!” 宦官瞬间跪了下去。 李治身边的百骑迅速接近球场,然后回来禀告:“禀大王,小校认得此人,是吐蕃大论噶尔·东赞。” 李治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好哇!蓝田侯勾结番邦!给本王拿下他!” 小校挺直了腰杆:“恕小校不能从此乱命。” “蓝田侯居住此地,番邦人来此,难道还要蓝田侯躲着他?笑话!” “说勾结,有证据吗?人证还有物证呢?噶尔·东赞踏入蓝田侯府了么?” “最后还需要提醒大王一点,百骑行事,大王无权干涉。” 好歹王恶也曾经是百骑的郎将,还曾经扩充百骑,让百骑子弟有了出路,即便不能徇私,又怎么能胡乱害他? 李治被硬顶,小脸气得发白,手臂一扬,望远镜狠狠砸到一块立石上,瞬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狠狠地瞪了那百骑小校一眼,李治转身,大步离去。 “刺啦”一声。 步子迈得大了,扯到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有人要害你 李治出现在小王庄,王恶是知道的,只是没兴趣理这小屁孩。 看到噶尔·东赞的一瞬间,王恶就明白吐蕃的用意了。 招揽王恶。 如果不成,不介意顺手毁掉。 “胆儿够肥的,你就不怕再被宰一次?” 王恶瞟了噶尔·东赞一眼。 手有点痒痒,真怕忍不住出刀。 噶尔·东赞饱经风霜的面孔上露出了诚挚的笑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蓝田侯应该不至于没那个气量吧?” 王恶笑笑:“本侯不是儒家子弟,你也不是额的朋。有没有气量,只看本侯心情如何。” 噶尔·东赞无奈了。 跟这号拗人讲话,累! “不讲我到府上喝茶?” 王恶翻了个白眼。 当耶耶是老憨呐! 噶尔·东赞出入别的大臣府邸,一点问题不会有,唯独出入蓝田侯府,会给王恶带来天大的麻烦。 整个火器体系都装在王恶脑子里,你以为小王庄就没有百骑的人手? 幼稚! “有话说,有屁放,本侯还没和你熟到那地步。” 真是一点颜面不给啊! 噶尔·东赞面对这油盐不浸的家伙也无奈,只能压低了声音:“赞普邀你去吐蕃,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吐蕃的一字并肩王。” 王恶忍不住大笑:“一字并肩王?这价码不低啊!可惜,噶尔·东赞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有史以来的一字并肩王从来没有好下场。” 噶尔·东赞的脸都绿了。 别人的关注点在一字并肩王的权势与荣耀,怎么你就偏偏关注不得好死这一点? 你到底有多怕死? 好吧,大名鼎鼎的韩信,最后可不就给吕稚弄死了么? …… 李世民早就接到了百骑的奏报。 对于李治的胡来,李世民略为不喜。 就是栽赃陷害也没那么蠢的! 倒是没想明白,王恶哪里得罪了稚奴。 吐蕃来招揽王恶,倒是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 以王恶的秉性,肯定不会去吐蕃的。 即便语言不是问题,王端正也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放着繁华的长安不呆,跑去冷清的逻些? 搞笑。 至于说暂停小王庄铁路技校招生、暂停小王庄学院簿记班与物理班,本身就在李世民的预计范围。 王恶说的理由真不是托词。 弄别扭归闹别扭,王恶终究没有出格的行为。 “告诉铁九十七,百骑在小王庄外围加强防护,认真甄别出入人员的身份。” …… 小王庄上,昆仑奴与史可郎、护卫们提高了警惕,严防外人潜入。 噶尔·东赞的出现,太突兀了,王平他们的护庄队都没查清楚他进入的路径。 王恶细细思量了一番,指出小王庄护庄队的视线盲区。 别忘了,小王庄是毗邻渭水,对面是泾阳县,噶尔·东赞只需从泾阳找一叶扁舟便可潜入小王庄。 虽然王恶没有责难的意思,但是王平依旧自责不已。 那么多年居然没注意到这大漏洞,自己是有多无能! 咬牙切齿的王平被婆姨数落了一通,干脆连续几日在渭水河畔蹲守,终于在寒风呼啸的夜晚逮到一个潜入小王庄的蟊贼。 顺理成章地,小暴脾气的王平将他揍成了猪头,审问之下才知道,又是来找王恶的。 问出处,死活不说;听口音,略为怪异。 王平想一刀了结他,却被护卫队的同伴劝了下来,于是将人押到祠堂,让人请王恶过来。 王恶却是在被窝里纹丝不动,只是懒洋洋地发话,让王平送官。 天色渐亮,乡长王狼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准备将蟊贼押送蓝田县衙门,却被及时赶到的百骑转手接了过去。 论审讯,百骑才是专业的。 王狼仔仔细细地问明白了昨夜的每一个细节,匆匆踏入蓝田侯府。 王老实看见老伙计,眉开眼笑的让钱进给王狼盛粟粥。 待粥微凉,王狼一口喝完一碗,重重地放下碗。 “昨夜你就感觉不对了?” 王恶微微一笑。 做了十几年官,要是这点警觉都没有,不是白在官场打滚了?玩脏的,脏得过官场么? 王老实不负老实之名,满眼的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讲甚么。 王逸仙瞬间反应过来了:“有人要害王恶?” 王狼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王老实听不出异常,王逸仙已经柳眉倒竖:“怂恿王平来找王恶?这样一来,瓜田李下,就能坏了王恶的前程?” 王狼吐了口大气:“嫂嫂莫恼,心存歹念之人,额会调去玻璃作坊搬砂子,并让人盯紧了他。” 王恶抬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土默川甲字里,自从常晋、王二虎回来之后,小王庄便再没关怀过他们了,有点不太合适。” 王狼咧嘴笑了。 别人要说这话,王狼能一个大嘴巴扇过去。 是王恶,那就不一样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有手段、能下得了狠心,难怪可以在朝野掀起阵阵巨浪。 自己家那两个愣头青,有这样的兄弟,有福了。 随着某个庄民被派遣去草原上之外,小王庄又恢复了平静, …… “郎将,审出来了!” 符强呈上供词。 百骑的审讯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三天。 霍燃将供词细细揣摩了一遍,脸上露出微笑。 果然,盯住王恶周围,就能逮出一堆的功劳。 之所以没逮噶尔·东赞,是因为吐蕃好歹是称臣了,算大唐的藩国。 幕后人物,是老朋友了,鬼室福信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进入杜陵,有点看不起百骑的能力啊! 鬼室福信的相貌上与唐人没有明显区别,可是,纵然他的唐话学得再好,也难免带一点百济口音。 连那个蟊贼自己都不知道鬼室福信的具体位置。 但是,有大致的位置就足够了! 至于小王庄假借结对的名义流放出去的庄民,霍燃也仔细地调查过,竟然与岐州方向有关。 有趣,某些前朝余孽,还不死心啊! 百骑的大队人马出动,几乎调集了所有老手,从外头将杜陵团团围住,然后再一个一个的排除,在密集的筛选下,鬼室福信也终于显露了端倪。 谁也没想到,那一个应该早就在倭岛府的鬼室福信,竟然在杜陵呆了四年,还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诗人。 甚至还有不少女子看中了鬼室福信的才气,若是不暴露,没准鬼室福信都能成家了。 贞观匹夫 第四百九十五章 妖风起 长安城内突然妖风四起。 晓月楼,包房内、大厅间,流言蜚语四起。 “听说了吗?蓝田侯辞官,却与番邦眉来眼去。” “有人亲眼所见,吐蕃大论噶尔·东赞出现在小王庄。” “怕不是对朝廷有怨怼之心?” 即便是尉迟恭亲耳听到,除了一肚子恼火之外,竟然毫无办法。 能揍得了一个两个,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揍了吧? 在大唐,你要问最快的是甚么,绝对不会有人说是光,标准答案都是小道消息,还是“你不要告诉别人”那种。 在东市,在西市,在坊间,在朝堂…… 陈成听到这传闻,浑身泛起无力感。 若是《长安晨报》还在三味书屋手中,哪个龟儿子感招惹女婿,非把他搞臭了不可。 可惜,如今利器易主,真真的有心无力啊! 朝堂上,御史华彪出班弹劾:“陛下,臣华彪弹劾蓝田侯与番邦勾结。” 秦叔宝出班,一笏敲在华彪脸上,瞬间华彪鼻血喷涌,门牙掉了两颗。 “蓝田侯为大唐南征北战,培养了多少人才,为大唐创造了多少财富、开拓了多少疆域!而今,是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 秦叔宝恩怨分明,公私同样分明。 如果王恶真有愧对大唐之事,以秦叔宝的秉性,会亲自取了王恶的性命。 但是,谁想陷害王恶,请先过了秦叔宝这一关! 病秦琼的名号不是吹的,刚才那一下仅仅用了一分力而已,真要尽全力,华彪家可以喊全村吃席了。 要知道,尉迟恭能够与秦叔宝并肩,完全是因为秦叔宝受伤过多,身体素质已经下降的缘故。 否则,以老铁匠的傲气,能对秦叔宝格外尊重些? 虽然秦叔宝过强的原则性让李世民有些不喜,却让他的声望极高。 “臣尉迟恭附议!” “臣程咬金附议!” “臣薛万均附议!” “臣薛万彻附议!” “臣李道宗附议!”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江夏郡王,你不是与蓝田侯不对付吗?”李世民好奇地八卦。 李道宗拱手:“陛下,臣与王恶是有些龃龆,但那是私怨;如今议的,是公事。若是可以用流言蜚语的方式污蔑、毁掉一个臣子,怕是要人人自危。尤其是臣这种武将,天晓得甚么时候就被勾结番邦造反了。” 李道宗的说,代表了武将的心声。 百骑纵横,怎么也得有凭有据的办事; 流言蜚语,那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谁也想不到,武将集团这一次竟然如此抱团,再无人敢就此事乱弹劾了。 “臣请陛下诏令百骑查明流言的来龙去脉,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秦叔宝执拗地上前一步,象牙笏上那一丝鲜血格外醒目。 李世民顾左右而言他。 然而秦叔宝就是个执拗之人,就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李世民面色尴尬,身边的力士挺身而出:“胡国公且请退下,此事过后再议。” 秦叔宝寸步不让:“臣请陛下诏令百骑查明流言的来龙去脉,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大唐朝廷,除了魏征这号不要命的,又多了个秦叔宝。 李世民面有难色。 李承乾缓步出班:“胡国公归班。此事无需去查。” 秦叔宝眸子的光芒有些黯淡。 “因为,传播谣言之人,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藏。孤说得对吧?晋王?” 伴随着李承乾平静的声音,殿外露出了李治尴尬的面容。 做坏事被大兄抓住把柄了。 秦叔宝这才幡然醒悟,难怪皇帝总在推诿,原来是他亲儿子干的好事。 太子出头,秦叔宝索性退回班中,静静地观赏这一幕大戏。 皇室的水,就是深呐! “想不到那么快就被大兄发现了。” 李治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缓缓入殿。 “学艺不精,贻笑大方了。” 饶是诸多经历了前朝乱世的老臣,此时也忍不住心头一抖。 晋王……好狠! 不过,帝王本就无情,或许可以替换暴戾的太子? 呸呸,想甚呢? 帝王之家,又有哪个是好东西?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 稚奴这小混账,朕努力替他藏着掖着了,他还非要跳出来。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引来多数朝臣的恶感吗? 李承乾鼓掌,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稚奴长大了啊!孤细细想过,当初东宫请突厥人操演习俗,应该是你到陛不说,孤怎么知道你要要呢?” “孤曾经听蓝田侯讲过,南方有猪婆龙,每次要食人之前,总会落下几滴眼泪。” “想来应该是你多番去小王庄,蓝田侯对你总保持距离,所以你怀恨在心,趁着蓝田侯辞官,大肆破坏他的名声。” “孤就想问你一句,真把蓝田侯逼得出走大唐,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朝堂上一片哗然。 瓜太大,肚小吃不下。 难怪东宫当日,陛下会骤然出现,并怒气冲冲地斩杀称心。 随即,又都毛骨悚然。 晋王才多大啊! 李治腼腆地一笑:“大兄误会了,弟弟岂能有此念?至于蓝田侯,他走不出大唐。” 连长孙无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小外甥,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眼里的小透明,想不到出场竟是如此惊艳。 他竟然承认了,当年东宫之事有他的手脚! 他竟然挑明,让王恶走不出大唐! 李世民皱眉,低沉着喝斥:“胡说八道!对待功臣,大唐一向以诚相待,岂能动这此恶毒之念!” 李治笑得人畜无害:“陛下教训得是,是臣错了。” …… 王恶在小王庄接到尉迟恭传来的消息,突然有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 现在的小屁孩,那么狠毒吗? 秦叔宝太恩怨分明了,才不讨李世民欢心,子嗣没能承袭国公爵位不说,在凌烟阁的排名也落到了榜尾,连张亮都不如。 听说当年,秦叔宝怎么也不愿意去斩草除根,所以在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逐步下降。 这就是个太有原则的人,如果他肯和光同尘,一定能混得更好。 李治这小崽子,呵呵,早晚有你好受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痹症 松州,丢失了十枚手雷。 幽州,两名府兵失踪,同时还有六枚手雷丢失。 越析州,丢了一枚手雷。 洛阳,一包炸药遗失。 尽管章程订得再周密,防护得再严实,仍旧免不了要被破解。 中书侍郎李义府眼里闪过庆幸的光芒。 他仍任职的火器监,仅仅一个月时间就发生了五起意图盗取配方的案子,好在他记得自己是为甚升官的,对火器监仍旧严防死守,还时常抽查,才免了祸事。 昆一平日净瞎胡闹,唯独对配方一事守口如瓶,为此滴酒不沾。 因为这个原因,昆一的品秩已经升到从五品了,新二每日乐呵呵的。 火器监不失,外面再如何丢失也不关他俩的事,依旧可以高官厚禄、没心没肺。 消息报到御前,李世民头痛了。 有一些丢失的手雷已经追回;一些已经确认出境了;一些已经落入大小世家之手,击鼓传花之后,石沉大海了。 李世民是知道火药配方的,自然明白搞清楚成分后,要配置火药不难。 朕的大唐,竟千疮百孔,漏洞多如筛子啊! “让百骑去小王庄,传蓝田侯入宫议事。” 李世民还是得低头。 没办法,论对火器的了解,王恶是当世第一人。 …… 百骑策马,奔至小王庄,接受了冷漠的王平检查之后,进入庄内,慢慢行至蓝田侯府前。 侧门大开,进出多数为郎中装束之人。 百骑校尉有点心慌。 “蓝田侯府怎么了?” 钱进语调低沉:“郎君患了痹症。” 校尉大吃一惊:“孙思邈道长不是在小王庄吗?他没调治?” 钱进叹了口气:“孙道长两个月前就去了南越州,还要去僚子部收集陈年田七……” 校尉亮明身份,随着钱进进了王恶的卧房。 几名郎中在旁边议论着病情,一名郎中挥手把脉,说着旁人听来晦涩不已的术语。 床上,王恶盖着被褥,左手伸在外头,眼睛直挺挺地盯着蚊帐顶。 钱旺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钱进:“不好好守大门,跑进来做甚?” 钱进老实地拱手:“阿耶,这是朝廷的人,奉命宣郎君入朝。” 钱旺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百骑校尉看了眼王恶失神的双眼,再问过几个郎中,郎中们异口同声地保证这是痹症,校尉转身跑出了蓝田侯府。 都病得如此严重了,还征召个屁啊! 李世民得到回报,大吃一惊,立刻派太医与御医组队去小王庄诊治,得到的消息都是痹症,需要慢慢调养。 这就是不懂基本医学常识的弊端了。 痹症包涵的范围很广。 其中,四肢痹包括而不限于关节炎、类风湿、痛风、肩周炎等病症; 五脏痹包括心痹、肝痹、肺痹、脾痹、肾痹,其中的肝痹症状为头痛,夜睡多惊梦,渴饮,多尿,腹胀,腰痛肋痛,足冷。 肝痹算是五脏痹里相对好受一些的病症。 准确地说,王恶就是有些头痛、惊梦,看上去才格外无神。 问题是皇室也好、朝廷也罢,对医学本就不太重视,无论是尚药局还是太医署,品级都低得令人发指,而王恶却是赠送显微镜的善人,帮谁还用说吗? 不过是口中少解说了那么一点,王恶的病情听起来就完全不一样。 专业的词汇,让人听得晕晕乎乎的。 即便你日后回过神来翻旧账,保证你找不到半点纰漏。 颈是颈,椎是椎,颈椎是颈椎…… 专业的,才是最能忽悠的。 百骑为火药之事四下奔走,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挡不住低配版本的火药问世。 虢州传来消息,深山中有爆破的痕迹,虽然效果远不如正版手雷,却也初具威力了。 吐蕃,混迹在僧人中的百骑传回消息,桑野寺附近的山谷,被第三东岱封锁,并隐隐传出了爆炸声。 整个世界,开始进入了火药时代。 当然,那些盗版的火药威力还极弱,与大唐不能相提并论。 明白了原料成分之后,比例就只是个试错过程,拿不到正确的配比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多花点时间试呗。 …… 萎靡了许久的松赞干布突然精神起来了,指挥着各如的兵马,在觉木岗进行操练,似乎又开始雄心勃勃了。 一直在外游走的噶尔·东赞,毅然返回了吐蕃,接手了吐蕃的所有政事。 苏毗国主芒波杰孙波慌了神,赶紧把大臣旦丹赶到长安去,请求增兵。 否则,只能提桶跑路了。 旦丹跑到鸿胪寺,可耻地当了一回嘤嘤怪,结果发现能给自己做主的左少卿辞官了。 典客署署令盘常接了苏毗的国书,按正常流程送到鸿胪寺卿张行成的案头。 张行成翻了翻,眉头皱起:“为甚没有典客署批注的意见?” 盘常若无其事地回答:“蓝田侯任鸿胪寺左少卿期间,因苏毗情况特殊,特将典客署对苏毗的权限收回了。另外,即便是现在放权给典客署,因为苏毗承担着大唐与吐蕃屏障的重任,典客署也不敢轻易批注。” 盘常的话没有一丝水分。 不光是典客署给不了批注,连张行成都头疼。 苏毗的局势很微妙,大唐要维护这个屏障,避免吐蕃完全占据了高原,居高临下,对大唐形成高压态势。 论打,大唐即便不用火器,也完全不虚吐蕃。 可是,苏毗被占的话,大唐就得被动防守。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松赞干布可不是个愿意困守高原的主儿。 可是,人家吐蕃只是在觉木岗演练啊! 增兵,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可是,如果提议拒绝,真发生战争,苏毗被吐蕃拿下的话,罪责就大了! 张行成抱着苏毗国书,冲进了两仪殿,递上了李世民案头。 “鸿胪寺为甚不批注……” 李世民不悦地嘀咕了一声,才想起王恶已经不再任职,张行成坐衙、办公的能力还行,对涉及兵事的国政总归欠缺了,不如王端正那厮用得顺手。 可惜,王端正那厮,年纪轻轻的就犯了痹症。 不对! 朕难道得的就不是痹症? 一帮混球! 第四百九十七章 彪 痹症是真的,只是没那么严重。 御医、太医的话,此时细细咀嚼,就是那么个意思。 李世民有点心慌。 大唐还是那么能打,大唐还是天下无敌。 可是,其他势力也掌握火药,就让他们增添了对抗大唐的成本,让大唐的将士伤亡增加。 要是甚么时候因为敌人的火药而吃了败仗,那可真丢了老军头的脸。 好强了一辈子,李世民不想晚节不保。 但是,唯一能在火药上有发言权的王恶,却借着痹症推托不来。 李世民知道,之前还只是闹别扭,此刻的王恶却是真的心寒了。 处置稚奴吧,真舍不得。 父母偏爱幼子,李世民也不例外。 思来想去,李世民决定当甩锅皇帝,让李承乾处理此事。 谁让他是太子呢? 李承乾当然不是省油的灯,立马召见李治:“晋王须将功补过,去小王庄请蓝田侯出山。” 李治满脸的别扭:“大兄,弟弟没那能耐请他出来。” 李承乾淡淡地扫了李治一眼:“若不能请出蓝田侯,晋王准备就藩吧。” 李治的脸皱成一团。 就藩,就意味着与争储彻底绝缘了。 请人,就更难了,毕竟自己还散播了蓝田侯的谣言。 李治才不相信,蓝田侯会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大兄在为难本王啊! …… 小王庄护卫队虽然不待见李治,却还是无法阻拦他的步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理论上,小王庄也属于他李家的土地。 蓝田侯府自然得中门大开,却只有陈诗语率一众奴仆奉迎王驾。 李治怒火中烧,却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 “蓝田侯沉疴难起?” 陈诗语微微福了一礼:“劳大王挂念,外子之疾,需要调养,不可过于劳累,此时已喝了药汤睡去。” 李治随着陈诗语进入卧房,入鼻一股浓烈的药汤味,王直、杨政道在一旁小声地讨论着修改药方,小王庄学院医学班的学生正轮流给王恶把脉,床上的王恶鼾声如雷。 所有迹象表明,王恶是真的睡了。 李治不知道的是,他的车驾入小王庄,得到消息的王直立马一碗安神汤给王恶灌下去,便是神仙来了,此时也唤不醒王恶。 苦着脸的李治苦苦守候,那浓烈的药汤气息刺激得他的肠胃不断地翻涌。 苦熬到晚膳时节,终于见王恶蹒跚地走出来,李治急忙拱手:“李治见过蓝田侯。奉朝廷之命,请蓝田侯入朝解忧!” 王恶无力地摆手:“大王所言差矣!大唐忠臣良将无数,又岂是王恶一介病夫能比拟?若是衮衮诸公都解决不了,王恶就更无能为力了。” 李治急了:“各地火药陆续失窃,恐怕番邦已经弄明白火药的成分了!请蓝田侯以国事为重,勿以龃龆阻碍之!” 王恶疲惫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惊讶:“龃龆?臣与谁有龃龆?” 一个揣着明白当糊涂,一个死活不肯将龌龊心事公诸于众,鸡同鸭讲了老半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李治终于明白,无论自己说甚么,王恶都不会离开小王庄。 该死的家伙,本王难道就不配你重视、不配你辅佐吗? 王恶同样在冷笑,知道宽仁大度王端正的名声,在坑过自己之后还想自己卖情面,脑袋里装的啥? 豆腐渣? 待李治悻悻离去,王恶持箸,挟了一片青菜,不情不愿地塞进嘴里,对同桌的王直嘀咕:“好歹给吃点肉嘛。” 王直板着脸:“不行,你这段时间饮食得清淡一些,痊愈得更快。” 杨政道轻笑:“师兄灌安神汤的动作真的帅。” 陈诗语咬了一片香肠,鼻孔里冷哼一声:“想污蔑便污蔑,想起用就起用,一个交待都不给,凭甚?” …… 甘露殿内,李治抹着眼泪,将自己小王庄一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没有半分添油加醋,也不敢玩阴阳话术,因为李世民身边的宦官当时就在他身边。 李世民叹了口气。 曾经引以为傲的稚奴,因为自恃聪明,总觉得别人是傻子,总想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 可惜,他不明白,除了世所罕见的妖孽之才,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 做错了,除非你势大、拳头大,否则最好老实认错。 偏偏稚奴自作聪明,高明给了他机会向王端正当面认错,他却要耍心眼、 王端正就是个猴精,跟他玩心眼? 李世民目光移向同去的宦官:“你觉得如何?” 宦官低眉顺眼地回应:“奴见蓝田侯身子确实虚弱了许多,卧房内的药味也非一日所积,可见痹症非虚,虽未必到不能上朝的地步,也确实不轻。” “蓝田侯与晋王的对答,奴已尽数记录。只是,二人俱是答非所问,奴愚钝,隐约觉得蓝田侯似乎是坚持要一个交待。” 换一个人,李世民立马一个胶袋甩过去。 可是,王恶这头倔驴这里,真不行啊。 “你明日随朕去小王庄。” 李治的小脸瞬间惨白。 还要去丢人现眼一回? …… 王狼是很想把李世民给堵在庄外的,奈何那是皇帝。 只不过,李世民感受到了小王庄的冷漠。 行到蓝田侯府前,御辇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陈诗语布衣木钗,手托一个盘子。 盘子上是御赐的诰命服饰。 “蓝田夫人这是何意?” “民女不敢当此称呼,请陛下念在外子于大唐有微末之功的份上,收回诰命,收回夫君爵位,放民女全家一条生路!” 此时的王恶又被王直灌了安神汤,看不到自家婆姨的威风,否则铁定得赞一声“彪”。 李世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肿:“夫人误会了,此事朕会给个交待。请夫人让朕与蓝田侯议事……” 陈诗语果断拒绝:“外子已然致仕,不再是朝廷官员,承担不起议政大罪。陛下今日要进去,便踏着民女的尸体而入。” 李世民没奈何,使出了绝活:“晋王,出来赔罪!” 李治不情不愿地出来躬身行礼,陈诗语立刻叩拜以还,坚决不受礼。 跟王恶做了多年夫妻,陈诗语别的倒还好,就是宽仁大度这一点深受王恶渲染,哪里会轻轻揭过此事? 第四百九十八章 你师从何人 “老夫是尚书右仆射、民部尚书高士廉,夫人应当听过此名。无论蓝田侯有多少怨怼,总需要谈一谈,寻求解决之道。” 没奈何,李世民只能使出另一招——召唤高士廉。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高士廉算是外戚里最年长、最睿智的,与王恶平日交情不错,还善于讲道理。 偏偏此刻的陈诗语恰恰处于不讲道理模式:“民部?明白了,是要关闭女人花,还是要关闭所有作坊?外子所有的大唐皇家钱庄、铁路署份子,民女会上缴朝廷。” 高士廉哭笑不得,老夫是贪图你家的财物吗? 但是,遇上明显发泼、连皇帝都敢拦的陈诗语,甚么道德文章、三韬六略,此时都是无用功。 陈诗语这架势,明显是连性命都豁出去,即便是皇帝,又能奈其何? 除死无大事。 李治很想借机吼一嗓子,让阿耶给陈诗语治罪,奈何他不敢。 喊了,也是白喊,如今皇帝正在扮演礼贤下士的戏码,捣乱除了挨揍,还可能被赶出长安。 李世民只能使出终极手段。 秦叔宝出列,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秦叔宝。” 中门大开,陈诗语也让开道。 王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陈诗语也是恩怨分明。 秦叔宝在太极殿硬顶着为王恶讨公道,不管他之前是否受过王恶的益处,都是值得深交之人。 李世民突然觉得酸溜溜的。 堂堂天子,在陈诗语面前好话说尽、姿态放低,竟不如秦叔宝自报家门。 卧房依旧是几名郎中在熬药、把脉、开处方,王直与杨政道依旧在嘀咕要不要修改方子,药味依旧浓郁如初,王恶依旧躺在床上,身形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朕这次换了一批御医,且与蓝田侯诊断一番。” 李世民一声令下,三名御医无奈地上前把脉,一番讨论之后,得出的结果是,蓝田侯确实有恙,但不至于如此严重,应该能上朝。 王直冷笑一声:“胡言乱语!” 三名御医勃然大怒,便要与王直理论。 “家师孙思邈,你们师从何人?” 王直抱臂冷笑。 三名御医愕然,随即低下头颅,小声道:“见过师叔。” 他们的师祖当年与孙思邈平辈论交,医术还远不如孙思邈,他们有何底气在王直面前侃侃而谈? 所以,即便李世民精心安排了御医又如何? 王直一言便可否决了他们的诊断! 这种专业行当,真本领固然重要,名声、师承同样不可或缺! 现在,除了孙思邈可以推翻王直的诊断,其他人没那个资格! 偏偏,孙思邈此刻在僚子部收购田七! 所以,李世民只能耐心地坐到晚膳时分。 生平以来,李世民首次觉得,枯坐原来是如此的煎熬。 王恶醒来,简单洗漱,换过一身布袄,到前厅见过李世民。 陈诗语与王直的举动,王恶已经听王逸仙说了。 这两人,真是彪! 那些事情,该自己这个当家人来做,他们扛不起啊! 不过,此生能娶这么一个彪的婆姨、有那么一个彪的兄弟,值了。 李世民眼看着王恶吃素淡的膳食,深深地叹了口气。 “蓝田侯,火药已经外泄,番邦、世家也开始在研究,吐蕃也调兵在觉木岗,朕需要你重返朝堂出谋划策。” 王恶咽下口中的胡萝卜丝,轻轻一笑:“大唐谋士无数,房相更是谋士中的顶尖人物,哪里还需要王恶这病躯?” 李世民叹了口气。 就知道王端正这厮还是那么宽仁大度。 “晋王降为嗣王,待端阳之后就藩。”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开口。 李治却如遭雷击,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嗣王高于郡王,低于亲王。 亲王还有资格争一争储位,嗣王却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该死的王恶,好狠! “《唐律》还存否?”王恶放下箸,轻描淡写地问。 李世民怔了一下,手微微一颤。 王恶的话,并不只是针对李治。 那些在暗中散布流言、推波助澜的人,也应该承受代价了。 一日之间,长安城忽然兴起了大狱,三千余人被流放倭岛府挖银矿,终生不得回转。 同日,鸿胪寺左少卿、同平章事王恶就任。 张行成不知道该说甚么好,鸿胪寺左少卿是自己的佐官,可同平章事就有了宰相资格,王恶究竟算自己下属呢,还是上司? 消息一出,最先有反应的是吐蕃,松赞干布率大军离开觉木岗,撤到了匹播城。 吐蕃还没有能力与大唐抗衡,更不想在此刻惹上鹰派的王恶。 芒波杰孙波瞬间放松。 御史华彪奉命去巡查岐州,并调查蜀王李愔殴打官吏事宜。 所有典事、监察史都拒绝与华彪同事,哪怕是辞官都在所不惜。 监察史是不齿华彪受人指使、蓄意歪曲事实,弹劾王恶,有失御史的风骨。 虽然大家偶尔也有偏手,却没人做得那么出格。 听听,因为被秦叔宝打落门牙,华彪已经被满朝上了诨号,人称“无齿御史”,真真羞与他为伍。 至于典事,还用说吗? 八成典事是小王庄学院簿记班出身,是王恶的徒子徒孙! 靠华彪自己,看得懂岐州的账簿吗? 华彪抹着眼泪、顶着风雪,凄凄惨惨地带着几名倒霉的手下,出长安、奔岐州。 腊月二十五,华彪赶到岐州衙门,进去报到时,却见刺史李愔正骑在一名佐官身上,老大的拳头狠命地擂。 幸亏这寒冬腊月的,衣服穿得厚实,要是夏天,这不得出人命? 华彪觉得,现在的天气真的不寒,寒的是自己的心。 劣祖劣宗在上,呸,是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华彪能活着离开岐州,日后再也不敢胡乱掺和了。 李愔终于住手,歪着头,目光凶恶地盯着华彪:“你是个甚么东西?为甚闯进刺史衙门?” “下官不是东西。不对,下官是东西。”华彪一下子被搞得错乱了。“不,下官是御史,奉命巡查岐州。” 调查李愔殴打官吏之事,还用调查么? “狗官吃耶耶一拳!” 李愔猛然跳起身,拳头砸华彪的面门不断地砸下。 不是只吃一拳么?为甚还在拼命殴打? 哀嚎着捂面门的华彪幽怨地默念,蜀王……不讲武德! 第四百九十九章 要想会 太极宫后宫,佛光寺,天王殿。 晋王李治正苦哈哈地在抄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就是谋事失败的结果,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知道他对付王恶,连兕子都不愿意理他了。 诶,小姑娘家家的,知道甚是男人的痛苦哟。 玄奘法师译本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算是极短的经文了,可再短的经文,要抄一万遍,那也是要命的事情。 李世民更偏向道家,因为当年他与李建成争储时,道家支持他,而佛家支持李建成。 长孙无垢则偏向佛家,毕竟她的小名就是观音婢,所以后宫才会有佛光寺的出现。 只不过,佛光寺里,不是带发修行的宫女,就是肢体残缺的宦官,总感觉不伦不类。 更衣、才女、选侍、答应、常在这些从八品下的女人,名义上还是皇帝的女人,可是不少人一辈子连皇帝都见不到。 或者,一辈子只尝过一次滋味,然后就没有了。 一辈子的芳华,换得的只是一刹那。 无以寄托的女人们就只能到三清殿、佛光寺烧香颂经,乞求漫天神灵赐她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神灵总是太忙,没有时间眷顾她们。 萧常在只是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娇嫩如花,却只侍候过皇帝两次。 这就很要命了,给她解锁了技能,释放了她的天性,然后就没有了啊! 刹那芳华。 萧常在开始礼佛,开始敲木鱼,开始诵经,能够短暂的获得一丝宁静。 然而,在这宁静之后,是让人恐惧的孤独、深入骨髓的幽怨。 入宫以前,读过一些杂书,萧常在对“深宫怨妇”一词嗤之以鼻,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时间,总是会让人自个儿打脸。 尤其,尤其是侍候萧常在的宫女从武才人那里偷得半盒好茶之后,萧常在更加觉得血液沸腾。 茶,绝对是好茶,萧常在只是一品就知道了。 八品的才人,家道中落,竟然还能享用如此好茶! 一念及此,萧常在就觉得怒火中烧。 嫉妒! 为甚此茶会有这功效,想来是为了取悦外头的达官贵人而制作的吧? 要抵制这种感觉当然很简单,只要不喝那茶就是了。 但是,孤寂的萧常在舍得吗? 即便是饮鸩,那也能止渴! 天王殿里敲着木鱼的萧常在控制不住自己,从鼻腔里哼出那一声妩媚销魂的呻吟。 男人,是一种毒药。 可萧常在宁愿自己被毒死,即便山崩地裂也在所不惜。 男人,男人…… 在一旁抄经文的李治听到那如泣如诉的哼声,心中没来由腾起火焰,心跳加速,眼睛情不自禁地转向萧常在,如同发现了新宝藏。 天雷勾地火。 即便明知道不应该,某些事情还是发生了。 萧常在愕然,自己竟然饥不择食,对小孩子下手了! 李治在愕然,自己拼命控制,为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心里呐喊着要远离这有毒的女人,身体却情不自禁地靠近。 食髓知味,即便之后俩人都知道这是禁忌、应该拉远距离,应该将佛光寺之事打入尘封的记忆,奈何身体的本能压制了理智,总是在心里自欺欺人地说着“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有了无数个“最后一次”。 …… 李世民最近比较烦。 请王恶重新出山倒没甚,还可能赢得礼贤下士的美名,搞不好还得跟刘备一样获得贤名。 就是自家几个娃,忒不省心了。 高明不再有出格的举动,可惜却对谁都冷漠无比,仿佛被斩杀了天性。 青雀吃得更加痴肥了,御医提醒过,再肥容易折寿。 稚奴,惹下这么大的事,应该让他就藩了。 诶,若不是王端正不依不饶,真还想留在身边。 不知不觉,李世民发现自己走到了薰风殿。 这不是哪个嫔妃专用的宫殿,是那些嫔以下低品级女子的合住宫殿。 殿外的角落里,一个英姿勃发的女人一身劲装,挥舞着木棍翻腾跳跃,挑、砸、扫、刺,鼓捣得有模有样的。 后宫不许有兵器,木棍恰恰在规矩之外。 看着那青春动人的俏面上流出汗水,李世民慢慢踱了过去:“你这是谁教的?全是花架子。既然要动兵器,就要够狠,但手头要留三分力应变。” 俏佳人停棍,微微躬身:“武才人见过陛下。这棍法,没人教,就是昔年见过先父的侍卫使过,便胡乱学了几招,贻笑方家了。” “你阿耶是?” “先父应国公。” 李世民瞬间想起了。 应国公武士彟,原先是木材巨贾,眼力出众,倾尽家财助李家起兵,被封应国公,管理政务还是一把好手,可惜死得早了点。 倒是听说他那两个娃儿,气量狭小。 想不到,武士彟的女儿,竟然如此飒爽英姿。 与这满宫扭扭捏捏、遍地风摆柳的女子相比,武才人倒成了鹤立鸡群。 “来,朕手把手教你!” 男人大抵喜欢手把手教漂亮女子的,除了耳鬓厮磨,后世那句“要想会,跟师父睡”更加贴切。 棍术的教授,从殿外教到了床上。 等到李世民心满意足地走出薰风殿,天色都黑了。 小野马真难降伏,朕这老腰呦。 眼色的余光,忽然瞟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李世民止住所有宦官,自己悄然跟了过去。 作为一个老司机,李世民一听就知道里面发生了甚么事,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 毫无征兆地,腊月二十八那天,后宫的萧常在被打入掖庭。 晋王李治在同一天被逐出皇宫,诏令即刻赴藩,不许回长安。 迎着风雪,马车内的李治在不断落泪。 如此绝情的诏令,只有一个原因,自己与萧常在的私情被发现了。 这还是皇帝顾念父子之情了。 否则,秽乱后宫,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原本李世民打算向太原王家求娶晋王妃的,此时也被太原王家断然回拒。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李治哆哆嗦嗦地烤着火盆,却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他身边的宦官,已经被阿耶亲手杖毙,现在的宦官、侍卫,全是阿耶的耳目。 李治如惊弓之鸟,唯恐自己做梦时说了甚不该说的话,被人传回长安去。 没有人发现,佛光寺的香,已经悄然换了一遍。 第五百章 贞观十七年 贞观十七年姗姗来迟。 大唐各地突然一片宁静,仿佛从来没人试过自制火药似的。 不怪世家怂,只是李世民不讲武德,重新起用了王恶。 想想曲阜颜家吧。 多少官员面对那几家都要束手束脚,即便是朝廷也要思虑再三,王恶就毫无顾虑地下手了,还贼狠,欺师灭祖啊! 等等,这个用词好像有点不讲究。 众所周知,蓝田侯就上过一年的蒙学,《三字经》还是丫自个儿编的,跟那几家扯不上关系。 那就没事了。 高原大地也一片宁静,仿佛从未有过非自然的动静。 高句丽却出人意料地走红了。 因为试制火药过程的不严谨,外加因为贪婪而多放了火药,莫离支渊盖苏文被炸伤,研制火药的工匠全部斩首。 平壤王宫里,高藏把头埋被窝里,笑出了猪叫声。 看看,这就是权臣的下场! 报应啊! 怕是荣留王的冤魂动的手脚吧。 可惜,高男福拉拢的下层官吏,还不够多,不足以掀起浪花。 渊盖苏文养伤期间,长子渊男生自动以太大使者一职暂代莫离支职权,连连发布调兵命令,增强南北防线的兵力,调集地方兵力拱卫平壤,加大对王宫的监视。 对于市井里关于荣留王复仇的谣言,平壤城官吏火速出动,将一个个散布谣言之人吊死在街道旁。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用尽了办法,都没能查出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此事。 渊男生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能出来搞事的,只有大唐、高藏以及渊氏的敌对势力。 但是,渊男生没有时间去细查。 因为,他的二弟渊男建、三弟渊男产正各自带着一帮拥趸,开始争权夺利了。 甚至这两个白痴还妄想得到平壤的部分兵权。 父亲只是受伤了,还没死啊! 你们是有多迫不及待? 没办法,这两个弟弟从小就与自己不对付,早就野心勃勃地想夺世子之位,偏偏又没有自知之明。 要不是看在父亲的份上,这两个既蠢且坏的弟弟,渊男生早拉出去祭天了。 高句丽要落在他们手里,只有亡国。 但是,在父亲的病榻前,渊男生必须保持着兄友弟恭的人设。 渊盖苏文的伤情很重,重度灼伤,更让郎中束手无策的是被火药崩入他胸口的碎铁片。 在大唐,太医署或许能够用显微镜为辅助,取出铁片。 可是,这是在高句丽平壤城啊! 基本上,可以说,没治了,人道毁灭吧。 “男生……” 渊盖苏文气若游丝地轻吟。 “父亲,我暂代着莫离支,已经派遣军队到南北防线镇守,调地方兵力拱卫平壤,并严密监视王宫,杀了一帮散布流言之徒。” “好,弟……” 渊男生微微叹息:“他们又在上蹿下跳,若不是因为父亲,此时我已经赶他们出平壤了。” “活……” 渊男生郑重承诺:“父亲放心,无论他们多蠢、多坏,终究是我弟弟,再怎样也会留他们一条性命的。” 这一点,渊男生的人品确实比曹丕强,至少不会逼着亲兄弟七步作诗。 渊盖苏文的权利不用移交,绝大多数已经掌握在渊男生手里。 毕竟,渊男生早早就出来为父理事了。 渊盖苏文再如何不甘,最终还是得撒手人寰。 一代权臣,渊盖苏文,领盒饭。 渊男生晋升莫离支,将渊盖苏文风光大葬,开始对高句丽改制。 发行新的高句丽铜钱,要求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按季交纳报表以供审核,限定票据的使用范围…… 限制土地兼并,并开始军功封爵,通过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向大唐大批量购买农具。 总而言之,渊男生的每一个步骤都扎扎实实。 扎实得让渊盖苏文的旧部都心悦诚服。 但是,王宫也好,敌对势力也罢,对此却很惶恐。 渊男生越厉害,他们挣扎的空间就越小,渐至窒息。 平壤城外的火药试验仍旧在继续,时不时能听到爆炸的声音。 即便掌握了火药的原料,材料的配比也是需要长时间试错的。高句丽为此不知献祭了多少匠人,得到的却只是能当炮仗的火药。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莫离支,匠人已经不够用了。” 小将向渊男生禀报。 渊男生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继续征用匠人,不可停止火药的研究。匠人不够了,从军士里抽人顶上;军士不够了,你自己顶上。” 火器是高句丽与大唐之间最大的差距,即便是砸锅卖铁,渊男生也要把火器的基础——火药——给研究出来。 被大唐南北围堵,东西面是海,连倭国都已被大唐纳入版图,孤立无援,高句丽再没火药撑腰,最多十年,不用大唐动手,高句丽这个名词都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至于说代价有点大…… 在上位者心中,区区人命算个毬。 几百万高句丽人呢,能死绝了? 只要是匠人,管你是糊裱匠还是泥瓦匠,统统拉去试验火药。 一时间,平壤闻匠色变,不知有多少祖传的匠人改了行当。 渊盖苏文薨后,高男福的胆气壮了许多,频频出入于高官府邸,由原先的极度隐秘演变为半公开化。 之所以没让渊男生暴起杀人,是因为高男福的行为正好在渊男生的底线之上。 要是高男福接触将领,渊男生会毫不犹豫让他去陪荣留王。 渊男生却不知道,他的好弟弟渊男建已经顺利地进入王宫。 王宫护卫大统领豆方顺是渊氏的亲信,这是确信无疑的事。 但是,谁又能说渊男建不是渊氏之人呢? 所以,渊男建能够在王宫畅通无阻。 自从当了傀儡以来,高藏还是首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大使者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愿意玉成大使者好事,只是大使者也得保证,事成之后,不可对王室逼迫太甚,要给予足够的尊重。”高藏迅速开出了条件。 渊男建一笑:“这不还有豆方顺与僧信诚当证人吗?我不会背信弃义。” 高藏在心里唾弃了一下,随即给渊男建出主意:“这段时间,你们要做到百依百顺,然后请给他加封号为太大莫离支……” 第五百零一章 预支吊唁 三月春微暖。 渊男建上书宝藏王,请求进封莫离支渊男生为太大莫离支。 消息在平壤传开,大家很漠然。 莫离支与太大莫离支有什么区别? 都是站在权力巅峰,都是只比高句丽王低那么一丝,都是高句丽实际的当家人。 硬要说区别,无非是头衔上多了两个字,便如后世魏忠贤从九千岁成为九千九百岁,结果同样还是个太监。 渊男生对此并不在意,却比较在意渊男建表达出来的善意。 或许,父亲的去世,让他渐渐成熟起来。 渊男生对进封并不在乎,却在乎渊男建的转变。 长兄如父,渊男生觉得自己有义务校正自家兄弟。 “男建,只要我们兄弟齐心,高句丽就是渊氏的天下。大兄在父亲面前发过誓,要带着你们共享荣华富贵。” 渊男建不敢动,渊男生把自己感动了。 要是设个奖项,感动高句丽,得奖人妥妥的是渊男生。 渊男生麾下不是没有智者,对渊男生也从各个角度提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久违的兄弟情谊感动了的渊男生,对此充耳不闻。 缺啥补啥。 正因为以前兄弟情谊缺失,渊男生潜意识里才会那么重视。 渊男生巡查到大唐皇家钱庄高句丽分部时,大掌柜金进财将他迎入公房,应对完一系列吹毛求疵的检查,金进财拱手:“奉大唐蓝田侯之命,向太大莫离支吊唁。” 渊男生有些茫然地挥手,让手下人退了出去。 父亲都下葬了将近一个月,王恶才表达吊唁之意,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金进财挪动身形,后退了两步。 没办法,怕挨打。 “鸿胪寺左少卿、同平章事王恶,向太大莫离支预支吊唁。” 这话太欠揍了! 这是在诅咒渊男生家死人? 意外的是,渊男生静静地端坐,手指轮番敲击着桌面。 “厉害,都成为宰相了。只是,蓝田侯此话何意?诅咒,蓝田侯犯不上,毕竟渊氏与他没有私怨,蓝田侯也不是那等喋喋不休的怨妇。” “提醒、警示?怎么感觉蓝田侯没那么好心?” 金进财悄悄松了口气。 不会挨揍了,太好了。 “蓝田侯带话,太大莫离支要么别离开平壤,要么将所有子嗣带走。” “没了?” “没了。” 渊男生为此好几夜没睡安稳。 蓝田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特意让人捎来的话,必然有其用意。 叛乱的定语呼之欲出,却被渊男生给抹除了。 如今渊氏一手遮天,在高句丽一家独大,谁那么想不开要叛乱?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王恶的话,指向性那么强,指明了离开自己的亲人有性命之忧,能不警惕吗? 毕竟,王恶那乌鸦嘴,就没有不灵的时候。 可是,离开平壤,到新城等地巡查,也是既定方针啊! 不巡查,地方上不知道当家人的厉害。 该收心的要收心,该换人的要换人。 只有这一轮恩威并施,太大莫离支的位置才算彻底坐稳。 窝在平壤自然安全,可是会渐渐在地方上失去威信,所以巡查才必不可少。 原本渊男生是想留长子渊献忠坐镇平壤的,可经王恶一说,渊男生顿时顾虑重重。 渊献忠年幼,坐镇不了平壤,倒可能为人所趁,以他要挟自己,或是误了他的性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王恶的建议都有益无害。 “本莫离支决定了,带所有家人一并出行巡查。” 朝堂上一片哗然。 公孙远极力反对:“高句丽时局不稳,需要太大莫离支坐镇平壤。” 木江则认为,太大莫离支可以巡查,但得留世子坐镇平壤。 木江并不知道,渊男生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温沙门拱手:“太大莫离支,平壤谁来坐镇?” 渊男生沉默了一下:“着渊男建、渊男产暂为摄政,尔等维护朝中政务。” 话说得好听,其实意思得翻译。 渊男建、渊男产就是个吉祥物,是个靶子,你们只要做好本职事物就行,不用理睬他们。 但是,会有多少人听,天知道。 渊男生一家干净利落地离开了平壤,身边也就三万军士,妻妾子女一个没留。 王恶的乌鸦嘴即便失灵了,渊男生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平壤城内开始风云涌动。 大臣家中,渊男建、渊男产、高男福轮流拜访。 是忠于渊氏还是忠于王室?总有一款适合你。 虽然故莫离支渊盖苏文是将大权移交给了太大莫离支渊男生,但谁又会说渊男建、渊男产没有继承权呢? 而且,从多数人的角度出发,一个四分五裂的渊氏,不比一个抱成团的庞然大物更招人喜欢吗? 高藏在王宫里乐得合不拢嘴。 从渊盖苏文血洗王宫那一天起,王室就威严扫地,想不到今天还有翻身的时刻,还有那么多臣子对王室表示忠诚! 呵呵,高藏已经安排了反目套餐。 如果是对渊盖苏文,高藏这些安排除了寻死之外,还自取其辱。 哪怕面对渊男生,高藏也难以得逞。 但是,渊男建与渊男产那两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傻叉么,高藏觉得自己可以把他们玩死。 高藏悄然派人出城,赶到新城,给渊男生送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渊男建、渊男产准备自立莫离支。 平壤北城门的守将是金浩杰,原本是渊氏的心腹,只是在高男福的钞能力攻势下,效忠王室了。 骤然见到渊男生派来核查的使者,金浩杰立刻按高男福的吩咐扣押了使者,然后飞速向朝堂禀告消息。 端坐上位的渊男产满不在乎,渊男建却觉得毛骨悚然。 兄长不在平壤期间,自己搞了那么多小动作,一旦被核查出来,怕是小命难保! “怎么办?”渊男建手足无措。 高男福微微鄙视了一下,随即开口:“摄政,如果让太大莫离支知道平壤的情况,恐难善了。不如趁机斩了使者,灭了太大莫离支府,二位摄政立为莫离支,通告高句丽,驱逐太大莫离支,如何?” 渊男建仿佛溺水者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就这样!就是这么办!” 第五百零二章 报复 平壤城内,火光冲天,三日而熄。 太大莫离支府,残垣断壁,鸡犬不留,泥土都是深色的。 当然了,渊男生把家眷都带走了,留在太大莫离支府的不过是些下人。 即便如此,还是被咸鱼翻身的高藏与忐忑不安的渊男建、渊男生屠戮一空。 实际上,主客易位,高藏已经掌握了权柄,只是需要渊男生他俩在前头当挡箭牌,暂时稳住渊氏的势力。 毕竟,整个渊氏还是庞然大物,需要时间去分化瓦解。 …… 大唐,长安城中,火枪旅帅悄然离去,调营州府兵的文书也已签发。 要求只有一个,悄然奔赴鸭绿水畔的大行城,伺机而动。 “连百骑都没猜测到高句丽会生变,王卿家是如何知道的?” 李世民好奇地询问。 王恶与百骑脱钩半年多了,除非皇帝转过来消息,否则王恶绝不接收。 更何况,百骑对高句丽的变数始料不及,王恶却早有安排,就是长了天眼也没那么准啊! “不过是一种趋势的预判而已。渊男生三兄弟素来不和,相互间争权夺势,还有宝藏王不甘寂寞,偏偏渊男生还狠不下心斩杀两个弟弟,祸端便在他离开平壤时开启了。” “如此说来,高句丽是注定要亡国了。”李世民突然身心无比愉悦。 收复辽东,就已经对前隋败亡在高句丽的将士有个交待。 若是再将高句丽纳入版图,整个朝鲜半岛尽入大唐囊中,历朝历代,还有哪个帝王能与朕相提并论? 好大喜功一向是李世民本色,拿下高句丽、整个朝鲜半岛归大唐是他所期盼,只是因为时机不对、强攻会折损过多而中止了。 有如此良机,岂能放过? 这可是朕名垂青史的时刻啊! “朕打算悄然去大行城,待时机至,一鼓而定!” 看看,抛开用兵的本事,这皇帝与隋炀帝有多大区别? …… 听到噩耗的渊男生迅速带人马离开新城,强行入驻了与大行城一江之隔的泊灼城。 泊灼城小,却极为险要,正是扼制大唐进入高句丽的重要关隘。 渊男生心中,恼怒与侥幸交织。 俩混账,竟然真的勾结高藏,毫无人性地灭了太大莫离支府。 侥幸的是,自己从善如流,听从了大唐蓝田侯的建议,带出了家眷,没有听木江那居心叵测的主张,留渊献忠在平壤城。 否则,此刻自己应该收到渊献忠的头颅了。 但是…… 以为渊男生是只会逆来顺受的窝囊废么? …… 平壤城中,突然间变动骤起。 大臣木江虽然没参与夺权,却因为他的谋略而受重视。 但是,木江没感到一丝欣喜,反而惴惴不安。 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建言太大莫离支把世子留在平壤。 太大莫离支如果真听了自己的建言,此时应该能收到世子的人头了! 木江突然觉得,在阳光明媚的三月,自己竟如坠冰窟。 遭遇背叛的太大莫离支,一定会竭尽全力报复,哪怕是毁了高句丽也在所不惜。 对于险些置世子于死地的自己,太大莫离支会容忍自己活下去吗? 老管家一脸仓皇地从后院跑出来:“家主,不好了!小公子突然口吐血污,眼看要不成了!” 木江悲从中来。 渊男生真的够狠,连幼儿都不放过。 木江瞬间苍老了许多,踉踉跄跄地冲到后院,抱着气若游丝的幼子,老泪纵横。 “何至于此啊!” 血腥味渐渐在木府飘荡,隐隐约约传来惨呼声。 木江抹了把眼泪,悲怆地开口:“动手吧。” 老管家忠厚地笑着,抽出一把小刀,扎入木江胸口。 “家主,九泉之下,记得你的仇人是太大莫离支。” …… 高男福靠在青楼的软榻上,头枕玉腿,手执柔荑,口衔皮杯,好不风流快活。 自渊盖苏文血洗王宫之日起,高男福脑子里的弦一直崩得紧紧的,莫说是出来寻欢,就是连到酒肆吃酒都不敢。 如今,安享富贵,可以恣意妄为,是何等的痛快! 明天,就是高男福正式敕封太子的时刻! 高句丽的大使者朴道虚笑容满面地陪着高男福。 王室重新掌权,自己能抱上太子的大腿,即便多花些靡费又如何? 升官发财,升官就能发财! 渊盖苏文时期,或许可能压制官员的贪婪,此时却绝不可能! 想要官员的支持,不给予回报,可能吗? “闻香阁里最出名的,好像是香香吧?” 享乐了一阵的高男福突然觉得不满意了。 什么意思,请客居然不让头牌出来? 看不起人? “诶,太子,香香美是美,可她不像这些姑娘般温柔,人家擅长剑舞。太子身份尊贵,不合适啊。”朴道虚很为难。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但是,高男福不是君子啊。 “不叫来香香,明天你准备下大狱吧。” 香香的面容精美,却冷若冰霜,手上一柄剑舞得出神入化。 朴道虚看得出来,香香姑娘的剑舞得虽美,却隐隐有一丝杀意,当下冷汗直冒。 高男福这号人当然看不出剑术高低,眼睛只盯着香香姑娘显露的玲珑身材,竟至痴迷。 剑光一闪,半截蜡烛落地,断口整齐光滑,即便是高男福这种不通武事之人也知道技艺非凡。 “好!若我为太子,定然请香香姑娘入宫演此绝技!” 高男福本来准备口齿轻薄一番,看到这一招,瞬间改口。 嗯,渊盖苏文教得好。 从心是一种智慧。 “报!王子,木江全家被杀!” 侍卫一脸汗水地跑来禀告。 高男福突然觉得这世间不美好了,看哪里都有危险,尤其是香香姑娘手中的剑。 “回,回宫。” 高男福匆匆爬起来,赤足奔跑。 一抹亮光从眼前飘过,高男福突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了,喉间的血喷涌而出,世界一片血红。 然后,身子无力地倒下去,最后的意识是:为什么要点香香啊! 尖叫声,脚步声,刀剑声交织,面对侍卫的重重包围,香香姑娘回剑自刎,血洒长街。 可怜的闻香阁,从上到下都要遭受要命的审讯。 这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请高男福来闻香阁的朴道虚,本来就是个巴结而已,竟闯下这捅天大祸! 第五百零三章 大唐入场 从高藏到渊男建、渊男产,终于明白他们招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没有遇到伤害时,渊男生是个谦谦君子; 遭遇了背叛,渊男生就变成了疯子! 一日一夜,平壤发生了三起纵火、十起杀人,从太子到臣子,杀了个人头滚滚。 连渊男产都差点被自家的花匠剪去脑袋。 这不禁让人觉得惶恐,平壤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险些请客吃席的渊男产跺着脚大骂:“要不是你俩事多,我怎么会遇险!不给个交待,谁也别想好过!” 高藏很想让他真的棺一抬、土一埋,但是现在真不是时机,还得利用这傻子扛起渊氏大旗啊! “本王来下敕令,你俩盖章,通传高句丽,渊男生勾结大唐,为高句丽叛逆。令五方耨萨起兵攻击,反正耨萨向来只认兵符。” 高藏什么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俩傻小子,赶紧把你家的树根刨倒吧。 …… 当平壤的达官贵人加强了防卫力量时,刺杀戛然而止。 没有效率的刺杀,那是在送死。 谁也不知道刺杀会什么时候重新开始。 高句丽朝廷的敕令打破了死气沉沉的局势,让“不明真相”的百姓骚动起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国王印玺与莫离支印玺,那就必须是真的。 不管是哪个国家,不论是哪个朝代,不都是如此吗? 原本站在高句丽权力巅峰的太大莫离支渊男生,成了高句丽的国贼,真的极为讽刺。 北方耨萨公孙远,已经奔赴新城,调集北方兵马五万,向泊灼城进发。 至于某些人执著的正义、公理,需要么? 当势力对撞时,活下去的才是正义。 公孙远对于杀渊男生显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五万兵马抵达泊灼城下,即开始不留余地的强攻,哪怕第一天战死了五千人也丝毫不心痛。 失了辽东之后,泊灼城就是高句丽的边关,修葺的主要方向是对外。 所以,即便公孙远折损了五千人手,渊男生也损失了三千人,还得不断从其他城墙段拆防御器械过来抵挡。 形势岌岌可危。 渊男生派出自己贴身亲卫,乘船过鸭绿水,向大唐求援。 只是,渊男生明白,此去长安逾千里,待得大唐皇帝御批、援军赶至,自己的骨头怕是成灰了。 两天之后,如果坚持不住了,再送渊献忠他们过江。 渊男生愕然发现,烈日下,大行城开出浩浩荡荡的兵马,约有两万余,雄纠纠气昂昂地过江,来到泊灼城下! 看来,这位久负盛名的蓝田侯,早就料到自己的窘境了。 预知自己的难处,这不奇怪; 预先调集兵马到大行城备用,这是何等的权势! 当然,渊男生一时想不到,这竟是大唐贞观天子的手笔, 病急乱投医,渊男生顾不上有高奸之嫌,亲手打开城门,恭迎唐军入城。 对于唐军要接手这面城防的要求,虽然有些不合理,但渊男生没有选择,尤其是知道唐将是营州都督张俭之后,越发交接得迅速了。 辽东一战,高句丽也在张俭手下吃了不少亏,故而渊男生对张俭也格外客气。 一个时辰之后,大行城再度开出五千兵马。 喜气洋洋的渊男生看到那五千人马的阵仗,喜得合不拢嘴。 这是大名鼎鼎的火枪旅帅啊! 火器之威,天下闻名! 看到火枪旅帅前头,高坐骏马上的将军,渊男生浑身一震,低头跪了下去。 “臣泉男生拜见陛下。” 本来大唐打高句丽,便如壮汉打幼童一般,再加上对高句丽极为了解的泉男生,高句丽便连兜裆布都没有了。 此时的泉男生,除了降唐,也无路可走。 泊灼城南面城墙,正紧锣密鼓地攻防,公孙远一板一眼的攻击,让渊男生的残余兵力只能倚仗城墙死拼,没有取巧之处。 城门竟然开了。 公孙远暗暗诧异。 大家都知根知底,此时渊男生的部下也还未到殊死一搏的份上,怎么就舍弃城墙之利了? 很快公孙远便明白渊男生的倚仗是什么了。 两万营州府兵,半步半骑,眼里散发着恶狼般的光芒,看向高句丽军士便如同看到了一亩亩良田。 两万唐军旋风般的杀出,让高句丽北部军手忙脚乱,丢下数千尸首,慌乱地归阵。 五千唐军整齐地从泊灼城踏出,迅速架起炮位。 公孙远无比惊骇。 高句丽从辽东之战便深受火器之苦,公孙远自然明白火炮的威力有多大。 让他弄不明白的是,从事发到现在,怎么也不到一个月,大唐是怎么得到消息,及时出兵的? “撤!” 公孙远果断拨马而逃。 主将都逃了,普通军士凭啥还卖命? 马的速度是很快,但快得过炮弹么? 迫击炮一顿轰炸,高句丽北方军直接溃不成军,张俭瞅准时机,带着营州府兵杀了上去,人头纯粹是白捡,溃乱的北方军都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其实,炮轰也最多炸了三千人,张俭他们追杀也不过斩首五千,可公孙远进了新城,一清点人数,原本该剩三万的人马,现在只剩了一万。 剩下的两万小机灵鬼,当然是眼见不可匹敌,决定再也不跟公孙远当炮灰了。 山里一钻,窝个半把年,等世道平静下来再出山,不好吗? 平壤的西门此刻也在紧闭,条石、泥土重重地堵在门后,温沙门紧张地安排着民夫、军士,布置着一重重防御。 海岸边设的堡垒全部被轰碎,大唐远洋水师从买召忽出发,在冯智玳的带领下踏上了平壤的土地。 炮轰西门的游戏再次上演,这一次,炮火不紧不慢的,虽然让人难受,却一时半会攻不破平壤。 说是攻击,其实更类似于叫人起床尿尿。 另外,也是牵制平壤的兵力,不让他们去北边给皇帝添乱。 冯智玳好歹也是合格的政客,皇帝御驾亲征了,要是自己提前把平壤削平了,以后还会有前程么? 要当官,就得会凑趣。 大唐远洋水师这一次还是师出有名的,为渊男生洗冤,为太大莫离支府的奴仆、猫猫狗狗复仇。 冯智玳玩得高兴,显然是忘了,渊男生被他这一洗,更黑了。 第五百零四章 最后的战士 面对西门轰隆隆的炮声,新鲜出炉的莫离支渊男建只觉得心浮气躁,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把城防事宜丢给了亲信僧信诚。 来啊,快活吧,反正有大把的时光…… 去青楼,正经人谁去青楼? 高男福就是在青楼丧命的! 把楼子里的姑娘召进府来,开无遮大会,它不香么? 空即是色,色不亦空…… 本莫离支还是很有慧根滴。 渊男建并不知道,他的亲信僧信诚,也是高藏的亲信。 这样一来,兵权实际上已经落入高藏手中。 要不是眼下形势不佳,高藏怕得顶得小箩筐跳上一曲呈才舞方能表达激动的心情。 渊男建的小脑袋瓜子绝对想不到,僧信诚能够玩得这么溜。 僧信诚大权在手,渊男建自然就无忧无虑尽情享乐了。 什么?公孙远的北方军在泊灼城下遭遇唐军攻击,一败涂地? 报喜不报忧懂不懂? 官场会不会混? 温沙门脸都快气绿了。 本将随故莫离支南征北战的时候,你僧信诚还撒尿和泥玩,凭什么就掌管高句丽兵权了? 说句不客气的,你僧信诚打过百人战役么? 甚至,为了争取西门的防御物资,温沙门还跟僧信诚打了一架。 结果有点匪夷所思,沙场老将温沙门与幸进新贵僧信诚,拳拳到肉,没有人拉偏架,居然打了个半斤八两。 “高句丽就要毁于你们这些奸臣之手!” 温沙门咆哮。 “温将军,我提醒你,高句丽是莫离支说了算,不是我在阻拦。” 但是,谁都知道,大唐入场了,高句丽剩余的时间就不多了。 奸臣不奸臣的,不过是在享受最后的狂欢罢了。 …… 半个月时间,李世民连克十六城,活捉了公孙远。 高句丽北方军,彻底覆灭。 本来李世民就是马上皇帝,征战的本事不能说天下无双,好歹也是名列前茅的。 营州府兵彪悍,火器征战犀利,渊男生……泉男生对各地的防守、漏洞又了如指掌,再打不过,可以买臭豆腐撞死了。 半月下十六城倒是有点夸张,一日一城还要有余。 就是营州府兵不太满意,净赶路了,人头呢?战功呢?田地呢? 好歹你们正正经经打一场行吧? 望风而降,几个意思? 早知道高句丽是如此不堪一击,不早就拿下了吗? 李世民当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特殊时期加特殊原因造成的。 新旧权力交接时出现问题,是最致命的,当年的渭水之盟也是这样的条件下诞生的。 李世民的权力但凡稳当点,颉利可汗就是送菜下乡。 不过,高句丽没有英明神武的李世民,扛不过这一波趁火打劫。 泉男生也是苦笑,就这点兵力能兵临平壤,太欺负人了啊! 唐字大纛往平壤北门外一插,平壤城顿时一片慌乱。 关门闭户掩柴扉,唯恐招惹无常催。 东门、南门的兵力全部调集过来了,乌泱泱的,足足十万之众。 只是,面对外面张狂的两万五千唐军,这十万人马如猫爪下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野战什么的死开,要多想不开才会去野战? 不说那噩梦似的火器,不谈兵甲的差异,就以单兵素质而言,此时的高句丽也要略逊一筹。 据城而守,好歹有那么一点安全感啊! 西门外头,大唐远洋水师依旧有一炮没一炮地轰着,仿佛在放大号鞭炮。 鹰扬郎将汪柏涵忍不住开口:“中郎将,陛下御驾都抵达北门了,额们是不是得加把劲打破西门了?” 冯智玳同情地拍了拍汪柏涵的肩头:“这就是额为甚是中郎将、而你一直只是个鹰扬郎将的原因。” 汪柏涵茫然抬头。 虽然汪柏涵并不傻,但军中糙汉子,不明白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也很正常。 再说,汪柏涵并不贪心,一辈子能混一个鹰扬郎将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何必费心却想那些有的没的? 抡横刀砍脑袋,不爽吗? 北门外,泉男生恭敬地向李世民请命:“陛下,泉男生愿意派人进城,策反僧信诚。” 李世民淡淡地摇头。 泉男生感觉心头发凉。 这是要过河拆桥了么? 出人意料地,重兵把守的北门慢慢打开,高句丽新宠臣僧信诚带着十几名将领,手中拎着北门守将金浩杰血淋淋的脑袋,跪请大唐天兵入城。 泉男生想破脑袋也没明白。为什么僧信诚竟然如此积极主动地降唐,连游说这一道程序都免了。 僧信诚脸上带着一丝惬意的笑容。 作为一个三面间谍,僧信诚的成功不可复制。 百骑校尉僧信诚,回去必然能成为百骑鹰扬郎将,光宗耀祖啊。 北门旁边的高句丽军士早已散开,地上堆积着无数的刀枪剑戟、甲胄头盔。 城门上下,全部移交给营州府兵了。 有这阵仗,几乎可以拍着胸口说,平壤是大唐的! 高句丽军士早就厌战了。 嗯,绝对不是因为打不过。 我们是反战人士,爱好和平。 天下,相亲又相爱…… 李世民乘着骏马缓缓走在安静得有些压抑的平壤街头,心情是如此豪迈。 秦皇汉武,谁曾占据了这片土地? 唯有朕! 西面,十余骑须发俱张,挥舞战刀,狂喝:“杀李世民!” 泉男生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地禀告:“这是高句丽大将温沙门。” 李世民微微叹息:“高句丽还是有忠臣良将的,只可惜时运不济。席君买,朕听说你总抱怨没有出战机会?看你的了。” 早就闲得发慌的席君买闻言大喜,单枪匹马迎上去,马槊一震,砸得温沙门闪开,槊尖瞬时如毒蛇出动,两骑被戳中咽喉。 回手一扫,又是两骑被他的蛮力扫下马去。 没办法,面对这一个怪力猛兽,十余骑根本不够打,就算温沙门抱着拼命的心思也没用。 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只余温沙门挥刀狂斩。 可惜,温沙门拼尽全力的一刀,席君买轻描淡写一槊便扫开,槊尖还顺带戳温沙门一个血窟窿。 无力再战的温沙门悲怆一叹,横刀自刎,身子栽于马下。 战马悲鸣,用头颅拱着温沙门的身躯,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滚落,滴到温沙门身上。 第五百零五章 国除 尽管平壤城内的军士数倍于唐军,却都乖得跟小羊羔似的。 李世民暗暗得意,这是戎马生涯数十年来,打过最轻松的灭国战。 “泉爱卿啊,朕听说平壤有点不太平啊。”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开口。 泉男生冷汗都流出来了:“回陛下,那都是臣的忠心部曲,臣这就将他们召回。” 再厉害的刺客,转到明处上,都不会比普通军士强多少。 但是,高句丽都不存在了,自己还留着刺客做什么? 泉男生的号令发出去,陆续有人回归到他身边。 渊男建、渊男产被自己的亲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兄长饶命!兄长救命!”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了泉男生一眼。 泉男生的心情很复杂。 被夺权固然恼火,鸡犬不留更让泉男生想宰了他们出气。 然而面对他们的狼狈与惶恐,泉男生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要他们的性命,终究是血浓于水啊! 权势……高句丽都没了,还争啥? “请陛下准许臣处置泉男建、泉男产。” 李世民带着古怪的笑意,轻轻点头。 “请家法!” 泉男生一声大喝,自有人送上一根油光水滑的藤条。 藤条没头没脑地抽下,伴着泉男生气急败坏的怒斥:“让你们争权夺利!让你们杀我府上,鸡犬不留!让你们痴心妄想!” 泉男建与泉男产痛得浑身乱颤,却不敢躲避,只是带着哭腔辩白:“兄长,冤枉呐!都是高藏那狗东西操纵的一切啊!我们只是想享用权利而已啊!” 李世民只是笑,心头却微微羡慕。 老江湖李世民一眼就看出,泉男生的藤条抽得皮肉生痛,却又不伤及筋骨,着实讲究。 从泉男生叫他们泉男建、泉男产之时,李世民就知道泉男生终究还是想保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泉男生或许未必是一国合格的掌舵者,却是一名仁慈的兄长。 当年,朕要是有那么一个兄长该多好…… 脸色苍白的高藏也被押了过来。 泉男生收起藤条,扔了把短刀在地上。 求生欲强烈的泉男建一把抓住短刀,一跃而起,笔直冲向高藏,短刀捅入高藏腹中,顺便还搅了搅。 “啊!” “让你蛊惑我们争权,让你抢我们的权利,让你把高句丽搞亡国……” 每说一句,泉男建就要捅一刀。 高藏青筋毕现的手紧紧抓住泉男建的肩头,毕生力气都在这一刻用尽了。 血溅了泉男建一身,流得高藏失去力气,身子无力地挂在泉男建身上,渐而倒地。 泉男生不是个合格的统治者,却自有一番智慧。 大唐一统朝鲜半岛,不需要高藏这个失败者存在。 大唐动手,会坏了名声。 泉男建动手,就是高句丽的内讧,同时也是泉男建、泉男产的投名状。 否则,凭泉男建、泉男产恶劣的行径,即便泉男生不与他们计较,大唐的官僚们也会让他们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泉男生转身请罪:“臣管教无方,致使泉男建与高藏火并,高藏救治无效薨逝,臣请陛下以王礼安葬。” 地上的高藏手指动了两下。 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但是,高藏的意见,即便是大声说出来,又有谁在意? 李世民神色略带不悦:“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泉男建及其后,永世不得录用。” 泉男建弃刀,大呼大唐天子圣明。 录不录用的,还不是你天子张口的事? 不录用也没事,保住性命就行。 西门方向,一彪兵马缓缓行来,在一里外停步,一员大将步行而来:“臣,大唐远洋水师中郎将冯智玳参见陛下!大唐远洋水师攻击不力,未能为陛下先驱,深为惭愧。” 李世民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缝。 人才啊! 想不到冯盎的儿子精通官术,知道绝不能抢皇帝风头。 大唐朝廷上要多那么一些知情识趣的人,朕的心情该多愉悦。 高句丽除国号,更名高丽府。 这下高丽参名副其实了。 …… 长安城,金光门前,伤痕累累的御史华彪突然伏地,嚎啕大哭。 没想到,额还能活着回来! 岐州是块虎狼之地,蜀王更是一头择人待噬的恶虎。 可怜的华彪,在岐州呆了三个多月,被蜀王李愔打落了两颗门牙,外带全身的痛楚。 别的御史巡查,到地方上最多呆一个月,就是被李愔打了挨不了几下。 李愔根本不怕华彪告状,主要是嫌他呆的时间太长,戳眼睛,下手难免狠了一点。 这也怪不得华彪,得罪了王恶,所有负责核算的典事都不愿意随华彪出巡,请岐州本地的账房吧,又没人敢去查岐州府的账,逼得华彪都开始自学查账了。 要知道,之前华彪从来没入过算学啊! 三个月能够有大致拿得出手的结果,已经是华彪感天动地好吗? 华彪终于醒悟,为甚自己接单弹劾王恶之前,同僚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真是作死啊! 风尘仆仆地赶回御史台交差,华彪收获了鄙夷的目光。 “倭岛府、新罗府、百济府、静海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都比你路途遥远,他们都在二月交回了巡查奏报。” 被嫌弃的华彪心头千疮百孔。 你以为耶耶愿意? 耶耶这是情非得已! 御史中丞马周看了看华彪的奏报,只批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华彪习成半瓶子,勉强能够自洽,但对于严谨的巡查来说,真的不够看。 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合呆在御史台。 马周看看朝堂的消息,叹了口气,举荐华彪为泊灼县的主簿。 这种不接地气的官员,不下底层锻炼,是不堪使用的。 华彪知道马周举荐的消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倒地上晕过去了。 京城贬到地方上,还是新征之地,矛盾多得要命。 还是降职任下县从九品下主簿! 哭丧着脸的华彪思来想去,不能任人宰割,提着老腊肉去找当年的老恩师。 “恩师,华彪知道错了,可去岐州已经接受惩罚了,怎么还会贬到泊灼县当主簿?求恩师代为转圜。” 老恩师捧着茶盅啜了又啜,许久才无奈地开口:“本来就让你不要掺和进皇室的事,现在知道烫手了吧?没有典事愿意与你为伍,就意味着查账方面,你完全没能力继续下去,凭甚还呆在御史台?” “马周这个人,老夫是知道的,人很正直,不是刻意针对谁。让你去泊灼县,主要是想让你接地气,而且,新征之地,容易出成绩。” 第五百零六章 别府被围 大唐将高句丽纳入版图。 群臣振奋,百姓却不怎么沸腾了。 哈,大唐打胜仗,不是应该的吗? 说高句丽啊,早该吃进来了,省得整个朝鲜半岛不能联在一块,耽误铁路的铺设。 等等,铁路? 好像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东西。 长安城的商贾、贵人频频联系,眉来眼去剑练得出神入化,终于在某天按捺不住了,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地闯入铁路署,逼着署令萧胜修建洛阳至朝鲜半岛的干线。 萧胜一摊手:“本官也想修啊!没钱!长安至安西都护府段的投资太大,到现在还没有收回本钱,滚动不起来。” “额们投!” 萧胜摇头:“即便你们投钱,本官也没办法。开山、修建、维护、机修、驾驶,哪一样不要人?又有哪样随便拉人可以胜任的?” “那赶紧教人啊!” 常威急不可耐地催促。 阿耶有爵位了,妹夫当高官了,就自己游手好闲,拿个流外官过日子。 手上有点阿耶的闲钱,不赶紧买点铁路的份子,未必留在家里会下崽? 这种不犯法还能光明正大挣钱的事,即便是阿耶也不会反对的。 身边的商贾在摇头嘀咕:“小王庄铁路技校停招半年了,蓝田侯一直没吭声,不晓得他还开不开哟。” 常威勃然大怒:“闭嘴!有困难要上,没困难也要制造困难!蓝田侯不开,那就想法让他开!” 萧胜微笑不语。 常威果然如传说中一般不学无术,但也有可取之处,至少敢想他人所不敢想。 “蓝田侯吃软不吃硬……” 常威回手重重地拍着商贾的后脑勺:“胆儿肥了你!蓝田侯是朝廷命官、国之重臣!你们还敢使硬?有几颗脑袋够砍?” 别提资本干政,那玩意儿本身就是畸形状态下的产物,要么官僚制度崩坏,要么直接处于一片空白,否则发展不起来。 在大唐,想当吕不韦,趁早把棺材板准备好吧。 “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表示出额们对大唐建设的热忱,要让蓝田侯看到额们的诚意!要让朝廷知道额们真爱大唐的拳拳之心!” 多亏王恶没有在大唐玩传销,否则常威妥妥的骨干之选。 …… 太极殿上,李承乾面无表情,口中不时吐出“可”、“不可”。 房玄龄出班禀告:“陛下御驾亲征,收服高句丽国,现已改为高丽府。陛下车驾将于近日返长安,臣的建议,是令《长安晨报》刊登此消息,同时长安净扫,各城门悬挂喜讯露布。” 李承乾淡定地吐出“可”字。 “眉州、犍州、雅州、濛州连续遭遇百年不遇的雨水,山体滑坡,幸好百姓没出大碍,申请减免今年的税收。老臣以为,可免。” 高士廉出班禀告。 这百年不遇是真的百年不遇,不是那种三年两头就百年不遇的百年不遇。 李承乾闭上眼睛想了想:“可。令监察史、百骑各自查验四州状况,防虚报、防趁火打劫。” 经历了毒打,李承乾成熟了,甚至有点暗黑了,凡事不惮以最恶劣的人性进行猜测。 事实上,换李世民来,也同样会安排以上事宜,却不会当众如此不留余地的宣布。 李承乾心知肚明,却故意如此安排。 果然有御史跳出来了:“殿下不可!如此安排,岂不令官吏齿冷?” 李承乾冷笑一声:“王相意下如何?” 朝堂上静了许久,王恶才反应过来,这个“王相”应该是指自己吧? 打酱油、摸鱼是没法继续下去了,王·打工人·恶上线。 “御史不关心朝堂有没有难处、不关心百姓是否受苦受难、不关心官吏是否贪赃枉法,偏偏关心朝廷的监察手段是否会令官吏齿冷。马中丞,御史台该整治了。” 王恶言辞如刀,刀刀都深入骨髓。 马周举笏,面无表情:“王相,好竹还会出歹笋呢,免不了的。正好陛下收了高丽府,正缺官吏去填补位置呢,听说新城位置不错,不妨给个主簿,以观后效?” 王恶举笏:“甚好,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承乾微微点头:“可。” 三言两语,又一名支援新地建设的官员诞生了。 马周举笏:“有个事,王相恐怕得处理一下。你家府邸被人围了。” 王恶莫名其妙。 今天一早从小王庄出来,没有异常呀。 哦,是了,还有别府呢。 李承乾来了精神:“下朝后,孤与王相一起去。” 马周踌躇了一下:“其中有下官的舅兄,也即武水县伯常何之子常威,请王相手下留情。” 王恶微微一笑。 那也得看甚么事情不是? 连续几个月的抑郁,李承乾难得出宫,也没人敢劝他,只有纥干承基等十余名侍卫跟随,再与王恶那几名昆仑奴、几名护卫组成的队伍汇合。 别府之外,乌泱泱的人头涌动,怕是过千了。 昆六冒了一身冷汗:“郎君,他们不是想抢府上的钱吧?” 昆七身子一横,掏出两枚手雷,咬牙切齿:“郎君快走!” 王恶满头黑线:“闭嘴!” 两个戏精! 李承乾情绪再低落,也忍不住嘴角抽抽。 在长安城公然抢权贵府邸?这是脑子有多抽才办得出来的事哟。 “蓝田侯回府!闲杂人等闪开!” 第五招单手按在刀柄上,声如洪钟。 人流渐渐向两边闪开,现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王恶入府,放李承乾进去,才转身对着外头的人群开口:“诸位堵本侯大门,是有甚冤屈吗?” 常威转出,对着王恶拱手:“回蓝田侯,并无冤屈,小人等此来,是向蓝田侯请愿的。” 李承乾黯淡的眸子里渐渐现出一丝光辉。 “请愿不去承天门、不去衙门,跑本侯府上?” 王恶诧异了,这画风不对。 常威叹气:“陛下英明神武,收了高句丽,朝鲜半岛尽入囊中,小人等人就想出点钱,襄助朝廷将铁路修进朝鲜半岛。可是,署令拒绝了,因为除了钱财,开山、修建、维护、机修、驾驶,没有足够专业的人才是不能驾驭的。” “这世上,对此最有发言权的,莫过于小王庄铁路技校,偏偏小王庄铁路技校半年前便停止招生了。此次,小人等只求蓝田侯让小王庄铁路技校恢复招生,尽快将朝鲜半岛的铁路纳入规划。” 王恶挥手:“行,建议听到了,本侯如何实施,还有待商榷。散了吧。” 第五百零七章 还朝 李承乾明显意外。 “这些商贾,如此热爱大唐?” 躺椅上,李承乾捧着大杯茶水,眸子中隐隐有些困惑。 另一把躺椅上,王恶淡定地笑了。 “他们不是爱大唐,而是爱财。铁路的投资虽大,回报的速度也不快,可它回报周期长且稳定,朝廷认可,谁也不能乱打主意。更重要的是,抢车皮时,持铁路份子者有优先权。” 王恶解说道。 商人逐利,仅此而已。 “孤不明白,修建铁路对大唐也颇有益处,为甚蓝田侯不一口应承下来?” 李承乾聪慧不假,对具体事务却少有上手,反正皇家只需要能掌控大局,不需要了解过程,难题自有臣子解决。 所以,在后人看来很荒唐的何不食肉糜,并不只是晋惠帝一个人的问题。 能不耻下问,李承乾已经很不错了,最怕的是那些不懂装懂的人。 因为,铁路的核心人物,铁路署丞王大妹已经回小王庄休养了。 薛定谔这个马甲,很快要在大唐使用了。 产期、哺乳期怎么也得一年多,小王庄铁路技校的培训只要一年。 而且,如此重大的项目,必须是李世民认可。 虽然李承乾认可也能在他监国状态下强行通过,却会造成他们父子间的隔阂。 本来他们家的关系就够让人头痛了,要是再来上那么一手,雪上加霜,搞不好就会崩盘。 李承乾若出意外,李泰那个吃货是坐不稳储位的,到时候只能便宜了自己的对头李治。 知道原因的李承乾有点失落、有点暖心。 毕竟,这是除了阿娘之外,第一个纯粹替自己从父子角度考虑的人。 …… 四月芳菲满人间。 长安火车站外,久未出动的混世魔王程咬金带队,隔离一切外人,自己站在月台上恭迎圣驾。 程咬金貌似浑人,实则心细如发。 火车站的几个死角,愣被他给揪出来了。 力工中几个可疑人物,被他抓走了。 风驰电掣的火车进站,慢慢减速,终于停了下来。 停稳当了,车厢门打开,五千火枪旅帅军士杀气腾腾地下车,占据各种有利地形之后,志得意满的李世民才缓缓下车。 只看到程咬金一个,李世民的神色微动。 “朝中有事?” 程咬金点头:“回纥立国,胡禄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自立可汗,遣侄儿药罗葛·乌纥朝见,请赐公主和亲。” 李世民不动声色,袖子下的拳头却已经握紧,指骨处的皮肤已经发白。 果然又被王端正那混账不幸言中,不能想法让游牧民族定居,不过是一个势力换一个势力,大唐即便再出击也不过是割韭菜而已。 韭菜,割了一茬,它又长一茬啊! 公主和亲? 自从王恶的谏言之后,“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土,天子守国门,君臣死社稷”已经成了大唐基本国策,回纥这是来挑衅吗? 朕身为天可汗,回纥居然敢不事先请奏就自称可汗,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太子是何意?” “药罗葛·乌纥被太子亲手杖责,并下太子教训斥回纥,霸气回复:不服来战。” 程咬金面色古怪。 李承乾的太子教,如果是他们经历过隋末战乱的老一辈回复,那很正常,体现在李承乾身上就有点锋芒毕露了。 李世民欣慰一笑。 你当斩杀称心,李世民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李世民知道称心冤,可那又怎么样? 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撑个五六年,便要与观音婢团聚了,不把太子逼狠一点,如何接手大唐? 太子可以狠毒、可以暴戾、可以好战,唯独不能有妇人之仁! 哪怕是现在李承乾能兴兵夺了皇位,李世民亦感到欣慰。 李世民回到太极宫,群臣大贺。 “可有甚未决之事?” 李世民看向李承乾。 “回纥自立可汗,要大唐和亲,臣下太子教训斥,杖责回纥使者。” “善。” “陛下新收高丽府,必然大量更换官吏。臣以为,召回各地公派先生,逐渐分配到高丽府各地。而公派先生之制,已然成熟,大唐旧地亦期盼全面推广,民部税赋也足以承担,臣请全面推行。” 李世民点头:“此事,吏部、礼部、民部协商办理,交太子督办,中书省形成制度。腹地较边疆,薪俸应略低一级,不可让边地先生寒了心。” “长安城商贾听闻陛下收高丽府,向铁路署请愿修洛阳至朝鲜半岛的铁路,铁路署因缺乏足够的专业人员而回拒。商贾们转而向蓝田侯请愿,请求小王庄铁路技校重新招生。” 李世民惊异道:“难道王端正没有答应?” 李承乾开口:“铁路署丞王大妹因孕休假,蓝田侯预计得休息一年多,而相关人员教学只需要一年。” 李世民知道,其实这件事,是故意留给他的。 “命中书省立项、门下省审核,尽快通过朝鲜半岛铁路事项。铁路署的勘测人员,由百骑、左屯卫护卫,可以开始勘测线路了。” 其他的事,可以缓一缓,勘测是需要大量时间的。 李世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王端正呢?” 房玄龄轻咳了一声:“不知为甚,蓝田侯执意要送药罗葛·乌纥出宫。” 李世民摇头。 这个王端正,又不端正了。 …… 四方馆内,回纥馆。 药罗葛·乌纥不顾杖伤,面无人色地跪在王恶面前,吻着王恶的官靴。 “大人有命,药罗葛·乌纥必定遵从。求大人务必守信!” 王恶心里吐槽,耶耶没你这儿子。 “只要你信守承诺,严密监视药罗葛·吐迷度的举动,本官自然不会乱说。” 但是,如果药罗葛·乌纥敢有丝毫不从,足够让他掉脑袋的消息就会呈上药罗葛·吐迷度的案头。 这不仅仅是历史上记载的事,也是百骑早先传回的消息,王恶任百骑郎将时恰恰看过相关的卷宗。 虽然草原上不讲三纲五常,但那是在人家死后继承,不是给活人种草原。 何况,被种草原的,是回纥可汗药罗葛·吐迷度! 所以,药罗葛·乌纥除了被王恶拿捏之外,别无选择。 当然,那位与药罗葛·吐迷度练眉来眼去剑的可敦,并不是药罗葛·吐迷度的原配。 第五百零八章 这一届的邻国 威胁终归只是威胁,在回纥埋下一颗钉子而已,扎到谁王恶概不负责。 王恶很忙,中书省的朝鲜半岛铁路规划要他参与,勐泐国与骠国发生摩擦要他主持公道,真腊内部开始动摇也要他过问。 当然,真腊的事,不再从百骑这条线过问,而是从鸿胪寺过问。 那个阇耶沙摩,与亲兄长阇耶跋摩,在国王拔婆拔摩麾下斗得有来有往。 真有些小看了当初显得脓包的阇耶沙摩,孤落支、高相凭、婆何多陵、舍摩陵、髯多娄五大臣之中,居然有舍摩陵、髯多娄是支持阇耶沙摩的。 整个真腊,以地界划分的话,广袤的南部(柬埔寨)是支持阇耶跋摩的,北部山区(老挝)支持阇耶沙摩。 阇耶跋摩与阇耶沙摩两兄弟,在拔婆拔摩的光芒笼罩下,争斗还比较温和且矜持。 王恶心知肚明,就阇耶沙摩那废柴能与阇耶跋摩抗衡,百骑功不可没。 林邑国,也即占城,国主范镇龙又遣人送上大象、鹦鹉等玩意儿。 真是的,送大象做甚,送象牙就行,了不得再加上大象皮带。 大象肉粗糙,不好吃。 范镇龙这破名字,口气太大,不讨喜。 难怪会被部下杀了。 王恶憋着坏想找骠国的麻烦,奈何李泰与布里库提去尼婆罗省亲,人家骠国都客客气气的,凭骠国与勐泐国的小摩擦去找事,太牵强。 师出必然有名,只能暂时放一边了。 吐蕃现在老实得一匹,也找不到借口生事。 再说,长安到苏毗的铁路不修建起来,物资、弹药、兵力的增补太费劲了,不是时候。 甚? 修建到苏毗的铁路? 王恶的脑子没包,那条铁路好修的话,为甚后世建国多年后,科技发达到相当水准了才修天路? 大落差、大峡谷、碎石区域、风化地带…… 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确定路线的。 这一届的邻国太乖,不好下手啊。 吐火罗、康国、石国、米国之流的,蚊子腿,嫌弃。 波斯现在是大唐的篱笆墙,不能抢,惆怅。 大食是宗教立国,抢了也没用,除非是人走地留,不然,给那么多人洗脑,找罪受啊。 不洗你还真就控制不了那片神奇的土地。 拜占庭,虽然踮一踮脚尖还是够得着的。 但是,还得让它给大食当磨刀石啊! 就让他们摩擦去吧,反正还要相爱相杀好多年呢。 倒是鸿胪寺接到消息,大食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伊本·哈塔卜遭遇异教徒刺杀去世,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上任。 时间线是有些乱了,除了历史事件的时间对不上号,一些人物的年龄也提前了。 奥斯曼继承了欧麦尔·伊本·哈塔卜的扩张态势,向亚洲的霍拉桑、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以及非洲的利比亚等地区强势扩张。 并且,奥斯曼征集了小亚细亚的居民,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海军,除了拱卫地中海,还准备雄心勃勃地与大唐远洋水师碰上一碰。 王恶注意到,以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为首的哈希姆家族,对出身倭马亚家族出身的奥斯曼,继承哈里发位置的合法性表示质疑。 呵呵,又有搞事的机会了。 两仪殿里,李世民满眼古怪地看着王恶。 啧,朕的这个鸿胪寺左少卿是走歪了啊,一心只想着怎么给邻国找麻烦。 “百骑的外围人员,只需要让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知道,可以寻求大唐的支持,这就足够了?”李世民有点狐疑。 王恶很淡定:“上赶子不是买卖,大唐主动援手,反而会被人看轻,还是要阿里·伊本·艾比·塔里卜找上门来才合适开价。这一点,陛下没混过市井,不了解。” 两仪殿里的宰相们都有点慌。 自从贞观天子坐上宝座以来,除了魏征那个铁头娃,就王恶在怼他了。 李世民也有些奇怪的感觉,这王端正,还真敢说吧。 那一脸嫌弃的感觉,是觉得朕与子民脱钩了吗? 啊,讨价还价的事,确实很失格,不了解就不了解吧。 “行吧,百骑把事情办一下。” 百骑中郎将霍燃轻轻应了一声。 感谢王恶,从百骑离职后一直保持距离,即便有事也是通过皇帝来转达,深谙忌讳之术。 多少人就不明白这道理,总以为自己人走了茶还不会凉。 殊不知,这样会给昔日同僚、下属带来多大的麻烦。 “关于火药泄密问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王恶心头轻笑,后世浏阳还遍地鞭炮厂呢,起甚大用了? “从即日起,大唐所有的硝石、硫磺产销都要实施严格的报备制度,有大批量购买的,要出具相关备案资格。” 李世民一想,也是,让你弄明白材料,结果材料被控制了,傻眼了吧? 哈哈,果然是宽仁大度王端正。 “其次,可以即日敕令大唐,在贞观十七年内,允许所有民间获得火药大致配方的人家到当地官府备案,备案者将于明年统一进长安,接受新手艺培训。当然,以后他们的作坊,民部要抽一半份子。” 鞭炮了解一下? 新兴产业,国库占一半,合情合理嘛。 “不报备的怎么办?” 李世民思考问题,顾虑更多一些。 王恶淡淡地开口:“不报备的,就是非法拥有了嘛,可以由中书省制定唐律增补,非法制作火药,轻则罚万贯,重则送去倭岛府开采银矿嘛。加上一条,举报有奖,同一事件首个举报者,奖罚款总额的一成。” 王恶发现自己的官腔越来越重了。 最近身体慢慢恢复,心肠软了,还能留出鞭炮这一条产业,真是岁数大了哟。 换年轻时候,早砍得脑壳滚滚了。 算一算,自己也是有十四年官龄的老油渣了。 三十老几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中年人,说岁数大没毛病。 李世民对举报的效果半信半疑。 未必那些平头百姓还敢举报世家? 王恶嗤之以鼻。 让你见识后世的朝阳群众,你就知道举报的厉害了。 只要严格保护举报人的隐私,不许克扣奖励,举报的人能多到让你害怕。 第五百零九章 洪雅县 眉州、犍州、雅州、蒙州四地,因水灾而免了今年的税赋。 监察史、百骑各自出动,也基本核实了四州的灾情。 出入不大,大致可以认为没有问题。 就是眉州(现四川眉山市)稍稍有点不同。 眉州下辖洪雅县、通义县、丹棱县、南安县(今夹江)、青神县,州治通义县城。 洪雅县地形由西南向东北高低梯次变化形成高山、中山、深丘、浅丘、台地、河谷、平坝,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河谷平坝分布在青衣江、花溪河两岸,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称。 洪雅县以汉族为主,夹杂了十余个民族。 不要说不是一个民族了,就是同一个民族,相邻村子抢水浇灌农田还能打死人呢。 天下和谐一片,那是哄鬼的,五指还不一般齐呢。 好在大唐的官员比较硬气,只认唐律,不跟你扯要让谁谁谁。 这一次的水灾,同样如此。 洪雅县瓦屋山,地处洪雅县西南,洪水过后一片狼藉。 洪雅县父母官章虬连续驻扎瓦屋山集一旬有余,除了安排瓦屋山百姓制腊肉出售,还让他们补种雅连。 雅连是黄连的一个品种,又称峨嵋连、嘉定连、刺盖连,目前还没有完全驯化为家种莲,却有着贡品之名,价格确实可观。 民族不民族的,其实还是看官员。 如果你心头就没有民族之分,一视同仁,再多的民族都不是问题。 至少章虬与瓦屋山百姓同吃同住,与他们一起清理道路淤泥、清理塌方的地段,白嫩的手掌磨出好些血泡,甚至直接睡到彝族寨子里,很让瓦屋山百姓感动。 章虬干了一整天的活,老早就睡了,鼾声如雷。 半夜,一泡尿将章虬憋醒了。 找到马子,酣畅淋漓的解决了库存,借着淡淡的月光,章虬发现在屋外的健壮人影。 一抄横刀,章虬压低声音:“哪个?”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么拗口:“明府放心睡,阿格则在这里守夜,没有人能伤害到明府。” 章虬的想法可没阿格则那么简单,瞬间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阿格则,帮我把不良帅叫来。” 县衙里的几个人选择地方埋伏起来。 四更时分,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十余道黑影越过低矮的土墙,院中火光乍起。 火堆突然燃起。乱箭射倒了几个人,不良人呐喊着挥刀杀出。 让阿格则吃惊的是,章虬抡着横刀冲上去砍人了。 这个官虽然是汉家官,可对夷民公道,这就足够了。 万一这县官出了事,谁知道在下一个县官手下能活成啥狗样哟。 阿格则只能挥刀为章虬格挡,喉咙里同时发出高亢的叫声。 章虬一句都没听懂。 一道道火光汇聚,瓦屋山百姓急速聚拢,扛着柴刀、斩草刀、猎弓、粪叉、棍子、镐、锄助阵,虽然这几百号人的战斗力一般,但他人多啊! 夜袭贼人虽然还有几个人,却在瓦屋山百姓的胡乱攻击下,老实扔下刀,束手就缚。 粪叉那东西,伤害不大,污辱性极强。 棍子倒是不怕,可是那些农具,真挖脑门上,怕是要出人命哟。 把贼人绑了,章虬拱手:“多谢各位乡亲。” 乱糟糟的夷语回复,让章虬茫然。 听不懂。 阿格则自动充当通译:“大家说了,明府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要是在瓦屋山出事了,瓦屋山几辈子都莫得脸。” 章虬把贼人带回去一审讯,麻爪了。 瓦屋山深处,一个原本只有二十来人的匪窝,竟然啸聚了上百号悍匪! 甚至,已经选择了真正的主事人,只等着中元节,下洪雅县狠狠干一票。 这次夜袭,是某个小头目见到章虬,临时起意,想绑一票。 正常情况下,是无人知道的,奈何钻山林的阿格则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一向不敢与贼人对抗的瓦屋山百姓意外地强硬,这才导致了他们的失败。 章虬在盘算人手。 本来洪雅县的不良人、弓马手加起来也就不到百人,连镇守县城都有点吃力。 贼人如果劫狱,洪雅县还无力制止。 更担心的是,那帮贼人报复瓦屋山的百姓。 眉州折冲府紧急出动,驻守瓦屋山集、洪雅县城,在瓦屋山外围形成封锁。 真正清剿贼人,仅凭眉州折冲府一家是不够的,眉州刺史修书到益州,请求益州折冲府出兵相助。 益州折冲府也出动了一半兵力,大军压境,瓦屋山贼人只能伏地请降。 监察史弹劾的是,未经朝廷许可,益州折冲府擅自调动兵力的问题。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犯忌讳。 连兵部尚书李积都在犯难。 如果是在贞观之初,这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现在是贞观十七年,李世民的控制欲有点强得过分,这样的兵马调动,不经朝廷,会让他极不满意的。 这个问题,你可以参考后世的公司成长历史。 成长之初,只要有效率,规矩可以靠边站; 公司壮大了,到达一定规模了,该立的规矩要立起来,即便是杀几个元老祭天也在所不惜。 所以,是功是过,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李世民将目光移向李承乾:“太子以为如何?” 李承乾淡然:“有功当赏,有过须罚。” 回答得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毛病,却于事无补。 这是官僚的精髓所在。 看似甚么都说了,其实甚么都没说。 李世民微微失望,也知道这就是再也抹不去的隔阂。 “王端正,你以为如何?” 王恶回应:“太子言之有理。无令调兵,益州折冲都尉当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心系百姓、驰援邻州,陛下也应另行奖励。” 无论你有甚么考虑,百姓的生死必须放在第一位,否则有何脸面为民之父母官? 王恶不像其他官员心存顾忌,大不了回家不干。 “在臣看来,益州折冲都尉不是不知道无令调兵出辖区犯忌讳,只是为了百姓甘愿冒险而已。如果朝廷对他有意见,鸿胪寺典客署愿意安置他。” 王恶没有掩饰对益州折冲都尉的欣赏。 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否则以后还有谁当好人? 王恶不是纯粹的好人,但不妨碍他欣赏好人。 贞观匹夫 第五百一十章 虾喂鱼 三艘铁甲蒸汽宝船横渡太平洋,在没有航海图的时代,在前无古人的大唐,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感谢额兄弟!这个蒸汽宝船二代,太爽快了!不用在意洋流,只要防着暗礁。” 人老心不老的冯盎吊上一条大鱼,光着脚丫操刀宰杀、剔鳞,顺带斩成拇指大小,手艺精湛得堪比老渔民。 “耿国公,又煮黄豆鱼汤呐?” 监军高延福有点腻了,连续一个月煮鱼,胃有点受不了。 “叫老夫督统,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督统。监军身残志坚,却是一条难得的汉子,本督统决定,今日的鱼怎么弄,由监军选择。” 冯盎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 原本他以为高延福这种在宫里的人,肯定适应不了海上艰苦的生活,没想到高延福身体素质一般,还硬是凭着一股子气撑过了最艰难的适应期。 而且,监军这个职位,最让带兵将领厌恶的,不是向朝廷打报告,而是对用兵指手画脚。 为甚不是打报告讨人厌? 因为,对监军而言,打报告是人家的本职工作啊! 高延福这一点就格外好,遇到不懂的就问,哪怕冯盎正忙或脾气不好,大不了晚点再问,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横插一杠子。 和冯盎这种暴脾气的糙汉子相比,高延福就要细腻得多,时不时去给军士聊天解压,冯盎都暗暗点头。 众所周知,海上航行时间长了,人容易抑郁。 毕竟,人是群居性生物。 而且,张弛必须有度,奈何没找到合适地点停靠之前,大家的精神都时刻紧绷着,高延福有耐心去排解情绪再好不过。 午餐肉罐头还剩很多,倒是蔬菜罐头消耗得多。 有足够的蔬菜补充营养,不会得败血症,再不像从前那样出海时间长一点就容易死人。 “督统,今日给额开个小灶,吃午餐肉行不?” 高延福有点没底气。 海上航行,鱼实在是吃到怕了。 开小灶,当初蓝田侯教过的,尽量不要搞特殊化。 所以,有点羞愧呐。 冯盎哈哈大笑:“如监军所愿!” 熬到现在,食物是明显不缺的,只有淡水略为紧张,哪怕存储了雨水也仍旧急需补给。 吃饱喝足,底舱那一群人全部被拎到甲板上晒太阳,每个人腰间还串着一条绳子。 虽然侯君集他们确实是犯人,但这些绳索不是束缚他们自由的,纯粹是怕他们落水。 这帮旱鸭子,哪怕没有风浪,哪怕宝船二代是如此平稳,他们依旧站不稳,到现在还有人会晕船,比高延福差太多了啊。 侯君集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冷漠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哪怕是同案犯,也没人愿意与他接近。 毕竟,辛獠儿的遭遇,太过于寒心了。 没有人愿意在为他人卖命之后,被无情地一刀宰了。 沾上那么大的事,能够活下来,已经是皇帝仁慈了,流放去未知的世界,且偷着乐吧。 看着冯盎还能骂着脏话、不时掌舵、升降帆,侯君集要说不羡慕,那是假话。 论年龄、论资历、论功劳,每一样冯盎都稳稳压侯君集一头,为甚冯盎就能活得如此自在? 无比嫌弃地啃了一口手里的鱼干,侯君集慢慢踱到船舷,扶着栏杆,远远眺望着在海上欢腾翻飞的海鸥。 冯盎慢悠悠地走到侯君集身边:“想甚呢?要解脱,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是溺死,就是喂鱼。人固有一死,早死早投胎。” 冯盎不是在说风凉话,侯君集如果要跳海自杀,他绝对不会拦着。 出海么,死人老正常了。 侯君集一脸不屑:“侯某还不至于懦弱到寻短见。” 冯盎笑笑:“你这号人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明知道你能获得的一切,完全是依靠大唐为基础,还痴心妄想去获得主宰的权力。” 侯君集挑眉:“额争权夺势,企图高攀,有错么?” “有想法是不错,可也得看能不能实现。比如说现在,你就很想掌控这艘宝船;可是,如果现在老夫带所有部下离船,你掌控得了这艘船吗?说蒸汽机是在欺负你,就问个简单的问题,遇到横风时要挂甚么帆?” 侯君集愣了。 冯盎老汉目光犀利,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吧,谁让冯盎阅历太过丰富呢? 不过,冯盎还真是有恃无恐,你行你来,把整艘船送你们都行。 就是那么刚! “当然是降帆咯。”高延福拢着袖子,一脸富态,镇定自若地回答。 虽然高延福学的也不多,要胜过侯君集还是轻而易举的。 冯盎一拍栏杆:“监军还真学了些东西啊!那么,看看前头的海鸥,监军觉得意味着甚么?” 高延福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太自信地回答:“以海鸥的数量来判断,半日行程内,应该有陆地或岛屿。督统觉得,这个判断正确吗?” 冯盎哈哈大笑:“耶耶就说监军是个好汉子!有这眼力,基本可以在海上生存了!” 侯君集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这意思,自己还不如这狗屁监军? 遥远的天际,一丝黑线印入眼帘。 冯盎大笑:“儿郎们,前方有陆地,可以装水了!” “呜哇!” 满船的怪叫声。甚至不当值的军士还在欢快地扭屁股。 装水倒在其次,对军士们来说,上陆地撒野才是真的。 海岸线到了,入目是高耸的崖壁,贼有经验的冯盎指挥船队慢慢沿着海岸前行,果然找到相对平缓的海滩。 抛锚、停船,下小舢板,连冯盎在内,军士们呼喝着向海滩扑去。 地方不大,与土人的交流很和善。 刀枪面前,即便再语言不通,也必须和善。 一发迫击炮试射,瞬间就让岛上的居民载歌载舞了。 土人不停地发出“火奴鲁鲁”的叫声,竭力地证明着甚么。 冯盎与高延福蹲在河水的入海口钓鱼,不一会儿,鱼虾都上钩了。 高延福扯起鱼杆,又是空的。 “所以,这里是叫火奴鲁鲁?” 冯盎从桶里捞出一只巴掌大的虾,很嫌弃地扔到海里,转眼被海鱼吃了进去。 “不,这里叫虾喂鱼。” 贞观匹夫 第五百一十一章 地滑呐 老骚包冯盎指挥着那一群人犯,在虾喂鱼海边的巨岩上刻上了“虾喂鱼”三个魏碑大字。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冯盎自然不通免俗,就是高延福吭哧吭哧的憋笑声有些破坏气氛。 蛋大的地方,冯盎是看不上的,收集了一波素菜、淡水,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继续出发。 或许是因为顺流的缘故,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踏上了干燥的土地。 “哈哈,比高州凉爽!” 干燥、凉爽,海岸边都是粗壮的大树,从广袤的海岸线来看,应该是兄弟说的新大陆了吧? 侯君集等一干人犯被押出船舱,发给横刀、弓箭、皮甲,让他们登陆。 抢滩登陆战,去吧! 侯君集闷头持刀,冲到了前头。 这倒霉日子,受够了,死就死吧。 以侯君集的为人,没想过回头抢宝船二代,那是假话。 但是,后面这老头贼精,船上的火器贼猛,上去就是千里送菜。 踏上陆地,搜索前进,侯君集保持万分的警惕。 一个皮肤微红、面涂赭彩、头带羽帽、赤着上身、粗布裹裆的男子持一柄粗制滥造的长矛,拦在前方路中,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未知语种之间的碰撞,一般是从手势开始的。 一名犯人——哦,此时应该称呼为配军了——谨慎地持盾上前,一通比划。 对外人来说,这俩人都是在尬比,反正没人看得懂。 牛皮烘烘的配军回来,想不到向谁报告,索性转身回宝船了。 侯君集? 算球,丫现在和耶耶一样是配军,莫得那个资格。 “所以,那个憨憨拦路,不是阻止额们前进,是向额们求医?”冯盎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喝素豆芽汤的高延福直接呛得咳进来。 难道额们不是应该拿刀枪去占领这片土地吗?咋感觉画风不对涅? “好像是他家的娃儿病了?” 冯盎从来都是心肠硬的,哪里管这些,又不是冯梗他们,别个家的娃儿是死不完滴。 倒是高延福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因为无后的缘故,高延福对涉及孩童的事,总是格外心软一些。 “督统,还是本监军带随军郎中去看一看吧。” 冯盎拗不过高延福,只能叫来亲卫:“来一队人,带上迫击炮,护送监军与郎中。记住,就是你们全没了,也得给我把监军全须全尾的闺蜜回来。” 神奇的队伍,加上神奇的通译,就这么随着土着步入村寨中。 郎中诊断下来,就是疟疾。 这也难怪,完全纯天然的新大陆,天然的蚊子就不少,疟疾在所难免。 按常理,这一片土地上有金鸡纳树,也可以治疟疾的,偏偏遇上酋长的儿子不管用。 关于这一点,就要从金鸡纳本身的禁忌说起:孕妇忌用,哮喘患者禁用。 胡玛拉酋长最钟爱的幼子姆拉德,恰恰还患有哮喘,又染上了疟疾。 地滑呐部落的祭司乾求都只能摇头,然后安慰性地给了一个预言,说是遥远的大海或许会出现姆拉德的救星。 “或许”二字很神妙,本来只是个安慰的词汇,谁成想真的有能够碰到远道而来的船只呢? 理所当然地,乾求的的威信在部落里爆涨。 “姆拉德,我可怜的儿子……” 强壮凶悍的胡玛拉眼里泛着泪花。 再坚强的男人,心里也少不了那一点柔软。 郎中伸手把脉,然后从药箱里掏出一枚尾指大小的药丸,塞进姆拉德嘴里,再灌上半碗水,齐活。 产自小王庄药坊的青蒿丸,专治打摆子。 至于说原料是黄花蒿,为甚取名青蒿丸,咳咳,遵循历史惯例。 郎中让人给姆拉德盖上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被褥,守在床边。 高延福与那名通译配军与胡玛拉比手画脚的交流,竟然有种渐渐融会贯通的感觉。 高延福竟然弄懂了,此地叫地滑呐,很早很早以前似乎有国度管着,现在似乎没人管了。 这里是加利福尼亚半岛与大陆的连接处,物产不算丰富,但是,倚仗外面一苞苞的苞谷,至少地滑呐没挨过饿。 一锅水煮苞谷端过来,待微凉之后,胡玛拉抓起一苞苞谷,剥去苞衣,牙口锋利地咬向那一苞微微泛黄的苞谷。 高延福拿起一苞在手上打量。 现在不是收获苞谷的季节,这肯定是上一季的库存,有点老、有点硬,吃起来有点粗糙。 蓝田侯早给出几个画册,是要他们带回的种子,其中就有苞谷的画像,一模一样。 呵呵,本监军这次可立功了。 至于蓝田侯怎么知道这些的,宿慧没听说过么? 据蓝田侯说,此物产量远胜稻粟,弄回去能多养活好多人,咱家这也是功德无量了。 “告诉他,用苞谷等作物的种子感谢就行。” 高延福对通译吩咐。 姆拉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出了一身臭汗,退烧了。 “阿爸,饿。” 胡玛拉大喜,捧着苞谷棒子送到床前,看着姆拉德狼吞虎咽,胡玛拉觉得这就是神灵保佑。 噢,这些好心人,索取的回报只是一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种子。 当然,侯君集他们持兵器的架势还是有些吓人的。 所以,胡玛拉除了奉上种子,还机灵地指引侯君集他们北上。 移祸江东嘛,即便是地滑呐文明进度落后,也还是会使的。 原本杂乱无章的配军们,经过相互间拳拳到肉的交流,自动完成了整编。 侯君集被自动归于最末那一档,哪怕他武艺能实打实的进前三,那又有甚么用? 不会再有人愿意听从他,哪怕是他以前的亲卫也一样。 众叛亲离,无过于此。 高延福与郎中一番对话,知道姆拉德的小命保住了,心中甚慰。 你说姆拉德的哮喘没治好? 哼哼,要能治好,文德皇后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仙去? 文德皇后不好,你家小崽子凭甚好? “督统,瞅瞅!” 高延福指着后面几车的苞谷等种子。 冯盎眼睛都看直了:“额这老弟要得,原以为这画册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是胡思乱想弄的,想不到竟然真有实物!看来,金山也一定是真的!” 掏出防水舆图,冯盎大致确定了位置。 老弟唯一不好的就是,舆图只能画个大概,看轮廓还行,精细处一言难尽。 贞观匹夫 第五百一十二章 牛肉 富有雄心壮志的冯盎,与信心膨胀的高延福一商议,兵分两路。 冯盎率一艘宝船二代南下,高延福率两艘宝船二代北上,挖金子。 位于加利福尼亚北部的苏特坊,是高延福的目的地。 现在的位置,位于加利福尼亚半岛与北美大陆的接口处,北上也不算太遥远,就是找地方略费劲,幸好主要是探矿匠人与军士在奔波,一向谨慎的高延福宁可在船上晃着,也不轻易上岸。 说到底,离开督统,高监军心里没底。 虽然部落极少,互相间的距离也颇为遥远,即便是千人左右的部落也毫无威胁可言。 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家现在没有督统在背后看着,自己又不会打仗,苟得一时算一时。 事实上,凭现在印第安人松散的状态,就是把整个北美的印第安人捆一块都不够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打的,高延福谨慎过头了。 “监军!找到了苏特坊了!有金子,河里随便一捞都是金子!” 打探消息的军士大叫。 满船沸腾。 “安静!多大点事?”高延福不屑地负手,神情自若,却无人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双手。 “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肯定有危险的,说吧。” 军士佩服地拱手:“监军料事如神,那里有一两只老虎,倒不足为虑,头痛的是野牛太多,校尉估了一下,怕是有上万只。野牛皮糙肉厚,燧发枪的威力得打折,只有炮管用。” 满船的军士眼睛都红了。 吃了两三个月的鱼,都快要吃吐了,有野牛送上门来加餐,那是何等的惬意! 红烧牛肉、清蒸牛肉、火烧牛肉、牛肉凉片、牛肉丸子、牛肉火锅……耶耶来了! 在大唐杀牛犯法,在新世界不犯法啊! “监军,请让小将出战,保证为大家带来足够的牛肉!” 鹰扬郎将陈双标请缨。 陈氏也是东合州一个大姓,有陈氏为后盾,陈双标才能以而立之年登上鹰扬郎将之位。 “咱家也去!” 想到那一砣砣行走的麻辣牛肉、香煎牛肉,本来有些畏缩的高延福立刻起身拍板。 “不能让你们这些兔崽子吃独食,咱家也去,不然牛鞭肯定被你们偷吃完了。”高延福嘟囔着。 “不是,监军,你吃那玩意儿做甚?”陈双标大吃一惊,“你又没有”险些脱口而出。 高延福恶狠狠地盯着陈双标:“缺甚补甚,懂咩?衰仔!” 陈双标差点没笑出声。 这理论,也是出奇了。 监军在船上厮混了这许久,都会用岭南话骂人了。 “不过,矿工缺乏呀。”陈双标注意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高延福呸了一口:“别以为本监军不知道,另外那艘船里,载满了倭国贵族和他们的附庸、军队。” 陈双标大喜。 一直没揭开此事,就是怕高延福对此会不满。 毕竟,监军是朝廷委派下来的,要是多嘴甚的, 高延福絮絮叨叨地表示不满。 本监军没蠢到这地步,他们不去挖,难道要咱家去挖? 虽然逢战,本监军也没退缩过,但本监军就不是来挖矿的! 本监军…… 算毬,牛肉最重要。 北美此刻正是野牛横行时期,小猫三两只的美洲虎对它们而言威胁不大,很多印第安人是以狩猎野牛为生。 高延福只是负责监督火头军生火、架锅,陈双标率人去开枪。 还是尽量不要开炮,除非万不得已。 因为,谁也不想吃炸得稀巴烂的牛肉。 实战证明,燧发枪的子弹穿透力还是很凶悍的,就算是野牛坚硬的头骨也不能阻挡。 缺点也不是没有,野牛皮糙肉厚,打其他地方伤害不大,心脏还难攻击到,有点费枪法。 问题不大,小批量的野牛冲过来就枪决,大批量的就炮轰。 除了要吃的、要制腊肉的,就是尽量驱赶野牛离开。 不为了吃而宰杀,那是浪费。 军士们下刀,割皮硝制、剔骨炖汤,牛肉最鲜嫩的部分炒出来,要先给高延福尝尝。 牛鞭甚么的,纯属玩笑话,高延福也不会真吃那玩意儿。 但是,牛柳甚么的,敢不先给本监军尝,踹不死你。 就是这么霸道! 吃了几嘴还算可口的牛肉,高延福脸上忽然流下了眼泪。 陈双标有点慌:“监军,这是咋了?兔崽子们弄的不好吃?” 高延福擦了擦眼角:“不是,咱家就是想起干爹在守献陵,孤零零的,肯定没人给他送牛肉。咱家当年呐,刚刚入宫,屁事不懂,被人欺负了,只能躲在秦王府的角落里偷偷地哭。” “那一年冬天,咱家吹着入骨的寒风,蹲在墙角抹眼泪,是干爹看到,强行拉进屋里,给了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 “那牛肉的味道,咱家到死那天都忘不了,就和这味道一模一样……” 从此,高延福就成了高力士的干儿子。 当然,高延福也绝不会说,当年欺负他的那几个宦官,骨头早被野狗叼了。 陈双标有些感动:“监军还是大孝子呐!这样,额们腾出一条牛来做干巴,给监军孝敬老人家。” 高延福悠悠地说:“他老人家岁数大了,怕是啃不动干巴。” 陈双标一拍额头:“是额太年轻,思虑不周!制肉蓉,这个绝对没问题!” 高延福欣喜地笑了。 陈双标笑得更灿烂。 不要觉得高延福事儿多,监军肯干涉军务之外的事,提一点小小的要求,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少看在这些事的份上,不是太狗的监军都不会坏事。 何况,高延福还有这么感人的故事,甭管是不是编的。 一里之外,曾经的倭国贵族们抡着锤、镐,撅着腚开始了淘金生涯。 都是该死的冯智章,把他们安顿到岭南,然后铁石心肠的冯盎又把他们当猪崽运到了新大陆,啃着早就吃到吐的咸鱼,干着比牛马还重的活。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即便是脱去所有束缚,他们也不敢跑。 是斗得过野牛,还是斗得过戴鹰羽冠的印第安人? 他们原先在倭国地位高,可没一样本事能拿到这里谋生的。 清醒点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败退 中路的配军起初很慌。 只凭着一身皮甲,真能应付得了新世界的威胁吗? 与当地印第安人冲突了几次,轻易干败这些战五渣,配军们才幡然醒悟,督统不是待他们太苛刻,是待他们太好了啊! 印第安人虽然对这些外来者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箭没人家射程远,刀也好,矛也罢,经不住两个回合的碰撞就得毁了,对方硝制过的皮甲防御性能还不差。 没办法,差了两个等级的社会进程,就是那么无力。 臣服,再臣服。 不知不觉,配军已经打下了好大一片地盘。 配军内部所有的职位都是打拼出来的,现在的鹰扬郎将叫侯力,曾经侯君集的亲卫。 校尉侯镇武,曾经侯君集的部曲。 校尉卜哈提,原庭州军士。 校尉莫破伤,原庭州军士。 打下的地盘感觉有原先北庭都护府大了,配军们才停止了扩张,还让印第安人修建简陋的城市,并取名“望唐”。 不知道是谁取出的名字,反正瞬间就让配军们寂静下来。 望唐城该如何管理,略懂的侯君集没有发言权,其他糙汉子们又不懂,于是便简单粗暴地实施军管。 侯君集沉默地看着绣上“望唐”二字的大纛,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城建好了,慢慢也有印第安人过来交易,也开始缴纳粗糙定制的税收,就是没人接受侯力他们定制的“纸币”。 印第安人的表情很嫌弃。 老俵,你怕是脑壳有包哦,想拿这擦屁股都擦不干净的东西换苞谷? 望唐城的军士,包括侯君集在内,对此都束手无策。 想法是好的,你拿后世股市这玩意儿贸然到先秦开展试试?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足够让货币诞生的信用。 货币的本质,不管是金属币、纸币还是虚拟币,严格的说起来都是信用的产物。 仓库里都是苞谷,还好望唐城军士也养了猪,加上野兽甚么的,基本不缺乏肉食。 但是,有两个问题依旧缠绕着他们。 一个是兵器的磨损。 他们的刀枪、弓箭,一旦磨损,得不到补充,久而久之得像印第安人一样,用劣质铁器甚至是骨器。 简陋的手工提取劣质铁、然后再千锤百炼成为百炼钢,这个还真有人会。 可是,这样的生产方式,效率何其低下? 是完全脱离大唐自立门户,还是依旧服从大唐的发配? 生存,还是自由,这是个问题。 另一个,则是女人问题。 配军中,血气方刚者居多, 虽然也有男上加男的解决方式,可多数人并不认可。 毕竟,繁衍才是人类自古以来深入基因的本能。 通婚势在必行。 虽然语言略有障碍,但肤色、面容差距不大,没得心理障碍的。 事实上,也没得选。 当第一个望唐城军士勾搭上印第安姑娘后,事情便如滚雪球一般发展。 侯力亲自出面,以苞谷和猪肉为聘礼,办了望唐城第一桩婚事后,原本望唐城与印第安人有些僵硬的关系竟然缓和下来。 真是神奇的世界。 …… 冯盎有点莽,但是真弄到了不少王恶想要的植物种子,比如辣椒、橡胶、土豆、花生、南瓜、番茄、番薯。 不该弄到的也被冯盎弄来了,比如其实没甚么用的咖啡、烟叶。 还有那不高兴就能呸你一脸的怪羊,冯盎也逮了好几对。 拿回去长安正好献个祥瑞,反正大家都喜欢这一套,耶耶这还是亲手从新世界捉来的,凭甚不能算祥瑞呢? 意犹未尽的冯盎带人杀入了雨林区域。 不过,这地方有点凶险,赶马过河,到了河中间就只见马毛与马血了。 经过一阵捕捞,才逮到一些穷凶极恶的小鱼,看那锋利的牙口,就知道可怜的马儿怎么死的了。 想灭了它们? 满河都是这些小鱼,你还能断了水源不成? 好在冯盎带了五百壮士,伐木造船也干得热火朝天。 一道黑影掠过,同时传来半声惨呼。 冯盎隔得较远,看得比较清楚,是一条身长十丈的森蚺吞了一名军士。 “丢你老母!做汤的材料都敢猖狂!迫击炮!轰死它!” 冯盎勃然大怒,指着在树林中游走的森蚺下令。 将是兵的胆,冯盎这一声怒吼,原本有些慌乱的军士迅速架炮,管它准不准,先轰一家伙再说。 炮声中,森蚺迅速扭动身躯,借着无边树木躲避着可怕的攻击。 森蚺的速度确实很快,炮手难以预估它的动向,炸了小半天,只有最后一炮炸下三尺的蚺尾,血淋淋的还兀自在摆动。 冯盎叹了口气,很为今日的战果难过。 然而这也怨不得炮手,之前谁也没对付过这么快速、这么滑溜的对手。 “下次不许再让它跑了!” 这是冯盎最后的倔强。 经受了教训的探险队更是加强了警戒,即便是转移了地方仍旧高度警惕。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森蚺这东西的记仇性,不过一日,十余条更长的森蚺在外围蓄势待发,被一通炮弹炸散开去。 雨林中,郁郁葱葱的大树就是森蚺最好的保护。 要不然,凭儿郎们的手艺,怎么也得让它们死伤大半。 雨林是它们的主场,冯盎也只能郁闷地指挥队伍回头,撤出雨林。 即便如此,记仇的森蚺还是追逐到雨林的边缘,才又被炮手轰了回去。 冯盎的臭脾气有点大,放火烧山。 可惜的是,雨林实在太湿润了,再大的火势也只烧到雨林的边缘就熄灭了。 冯盎暴跳如雷。 耶耶多少年没吃过亏了? 居然在一群畜生手下败退了! 要不是顾忌儿郎们的性命,冯盎能操家伙再炸进去。 一堆龙虎汤的材料,也敢如此猖狂! 即便再忿忿不平,冯盎也只能调转船头,北上与监军会师。 基本上,王恶画册里的东西冯盎都已经到手,需要腾出空间装金子了。 兄弟曾说过,画册里的东西,一时不会体现出利益,但对子孙后代益处无穷,可以养活数倍于当前的人口,功德无量。 经历过乱世,平定过岭南,冯盎对冯家的权势、财产已经没有追求,为子孙积一积德,冯盎还是愿意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信谣不传谣 犹犹豫豫地,整个大唐接触火药的代表人物已经报备了二百余家。 有因手雷泄漏而一定程度上破解火药配方的,有炼丹时发现配比的道士,还有些鬼才知道怎么会接触到火药的奇葩。 错非大唐朝廷信誉名扬天下,怕是报备的人数连一半都没有。 这数量让李世民大吃一惊。 好吧,道士炼丹,想想也是合情合理,弄出火药来也不足为奇,倒是未必找到最佳配比。 还是得加强对道家的掌控啊! 王端正的说法不错,堵不如疏,真靠强力压制,能逮到五十家就不错了。 准许他们利用火药谋一条生路,将火药技术拥有者转暗为明,纳入朝廷、官府的有序管理中,还不是王恶最终的意图。 所有未经报备的火药技术都是非法的,都会侵害到合法报备者的利益,报备者的检举,才是最有力的杀手锏。 说到底,真正盗取手雷、炸药的人,不会也不敢出现在这批报备者里头。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大唐已经不可能再准许任何人报备了。 辛辛苦苦破解了火药,结果自家拥有的技术成了非法的,而获得从自家流出技术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官方在本地唯一认可的技术拥有者,自己成了该死的假冒伪劣……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是的。 官方认可的拥有者在巨额的奖励面前、在维护自己的利益前提下,百分之百会将破解火药技术的人拱出来——区别只是拱的时间早晚问题。 还有一件让朝臣喷饭的事。 文庙祭祀,一向是文人自己主持,顶多是曲阜那几家会派代表参与,除了特殊时期,朝廷是不管的。 问题是,这一次就闹出了幺蛾子。 儒生当中,泾渭分明地成了两拨人马,若不是极力保持克制,说不得祭祀上就会打起来。 相当部分儒生认为,王恶此次促成大唐先生公派,让孩童不拘贫富都能开蒙,有孔先师当年“有教无类”的风范,功德无量,有资格配享文庙。 反对者旗帜鲜明地指出,王恶就开了一年的蒙,与儒家没有丝毫的关系,反倒是开了小王庄学院与小王庄铁路技校,纯属杂学,还与儒家学子争夺位置,妥妥的异端。 争论这种事,向来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只能搁置。 “王端正配享文庙?” 李世民笑得恶形恶色,群臣也相继起哄。 王恶也觉得扯淡,耶耶还活着呢! 再说,提议进庙的,你们问过耶耶了吗? 耶耶又不是儒家的孝子贤孙。 “对儒家,额还是很尊重的,配享这种好事不适合额,算了吧。” 王恶半真半假地给了个台阶。 毕竟,那些公派去开蒙的先生也是儒家子弟,看他们的面上,对儒家还是要缓和一些。 “哈哈,让王恶那混账配享文庙,读书人真传玩!” 程咬金笑得那叫一个猖獗。 王恶很想打他一顿,奈何即便程咬金年齿渐老,王恶也不是他三合之敌。 算毬,不要自取其辱。 回到鸿胪寺公廨,随手处理了两桩公事,品过一泡茶,无所事事的王恶负手在寺内溜达。 哼哼,典客署这边,盘常批阅各藩国请求朝贺的国书,顿珠则在翻阅舆图。 徐鸯在整理文档,邓雄在配合归档,柳田在一下没一下的抹着柜子。 即便有些松懈,基本还有办公的模样,便是上官突击巡视也出不了大问题。 咦,怎么就走到司仪署的地头了? 树荫处,两名掌固在嚼舌根。 “市井有传说‘当有女武王者’。” “甚么呀,额大姑家的二表妹的四叔的侄女在宫里当宫女,听说这话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王恶心头微微一动,某个背锅侠要诞生了。 “左少卿?稀客。”鸿胪寺右少卿长孙涣招呼道。 两个少卿的关系很古怪,不好也不坏,仿佛两条永不交汇的铁轨。 可是,在唐俭一事上,俩人又很默契地协同抵制外来者。 “尝尝,这是长孙家新开创的糯米香茶。” 虽然无法成为主流,但糯米香茶硬生生在炒茶垄断的长安市场抢出一席之地,可见其非同凡响。 毕竟,那香气确实迷人。 “茶是好茶……” “人就不是好人?” “不信谣,不传谣。” 两位少卿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但是,很快鸿胪寺发起了“不信谣不传谣”的活动,在鸿胪寺内部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整治活动。 很诡异地,典客署完好无损地避过了风头。 鸿胪寺卿张行成亲自押着两名鸿胪寺的掌固到京兆府报案,将还在私下流传的谣言引爆。 大唐的官府认真起来,谣言之流的小儿科只手可定。 这不是隋末的大兴城,而是大唐贞观时期的长安,向心力巅峰的时代,官府追究加赏格,能让藏在阴暗角落的死老鼠都被翻出来。 几番对比之后,京兆府得出让人瞠目结舌的结论:谣言发源于皇宫。 京兆府果断一摊手,将案子递交朝廷:京兆府可没那职能管到皇宫大内。 李世民当即暴跳如雷。 别说是在这个相对愚昧的时代,就是在后世,谣言也能制造混乱。 所有当政者对谣言的态度都一样,都是深恶痛绝的。 这一次,内侍省奉命彻查,整个皇宫里每日都有人被杖毙,就连韦德妃身边都有宦官被活活打死。 谣言的源头只有一个,但人与人相互交流,谣言扩散的速度便如数学里的次方,宫里也少不了被牵连的人。 他们只图一时的嘴瘾,却不知道,谣言可以害死人,包括他们自己。 每日有运尸车进入内侍省,拉那些被打死的人去龙首原的乱葬岗子。 内侍省的调查,渐渐让真相浮出水面。 掖庭里,一袭布衣、鞋面破裂、面容精美的萧常在蹲在井边,努力地搓着厚实的床单。 事实上,萧常在使出浑身力气也仍旧搓不动。 萧常在从不觉得自己犯了甚么错,真正的错,是这罪恶的皇宫,是这禁锢了人性的围墙。 是皇帝发现了端倪,但萧常在却不敢恨皇帝,只敢恨留宿皇帝的武才人。 没错,谣言的源头,就是萧常在。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一饭之恩 内侍省的好手凶神恶煞地闯入掖庭,吓得掖庭里的宦官宫女急忙回避。 每日都有人被拖出去打死,偏偏掖庭与内侍省又是“友邻单位”,那受刑的惨呼声总是能随风飘入掖庭,让人瘆得慌。 掖庭的人鲜有无辜,掖庭的人相互防范,掖庭的人命贱如草。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兔死狐悲。 更要命的是,不管是出于报复、出于泄愤、出于无知,多数人还真说过“当有女武王者”这谣言,就是未必传出去罢了。 传谣一时爽,身入乱葬岗。 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对这世间已无眷念,死就死了吧。 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热爱生命。 来势汹汹的内侍将萧常在团团围住。 别小看了内侍,虽然身体残缺,但是身手好的依旧能与程咬金之流的过过招,否则凭甚保护皇帝的安全? 羽林卫? 滚犊子,内侍才是皇帝的家奴。 “查了那么久才查到额?够慢的。” 萧常在起身,眼里满是蔑视。 “话是本常在说的,那又怎么样?你们能拿本常在怎么办?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萧常在身子一歪,一头栽进井里。 内侍首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当年兵荒马乱,还未入宫的他身为乞儿,受了萧常在所在的萧家一饭之恩,如今也只能帮到这地步了。 人固有一死,但死法不同。 投井,至少免了折磨。 …… 小王庄一切依旧,唯有小薛定谔的诞生让庄子里喜气洋洋。 以薛磐的木讷,显然是撑不起流水席这样的重任。 不是钱的问题,小王庄办这样的酒席,费用都是祠堂出。 就是那么任性,就是那么财大气粗。 问题你总得安排一下,甚么人当流水席总管吧? 总得确认一下,甚么人不容错过、必须得请吧? 问题薛磐连请温翁念都不知道,指望他? 百日席还是靠着薛胜血与王狼操持,王平打下手,有模有样地操办起来。 就凭着薛磐曾经给武功县教授嫁接技术,温翁念也得亲自到场,免得被人嚼谷过河拆桥。 “哈哈,可让本公主赶上了!蓝田侯你不地道,摆酒不请本公主!” 那么欢脱的,当然是晋阳公主李明达了。 现在的晋阳公主,个头到了王恶的耳际,几乎要许婚的年纪了。 还能在这时候出宫,跑小王庄撒欢,不受所谓礼法的束缚,足以见得是何等的受宠了。 可怜的王仁,只能踮起脚尖,委委屈屈地看着越发清秀的李明达,却不敢接近。 以前不懂事,身世的差距影响还不大;现在懂事了,知道身份之别犹如鸿沟。 难怪先生教过一个词,望洋兴叹。 李明达对小王庄很熟悉,根本不用王恶招呼,自己能蹦着上桌。 不说她公主的身份,就凭这美少女的模样,王平他们还敢不优先上菜? 李明达看着桌上的菜肴笑了。 小王庄这是日子好过了,菜里头都有羊肉了。 小炒羊肉,论起来没有宫里的味道好,可来小王庄吃的是心情啊! 一个人吃饭不香,可论地位,似乎只有王恶合适。 论性别,王恶又不合适了。 毕竟晋阳公主可真是长大了,王恶也该避嫌了。 还好小王庄学院礼仪先生杨氏解除了这个尴尬。 论性别,杨氏再合适不过; 论身份,故应国公武士彟的未亡人,也勉强够得着了。 并且,杨氏虽然性子弱了一些,学识、谈吐却是一流的,妙语连珠,让李明达咯咯直笑。 李明达心满意足地离去,李氏却只在王恶一丈之内。 王恶吃席,她吃席; 王恶起身,她起身; 王恶回府,她跟随。 如此明显,瞎子都看得出她有事。 “有事说事。”王恶到书房坐下。 杨氏噗通一声跪下了。 “为武照?” 王恶很快明白其中的缘由。 不对呀,谣言的源头不是死了么? “照儿在宫中,因为谣言的缘故,见到皇帝的脸色总是很怪异,总觉得朝不保夕……” 杨氏伏地痛哭。 王恶让杨氏起身,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有那么一点点偏差啊! 查出谣言的源头,李世民还对此耿耿于怀,这不科学啊! 算毬,这就不是个讲科学的年代,谶语甚么的大行其道,老李有点疑神疑鬼在所难免。 好像,正史上,武照也受这影响了? 不过,现在的武照,被王恶通过渠道严令她不许妄议任何有关马的事,在李世民心中的威胁还没那么大。 “杨先生宽心,武照只需要吃好喝好,照常演练武艺就是,权当不知道谣言,若是真被逼问也只说听凭陛下处置。”王恶轻轻摇头。“这个时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让她稳重。此事对她虽然有影响,但自会有人接过去。” 背锅侠,就是那么豪横。 毕竟,萧常在怨恨武照,是与武照为王恶对付李治关联,王恶也没法撒手不管。 杨氏红着眼圈离府,陈诗语蹑手蹑脚地钻进书房。 “夫君这口味,是不是有点重?她这身份,没法纳入府的。” 王恶狠狠拍了一下陈女侠日见肥胖的屁股:“想甚呢?人家是为了宫里的女儿求援!” 本打算跳脚的陈诗语瞬间软了下来:“妾身不是想着自己人老珠黄了,应当为夫君纳妾承欢了吗?” 不怪陈诗语敏感,三十多了,面孔倒没甚么变化,可是腰肢能抵水桶了,大腿粗壮不堪了,纵然夫君不嫌弃,自己也嫌弃啊! 明明自己每天坚持练剑,战斗力更甚当年,动作也轻巧灵活,可为甚这身材就回不去啊! “谁让你贪吃呢?” 王恶无可奈何地摇头轻笑。 不,是取笑。 女人三十而肥,与减肥无关,纯粹的生理变化而已。 虽然有部分女人至死不肥,但那只是少数而已。 何必为此自卑呢? …… 偶然巡视三味书屋的陈成听到谣言一事,猛然一个机灵。 万幸,自家女婿追着将《长安晨报》交给了朝廷,否则以娃儿的见识,没准就会刊印出去,然后就是弥天大祸。 没有能力掌控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捏在手上,不然,谁知道甚么时候就因此遭灾了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五娘子 陈诗语现在几乎不动脑子了。 自家夫君那么厉害,自己手下那么多管事,还要脑子那玩意儿做甚? 累赘! 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当然是想法生二胎了! 奈何王恶的娃儿,就是得看缘分,当年怀王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所以,陈诗语开始特色王恶的纳妾事宜。 至于王恶不领情,那就不怪本夫人了。 省得婆婆总是催着生二胎。 …… 上林苑内,池水波光粼粼,荷花绽放,垂柳随风轻拂。 气氛很热烈,规矩抛开一边。 先是斗诗。 李义府指着天空飞翔的乌鸦,即兴来了一首《咏乌》。 日里飏朝彩,琴中伴夜啼。 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 李义府的人品一言难尽,才华却是不容置疑的。 这首诗,即便是对他不满的人,也必须承认颇有文采。 喝彩声中,李义府得意地环揖,然后坐下。 李世民大笑:“李义府才华了得。朕也附和一首助兴!贞观年从雪耻到强盛,朕自然是功不可没,每日操劳的房玄龄也居功至伟!朕且题一首《赐房玄龄》。” 太液仙舟迥,西园隐上才。 未晓征车度,鸡鸣关早开。 房玄龄赶紧谢皇帝赐诗。 李世民虽待臣子厚道,却少写诗赋称赞臣子,房玄龄的功劳、辛劳,却是当得此诗。 魏征起身:“臣有一诗,敬请斧正。《赋西汉》。” 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 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 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 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 诗不长,却是以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为例劝谏,既修武功,又修文治,同时礼遇如叔孙通这样的儒生。 李世民微微一笑:“爱卿真是用心良苦,不忘时时劝谏。” 这话看你怎么听。 字字句句都是正面的词汇,听上去如沐春风,可细细一揣摩,能感觉到里面深深的厌恶。 怎么着,汉朝四帝,哪个的功绩朕没有? 刘邦砥砺建国,朕难道没有为大唐创立建功立业?一半的大唐是朕亲手打下来的! 文景之治很了不起么?贞观一朝,百姓恢复生机,富强不敢说,绝大多数人劳有所耕、居有所宿。 汉武封狼居胥很有武功,朕灭突厥、薛延陀,吞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安南,纳西域,复云南,还没拖垮民生经济。 礼遇儒生,纯粹是魏征夹杂私货而已。 如果现在还是百家争鸣,李世民宁愿选法家、纵横家、墨家、兵家,也不会选儒家。 咋地,当个工具而已,还当出自豪感了? 你个扫帚还想把刀子、斧子的活干了? “王相诗词堪称大唐一绝,却久未出手,大唐盼王相诗词久矣。” 说这话的人,实乃大唐小强,被贬了又贬的许敬宗居然又回到了朝堂,还混到了门下省黄门侍郎的职位,在门下省仅次于侍中,就问你气不气? 李世民这个人吧,还是太念旧情了,秦王府十八学士就很了不起? 好吧,李世民虽然浑身小毛病,待人宽厚这一点确实没法黑,至少他的功臣多数都寿终正寝了。 许敬宗的话隐隐有挑衅之意。 额许汉三又回来了! 王恶扫了一眼许敬宗,见一只蜻蜓正落在他衣摆上,恰恰在某个不便言说的位置上。 一首《小池》火热出炉。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程咬金沿着王恶的目光看了眼许敬宗,忍不住哈哈大笑。 众人反应过来,细细品味最后一句诗,口中的酒水不禁喷洒出来。 真应景啊! 许敬宗反应过来,看着蜻蜓从衣摆上飞走,不由面红耳赤。 “这个王端正,专一会捉弄人。” 李世民忍不住笑了。 这个王端正,从来不肯吃亏。 程咬金这老人精出来插科打诨:“吟诗甚么的,是你们文人的事,总不能让武将也都吟诗吧?这不公。”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也是,这对你们不公。不如大家说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搏个喝彩。知节先来?” 程咬金哈哈一笑:“大家都知道老程叫程咬金、程知节,乳名阿丑,可有几人知道,老程字义贞?王恶那浑小子著《隋唐演义》,编排‘程咬金的三板斧’,可老程是耍马槊的!贼冤!” 疯狂的嘲笑声中,尉迟恭拿出一柄指头大小的斧头递过去:“拿着!这样你就是正经耍斧头的程咬金了!书写得没毛病!” 整个上林苑都被笑声震撼了。 程咬金满脸嫌弃地接过斧头,食指弹了弹:“吁,老黑没诚意,这屁大的斧头,连核桃都砸不开。” 轮到尉迟恭,却也是对王恶不满:“乱说嘛!除了婆姨苏娬,铁匠就没娶过别人,哪来的黑白夫人?” 不要说除了尉迟宝琳,尉迟恭还有几个娃儿的话,庶子了解一下。 娶妻纳妾,正室才能用“娶”字,尉迟恭的话没毛病。 连李世民都吐槽《隋唐演义》:“世人皆知秦王大弓,偏偏王端正就是不说。” 好吧,隋唐演义确实没提李世民的大弓。 连长孙无忌都在提意见:“王相这书,咋就偏重武将?谋主、后勤,好歹也留点篇幅。” 这是嫌弃王恶没写出他的贡献,让百姓以为他就是靠裙带关系起家呢。 他也不想想,就他这干脏活的,怎么个写法? 王恶被他们挤兑得没法,只能承诺下一版会略为修正。 但是,如程咬金的三板斧,早已深入人心,万万改不得。 程咬金嘟囔几句,最终还是口嫌体正直。 没有板斧,不招人喜欢,怎么把老程的英姿传于后世? 新任左武卫将军李君羡有些扭捏地开口:“末将乳名五娘子。” 起哄声一片,除了王恶,无人注意到李世民微变的眼神。 李君羡官职为左武卫将军,封号武连县公,属县武安县,乳名五娘子。 在这个玄学占据了极大市场的时代,你让李世民如何不多想? 原以为谣言会对应后宫的武才人,现在看来,李君羡才更符合条件啊! 李君羡绝对想不到,爆个乳名而已,竟给自己带来了滔天大祸。 第五百一十七章 御宴 金风乍起。 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被免了军职,转任华州刺史。 这一个任命,罕见的没有任何争议,直接被执行了。 懂的人自然懂了,不懂的人,那就不懂吧。 李君羡的事,连个泡泡都没泛起。 因为,此时的长安,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 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押着连绵不绝的车队,从长安火车站进入皇城,车上都是闪瞎人的黄金。 黄金啊! 也就是说,大唐再没有缺钱的痛苦了! 至于大量货币等值物入市,是否会造成货币贬值,也即是官方语言的通货膨胀,百姓是不知道的。 至于后面押送那一车谷物,则无人在意,还不如那一笼子的羊驼让人欢喜。 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擦了把冷汗。 还好,以前就在大唐皇家钱庄的威慑下,把家里积攒的铜钱全部兑换了。 否则,看看现在这黄金,只要朝廷愿意,随时可以世家的积蓄化为乌有,一句“不承认非本朝钱币”就能让他们吐血。 李世民脸都笑成了菊花:“耿国公劳苦功高!那个,造船、征兵、抚恤的钱都留出来了?好,好!来人,将黄金收进内帑!” 李世民不要脸,别人忤他,高士廉可不客气:“陛下,没这么做事的!修铁路、复民生,拓蜀道,民部更需要补充钱财。一半,少了一半,臣立刻挂印归田。” 李世民肉疼地咂巴嘴:“仆射都这么说了,朕也不能无视朝中的需求,就这样罢。” “这是甚么羊?”兴致勃勃地逗弄羊驼的李世民被呸了一脸,却依旧兴趣盎然。 “这玩意儿,按蓝田侯的说法,叫羊驼,臣特意献与陛下。”冯盎恭敬的回话。 “祥瑞!这才是真祥瑞!不对呀,这关蓝田侯甚么事?” 冯盎掏出小画册,解释了一番,才让李世民真相信宿慧一说。 “最后一车,是臣按照蓝田侯吩咐,专门搜罗来的作物种子。” 李世民扭头盯着王恶:“王端正,这些种子有何用?” 王恶乐呵呵地收了一把干辣椒:“这叫辣椒,可改善食物的味道,较茱萸更味美;这是番茄,个头小,可做菜,酸甜可口;这是番薯,叶、块茎可食,用于喂猪也很适合,亩产五六石很轻松,还不挑地,就是栽河滩上都行;这叫苞谷,鲜嫩的时候味美,丰满干燥之后略嫌粗糙,妥妥的粗粮,对土地要求也不高,同样能有五六石的产量;这是土豆,可当主食,可做菜,产量也不低,唯一的缺点是注意不能食用发芽部分,否则会中毒……” 不能以后世亩产千斤的标准计算,此时的苞谷、土豆、番薯,没有经过优化育种,产量并不能如此突出。 但是,相较当下低产的粮种,已经足够惊艳了。 李世民混浊的眼睛骤然亮起。 身为帝王,当然知道这些高产量作物推广出去,会是甚么样的盛世。 “王端正对这些作物有研究,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当然是举贤不避亲了! “司农寺王彪对培育作物颇有心得,臣以为他能胜任。” 李世民略略沉吟:“当年你为他无法无天那个?成,就他了。” 许多朝臣不想让这培育的功劳尽入王恶一系之手,奈何他们本身就瞧不起农事,在司农寺没有合适的人手来抢功,只能干瞪眼。 更有人羡慕起王彪。 屁大个小官,居然能简在帝心。 更有王恶这样的大佬力挺。 没错,王恶已经进化到大佬的行列,虽然在大佬中他的资历、职位略低,可没几个人敢忽略他。 冯盎这么大的功劳,爵位是无法再升了,可有功不酬有点不合适。 “反正耿国公儿子多,再荫一个番薯侯也不难。耿国公祖母冼夫人,保岭南平安,拥中华朝廷,被隋室封为谯国夫人,臣以为当为此巾帼英雄再封、建庙。” 王恶开着玩笑,随便提了个建议。 李世民点头。 番薯侯是不可能的,有点土,但是石城侯可以来一个。 冼夫人的册封是隋朝的,在大唐有些不便提起,也不方便建庙。 李世民想了想,挥毫写下“天下第一巾帼”,亲手交到冯盎手上:“中书省拟旨,故隋谯国夫人冼英,乱世中保一地平安,治世时为国藩篱,特追封为大唐谯国夫人,准于高州、东合州建庙祭祀,并广传天下。” 冯盎伏地,热泪滚滚:“臣谢陛下厚爱。” 祖母,孙儿终于让你得到大唐的认可了! 皆大欢喜之下,御宴自然摆上了,李世民再抠也不至于抠这点小钱。 酒宴上,微酣的冯盎话匣子打开,有滔滔不绝之势。 甚么虾喂鱼、甚么地滑呐,监军高延福又是如何心慈手软,结果获得了大量的种子当回报,自己又是如何带人在雨林里大战森蚺。 配军们如何建立了望唐城,还是愿意为大唐子民,每年朝贡苞谷若干,恳请大唐能出售刀枪等兵器给他们。 监军高延福坐镇苏特坊,驱赶倭国贵族挖金矿…… 老冯后知后觉地发现,说秃噜了。 倭国贵族是丢给冯家安置不假,自己拉去挖矿也没错。 可是,不适合说出来啊! 李世民佯装没听到,房玄龄暂时失聪,程咬金与尉迟恭又吵起来了。 奈何这世间总有没眼色之人。 殿中侍御史杜无锋起身:“臣杜无锋,弹劾耿国公冯盎,有背礼制,将降国贵族拉去挖矿,着实失礼!” 李世民气得一咬后槽牙。 没点眼力,这个节骨眼上弹劾冯盎,你是想让人说朕过河拆桥吗? 杜无锋尴尬地发现,不仅皇帝没理睬他,就连群臣也无视他。 这下,杜无锋知道损人不利己的滋味了。 冯盎打了个酒嗝,慈祥得如老父亲一般:“多么刚正的年轻人啊!陛下,臣倒是忘了,苏特坊挖的金子是不少,可财帛动人心,正需要杜御史这样的青年严加监督。” 杜无锋差点哭出声音。 人家就是借机弹劾一下,顶多就踩了一小脚,你却那么不依不饶! 脑子长包才漂洋过海去苏特坊吃灰! 到了那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难怪老人总说,是非只因多开口! 第五百一十八章 美味的肉蓉 冯盎只是吓唬吓唬嘴上没把门的杜无锋而已。 至于说计较,老冯的对头多了,小屁孩算老几? 有人来讨个人情,冯盎卖个人情,便再也没人理会这刚被社会毒打的年轻人。 宴罢,冯盎还是鼓起勇气,向皇帝禀明,因为监军高延福留守苏特坊监工,自己需要将高延福托他带给高力士的牛肉蓉送到献陵。 臣子与内侍的往来从来都需要慎重,哪怕是贬去看皇陵的内侍也一样。 李世民明显很意外。 高力士那条老狗,早已无人问津,居然还有高延福这个干儿子惦记,就是死了也会含笑。 说起来也是凄凉,得势时的高力士,满内侍省的孝子贤孙;失势时的高力士,只有高延福一人记得。 这个高延福,肯去外头吃苦,又还有情有义的,可以让高明留意提拔使用。 有了李世民的许可,冯盎入献陵自然没有丝毫阻碍。 入献陵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给高祖皇帝上香。 主次万万不可搞错,会出人命的。 外头并不冷,屋里的高力士却一身棉裤棉袄,屋里隐隐一股难闻的味道。 老了,身体退化的厉害,总是难耐寒冷。 老牛老马难过冬,其实秋天也一样难过。 冯盎心知肚明,祖母去世那年,屋里也是同样的气味。 “高延福那个蠢货,不知道该与咱家保持距离?”高力士一边骂着,一边扯下一些肉蓉塞嘴里。“咱家十八个义子,就他最蠢!” 骂着骂着,高力士枯涩的眼睛湿润了。 冯盎嘿嘿直笑:“行了,老家伙,别装了,明明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高力士咽下肉蓉,咧开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嘟囔着:“拿那么多来,可惜了,咱家也吃不了。那蠢货没闯祸吧?” 冯盎掏了一爪肉蓉,丢嘴里嚼巴:“嘿,你怕是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哟。如今的监军,除了身手不好、处事谨慎之外,手段可多着呢。那帮倭国贵族,让他使得每日痛哭流涕,偏偏一个都死不了。” 高力士的眼里绽放出一丝笑意。 “转告这蠢货,咱家就是死了,也是开心死的。” 送走冯盎,高力士负着手在献陵踱着步子,慢慢晒着日头。 一个健硕的的陵卫,从外头挑着柴疙瘩,晃晃悠悠地进来,看到高力士便咧嘴一笑。 “高老汉,是不是屋里头柴不够了?一会儿额挑一挑过来。” “柴够了,老汉家晚辈送了点肉蓉,柱子过来尝尝味道。” 柱子有点憨憨的,应该没明白内侍与陵卫有甚区别,总是拿高力士当邻家老汉看待,不时地帮忙劈柴、挑水。 反正柱子也只有一身力气。 “好吃!”朴实的柱子下手也比较朴实,一手抓了一大把,嘴里还塞得满满的。 高力士拿一个小布袋装了一袋,然后对柱子说:“其他的都归你了。” 柱子愕然。 占便宜归占便宜,全部拿走就过分了啊! 高力士指了指残存的牙齿:“老啦,再好的东西,只能啜个味儿,多了也是浪费。倒是你,年纪轻轻的,需要补充身体,拿去吃吧。” 柱子腼腆地提起牛肉袋子,确认屋里头不缺柴火、水,才傻笑着离去。 夜风轻吟,黄叶飘零。 次日中午,柱子看到高力士的屋门始终没开,心慌之下撞开,只见高力士安详地躺在被窝里,面带笑容,手中还握着一小袋牛肉蓉,却已然没有了气息。 果然是开心死的。 …… 冯盎赖在蓝田侯府不走了。 以老冯的性子,不弄明白辣椒的用途,王恶休想甩开他。 王恶只能寻来簸箕,让仆人戴上手套,把辣椒籽清入簸箕中,辣椒皮理了一小撮交给厨娘,并告诉她这东西能替代茱萸,用它炒一道菜试试。 结果,小炒羊肉里,谨慎的厨娘只放了一点辣椒,依旧让冯盎吃得头皮发麻、满面汗水,不时吐着舌头。 有那么辣吗? 王恶尝了一嘴,感觉仅仅是微辣啊。 哦,忘了,岭南人对辣的承受能力太低,酸才是他们的最爱。 嫌辣归嫌辣,整碗羊肉可都被冯盎扫肚子里了。 辣椒籽,在玻璃大棚里专门腾了几亩地,自然有农艺班学生种下去了。 冯盎问明白这几样新作物的烹饪方法,头也不回地离开小王庄,返回东合州。 几样新作物的种植、烹饪都学会了,当然是让冯智彧赶紧在春州、高州、东合州推广。 冯盎没那么呆,会把全部种子上交,自己当然要留一半了,否则哪会对得起牺牲的儿郎? 王虎休沐,又混到王恶府上,一顿胡吃海喝,末了还拍着肚皮:“额知道你又照顾了王彪那混账,可惜还是不会说谢。” 王恶呸了一口:“好稀罕你说谢么?倒是你丫,又胖了,还玩得动陌刀么?” 王虎勃然大怒:“这叫膀大腰圆!耶耶的陌刀,还是全旅帅最强的!” 王恶轻轻叹了口气:“耶耶替你说情了,今年之内,调离陌刀旅帅。” 王虎精神一下就差了:“能不多事么?” “呵呵,过了三十的人了,体力开始变弱了,陌刀旅帅高强度的操练,你还能够撑得几年?不趁着本官掌权,换个地方,难道要等身体磨垮了?到时候额未必顾得上你。” 王恶开始戳心窝子。 王虎沉默了。 王恶说的是事实。 可是,心里就是觉得难受哇! 王狼一记“来自阿耶关爱的大巴掌”打破王虎的沉默:“王恶甚么时候哄过你了?自己这破身体甚么样没点数么?你是想婆姨娃儿守在病榻前照顾你半辈子,甚么都做不了么?” 王狼的三连问让王虎无言以对。 “好吧,最好还是在十六卫。”这是王虎最后的倔强。 毕竟,从最凶悍的陌刀旅帅退下来,到折冲府、边军,那可太折颜面了。 “李勣那里,额已经安排妥当,最大的可能是去左武卫当右郎将。要不是李君羡去任华州刺史,这个位置还流转不起来。” 王恶的安排很详尽。 左武卫会不时出战,比较合王虎的口味。 相应的,左武卫的日常操练比陌刀旅帅要轻许多。 不算程咬金的关系,莫德思也足以让王虎站稳脚跟。 左武卫驻地离长安城不远,王虎回家也方便。 第五百一十九章 半离退休 华州。 李君羡坐在公廨里,看着那些文书,两眼发晕。 倒不是粗鲁不文,你看看李君羡的名字就知道,没有点文化取不出来。 可是,常年处理军中事物,都是走简洁明了的风格,几时遇到过这等麻烦事! 看看,甚么郑县与华阴县争罗敷河水浇灌农田打群架,呸,郑县县令与华阴县令是吃干饭的么? 郑县与华州官衙争县城内的管辖权。 额呸! 你不知道前世作恶、知县附郭么? 一个附郭县,争个屁! 驳回! 反正华州就那么两个县,守着一华山,哪来那么多事? 都安生些,让耶耶得空出去射猎不好吗? “华州有甚么好玩的?” 无聊的李君羡两眼无神。 不明白,为甚好好的将军就没了,当这破刺史。 服侍李君羡的杂役洗着茶杯,笑嘻嘻地回答:“华州这里,百姓好辟谷。据说茅山道士王知远,便是因为辟谷,才过百岁,犹自步履如飞。” 李君羡接过茶杯,不耐烦地抓了一撮茶叶扔进去,杂役迅速泡上滚水。 拿小茶盅喝茶,李君羡可没那耐心。 “要说辟谷,布衣员道信在整个华州是最出名的,员道信的佛法也修得不错。” 辟谷也好,佛法也罢,李君羡是一概不信的。 真要信甚么轮回报应,他们这些厮杀汉,岂不是个个遭报应? 可是,真无聊啊! 李君羡觉得,整个华州都找不到知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要怀疑李君羡的心态,即便是人比兽多的后世,又有几个人找到真正的知己? 塑料情、可以同床共枕的异性闺蜜…… 无聊透顶的李君羡还是找上了员道信。 说话又好听、还能云山雾海地扯一堆佛学,即便李君羡知道那是鬼扯,甚至有些还驴唇不对马嘴,但那又怎么样呢? 便是偏一偏手,给员道信划了郑县的百亩土地、百顷山林,那又如何? 不服? 准你郑县县令越级上告,最好去告御状。 这破刺史,耶耶还早就干得不耐烦了。 骑着马,持着槊,背着弓,李君羡欢脱地只身前往特批给员道信的山林,开始痛快地狩猎。 虽然岁数上来了,但李君羡自信,凭自己的身手,就是独斗大虫也不落下风。 野兔? 一箭定之。 狼群? 策马杀之。 呜呼! 大好虎躯,不能战死沙场,何其悲哉! …… 太极殿内的摆设微微不同。 玉阶之下,增设了一把宽背坐椅,椅子的垫子都是衮龙图案,一看就知道是太子的宝座。 原因只有一个,皇帝李世民虽然隔三差五的上朝,但主政的其实已经是太子了。 李承乾的情绪虽然令人担忧,但政务处理能力不弱,还能贯彻既定方针,同时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调整。 比如按正史该撤销的乡级,在李承乾手上却蓬勃发展,乍一看上去似乎没甚么,可细细一想才知道,大唐对于乡里的掌控加强了。 泾阳县瑞宁乡神狐里,当地小世家吴氏与洪氏是世仇,两家斗了上百年,趁着乱世更相互攻讦,各自死了不少人,也就是大唐的威慑,让他们停止了争斗。 (地名出自《长安志》) 饶是如此,相互间依旧不时有摩擦。 也就是瑞宁乡管得紧,时不时有乡丁时常在神狐里出没,保不齐他两家又相爱相杀。 但是,即便再世仇,也阻止不了爱情。 洪氏的小子、吴氏的妹子,就不顾两家的仇怨,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两家都怒了,抓住自家孩子,要动家法,要沉深潭。 瑞宁乡乡长及时出手,救下二人,痛斥两家。 家法与国法,孰轻孰重? 除了唐律之外,任何人没有剥夺大唐子民性命的权利! 然而,除了让这两个年轻人离开神狐里之外,即便是乡长也没有能力做甚么。 除了能让两家的家主到乡上抄唐律,乡长并没有任何处置权。 毕竟,执行唐律的最小机构是县衙,乡上没有司法权。 用后世的话说,全是临时工。 泾阳县将此事报上,也有表功之意,更重要的是向朝堂表明,乡里制度是切实有用的,不能轻易撤了乡一级。 “甚好,孤以为,大唐的乡正当以瑞宁乡为典范,乡、坊一级,要加强建设,将多数问题掐灭在萌芽中。” 王恶对此是积极支持的。 皇权不下乡,造成权力的真空,也就给了世家、豪强、乡绅生存的土壤,三百年一轮回的魔咒绕都绕不开。 与歌功颂德无关,乡级机构的增设,确确实实能加强朝廷的控制力——只会抓壮丁的除外。 李承乾将乡长、坊正正式列入流外官,仅仅这一条便惹来了无数抗议,更有不少御史公然在朝堂上反对。 王恶只是挂着古怪的笑容,静静地看着这一拨御史。 诶,还是年轻啊! “既然各位御史有异议,那么……”李承乾的停顿很让人遐想。 这位有史以来最暴戾的太子终于要屈服了么? “请诸位御史去任乡长吧!吏部,别忘了是异地为官,至少离家乡三百里。” 李承乾的话很平淡,话里不容拒绝的味道很浓。 吏部侍郎微微犹豫:“殿下,御史们年轻不懂事,可否……” 李承乾淡淡地回应:“那就换一个吏部侍郎好了。” 任凭你们再不服,天子临朝前,太子的决议,在门下省没有封驳的情况下,迅速被执行了。 自然有内侍将太极殿发生的一切及时反馈给李世民,只是李世民完全没有反应,静静地靠在金水河畔的柳树下,看着鱼漂随波起伏。 半离退休老干部,就是那么稳坐钓鱼台。 高明的时代已经提前到来了,朕除了替他稳一手之外,还能有甚么办法呢? 那个乡,本来也只是随手为之的事,却在高明手里发扬光大,成了遏制世家的一个有力手段。 所以,更换区区一个吏部侍郎,有甚大惊小怪的呢? 除了天灾人祸,朕不觉得有甚么需要斧正的。 反正,十六卫里头,左骁卫、右骁卫、左卫、右卫、千牛卫已经丢给他了,一般的事,足够对付。 再为高明撑两年,朕宣布退位,搬到大安宫当太上皇去。 (一直在为后续做调整,终于想到比较合心意的走向。) 第五百二十章 不对劲 司农寺的大棚里,满脚泥的少卿王彪感受着土壤的温度,看着苞谷、土豆、辣椒、番薯长势喜人,却将其他人都隔绝于外。 这个一号大棚,只有王彪本人可以进入,其他人一律不允。 说霸道也好,说固执也罢,连他岳丈司农寺卿柳括都不得进入,其他人还有闲话吗? 王彪只是个精通农艺的中级官员,到顶了,不可能再升。 本身就没经过科举,又不是世家举荐,再有逆天的功绩,能混到这位置已经顶天了好吗? 没有疯狗一样的王恶罩着,那么纯粹的人,怕早被弄死了。 后面又增加个司农寺卿的岳丈,再加个左武卫右郎将的兄长,欺负别人做不到,护身绰绰有余。 司农寺的人,对王彪是嫉妒加无奈,每次王恶过手的新鲜玩意儿,他们连汤都闻不到,偏偏想到王彪的后台,只能摇头叹息。 有惹得起王恶的背景,就不用来司农寺苦熬了。 王彪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害虫危害,心满意足地拢着手走出大棚,模样像足了干农活的王狼,一样的土。 甚么先生啊、当官啊,都掩不了王彪农夫的本质。 顶多顶多,就是个有点技术的农夫。 出了大棚门,看到几个司农寺的官员等在外头,王彪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甚么意思? 这是惦记着新物种了? 看到王彪黑脸,有官员忍不住解释:“少卿,是晋阳公主驾临司农寺,要看看新作物呢。” 不解释不行。 怕不是怕王彪,只是他兄长王虎、还有那该死的王恶,实在太不讲理,不小心就会被咬死。 李明达蹦着来到大棚前,笑嘻嘻地看了王彪一眼。 常去小王庄,李明达对王彪还算熟悉。 “王少卿,本公主想进去看看苞谷、土豆,可以吗?” 王彪却固执地摇头:“在第一季未收获之前,就是陛下都不能进去。” “大胆王彪!竟敢挡公主入棚!”司农寺左少卿葛郎暴喝。 上纲上线,这是背刺的最佳手段。 谁让王彪从来不懂得分享功劳? 能让王彪拉下台,最好把柳括也扯下来,那是再好不过。 李明达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宦官、宫女与司农寺的大小官员一并指责王彪,仿佛与他们处于两个世界。 王彪挺起有些佝偻的背,一张满带风霜、如五旬老汉的脸上闪出一份坚定。 “要进去,免了本官的职,或者,踏着本官的尸体进去。” 宦官、宫女瞬间哑然。 公主确实尊崇,却没有可以决定少卿命运的权力,更不要说杀人。 再说,公主看苞谷、土豆,就是图个稀罕,至于吗? 司农寺那些同僚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为甚要嘴贱呢? 活着不好吗? 真把王彪逼死了,王虎、王恶两个疯子会让他们后悔还活着。 场面诡异地宁静下来。 谷</span>  良久,李明达扯了扯狐皮帽,笑嘻嘻地问:“王少卿,这个大棚不是玻璃的吗?本公主在外头看看,你介绍一下品种总可以吧?” 只要不进大棚,王彪就没有任何意见, 晋阳公主离去后,整个司农寺都闹成一团。 柳括哭丧着脸,看着这外表比自己还老的女婿:“王彪,你大爷的!赶紧和柳恬儿和离吧!柳家高攀不起你这女婿!你也不看看来的是谁,那是陛下最喜爱的晋阳公主!” 王彪慢条斯理地回答:“额大爷隋末就升仙了;和离不和离的,岳丈你肯定说了不算,好歹得恬儿有意。晋阳公主,早年就认识了。” “知道你还拦!你个王八羔子!你就不怕陛下治你罪?”柳括破口大骂。 “怕。但额更怕,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漂洋过海弄来的物种,被人借机弄死!你知道,他们干得出来,”王彪寸步不让。 柳括气得浑身发抖。 当年怎么就眼睛瞎,偏偏找了那么一位女婿哟。 骂归骂,请罪奏折上,柳括还是把责任扛到自己头上。 不然能怎么办? 柳括只有柳恬儿一个女儿,能眼睁睁看着她哭死? 吏部的调令下来了。 还好,不是百骑也不是大理寺,就算这瘟生的女婿被贬到边塞,女儿也可以不用跟着去受罪。 打开调令,揉了揉眼睛,柳括看着上面的字,怀疑自己看错了。 调令不关王彪的事,反倒是要司农寺在新罗府的土地上建设皇庄,左少卿葛郎等官员指名抽调去驻守皇庄。 苍天有眼! 柳括对这个觊觎自己宝座的家伙早就生厌了,现在他们被变相发配去新罗府,自是恨不得弹冠相庆。 欣喜过后,柳括重新揣摩起来。 再怎么说柳括也是九卿之一,这点嗅觉还是有的。 细看一眼,这不都是当日堵在大棚门口、往王彪头上扣帽子的官员吗? 还真是,一个都不能少啊! 这个傻女婿,真是傻人有傻福。 么么,之前他说认识晋阳公主,原来以为他胡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东宫,曲室中。 李明达有些郁闷:“大兄怎么不问问兕子为甚这么做?” 李承乾淡淡一笑:“兕子要怎么做,大兄便怎么做,就是将东宫之位送给兕子都没问题。” 李明达吓了一大跳:“大兄莫胡说,世上岂有女子为帝者?” 李承乾打坐:“吾妹聪慧,远胜朝中诸官,世间除了王端正,何人配得上?可惜,王端正略老,年轻一辈谁能让兕子青眼有加?没有人在兕子面前称得上青年才俊。” “所以,兕子能上朝,帮为兄处理政事吗?为兄知道,几乎秘书监的藏书,兕子都看过,且解析得不错,可那些东西,于国无益。” “当初为兄也迷惘,为甚那些大儒授课,却丝毫无益于孤解析政事?最后孤才明白,儒家所说的,是臣子之道,是处世之道,是抱残守缺之道,却不是开拓进取之道,更不是帝王之道。” “王端正吟过一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李明达微微吃惊,感觉敏锐的她,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李承乾一摊手:“好吧,自从为兄涉政以来,遭遇的下毒、刺杀就没停过。为兄知道自己行事激烈了些,可是不如此,何以震慑那些乱臣贼子?” “为兄估计撑不到厥儿长大,青雀那懒人文章还行,从政却幼稚了些。这时候,厥儿只能指望你这姑姑了啊。”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兕子听政 李承乾的位置旁再添了一把交椅,李明达端坐其上,立刻引来群臣排山倒海般的弹劾。 有背祖制、牝鸡司晨等词汇接踵而至。 李承乾冷笑:“祖制?孤的祖父立国,孤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祖制?孤若登基,是不是放个屁都是祖制,都是对后代子孙的禁锢?” “牝鸡司晨,你们是在指平阳昭公主吗?” 娘子军在唐初可是威名赫赫,便是柴绍都被掩去了光芒,史上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谁敢说她的不是? 消息若放出去,不需要朝廷动手,平阳昭公主在民间的拥趸就能将这些官员撕成碎片。 偏偏开国皇帝李渊在位时,被封为恒山王、后徙中山王的李承乾便已懂事,且极得李渊喜爱,想拿祖制蒙他,蒙不了。 说甚么道德,谈甚么规矩,一如李世民纳巢王妃,说就是有鲜卑血统,你能奈其何? “本公主不是以朝臣的身份进殿,而是以内相的身份进来,有问题吗?” 李明达的聪慧不是吹出来的,很快从刁钻的角度回击。 事实上,内侍省又称内庭,虽然初唐并未让他们干政,但班子的架构是齐的。 天晓得李渊当年是怎么想的,难道是怕与关陇门阀翻脸导致朝堂瘫痪? 内庭虽然不干政,听政权还是有的,所以李明达以内庭的身份出场,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臣等碌碌无为,有愧大唐俸禄,请殿下准许致仕。” 虽然头不太铁,奈何李承乾太气人了啊! 二十余名暴躁官员当场请辞。 暴躁脾气哪家行,请找东宫李高明。 “吏部,立刻收了他们的告身,子孙后代永不录用。御史台,对他们进行监察。” 所有人对太子的脾气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贞观天子需要名声洗刷玄武门之变,太子不需要。 贞观天子需要忍辱负重,安抚大唐内部,以便汇聚力量对外; 此时的太子,接掌的是如日中天的大唐,除了遥远的大食与高耸的吐蕃,再无一合之敌,是故意气风发,行事凛冽。 朝中重臣满脑子浆糊,王恶也有点懵。 这剧情,神展开了啊! 因为李明达挺过了要命的病患,所以健健康康的活下来了,反而因此参政了,怎么感觉像另一版的武则天了? 李承乾拉上李明达掌权,很大的一个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 “王相,说说你的意见。” 李承乾点名。 王恶无奈地站了出来:“臣以为,商高宗武丁的王后妇妌、妇好,率军四方征战(系后世考古发现);晋平南将军荀灌十三岁突围(晋书·列女传);隋谯国夫人冼英保岭南安定;本朝平阳昭公主娘子军威名赫赫。” “当年隋乱,又有多少无名女子同样操刀上阵。由此可见,并非女子不如男,只是没给她们用武之地罢了。” 这话绝不违心,在大唐这个奇特的环境,正史上有多少奇女子竞相登场,武则天、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韦后,哪个不能让后朝闪瞎眼? 这绝对是所有封建王朝里女性地位最高的时代,这个大势,王恶逆不起。 晋阳公主上朝听政,消息通过《长安晨报》迅速扩散出去,儒生们一片哀嚎,大叹人心不古、牝鸡司晨,却被自家婆姨、别家婆姨拎着笤帚,打得鸡飞狗跳的。 才吃了两日安生饭就忘本了,没有娘子军,大唐一统有那么快? 没有国难时节持刀厮杀的婆姨,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能活到现在瞎哔哔? 据传闻,某坚决反对女子掌权的国子监司业,已经在家跪了三日的搓衣板。 大唐的女子,就是那么豪横。 东市梅谱客栈的评书,反复在讲冼夫人与平阳昭公主的故事。 女人花的婆姨主顾数目,在几乎已经很难增长的情况下,竟然出人意料地涨了一成。 据说,这是因为王相在朝堂上支持晋阳公主议政而得到婆姨们的认可。 然后,陈诗语这个懒婆姨竟然成了长安婆姨界的风向标。 婆姨们都羡慕呐,同样是腰粗、腿粗,韶华如驶,咋陈诗语的男人就不纳妾,还不去青楼赢取薄幸名呢? 驭夫有术啊! 陈诗语吃吃笑得像胖狐狸,却没法回答。 夫君爱惜羽毛,不肯纳妾呢,本夫人也没办法啊。 …… 明年春,要开恩科。 这一点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毕竟大唐现在的疆域太广,有无数的官吏位置需要填补。 问题是,准许女子参考,成绩一视同仁,究竟几个意思? 步子大了,会不会扯到裆? “怎可让女子与吾等同考?有辱斯文!” “嘿,你们祖师爷有教无类,想不到教出一堆心胸狭窄之辈。” “要是连女子都考不过,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吧!” “兄台,为甚得是豆腐?” “那样就有豆腐脑了啊!” “兄台高见!” “惭愧惭愧,小姓高,名见。” 事实上,除了少数心理素质特差的,多数人对此不以为然。 不排除家境优渥的女子受过系统的教育、甚至文采还能胜过许多男子,再算上朝廷公派先生启蒙也不分男女,但女子仍旧撼动不了男子在科举中的绝对地位。 毕竟,真能十年寒窗的女子,基数太少啊! 消息仍旧让不少闺阁中待嫁的女子、已然成家的婆姨蠢蠢欲动,然而只有未嫁能正式去官府报名自举。 婆姨,毕竟要顾自己的家啊! 唯独小王庄对这个消息几乎没有反应。 科举能做官,小王庄学院、小王庄铁路技校出来的就不能当官吏了? 准许女子科举,呵呵,看看铁路署丞王大妹如何? 都是小王庄玩剩的好么? 王大妹现在整日手忙脚乱,薛定谔饿了、薛定谔半夜醒了、薛定谔尿了、薛定谔哭了、薛定谔拉片片上了…… 咋感觉比扳火车还困难啊! 要不是还有薛磐笨手笨脚地帮忙,王大妹能疯。 “看看,你娃儿一天到晚地折腾,比你还烦!” 薛磐只能赔笑哄着全家大功臣:“婆姨说的都对!婆姨最辛苦!吃了这碗蛋羹,接着吃岭南的木瓜。” 不用问,绝对是薅王恶家冰窖里的木瓜。 第五百二十二章 割发代首 还好大唐是兼容并蓄,女子为官,女子科举,争论一阵就默认了。 要是换成裹小脚的畸形朝代,怕是会因此而害死好些人的性命。 朝廷上的一些老顽固,为此告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只淡淡地回复“按太子的敕令办”就完事了。 有国子监生打算串联抗议,却被自家阿娘拎着棍子,一顿爱的教育,从此风平浪静了。 虽然不乏酸溜溜嘲讽之辈,但总体而言还是平稳平和的。 就是市面上搓衣板的销量突然激增。 秋风瑟瑟中,王恶被派往了岐州。 蜀王李愔再度殴打官吏,岐州自长史以下联合向朝廷上书,请求致仕。 简而言之,罢工了。 这是得到了甘地“非暴力不合作”的精髓。 李世民会袒护李愔,毕竟是他的娃。 李承乾不会袒护李愔,这不是他一母同胞不说,李愔的兄长李恪还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凭甚袒护他? 而且,逼到大小官吏都致仕,不跟你玩了,你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李承乾把一根比指头粗的打王鞭交到王恶手上。 李承乾还没有登临绝顶,不可能让王恶斩了李愔,让他受点皮肉之苦还是没问题的。 抛开太子之位而言,嫡长兄教育忤逆的庶弟,谁能阻拦? 岐州衙门,连一条狗都没有。 破败的衙门、半垮的土墙、干枯的老树,树下蹲着一个衣着华丽但精神萎靡的男子,身边趴着一条同样恹恹的黑色细腰。 王恶忍不住嘲笑一番。 还死守着“官不修衙”这一套呐! 殊不知,要想名正言顺地吃钱,修衙才是王道。 修衙花万贯,回手捞自己褡裢里五千贯,它不香吗? 这个时代,终究是太要脸了。 看到王恶的到来,李愔抖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起身,垂手听训。 折腾到众叛亲离,身边连一个随从都不敢跟着,这也是全天下独一份了。 王恶提起打王鞭,李愔已经自觉地搬了条长凳,褪裤子、趴下,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当初在皇宫没少接受爱的教育。 竹笋炒肉的滋味,多数人都有过深刻的记忆。 打王鞭抽到光腚上,李愔再皮实都忍不住哼哼。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刺史可以自辩了。” 抽完三计,王恶负手而立。 不教而诛谓之虐,孔夫子说得对,即便非他门徒的王恶也不想反驳这话。 “本王,不是,下官是揍人了,这不假,也受罚了。但是,再给本王重来,照样要揍人。” “民曹帮着姬氏吞并百姓土地,本王当然要揍人。” “更别说岐州那糊弄鬼的账簿,当下官是瞎子?不好意思,王相开的簿记班下官虽然没上过,课本却是弄到手一套,好歹也明白一些基本原理。” “连下官都哄不了的账,却堂而皇之地过审了。” “朝廷是派御史来查了,可那个叫无齿御史的华彪,连个账簿都看不懂,蹲了三个月,察得不明不白,该揍!” “这个衙门里,除了大黑,没有一个无辜的。” 大黑,就是李愔身边那条黑色细腰犬。 按本性,王恶该喝一声彩,赞一句爷们。 谷</span>  可是,如今的王恶代表朝廷,那就是另外一个语调了。 “刺史可知道,即便他们违了《唐律》,也应当依法处置,而不是私自殴打官员?” 李愔一摊手,两眼茫然:“额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滑头的小家伙! 这是有恃无恐。 “本官立刻让人回长安,抽调精锐的监察史、典事严查岐州衙门官员。但是,刺史也请做好准备,若是诬告,刺史一职会被吏部撤除。” 王恶快刀斩乱麻。 李愔正色,垂手回应:“若是诬告,下官愿去职、去亲王爵!” 岐州衙门根本想不到,他们早就被李愔抓了把柄。 察院的监察史、典事蜂拥而至时,岐州衙门上下都感到了震撼。 这是那个除了胡吃海喝就是动手打人的蜀王? 看着李愔一条条揭岐州官吏的老底,岐州官吏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只会动拳头揍人的蜀王,居然是一条不声不响的毒蛇,一咬致命。 除了圣人,谁还能不犯错呢? “拎了公廨二两茶叶回家,这,这也值得计较?” 一些新就职的监察史茫然了。 一些无良的“老前辈”嘿嘿直笑,厚道的则开始剖析。 如果只是犯下这点事,二两茶叶也达不到论罪的标准不是? 但是,如果还有其他罪行的话,搞不好这二两茶叶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监察中的常态。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备这话用在这里也没错。 官吏们看向李愔的眼神像是在看魔鬼,藩王就职刺史向来是虚职,长史才是一州的实际执掌者,架空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至于为了这点屁事,把整个州衙全部送进去? “犯官举报,刺史李愔某月某日出城狩猎,纵马踩踏农田!”长史心一横,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数。 难不成只能你能搞耶耶的黑料? 要知道,在大唐,毁庄稼可是重罪,而不是如某朝毁青苗屁事莫得。 李愔点头:“虽然本官当时也补偿了农户,但确实也违反了唐律。《三国演义》中,曹操因为踩踏农田割发代首,本官也当循此例。” “大王使不得!” “刺史不可!” 遥遥缀着的蜀王护卫与在场的监察史叫喊着。 这个年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除了剃胎毛外,都是蓄发,所以曹操割发代首的形象才深入人心。 事实上,就连王恶也不能免俗,要不剃个寸头多凉爽? 李愔拔出横刀,手起刀落,一截头发落地。 手艺太潮,王恶都想上手帮他弄个马啃头,保证新潮。 割发代首,按唐律是不认的,奈何人家是蜀王,要这么一点特权怎么了? 虽然还是要记录下来,但已经不可能因此再追究李愔的责任了。 长史无奈地叹气。 算计不过年轻的蜀王,把柄还被他轻易破解,人生还真是生无可恋。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夫君纳妾吧 东宫,显德殿。 只有李承乾与王恶对面坐着,一旁的小炉子上,一壶水已经烧沸了。 李承乾亲自取水,泡茶,分杯。 “流程应该没错吧?” 李承乾抬眼看向王恶。 毕竟,泡炒茶,王恶才是最正宗的。 “虽然略过了一些步骤,但顺序是对的。” 李承乾身边的侍卫、宦官全部被赶出去了。 事实上,自称心之死后,李承乾已经不相信东宫任何人。 没有人与李治暗通款曲,事情会激化? 现在,东宫的驻守力量,除了太子六卫率,还加了个右骁卫。 这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 “李愔如何?” 李承乾平静地问。 王恶深深饮了口茶水:“看似在殴打岐州官吏,其实早就抓了所有人的把柄,等待时机一举全部拿下。这位蜀王,不简单呐!” “他不是还有把柄么?”李承乾慢慢品了茶水。 手艺生疏,涩味略重啊。 “正因为有把柄,才说他不简单。朝廷得到的把柄,只是他想递出来的把柄。” 李承乾转着茶盅,微微点头。 或许,应该提高对李愔的重视程度了。 “还要多谢王相支持兕子听政。” 王恶饮尽茶水,转着空盅,扫了一眼空旷的大殿:“所以,殿下……贵体有恙?” 李承乾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就知道瞒不过你。纵观史上,可有一半的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其实是天下最危险的职业,上就不说了,下,则是万箭待发,谁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就万箭穿心了。” “当了太子,就要有成为靶子的自觉。” 王恶沉默了一下:“就不怕以后晋阳公主感受到权力的魅力,索性转给自家子嗣,不再交回你这一支?” 李承乾微笑:“兕子很难成亲,因为没有配得上她的奇男子。即便兕子真的要传给自己的子嗣,以她的善良,李厥他们总归有一条活路。” “若是其他人,只怕孤这一支血脉会断绝了。” …… 小王庄,蓝田侯府。 王恶与陈诗语温情脉脉地练眉来眼去剑(刀)。 说来还是尴尬,那么多年,王恶的刀法还是来来去去就那两招,要不是陈诗语放水,早就被削成光腚了。 刀枪里头出强权,所以,王恶的府里,没法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院子另一头,拿着篮球玩耍的叔侄瞟了过去。 王仁漫不经心地运球,嘴里嘀咕着:“大兄、大嫂的感情真好。” 王延伸手断球,不屑地撇嘴:“呵呵,阿叔,你就是太年轻了。额赌五文钱,他们一定会打起来。” 王仁停住脚步:“赌了!” 陈诗语收剑,毛巾擦汗,眼神柔顺:“夫君呐,女人花那些主顾都在说自家夫君又纳了第几房小妾。要不,夫君也纳妾吧!” 王恶情意绵绵地回话:“夫人单枪匹马驰援小王庄,又冒死阻拦皇帝,为夫心里永远记得,怎能让人扰家门清静?” 陈诗语一脸狐疑地看着王恶:“总感觉不是甚好话。说人话!” 王恶憋着笑:“夫人武艺高强,为夫是怕,小妾纳进门,过一段时间得去猪粪池找人去。” 信息量颇大,陈诗语想了一下,突然暴跳如雷,挥舞着带鞘宝剑追杀王恶:“啊!竟然说本夫人是妒妇!不要走!吃本女侠一剑!” 谷</span>  王老实在厅堂里,瞅了一眼动静,无奈地摇头。 这个儿媳甚么都好,就是有点咋咋呼呼的。 王逸仙无奈地摇头,继续低头缝衣裳。 小孩子衣裳。 这几年王逸仙的女红勉强有进步了,至少看得过去。 就是王延都大了,王恶还不重新生个娃儿来给自己逗弄,有点无聊。 院子里,王仁无奈地抚额,肉疼地掏出五文钱交到王延手上。 王延笑眯眯地揣衣兜里。 王仁忍不住想问个究竟,没道理自己的眼光还不如侄儿啊! 王延负手,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脸的深沉:“没听说过更年期么?诶,女人啊!” 王仁抓瞎了。 先生好像没教过这些吧? 王恶被陈诗语“追杀”得狼狈逃窜,冷不防从院子外走进王虎,指着王恶狂笑不止。 “弟妹,就这样,削他!屁股上肉多!” “滚!你要叫嫂子!”王恶怒骂。 这一分心,瞬间又吃了一剑。 陈诗语收剑:“看在王虎叔叔的份上,暂且放过你,明日继续切磋。” 好嘛,还得谢过她手下留情。 “呕……” 陈诗语突然一阵恶心,扶着树干呕。 王恶赶紧凑过去拍背:“咋啦?哪里不舒服?” 王虎嘎嘎怪笑:“怕不是怀老二了吧?” 王延机灵地蹿出门去:“额去请王直阿叔!” 暖暖的厅堂中,一家人紧张地看着诊脉的王直。 “恭喜兄长,恭喜嫂子,是喜脉。” 王直确诊之后,挥毫写下了方子:“杨政道,抓十剂安胎药。兄长这里最好稍稍控制一下嫂子的肉食量。” “这个憨婆姨确实太爱吃肉了。”王恶点头。“都长胖了。” “阿娘,他欺负人!”陈诗语瞬间告状。 “不怕,王直只是让控制一下,也就是稍微少吃那么一点点。王恶,怎么那么不懂事?惹得诗语生气的?”王逸仙立即帮腔。 面对身怀六甲的婆姨,男人是最没有人权的。 所以,当朝同平章事、蓝田侯王恶只能赔着笑脸认错。 好悲伤,突然理解了房玄龄怎么破? 王虎不愧是好兄弟,在门槛处笑得一抽一抽的,除了那公鸭似的笑声,还外带跺脚配音的。 么,大哥别说二哥,大家都差不多。 邹淑玉大着肚子的时候,也不晓得哪个憨货恬不知耻地为婆姨洗脚的。 王狼一脚踹到王虎屁股上:“要么进去,要么出来,在门槛处做甚?没规矩!赶紧地,把这桶奶皮子提进去!大肚子要多喝奶!” 自家阿耶,王虎也不能有脾气,只能老实地提着一桶奶皮子进厅堂。 陆陆续续地,小王庄各家原庄民提着东西来看了一圈。 倒不是因为王恶的权势巴结,这只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也幸亏有胡贞娘在,人情往来都理得一清二楚,大家商量着办,也不至于失礼。 第五百二十四章 粑耳朵 家里的婆姨享受最高待遇,可怜兮兮的王恶只能与王虎一起,到桂花的小酒肆小酌两杯。 “要不是看在她大肚子的份上,屎都打出来。” “婆姨就是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上菜的桂花忍不住嫌弃地转身:“两个粑耳朵。” 两个厚脸皮哈哈一笑,压根没当回事。 咋地,还不许吹牛了? “桂花这手艺进步了啊,难怪王平这身子胀起来了。” 王恶打趣。 桂花上完菜,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额乐意!胖点有甚不好,至少没有小狐狸勾搭。” 王恶的眉头蹙起。 糖衣炮弹,那是最难防御的啊! “最近还适应不?”王恶挑眉看向王虎。 王虎苦笑着饮了一杯酒:“论操练量,确实轻松太多;左武卫的人也基本没甚争斗的。可是,耶耶总是感觉不得劲。” 王恶哈哈一笑:“阵痛么,忍忍就过去了。” 王虎喝了一阵,歪歪倒倒地回家了。 可以想像,明天他铁定被王狼踹。 第五招、老苟等护卫悄然出动,很快打探出消息。 篮球场斜对面,最近开了一家百货铺子。 百货铺子的店主,是玻璃作坊某劳工的拐弯亲戚,否则还进不来小王庄。 店主是个俊俏的小寡妇,蓝田县人,二十来岁,正是青春动人的时节,与王平渐生好感,桂花自然发现了,却不吵不闹,只是专心将王平喂胖。 农村式的狡黠。 看看,你是喜欢王平一脸油腻,还是他头发少?或是走起路来拼命荡漾的肚腩? 只是,没用。 即便王平真的胖了不少,走路都开始迈着企鹅步,小寡妇依旧诱惑着王平。 哪怕王平在谨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小寡妇的诱惑也不露骨,照眼下的形势判断,王平离沦陷、失足也仅仅一步之遥。 后世抗倭时的仁人志士,铁骨铮铮,无论是严刑拷打还是糖衣炮弹都不能击垮的,在现实里真的稀少。 唯其稀少,才值得敬仰。 王平俗人一个,就别指望这高度了。 还糖衣炮弹呢,别在倭寇投降的前一天投敌就不错了。 祠堂门紧闭,严禁任何人出入。 祠堂里是乡长王狼、乡丁王平、蓝田侯王恶。 王恶手上一根竹枝,劈头盖脸地往王平身上抽。 竹笋炒肉虽然疼,但现在是冬天,棉袄老厚了,王恶又不是会隔山打牛的武林高手,打得其实不怎么疼。 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大。 “兄长,就是要揍额,好歹也给个理由啊!”王平抱头叫屈。 “这一顿抽是为桂花打的!当年为护小王庄,桂花为你提刀上阵,这情分在你眼里已经一文不值了!想休妻了!” 王平大呼冤枉:“兄长,额哪敢有这念头?桂花不得提刀削了额?” “没有停妻再娶的念头,你跟那百货铺子的小寡妇眉来眼去做甚?难道是想纳妾?无官无爵,纳妾要课以重税,你有那钱?” 王恶喷了出来。 不要觉得万恶的封建社会可以三妻四妾,美得冒泡了,没有官爵想纳妾,只能被人剥一层皮,更别想“乞丐有二妻”的好事。 谷</span>  端坐椅子上的王狼叹了口气:“本来,额以为可以将小王庄交给你了,可你的脑子总是差点东西啊!你觉得,人小寡妇是图你头发少,还是图你一身膘?虽然你家也有几文钱,可多数在桂花的掌控下,人家还能图你钱?” 王平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甚么事情都经不起瓣开揉碎了讲。 小王庄派去草原那个人,至今还没回转呢。 驻守小王庄的百骑暗部队正接到了警告,三日内撤走安插进去的人马,否则,误伤莫怪。 小王庄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转出了十余号人,连在小寡妇也不例外。 魔王疯起来可不管你是谁,真“误杀”了,谁也没地喊冤,何况暗部本就不允许表明身份,死了也白死。 这动静对外人来说悄然无声,对百骑却如听惊雷,百骑中郎将霍燃、左郎将铁九十七连夜赶至,询问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王恶自身做过百骑中郎将,又有那么一大摊子产业,就是用脚丫子想,也能明白百骑定然在小王庄安置人手了。 为甚以前王恶漠不关心,如今却突然发作?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一个个暗部人员经过审核,都没有异常。 毕竟,大家离王恶的日常生活,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霍燃一个字都不信。 以在百骑共事的经历分析,王恶不是无缘无故炸毛的人,这样公然赶人,一定是有人招惹到他了。 “交叉检举,查不出来,大家一起在野外驻扎!” 伴着霍燃略带怒气的声音,山麓里飘来几声狼嗥,让人更觉毛骨悚然。 小寡妇勾搭王平,几乎要上手了。 这样的消息,瞒是瞒不过的。 霍燃与铁九十七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怒意。 王恶护短,对小王庄那帮共患难的同窗极其呵护,小寡妇此举,有导致王平家庭分崩离析的危险。 就王恶那破脾气,没杀人都是好的。 这一队人马,在长安不能用了,扔去真腊国废物利用吧。 自作聪明! …… 在祠堂里跪足了一天一夜的王平,行尸走肉地在庄子外游荡。 百货铺子关门大吉了,而关门的原因,王平是亲耳听到的。 再如何自恋,王平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玩弄于无形的棋子,如果不是与王恶有关系,别人都不会正眼相看。 你以为人家是知己,殊不知在人家眼里,你只是棋子。 伤自尊。 失魂落魄地坐在庄外的石头上,王平黯然神伤。 一切不过是场骗局,不过是自作多情。 护庄队的人吓坏了,王头儿这样,怕不是要出事哦。 消息报到王恶那里,王恶的回应是不用管他; 报到王狼那里,王狼沉默了一阵,才说让他静静。 日渐西沉,桂花出现在庄外,一手拧着王平的耳朵开骂:“瘟生,不晓得回家帮忙,不侍候你那两个娃,在这里发呆!回去脚打掰!” 王平老实起身回家。 小王庄第一粑耳朵就此诞生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贞观十八年兕子首秀 贞观十八年,杨政道安葬了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多蹇的祖母,安心在小王庄学院担任医学班先生。 回到长安的孙思邈数度被召进皇宫,相继为皇帝、太子诊治,具体病情如何,所有人讳莫如深。 朝堂上的李明达很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悸。 虽然一言不发,却让朝臣渐渐感到压力。 直到某一日的石破天惊。 苏毗由旦丹为使,向大唐求乞农艺、工艺书籍。 虽然之前制定了农艺、工艺不传外蕃的国策,可苏毗是藩国,是由大唐自愿兵驻守的藩国,就连王恶这种参与制定本条国策之人都不觉得冒昧。 李明达却是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国策不允,那便是不允!若是国策可以讨价还价,还制定国策做甚!” 听上去也对,无可无不可。 王恶没傻到做出头鸟与李明达辩驳的地步,只是微笑不语。 自然有一帮棒槌与李明达辩驳,然而根本没用。 李承乾温和地转头:“晋阳公主以为当如何?” 官员们心都凉了。 满朝的赞同,竟抵不过晋阳公主之声,当真是疏不间亲。 “请殿下恕本公主僭越,苏毗之乞求,绝无可能。除非……苏毗肯除国号,为大唐苏毗府。” 李明达的话瞬间让官员们无语。 人家只是图你的工艺、农艺,你转过头图人家的国,溜溜溜。 李承乾微微犹豫:“这样怕是不行。” 李明达笑得明媚:“有甚不行呢?芒波杰孙波封苏毗郡王,授苏毗府尹,允许二十年不执行《唐律》,允许府尹一职世袭。最多,再减免一些苏毗借贷的利息咯。” 王恶暗暗惊讶,晋阳公主能想到XX年不变这一招,很有灵性嘛。 减免利息更狠,估计穷得叮当响的芒波杰孙波可能会干这事。 李承乾想要这实惠,又有点拉不下这脸。 “孤觉得……莫不,三省再议一议?” 两仪殿里吵翻天,宰相们各抒己见,要实惠的、要体面的,都在挽袖子准备常规运动。 这就是大唐特色的宰相议事。 争执不下的时候,自然是请裁判——皇帝李世民。 奈何皇帝是个吹黑哨的,帮亲不帮理,直接就认定自己最疼爱的小棉袄最正确。 鸿胪寺的公房内,旦丹有些卑微地坐在一边。 另一头是王恶坐主位,盘常、顿珠坐两侧,邓雄、邓玛、柳田穿梭着倒茶水以及做辅助记录。 王恶敲了敲桌子:“苏毗乞求赐工艺、农艺书籍,被朝堂否了。因为这不合大唐国策。” 朝堂官员们咬牙切齿:这口锅本官不背! 旦丹满眼的惊愕:“王相,你是知道的,苏毗对大唐一向忠心耿耿呐!” 王恶压了压手:“本官知道。幸亏晋阳公主仁慈,婉转地提出一个方案,好不容易才让朝堂通过。” 满朝文武:你颠倒是非! 旦丹总算看到一线曙光:“请王相示下。” 王恶满意地啜了口茶水:“苏毗去国号,改为大唐苏毗府,芒波杰孙波封苏毗郡王,任苏毗府尹,府尹一职世袭,留给府尹三个国子监生名额,多数官员还是由府尹委任,有二十年的适应期慢慢接受《唐律》,可减免借贷大唐皇家钱庄的利息。” 王恶说一句,旦丹的神色就变一次。 这个方案,对苏毗有利有弊,真让人难以取舍啊! “经过本官争取,再加了一条,允许苏毗组织人进长安接受系统的蒙学教育,大唐愿意资助所有苏毗孩子开蒙。当然,是唐语,至于你们要同时教授苏毗语,大唐并不干涉。” 双语幼儿园了解一下。 不要觉得亏,这不过是大唐普及教育的普通待遇罢了。 再说了,让苏毗人普遍认同大唐,以后不是更好统治些? 旦丹的手在抖,心跳在加速。 大唐各地公派开蒙的福利,苏毗也想有啊! 许久,旦丹喘了口大气:“王相,兹事体大,外臣委实做不了主,需要时间请示我王。” …… 皇宫,公主院内。 原本嬉闹的声音,自李明达进来那一刻起便告宁静。 原本在秋千架上的,迅速下地行礼。 原本站路中间的,立刻闪到路边。 作为大唐第二个能上朝的公主,还有谁能与她抗衡? 凭那些不知名嫔妃产下的公主么? 要知道,就连暂时主持后宫的韦德妃,对晋阳公主都更客气了几分。 只是,晋阳公主脾气好,并不屑于欺负弱小,以显示自己的强大。 但整个公主院里,兕子已经是最大那个。 懒得理会那些人,兕子找了个秋千坐下,翻出一本小王庄学院版的物理课本。 虽然没有在小王庄学院读过,但凭借才智,李明达竟然能顺利地看到半本,委实不易。 兕子偷偷乘坐过热气球,根据书上的描述对比,对空气的浮力与阻力、以及地心引力,有了清晰的了解。 蓝田侯果然是当世智者,他的学问,从来不是故弄玄虚、只钻研人性,而是侧重于实用。 可惜,可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呸,还没老,还没到四十呐! 只可惜,这等有文采、有大智慧的人物,却便宜了书商人家。 打住,这想法有点危险。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这个阐述,待会儿试一下。 “兕子在看甚么书?” 李世民难得地驾临公主院,关心一下女儿们。 当然,公主生得不少,李世民也不可能逐一关爱,重点还是最心疼的兕子。 “阿耶,是蓝田侯的物理书,挺有趣的。比如说,遇到搬不动的石头,可以借助杠杆撬开;比如当年曹冲称象的原理,书上都系统地做了分析。” “工部、将作监的官吏,都应该好好学习物理,才能提高效率,免得磨磨蹭蹭的。” 李世民有点头疼,女儿家家的,太聪明也不是甚么好事。 “兕子呀,你本来就聪明,现在还学了那么多本事,这驸马可怎么招呦。” 李明达微微一笑:“阿耶,没有学识碾压女儿的俊杰,这驸马不招也罢。” 李世民一拍额头。 都是王恶的错! 搞这些稀奇古怪的学问来做甚? 本来以兕子的聪慧,招驸马就已经够困难了,现在更是无计可施! 不要问为甚别的公主是出嫁,兕子的选择是招驸马,问就是阿耶的偏爱。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复招 小王庄铁路技校复招的消息一出,半个大唐都在轰动。 五千人的名额,现场报名参加甄选的人数就累计十万。 长安、洛阳附近的人,本次是拒招的。 毕竟,好事不可能只围着腹地转。 此次招收人员是针对朝鲜半岛干线的,南方人员耐寒性略差,暂不考虑。 即便排除两个条件,生源依旧在六万以上。 “姓名:阿扎克力,西州人,识唐字。身体合格,饮食无忌讳,编入机修班,寝室号:甲丁。” 王犇嘶哑着喉咙安排录取的学生入校。 你绵绵不断地吼三百句试试。 王犇总听王恶说甚“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今天也享受了一把泡枸杞的待遇。 错非如此,喉咙会废了。 “岑大岭,辽东人,身体合格,通文字,饮食无忌讳,编入驾驶班,寝室号甲辰。” “丁飘零,女,平州人,身体合格,通文字,饮食无忌讳,编入驾驶班,寝室号乙甲。” 场内一片惊呼。 虽然外头早传闻小王庄对男女一视同仁,可真正见到了,依旧让人震撼。 要知道,歧视无所不在啊! 王犇操着大喇叭就喷:“少见多怪,额们山长还是女的咧,怎么了?” 反应更加热烈了。 这年头,在女学遇到一个女先生尚且不易,这里的山长居然还是女的。 “额知道了!山长她是铁路署丞王大妹!” 消息灵通点的人在外头雀跃。 王犇摇摇头,喝了口枸杞水润润喉咙,让这些土鳖欢呼去。 这都几年前的事了,值得大惊小怪么? 这是王犇不明白他们的心态,铁路署丞当山长,只要能进小王庄铁路技校的大门,不要作妖,这个饭碗就是铁铸的啊! 王大妹着一身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大扳手过来,眉头轻蹙,声音微微拔高:“安静。” 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有王大妹自身的气势,有山长的威严加成,有铁路署丞的官职护持,没人敢直视。 “咦,大妹你不在家奶娃儿,跑这干嘛?就不怕这一身味儿熏到你家薛定谔?”一袭布衣的中年人满面的嫌弃。 王大妹吐了吐舌头,拎着扳手往家里跑。 “这谁啊,连山长都怕他?” 议论声不绝于耳。 王犇骄傲地操起喇叭:“一群土鳖!记住了,这就是小王庄铁路技校、小王庄学院共同的荣誉山长,科学的创始人,当朝蓝田侯,同平章事王恶!你们学习的一切基础,都是他打下的!” 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当朝宰相竟如此年轻?” “据说杀了不少异族,专好砌京观。” “为甚叫柯学?他也不姓柯啊。” “听说新罗府、百济府为他所取,薛延陀为他所灭。” “不是吧?太吓人了。” 甭管是甚心理,反正王恶权威的印象已经被王犇深深刻在他们心中了。 超过十比一的筛选比例,能够被小王庄铁路技校录取的人太少了,落选的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却只能黯然离去。 谷</span>  事先王犇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小王庄铁路技校就只能容纳五千人。 何况,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护庄队,谁敢作妖? 小王庄铁路技校的清规戒律多得让人心慌,有种误入军营的感觉。 事实上,也确实是按半军事化来管理的。 每日十里晨跑,半天时间上课,半天时候锻炼身体、练习刀法,连女生都不例外,谁还能有话说? 有意见的话,可以退学,外头大把的人等着这一个名额呢。 嘤嘤怪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这里的女生号称胳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甚至丁飘零还能战平不少男生。 最让人心动的,是小王庄铁路技校的男女生比例接近持平。 这意味着,至少这一代的铁路职员,理论上可以实现闭环婚配的。 本就青春年少,又面对诸多异性,彰显才智、打斗层出不穷。 看看《动物世界》就明白,为了争夺配偶,打斗不过是家常便饭。 阿扎克力与岑大岭就因此大动干戈,动拳头、动棍棒,打得鼻青脸肿的。 王犇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着阿扎克力与岑大岭在泥塘里来回翻滚,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只要别动刀、别玩出性命之忧,那就随他们吧。 反正年轻人有活力,打一打也不是坏事。 打到最后,精疲力尽的二人躺倒在烂泥塘里,还不忘唾弃对方。 谁是输家? 王犇表示,在座各位都太年轻了,看看将他们从泥塘里拉出来、用力地以湿毛巾“温柔”搓脸的两名女汉子,谁酸谁知道。 打得不尽兴? 没关系,下午的课程,从掷矛到跳高、跳远,以及摸爬滚打,足够让人满意。 学生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安享校园生活的同时,大唐百骑侦缉四出,按图索骥,一个个地调查他们的背景。 这一届的学生并不清楚,上一届里有十二名背景存疑的学生被强行劝退,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 小王庄铁路技校的复招,让长安城瞬间活力四射。 “你府上筹钱了?” “嘿,不筹不行,上一次西州铁路修建,钱压在货上,没赶趟,家里婆姨为此闹了一年多。” “蓝田侯别的都好,就是太懒了!早说要修铁路多好?钱扔进去,子子孙孙都不用操心饭钱了。” “兄台,瞎说甚么大实话?当心让王相听到,一赌气,不修了。” “哈哈哈哈……” 真没一句瞎话,王恶的脾气,大家都有所了解。 懒惰、任性,问题你还没法对他生出恶感。 消息更灵通的人士则早就知道,半年前,洛阳至朝鲜半岛的线路勘测已经开始了。 世家、门阀、豪强,此时顾不上给朝廷添乱,都在琢磨如何在铁路修建中分一杯羹。 让铁路修到自家地盘上,有难度;抢先与线路经过区域的百姓换地,或者是买下那地头,一点难度没有。 鄙视没吃相的孤独氏。 铁路修建中需要海量的小石块、枕木,单独算下来自然没赚多少,可拿下十里、五十里、百里的供应量呢? 挣钱的方法数不胜数,有着优越的先天条件,犯得着穷凶极恶地从平民身上谷糠炸油吗? 优雅一些,钱也挣了,名声也赚了,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五百二十七章 祖师爷赏饭 二月二,龙抬头。 两仪殿里气氛微微压抑。 数年未见的冯智章出现在殿中,面容虽未改,却已沉稳得多。 过了某个时段的男人,除了天赋异禀之辈,多半会喜欢贤者模式,这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 抛开胡闹的性子,冯智章家学渊博,头脑也灵活,还有岳丈由里崎相助,折冲府由梁洛仁任折冲都尉,在倭岛府倒立稳脚跟了。 “只是,最近半年,藤原京、肥前等地发生多起抢粮、抢兵器事件,丢失的物件虽然不多,也有部分能夺回,坐实是流民、山贼所为。” “只是,臣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臣愚钝,不能洞明其中玄机,特请诸公解惑一二。” 嘴上说着诸公,冯智章的眼睛却只盯着王恶。 房玄龄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就分析出,这是当初强迁倭国贵族的漏网之鱼在添乱。 李明达蹙眉:“诸公这些分析,于事无补。王相对倭岛府的情况较为熟悉,不如来分析一番?” 王恶让人将当初遣送出倭岛府的名册送来,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在脑中过了一道,肯定地开口:“中臣镰足!” 多数朝臣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对于冯智章突然变色的脸有些不解。 区区漏网之鱼,至于么? 冯智章苦笑:“中臣镰足,人称倭岛府第一智者,若非对苏我入鹿摄政不满,攻占藤原京时,他若出手,绝对没那么轻松。” 王恶接话:“以苏我入鹿顺昌逆亡的性子,能够对坚持多年没加入苏我家族阵营的中臣镰足无限容忍,就知道中臣镰足不简单了。” “中臣家族虽然根基深厚,武力却是他们的弱项,仅凭中臣家族是不可能连续闹出动静的,你得筛选在倭岛府能残余有势力的组织。” “至于说难觅踪迹,则是因为倭国的小岛屿太多,人家随便往哪个小岛屿上一钻,你当然就抓瞎了。” 流寇战术是最难缠的,弄不死你,恶心死你。 除了李承乾兄妹,在场都是经历过杀戮的人,听了王恶的分析,除了点头之外,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不是智力不如王恶,实在是李明达说得对,王恶对倭岛府的情况比较熟悉,眼界决定了判断。 兕子眼波流转,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无声无息地竖起一根拇指。 冯智章突然出声:“想起来了,倭岛府上还真有那么一个组织,渡化人!” 大家对渡化人并不了解,经过冯智章的介绍,尤其是重点介绍程咬金评判有百保鲜卑的实力,顿时让人如坐针毡。 李承乾也好,李明达也罢,对北齐当年的强势,虽未亲身经历过,却也在皇室藏书里见过记载,更知道陌刀手这一职业的出现,假想敌中就有百保鲜卑。 真要对渡化人下手,即便动用火器,伤亡也会不小。 这,才是当初程咬金坐视渡化人退出苏我城寨的真正原因。 否则,你以为程咬金改吃素了? “听说当时劝退渡化人首领菅直剑的,是在你手下任判官的巨势德多?让他再与渡化人交涉,判断是否与渡化人有关。如果真有人不听劝,本官不介意走上一趟。” “没有真凭实据,还不好确定是不是他们。万一中臣镰足就是想误导大唐呢?” 房玄龄甚为欣慰,看样子觉得后继有人了。 王端正都稳重起来了,还有甚么困难能阻挡大唐? “可是,怎么对付这些藏头露尾之辈?” 冯智章愁眉苦脸的。 王恶嗤之以鼻:“那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冯智章迟疑了一下:“砸钱?” 王恶吐了口气:“恁俗!官府的事,怎么能说砸钱呢?这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钱、给地,必要时可以答应文武散官,或者免税多少年,你看看有多少勇士愿意领赏。” 冯智章不是不知道这套路,但是,除了纯粹的砸钱外,其他方案,是需要朝堂背书的。 冯智章从来都不笨,只是没用在正途上而已。 李承乾点头:“王相言之有理,中书省下文,门下省特批,特事特办。王相,有个事你恐怕忘了,全大唐的略通火药的匠人已经集中到灞桥,左屯卫看护着他们,你看该如何处置。” 王恶差点忘了这一茬。 王恶出现在灞桥某个孤立的院子里,院中惶恐不安的匠人总算安心下来。 终于有官爷出面,比面对那些杀气腾腾的军爷安心多了。 王恶没给好脸色。 事实上,这个时候给他们好脸色,会更让人惴惴不安。 昆六、昆七往厅堂的墙上贴着大纸,一百多条的火药运营管理办法让匠人们心慌。 “看第六十五条,各地火药作坊,必须为经过朝廷认可的匠人持证上岗,无证视为非法经营。举报非法经营者,可获得缴没财物一成的奖励。” 昆七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划重点,这一点表示,只有你们是朝廷认可的、合法的!别人弄火药了,怎么办?” 一个蹲地上的中年匠人嘀咕:“那就是和额们抢钱,弄他!” “对!弄他!但是,对方万一是高门大户怎么办?去衙门举报!衙门不受理怎么办?到当地百骑、察院衙门告状,会直达天听。” 几个蹲地上的蜀地匠人嘀咕:“啷个黑娃儿说话管用不?” 王恶微微一笑:“他们几个都是朝廷七品官,本官是蓝田侯。” 匠人们全部起身,不安地看着王恶。 唐律甚么的,他们不懂。 可是,按行业规矩,王恶算是开山祖师爷,偏偏他们手里的技艺,还是从祖师爷那里偷来的。 按民间规矩,就是王恶打死他们都没得脸喊冤。 “放心,既然是通过官府把你们召集过来,而不是捆到起,那就不是要追究你们的责任。本官来这里,也只是见你们根本不知道火药要咋个挣钱,特意赏你们一碗饭吃。” 王恶的话说完,匠人们纷纷跪地磕头。 实打实地磕,每个人都诚心诚意的。 祖师爷赏饭,磕头算甚么? “过年要烧爆竹,可是竹子的响动太小,还不连续,不够喜庆。昆六,点一串。” 二百头的炮仗噼里啪啦一通响,匠人们混浊的眼珠子突然清明起来。 祖师爷慷慨,这是要发呀! 第五百二十八章 请求联姻 从王恶表明身份开始,大字不识几个的匠人们开始用心背火药管理办法,感觉就像考十分的学渣要冲击满分一般。 祖师爷的身份太尊崇,没人敢跟他唠嗑,恨不得将他推上高台,再点上高香,再磕上几个响头。 昆六、昆七的地位也大变,按匠人们的说法,这是祖师爷座下的黑童子。 好嘛,肤色这破事,硬是甩不开了。 好在昆六、昆七的脑回路本就与众不同,嬉笑怒骂地,竟与匠人们打成一片。 “童子,老汉想知道,原本的火药是额东家给的方子,祖师爷又说朝廷只认额们。是不是说,东家以后都没权利弄火药了?” 几名匠人拉着昆七到一边叙话。 昆七笑容很和蔼:“吁,你们几个老汉硬是的,朝廷说只认你们,就是只认你们,其他人概不合法。能怪谁呢?谁让你们东家自己不备案、不来长安?他瞒着朝廷,朝廷自然不可能认他。” “莫慌,既然是朝廷支持你们自立门户了,官府那头一定到位。那么,对你们来说,最大的困难应该是没本钱了。” “郎君说了,他可以为你们担保,在大唐皇家钱庄借出钱财,年息一分,一年之后归还。” 匠人们凑到一起嘀咕,眼睛却越来越一亮。 去他丫的东家,自己当东家,自立门户,不香吗? 可以学到技艺,能有官府的支持,还能借到足够启动的钱财,谁还能阻止老汉腾飞? 一年挣回本钱,二年置家当,三年给娃儿娶妻…… 这日子,有盼头! 按道理,他们可以举报原东家以致富的,只是纯朴的匠人们还没想到这一手,或者是想到了,却黑不下心来操作。 没关系,等他们回乡,炮仗作坊开起来,利益碰撞时,再纯朴的人也无法忍受别人窃取自己的利益。 不是不纯朴,只是屁股的方向变换了,思维方式自然也随之而变。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即便有人看穿也无法阻止的阳谋。 除非,得到了火药配方的人能忍住在整唐代不制造、使用火药。 问题,能忍住吗? …… 太原王家。 老家主王鹏飞已经退下,新家主王钰凡、三长老王钰仙、九长老王铭陆等人齐聚议事堂。 王钰仙一脸的不耐烦:“大兄,哦,家主,甚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匆匆忙忙将额召回来?额还得指挥人挖石炭呢。” 小王庄的烟囱,正版的、盗版的都在风行,石炭的行情自然也暖了起来。 虽然现在是春天,可不挖出来,秋冬时节卖啥?靠现挖么? 王钰凡缓缓揉着太阳穴:“就藩的晋王邀约,想求娶王家女为王妃。” 大长老王鹏程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现在已非贞观初年,不存在五姓女不嫁皇室的说法,太原王家与晋王联姻,有百利而无一害,家主不必犹豫。” 王钰凡并未应声。 家主,就应当稳重,而不是冒冒失失地作决定。 王钰仙惬意地品了一口闷倒驴:“么么,不晓得大长老是喝了多少假酒,净说胡话。王家长安主事传话回来,晋王因为犯禁,被削亲王之位,只余嗣王之位,连继承权都被剥夺了。不任太原府尹,不任几州都督,这纯粹是一头圈养的猪。” “王家即便有女,不嫁太子、不嫁亲王,嫁个没前途的嗣王,脑子抽了吗?” “太原王家,愿意将自家的前程捆在那么一个没希望的嗣王身上?” “还有,晋王针对蓝田侯下过黑手,靠蓝田侯产业为命脉的太原王家,想好与蓝田侯翻脸后怎么维持收益了吗?” 王铭陆接话:“三长老不可以这样说嘛,把长老全部拉去挖石炭,这也是一条生路嘛。” 严肃的议事堂内一片怪笑声。 俩损货一唱一和的,把王鹏程老脸都气青了。 更可气的是,原本王鹏程已经拉拢的二长老、四长老、五长老,此时连吭都不吭一声。 殊不知二长老他们已经在心中将大长老骂死。 私心人人有,在不损害家族的大前提下不碍事。 晋王犯禁成为嗣王,那么重要的消息你也敢隐瞒? 晋王与王恶对敌的消息,你也敢掖着? 一个事关太原王家的前途,一个事关太原王家的钱途! 王钰凡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王鹏程:“此事就此作罢,不得再提。哪家私下联姻的,没事,逐出太原王家就是了。” 这话就更让人蛋疼了,晋王要联姻,不就是看中了太原王家的势力么?逐出了家族,人家晋王还看得上你? 王鹏程恨恨地咬牙,低下了脑袋。 小兔崽子,让你们猖狂,耶耶总会逮到机会弄死你们! 王钰凡懒洋洋地起身:“行了,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二长老霍然起身:“家主,额提议,大长老王鹏程年事已高,就不需要再任长老了,辛苦操劳了,与老家主一道钓钓鱼、种种花多惬意?” 王鹏程愕然抬头,满眼的不可思议。 龟儿子,耶耶是你亲阿伯啊! 最密切的人,捅出的刀子最伤人。 二长老看都没看一眼。 不管是谁,让王家有倾覆之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刀,哪怕对方是他阿耶。 “二长老说得是。人老了,颐养天年、开开心心最重要,太繁重的事务,老人家也撑不起了。” 王钰仙说得极客气。 只可惜,懂他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石炭的矿洞里,不晓得已经有了几具白骨。 王鹏程听懂了,自己若不去颐养天年,可能会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他在矿洞里的尸骨。 王钰凡稳,王钰仙狠,这一代的家主位置,稳若泰山。 “附议。” “附议。” 王鹏程苦笑拱手:“老朽老迈无能,请辞大长老之位,恳请家主恩准。” 低头认输吧,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太狠了。 王钰凡温言挽留:“大长老是王家的定海神针,王家正需要大长老这样的智者指点迷津,留下来吧。” 王鹏程的嘴角直抽抽,你确定不是在反讽? 三请三辞的把戏再度上演,结果可想而知。 倨傲地坐在王家大厅的晋王府长史,听到王家委婉而坚决的回拒,气得浑身直哆嗦。 甚么时候,堂堂嗣王,求娶一个王妃竟如此困难? 第五百二十九章 替天行道 李治的唇边已经蓄起了一溜小胡须。 虽然入了太原,但区区嗣王对三都之一的太原根本没有影响力,军、政都不会理睬一个无职无权的废物。 李治倒是想过破局之法。 与太原王家联姻,慢慢掌控太原的经济,再无声无息地延伸到军、政两界。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区区一个拔了爪牙的太原王家,竟然硬气地拒绝了联姻的请求,谁给他们的勇气? 长史秦钟在王府里愤怒地咆哮,对王家视如仇寇。 不是装出来的,王府的属官,前途命运是与晋王绑在一起的,根本无法割裂。 晋王失势,他们失势;晋王得势,他们得势。 晋王若能问鼎,他们便是从龙。 李治淡淡地摆手:“不必如此,这世间几人不是扒高踩低?本王现在落魄,人家看不上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天下又不是只有太原王家是世家。” 秦钟压抑住怒火,在脑中过了一遍五姓七家的讯息,颓然叹道:“一流世家,也如太原王家那般……倨傲;中小世家,对大王的前景无益。” 李治轻笑:“长史辛苦一下,跑一趟开封。” 秦钟觉得,这又将是无用功。 可是,晋王的笑容,好像还真有几成把握似的? “宁嫁乞丐郎,不嫁皇室王”这个奇怪的现象,是从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后开始的。 之前,你看看隐太子李建成,太子妃就是荥阳郑家的郑观音。 拒绝与皇室联姻,不是因为傲慢,而是世家苦心积虑支持的太子李建成被不讲武德的李世民灭了,男丁尽诛,不留一丝隐患。 世家,尤其是荥阳郑家,眼看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那恨意,即便十八年过去了依旧难以释怀。 所以,扶持一把李世民的儿子与他打擂,荥阳郑家肯定乐于相助。 至于风险,做好提前割裂就是了。 荥阳郑家的回应,干脆到让秦钟惊讶。 所有应走的流程都照常走,该宣告世人的也绝不会瞒着,大张旗鼓到了刻意的地步,偏偏准备出嫁的是旁支女。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预定的晋王妃,名字叫郑龙女。 宗正寺卿李道宗将晋王请求成婚的奏折交上朝廷时,李承乾、李明达都沉默了。 哪怕对此事观感不佳,也不适合开口,还得靠皇室的大族长——皇帝来定夺。 被请上朝的李世民看了一遍奏折,袍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 气的。 在千年老狐狸面前,甭玩甚么聊斋。 李治的不安分,从来不是甚么隐秘。 父母爱幼子,哪怕李治犯了足够杀头的罪过,李世民也不过想让他在藩地呆两年,然后再设法留在长安。 只是,李治的出手,却将他的野心彰显出来。 好吧,身为皇子,有点野心也不为过,可你跟哪家联姻不好,要跟荥阳郑家联姻? 这是成心来恶心朕是吧? 荥阳郑家更滑头,拿一个旁系的女儿来搪塞,这是打定主意,日后有麻烦直接与主脉切割了。 郑龙女,这个名字更是故意恶心人,是想提醒朕,郑观音还活着是吧? 可以赌一文钱,郑龙女这个名字绝对是现改的。 “道宗啊,朕记得,你那些部曲,都快荒废了吧?” 李世民气得发抖,偏偏脸上还得满带笑意。 …… 荥阳郑家,实际居住地为开封县,因晋时开封县隶属荥阳郡而得名。 注明:荥阳郡这个单位早就不存在了。 郑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自从郑善果故去之后,越发势单力薄。 但郑家在开封县,几乎河南府覆盖区域都要受他们的影响,便是独孤氏所在的洛阳也不例外。 自西汉大司农郑当时定居开封之后,郑家一直人丁兴旺,开封县城之外的诸多村庄,尽管无人提起,却实实在在是郑家的族人。 有人,有钱,朝廷又不禁刀剑、弓箭,加上前朝时因战乱修建的围墙、堡垒,每个村庄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只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土地已经解冻,耕牛在田间劳碌,燕子在空中飞舞,一片安定景象。 麦种自然是优中择优,莫以为古人就当真不懂优育的道理。 古人只是不懂具体怎么个优育法而已,凭本能行事、筛选最好的种子,还是没问题的。 郑家的大粮仓在开封县城内,筛选良种也是在城里,当然是要拉出来给各村庄播种育苗。 十几辆牛车慢悠悠行走在乡间小道上,五十名护卫背着弓箭、挎着横刀,一身圆领袍,懒洋洋地行走着,不时还吹嘘着自己在勾栏里的雄风。 “昨夜,耶耶在春风栏大杀四方,降伏两个小娘子。到今早,她们还没起床。” “嘘,郑老三净吹牛皮!耶耶昨天看到,他被人春风栏丢出来,说是没钱还想白玩!” “哈哈哈哈……” 男人爱好的那点事,一吹起来就没完没了。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年不节的,也没有战事,咋会有奔马?” “小心些,靠边。” 然而,看到十名骑着战马、身着皮甲、搭弓放箭的蒙面汉子,所有人都知道麻烦大了。 不用招呼,护卫们将牛扯了挡道,呼啸着四散奔逃。 连盾都没带,除了逃跑,还能怎么办? 射箭? 你是在开玩笑吗? 步射对抗骑射? 然而,护卫们惊讶地发现,对方好像不是冲着杀人而来。 箭是射出来了,但目标不是护卫,而是堆积着麦种的牛车。 箭矢上应该是抹了白磷,在风中燃起火光,怎么也不肯熄灭,扎到麦子里更是烧得厉害。 “哈哈……耶耶白虎山响马,见不得郑家侵吞他人田产,替天行道,特来给个教训!” 刺耳的狂笑声中,蒙面汉子拨马狂奔。 不是怕了谁,关键火烧牛车,烧到牛屁股上了,再不跑,想想当年田单的火牛阵吧。 护卫们面面相觑。 侵占田产的事,荥阳郑家已经不干好多年。 还有,这附近州县,哪来的白虎山? 附近的村民齐出,费了老大力气才安抚住乱蹿的牛,种子则全部成了灰烬。 护卫们面有苦色。 对方根本就不是来替天行道,纯粹是来恶心人的。 第五百三十章 扰敌 以郑家的关系之强,自然早就报官了。 但是,连人员伤亡都没有,哪个不良人吃撑了,会去卖力追踪? 给钱都不好使,真的。 能在开封县衙里备个案就了不起了。 要官府认真对待,起码也得损失到一定程度吧? 种子而已,你家再筛选不就完事了? 然而荥阳郑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是,这一次没有人员伤亡,但下一次呢? 各村、各塞、各坞、各堡,不分昼夜,都有人值守。 燕子坞在第一夜,便发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值守的人不敢大意,敲响手中的锣,全坞的男女老少瞬间从梦中惊醒,提刀、背弓,匆匆赶到坞墙边。 三骑举着火把,晃晃悠悠地来到燕子坞外,位置恰恰卡在弓箭的最大射程之外,让人恶心得不得了。 每骑手上一面锣,敲得咣咣响,挑衅的意味十足。 坞内的热血青壮破口大骂,脾气暴躁的已经叫嚣着要出去一战了。 “活腻了吗?你怎么肯定,那黑暗之中,没有贼人的埋伏?” 坞主郑想喝骂。 有士气是好事,但只有士气则是一场灾难。 黑灯瞎火的,谁给你们勇气乱来的? 这些没经历过乱世的青壮,做事一点不慎重。 见燕子坞没人出来,三骑一阵乱骂,拨马向五里之外的逍遥庄驶去。 逍遥庄同样是荥阳郑家分支。 一通折腾,郑家的几个村庄都鸡犬不宁。 晨雾散去,郑家人持刀弓,怒气冲冲地出来搜索,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不,每个夜晚,对方总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各村庄之外,让你不得不加以提防,偏偏对方还甚么都没做。 可是,你敢掉以轻心吗? 郑家花费了老大代价,请出折冲府率了一千军士,折冲都尉百里骞亲自带队入驻了燕子坞,受到了坞主郑想的热情款待。 郑想几乎要崩溃了,连续几夜不睡,还得崩紧脑中的弦。 凡事就怕万一啊! “尔等何人?在此做甚?若不说个明白,休怪本都尉击杀尔等!” 夜幕降临,又是三骑持火把晃晃悠悠来到燕子坞外,百里骞抹了抹嘴上的酒液,官腔十足地喝问。 “都尉,哈,都尉!”一骑嘲笑了一声。“怎么地,唐律哪条规定不许走夜路?” 百里骞打了个酒嗝:“宵禁!” “都尉是酒喝多了吗?老夫只听说城里有宵禁,从未听闻乡野也有宵禁。” 百里骞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却也没在意:“可是,你们威胁到燕子坞的安全。” “呵呵,你是觉得额们仨能攻城还是能略地呢?” 百里骞晃了晃脑袋。 声音是真熟啊。 想想对方的说法也对,三个人难不成能攻破燕子坞?就是当年的玄甲重骑都办不到!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捋捋。 兵法上有疲兵扰敌之策,疑兵之计嘛,耶耶当初好歹看过几眼兵法。 百里骞选择性地忘了,当年不是队正踢着屁股让他看书,他早就泯然众人了。 队正? 百里骞浑身一哆嗦,惊骇地发现,那道身影,也好熟啊! 队正早就跟着贵人安享荣华富贵了吖! 这酒上头,劲大…… 百里骞身子摇晃着,竟倒在城墙上,鼾声大作。 “完了,都尉喝高了,额得背他去歇息。” 右果毅都尉章俞迅速背起百里骞往下走。 别人不知道百里骞的酒量,他不知道么? 号称酒漏子的人物啊! 一定是对面的人,让都尉感觉不愿应对,才玩出醉遁的把戏。 这就是共生死的袍泽,默契到根本不需要言语沟通。 百里骞神来之笔让郑想瞬间傻眼。 原也不敢指望府兵杀敌,可是,连撑腰都拉胯,也太…… 一时间,受过良好教育的郑想竟然词穷了。 坞外三骑张狂地敲锣,燕子坞内又是一片喧哗,却又无可奈何。 莫说燕子坞,就是府兵也不可能在夜间出战。 夜盲症的高比例,让人对夜色望而却步,错非大战,谁也不愿意去冒险。 郑家虽然势大,折冲府却也不必买账。 闹腾了半夜,三骑方才离去。 天才放亮,府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离燕子坞。 右果毅都尉章俞表示,折冲都尉百里骞贵体有恙,需要回去诊治。 郑想麻木地看着府兵撤离,想哭。 这就是五姓七家硬不起来的原因,虽然他们很有权、虽然他们很有势、虽然他们很有钱,可是,刀把子才是硬道理。 连府兵都不愿意介入这破事,他们各村可咋办哟! 出了燕子坞,百里骞神采奕奕地端坐马上,兴起之下还玩起了鞍里藏身。 虽然腹肌渐成一块,但是身手还是不逊当年的嘛。 章俞特意领先众人,到百里骞身边询问:“都尉,昨夜来人,是否有不妥?” 百里骞舞了一阵马槊,然后叹道:“章俞啊!你在本都尉身边也呆了十年,该明白一些事理了。你说说,几时见过本都尉如此畏缩?” “可是,昨夜的表现,过于粗糙了,对吗?章俞啊,易地而处,你在燕子坞,坞外是本都尉,你待如何?” 章俞的眼睛慢慢瞪圆,嘴慢慢张口,终于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思来想去,化解这尴尬的最好办法,果然还是醉遁。 对方的来头,啧,可就真的有意思了。 …… 家主郑苍更老了,一头银发。 长老郑枭、郑朴在下方,静静地听着郑想禀报事由。 郑枭抽着桌子,咬牙切齿:“无法无天!” 他却忘了,郑家几时在乎过法。 郑苍混浊的眼睛扫向郑朴。 郑朴叹了口气:“之前额就说过,改名郑龙女肯定会激怒皇帝,而皇帝相较郑家,最大的优势是兵。” 郑苍沙哑地开口:“你的意思,这是皇帝的报复?” 郑朴点头:“若非如此,只是反复骚扰而不杀人的行为说不通。当然,郑家如果再不识相,那就说不准了。” 郑枭冷笑:“这只是你的臆测,没有证据。” 郑朴淡淡回应:“能够让折冲都尉装醉、撒手,就是最大的证据。” 郑苍沉默了许久,终于让人上书,荥阳郑家与晋王联姻的女子,名叫郑尤女,上次是书写错误,请求更正。 第五百三十一章 笑点低 李世民翻着奏折,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来啊! 互相伤害啊! 道宗的手段越发的犀利,分寸又掌控得极好,就是大喷子魏征都无话可说。 跟朕作妖,玩不死你! 几个老东西,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不忘恶心朕,知道厉害了吧? 至于坚持联姻,诶,儿大不由耶娘,管不了咯。 让太原的百骑盯紧一点就是了。 旦丹带来了苏毗的国书。 芒波杰孙波干脆得吓人,估计是早就被繁重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来,连王子都只敢生两个,除了王后之外再没有一个女人。 除了还有宫殿外,芒波杰孙波的日子,比大唐的豪强都不如。 要操心吐蕃的虎视眈眈,要看看锅里还剩几粒青稞,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真不痛快。 不要谈当年坚持复国的理想。 少年时能坚持理想,老年时只能坚持瞎想。 更何况,芒波杰孙波已经实现复国了,现在只不过是换一种形式存在,没国号,但是世袭府尹不一样吗? 隔三差五还可以向大唐朝廷哭穷,骗点救济,三五年下来可以甩掉沉重的债务帽子。 而且,一家人了,大唐好意思放任吐蕃来攻击? 有人替自家撑腰的感觉不要太好哦。 即便是平措在极力反对,也阻止不了芒波杰孙波投唐的决心。 倒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只是那些附带的条件看上去更显诚意。 比如赐次子散官,比如要大唐给俸禄,没有阅历的人会觉得芒波杰孙波贪得无厌,阅历足够的人却会觉得芒波杰孙波懂事。 为此,退朝之后,李明达与李承乾一直在辩论此事。 李明达确实冰雪聪明,但人生历练不足,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种看上去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为甚要答应这非分的请求?” 李明达气呼呼地坐下,不肯原谅大兄。 李承乾耐心地解释:“这不是非分请求,苏毗故意提一点额外的小要求,就是要让大唐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要纳入大唐。” 李世民摇头。 太子的见识还是有限,不能很好地解释这个问题。 “其实吧,兕子是没有去民间的经历,不知道那些商贩的一句口头禅:嫌货才是买货人。” 李世民骄傲地说了句。 朕年轻时可是没少在市井里打滚哟! 李明达的眼睛里满是迷惘。 真的吗? 为甚本公主买东西是从来不讨价还价的? “对了,这事不应该是王端正操持吗?他人呢?” 李世民终于发现不对。 李承乾嘴唇微动,最终一言不发。 李明达撇嘴:“蓝田侯说既然是大唐苏毗府了,就没有鸿胪寺的事了。至于宰相这头,他说房相足以处理,所以要回家侍候身怀六甲的婆姨。堂堂宰相,却是个粑耳朵。” 李世民大笑:“粑耳朵有甚么不好?无情未必真豪杰。再说,他家夫人,未成婚便敢单枪匹马杀入乱匪中,只为解小王庄之难;为了王端正,连朕的驾都敢挡,全然不要性命的泼辣样。这样的婆姨,值得善待。” 李明达脸上泛起笑容,或许只是为了这一段简单的感情。 李世民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低沉:“像观音婢。” 当年与大兄李建成争斗,落在下风,若不是仗着阿耶更喜欢观音婢这个儿媳的份上,或许早已万劫不复。 观音婢,再等几年,待娃儿们稳住,朕来陪你。 …… 长安城中为苏毗府的加入而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王恶却请假回小王庄照顾婆姨了。 这一次,王恶有经验多了。 要吃豆腐脑,立马能端来; 要吃包子,随时能出笼; 要吃酸李子,大棚里立刻摘来; 要嘴里有点味,库房里立刻翻出各地各国送来稀罕吃食。 总而言之,不能让婆姨委屈了。 陈诗语因为各种吃食,兼之身怀六甲,腰身又粗了。 “夫君你看,又胖了。” 陈诗语可怜巴巴地看向王恶。 “哪能啊!这是老二占地方了。没事,生完了,夫君陪你练剑。” 感觉回到了婚前,王恶在哄陈诗语了。 然而陈诗语依旧不满意。 “当年人家青春貌美,有人会写诗哄,如今,哼!” 文青是要不得滴,诗这玩意,也就是块功名的敲门砖。 但是,婆姨要听,有甚么办法? 看着天上隐隐约约现出轮廓有月亮,王恶口占《嫦娥》一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以陈诗语的文学涵养,自然能理解这诗。 李商隐的大作,即便是没有多少文学素养的人也能受到渲染。 然而,跟怀孕的婆姨讲道理? “不依!嫦娥弃自家夫君,不好!” 王恶只能低头妥协:“娘子说的是,要不,为夫唱首俚歌给你听?” 为了生活,四处奔波。 终日操劳,感触良多。 活儿虽辛苦,应酬更难过。 红白喜事,亲朋好友相聚,酒席上热情浪花朵朵。 明知美酒伤肝胃,时常喝得跌荡哆嗦。 回到家里婆姨直啰嗦。 所以说:出门在外,婆姨有交代。 少喝酒来多吃菜,酒能喝就喝, 不能喝就赖,赖不了就找人代。 出门在外,婆姨有交代, 少喝酒来多吃菜,酒能喝就喝, 不能喝就赖,赖不了就找人代, 代不了额跑门外,转三圈再回来。 一曲《婆姨有交待》逗得陈诗语直乐,下里巴人对陈诗语来说,又不是甚么包袱。 要不是嫁给王恶,混得一身诰命,陈诗语也只是个平民而已。 所以,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有甚么区别呢 陈诗语眼波流转,像头偷到鸡的小狐狸……胖狐狸。 “还记得当年夫君的‘挥一挥手’,好有神韵。” 王恶失笑。 搞半天,是想听这恶搞风啊! 首先,得让陈诗语明白,“沙扬娜拉”是倭岛府土语“再见”的意思。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山药烂啦! 第一遍,陈诗语没听出异常; 第二遍,听懂了的陈诗语笑得花枝乱颤。 笑点低的婆姨就是好哄! 第五百三十二章 行一善 王恶的痹症好得差不多,身体也基本康复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确实很折磨人。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好在现在大唐事务虽多,涉及外蕃及藩国的也不少,大多却只是常规的朝贡,王恶才得以懒散下来。 大唐兵锋天下无敌,又挟苏毗自愿去国号附唐的威势,邻国只要脑子不抽,都只能学松赞干布般喝闷酒,看看大唐的富庶,再看看大唐犀利的刀枪,苦涩地坐回去。 大唐碾压天下,主持邦交的鸿胪寺左少卿又是个强势之极的人物,鸿胪寺典客署上下的活就好开展了,只要占了理,区区录事都敢指着蕃邦使者鼻子怒骂。 所以,平常王恶躲懒,根本没关系,只要关键时刻他肯为属下撑腰便好。 典客署里,升职最快的是柳田,丫现在是鸿胪寺的主簿了。 嘿嘿,谁让王玄策留在新罗府了呢? 等级低的,你有盖过柳田的功绩么?你有他一样泡茶的手艺么? 等级高的,嘿,你知道盘常与顿珠各自拒绝了三次升迁的机会么? 说到底,原因只有一个,在王恶手下干得开心! 柳田正在主持与蕃邦洽谈。 真腊那头,国王拔婆拔摩派太子阇耶跋摩携孤落支出使大唐,却遭到了冷遇,鸿胪寺左少卿怠慢且不说,连典客署令与署丞都不出面,只是主簿接洽。 遗憾的是,典客署上下并不这么觉得。 如此低规格的接待,不是典客署不讲究,而是就真腊南部有人谋害大唐商人给的冷遇。 “阇耶跋摩,大唐表达得很清楚,你们内部如何争斗不管,真腊境内唐人的安全,你们必须负责。” “有一人死伤,真腊赔十条性命;有十人死伤,真腊赔千条性命;有百人死伤,真腊等着亡国吧。” 柳田锋芒毕露,负责记录的邓雄眼里光芒闪烁。 好霸气! 好解气! 这样的大唐,教人如何不爱? 犯我大唐百姓,虽远必诛! 阇耶跋摩眸子里闪过怒火:“他们触怒当地贵族,真腊也没有办法。真腊愿意就此事进行赔偿。” 柳田喝了口茶,茶盅往地上一摔,脸立刻虎起来,脑门上青筋直冒:“大唐很缺你这两文钱么?留着给你们买棺材好了!” 真腊人全部吓得站了起来。 有史以来,在邦交问题上直接砸杯子,柳田怕是第一个。 阇耶跋摩等人,更怕是“帐后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 鸿胪寺新任右少卿郑熹踱进议事堂,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诶,诶,别那么激动,有事好好商议,要有大国风范。” 柳田回头,眸子里带着一丝狠色:“右少卿似乎过界了。” 郑熹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柳田收复云南各部时,可是提着横刀硬拼过几回的! 左少卿掌典客署,右少卿掌司仪署,柳田说他过界,一点都没错。 也不晓得上头是哪根筋不对,把本分的长孙涣调去礼部任左侍郎,换了这个屁事有点多的右少卿。 “区区主簿,这样对上官说话?懂不懂规矩?” 郑熹打着官腔。 柳田面目狰狞地捏紧拳头,却又缓缓松开。 “发怒了,想打本官了,你倒是动手啊!”郑熹狂笑。 官场等级森严,动手打了上官,后果是很严重滴。 “如你所愿。” 低沉的声音中,一股巨力从郑熹身后发起,郑熹身子栽倒,同时传来骨折声。 “啊!你们竟敢殴打上官!”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郑熹抹了把眼泪,凄然止声。 不是不痛了,也不是发善心要饶过柳田,只是因为踢断他腿的,是鸿胪寺左少卿王恶,无论按哪头算,都是他的上官。 “本官混迹官场十五年,还是首次听说这种奇怪的要求。柳田呐,记住了,额们要日行一善。”王恶很认真地吩咐。 柳田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意。 左少卿,你也不怕行一善受不了。 “本官听说真腊有点管不过来了?要不,本官提一条建议,分成水真腊、陆真腊两个国家,也就解决问题了。” 王恶的话,恶意满满。 阇耶跋摩脸色苍白。 如果大唐下场,真腊分裂势必难免。 如果让大唐灭真腊,因为气候地理等原因,还真有点困难。、 可是,分裂的话,轻而易举啊! 阇耶跋摩突然联想到原本是废物的亲兄弟阇耶沙摩,他能与自己渐渐分庭抗礼,怕是少不了大唐暗戳戳的帮助。 这些帮助还只是在暗中,如果把大唐惹火了,真让阇耶沙摩割了一半的土地,自己真会成为真腊历史上的罪人。 阇耶跋摩在历史上极度扩张,到最后却还是分裂成水真腊与陆真腊。 王恶只是根据历史走向,轻轻加大了一点力度。 “真腊愿意将所有涉案人员,以及他们亲属,移交大唐处置。” 阇耶跋摩忍气吞声地回应。 柳田微微一笑,示意邓雄记录,并组织徐鸯、邓玛出相关文书。 因为身后是王恶,柳田不惮对真腊使团摔脸子、不畏对郑熹拔拳相向。 当然,是王恶制止了柳田的冲动。 不管怎样,殴打上官在官场里不招待见的。 再说了,柳田出拳,又怎么有自己下黑手过瘾呢? 郑熹没蠢到一个人前来,跟随的录事撒开脚丫子找来了鸿胪寺卿张行成。 “王相,可是典客署又与蕃邦谈事了?” 张行成慢悠悠地走进议事堂,与王恶寒暄,对躺在地上抱腿呻吟的郑熹视而不见。 郑熹的呻吟顿了一下。 该死,事先怎么就利欲熏心,没想到王恶宰相的身份呢? 前途黯淡了啊! 张行成与王恶云里雾里的交谈了一阵,最后自有杂役将断腿的郑熹抬走。 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花费了极大代价进入鸿胪寺的右少卿郑熹,将一去不复返。 但是,有甚么办法呢? 路,是自己选的。 后续…… 没有后续,挑衅当朝宰相,胡乱越界,且先冷板凳坐着吧。 十年八年之后,大家忘了此事,或许还可以图谋异地为官。 郑苍差点气炸了。 荥阳郑家向皇帝低头,同时付出好大的利益,才将郑熹送到鸿胪寺右少卿的位置,这个蠢货竟然会去招惹魔王!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万贯家财 现任吏部尚书是长孙无忌。 两袖金风赵国公虽然贪财,却很清楚甚么钱收得,甚么钱收不得。 谋划郑熹接任鸿胪寺右少卿,这钱长孙无忌收得心安理得。 被踢出鸿胪寺的郑熹想复位,长孙无忌脑子还没坏,断然不会干这蠢事。 第一次安排,可以毫无顾忌。 你都被王恶踢出鸿胪寺了,耶耶再安排你进去,那就是替你接下恩怨,与魔王交锋了。 虽然耶耶并不怕王恶,可是,犯不着为你与他交恶。 既然郑熹烂泥扶不上墙,那就换个人好了。 冲儿的驸马都尉丢了,补偿他一个右少卿也理所当然。 “阿耶,额不想去。” 出人意料地,长孙冲有畏难情绪。 长孙无忌无奈地摇头:“你接掌右少卿,管好你那一亩三分地,闲事莫管,王端正也不会惹你。之前,他一样与涣儿相安无事。” “不要再推托,连长孙温现在都论功调回右屯卫任校尉了,难道你还不如他?” 长孙冲苦着脸应下,心里却在腹诽。 自己不如长孙温吗? 废话! 长孙温与吐谷浑厮杀的时候,自己在风花雪月,怎么比? 当初李世民反悔亲事,除了近亲婚姻的后患之外,长孙冲的佛系躺平、清静无为也是一个原因。 太得宠的缘故,在该任事的时候长孙冲没有任事,再闲散了几年,已经在废与不废的边缘游走了。 高履行当年纨绔,可该做事的年纪还是到羽林卫里任职了,做得好不好另说,可至少人家有担待,才挣得新罗府回大唐。 长孙冲,不客气地说,这一辈子也就混吃等死了,连做坏事的能力都没有。 鸿胪寺右少卿长孙冲走马上任,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长孙冲每日准时点卯,然后坐衙,拿了本书当幌子,一颗心不知飞哪里去了。 反正,除了看书、喝茶,长孙冲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祭祀甚么的,也不是每季都有。 即便有,司仪署自己也有一套流程。 反正已经打定主意混吃等死了,长孙冲才不会多管闲事。 甚? 皇帝准备祭祀献陵、昭陵? 司仪署照旧例办理就行了啊,难道祭祀这玩意儿还能玩出花来? 晋王要大婚? 司仪署主掌凶礼丧葬,你是准备把人家大婚弄墓里去? 有创意! 甚至已经有人暗戳戳地给长孙冲扣上“咸鱼”的诨号,两个掌固闲暇时不慎说出口,不慎被长孙冲听到,原以为长孙冲会雷霆大怒,却不想长孙冲只是一笑置之。 长孙冲没想到,就自己懒得计较的行为,倒让他博得一个宽宏大量的名头。 词是个好词,说这话的人也是真心称赞,绝对不是反讽。 可是,与宽仁大度王端正同衙,听到这个词难免多想。 长孙冲做好了准备,如果路遇王恶,该如何退让。 一个月之后长孙冲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准时点卯、从不迟到早退的好官员,与一个从不准时坐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官僚,即便同在一个衙门,相逢的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张行成对此喜闻乐见。 才搞走一个右少卿,再走一个的话,风评不好听。 长孙冲不愿任事也没关系,老夫不是还在坐镇么? 同属一个衙门,纵使不能齐心协力,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如果实在不能压抑,那么,差错时间就是最好的选择。 谷</span>  …… 狗急跳墙的郑熹,甩开身边的小厮,拄着拐,一弹一跳地往吏部衙门走去。 此情此景,配上一首诗正合适。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上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老张人品不咋样,文化程度也低,一手打油诗却使得出神入化,在那个大小军阀都写诗的年代,独有他的诗笑到了最后。 后人记得老张的打油诗,老张同辈军阀的诗何在? 扯远了。 吏部的小吏们看到郑熹的形象,无不掩口而笑。 按道理是应该掬一把同情的泪水,但是……对不起,实在是忍不住! 郑熹倒是知道,自己这破事,连侍郎都无能为力,只有打动尚书才有一线生机。 长孙无忌倒没有避他。 这件事,吏部又没有甚么错,为甚要搞得做贼心虚似的? “请尚书为下官做主啊!” 才坐下,郑熹的泪水已经泉涌。 好好的右少卿被人撸了也就算了,这是咎由自取。 可是,在鸿胪寺中,堂堂右少卿被打断腿,不给个说法? 咽不下这口气! 总不能说是大意了、没有闪吧? 光脚的难道还怕穿鞋的? 便是豁出面皮,也要闹腾一番,免得教人看轻了! 长孙无忌露出煦暖的笑容。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赵国公生气了。 “好像是你自己求别人打的吧?” “典客署与蕃邦洽谈,你一个主管司仪署的右少卿掐着时点进去,怎么个意思?” “是觉得到了蕃邦的大唐子民就不算大唐子民了?” 长孙无忌笑容满面,郑熹却觉得浑身发凉,感觉就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连兜裆布都被人夺走了。 “下官,下官……” 浑身冷汗的郑熹才知道,能让自己坐冷板凳,已经是王恶手下留情了。 “从你迈进吏部衙门开始,察院的监察史就已经把对你的调查结果送入宫中了。很厉害,上任之时只有一千贯的家产,到如今却已经有万贯家财。才两个月啊!” 长孙无忌揉眉心。 郑熹心头发凉,亦在心头唾弃。 落甚猪婆龙的眼泪? 你不知道,耶耶在谋取鸿胪寺右少卿职位前,有六千贯的家产? 长孙无忌表示,那是两袖金风赵国公的事,关额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甚么事? 有能耐,你倒是拿出本官写的收条啊! 哦,没有啊,没有你说个狗篮子! 郑熹心头掠过一丝悔意。 若是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冷板凳,会不会事发? 某些事一旦事发,连半点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李承乾看完监察史的奏折,愤怒地砸了一个笔架。 难怪这货色敢冒着触怒王恶的风险,去典客署搅和,原来是这万贯之财驱使的啊! “刑部、大理寺、吏部,三司会审,从严从重处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李佑的见识 李佑在炽热的戈壁上行走,脚步有点打飘。 热,全身汗出如浆。 渴,嘴里只有黏稠的沫子。 还好只是戈壁,不是沙漠,否则李佑铁定得脱水而死。 “歇歇吧,额弄点水。” 负着刀、弓的梁猛彪一刀砸飞乱爬的蜥蜴,给李佑腾了块地头,用一块不知道是甚么味的兽皮垫着,让李佑坐下。 李佑的脑子里迷糊,却没彻底失智。 虽然有些幻听,但所有声音里绝不包括水响,否则李佑也不至于如此沮丧。 除了砂砾,就是仙人掌。 那玩意儿,曾经有人进贡到长安的皇宫里,年少顽皮的李佑去捣蛋过,结果被上头的刺扎得哇哇叫。 当然,那种半人高的仙人掌,跟眼前高过人头、肆意生长的仙人掌不可同日而语。 李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难道,梁猛彪要吃仙人掌? 不要! 刺会扎烂嘴的! 梁猛彪砍下一大块仙人掌,拖到李佑面前,障刀挥舞,转眼之间将巴掌大一块仙人掌削刺、去皮,鲜嫩的肉质茎片让李佑瞬间消去所有顾虑,接过来就塞嘴里。 味道有点奇怪,却不是不可以接受。 重点是,仙人掌的肉质茎片,水分储量确实高,一片就让李佑还魂了。 对梁猛彪而言,近乎于本能的削刺去皮食用,对李佑就是新奇的体验了。 “彪叔,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啊。” 李佑嚼了口肉干,再吮了一片仙人掌,脑子慢慢上线。 脱离了望唐城那帮配军,就只有李佑与梁猛彪俩人固执地向东前行。 当然,方向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李佑还没那么迫切甩开配军,但梁猛彪的意见,他不能不听。 梁猛彪的说法很吓人,再不离开望唐城,李佑势必死在配军手中。 李佑不能不信。 梁猛彪是他身边唯一不离不弃的人啊。 不过,慢慢地李佑也想明白了。 新势力的确立,是一定要有人祭旗的。 最有资格的祭品,除了李佑,就是侯君集。 一个是曾经的亲王,一个是曾经的国公,想必老天爷也乐意收这祭品的。 所以,梁猛彪这人虽然没读过甚么书,直觉是真的敏锐呀。 “对,需要想法征服一两个部落,不然以后可能会饿死。”梁猛彪吮了一块仙人掌,随口附和。 “额觉得,还是先找一条河最重要。” 梁猛彪一拍脑门,果然还是李佑的脑瓜子好使,有水才能有聚集区,才可能有部落嘛。 其实,梁猛彪最强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的生存技能。 李佑迷迷糊糊地随梁猛彪转悠,一日之后,居然发现了一条河。 李佑并不知道,皮克河流域即便在后世也是富饶之地。 痛快地喝了个饱,然后整个人跳进河里扑腾。 可惜,旱鸭子李佑只能在浅水区狗刨,不像梁猛彪在深水区迎浪搏击。 即便是热地方,在水里也不能泡太久。 上岸,用力搓干净味儿倍重的衣裳,梁猛彪想法弄了几根树枝,撑着晾晒。 也幸亏这地方的日头够毒辣,一个时辰就基本干透了。 梁猛彪的耳朵动了动,拉着李佑跑到河边,上了树杈。 谷</span>  有树冠、树荫的掩护,不要弄出大动静,旁人是难以发现的。 不多时,两拨印第安人挥刀,边战边走,向这头移了过来。 一头的印第安人数量较少,只有十余人,另一头则有五十余人。 人少的这头又倒下几人,眼见要撑不住了。 梁猛彪持弓箭在手,目光却瞟着李佑。 他就是个出力的打手,要如何做,还是得李佑决定。 否则,依他的性子,宁愿静静地看着对方打到死。 李佑的目光急速地扫过现场:“彪叔,人多那头,那个抡骨矛、头上鹰羽最多最长那个,看到没?弄死他!不,弄伤他!重伤!” 李佑虽然草包了一点,却也明白,锄强扶弱,那叫雪中送炭;锄弱扶强,那叫锦上添花。 要融入本地,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梁猛彪号称弓马娴熟,眼下没马,箭术却不容小觑。 三息时间,调整好角度,箭出! 纳瓦霍人占据了上风,洋洋得意地包围了阿帕奇人。 肥胖的纳瓦霍酋长骨矛拍着荡漾起浪的肚皮,得意地看着被包围的阿帕奇美女黑鹂。 那么大费周折,不止是为了贪图黑鹂的美貌,更因为黑鹂是阿帕奇酋长莽牛的幼女。 纳瓦霍人想吞并阿帕奇族不是一天两天了。 “黑鹂,放弃无谓的抵抗吧!嫁给我当酋长夫人不是挺好的吗?何必让族人死那么多呢?” 黑鹂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围,见自己一方的人只剩下了六个,冷笑一声,刀刃反转,架到了自己修长的颈上:“只有战死的黑鹂,没有被俘的阿帕奇人!” 身边的同伴巨石突然出掌,击在黑鹂后颈。 黑鹂不甘地倒下,眼里满是愤怒。 早该想到,身边没有内奸,骨矛怎会提前埋伏的? 阿帕奇仅存的族人愤怒而又绝望地咆哮、喝骂。 骨矛笑得荡漾:“小美人呀,黑鹂呀,叔叔会好好疼你的……” 笑容戛然而止,一支锋利的箭矢钉入他的右肩窝,箭杆还在来回震颤! 痛! 这一支箭的样式,要比他们纳瓦霍人的箭精良得多。 更重要的是,这明显是在警告,再不放手,死! 最头疼的是,骨矛到现在还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连该往哪里闪都不知道。 “撤!” 纳瓦霍人潮水一般退走,巨石被愤怒的同伙斩成了碎片。 梁猛彪带着李佑从树杈上跳下来,阿帕奇人警惕地持刀戒备,恢复了一点力气的黑鹂立即开口:“收了兵器!他们是射伤骨矛的人,就是阿帕奇人的朋友!” 李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姑娘的单纯。 谁告诉你救了你的一定是朋友? 保不齐人家是打算连皮带骨一块吞呢? 在这块陌生的大陆生存了许久,李佑已经懂许多印第安语,大致交流并不难。 难的是人家不愿意与你交流,见面就提刀砍。 “我是李佑,这位是我的亲人梁猛彪。黑鹂姑娘,恕额直言,你被纳瓦霍人算计,恐怕不止一次了。” 李佑卖弄着自己的学识。 黑鹂茫然点头。 果然单纯得如白纸。 “为甚就不想想,你身边怎么会出现叛徒呢?” 第五百三十五章 霸气李佑 李佑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恶人。 一个失败的恶人,那也是恶人。 黑鹂从来没想到,人性竟可以险恶如斯。 黑鹂并不蠢,只是单纯。 单纯是因为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啊! 只要肯想,阿帕奇族里的人口虽然不少,但总归有脉络。 能够坑害黑鹂的人,必然也位高权重。 坑害的原因只有两个,或仇,或继承权。 别的印第安人族群是甚么规矩不知道,至少此时的阿帕奇人,女子是有继承权的。 顺着巨石这条线索理下去,黑鹂自然能找到背后的主使。 但是,心里这一点亲情,就要烟消云散了么? 黑鹂很难受,赭面上滑落两滴滚烫的泪水。 李佑满不在乎地拍着黑鹂的肩头:“想那么多做甚?你只需要确定对方是谁,彪叔可以替你解决烦恼。” 为甚这黑鹂的肩头,那么柔软? 为甚这淡淡的香气,如此让人心神荡漾? 为甚这平日根本看不上眼的赭面,此刻竟如此勾魂?竟让人魂不守舍? 李佑不是童子鸡,早尝过女人的滋味,可那些女人与黑鹂相比,就纯粹是山鸡比凤凰。 黑鹂扫了一眼李佑的咸猪手,没有吭声。 李佑的主意有点馊,却正好符合黑鹂的心理。 手足相残从来不是甚么好事,有人代劳的话就更完美了,不脏手。 黑鹂带着残存的人回到阿帕奇族,立刻引起一阵轰动。 跟随黑鹂猎杀野牛的五十人,又是十不存一! 黑鹂终究是太年轻,不适宜继承酋长之位啊! 风言风语在阿帕奇族内飘荡,跟随黑鹂的汉子们面现怒色,想开口争辩,却被黑鹂一个眼神镇压住了。 口舌争辩,在权力争夺中是最无力的表现。 至于李佑与梁猛彪,虽然装束不一样,但唐人的面容与印第安人的面容几乎没差异,被族群接纳也不是难事。 健壮得像头牛的酋长莽牛正在篝火旁,一手抓着刚出陶锅的苞谷,嘴里骂个不停。 这一次纳瓦霍人的举动,已经让某些人的意图暴露无遗,莽牛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自然极为不满。 “黑鹂是我最心爱的女儿!即便你们再嫉妒,她也是你们的亲妹妹!再让我听到你们有什么不好的举动,我会亲手送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 莽牛护犊子的劲头不是吹嘘的。 至于两个儿子的母亲,早死了。 “父亲,我没事,让牛角、牛蹄哥哥早点休息吧。” 莽牛瞪了两个儿子一眼,让他们滚蛋,转过脸立刻带着慈祥的笑容:“啊哈,黑鹂长大了,小伙子是哪个部落的?” 黑鹂幽怨地瞪了父亲一眼。 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我们是外面来的人。”李佑没有丝毫隐瞒。 装束、打扮完全不一样,隐瞒得过去才叫见鬼。 黑鹂正色道:“要没有他们,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莽牛的脸色端庄起来:“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女儿正在危难之中。所以,我会再调一百人给你们指挥,成为黑鹂的贴身护卫,请答应一个父亲的请求。” 这个请求,对于谋求安身之地的李佑来说,正求之不得。 “不过,你也知道,黑鹂之前差点毁于背叛之中。所以对护卫的甄别、管教全交给你们了,有不合适的……” 莽牛面目狰狞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成为一方首领的人物,就没一个心慈手软的。 除非是对亲骨肉。 区区一百护卫而已,梁猛彪管操练与抽打,李佑管出馊主意整治人。 蛙跳、扛木头跑步、挖陷阱、滚烂泥塘、扑牛屎…… 怎么恶心怎么来。 梁猛彪从来不会反对李佑的胡作非为,哪怕那个叫鱼刺的护卫被命令一脸栽进野牛屎里,梁猛彪也视而不见。 只不过,当鱼刺愤怒地挥拳冲向李佑时,梁猛彪的横刀在阳光下一闪即逝。 然后鱼刺的咽喉喷出一道血线,继而扑倒在地。 杀鸡儆猴是管用的,之后的操练,再如何折腾,也没有人敢炸刺了。 这俩外乡人,手是真的黑! 在阿帕奇人眼里,每日从早折腾到晚的李佑、梁猛彪就是俩傻帽,这么折腾有屁用? 李佑微笑,从来不屑于解释。 夜幕下的阿帕奇族驻地有点凉爽。 阿帕奇族是印第安人中的一支强族,过万的人口,自然驻地也会稍微分散一些。 黑鹂与护卫队是在阿帕奇族西侧单独驻扎。 累成狗的护卫们除了必要的哨探,全部横七竖八地躺倒,鼾声如雷。 夜幕中隐隐传来沙沙的响声。 两名放哨的护卫连反应都没有,就被人摸了脑袋,连声音都没发出。 夜袭者忍不住冷笑。 折腾、操练,结果就这? 二十道身影再不隐藏,急速杀了进来。 毫无防御之能,还要单独驻扎,这是黑鹂自取灭亡啊! 不要说什么同族的屁话,就是自己人,捅的刀子才越狠! 落坑声、惨叫声,声声敲心房。 夜袭者才知道,原来小觑了黑鹂这一边的力量,那两个外来者,早已有了防备。 火堆燃起,借着吞吐不定的光芒,夜袭者可以看到,落到坑中的同伴,都被尖锐的木桩刺穿了身体的一部分,就是救上来也没用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护卫也操着家伙,迅速出帐。 “撤!” 夜袭者首领当机立断。 撤是撤不了的,尖厉的木排破空而至,将他们的身体刺穿,带到空中荡漾,血花洒了好大一块地方。 “为什么不留一个活口呢?” 黑鹂有些不太满意。 李佑冷笑:“怎么着,现在你还幻想着与哪位哥哥和好?别傻了,战争已经开始了,由不得谁中途停止。心慈手软的话,倒霉的只能是你与你的跟随者。” “实在不行,大不了额与彪叔再浪迹天涯就是了。你呢?” 黑鹂偏过头,不肯直视李佑满是侵略性的目光。 “你要我如何做?他们毕竟是我兄长啊!” “与我成亲,我来弄死他们!”李佑发誓,自己的前半辈子,就没那么霸气过。 黑鹂转头,却被李佑霸道地拉住。 李佑觉得,黑鹂当自己的婆姨也不错,顺带掌控阿帕奇族,势必能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打下一片江山。 第五百三十六章 善游者溺 牛蹄很不安。 自己派出去的人都死了,尸体全部吊在路边,老惨了。 幸亏当时灵机一动,派出的是阿帕奇的边缘人物,不是自己的嫡系,应该不会牵连到自己……吧? 还是小看了外乡人,谁能想到他们早就张开了口袋呢? 亲爱的黑鹂妹妹,不是牛蹄哥哥不疼你,谁让你也有继承权呢? 好吧,有继承权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的人气比我和牛角加起来都高,这就是大问题了。 每一个酋长的位置,都是通过血淋淋的手段得来的,威望只是个重要加成。 妹妹,要怨,就怨你自己的继承权吧。 面对莽牛的斥责,牛蹄一口咬死与自己无关,愤怒的莽牛陶罐都砸了一个,却又无可奈何。 牛蹄对此嗤之以鼻。 真疼爱你的女儿,当初为什么要让她拥有继承权? 你真不知道为了继承权,会手足相残么? 微微郁闷的牛蹄走出阿帕奇部,到皮克河里泡一泡。 这该死的天气,与心情一样烦躁。 每个人下河洗澡,习惯都不尽相同。 牛蹄喜欢去一个平缓的流域,横渡皮克河,因为他的水性是整个阿帕奇族最好的。 牛蹄不知道,大唐有句话叫:善游者溺。 皮克河其他段不好说,但这一段,牛蹄是熟悉无比,闭着眼睛都能游过去。 呀,怎么有水草缠住脚了? 奇怪,这一段少有水草啊。 牛蹄潜下去解水草,愕然发现,原本极少有水草的河床,密密麻麻的飘荡着长长的水草。 身子动荡间,更多的水草缠绕上来,心越急越解不开。 牛蹄浮上去,拼命的喊叫救命。 岸边是有牛蹄的随从,可是皮克河水声潺潺,牛蹄的声音再被中和,有谁听到? 不怪随从懈怠,谁让牛蹄的水上本领,是阿帕奇族第一呢? 谁也不相信牛蹄会出意外啊! 但是,意外偏偏就那么出现了。 等到随从发觉不妙时,牛蹄已经凉透了。 阿帕奇族内响起悠长哀伤的牛角号声,莽牛略带悲伤地出现在葬礼上。 莽牛外表很莽,心里却很透亮。 看着是一场意外,结合前前后后的事件分析,绝对不会是意外。 莽牛极为怀疑是牛角下的手,因为黑鹂那边即便有心,也没有时间搞小动作。 阿帕奇族也细细搜寻过案发现场,除了水草一无所获。 水草长在河床上,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水草会缠住人的脚,这不是常识吗? 没有任何人能从中挑出半点毛病。 然后,牛角发现,似乎所有人都认为牛蹄的死与他有关。 虽然牛蹄也是他的竞争者,虽然他也不惮弄死牛蹄,可不是他干的,为什么要顶这屎盆子? 看着九十九名护卫在烈日下被梁猛彪无情操练,半倚着李佑的黑鹂身躯有些僵硬,眸子里有一丝惧意。 这个外乡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那些夜袭者,总归是有人认识的,虽然确实是阿帕奇族的边缘人物,却与牛蹄的手下走得很近。 这个世界是不讲无罪推定的,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牛蹄的日常动向、爱好、习惯,当然是黑鹂提供的。 而且,黑鹂也知道,那边流域水草并没有那么多。 梁猛彪是如何做到的,谁也不清楚。 但是,黑鹂明白,自己已经与李佑深深地绑在了一起。 至于身体的事,饮食男女,需要解释么? 寝取了解一下。 “李佑,你的意思,凭他们能够打得过牛角的护卫?” 去了牛蹄的威胁,还有牛角要面对。 一个月后,猎取野牛的决赛就要来临了。 牛角与他的护卫,对抗黑鹂与她的护卫,没有规则可言,谁的猎物多,谁就是阿帕奇族第一继承人。 哪怕黑鹂再单纯,也知道绝对不是打猎那么简单。 即便牛角不使黑手,互相掠夺猎物也是肯定会发生的事。 区别,只是会不会下死手而已。 但是,谁敢心存侥幸吗? 会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双方都是百余人的队伍,除了李佑、梁猛彪的装备与众不同外,大家的装备都在同一水平线上。 黑鹂的队伍向东行进了十里,梁猛彪突然一个急转,掉头折返。 黑鹂懵了。 这不是在做无用功么? 李佑指着路边的断枝、排成三角形的小石块不语,黑鹂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想不到自己的护卫里,仍旧有别人的奸细! 这样一来,自己的行踪根本无法隐藏,必然为人所乘! 折返一里之后,梁猛彪安排人员转向,自己断后,将所有转向的标记清理得干干净净。 …… 枯木骂骂咧咧地带着一百号人追了过来。 他们可不是看牛角那一队的,就是真干了什么,也扯不到牛角身上去。 不管在哪里,大人物永远是白莲花一般纯净的。 啥? 你说和绅? 那是因为他不够大。 枯木这样的,一般称呼为鹰犬,放出去可以咬人,收回来可以煲汤。 阿帕奇族多数人支持黑鹂有什么用? 多数青壮是支持牛角的! 跑得快有用吗? 所有的关键地段,都有断枝、石块为标记,只要跟着走就不会丢失目标。 可爱的小黑鹂,你完了! 在杀掉你之前,枯木叔叔不介意让你领略世上最美妙的事。 前面探路的人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 枯木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喝问。 “所有标记,到这里中断了。” 枯木的心脏抽了一下。 追踪到这结果,明显对方已经有了防备,甚么在前头布好了陷阱。 前方茂密的树林,此刻竟如巨兽之口,看上去格外瘆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枯木果断选择了当好汉,却不循来路折返,而是掉头往另一头冲。 枯木拎得清,如果对方有埋伏的话,地点一定是来路! 侧翼突围,才是王道! 前方十余人黑鹂护卫出现? 嗯,他们出现才正常,不出现才叫有问题。 “杀!” 百人合击十余人,自然是轻松快捷的。 咦,这几个烂南瓜有点眼熟。 那不是牛角安插到黑鹂身边的细作吗? 咳咳,怪不得我们出手快,要怪,怪赭面这个习俗,脸上花里胡哨的认不出人来不是很正常吗?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这个不要脸的 枯木自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却见一个比人还大的蜂巢落地,蜂巢里的蜂子飞出,嗡嗡的声音让人恐惧。 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枯木滚下一个土坎,撒开脚丫子朝皮克河方向奔去,对身后的惨嚎听而不闻。 别以为老虎野牛之类的很厉害,在发了疯的蜂群面前,什么都不堪一击。 一只蜂子叮不死你,十只、百只呢? 那是连老虎见了都得逃窜的存在啊! 枯木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快过,就是上次被老虎咬伤屁股也没跑那么快好吗? 身后是零零星星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小。 枯木知道,自己带这百来人算是完蛋了。 肺都在拉风箱了,枯木才冲到皮克河畔,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在河里憋了好久才出水,枯木庆幸地看到,蜂子已经打道回府。 背痛、腚痛、腿痛。 即便是冰凉的河水洗刷着身体,仍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楚。 是什么让黑鹂的人察觉到不对? 话说,弄下蜂巢,倒霉的难道只是枯木一行人? 答案有点扎心,确实只有枯木他们中招,梁猛彪是用绳索拴蜂巢,自己的位置本就远,还涂了一身的野草汁,事实准备好藏身之地,准备好烟熏,自然轻而易举地过关。 有备而来与突然遭遇,差距就是那么大。 不完美的是,枯木带的人不是牛角的护卫,他们的对手依旧很强大。 真正面对野牛群,阿帕奇人的经验很丰富,应对从容。 …… 牛角志得意满地带着一百护卫出发,每人只背了够吃一天的苞谷。 印第安人唯一驯养的羊驼,还只有安第斯山脉与秘鲁沿海才有,而羊驼不能提供奶、不能拉车、不能骑乘。 轮子这玩意儿在中美洲早有发明,却只是应用在墨西哥的陶瓷玩具上,当然也就没有车,不能形成生产力。 只靠着纯人力运输,连最原始的独轮车都不能创造出来,无怪社会进程得不到发展。 有野牛不会驯化,有轮子不会造车,也难怪印第安人历史上勉强形成的几个帝国都松垮垮的,遇到西班牙人更是不堪一击。 牛角披上一件绚丽多彩的披风,指挥着护卫们屠杀野牛。 野牛群暴怒着向阿帕奇人冲锋,却被护卫们挑逗着引开,分化之后,骨矛、刀子、弓箭并发,宰杀一头头野牛。 谁也不明白,在坡下与阿帕奇人杀得火热的野牛,怎么会突然转变方向,掉头冲向牛角。 牛角面现骇色,转头就跑,偏偏还忘了解开披风,绚丽的披风就是那么惹眼。 牛角在前头跑,野牛在后头追,场面充满了奔放的热情,要是再配上《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就更完美了。 野牛终于追上来了,角尖一挑,牛角大叫着飞出去,正好抓住空中的蔓藤,身子在空中晃荡,腚上的伤口在流血。 挣扎得太狠了,披风终于脱离牛角,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 奔腾的野牛冲着披风又踩又挑,折腾了好一阵才终于离去。 吊在半空中的牛角再也坚持不住了,“吧嗒”一下摔了下去,匆匆赶来的护卫赶紧抓了把野草,糊在牛角的贵臀上。 “披风……是谁给我的?” 牛角再傻也晓得,野牛是因为披风才集火自己的,没看到披风落地后野牛还攻击它吗? “是草叶。” “刚才宰野牛的时候,草叶这倒霉蛋儿被一角挑破肚子,死了。” 牛角的脸黑得如陶罐底。 这下连发泄怒火的对象都没有,更别说追查幕后主使了。 虽然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黑鹂,但黑鹂那娇憨的妹子,玩不出这阴招。 牛角的见识有限,不知道什么是喧宾夺主、暗度陈仓,压根就没想到,黑鹂根本不知道李佑等人的举动。 牛角都伤成这样了,再争执大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赶紧回族里让祭司治疗吧。 十几头野牛,也算有足够的交待了。 …… 黑鹂那头,猎杀了十余头野牛,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李佑叹了口气:“就这区区十几头,你还想赢?” 黑鹂的秀目现出一丝茫然:“可是,再多也拉不回去了啊!” 李佑目光移向带人造独轮车的梁猛彪。 划时代的生产力出现,惊呼吧!膜拜吧! 看到半扇牛落到独轮车上,梁猛彪推着独轮车健步如飞,护卫们发出阵阵欢呼。 独轮车粗糙了些,却不妨碍它提高运输能力,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独轮车,拉四十头野牛不成问题。 “你是不是傻?拉那么多干嘛?你就不得留点人手,防止别人打劫啊!” 李佑很头疼,咋有那么个傻婆姨呢? “你说得对。” 小鸟依人的黑鹂从善如流。 二十余头野牛,这个战绩是牛角拼死都做不到的。 两支队伍几乎同时抵达阿帕奇族,瞬间让族人们哑火了。 两边各自有人员伤亡,比例都不大,持平。 牛角受伤,黑鹂安然,黑鹂占上风。 牛角带回十五头野牛,黑鹂带回二十三头野牛,黑鹂胜。 黑鹂带回了神奇的独轮车,可以让人运输更多的东西,黑鹂才是阿帕奇族当之无愧的第一继承人! “黑鹂!黑鹂!” 欢呼雷动。 这一刻,即便是原先反对黑鹂的人,也不得不回心转意了。 其他的问题可以抛开,猎牛的结果也可以弃之不理,可是这独轮车,对阿帕奇部的帮助太大了啊! 别的且不说,与纳瓦霍族火并之时,用独轮车运送箭矢,不比人背强上许多? 说句不客气的,现在黑鹂是众望所归。 莽牛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本次大赛,因为牛角受伤中止。所以,无效!” 一片哗然。 黑鹂惊愕地看着莽牛。 这还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吗? 屁股歪得没边了吧? 欢腾的阿帕奇族瞬间一片死寂,气氛极其压抑,仿佛只要黑鹂振臂一呼,族人们就会响应她的号召,推翻莽牛的统治。 李佑却知道,一切不过是假象! 拍拍躁动的黑鹂,李佑挺身而出:“酋长要中止大赛,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这对黑鹂多少有些不公,应该给一些补偿。” 莽牛的眼神闪烁,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给黑鹂增加一百护卫,同意黑鹂与额的婚事。” 黑鹂呸了一口,脸却微微红了。 这个不要脸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向死而生 新婚之夜。 黑鹂躺在李佑的臂弯里,小嘴嘟着,显然对莽牛的出尔反尔很气恼。 “知足吧,酋长……岳丈他已经很护着你了。否则,牛角的拥趸现在就针对你了!你需要的,是时间!” 李佑随口开解。 莽牛对黑鹂极好,比自己阿耶强多了。 至于怎么争取更多人的支持,那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在阿帕奇族的篝火晚会上,李佑“不慎”说漏了嘴,泄漏出还能制作两轮手推车,整个阿帕奇族对黑鹂的热情立刻升温。 有车子,以后收获苞谷之类的,不是更容易了么? 这就意味着,能够种植更多的苞谷,能够有更多的收获,能够储存更多的食物面对老天爷的变脸。 即便再有年轻气盛的人想继续支持牛角,架不住真香定律,兄弟义气比不过眼前的好日子。 牛角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拥趸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即便是身边的护卫,也能感觉到态度正在微妙地转变。 再这样下去,还用争斗吗? 人不狠,站不稳! …… 黑鹂的部下增至二千人。 不是莽牛划拨的,而且知晓了黑鹂能造更好的车,自觉从阿帕奇族核心位置迁出来的族人。 造两轮手推车,不是李佑吹牛,而是因为梁猛彪有这手艺。 体力稍差的,伐木、打磨、铸造; 体力强劲的,甄别之后加入黑鹂的护卫,接受梁猛彪的折腾。 按照这红火的架势,即便日后莽牛不承认黑鹂的地位,阿帕奇族半数族人还是会跟着黑鹂走。 毕竟,跟随一个首领的目的就两个,过上好日子,有安全感。 黑鹂已经拥有了让属下过上好日子的能力。 不过,李佑的规划不仅仅是那么一点点。 “还有一种车,比手推车更大,一次能拉十个人背的东西。”李佑漫不经心地说出来,整个阿帕奇族都为之沸腾。 能让生产力提高的东西,即便是立场不同的牛角也只能满面笑容地请求李佑造出来。 李佑耸了耸肩膀:“没用。那玩意儿靠的是大牲畜拉,可大牲畜,阿帕奇族没有。” 失望的嘘声一片。 没用你说个狗篮子。 黑鹂的护卫仙人掌及时捧哏:“那么,我们也弄大牲畜回来啊!” 众人转念一想,可不是么?北美大陆那么多野牛,弄几头回来驯养,应该不难……吧? 想想野牛暴躁的脾气,便断绝了他们所有的念头。 “牛这东西吧,力气确实大,脾气也不好。可是要从小养起,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李佑说一半留一半的。 野牛可以驯化是真的,但需要的时间也长。 可是,这却给了阿帕奇人无尽的希望。 族人们一再请愿,莽牛也无法阻挡,黑鹂只能勉为其难,带着护卫向北行进。 李佑跟着黑鹂,动作慢吞吞的,一路上左顾右盼,似乎很怕出事。 不怕人见笑,离开梁猛彪的李佑,除了能出些点子,纯粹就是个废物,连黑鹂都打不过。 当然,或许是李佑怜香惜玉了也说不定。 梁猛彪正在绽放第二春,和阿帕奇族一个寡妇好上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有甚讲究的,难道非要等着唱夕阳红吗? 能睡到一个铺盖上,那就是缘分。 谷</span>  李佑心里没有数实属正常,毕竟他从未单独面对过险境。 野牛群很多,带幼崽的极少。 这一群不合适,那一群太凶悍。 踏上一个小山梁时,黑鹂的眸子狠狠缩了一下。 冤家路窄,纳瓦霍族在骨矛的带领下,又撞到了一起。 纳瓦霍族有二百人,黑鹂这头只有一百人,差距肉眼可见。 李佑对此并不意外。 “矛阵!” 李佑大喝。 护卫们有些纷乱地前冲,手中的矛掷出,虽然杀伤力并不大,却挫了纳瓦霍人的士气。 “阿帕奇人,有进无退!” 李佑拔刀,毒鸡汤一碗碗地倒。 其实李佑的心里怕得要死,只是他明白,只要有一丝犹豫,黑鹂的护卫就能作鸟兽散。 不想死,只能向死而生。 弓箭乱射,阿帕奇人跟着李佑冲了下去。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这话当然不是百分百的正确,但在李佑的鼓噪下,阿帕奇人的士气出奇地高,竟与纳瓦霍人战得旗鼓相当。 黑鹂反手斩杀一名纳瓦霍人,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对李佑这个丈夫,她并不是特别满意,婚姻也带着明显的功利性,更明白李佑绝大多数时候是靠梁猛彪撑场面。 可是,看着李佑带头冲击纳瓦霍人,所有隐藏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了。 有这样一个丈夫,挺好的。 李佑的武艺并不好,唯独能倚仗兵刃之利而一往无前,腿上、腹上被捅了三个不深的口子,贼疼。 一柄长矛刺来,李佑奋力一刀斩断,冲着那名纳瓦霍人呲牙咆哮,唬得那名纳瓦霍人失声尖叫,转身狼狈逃窜。 “骨矛,像个男人样,不要逃!” 杀红了眼的李佑忘了恐惧,挥刀,一步步向骨矛逼去。 腿伤,导致步子有点变形了,一只手捂着腹部的动作有点可笑,可面对李佑的纳瓦霍人却怯弱地挪开身子,目光不敢与之直视。 骨矛色厉内荏:“我们人多!” 李佑抹了把脸上的汗,倒弄得满脸鲜血,显得更狰狞了。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黑鹂出来的?每次都是凑巧?” 李佑挥刀斩断骨矛的矛,一脚踢翻,大脚踩到他颈上,刀尖划破他的脸。 “纳瓦霍族有人在阿帕奇族盯梢。啊!” 李佑的横刀旋了一下,从骨矛脸上挑出指尖大小的肉块。 李佑轻轻笑了:“你尽管胡说,反正一次我就挑那么大块肉,相信挑个几十次你都死不了。” 骨矛快哭了,这就是个疯子啊! “牛角!是牛角告诉我的!” 酋长被擒,其余的纳瓦霍人自然作鸟兽散,谁会来陪绑? 黑鹂心急如焚,匆匆扶住李佑,一把紫茎泽兰碎叶按到李佑伤口处,布条紧紧地勒住李佑身上,眼眶已经红了。 女人,一辈子遇上那么一个愿意为你拼命的男人,这一辈子也值了。 哪怕这个男人还另有目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黄县 李佑这一波表现,立刻获得了阿帕奇人的尊敬。 骨矛的供词,让牛角的狡辩显得苍白无力。 莽牛只能宣布将牛角驱逐出阿帕奇族,从此成为流浪的印第安人。 除了几名深度参与对付黑鹂的青年选择了跟随牛角,就连牛角最贴身的护卫都选择了留下。 居无定所、离群索居已经够惨了,回头看看日子越来越红火的阿帕奇族,谁还愿意跟着只有点阴损主意的牛角? 骨矛被抓,纳瓦霍族群龙无首,被老辣的莽牛趁机吞并了。 梁猛彪欣慰地看着李佑不出声。 没人知道,李佑拼杀的时候,梁猛彪正潜在他身旁,随时准备出手营救。 或许是李家骨子里遗传的疯狂因子,李佑竟然临阵爆发了。 梁猛彪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 …… 调任礼部侍郎的长孙涣,回头来鸿胪寺公廨寻王恶了。 绝对不是因为友情。 长孙涣与王恶共事,只是遵循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相互间的情分很淡,连朋友都算不上。 寻王恶的原因,是因为公派蒙学先生是王恶首倡,却又是礼部主管。 “你竟掌管了礼部司?” 王恶微微吃惊。 礼部四司,礼部司、祠部司、膳部司、主客司。 主客司为鸿胪寺典客署的业务主管单位,相互间业务有重叠; 膳客司管祭品等物; 祠部司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祝、医药及僧尼簿籍之政; 礼部司为四司之首,掌礼乐、学校、仪式、制度、衣冠、符印、册命、丧葬、赙赠等事务。 所以,长孙涣掌管各地蒙学,真是出人意料。 正常情况下,礼部司只会在礼部尚书的直接掌控下,除非是礼部尚书如唐俭一般心存退意。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长孙涣摆手。 有一个身兼国公、宰相、吏部尚书、国舅的阿耶,礼部尚书自然得给几分颜面,算不得真本事,对于心高气傲的长孙涣来说,真不是甚么值得显摆的事。 蒙学先生的公派,渐渐地出现了问题。 一些公派出去的蒙学先生品行有亏,一些则意图明显地指着转入官吏系统。 一些地方世家、豪强对蒙学先生的介入有抵触,甚至已经出现了暴力现象。 长孙涣虽然智慧有余,奈何底层经验全无,思来想去也只能找王恶交流。 至于其他人,对不起,长孙涣是出了名的目无余子。 老实说,连自家阿耶长孙无忌,长孙涣也没多高看。 “品行有亏,视情节予以警告、罚俸、除名,对蒙学先生制定明确的行为规范;至于指望转为官吏的,只要他们尽心教那些娃儿了,该转就转,水至清则无鱼。” “豪强抵触?礼部列个详细名单出来,本官会和他们谈心的。” “暴力抵触?礼部出具奏折,本官会建议太子问责当地官府与百骑衙门。” 真以为有点势力了不起么? 国家才是真正的暴力机器,只不过,多数时候是压抑着不想启动机器而已,且莫当它疲软无力。 一旦动起真格来,再多的势力都只能被碾压成渣。 除非这台机器已经腐朽到转不动了。 “下官嫡兄接任右少卿,还请王相多担待。” 这才是长孙涣的最终用意。 很羞耻,还得为兄长求情。 还不是一母同胞。 王恶怔了一下,微微摆手:“长孙冲很好,不用担心。” 可不是很好吗,为了避着王恶,坐衙出来不出公廨,从来不多问典客署的事,那么循规蹈矩,王恶都不好意思找他麻烦。 长孙涣觉得很羞耻,作为嫡长子,长孙冲连挑衅一下的勇气都没有,鄙视之。 礼部的奏折很快报上三省。 不出意外地,经过两仪殿议事,李承乾还是将这抵触蒙学的事交给了王恶。 既是因为王恶首倡公派蒙学先生,也是因为王恶的心狠手辣,动起手来很有震慑感。 最闹腾的是河南道莱州黄县(今山东烟台市龙口市,龙口粉丝那个龙口),曲氏是黄县豪强,即便不提隐户,佃户也是不少的。 曲氏做事也自有一套规则,出面驱逐蒙学先生的、禁止佃户子弟开蒙的,全是外头浪荡的游侠儿,与曲氏没有直接联系。 说是暴力抵触,这暴力也有个限度,不过是两个蒙学先生挨了两拳,连轻伤都算不上。 问题是,读书人执拗起来,也让人头疼。 这两个蒙学先生本来只是连功名都考不起的废材,现在身份转变为公派的蒙学先生,心气自然高了许多,每日只是到黄县县衙公堂上坐着,不吵不闹也不走,却让黄县衙门上下恶心得要死。 阻拦、驱赶? 不可能! 对方虽不入官吏体系,却有正经的流外官身,还身兼苦主,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只能善待。 没看到县令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制造借口回避么? 蒙学先生没错,豪强得罪不起,连稀泥都和不了的县令只能选择拖。 千里为官只为财,得罪了豪强,连县令都做不下去。 别的不提,只要在你催税赋时动一动手脚,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所以,拖吧! 这种行为,类似鸵鸟,把脑袋埋沙子里,就不管腚撅在外头了。 县令不给力,就更别指望下头这些刁滑胥吏出力了。 凭甚你正堂官不管事,额们佐官胥吏来扛事? 大家都是来混俸禄的,上官都这德行,就更别指望 不过,当黄县城内的察院衙门与百骑衙门不存在? 寻常情况下,你可以无视这两个衙门的存在,只要你问心无愧。 但是,不作为,还想继续混日子,你当他们瞎么? 一封封弹劾奏折往长安飞去,黄县县衙上下都被弹劾成大唐之耻了。 “本官这位置,坐不住了。” 县令邱之风苦笑着自斟自酌,一杯淡酒下腹。 是是非非、来龙去脉,邱之风洞若观火,可那又怎么样? 没有势力支撑,孤掌难鸣,面对曲氏,他连不良人都指挥不动,即便蒙学先生有理又能如何? 事情肯定是会闹大的,官帽子肯定是戴不住了。 不过,曲氏也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就是了。 大不了两败俱伤,怕个毬! 第五百四十章 王相驾到 (国家公祭日,勿忘,不忘!) 王恶的仪仗摆开,在黄县西门外格外醒目。 除了昆六、昆七这几个家伙,还有自己的护卫之外,百骑、察院、大理寺、刑部的属官,三百骑左武卫军士,左武卫右郎将王虎亲自带队,压迫感十足。 城门处那些弓马手都紧张地吞唾液。 要不是明知对方是朝廷来人,他们保不准四下奔逃。 只看气势就知道,小小黄县,三百军士动起来,即便再有防备,也是一鼓而定。 真正上过战场厮杀过的人,不收敛气势的话,能够吓倒最凶悍的游侠儿。 一群上过战场的军士散发出来的杀气,能让目标吓尿。 邱之风带着黄县衙门的官员赶到西门迎接,邱之风解下乌纱帽:“犯官邱之风,参见王相。” 邱之风这一出,王恶不以为然,黄县官吏们却都慌了。 正堂官自己认罪,而不是被上官论罪,差异很大。 王恶入县衙,自觉地往正堂上一坐,后面的各衙属官寻来书案,开始联合办案。 满面委屈的两位蒙学先生也在公堂一方站着。 “关于张登赤、张登善二人的申诉,邱县令有何话可说?” 已经除去官衣、官帽、官靴的邱之风神色黯然:“回王相,属实。” “只不过,犯官也有几句不中听的肺腑之言要说。犯官起于微末,十年寒窗,终成进士,秘书监五年蹉跎,终于得外放为一方正堂官,不敢说为大唐抛却身家性命,却也存了造福一方的念头。” “可是,下到地方,犯官才知道,做官竟是那么难!区区一个中县,县丞、县尉自成一体,都在莱州衙门有后台撑腰;六曹与地方各小世家、豪强相互勾结,犯官连不良人都指挥不动!佐官、胥吏,但凡你想做事,他们就会尽力掣肘。”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张登赤、张登善二人的遭遇,犯官一清二楚,可又能怎么样?调动不良人抓人么?那殴打蒙学先生的游侠儿,就是不良帅蒙浪的舅兄伍浊!” “犯官承认,自己无能。可犯官一介文弱书生,能奈其何?” 这就是惹恼书生的下场。 邱之风被架空得恼火,正好借机掀桌子。 这个官,耶耶不当了,你们这些龟孙同样倒霉! 蒙浪在拼命的喊冤,却被左武卫军士控制着,顺带掌嘴。 当然不是用肉掌拍打,而是用竹板打,一记就能让嘴麻木,两记就能打出血,三记就能打掉牙。 甚么叫官法如炉? 不该你出声的时候,胡乱叫嚷就得尝尝这滋味! 抓人的事,不用县衙,百骑黄县队同样可以效劳。 满面横肉的伍浊还在青楼里,凭着曲氏的酬劳花天酒地。 游侠儿么,多半都是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曲氏的交待,只是将两名蒙学先生赶走,伍浊自作主张的赠送了两拳。 加量不加价,做一个有良心的不良人。 哦也。 至于说两个蒙学先生有流外官身,伍浊忍不住呵呵。 县官不如现管,晓得不? 只要妹夫的不良帅不倒,黄县有谁敢动耶耶? 即便是两名百骑军士杀气腾腾地到了面前,伍浊依旧漫不经心地与楼子的姑娘喝皮杯。 奈何百骑军士丝毫不惯着他,一个膝压让伍浊趴到了地上。 很巧,膝盖正压在颈上。 “放开额!额喘不过气来!” 庆幸的是,百骑的绑缚速度很快,伍浊终究没死,只是眼里满是恐惧,连“额妹夫是蒙浪”都没敢喊出口。 到县衙,看到妹夫蒙浪一嘴血的模样,伍浊连一句搪塞之词都不敢说,立即承认自己收了曲氏好处,要驱赶蒙学先生离开,略加使用了一些武力。 “以民伤官,形同造反。本官以为,当斩立决!” 伍浊傻眼了。 “不至于吧?就两拳而已啊!” 伍浊却想不到,陪审的百骑、察院、大理寺、刑部的主官没有一个存异议。 张登赤、张登善二人也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 傻子,真以为只是打两拳而已的事吗? 无论上述官员甚么立场,都必须让伍浊死! 因为,这是在挑衅整个阶层! 你当张登赤、张登善为甚执著于闹大? 整个黄县衙门,统统被开革回家,并且注明“永不录用”。 再大的后台,在王恶面前都是渣渣。 王恶才是大唐最顶级的后台。 曲氏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招惹得重兵包围自家驻地。 “快,派人给莱州折冲府送信,告诉姑爷,曲氏庄子被官兵围了!” 曲氏家主曲飞扬咬牙切齿地吩咐。 曲飞扬万万没想到,雇佣游侠儿驱逐蒙学先生的主意,会毁在伍浊擅作主张的两拳上。 该死的,事先已经告诉他,蒙学先生是有官身的啊! 哦,伍浊已经真被宰了,脑袋就挂在县衙外。 可是,这苦果却得曲氏吞下了啊! 左武卫对于曲氏送信的人并不阻拦。 曲氏,只是王恶的一个鱼饵而已。 曲氏的分量不够王恶塞牙缝的,王恶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也得够乐呵的啊。 莱州折冲都尉于自吉接到曲飞扬的信,左右为难。 出兵,是与朝廷对抗; 不出兵,是坐视岳丈一家去死。 这时候,于自吉才觉得后悔,当年真不应该贪图曲氏的权势,找了曲氏的婆姨。 路是自己选的,哪怕前面都是荆棘也只能咬牙趟过去。 点了三百名不明真相的府兵,于自吉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心态,策马向黄县奔去。 哪怕前面是一盆火,于自吉也只能当那扑火的飞蛾,任由火焰将自己毁灭。 “来人止步!此地为左武卫任务区域,任何人不得入内!” 左武卫一名什长趾高气扬地挡在路中间。 “放肆!这是莱州地界,莱州折冲府在自己的辖区行走,竟要受尔等束缚不成!”于自吉暴喝。 王虎拎着陌刀出来,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上轻若无物。 陌刀柄朝地上一顿,王虎咧嘴一笑:“耶耶左武卫右郎将王虎!想造反的,尽管来试试耶耶的陌刀利否。” 府兵们开始慌乱起来。 再怎么无知,十六卫的大名还是知道的。 陌刀这玩意儿,更是大唐除火器之外的战略武器,除了陌刀旅帅,只有少量在十六卫运用,足以证明王虎的身份。 所以,额们莱州折冲府是要造反? 第五百四十一章 停婚 于自吉举槊:“前方是家岳宅院,就是刀山火海,于某也要闯一闯。” 王虎冷笑:“你愿意为你岳丈赴死,倒是可以称一声好汉子了,可你座下的府兵何辜,要背上造反的罪名?” 左武卫的大纛打出,在风中猎猎作响,便是瞎子都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兵马,不是越界的折冲府。 真的冲突起来,一顶“反贼”的帽子妥妥地戴头上了。 府兵们隐隐骚动起来,直到折冲校尉傅村站出来:“都尉,小校等人,上有老下有小,自身性命或可因都尉仁义而奉还,家小却万万负不起‘反贼’的重负。” “所以,请都尉恕额不能舍命相随。” 于自吉长叹一声,慢慢策马,一步步前行。 王虎没有动弹,没有阻止,只是带着惋惜。 算下来,于自吉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却要跳入这必死之局。 曲氏庄园内,曲飞扬面色铁青:“所以,贤婿是单枪匹马来赴难了?” 于自吉垂首:“左武卫阻拦,并宣称擅闯者为反贼,岳丈觉得有几人能不计生死、不顾家人相随?当务之急,是弄明白何以至此。” 曲飞扬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气势骤降:“就是那些蒙学先生到地盘上,要开学堂,要招收佃户子弟。老夫气不过,若是那些泥腿子的小崽子都能读书,额们的后人怎么办?” 曲飞扬掐了掐指头:“只不过,做事的时候出了那么一点点偏差,那个该死的游侠儿伍浊,驱逐蒙学先生时动了拳头。” 于自吉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迅速冷却:“可真有你们的!朝廷公派蒙学先生,是国策!你们胆儿真肥!真把自个儿当土皇帝了!还胆大包天打他们,当人家身上披那一层官身是为甚的?以民伤官,视同谋逆!” 曲飞扬哭丧着脸:“贤婿啊,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该如何善后?” 王恶慢条斯理来到曲氏庄园,庄园大门洞开,一身劲装、手无寸铁的于自吉在前,自缚成一团的曲飞扬在后。 这就放弃抵抗了? 真无趣啊。 “罪将莱州折冲府都尉于自吉,携曲氏家主、岳丈曲飞扬向王相请罪。前番抵制开蒙,皆曲飞扬一人之过,曲飞扬愿一力承担罪责,请王相处置。” 随行的百骑、察院、大理寺、刑部官员都震惊了。 王相的凶名竟如此之甚,曲氏招来了折冲都尉,竟然连反抗都没有,就直接认罪了。 于自吉除莱州折冲都尉之职,调任岐州折冲府任果毅都尉。 曲飞扬流放北庭都护府。 蒙学顺理成章地成立。 心思敏捷的官员恍然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最大的输家是黄县县衙,全被一网打尽,连站班衙役都开革回家了。 黄县的处理结果一出,各地为之震颤。 各地世家、豪强,发现大唐竟然会为蒙学出动卫军,瞬间老实下去。 太极殿内为此掀起一场争议。 “王相过分了。文官异地为官也就罢了,吏目也要流转,这得多少靡费?” 中书令马周第一个提出异议。 赵国公、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长孙无忌也有异议:“折冲都尉、果毅都尉异地轮转?王相可曾想过,之所以这些军职任用本地人,是因为他们对本地情况熟悉,可以尽快平息境内的异动。” 王恶叹了口气:“本官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难处?看看黄县就知道了,县令邱之风到任两年,县丞、县尉与莱州官员勾结,六曹胥吏与当地各豪强勾结,堂堂县令,连不良人都指挥不动。” “固然邱之风是能力不足,可这样盘根错节的属下,有几人从容掌控?便是有满满的规划,有充沛的能力,怎么也得花一年时间才能掌控。” “如果是吏目也参与流转,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县令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折冲都尉、果毅都尉启用本地人士,用意是好的。可看看黄县曲氏,如此肆无忌惮地抵触朝廷法令,倚仗甚么?折冲都尉是曲氏女婿啊!” “如此盘根错节,不加以限制,日后成为为地方毒瘤,甚至割据一方。” 王恶的理由让朝堂寂静下来。 无论你多不赞同王恶的看法,他指出的弊端你不能加以否认。 这是实实在在的矛盾,不能遗祸后人。 连李承乾、李明达都拿不定主意,只能将李世民请了出来。 事实上,这一次是自征服突厥之后最友好的争辩,虽然大家各执己见,却基本秉持公心,几乎未掺杂私心杂念。 两仪殿的议事依旧泾渭分明,王恶占一方,其他宰相占一方,双方的意见都很明确。 李世民也举棋不定,哪一方都有利有弊,难做取舍啊! 李明达突然开口:“陛下不必为难,取两州为试点,也不用如王相那般激进,且对调半数官吏、折冲府将领,试试效果如何。” 宰相们暗暗点头。 晋阳公主的提议,倒是比较折中。 小范围试行的话,影响不大,靡费也不会过分。 “便定幽州、潞州对调半数官吏、将领,吏部、兵部全力配合。” 李世民击掌,门下省黄门侍郎许敬宗满面堆笑地入殿。 众相愕然,黄门侍郎还没有资格入两仪殿议事吧? “臣许敬宗,弹劾故郑国公魏征,举荐侯君集、杜正伦,有结党营私之嫌;自录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彰君之过,求身后名。臣以为,此风不可长,请陛下暂停赐婚魏书玉,以示惩戒。” 老奸臣的弹劾角度果然刁钻。 举荐之事,尚且好说,毕竟谁也没长前后眼。 录谏辞示起居郎,这是完全没考虑皇帝的脸面呀! 既然如此,李世民悔婚的理由也就充足了。 宰相们纷纷议论,隐约觉得不妥,却又没有充分的理由阻止。 王恶一言不发。 魏征这老家伙做事太绝了,到死都不考虑后人。 魏书玉这一辈子就被耶坑了,本来颇具学问的他,一辈子没接触过权势,到手全是闲职。 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世民的真实气量,还示以褚遂良,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么? 悔婚,不是正常操作么? 第五百四十二章 女冠 李世民真实的气量没那么宏大,盛怒之下命人推倒了魏征的墓碑。 当然,只是墓碑,刨坟的事不能干。 估计李世民想干这事好久了,总算让他逮到机会发泄怒火了。 哼哼,朕玩鸟你故意使坏,让你使坏! “因为停婚,晋阳公主不再出嫁,入宫中三清殿出家。” 李世民图穷匕见,亮出最后意图。 王恶直呼好家伙。 就知道李世民不会只是报复那么简单,一个出家,兕子的婚事便再无人可以置喙。 真有配得上兕子的俊才,一句“还俗”了事。 在宫中出家,那更是玩得有创意。 在家出家,你说了算,太上老君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明达领命。” 晋阳公主心里是极满意的,还是阿耶最疼人家。 长大的烦恼,那真是数之不尽的。 宫中的女官,教导着不能做这样、不能做那样,动不动一副死谏的架势。 后宫中,嫔是够不着与自己攀关系的,可是四妃轮番游说,陈述哪家的俊杰如何,烦死了。 不过是一群只会子曰诗云的书呆子,再俊杰,能有蓝田侯的一半么? 奉旨出家之后,再没这种烦恼。 要是真有看得上的男子,还俗就是了嘛,未必还有人敢拦着她不成? 总而言之,魏征就是个搭头。 工具人许敬宗满面笑容,却不想他已经被满朝宰相定位为佞臣。 魏征不是甚么完人,自然也有过错,自然也可以弹劾,可你有种在人家在世时弹劾啊!等人薨薨兮再来弹劾,你是欺负人家不能掀起棺材板来么? 有许敬宗为背景,宰相们看向朝中的李猫竟然觉得眉清目秀了。 李义府拱手:凡事都靠同行的衬托。 众人散去,唯有王恶被李明达留了下来。 “蓝田侯,明达注意到,你所有课程里,唯独没有关于火药、火器的内容,为甚吖?” 王恶淡然回应:“火药、火器,为大唐攻伐利器,不得朝廷许可,是不能擅自教授的。接受了火器知识的人,都应当为朝廷监管。” 李明达露出顽皮的笑容:“那蓝田侯你呢?” 王恶平静地反问:“臣不是早就在朝廷的监管之下了么?” 气氛有点尴尬,李世民只能连连咳嗽,摆手示意王恶出殿。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说破的好,大家都自在些。 李明达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吐了吐舌头,然后起身对李世民行礼:“兕子多谢阿耶成全。” 李世民满眼的慈祥:“朕的宝贝女儿,终身大事自然是自己做主的,谁也不能勉强。” 李承乾悻悻地哼了一声。 当年的自己、青雀,何尝有过这待遇? …… 简朴的郑国公府,魏征老妻裴氏与魏叔玉恭领圣旨。 悔婚是意料中事,魏征老喷子活着的时候给李世民添了多少堵,李世民还一手,理所当然的。 就是推倒墓碑有点过火。 但是皇帝要憋着不出手,那才更叫人提心吊胆。 李世民的气量虽然不高,但有个好处,报复过一次就不会再计较了。 “看看,这就是你阿耶的报应。”裴氏收起圣旨,鼻头微酸。“他倒是得一身直名了,却苦了你。” 魏书玉只能苦笑。 摊上那么个阿耶,有甚么办法? 谷</span>  再是宰辅之才,也得有人用你! 当年魏征得罪的,可不仅仅是皇帝,连瓦岗那帮兄弟都已经疏远了。 别人纨绔的时候,魏书玉读书; 别人增进交情之时,魏书玉还是在读书。 穷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魏征太能作了,大家不想跟着倒霉,所以告诫自家子弟疏离魏叔玉。 此刻的魏书玉,前程是既定的。 承袭郑国公爵位,然后在光禄寺管点宴乡酒醴膳羞,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生。 不甘。 那又能如何呢? 现实就是那么让人无力。 关门、闭户,连魏征被推倒的墓碑都不敢扶正,只求平稳度过这段时间。 娶公主或是尚公主,那就是不敢做的梦啊。 三日之后,李勣的造访打破了郑国公府的沉寂。 虽然李勣甚么都没说,只是携带了一些肉食果蔬过来,却已经向世上表明了他的态度。 昔日瓦岗俩道士,生同荣,死共辱。 想对孤儿寡母下手的,自己掂量。 要知道,当年是魏征出面说服李勣带着瓦岗残军归顺大唐的。 第二个上门的,是秦叔宝。 秦叔宝不讨皇帝喜欢的一点,就是太有原则了。 虽然秦叔宝与魏征算不上特别深的交情,好歹也在瓦岗共事过,性子耿直的秦叔宝看不过秋后算账,要不是自家娘子拦着,只怕三日前就上门了。 至于程咬金之类的,来是会来,有几分情意就不好说了。 出人意料的是,不断有人上门说媒,从私媒、官媒到贵夫人,竟是络绎不绝。 连见多识广的裴氏都有些茫然,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虚幻。 魏叔玉挺身而出,谢绝了一切媒妁,只推说家有变故,年内不考虑婚事。 “阿娘莫想太多,此非姻缘之机,不过是世家想借机下皇帝的颜面罢了。” 魏叔玉开解闷闷不乐的裴氏。 通俗直白地讲,这就是在李世民的脸:那么好的佳婿你看不上?额们来抢! 魏叔玉虽然饱读诗书,却没有读傻,这种图谋自然是一眼看穿的。 不论是皇帝还是世家,都不是善茬,没落的郑国公府都招惹不起,更不可能为他人前驱。 …… 别府里,王恶泡了一杯浓浓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任由浓浓的涩味在口腔里回荡,慢慢转化为回甘。 晋阳公主的话,很费琢磨。 如果只是无心之言,倒没甚么。 如果是其他皇子,哪怕是李承乾说这话,王恶也不放心上。 唯独李明达,让王恶颇为忌惮。 慧极,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个“极”字。 女人太聪明了,男人就得头疼。 兕子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任何一句谎言,这是王恶早就观测到的。 只不过王恶一向不屑说谎而已。 只是想着旁边随时有个测谎仪一般的女人在席,王恶就难免不自在。 在没有能力抗拒的情况下,王恶也只能默然接受李明达的存在。 幸好,李明达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 第五百四十三章 王仁拜师 李迷夏,或者说是朗赤,经过报备准许,恢复自由之身,离开了小王庄。 现在的吐蕃,已经在原象雄之地立稳了脚跟,李迷夏的作用已经不大。 苏毗这头,已经完全堵住吐蕃东进之路,火炮也教会吐蕃止步。 既然有他无他没有区别,又何必拦着他与虚格妃相会呢? 王恶给了他足够的钱财与路引,却还是没将虚格妃在吐火罗另嫁的消息说出来。 这消息,怕李迷夏听了当场崩溃。 当然,或许李迷夏早已猜测到了这一点,只是在自欺欺人。 世上又有几人不是在自欺欺人呢? 史可郎将李迷夏送上火车,转身拎着史轲去小王庄学院读书。 史轲一直蹬着腿,叫嚷着:“不读书!” 一看就是学渣! 没办法,史轲继承了史可郎的优点,练武甚么的从不含糊;同样继承了史可郎的缺点,看着书本就浑身难受。 揍他吧,力使大了,自己心疼;力使小了,这娃儿皮糙肉厚的,压根不当回事。 好在史轲虽然调皮捣蛋,却不欺负人,不然史可郎与新一得头疼死。 不仅是史可郎操心,挺着大肚子的陈诗语也同样在絮絮叨叨。 “夫君,外头的小白菜想拱额们家的猪!” 你想想,王延家世好、相貌好、学习好、身体好、为人好,还能时不时给全班带点牛肉干巴之类的零嘴,哪个妹娃子不喜欢? 王恶倒是没在意。 青春期嘛,女孩子都比男孩子发育得早。 人说女追男,隔层纱,你要遇到钢纱试试? 倒是王仁有点小心事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是他阿娘胡贞娘询问也是以沉默回应。 “王仁长大了,在小王庄学院的课业足以出师了。大兄为你指点出路,一是在小王庄学院任教,这条路平稳,你的成绩也足够;二是进女人花做事;三是小王庄的作坊;四是京兆府治下各县衙为吏;五是到北庭都护府当边军,升迁快,却是最危险。” 王恶没拿王仁当小孩子,一一列举在王仁面前。 胡贞娘满眼的期盼,前四条选哪个都成啊! “大兄,额想去北庭都护府当边军,给额一年时间,让护卫们教授厮杀技艺成吗?”王仁沉默了一下,缓缓说出决定。 胡贞娘觉得心头发紧。 王恶点头:“很好,额以为你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去北庭都护府,你比额想像的聪明一些。第五招、老苟,愿意收徒弟不?” 老苟笑容满面:“就怕二郎君嫌弃老苟这上不了台面的本事。” 第五招笑得有点凶恶:“不怕死伤,就来!” 胡贞娘更紧张了。 胡贞娘自己是敢提着菜刀上阵的彪悍角色,对自己的娃儿却颇为呵护,也许这就是阿娘的天性。 王老实慢慢啜了口酒:“娃儿大了,该有自己的前程了。” 只有在胡贞娘面前,王老实才尽展一家之主的风采,胡贞娘也言听计从。 只是,还是舍不得啊! 苦熬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让娃儿不用去拼命么? 王仁放下箸,温和地看着胡贞娘:“阿娘放心,这不是要跟两位师父学保命之道么?大兄,师者为尊,不可以随便认下,还请大兄安排一个正式的仪式。” 第五招的笑容柔和下来,老苟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拜师的流程不同,结果也不同。 一个是给束脩,认老师,教完完事,就如同小王庄学院的先生一般。 有王恶在一旁,也没人敢不尽心, 一个如王仁所说,摆仪式,认师徒,之后便是第五招、老苟的衣钵传人,王仁要视第五招、老苟如耶娘,他们死了还得送终。 虽然王恶可以做主,但王仁自己说出来,确实要让第五招、老苟暖心得多。 二郎君,不愧名字中的“仁”字啊! 第五招、老苟暗暗发誓,一定要拿出十成本事教授二郎君。 不,是十二成! 在王狼、史可郎的赞礼下,王恶观礼,钱旺广开侯府中门,让所有小王庄原居民共同见证这盛事,王仁谦冲有礼地奉茶,两个师父装模作样地讲几句大道理,便告礼成。 本来平日就超熟悉的,走个流程而已。 随之而来的流水席才是让小王庄沸腾的盛事。 小王庄原居民不缺乏钱财,但是缺乏一起热闹的理由。 王二郎拜师,这真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消息。 喝酒、吃肉,晚上兴奋了再到篮球场载歌载舞,这才是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 就是王恶没弄出《最炫民族风》,再教他们广场舞,有点欠缺那味道。 有几个家有适龄妹娃子的婆姨,已经想法找胡贞娘、王老实攀交情了。 “大郎说了,要二郎自己先看对眼了,才可能谈婚论嫁。” 王老实、胡贞娘总拿出这句话来搪塞。 这话没毛病,府上毕竟是王恶地位最高。 至于王逸仙,小王庄的婆姨们虽然不疏远她,但也没密切到可以随意攀谈的地步。 出身不同,气场不融,这也是没法的事。 至于王恶,却要好说得多,再怎么位高权重,那也是一同在小王庄成长的,王恶不端架子便没有隔阂。 “不存在高攀一说,额们家以前那破屋你也不是没见过。” “二郎的婚事,实不相瞒,你们也看到二郎前段时间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心里有人,却不是他能高攀的,所以分外失落,打算去边塞从军,拜师也是为从军做准备。” 庄民的嘴张着,好玄没把“公主”二字说出口。 说不得,妄议皇室,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细细思量一下,王恶的话,都有迹可循,不是搪塞。 而且,以王恶的身份,需要搪塞么? 陈诗语挺着肚子,倚在王恶身边,吃着苌楚,含糊不清地发话:“没事,待二郎从边塞回转,额给他找书香门第的贤淑女子。” 王恶无奈地望了眼坐没坐相的婆姨。 额信你个鬼! 老王家已经夫纲不振好多年了,你再给王仁找个能打的婆姨,就彻底翻身无望了。 “对了,师父说,明日会去别府拜访。” 公孙娘子? 除开王恶婚礼当日见过这位大家,便再无交集。 如今突然拜访,定然有要事相求。 第五百四十四章 神探狄仁杰 公孙娘子容颜依旧,仿佛岁月已经遗忘了她。 王恶当年不懂行,如今重新估量,公孙娘子的武艺,应该高出史可郎不少。 陈诗语虽然有孕在身,还是陪同王恶见了公孙娘子,只盼能在夫君与师父面前转圜一二。 公孙娘子微微蹙眉:“都身怀六甲了还不安心在小王庄养胎,跟出来做甚?” 陈诗语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想见师父了么?” 公孙娘子品了口茶:“事急,闲话暂且不说。你师弟郎宣,这次闯了大祸,卷入杀人案中,明日长安县过堂审案……” “玉面小郎君?”陈诗语难得地皱眉。“当年就告诫过他,别仗着自己有几分俊俏,就四处留情,早晚得出事。” 王恶的指头在桌面上轻击:“以额宰相之权,自然可以过问,却会遭人诟病。额找诉师来处理。” 秦朝明令“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由此可见,相关诉讼的事务都是由官府来操作控制,其诉讼文书也应该出自官府之手。 汉代之后的官府对诉讼文书控制逐渐放松,北魏太宗拓跋嗣曾经“诏守宰不如法,听民诣阙告言之”。 就是直接让百姓到朝堂上去告言。 一般百姓都不识字,这种告言的书写势必要找读书识字人,也就是代写书状人。 诉师这行业的雏形,在隋唐已经诞生。 公孙娘子的眸子有点黯淡,陈诗语轻摇王恶的手臂。 王恶转头对第五招说:“去长安县后衙,把狄仁杰叫来。” 陈诗语眼睛一亮:“对哦,他可是县令之子,应该能起很大的作用。” 王恶无情地否定了:“甚么呀?狄仁杰对《唐律》极为熟悉,对于断案一途也颇有天赋,他出面,或能察觉隐情。” “不仗势欺人的话,额出面的效果还不如他。” 神探狄仁杰,有谁能挡? 狄仁杰来得很快,证明他对王恶这个荣誉山长很在意。 “明日长安县过堂的郎宣杀人案,听说没?” 王恶单刀直入。 狄仁杰闭目想了一下,微微露出笑意:“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按常理是九死一生。不过,学生为诉师,有七成胜算。” 公孙娘子暗叹,怎么就找了如此年轻的诉师?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王恶扬眉:“破绽何在?” 狄仁杰笃定地回答:“成也人证,败也人证。郎宣师承公孙娘子,一手剑术颇为惊人,若是他起意杀人,又怎会留下人证?不是经过特意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瞒过此等剑客的感知。” 公孙娘子眼睛一亮,起身对狄仁杰一揖:“是公孙氏小觑郎君了。请郎君务必全力相助。” 狄仁杰平和一笑:“长者且莫多礼,若郎宣真是罪有应得,晚生也无能为力。但有一丝冤屈,晚生自当竭尽全力。” 王恶点头:“小王庄学院所有学生里,唯独你前途不可限量,须时时秉持公心,大义不可有亏。此事,就当是你出师考的最后一题!” 狄仁杰离去,公孙娘子反复打量着王恶:“大义不可有亏,小节呢?” 王恶轻轻摆手:“大丈夫不拘小节。” 不管王恶说不说,狄仁杰都不是个拘泥于小节的主儿。 …… 长安县衙。 升堂审案。 县丞毛臣坐在次席,稳如定海神针。 正席上是县令狄知逊,他当主审,关自己甚么事? 狄知逊不知道,毛臣可是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个案子很有些门道,谁来审都讨不了好。 棘手才好哇! 这个县令,坐在这位置上多少年了,也不晓得挪一挪,给别人腾个地儿,要是在这事上失了手,才叫喜闻乐见。 但凡正常一点的官场,就没有一把手与二把手关系好的。 说得好听点,这叫制衡; 说得难听点,防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所以,毛臣指望着狄知逊倒霉,也是人之常情。 狄知逊看了一眼堂下,面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今日之案,本官需要避嫌,毛县丞来主审。” 毛臣顿时懵了。 不是……这破事怎么落到本官头上了? 往堂下扫了一眼,毛臣的面容僵了一下,话都不会说了。 怕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哟,为甚就不会坠马甚么的,偏要上杆子来过堂? 狄知逊这个滑头避嫌,再正确不过,因为嫌犯的诉师是狄知逊的公子狄仁杰,他既可以甩锅,又能给人大公无私的感觉。 话说,这样的人物,为甚总是蹲在这附郭县不走呢? 因为是公审,并不限制百姓围观,只要不越过廊下便无事,加之长安闲人甚多,狄知逊避嫌的话瞬间传了个遍。 没见识的百姓还有些茫然,有见识的则小声讲解。 “甚么是避嫌?你想想,你要状告一人,他阿耶是堂上正官,你还告得过不?因此,朝廷下令,涉案人的亲眷需要回避。” “看看明府,讲究人,自家公子为嫌犯的诉师,立马自觉回避。” 不知不觉,狄知逊又收割了一波好感。 毛臣只能满腹幽怨地升堂审案。 “人犯郎宣,对于杀害莫仙儿一案,是否认罪?”毛臣一拍惊堂木。 “赞府(县丞别称)且慢。‘人犯’一词,适用于已经定罪之人,郎宣此时尚未审理,不宜用‘人犯’一词,应称为‘嫌犯’。” “此案尚且疑点重重,赞府不应预设立场,还是慎重些好。” 狄仁杰的声音平缓而有力,不仅是公堂上,即便是堂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公堂外的一角,某个青春少女脸上洋溢着一丝微笑。 狄知逊的面容平淡,只有对他极熟的人才知道,他的面容不动,眸子里尽是笑意。 自家娃儿能独当一面,那种感觉,比升官发财舒坦多了。 此吾家麒麟儿也! 垃圾毛臣,还想与本县令斗,本县令的娃儿都能让你吃瘪。 换了别人,毛臣说不得要喊杖责了,奈何眼前是县令家公子,本县的衙内啊! “是本官失言。嫌犯郎宣,对本案有何话可说?” 毛臣不得已重新组织了语言,不给狄仁杰抓把柄的机会。 郎宣的状态并不好。 事实上,因为郎宣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根本没有丝毫反抗,长安县也没有私下用刑。 只是郎宣一直未曾回神。 狄仁杰拱手:“赞府也看到了,嫌犯状态不对,不能自辩,学生便斗胆代他辩上一辩。” “当日传说郎宣杀人,人证物证俱全。请人证上堂陈述一遍。” 第五百四十五章 硬刚 白莲花年方二十,手上却已经生出茧子,粗布木钗,神态有些怯弱,半边青色胎记让本来颇有姿色的面容减色不少。 更重要的是,民间传说,青色胎记印面,不祥。 “奴婢侍候莫仙儿姑娘三年,姑娘花容月貌,脾气却极差。郎宣为姑娘的入幕之宾,性子还算和善,只是郎宣是浪荡性子,在任何女子身边都不会逗留三个月以上。” “那一日,因为郎宣想要离去,莫仙儿姑娘与郎宣闹了别扭,姑娘在绣房里砸杯摔盏,奴婢还因此被打了一耳光。” “其后郎宣与姑娘将奴婢赶出去,似乎又和好了。只是,奴婢送晚膳进去时,才发现姑娘腹中插着郎宣的剑!人已经断了气,郎宣却兀自在酣睡,房间内有浓烈的酒香。” 狄仁杰呵呵一笑:“所以,人证是这位白莲花娘子,物证是那柄剑?但事实上,白莲花娘子也只是事后抵达现场,而不是亲眼目睹郎宣行凶。可有人对学生的表述存有疑义?” 公堂内外一片沉寂。 狄仁杰的陈述,将白莲花的人证地位剥夺了。 没有他的阐述,谁也不知道“证人”一词竟可以如此讲究。 “请问,事发当日,整个清香阁有谁听到了惨呼声、打斗声?如果郎宣杀人,为甚不是割喉以制止莫仙儿发声,而是插到了腹部?中剑的莫仙儿为甚不高呼求救?” “仵作,现场血量如何?是否有莫仙儿垂死挣扎的痕迹?表情如何?莫仙儿口鼻之内,是否有污血?” 不良帅出班回应:“查访过整个清香阁,未曾有人听到异声。” 仵作应声:“现场血量不多,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莫仙儿口鼻中倒是有少量污血,面上却是带着笑容。” 这案子没法判了! 毛臣心内在哀鸣,哪儿是自己主审啊,分明是狄仁杰在主审! 狄仁杰言辞犀利,拨开迷雾,直指破绽,便是陈年胥吏也不过如此。 “所以,根据推理,可以认为,郎宣并没有杀死莫仙儿。郎宣现在失神的模样,也并不是他的伪装。” “大胆假设一下,在莫仙儿房中的熏香或者饮食有问题,导致二人失去反应能力,而有外人以枕头闷住莫仙儿口鼻,再用郎宣的剑刺入莫仙儿的腹部,致使莫仙儿死亡。” “因为药量使用过大,郎宣至今没有恢复神智。那么明显的被害人,却要因为某些魑魅魍魉而成为替罪羊,你们答应吗?” 狄仁杰的声音突然提高。 “不答应!” 愤怒的咆哮声在公堂外回荡,愈演愈烈。 公堂外,戴着羃篱的公孙娘子眼圈红了。 原以为是郎宣迷失了本心,却不想竟是被人陷害! 公孙娘子庆幸地扫一眼身边那青衣小帽的王恶,若不是他请出这位犀利的少年诉师,郎宣便要含冤九泉,死也要背一身骂名了。 王恶却是不动声色。 既然大戏已经开锣,就不会只有个开场,好戏还在后头。 堂外的人流被强行分开,两名红袍官员昴然踏入公堂。 “大理寺少卿成坤、刑部侍郎庞宠,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令高足怕是卷入了甚么旋涡里,这是要不死不休啊。” 王恶眸子里掠过一丝笑意。 公孙娘子有点心慌。 虽然公孙剑门名声很大,看似尊崇,可公孙娘子心里有数,根本就不能与官府、世家相提并论。 两个四品官都赤膊上阵,郎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位上官,莅临本县,不知有何见教?” 狄知逊皱眉,却连起身的姿势都没有。 六部九卿,是各州县的业务主管部门,却不是长安县的顶头上司。 二品的京兆尹顶在前面,狄知逊自己也是堂堂正五品上,在自己的地头上,对两名越界了的侍郎并不需要太尊敬。 “听说有人为人犯代诉,过来看个稀奇。”成坤皮笑肉不笑地坐在衙役送来的椅子上,目光闪烁。 庞宠笑笑:“刑部最近事少,正好出来转转。” 毛臣示意狄仁杰继续陈述。 衙内可不是省油的灯,惹他不高兴,怕自己下不来台哟。 “所以,当之急务是请郎中过来诊治,让郎宣恢复神智,才有利于案情的审问,而不是趁着郎宣神智不清,一顶顶帽子直接扣下来。正好孙思邈道长也在长安,不如延请他前来看看?” 狄仁杰言辞如刀,扎破某些人的小心思。 “可笑!黄口小儿竟然在公堂上妄议案情!当重责!”成坤重重地拍着椅子扶手,面色阴沉。 狄知逊微微扬眉:“成少卿是对犬子有意见?” 成坤被这一句话噎得没法张嘴。 孟浪了,当然阿耶说娃儿的不是,哪里还有半点君子模样? 更何况,这是人家阿耶的地盘! “大理寺为执掌刑狱之所,堂堂少卿却不通《唐律》,委实让人对大唐的刑狱公正担忧。”狄仁杰头铁,直接顶了上去。“《唐律》准许嫌犯自辩,若无力自辩,可委托他人代为诉讼。孙伏伽上官对大理寺疏于管教了。” 成坤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狗崽子! 本官失言,你便抓着不放? 不要落在本官手里,否则定要你生不如死! “另,未经原告、被告上诉或地方官府移交,大理寺、刑部不得擅自插手地方司法,这也是有章可循的。故,大理寺少卿出现在长安县衙,已然越界、枉法。” “请将以上陈述记录在案。” 连庞宠的面色都变了。 这一条例,确实有,但极少被用到。 说到底,上级主管部门插手,你可以回绝,但没必要用这条把关系弄僵了。 问题眼前这个不是官员,是衙内,他不会遵循官场潜规则。 记录在案,更是一点情面不留啊! 被成坤的政敌知道了,绝对会加以利用,大肆攻讦。 成坤,危。 毛臣面如土色。 要是平时,狄仁杰这般硬刚,毛臣没准还会幸灾乐祸,可眼下是他主审啊! 你以为这些上官会不恨乌及屋么? 搞不好人家没能力对付狄仁杰,转头迁怒于自己。 本官的前程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九族 孙思邈就在堂下,谁也无法阻止狄仁杰请他登堂。 把脉、翻看眼皮舌苔,孙思邈硬梆梆地扔下“中毒”二字,瞬间让堂上死寂、堂下怒骂。 当然不可能骂孙思邈。 孙思邈被大唐公认医药第一人,他说中毒,那便是中毒,再无人敢否认。 孙思邈的诊断,充分证明了狄仁杰的猜测,将面上起糊的粪桶翻了起来,让人无比恶心。 成坤面如土色,知道自己断然没好下场了。 庞宠不动声色地端坐。 好处人人想拿,但拿了之后,得看清形势,不要冲得太快。 水深浪急,容易淹死人。 要学会划船呐。 “请道长救劣徒!” 公孙娘子揭下羃篱,对孙思邈拱手。 公孙娘子与孙思邈是旧相识了,老好人孙思邈自然也不会推托。 针灸、药浴,堂而皇之地在公堂上进行,没人敢有丝毫异议。 狄知逊有意为自家娃儿撑腰,硬是不下堂,午膳都是让衙役送到堂上,随便对付着吃。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敢做手脚。 下堂的话,呵呵,怕是说不清楚咯。 滚烫的药水里,郎宣张口吐出乌黑的淤血,大叫一声“闷煞吾也”,迅速从药水里跳出来,看了眼四周的人,忙不迭地穿衣裳。 狄仁杰迅速将前因后果给郎宣讲了一遍:“所以,郞兄有甚隐情要说吗?” 郎宣晃了晃脑袋,消化了狄仁杰灌输过来的讯息,神色有些黯淡:“仙儿叫额赶紧远走高飞,不要再盯着那些龌龊事,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结果,仙儿却被连累得丢了性命。” “那日,在清香阁,仙儿有些暴躁,告诫额再不走就没命了。白莲花在一旁点上香,然后离去。” “没多久,额们的身子便不能动弹。额知道,这是中了江湖上臭名昭彰的一梦千年香。” “但是,恐怕制香的人也不知道,中了毒的人,身子不能动弹,却能看到、听到。” “白莲花上来,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莫仙儿,用枕头捂住她的脸,抽出额的剑刺入仙儿腹中。全程白莲花都是戴着鹿皮手套。” “害额的原因,却是因为额一时怜悯,跟着两名乞讨的哑童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处,却才知道,这些乞丐是被人掌控的。” “哑,不是天生的哑,是被人活生生剪断了舌头啊!” 堂下一片哗然。 谁能想到,在如日中天的大唐,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惨事! 一些感性的婆姨已经哭出了声音。 不良帅挥动铁尺,带人扑向白莲花,却见白莲花从容地取下发簪,对着咽喉刺了下去。 血溅当场。 白莲花之死,足以证明郎宣无罪。 甭管堂上众官心里如何想的,郎宣无罪的判决毛臣是必须下的。 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小,别以为四品五品很了不起,能镇压你的人一大把,就是要害人也得讲究方法,不可能在证明郎宣清白之后还揪着不放。 两名羽林卫开道,李明达迈着坚毅的步伐踏上公堂。 狄仁杰一愣,急忙拱手:“学生狄仁杰参见晋阳公主。” 在小王庄学院,狄仁杰可是见过李明达的,甚至还比斗过几次。 学识上,两人持平;急智上,李明达占上风。 狄知逊、毛臣等赶紧下来见礼。 大庭广众之下,绝对没人敢冒充公主。 谷</span>  “今日一案,本公主从头看到了尾。狄仁杰,表现不错,日后朝堂上有你一席之地;狄明府,既知避嫌,也能顶住压力,大有可观;毛赞府,中规中矩。” “庞侍郎,纵然前来是另有目的,却知进退,懂分寸,明白是非只因多开口。” “成少卿,好处收得畅快吧?最近察院接收了一批好茶,你正好可以品评一番。” 成坤几乎要梭到地上了。 被晋阳公主当面抓住把柄,前途尽毁,还要去察院喝茶。 对于官员来说,全天下,就百骑、察院的茶最难以下咽。 “郎宣,本公主问你,你说的可属实?” 李明达审视地盯着郎宣。 只要郎宣有一丝谎言,李明达就能感受得到。 人形测谎仪,就是那么豪横。 “郎宣愿以性命担保,若有一字不实,当自尽谢罪。” 郎宣郑重说道。 “民女公孙氏,愿为郎宣担保,愿与其同罪。” 公孙娘子在堂外发声。 郎宣瞬间泪流满面。 那么多年过去了,师父还是一样的信任自己。 “本公主越俎代庖,且令长安县不良人、南衙宿卫合力侦办此案。” “公主不可。”一直不出声的王恶出面阻止此事。 …… 两仪殿内,李明达嘟着嘴,气呼呼地看着王恶。 李承乾轻笑,兕子这两年太过于深沉了,难得见如此的真性情。 “蓝田侯!本公主安排的事,你为甚要否了?” 李明达气极,忍不住叫了起来。 “如果公主是想随便查查,抓到穿草鞋的,跑了穿皮靴的,那就是臣错了。”王恶的话就是那么气人。 李明达只是阅历不足,脑子却够用,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蓝田侯的意思,县衙的不良人、南衙宿卫与他们有过往?” “公主明见。南衙宿卫、不良人负责长安的日常事务,又岂会一点消息都不知?如此岂不是太废物了?臣不敢说人人有染,至少在他们中间,绝对有人与恶贼勾连。”王恶轻叹。“若是执意压下去,他们绝对会派替罪羊出来顶罪,过后照样逍遥法外。” 李明达气得胸膛拉风箱。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等恶贼! “啊!本公主要杀尽这些恶贼,诛尽其九族!” 王恶一盆冷水浇了过去:“公主不要立这等鸿愿,小心收不了场。” 李明达冲着王恶瞪眼睛。 可恶的蓝田侯! “能让南衙宿卫与不良人装聋作哑、能指派四品大员下场越界,能做到的人,不多啊!除了几名位高权重的大臣,就是宗室了。要是宗室的话,公主灭九族,不得把自个儿算进去?” 王恶半真半假地调侃。 李明达瞬间萎靡了。 以李明达的聪慧,早就猜到可能事涉宗室,所以才愈发的愤怒。 每年朝廷花大把的钱粮养着你们,还干这等黑心事? 第五百四十七章 畜牲 猫有猫路,蛇有蛇路。 王恶从来没想到,自己手下最适合探查此事的,居然不是老苟,而是已经成家立业的苏乞儿。 只能说,乞儿出身的保险员,堪称无孔不入。 听说了郎宣撞破之事,苏乞儿勃然大怒,率着第一批保险员,开始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奔走。 若是当年王恶没给他们机会,他们仍旧会是乞丐。 乞儿的苦,他们记忆犹新。 这就是人间最可怜的一群,无依无靠,风餐露宿,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倒在哪个沟渠里。 即便是大唐国力强盛,即便是王恶的女人花会不时行善施粥,也绝不了乞儿这个行当的出现。 幸福的人大致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但是,都已经落到坠入烂泥塘的份上了,居然还有人要踩着脑袋,是可忍孰不可忍! 割舌、刺耳、断手足,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第一代保险员没有一个退缩的,都将手头的活儿交给同事,一个个在长安城穿街过巷。 说来也怪,原本时不时能见到的乞儿,竟然都销声匿迹了,仿佛世间从未有丑恶一般。 蓝岱嘀咕:“大掌柜,他们会不会撤离了长安城?” 白岱立刻反唇相讥:“你脑子有坑呐!那么多孩子,要有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长安,何其难哉!额觉得,要么藏在哪个坊内,要么藏身排水渠。” 这个推测也不能说毫无依据,毕竟长安排水渠道密布,如今过了雨季,藏身其中完全可以做到。 更无情的推论是,可能为了脱身,那些恶贼杀人灭口。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是切切实实有这可能。 心情沉重的众人分组探查。 蓝岱一组,负责联系各坊的坊丁、武侯。 白岱一组,负责联系各路游侠儿、恶少。 苏乞儿一组,专门联系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太太。 打着保险回访的旗号,接近这些社会底层人士一点难度没有。 口才欠缺的,连保险这碗都抬不起,哪怕是曾经最自卑的乞儿,如今也是能滔滔不绝地与人沟通。 “武侯这个行当,岁数大一些便困难了。兄长买了这份保险,那可是再明智不过了,日后老了也不会拖累子女。” “是呢。其实武侯也不是甚么好活,看到不该看的,容易被人找麻烦呢。” “是吗?能说来听听吗?” “那一日,额在常安坊巡逻……” 再缜密的布置,依旧不可能绝对瞒过世人。 在底层巡逻查访的武侯、坊丁,好惹是生非的游侠儿,那些早已经睡眠极少且唠叨极多的老太太,便是底层最牢靠的耳目。 东家长西家短,没有甚么能瞒过这三类人,三类人共同的指向长安县偏东角的常安坊,那常安坊就一定有问题。 确定了大致位置,苏乞儿他们就奉命撤退了。 接下来可能会是腥风血雨,苏乞儿他们没有自保能力,不宜再掺和。 左骁卫、右骁卫被李承乾派出,在王恶的统管下,一寸一寸地搜索着常安坊内外。 没派太子卫率,没派千牛卫。 李承乾现在对太子卫率失去了信任,千牛卫又多是官宦子弟,难保会泄密,还是左骁卫、右骁卫这种纯粹的战斗单位用得安心些。 整个常安坊被封锁起来,每一个进出的人员都经过长安县与坊正、坊丁的认同,每家每户都有人去细细搜查,连娃儿都吓哭了好几个。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都快西沉了,依旧没有甚么发现。 这就奇了怪了。 如果仅仅是苏乞儿一组的判断,还可以说是失误。 可是,连蓝岱、白岱二组的判断也如此一致,就足以肯定,恶贼绝对是在常安坊。 “带路,去你家。” 谷</span>  王恶带上老苟,押着坊正前行。 坊正的院子不算大,在整个常安坊最偏僻的角落,就是安静得吓人。 没办法,坊正还是个鳏夫。 坊正家除了一头草驴,连条狗都没有。 三间木屋,一个牲口棚,一口井,穷得那叫空空儿看了都得落泪。 老苟的鼻翼在疯狂耸动,面上浮现出满满的自信。 “三日之内,此地有百人的气息。” 坊正面上现出一丝惊慌:“官爷莫乱说,会出人命的!” 王恶挥手,右骁卫军士控制住坊正,重新搜索院内的每一寸土地。 “点火把,派人下井查看井壁。” 王恶表示,当年的《地道战》没白看。 坊正的身躯瞬间软成了汤饼。 下锅的汤饼。 大号木枷、镣铐,免费赠送到家,免费饭管到死。 当然,即便是管到死也没几顿,这种罪大恶极的,连秋决的资格都没有,一般是审判之后斩立决。 “井壁上有可以容人通过的地道!” 探查的军士禀报。 外面隐约传来喧哗声,王恶大步走出去,却见南衙宿卫正在与外围的左骁卫对峙。 “怎么回事?” 王恶沉声喝问。 “回王相,南衙宿卫意图进入常安坊,末将阻止无效。”左骁卫中郎将回应。 王恶提高了声音:“本官王恶,奉太子教封锁常安坊,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以造反论处,当场击杀!” 南衙宿卫的人显然想不到王恶这魔王在内,更想不到他们丝毫情面不留。 除了直接造反,再也不可能拖延左右骁卫的步伐了。 造反? 别傻,就大唐眼下的威势,谁提造反,搞不好自己的脑袋瓜子先被部将拎去领赏了。 带头的南衙宿卫右郎将轻轻叹了一声。 火中取栗,后果是很严重的。 可是,这又有甚么办法? 谁让自己有把柄被人捏住呢? 现在露了相,回去这位置是再也坐不住了。 点着火把的右骁卫军士鱼贯而入,进入到沟渠内,被眼前的惨景刺激得怒火熊熊。 残肢断臂、舌头、耳朵、白骨遍地,上百名孩童机械地啃着发馊的粗面饼,灰暗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绝望。 几名恶贼正对着孩童们拳打脚踢,以此彰显他们的能耐。 看到右骁卫军士,恶贼们惊叫着,向黑暗的前方奔去,却被呼啸的箭矢钉在地上。 “队正,额想宰了这帮畜牲!” 不止一名军士按刀咆哮。 队正只能憋着怒火回应:“如果可以,额更想剥了他们的皮!但是,额们需要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这缺德的勾当,还有没有其他受害的孩童!都忍住!” 军士们在队正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总算按捺住没有动刀,皮肉之苦却是少不了的。 苏秦背剑了解一下。 第五百四十八章 特别院落 搜遍了长安的地下沟渠,确认只有这一处藏有幼童。 押着恶贼上来的右骁卫队正,不顾尊卑,直勾勾地站在王恶面前,一身的戾气,哪怕是自家郎将用力踹也不动。 王恶摆手制止了那名郎将,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队正:“甚么事?” 队正红着眼,沙哑着嗓子:“惨!太惨了!惨绝人寰!小人斗胆请求上官,务必让这些畜牲不得好死!” “如你所愿!” 审讯的地点,是在玄武门外的右骁卫驻地。 百骑主审的,是霍燃。 辅助审讯的,则是队正周兴。 主要目标拔牙,次要目标练习疤丁解牛、请君入瓮,除了那名义愤填膺的队正,右骁卫再无一人待得下去。 周兴难得见人欣赏他的手艺,即兴增加了一字马项目,营帐内哀嚎声此起彼伏。 相比其他项目,一字马倒是温和得多,至少不会流血。 幼童撕一字马要容易许多,因为其筋骨柔韧; 成年人要撕一字马,除了从小坚持外再无他法,骤然被压迫着撕一字马,身体如同被撕裂一般。 然后是吊铁蛋。 铁蛋并不是球形,叫这个名称是因为吊在某个要害上,受刑的人还只能站立。 不要说周兴冷酷,这只是他的职业,一门手艺而已。 就像宰猪,猪痛苦与否,关屠夫甚么事? 队正腥红的眼珠渐渐恢复过来,暴怒的情绪终于和缓,郑重其事地对周兴拱手。 随时笑容满面的周兴怔了一下,庄重地回礼。 这一门的手艺人,难得遇到知音,就像《列子·汤问》里的俞伯牙,穷其一生也只遇到一个钟子期。 手艺,只要用在了正当的地方,那就是好手艺。 周兴的残酷与血腥,加快了审讯的进程。 坊正、某几位不良人、南衙宿卫的几位将士,一层层地逆推上去。 大理寺少卿成坤也免不了到此走上一遭,都不需要用刑,只请他参观了部分周兴的手艺,吐得稀里哗啦的成坤便招供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从上到下,牵连了上百号人。 …… 看着那群可怜的孩童,陈诗语哭得梨花带雨的。 有孕在身的婆姨就是容易同情心泛滥,陈诗语在哭过后,第一次叫来王直、杨政道及医学班的学生,给这些孩童诊治。 虽然,陈诗语也知道,治愈的希望无限渺茫。 “夫君,帮他们可好?” 当自家婆姨可怜兮兮地征求意见时,王恶除了点头,还有甚么办法? 反正自家别的没有,钱还是不少的。 在龙首西渠之外置办了一个大院落,让人带这些残疾孩童,挂上“特别院落”的牌子,齐活。 多数孩童无法发声交流,得靠手势比划。 这个年代,哑语体系还没有诞生,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还好王恶给他们找来照顾生活、教授常识的村民耐心极好,从来不会因为他们反应的迟缓而生气。 陈诗语很想将大米白面、上好布料给特别院落,却被王恶阻止了。 适应的帮助是应该的,过当的帮助,却是有害的。 “知道吗?最近大丫她们几个情绪低落,原因是觉得自己在被施舍。小孩子也有自尊的,大米白面偶尔让他们尝鲜可以,不能作为日常主食,好布料更不能送去。” 谷</span>  “另外,火柴盒、扫帚厂也该上线了。” 王恶没有虚言,这些身体受到无法愈合创伤的孩童,心理是极其敏感的,除了必要的帮助,他们不想要施舍。 他们想要自力更生,王恶就让他们自力更生。 本来这两个不挣多少钱的小行当,王恶是没有兴趣的,为了让他们有生存的价值,只能仓促出炉了。 啧,没有技术含量的买卖,发家之后王恶还是第一次做。 本来特别院落的事,连最爱显摆的陈诗语都没吐露过分毫,偏偏消息却在贵妇群中传扬开了。 心血来潮到女人花巡视的陈诗语愕然发现,女人花的人气大涨,除了那些奢侈品之外,居然有多数订单是订购尚未开始生产的扫帚,还注明是交货时间不限。 最大一笔订单来自皇宫。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扫帚的价格,已经被诸多贵妇定为市场价的两倍。 陈诗语才隐约明白了原因。 “蓝田夫人慈悲。” “额们也不能落于人后,资助钱粮听说不合适,订一点扫帚还是轻而易举的。” 陈诗语摸着隆起的肚皮,笑得很开心。 能真正帮到需要帮助的人,挺好的。 …… 所有的审讯,证据确凿,指向了苏州刺史、江王李元祥。 李元祥是李渊之子,其母杨嫔,体态肥大,性格贪婪,吃相难看。 他在苏州刺史位上,贪欲暴虐,与封为滕王的李元婴有得一比。 以藩王之位,行此等恶劣行径,着实让人错愕。 “大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拿下李元祥问罪!” 兕子怒道。 李承乾苦笑:“要是依着大兄,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惜,这是一位藩王!还是额们的叔父!如何处置,已经由不得大兄了。” 李明达惊讶地张嘴,不甘地低头。 如果事情被阿耶接手,因为玄武门事变的后患,阿耶肯定不会处死李元祥的。 因为,现在的李世民已经顾忌身后名,不想再加重“杀兄弟”的名头。 “不过,李元祥勾结南衙宿卫一事,却须好生说道。” 李承乾眸子里闪过坚持。 有些事,只要做了就得受惩罚。 大不了,待皇权更迭之后,再对李元祥秋后算账。 李世民看到奏折,也只是说了句“留他性命”。 李承乾立刻心领神会,果断指示,降李元祥为儋州郡王,且让他去那边热个够,顺便喂一喂蚊子。 三个虫子一盘菜,正好给李元祥减肥了。 朝堂上对此波澜不兴,显然早已料到是这结果。 李明达倒是狠狠闹了一场,奈何李世民终究不松口。 李元祥可以死,但他没有涉及造反,不能死在李世民手里。 罪魁祸首,在书页上定为江王长史,但谁都知道真正的首犯是谁。 《长安晨报》上对此事大书特书,皇帝的圣明,太子的英果,晋阳公主的慈悲,王相一家的善心,尽皆展现于世人眼前。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心基金 糊火柴盒子、扎扫帚,倒是让大丫她们安心了。 活儿不重,手脚健全的可以做,独臂也可以少量做一些。 主要是,这样能让大丫她们感觉自己不纯粹是累赘。 小王庄学院的学生们轮流过来教学,识字、画画,甚至邓玛的阿娘还教起了高原的舞蹈。 王恶都不太理解,教画画倒是说得过去,可教舞蹈,失聪者倒也不是不能学,可单体还行,整体的配合,因为失去音乐的协调,那会是个大问题。 算了,反正耶耶有钱,让他们玩吧,又不指望他们表演,玩玩就成。 顺带着,王恶还买了十几只细腰崽送入特别院落,让特别院落更添了几分生机。 对于这些遭受了创伤、显得孤僻自闭的孩童而言,更柔弱、更幼小的狗儿,才能唤醒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人呐,有时候就得靠自欺欺人活下去。 让王恶始料不及的是,整个关中,各地零零星星地出现了耶娘携残障子女到特别院落求助的现象。 对普通家庭来说,一个残障子女足以拖垮全家。 残障人口的比例虽然不高,但整个关中地区,零零星星就来了上千号人。 人家也不哭不闹,就杵在特别院落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大门,你能咋办? 吸纳的话,特别院落没有这能力,王恶倒是有这财力,可相应的人力、配套设施、管理,又岂是一个钱字说得完的? 挺着肚子在女人花闲坐的陈诗语也发愁了。 竟然有那么多人要帮,有点手足无措,怎么办? 独目的房玄龄夫人卢氏缓缓坐下:“妹子可是因为特别院落之外求援的人烦恼?姐姐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大家都加入进来,一家出一点力,再建一个特殊院落,日后再时不时投入零用资助一番,妹子意下如何?” “此事大家都没有经验,还是唯妹子马首是瞻。” 卢氏的意见,不仅仅是她本人的意见,更代表着一群人的意见。 “哈?”陈诗语脑子好久没用了,一时有些茫然。“待额问过夫君。” 别府中,王恶摸了摸陈诗语的脑袋:“有事不决问夫君,你做得很好。大家合伙做善事,不是不可以,却需要有相应的章程、妥善的管理,否则善款不定成为某些人手里的包包。” “额们家可以出钱、出人,帮助前期的建设管理,却绝对不能成为此事的主导。否则,娘子觉得皇室能心安吗?” 陈诗语想了一下,之前夫君都如此遭忌惮了,还抛下百骑的实职,要是通过行善再聚威望,啊么,小心眼的皇帝怕得发狂。 “既然这样,把这事丢给……晋阳公主。” 陈诗语很为自己的急智骄傲,瞅瞅,找的背锅侠都如此大块头。 王恶轻轻抚着陈诗语隆起的肚皮:“额家婆姨挺聪明的嘛。不过,最好不要自己出面。” …… 皇宫,命妇院。 这是群体命妇入宫可以呆的地方,李明达好奇地看着这一群命妇。 房玄龄的夫人卢氏,这是个狠人。 贫寒时为了向房玄龄明志,以示不离不弃,竟自毁一目。 富贵时为抗拒皇帝赐房玄龄妾室,以死相抗,不惜痛饮皇帝赐下的“毒酒”,不料那是陈醋,被人以此造出“吃醋”一词,竟风靡长安。 “邢国夫人入宫,竟是为见本公主,真是出人意料。” 李明达堆出可爱的笑脸。 再如何洞察人心,面对这位狠角色,该心虚照样得心虚。 卢氏咧嘴一笑:“公主不必有顾虑,老身前来,是为了那些残障孩童。” 李明达顿时张牙舞爪了:“难道蓝田侯竟没有安置好他们?可恶!” 卢氏笑道:“当然不是,前面那一批,王相已经建了特别院落安置妥当。只是,消息扩散出去,整个关中,千余户人家送着残障子女到长安,盼着能让他们自力更生。” “不怪那些耶娘狠心,只是,这些残障子女,已经是他们沉重的负担,子女能在这里讨一条生路,家庭压力也更轻一些。” “所以,命妇等人一合计吧,也不能让王相一家专美于前,谁家还能没点善心呢?众人拾柴火焰高,怎么也能与王相家比肩吧?” “可是,都是命妇,谁也不比谁高贵,谁又愿意屈居人下呢?所以,思来想去,只有心地善良的晋阳公主为首,才能引导各家行善。” 李明达笑了笑,迅速琢磨开了。 做善事不难,莫说只是千人,就是万人也能照应得过来。 只是,自己适合牵头吗? 特别院落里的孩童,听说已经开始自力更生,王恶找了合适的工作让他们努力,据说平均每日在挣够饭钱后,每人还有三文钱的结余,手脚麻利的更是能挣到十文钱。 找不到合适的渠道,接手这些残障孩童,就纯粹是在施舍,二者意义有云泥之别。 “命妇与王相交涉过,王相答应给安排一道生计。” 卢氏骄傲地抬头。 能让王恶给生计的人,不多。 但谁让房遗爱与王相有些交情呢? 李明达更加奇怪了:“既然如此,蓝田侯为甚不主持此事呢?” 卢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想想人家王恶为甚致仕嘛,呵呵,再带上一票权贵的家眷,万一枕头风再乱吹吹,怕是万劫不复哟。 陈诗语直言之后,卢氏才恍然大悟,明白王恶为甚愿意帮出主意、愿意给渠道、愿意出台管理办法,却不愿意掺和进来了。 和李靖一样,功高震主,让皇帝感觉到有威胁了。 要不然,王恶好好的百骑中郎将会撒手不干? 李世民气得直跳脚,关朕甚么事?明明是王端正自己觉得憋屈才撒手的! 咋还黄泥巴掉裤裆里了呢? 一番合议之后,一心基金宣告成立。 总理事李明达,理事由卢氏等贵妇担任,各家出贴身奴仆操持基金的使用,首批善款用于修建一心大院,接纳所有残联孩童,并雇佣村夫村妇照料他们的日常起居。 谋生渠道也简单,从三味书屋接过瓦楞纸,折叠包装盒,王恶的作坊全额接收,按件计价。 第五百五十章 乌云踏雪 瑟瑟秋风中,王仁背上包袱,手中持兵部开具的文书,坐上火车离开小王庄。 身后的胡贞娘泪眼婆娑。 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想着翻年再让王仁从军,却没料到王仁天赋还将就,平日更是咬牙,憋着一股狠劲的操练,第五招、老苟、昆二轮番的操练,最后只能无奈地承认,除了力量上略有不足、实战经验还需要磨练之外,他们已经被掏空了。 长安到西州,王仁在火车上享受了宾至如归的待遇。 不谈王恶是首任铁路署令的情面,不说铁路署里王恶有不小的份子,仅凭火车上的护卫都是小王庄铁路技校出师的,王仁就能刷脸享受最高待遇。 出了西州火车站,这一片陌生的天地印入王仁眼帘。 秋风、胡杨、驴车,咯吱咯吱地往西州城里晃去。 西州的馕真的硬,热乎的时候还好,冷了就像石头一样,硬梆梆的,扔出去能把狗砸哭。 问题这东西耐存储,买几个馕饼往怀里一揣,十天半个月也能对付过去。 王仁在小王庄是有细粮吃,可不代表就没啃过粗粮。 用王老实的话说,叫不能忘本。 西州到庭州路途遥远,不可能靠走,到西州马市买马是必须的。 感谢大唐皇家钱庄的铺设,现在基本上每个州都有大唐皇家钱庄的分部,王仁带的钱不少,可全是票据,不用变成大胖子,腰缠十万贯。 王仁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子弟,闲暇时还会随钱旺去各市场采买,除了凑热闹之外,还可以买到时鲜的零嘴。 所以,牲口的好坏、价钱,甭想蒙王仁,看牙口这种本事王仁都会。 看了一遍马市,王仁轻轻叹了口气。 偌大的马市,竟然都是些驽马,拉拉马车、耕田尚可,上阵无疑是送死。 “客官可是眼界高啊!看不上这些马儿。” 一个深目高鼻的西州商贩凑过来搭设。 王仁微微一笑:“额不缺钱,缺的是上好的骏马,能驰骋射猎、能纵横疆场的骏马。” “客官随我来。” 马市的一角,一匹体格高大、结构均称、体质结实干燥、头中等大、面部血管明显、眼大明牟、额广、鼻直、鼻孔大、颈长中等、肌肉充实、背腰平直而宽、胸廓发达、四肢干燥端正、关节明显、肌腱发育良好、蹄质坚实、一身青毛的骏马静静地在马槽前吃草料。 王仁轻轻摸了一把马臀,笑眯眯地称赞:“好马!乌孙天马(现新疆伊犁昭苏有马种)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汉武帝为天马作诗呢。” 商贩笑得眼睛都眯了:“客官识货,这天马可遇不可求,只要五百贯,良心价呢。” 王仁笑道:“这匹马确实值这价钱,可惜额不会买。” 商贩的脸迅速拉了下来:“客官这是在戏耍小人么?” “是你先戏耍耶耶的。”王仁老大一口痰吐到黄土上,游侠儿气息十足。“敢卖军马给耶耶,想害人么?” 王仁的做派,是老苟教出来的,在外头要强横,要装甚像甚。 识别军马,则是第五招随口提过,一般在马臀上,会有军马专用的烙印,一些偷了军马会设法削去这块皮肉,但伤痕就极重了,即便痊愈后也能摸得出来。 “呵,还以为是个雏,敢情是个老鸟。”商贩自嘲。“这年头,骗子太多,傻子不够用了。” 谷</span>  一声呼哨,一个壮汉牵着一匹黑色的乌孙天马过来。 毛色更油亮、体格更健壮,四蹄上到腿弯处长满了浓密的白毛,身上没有任何印记、疤痕,看牙口只有三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 “八百贯,配鞍、蹬。一口价。”商贩眼里透着贪婪。 好马值不值这个价,还真是仁者见仁了。 对于不差钱的王仁来说,无所谓了。 只是,到了市令那里,当面做了交割,王仁才交钱、牵马。 整个流程中,王仁精确得如同教科书一般,完全无懈可击。 顺便买了草料、豆料、清水,王仁出了西州城门,问清方向,骑着黑马慢慢加速。 后世骑新摩托有个磨合期,其实骑马也一样,不可能一来就达到人马合一的地步,需要慢慢培养默契。 王仁的马术不错,黑马乌云踏雪性格温顺,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 就是西州到庭州的地方有点干燥,虽然没沙漠,但戈壁也不好过呀。 幸好马蹄铁技术早就推广到安西都护府了,乌云踏雪的蹄子上都钉了掌,否则王仁还真心疼。 两天时间停停走走,眼见要到西州与庭州的交界处了。 十匹快马刀弓俱出,恶狠狠地朝王仁扑来,打头的赫然是卖马的商贩。 王仁在马上拉开三石弓,一箭又一箭地射了出去,对面三人栽下马,其他人赶紧手持刀盾护身。 王仁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第五招在巅峰时期,可以三箭齐发,基本上拉三次弦就让对面干净了,自己没学到家呀。 “杀!” 王仁一夹乌云踏雪,收了弓,一手横刀、一手盾牌,呼啸着冲了上去。 那架势,仿佛不是对面那七人追杀他,而是他追杀对面七人。 好马、好盾、好刀,再加上正朝气蓬勃的少年王仁,筋骨正茁壮之时,下手迅猛有力,一刀一个马贼,盾牌架住攻击,回手一刀又斩杀一个,然后一个铁板桥避开当面一刀,拖动的横刀顺便划开了一个马贼的腹腔。 啧,闪避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左臂被划开一个口子。 这要是被第五师父知道了,能骂到羞愧欲绝。 身上还有左轮手枪与手雷,只是王仁觉得,自己可以凭冷兵器取胜,顺带也检验一下自己的手艺。 轻松地杀了九人,唯有最后一人难对付,论技巧对方同样刀马娴熟,论力气对方还更胜一筹。 王仁咬牙,狠狠地厮杀,倚仗着乌云踏雪出色的配合卸去一些力度,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有些小觑天下英雄了,这名马贼应该是在军中呆过,完全是军中路数,淮、狠、快,势大力沉,只要王仁有丝毫避让,后面就扳不回了。 王仁能够经受住第五招、老苟的联合考验,韧性是极强的,竟是靠着死撑,一点点地扳平,渐而占了上风。 第五百五十一章 拉依苏烽燧 拳怕少壮。 因为少年的成长性高,因为少年的恢复能力强悍。 王仁恢复力量了,那名马贼就惨了。 面对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马贼有些慌张,被王仁用盾架开马刀,刀刃划过颈部,一头栽下马去。 正应了那句话:积年打雁的,倒叫雁啄了眼。 收取马匹、摸尸,马贼身上的刀、饰品一律不放过,顺便将尸体扔出路边。 其实马贼身上的衣裳王仁都想剥了送穷人,想想还是算了,不能让人光溜溜上黄泉路,留点体面吧。 其实,还是嫌臭。 “看你这刀法,是军中路数,是哪里的袍泽?” 交界处,一什人马昴然端坐马上,为首的汉子开口问道。 不用说,王仁开始扳回局面时,对方便已到边界上,这更让马贼慌乱,王仁趁机实现了压制、反杀。 王仁拱手:“回前辈,蓝田王仁,此来正为加入庭州军中,此前未曾从军。” 汉子惊讶地打量了王仁一眼:“你这刀法?” 王仁微笑道:“运气好,得军中退役长辈教诲。” 这样一说,原本王仁与汉子间淡淡的隔阂便烟消云散了。 军中讲究真本事,也讲究渊源,王仁受过军中前辈的指点,这便是浓浓的渊源。 汉子大笑:“不错!看你坐骑,价值不菲,应当有些身家,怎会执著于搜尸?” 王仁现出一丝腼腆:“家兄教诲,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东西,白白扔这里可惜了,拿到庭州发卖,挣几文钱交给上官,安抚一下军中遗属也是好的。” 汉子微微点头,眸子里满是欣赏:“本都尉郎千里,断然不会让你的心意付之东流。” 王仁咦了一声:“狼行千里?” 郎千里自得地抚须:“本都尉的一点虚名都传到蓝田了么?虚名,都是虚名。” 都被折冲都尉见到了,还青眼有加,王仁前程远大了。 郎千里身边的老卒都有些吃味,这少年初来乍到便入了都尉的法眼,甚么好地方不得任由王仁挑选啊。 挑选在都尉身边,不时露个脸,刷一下好感,还不得青云直上? 谁也没想到,王仁挑的地头,却不是郎千里眼前的庭州城,而是距离遥远的轮台县。 轮台,当地语言中“雕鹰”的意思。 轮台县分北部霍拉山、中部绿洲平原区和南部塔里木河平原区,北部高,向东南倾斜,烤肉串、白杏极为有名。 王仁到轮台县报到之后,迅速转到轮台县西的拉依苏烽燧。 烽火台平面呈梯形,高约14米,基地宽约7米,土坯垒筑,土坯长35厘米,宽25厘米,厚11厘米,即在土坯层内夹层中放置圆木桩,增加拉力,每层柱相距1.4米的间隔,上下共11层大顶部,顶部同台面中央置有木桩,是一个标准的戊堡。 这样的戊堡,对付盗贼绰绰有余,对付敌军入寇则只能拖延时间,给后方点烽火报信,全军覆没的概率很大。 烽燧设烽帅一人,烽卒五人,标准的一伍配置,加上从当地屯、牧民中征召来的辅兵,零零星星有二十人。 烽帅叫丁卜,方脸大眼的陇右汉子,每日负责操练、安排人手值守,其余的事很少管。 烽卒阿苏提,本地汉子,牧民出身,管着辅兵,管着伙食,平日也少话,态度温和。 烽卒普老黑,四肢粗壮,是烽燧中的刀盾手。 烽卒柏腊涂,骑射一流,出烽燧巡视往往是他带头。 烽卒吴德,名副其实的无德,为人蛮横,专以欺负新丁、辅兵为乐,以彰显自己的优越。 王仁并不理睬他,与众人相识、问清自己的职司、班次,拎着包袱住进自己的土坯房里。 王仁不欺负别人就已经是积德行善了,别人想撩拨王仁?呵呵。 行囊放好,铺了铺盖,正准备安歇,王仁耳中却传来乌云踏雪的嘶鸣。 阴沉着脸的王仁出门,看到吴德正试图去牵乌云踏雪的缰绳,当即大步走过去,一脚把吴德踹倒在地。 啃了一嘴泥的吴德爬起身,挥着拳头向王仁冲去。 王仁的横刀出鞘,刀尖停在吴德的眼珠前一丝之地,平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吴德打了个哆嗦,眼皮子在抽搐。 只要是正常人,这样近距离面对刀尖,没有不紧张的。 吴德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新兵,不是甚么善茬。 自己竟敢招惹他,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吴德相信,再不服软,这一刀就敢真的刺进来。 “额错了。” 甚? 怂? 这叫从心! 人生在世,从心二字。 古人有教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滚!” 王仁的声音并不高,在烽燧里探头出来看热闹的袍泽目光下,吴德只能灰溜溜地走开。 用膳时节,大家都是一碗热汤、半个馕,蹲在烽燧里进膳。 外头的风有点大、有点冷,还是烽燧里暖乎。 王仁并不抗拒这粗糙的伙食,照样吃得极快。 “嘿,还以为你这样的富家子弟吃不惯这粗食。”粗壮的普老黑诧异地看了王仁一眼。 “呵呵,额家以前也很穷的,不过是大兄挣了些家当。现在家里隔三差五的还是会吃粗粮,阿耶说了,不能忘本。”王仁认真地解释。 普老黑笑道:“难怪,你家人教得好。得罪了吴德,小心这狗东西给你使绊子。” 对普老黑的善意提醒,王仁笑着回答:“没事,大兄说了,有人非要招惹的话,杀了就是。不超过十人,一点问题没有;超过十人,大兄估计得费点劲。” 普老黑哈哈一笑,权当是王仁在吹牛皮。 角落里的吴德却觉得浑身泛起寒意。 不,这不是吹牛皮啊! 在王仁持刀针对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王仁是真有底气宰了他而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你那匹马不错,纯种乌孙天马,外人极少能买到。” 柏腊涂忍不住多了一嘴。 阿苏提笑道:“我托人去拉关系,结果还是没买到。” 乌孙天马品种优良,还极少放出来售卖,却推得名声越来越大。 “马好,却不知骑射如何,改日与额巡逻,试试箭法?” 柏腊涂生出了考较之意。 “善!” 第五百五十二章 巡逻 王仁是新丁,烽帅丁卜并没有立刻安排他具体的职司,而是让他自由选择随其他人熟悉一下环境。 所以,柏腊涂第二日出门巡逻,王仁已经牵着乌云踏雪在烽燧外等候了。 天冷,风大。 柏腊涂看着王仁颈上的羊毛围巾、手上的羊毛手套、能掩口鼻的棉面罩、能护耳的皮帽,满眼羡慕。 富贵子弟从军,确实要便利得多。 马且不提,这些个小物件,哪个是穷人家弄得出来的? 穷人,取暖基本靠抖,娱乐基本靠手,通信基本靠吼。 王仁笑眯眯地扔过去一个包袱,赫然是一套同样的装备。 “家中大娘与阿娘各送了一套,柏兄不妨试试。” 柏腊涂心头一暖,将装备穿上,瞬间热乎了许多。 挑了一个大拇指,柏腊涂上马启程,王仁跟了上去。 轮台县的范围颇大,拉依苏烽燧的管辖之地同样不小,正常情况下,三日才能打个来回。 整个大安西都护府都是这情形,地广人稀,有点管不过来,难怪当年沙匪横行。 深秋,草色枯黄,连喂马都是用他们自己携带的草料、偶尔能见一些兔、狐掠过的身影,不时还能听到狼嗥。 前面的小河流,是塔里木河的支流,也是轮台县的边界。 再往西,就是瑶池都督府,大唐的羁縻之地,阿史那贺鲁的地盘。 王仁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兄的叮嘱:“到了北庭,一定要小心瑶池都督府、小心阿史那贺鲁。” 柏腊涂却是跳下马,神色紧张地俯下身看着河畔的沙地。 王仁跟着下马,看了许久才发现端倪。 沙地上有浅到几乎微不可查的马蹄印。 会是那些商队吗? 王仁迅速消灭了自己的侥幸心理。 自从西州火车站开通之后,绝大多数行商改为统一到西州聚集,再连人带货带骆驼一起包货车厢抵达长安,走轮台县的商队几乎没有。 “半日以上。” 王仁用上第五招传授的斥候技能,勉强判断出时间。 不是第五招传授不尽心,是王仁缺乏实战磨练。 “十个时辰以上。二十骑左右。” 柏腊涂的笑容带着一丝狠色。 惧怕? 不存在! 唐军现在四面开花,哪一面不是威风凛凛? 不谈更耐用的横刀、更坚固的铠甲、让人心惊胆战的火器,就是论体魄、论勇气、论技能,大唐将士也能骄傲地说:耶耶要打五个! 正式对敌,五个没吹嘘,十个的话就有点水分了。 “王仁,要见血了,怕不怕?” 柏腊涂整理了一下两当甲。 两当甲,就是两片铁甲,只顾着前胸、后背,其他地方管不了。 对于边军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了,早年穷的时候皮甲甚至是布甲都有。 明光铠不是不好,但分量太重,适合卫军当重装骑兵、重装步兵时用。 防御与灵活性,总得有取舍的。 谷</span>  王仁翻身上马:“就是学艺不到家,没学会连珠箭。不过,在到庭州的路上,额宰了十个马贼。” …… 轮台县某个小山坳里。 背风,马粪燃起的火堆不大不小,正够人取暖。 瑶池都督府麾下,阿悉结阙俟斤的部属嫩独福,是此次行动的首领。 不知阿史那贺鲁从哪个渠道知道的消息,说是大唐有意让他儿子阿史那咥运进长安为质子,本来就只是屈从大唐的阿史那贺鲁更不满了。 一切都是大唐的错! 深谙此道的阿史那贺鲁想也没想,直接准备翻脸。 本来就是西突厥叶护的阿史那贺鲁,要是以复国的名义反唐,绝对少不了拥趸。 毕竟,西突厥在这块土地上统治了多年。 不过,翻脸之前需要入大唐的地盘劫掠一番,这才算是利益最大化嘛。 至于说大唐的反击,别闹,我们是打不过,但可以迂回周旋啊! 打着光复西突厥的旗号,还可以再拉拢几个部族,就不信你大唐能这耐心在这片土地上长时间干耗着。 打不过你,可以恶心死你。 嫩独福等人的目的,就是找到一条绕过烽燧进入庭州各县的路。 如果能瞒过烽燧,最少在劫掠轮台县时会更顺利,己方的伤亡会更小。 一只耳的嫩独福对大唐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要不是大唐,要不是郭孝恪,他也不会失去那一只耳朵。 也正因如此,嫩独福才对大唐更加顾忌,否则也不至于偷偷摸摸的,一日时间还没有到拉依苏烽燧附近。 选的山坳僻静,即便有火光,也应该传不到拉依苏烽燧方向去。 当然,该有的警觉还是要有,放哨的人还是要布置的。 毕竟,当初被郭孝恪夜袭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一个个阿悉结阙俟斤的汉子裹着羊皮入眠,呼噜的鼾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火堆旁,两个放哨的汉子头颅一仰一合,几无警觉。 奔波了一天,再要他们强打精神放哨,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三更时分,是最困的时候。 两道黑影悄然出现,摁住火堆旁的汉子,横刀麻利地抹过脖子,然后将人轻轻放下。 趁夜抹脖子的事,王仁也是系统学过的,虽然初次上手,却也像模像样。 一刀、再一刀…… 嫩独福从噩梦中惊醒时,身边已经没有活着的同伴了。 嫩独福想鲤鱼打挺跳起来、伸手抓马刀,才惊觉手脚已被绑缚,动作滑稽地变成了乌龟翻身。 把嫩独福带上马,砍了其他的人头,用麻绳串着挂在嫩独福他们的马上,柏腊涂洋洋得意地讲述着这一次的缴获,按例可以给家中增加多少亩田地。 对于王仁而言,田地不是很必要,但也可以向乡邻们证明,王家二郎不是孬种。、 虽然并不反感倚靠大兄的势力,但能自己取得功勋,岂不是更好? 看到柏腊涂与王仁的战绩,拉依苏烽燧众人的反应不一。 丁卜面带嘉州,普老黑则捶胸顿足地表示后悔,觉得自己要是跟着出去也能捞到这功劳,吴德眸子里闪过一丝恶毒。 王仁他们的回归,让整个庭州进入了战备状态。 拉依苏烽燧得到的命令是,遇到来敌,尽量拖延,在无力再战时,允许放弃烽燧,改为缠战。 第五百五十三章 阿史那贺鲁叛 见谋划败露,阿史那贺鲁索性公开宣称复西突厥汗国,建牙廷在千泉(今吉尔吉斯山脉北麓,库腊加特河上游一带),自称沙钵罗可汗,统摄咄陆、弩失毕等十姓部众,封阿史那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咄陆有五啜(啜,突厥官名):处木昆律啜、胡禄阙啜、摄舍提暾啜、突骑施贺逻施啜、鼠尼施处半啜。 弩失毕有五俟斤(俟斤,突厥官名):阿悉结阙俟斤、哥舒阙俟斤、拔塞干暾沙钵俟斤、阿悉结泥孰俟斤、哥舍处半俟斤。 处月部沙陀金山坚定地跟随大唐,其下属沙陀族酋长朱邪孤注脱离处月部,归附阿史那贺鲁。 大唐以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总管,以一万装备了火炮、燧发枪的右武卫军士的骨干,征调三万秦州、洮州、河州府兵为筋,调吐谷浑三万军士、突厥三万骑为皮肉,回纥药罗葛·婆闰率三万骑为辅。 哦,忘了说,还有北庭道行军大总管王恶。 以王恶的能力、资历、职司,任大总管绰绰有余,就是略微年轻了些。 王恶出任大总管,满朝上下竟完全无异议,这也是难得的异数。 即便是有铁路便利,十三万大军依旧花了半个月时间才到庭州集结。 …… 刚刚恢复国号的西突厥,由莫贺咄叶护阿史那咥运统领阿悉结阙俟斤三万人马,气势汹汹地越过边界,向轮台县进发。 横亘在路上的拉依苏烽燧,对阿史那咥运而言不过块硌到脚板底的小石头,分了三千人马给嫩独禄攻打泄愤后,阿史那咥运依旧照轮台县城冲去。 阿苏提在烽燧顶上,指挥辅兵们点起冲天狼烟,石块装上投石机的斗里,等候丁卜的号令。 普老黑操持着刀盾,随时准备跃出去厮杀。 吴德持弓,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甚么。 善于机动的柏腊涂与王仁,奉命在外埋伏。 烽燧虽小,却是居高临下,面对三千骑虽然吃力,却绝不是无还手之力。 “放!” 丁卜一声号令,阿苏提指挥着辅兵投了一次,然后微调了距离,几架投石机次第投掷石块,在西突厥军中开花,往往一斗下去,西突厥就有十余名军士或成肉饼、或摔胳膊断腿。 死者已矣,伤者嚎矣。 最坏士气的还是伤者。 只是,相对三千人马,投石机的杀伤力还是显得单薄了。 忙碌地装石弹,阿苏提准备下一轮投掷。 烽燧内,吴德一箭又一箭地射杀西突厥军士。 吴德的箭法自然是稀碎的,好在对面西突厥军士数量众多、人员密集,倒也十发九中。 准头不够,力量来凑。 相比之下,丁卜拉弦的速度不快,却自有一番节奏,实实在在的箭无虚发。 普老黑操刀憨笑:“烽帅那么老老实实地射箭,还真个罕见。一弓三箭的绝活不耍了?” 丁卜呸了一口:“一弓三箭消耗极大,远不如老老实实射箭持久,耶耶傻么?” 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人,吴德的面色难看:“耶耶在这里打生打死,柏腊涂与那王仁呢?伺机而动,到现在都没动!” 丁卜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后横了吴德一眼。 “眼睛长着是放屁用的?” 吴德透过箭孔,往西突厥军士阵营看去,惊讶地发现西突厥阵脚乱了,柏腊涂与王仁从背后杀入西突厥阵中,朝嫩独禄扑去。 “莽夫。”吴德嘴硬地嘀咕。“区区两人就想斩大将首级,做梦吧!” 谷</span>  一声巨响,唬得吴德一个哆嗦,险些一个屁股墩坐地上。 “手雷?”丁卜讶然。 拉依苏烽燧是没有手雷的,丁卜很清楚。 这玩意儿杀伤力或者不足,打击对方士气却是极好,没看着突厥的马匹已经乱窜了么? 一匹马发狂,最少有三匹马受影响,西突厥军自己就乱了阵脚。 “他们只有两个人,杀上去!” 嫩独禄扯着嗓子叫唤。 问题是手雷这东西,巴不得敌人越密集越好,王仁身上的手雷就不少。 临行前,昆二可是塞了一大堆手雷给王仁。 虽然不合规矩,但王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是自己的弟弟呢? 火车上,虽然有危险物品不准带上车的龟腚……规定,但遇上王仁这号刷脸的人物,哪里会有影响? 之前不使用手雷,只是王仁想检验自己的武艺而已。 现在杀入重围,手雷当然要放个尽兴。 丁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毅:“全体都有,开大门,杀敌!” 吴德想跳脚大骂丁卜疯了,有坚固的烽燧防御不要,去和人野战! 丁卜、普老黑、阿苏提带着辅兵,呼啸着出了烽燧,撞入西突厥军中,如热刀破油,瞬间杀开一条血路。 吴德骂了几句,抡着横刀追了上去。 战场上,不是有特别的本事,脱离团队只会死得更快。 前锋的西突厥阿悉结阙俟斤军士有些慌乱,后方已经开始骚乱,怕是遇到埋伏了,前面的唐军还疯虎似的弃了烽燧反扑过来,委实叫人心慌啊。 不能及时收到后方的指挥,前锋反应自然慢了一拍,面对疯狂的拉依苏烽燧军士,他们本能地闪开了。 不是还有其他同伴么? 啊么,你们怎么也闪开了? 战场上,最头疼的事无过于指挥系统失灵。 拉依苏烽燧的军士,在丁卜的带领下,竟然凿到了阿悉结阙俟斤军的腹心之地。 嫩独禄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军士越来越少,王仁与柏腊涂纵马杀到了面前,将心一横,挥舞着马刀冲上去,却被王仁挥盾架住马刀,柏腊涂舒臂将嫩独禄擒于马上。 阿悉结阙俟斤军士瞬间哗然,然后果断打马,四散而逃。 将是兵的胆,主将都被擒了,打个屁啊! 三千人马攻一个烽燧,死伤也就一成,主将都被擒了,说出去,无颜见人呐! 丁卜喜滋滋地将柏腊涂、王仁迎回烽燧,吩咐阿苏提将嫩独禄吊在烽燧顶的旗杆上,一通狂笑。 劫后余生。 本想着这次兵力悬殊的战争,自己得为国尽忠了,想不到麾下竟如此奢拦,生生用手雷炸开了生路,反擒了敌军主将。 彩! 第五百五十四章 牢山 莫贺咄叶护阿史那咥运做梦也没想到,区区一个轮台县,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加上辅兵、民夫,绝对不会超过三千人马,竟然阻拦了他一天一夜! 攻守损失比有点大,唐军损失半数,己方损伤逾万,战损比六比一。 二万七千人,竟然有三分之一强折损在这里了! 阿史那咥运莫名其妙地想起“鸡肋”一词。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阿史那咥运悲哀地发现,即便他真的将轮台县城攻陷,也抵消不了如此严重的损失。 后方传来的消息也让人恼火。 嫩独禄率三千人马攻打小小的拉依苏烽燧,区区数十人的烽燧,竟然被人活捉生擒了! 他怎么就有脸活着呢? 难道不应该一头撞死在马粪上么? 攻不下烽燧,就有被断后路的危险,哪怕对方只有区区数十人。 事实上,阿史那咥运也知道,轮台县城的百姓几乎都撤离了。 可是,哪怕是百姓弃下的锅碗瓢盆,也是西突厥渴求的物资啊! 这个阿史那贺鲁拉起的草台班子,从上到下就一个字,穷。 走,还是继续攻打? 阿史那咥运摇摆不定。 初次独当一面就无功而返,这无疑是不利于自己威信的树立。 更何况这是立国第一仗。 “叶护,回纥药罗葛·婆闰率三万军赶至,已经与左翼交上手了。” 麾下将领禀报。 要说让西突厥最忌惮的力量,除了大唐就是回纥。 回纥自从吞了薛延陀的地盘后,势力逐渐庞大之外,战斗力也是极为出色的。 每一个势力,在其上升期,表现都会让人觉得惊艳。 复苏的西突厥只是在强行续命,跟蒸蒸日上的回纥没法比较,就是同样装备的三万人马也跟对方这三万人马无从比较,更毋论现在只有一万七千的战斗力。 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通,阿史那咥运下令撤军。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阿悉结阙俟斤的军士们早就巴不得溜了。 有一说一,现在的西突厥军士人数不逊沙钵罗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娥、乙毗咄陆可汗阿史那欲谷设争雄时期,但战力下降得不是一点点。 换成以前,哪会损失那么多人还拿不下这小小的县城? 现在的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不过是强行为西突厥招魂罢了。 药罗葛·婆闰之所以孤军深入,真实用意是要在大唐朝廷那里搏一个好感。 毕竟,父亲药罗葛·吐迷度自立可汗的事操之过急,恶了大唐,求亲更是一大败笔。 再不讨好大唐,鬼晓得大唐的屠刀甚么时候砍下来了。 即便抛开要命的火器,强横之极的大唐也可以随时碾压回纥。 现阶段的回纥,要乖,特别乖,才不会成为薛延陀第二。 所以,不计代价、甘为前驱的回纥军士,打起来特别凶。 阿史那咥运只能转进,安排二千人马断后,迅速往来路奔去。 孤零零的拉依苏烽燧印入眼帘,顶上旗杆吊着嫩独禄,随风飘荡着,看上去格外惹眼。 一肚子火气的阿史那咥运马鞭一扬,一千骑呼啸着冲上前,然后摔入长长的陷阱中。 谷</span>  只是一日时间,王仁出的主意,阿苏提召集周围的百姓出力,仓促挖出的陷阱并不够深,也没有能力埋下木桩、竹尖之类的东西。 可是,即便如此,这一道陷阱依旧让奔马蹄断骨折,马上的骑手重伤无数。 阿史那咥运怒火中烧,想不计代价灭了拉依苏烽燧,奈何吃了亏的阿悉结阙俟斤部军士已经没了斗志,再转进吧! 绕过拉依苏烽燧,西突厥兵马狼狈地过了边境,阿史那咥运让沙陀族的朱邪孤注率本部一万骑镇守牢山(今新疆阿则博格多山),自己转回了千泉。 …… 庭州,兵马齐聚。 王恶没料到,右屯卫将军苏烈被派来当前军总管,水军副都督王文度被派来当副大总管。 苏烈很厉害,灭突厥一战显了本事,却又闲了下来。 没办法,大唐将星如云,苏烈还没到大放光彩的时候。 梁建方、契苾何力率高德逸与萨孤吴仁统三万突厥兵,与朱邪孤注在牢山年对决。 现在的突厥兵废了点,不过对付此时的沙陀族也只是个附庸族群,怎么也不可能是突厥兵的对手。 梁建方骄傲地看了一眼契苾何力:“你觉得胜负几何?” 契苾何力大笑:“梁将军是在考本将么?以三对一,若不能胜,契苾何力也无颜回朝见天子了!” “地势不用考虑进去?” “牢山虽地势险要,却也不是无懈可击。本将愿率一万军,自侧翼而上,请梁将军维持攻击强度以掩护本将。” “朱邪孤注叛唐也就算了,还敢杀大唐招慰使单道惠,本将若不灭了他,岂不叫人小觑了大唐?” 契苾何力带着一万突厥兵,绕着牢山走了一日,下马,背着刀弓上山。 突厥兵傻眼了。 “这还是铁勒出身的人?连最亲密伙伴都可以放弃?” “对呀?我们突厥人几时下马战斗过?” “废话真多,将军已经上山了,你们还敢不跟上?” “上山二字,在唐话里很不吉利。” 唠叨归唠叨,抱怨归抱怨,突厥兵还是不得不跟上契苾何力的步伐。 成王败寇,谁让阿史那咄苾不争气呢? 不说战胜大唐,你好歹能够困守一地也行啊! 偏偏被唐人捉去长安当舞蹈艺术家,这脸呐…… 没有个两代人,突厥是无法恢复自信的。 这锅,颉利可汗得背。 当然,扣在他棺材里也行。 牢山上的朱邪孤注人如其名,喜欢孤注一掷,所以在翻脸前孤注一掷地杀了大唐招慰使单道惠,死心塌地跟着阿史那贺鲁拉杆子。 人嘛,总喜欢赌一把,万一成了呢? 阿史那咥运让他据守牢山,对他而言,这不是去送死,而是要立功! 朱邪孤注对自己的能力有谜之自信。 沙陀族凭借地利,与梁建方统领的突厥兵打得有来有往的,朱邪孤注更是信心满满。 大唐名将,也不过如此。 伟大的沙钵罗可汗,看到了吧,沙陀族不仅能驰骋沙场,也能担负艰巨的防守任务。 只要我朱邪孤注活着,唐军就休想越过牢山。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五百里追杀 “高德逸、萨孤吴仁,拿出点真本事来!” 梁建方举着望远镜,望向山头。 也就是这个季节,天太冷,否则不用如此折腾,热气球升空后,手雷足以教训沙陀族。 呃,忘了,麾下此时几乎全是突厥兵,哪里可能让他们接触到火器? 幸好出征之前,北庭道行军大总管王恶暗中吩咐过,对突厥兵,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既然王恶愿意扛下责任,梁建方也就没有顾忌了。 当然,故意死人有损自己的威名,只是稍微放开一些,不再过于控制损伤。 都是积年的黑心肠,谁都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关键是要有人扛起责任罢了。 高德逸挥刀,驱赶着突厥兵上阵,萨孤吴仁也是同样的心思。 有点欺负人,谁让你们突厥不争气、不老实呢? 天可汗亲封的可汗李思摩被你们借着薛延陀赶走了,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别忘了,突厥现在是大唐的藩国,随时有可能被去除其国号的藩国。 主将都不惜代价了,突厥兵自然只能挥刀而上。 不多说了,一切都是命。 正面战场压力突然倍增,沙陀族隐隐有抵挡不住的趋势,朱邪孤注也只能赤膊上阵,把压阵的兵力都推了上去。 朱邪孤注的武艺不凡,这也是他骄傲的本钱之一。 挥刀斩杀了几名突厥军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朱邪孤注突然觉得心头发慌。 蓦然回首,牢山之上,大唐的大纛迎风招展! 归路已断,朱邪孤注无心恋战,猛然斩出一刀,转身带着几名亲卫上马,向西突厥腹地逃去。 沙陀族人或奔逃、或跪地乞降。 遗憾的是,朱邪孤注杀了大唐招慰使,连契苾何力这种半道加入大唐的胡将都无法容忍,梁建方难道还能让契苾何力小觑了? “天冷,粮草带得不多,留着俘虏吃粮,耶耶自己饿肚子么?” 梁建方淡淡地说了句。 高德逸、萨孤吴仁立刻挥刀冲上去砍杀,彻底不留活口。 契苾何力昴然从牢山下来,一脸的不屑:“这鼠辈,竟然都撑不到耶耶出手!” 梁建方难得地竖起大拇指。 大唐的胡将不少,契苾何力是其中翘楚,忠诚、骁勇、身先士卒,便是梁建方也不得不赞赏。 “让那鼠辈跑了,耶耶心内难受。”梁建方瞪着眼睛。“高德逸、萨孤吴仁,带一万人马追下去,生要见朱邪孤注的头,死要见朱邪孤注的脑袋!” 这个安排有点亏待契苾何力,只是梁建方视契苾何力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同辈,照顾一下资历不足的高德逸二人也说得过去。 幸亏契苾何力也不是斤斤计较之辈。 五百里不间歇的追击,朱邪孤注绝望地发现,哪怕是最正宗的唐人,骑术也不逊于他。 横刀落下的一瞬间,朱邪孤注在后悔,当初若是听沙陀金山的劝告,若是不一意孤行杀了大唐招慰使,又何至于落到这地步? …… 药罗葛·婆闰率三万回纥军,马不停蹄地攻打处木昆城,屠城,杀三万余人。 鹰娑川(今新疆开都河上游裕勒都斯河谷),行军副大总管王文度指挥吐谷浑三万军与三万西突厥阿悉结阙俟斤部大战。 毫无花巧的硬碰硬,两边碰撞到一起,随时有人马倒下,血染尘埃,映得阳光都是红色的。 即便伤亡近半,两边仍旧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王恶冷眼旁观,不禁微微叹气。 王文度或许水战还行,陆战只能用“毫不出彩”来形容,也就是指挥的吐谷浑军,伤亡不心疼了,否则真该杖责。 这样庸庸碌碌的角色,能够窃据高位,非将士之福。 估计是走了哪位皇亲国戚的门路,来蹭战功的。 烂泥糊不上墙。 远处尘埃冲天,斥候急匆匆赶来禀报:“大总管,鼠尼施处半啜三万援兵赶来!” 王恶挥手让斥候下去,转头看着苏烈:“定方可能出战?” 苏烈一拍胸膛:“但有五百精骑,定败此獠!” 这不是在吹牛,苏烈的战例,前期几乎是精兵战术,以少打多、直插腹心是惯用战术,再配合苏烈直追秦叔宝、尉迟恭的武艺,更是无往不利。 “五百少了,这里好歹三万府兵呢,哪怕是十里挑一,你也得挑三千人。” 倒不是担心苏烈的安全,而是不能让府兵跟着出来喝风,好歹得给人家一点立功的机会不是? 王文度那种二把刀,王恶可不忍心将府兵的性命送给他糟践。 苏烈无所谓,五百精兵他能驾驭,三千精兵同样能驾驭。 让苏烈满意的是,大唐的府兵制度都大致仿佛,挑出人手来,连磨合都省了。 三千骑卷起尘埃如龙,气势汹汹地对着鼠尼施处半啜的三万人马撞去。 开阔地带,不可能做到隐藏行踪,除非你是单枪匹马,否则尘埃惹眼,别人又不是瞎子。 鼠尼施处半啜的兵马看了眼尘埃,全部愣了,一种严重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大唐兵锋无敌,我们认。 可是,区区三千兵马,还要直面我们三万人,有那么看不起人的吗? 以一当十只是个形容词啊! 两波人马都在加速,都憋着劲要对方好看。 甫一对撞,鼠尼施处半啜的前锋就被怪力的苏烈一马槊挑飞,几个相邻的骑兵被苏烈蛮不讲理的横扫给扫飞出去,瞬间现出好大一个缺口。 紧随着苏烈的府兵,以锋矢阵迅速地扩大战果,对着鼠尼施处半啜的大纛席卷而来。 苏烈对于斩将的兴趣不大。 说句狂妄的话,在他眼里,敌将与小卒的区别并不大,不值得专门对付。 夺旗才是他的最爱。 敌军的旗帜落到自己手里,就像娃儿得到心爱的玩具。 没错,男儿到死都是少年。 苏烈一把夺过鼠尼施处半啜的大纛,把它当大棍使,扫翻了几名鼠尼施处半啜军士。 无论是哪支军队,被人夺了旗,士气都会衰落到极点。 对于精擅打顺风仗的鼠尼施处半啜来说更是如此。 三万人马,就是三万块豆腐,任由三千府兵泥鳅似的钻来钻去、反复冲杀。 第五百五十六章 矫诏 苏烈在这边翻云覆雨,王文度那边却是异常吃力。 王文度眼睛都红了。 给耶耶领府兵,耶耶也能打得漂亮! 这该死的行军大总管,这该死的苏烈,两人沆瀣一气来恶心耶耶! 嫉妒是一种能让人面目全非的毒药,王文度已经深度中毒,没救了。 幸好苏烈的骁勇也让突厥兵得到了鼓舞,与西突厥阿悉结阙俟斤部的战斗竟然占据了上风,开始翻盘了。 此消彼长,阿悉结阙俟斤的压力越来越大。 游牧民族的战斗,绝大多数时候是打顺风仗,持久苦战都极少,更不要提逆境之战了。 在付出了五千条性命的代价之后,王文度终于把阿悉结阙俟斤部打散了。 王文度才略略有点自得之心,放眼过去,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苏烈带着三千府兵,赶鸭子似的轰着鼠尼施处半啜的军士左冲右突,轻松得仿佛是在戏耍小孩子。 大战之后,鼠尼施处半啜远遁。 王文度清晰地知道自己与苏烈的差距,即便真让他带府兵,也绝对不可能打得那么漂亮。 可是,这控制不住的怒火中烧啊! 王文度鬼使神差地找上了王恶:“大总管,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盖决成败法耳,何为此事?自今正可结为方阵,辎重并纳腹中,四面布队,人马被甲,贼来即战,自保万全。无为轻脱,致有伤损。” 王恶一通呵呵。 那是后世弱宋才用的防守之法,大唐这是主动进攻! 按这法子,随时披甲,体力消耗到无谓的负重上,真正交战时,有多少力气去厮杀? 脑子里装的甚么玩意儿? 豆腐渣么? 草包玩意儿。 看到王恶不理睬他,王文度使出杀手锏,宣称别奉圣旨,以王恶恃勇轻敌,使王文度为其节制,收军不许深入。 王恶在大帐中,一记连鞘横刀砸得王文度吐牙。 程咬金会配合你这蠢货,是因为他需要自污,耶耶需要么? “法曹参军何在?” 老熟人迟贺颤着一身肥肉回应:“法曹参军迟贺在此!” 迟贺也是军中一朵奇葩,一身肥肉,看着走路都吃力,却总能在大战役中露个脸儿。 “军中矫诏,意图夺权,该如何?” 迟贺的肥肉在来回的颤动。 这一次,玩得有点大啊! 大总管身为宰相,权势通天,有不虚任何人的底气。 副大总管王文度,一介草包尚且能送上高位,背景自是不凡。 两大之间难为小。 但是,王文度背后是谁,那还是虚无缥缈的事,王恶可是大唐有数的大腿,站哪边还需要多说吗? “矫诏者杀!图谋兵权者杀!” 迟贺毫不客气地喝道。 随着迟贺的号令,专司法曹的军士立刻出动,将王文度摁翻,绑猪似的绑上。 顺便说一句,王文度的武艺真菜鸡,两名军士就让他动弹不得。 “本副大总管不是矫诏!” 王文度惊恐与愤怒交织,大声叫道。 王恶咧嘴一笑:“本大总管说你矫诏,即便是当着皇帝,即便你拿着诏书,那也是矫诏。” 王文度大惊之下,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朝中宰相之一,即便是皇帝的诏书也有权封驳! 他说是矫诏,那就真是矫诏,盖上玉玺都没用。 王文度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既然头上还有那么一位人物,你们弄个诏书来,几个意思? 王恶不像其他武将,对诏书有顾忌。 自家的影响力不小,可在军中除了王虎也没有甚么直属势力,没有门生故旧的拖累,谁也不会脑抽说王恶有造反之嫌。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王恶没有在军中罗织势力的打算,手上也没有让皇帝忌惮的地方。 毕竟,老苟铺的那条线,已经深沉地埋在地底了。 所以,即便王文度真有诏书,王恶予以否决,连李世民都不便翻脸。 军中出征还有密旨,可以夺将领之权,传扬出去,日后还有哪个将领愿意领兵出征? 会寒心的! 这种事,便如军中的监军一般,做得说不得。 王文度有密旨的事,八成是真的,否则他也不敢如此头铁。 可惜,王恶专治头铁。 迟贺咬着牙,狠下心来,下令法曹军士将王文度勒死。 在这个时代,这种死法已经很仁慈了,至少能得全尸。 天很冷,风很喧嚣,迟贺额头上却满是汗珠。 不用想,王文度背后,一定有大背景。 自己还能在军中立稳脚跟么? 王恶招呼迟贺进大帐,倒了杯热乎乎的茶水。 饮茶之道,因地制宜,不可能再在沙场上用细盅饮,所以换了加盖的陶杯。 迟贺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感受到一丝涩味与一丝温暖。 “记得当年去突厥捣乱,你就是仓曹参军了吧?”王恶有点缅怀过去。 “是啊!当年的大总管,朝气蓬勃、锐意进取,倒是下官,一直蝇营狗苟,惭愧。”迟贺的眼睛微微湿润。 那么多年过去了,高居权势巅峰的宰相居然还记得与自己起初共事的时刻,何其难得! “啧,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肥。”王恶半带取笑。“如今你也上岁数了,这等随军的苦差事还是卸了吧。” 迟贺犹犹豫豫地回应:“可是,除了军中厮混,额也不会其他的呀。” 王恶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水:“本总管觉得,你法曹事务很不错,有意举荐你接替大理寺少卿一职。” 迟贺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了。 辛辛苦苦半生,还是大总管最懂额! “不过,不敢打保票,不成也莫怨。若是成了,只有一个要求,尽量秉承公心。” 王恶的要求,略略严苛了些。 要做到秉承公心,多少外财便不能收。 这倒也罢了,反正迟贺也不贪图钱财,从一个小小的法曹参军跃居大理寺少卿的话,这得跳多少级! 仅仅是俸禄的暴涨,就足够迟贺乐一辈子。 关键是,这样做,要承担不少压力。 迟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迟家列祖列宗为证,迟贺今后若不能秉承公心办事,死后不得归迟家祠堂!” 这誓言,比对着漫天神佛发誓严重多了。 信神、信佛,其实大唐人骨子里最信的还是祖宗。 死后不得入祠堂,这是最重的誓言。 第五百五十七章 学费太贵 王恶作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委前军总管苏烈为检校副大总管,除装备了火器的右武卫军士外,北庭道所有军士归苏烈负责。 检校嘛,暂代而已,王恶有这权力处置。 但是,除了右武卫的一万军士,全部交给苏烈指挥,权是不是放得太大了? 连苏烈自己都有点不安:“大总管,末将只怕难当此重任啊!” “不,你行的。相信自己。最多就是个死,怕甚?” 王恶灌了苏烈一肚子毒鸡汤。 诶,少说了“奥利给”。 苏烈倒也不含糊,接手之后,先收拢兵力、救治伤病,再与规划战略。 别看苏烈满身肌肉疙瘩,脑子却极好使,战略的制定能让梁建方这种骄傲的人物认可,就是极好的证明。 凛冽的寒风中,苏烈带着一万五千府兵从金山(今蒙古国西部阿尔泰山)北面出兵,大破西突厥处木昆律啜部,生生将他们撵到曳咥河(今新疆北部额尔齐斯河)。 天寒地冻,却丝毫不能阻碍唐军。 棉面罩、棉手套、棉足衣,身上的棉衣、棉裤,即便是天再冷,也不会将手与刀柄、槊杆冻在一起,不能阻止弯弓射箭,何其畅快! 这就是大唐充足的后勤,可以用物资砸死敌人的后勤。 当然,也不是一点缺点没有,至少射箭上面,还是有些影响准头的。 瑕不掩瑜,大军出战,对准头的要求不是太高,只要射程足够,基本很少落空。 看看,处木昆律啜族人就是冷得缩手缩脚的,拉不开弓,玩不了刀,等想起可以用皮子裹手时,已经连裤衩都输没了。 处木昆律啜族人学会了,也学废了,学费太贵。 覆巢之下无完卵,族群被破,就算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只能在寒风中哀嚎,咒骂该死的阿史那贺鲁,为什么要去招惹大唐;咒骂该死的俟斤,为什么要追随阿史那贺鲁。 苏烈没法对处木昆律啜四散的老幼追杀,却死死咬着残余的主力不放。 大唐,是你们惹得起的么? 直接杀光处木昆律啜的主力,对苏烈来说轻而易举,苏烈却只是带着府兵,猫戏老鼠似的驱赶着处木昆律啜人,让他们时时陷入惊慌中。 清晨到日出、日落,总算熬过了被追杀的时间,正酣睡时,被府兵叫起来尿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每天都有同伴被杀死、累死,甚至是吓死,感觉活着好难,累觉不爱。 甚至已经有人觉得无法忍受,开始自刎了。 曳咥河对岸,阿史那贺鲁率各啜、各俟斤凑出来的十万人马,隔着河看对岸苏烈的各种戏耍,羞愤的情绪尽现脸上。 “可汗,再不出手,处木昆律啜就真的灭绝了!” 倒不是出声的人与处木昆律啜关系多好,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阿史那贺鲁静静地等待过河的斥候返回来,禀报方圆五十里没有唐军的踪迹,这才挥手示意大军过河。 从前的阿史那贺鲁没那么谨慎,只是被郭孝恪老师教乖了。 学费有点贵。 纵使苏烈有些许名声,阿史那贺鲁还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如果是契苾何力的话,阿史那贺鲁肯定会慎重得多。 没办法,此时的苏烈,名头确实不突出。 主要是脚下没有足够的垫脚石。 谷</span>  一万五千人就敢孤军深入,哪怕是饵,阿史那贺鲁也要吃掉这饵料,让大唐空钩而归,偷鸡不着蚀把米。 府兵们默不出声,加快了收割处木昆律啜人头的步伐,然后开始布阵,两个五千步兵的长枪阵,一个五千骑兵的轻骑阵,分布成一个钝角三角形。 有人觉得不对,这一万五千府兵如果分步骑的话,怎么做到不掉队的? 原因也简单,不是有马的步兵就能叫骑兵。 可以以马代步,并不代表就能马上征战了,唐人毕竟不是马背上的族群。 大盾、长枪、强弓、连环弩,每一个方阵都士气昂扬。 “谁要丢人,耶耶战后请他穿襦裙!” 苏烈简单一句话让士气全部提了起来。 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要是被逼穿上婆姨的襦裙,这辈子不用见人了。 阿史那贺鲁犹豫了一下,指挥五万人马冲击两个步兵方阵。 骑兵的话,阿史那贺鲁判断,自己主动攻击对方,绝对会被放风筝。 不如攻击步兵,引动苏烈主动来攻。 阿史那贺鲁没注意到,遥远的天际,小小的热气球上,七彩的烟花对着某个方向射出。 方阵中的府兵端着长枪,脑子里却在拼命计算,一个人头值几亩地,家里增加了田地,人力怕是操持不过来了,得买牛。 诶,真烦恼啊! 老规矩,对射一波。 别看两当甲防护的地方似乎有些少,对于府兵来说,基本可以保住性命了,何况还有盾兵抵挡箭矢呢。 府兵的弓就要精良一些,力量更大、射程更远,对于多数身着皮甲的西突厥军士来说,这是致命的威胁。 一波西突厥军士人马穿过箭雨冲来,连人带马好大的力量,然而在府兵队正喝令“枪平举、刺”之后,却都被串了起来,很像当年大总管串蚂蚱。 府兵们已经暗暗嘀咕:“五亩,十亩……” 龟儿子,这冲击力好大的说,要不是同袍的长枪共同承担,怕是一人无法承受住。 也难怪枪阵会如此密集,便于分摊骑兵的冲击力。 凭这箭雨、凭这枪林,单一的方阵拼着死战,几乎能拖死五万人马。 再加上苏烈给他们挑的位置都是制高点,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本身就占据了地利啊。 死亡的西突厥骑兵数目在一千一千地往上跳,阿史那贺鲁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还是警觉地盯着苏烈亲率的骑兵方阵。 直觉告诉他,苏烈的骑兵,就像一只匍匐的猛虎,一旦起身,绝对是暴风骤雨的攻击。 阿史那贺鲁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敢小觑大唐将领呢? 敢以身为饵的人,哪个简单了? 但是,此时的阿史那贺鲁骑虎难下,除了不断添油,别无他法。 过了河,除了战败就再无退路了。 如果不能取胜,自己辛辛苦苦复立的西突厥,就立刻分崩离析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包角子 阿史那贺鲁没深入过大唐,不知道角子这种吃食,更不了解包角子这种手法。 曳咥河对岸,回纥药罗葛·婆闰率三万大军就位; 河这头,苏烈率五千骑兵,如翻江恶蛟一般在西突厥军中搏击。 “都搭达干,杀了他!” 阿史那贺鲁愤怒地咆哮。 都搭达干是西突厥著名的勇士,他的事迹是孤身灭了一个狼群,只有七匹狼的狼群。 也不晓得某男装会不会付他带盐费。 因为他的英勇,女人们感觉更有安全感,都搭达干甚至娶了十几个妻子。 粗壮的都搭达干挥舞着战刀,呼啸着冲了上去:“唐将,留下命来!” 苏烈马槊奋力横扫,都搭达干的战刀脱手,身子被巨力打得腾空而起,向后直体翻腾两周半,“啪嗒”一声落地,两眼翻着,七窍流出污血,死了。 零分。 连都搭达干都是这下场,其余奉命上前围堵的各部大小头领瞬间清醒,出工不出力,一个个把划水事业进行到底。 失算了啊! 苏烈失望地叹了口气。 原以为敢直面自己的勇士,怎么也有两把刷子,结果连自己九成力的一击都没扛住,倒吓得其他人不敢面对惨淡的人生了。 西突厥好歹算是个国度,怎么净是些歪瓜裂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阿史那贺鲁没注意到,原本固守两个高地的府兵,已经保持着阵型,缓慢而坚固地向前合击,慢慢减小突厥人的活动空间。 曳咥河上游方向,梁建方、高德逸率一万五千府兵急速赶来。 曳咥河下游方向,契苾何力督阵,萨孤吴仁为前锋,统着二万突厥兵,火速向苏烈方向合围。 三方合围,阿史那贺鲁大感吃力。 虽说三方加起来,总兵力仍旧要低于西突厥,但有苏烈的腹心之地兴风作浪,阿史那贺鲁就无法腾出手对付两边的合围。 所以,即便损失只是三万人马,意识到事不可为的阿史那贺鲁也迅速下令撤军。 河水冰凉,心更冰凉。 不知道从哪里降临的炮火,炸到了西突厥慌乱撤退的队伍里,更让队伍乱成一团。 炮火虽然不停地轰炸,但总的不过是几门滑膛炮、二百门迫击炮罢了。 毕竟,从炮手到弹药输送,一门炮就得好几个人侍候呢。 迫击炮还好,滑膛炮那重量,只能靠驽马拉呢。 右武卫的炮手,精准度没法与火枪旅帅比较,放了好几个空炮,随行的郎将裴胜脸都气绿了。 “让你们平日多练习,一个个躲懒!现在丢人现眼了吧?放空炮的,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即便如此,西突厥兵马也苦不堪言。 炮火的威力,适应之后也没多慌张,关键是连敌人在哪里都找不到! 三到五里的射程,在这个时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可以死,可以接受轰炸是敌人的武器,可你总得让我们知道敌人在哪里吧? 连敌人都看不到,怎么控制已经溃散的军心? 慌乱的西突厥兵拼命前冲,企图脱离这片死亡地带,却看到前方的侧翼,右武卫军士组成的燧发枪方阵。 匍匐、蹲、站,三组人手被鹰扬郎将指挥着,开始火器化后的第一场实战。 谷</span>  看看身后那把夸张的椅子,王恶坐在那里品着滚茶,鹰扬郎将牛师尚的心里莫名多了几分信心。 有火器鼻祖坐镇,一定会所向无敌。 “枪瞄准,子弹上膛!注意号令!第一排,射击!第二排,子弹上膛!第三排,检查枪支,勾去残留药渣!” 一板一眼的号令,伴随着一排排燧发枪的爆响,西突厥人一个个落马,一匹匹骏马悲鸣着摔倒,一股股滚烫的血滋润着冰冷的大地。 一排排的轮换射击、填弹、善后,谈不上有条不紊,总归是没出错。 菜鸡,总归是需要血的洗礼才会腾飞。 不是受了程咬金的请托,王恶才不会在这里坐镇。 牛师尚是牛进达的三子,牛进达共有七子,这是后世陪葬昭陵的牛进达墓碑上刻着的,也不晓得是哪个不学无术的编排牛进达只有一个断腿的儿子。 牛进达的脾气再怎么方正,那也是与程咬金、秦叔宝等人一同从瓦岗出来的,请托的情分还是有的。 王恶再怎么不与牛进达亲近,人家也没得罪过他,牛师尚也守规矩,自然没必要刁难。 该提携年轻人的,还是要提携。 王恶选择性地忘了,其实自己的岁数就和牛师尚差不多。 虽然埋伏重重,王恶还是遵循了“围三阙一”的原则,总给人一线生机。 即便是牛师尚带着的火枪手,也只是在道路一侧阻击,而不是把路封死。 留上那么一线希望,西突厥人只顾得逃命,哪怕是被燧发枪攻击,也只想冲出燧发枪封锁区域。 这一刻,西突厥人需要做的,是比身边的同伴更快冲出燧发枪射程。 什么还击、什么冲杀,爱谁谁。 热血上涌还能高呼“为了西突厥,冲呀”,现在被人揍得屁滚尿流的,还有个屁的热血,热尿倒是有一泡。 豖突狼奔地,西突厥以抛下二万尸体为代价,终于脱出了火器的攻击范围。 包括阿史那贺鲁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伤亡都不算什么了,关键是被火器攻击,感觉很无力,连拼了命去还手都做不到。 这种完全不对称的战争,怎么打? 庆幸的是,这样的军队,在大唐也应该不多。 否则大家也别打了,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乱箭如雨,打了刚刚脱困的西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连阿史那贺鲁肩头都中了一箭。 “回纥人!” 阿史那贺鲁气急败坏地喊出来。 药罗葛·婆闰带着三万回纥兵,旋风一般从侧翼杀出。 作为西突厥第二个对手,回纥的凶猛也是让人顾忌的,药罗葛·婆闰的武艺也声名远扬,这一次落井下石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狡猾的药罗葛·婆闰并不与西突厥硬拼,只是衔尾追杀。 这才是最可恶的。 有种你与我西突厥正面一战,看我残军五万人能不能灭你三万人! 药罗葛·婆闰根本不接这话。 就这么追杀、袭扰,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吃饱了撑的和你血拼? 第五百五十九章 杀叔证道 处木昆律啜、胡禄阙啜、摄舍提暾啜、突骑施贺逻施啜、鼠尼施处半啜、阿悉结阙俟斤、哥舒阙俟斤、拔塞干暾沙钵俟斤、阿悉结泥孰俟斤、哥舍处半俟斤十姓终于分清楚谁是大小王了,代价是损失惨重的人马。 啊,多么痛的领悟! 按草原上的规矩,十姓驱赶着牛羊,以妇孺开道,载歌载舞向唐军营帐出发,临近营帐时,十姓俟斤下马膝行,声泪俱下地表忠心。 这不过是种姿势,投降输一半,大佬下手轻一点。 王恶是不待见他们的,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们长期生活在这片土地,你总不能把人杀绝了,或者全部赶走吧? 不能及时填充大唐的人口过来,真空地带只会便宜了别人。 虽然京观建筑还垒得不够多,但是,还真只能接受投降。 这该死的地缘政治,搞得想开开心心当个建筑师都不行。 不过,王恶也不会那么轻饶了他们。 “想叛就叛、想降就降,真以为大唐好欺?”王恶的煞气让众俟斤颤抖。 魔王之名,早已深入人心。 胡禄阙啜的俟斤立刻以额贴地:“伟大的魔王啊!我们只是被阿史那贺鲁那个混蛋鼓动了,大唐有宽广的胸怀,我们都是天可汗的子民,请宽恕我们吧!如果一定需要用血来洗清罪孽,我愿以残躯谢罪。” 其余俟斤立刻随着认罪,同用一套说辞。 考场上的学生抄答案还不敢一样呢,你们就一字不改拿来用? “知道甚么是投名状吗?拿阿史那贺鲁的人头来,再搭上你们一人一只耳朵,本总管就允了你们投降。记住,一个月之内,见不到阿史那贺鲁的人头,你们等着筑京观吧。” 王恶的威胁很粗暴。 问题十姓就吃这一套。 欢天喜地的,俟斤们一人一刀,割下了一只耳朵。 性命攸关的时刻,别说是一只耳朵,就是让他们练《葵花宝典》也绝不带迟疑的。 无非是那二两肉,能比命重要? 至于说背叛,这在西突厥不是常事么?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十姓再无甚么,一家出一万精锐赶赴邪罗斯川(今伊犁河西)追击败兵,各俟斤亲自带队,要保证拿到阿史那贺鲁的人头。 这关头,谁要徇私,倒霉的就是整个部族。 对付西突厥最厉害的,还是西突厥人。 地形、隐藏地点,阿史那贺鲁或许可以瞒过远道而来的唐军,却怎么瞒得住一心取他人头的十姓? 天降大雪,积雪厚达平地二尺。 “俟斤,下大雪了,暂且歇息吧!” 风雪中,十姓的军士怨声载道。 “你以为我们不想?风雪停了,阿史那贺鲁也跑了!抓不到阿史那贺鲁,整个十姓都得完蛋!你以为大名鼎鼎的魔王会开玩笑,会饶过十姓?如果你们觉得能打过唐军,我们没话说,立刻将俟斤之位传给你们!” 顶着风雪行军,纵使是熟悉地形的十姓,也损失了几千人。 这就是反复的代价。 …… 金牙山(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以西)。 郁闷之极的阿史那贺鲁带着儿子阿史那咥运、女婿阎啜外出打猎。 谷</span>  别看天寒地冻的,摸准了性子,山洞里冬眠的老熊可是最好的猎物。 山鸡、野兔,偶尔还能见到踪影。 然而,今天仿佛是撞邪了,所到之处一片死寂,连一只野兔都见不到。 晦气! 阿史那贺鲁大声咒骂,心情极度恶劣。 满腔雄心壮志要复国,撞到了大唐这块加厚铁板才知道,小丑竟是我自己。 大败而归,十姓离心离德,国,只是个笑话。 若不是因为这冰冷的天气,阿史那贺鲁都想远走高飞了。 “父亲快看……”阿史那咥运指着驻地,脸色极为苍白。 山林遥远,其实看不清什么。 但是,滚滚浓烟冲天,眼力再不好也能看到。 阎啜的脸都黑了。 “是十姓!”返回去查看了一遍的阎啜拉长着脸。 破鼓万人捶,连十姓都骑到脸上了! 然而阿史那贺鲁不敢返回金牙山,只能狼狈地带着儿子、女婿与几名亲信,往千泉老巢跑去。 后有穷追不舍的十姓,前是闭门拒入的千泉城堡。 阿史那贺鲁再也跑不动了,崩溃了。 …… 二十天时间,十姓将阿史那贺鲁、阿史那咥运、阎啜送到唐军大帐前,本来还有些嘀咕的梁建方瞬间闭嘴了。 换成自己去追击,未必能比这效率更高。 看看这十姓,怕王恶怕成甚么样子了。 “看在你们的诚心份上,且饶恕你们一次,再犯的话灭族。”王恶懒洋洋地摆手。“去筑京观,除了阿史那贺鲁的脑袋装盒外,全部封进京观里。” 按正史,战败的阿史那贺鲁被献俘之后还能接棒阿史那咄苾,成为族群舞蹈艺术家。 王恶可没那个气量让个反复的叛乱者活下去,宽仁大度王端正了解一下。 回纥药罗葛·婆闰到大帐前拱手:“大总管,如今西突厥平定,末将也该回师了。” 王恶看了眼药罗葛·婆闰的神色,微微叹气:“回纥出事了?要不要本总管移师相助?” 药罗葛·婆闰神色黯淡:“家父药罗葛·吐迷度为其妻与奸夫药罗葛·乌纥杀害,末将需回去报仇雪恨。回纥大权,半数在末将手上,又有大义名分,平叛不难,就不劳大总管了。” 药罗葛·婆闰说话很讲究,已经自立可汗的药罗葛·吐迷度在他口中仍只是酋长,可敦的名分也不存在,向大唐伏低做小的姿态一览无遗。 药罗葛·吐迷度的妻子,是后妻,不是药罗葛·婆闰的亲娘。 她与药罗葛·乌纥有染,也早为王恶所知。 药罗葛·乌纥杀叔证道,也早在王恶的预料之中。 “你们家的侄儿,可真是一言难尽啊!去吧,需要援助说一声。” 其他援助好说,弩、甲、槊、陌刀、火器,说都别说。 王恶的感慨并不只是针对药罗葛·乌纥,若干年后,药罗葛·婆闰的侄儿药罗葛·比粟毒同样抢了他儿子药罗葛·比粟的位置,果然是家学渊博、一脉相传。 第五百六十章 大唐万胜 庭州折冲府,折冲都尉郎千里隆重地欢迎西征的北庭道将领。 所谓的隆重,也就是把校场打扫干净,冰雪都铲了,留守的军士都列方阵聆听训话。 这就是后世常见的“我说两句”,结果叭叭一张嘴能说大半个时辰。 王恶没那么恶心人,只是轻轻摆手:“本总管远来是客,不可喧宾夺主。郞都尉做正事吧。” 郎千里今日请王恶前来,是想当着宰相的面表彰将士的。 手下立功劳了,都尉面上不得有光么?在上官面前不能更有前途么? 郎千里神态亢奋地开始表彰此次的有功将士。 轮台营,一营之力守住轮台县,伤亡过半,歼敌万人,这样的功劳到哪里都拿得出手。 硬梆梆的功绩,撑得郎千里的腰都是硬梆梆的。 好在郎千里没有飘,还记得请王恶为轮台营校尉及几个队正颁奖。 “接下来这个就厉害了,拉依苏烽燧,一个只有一伍边军的戊堡,提前发现敌袭,燃放烽烟。嗯,这个是所有烽燧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但是,用一伍的兵力,在三千骑的围攻下尚且攻守兼备,这一点殊为难得。丁卜这个烽帅,在这时刻还敢放二骑在外,有胆识!” 郎千里得意地夸赞。 丁卜苦笑:“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放柏腊涂与王仁在外头,是想着能留点火种。” 校场内一片大笑,笑完又沉默了。 大唐各军,可不就是依靠着薪火相传,这么一点点地将骨子里的骄傲传承下去么? “柏腊涂的骑射本都尉是知道,王仁有一匹乌孙天马,骑射也将就,可这不足以乱军中擒敌酋吧?”郎千里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问题。 丁卜回头看了王仁一眼。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搞不好会出事。 王仁上前,大大方方地回答:“有柏腊涂带着闯入敌阵,再在密集人群中扔手雷,就那么简单。” “拉依苏烽燧没有配备手雷,你的手雷是哪里来的?”郎千里的语气有些不安。 手雷是军中重器,即便王仁立功了,该追查的还是要追查。 “家里的啊!” 郎千里头痛欲裂。 这破事扯到你身上就已经不得了的了,你还往家里扯? 王恶轻轻咳了一声:“王仁的手雷,来历没问题。” 全校场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恶身上。 你位高权重,你说了算,你睁着眼睛说瞎话额们也得认。 王恶起身,走到王仁身边,重重拍了一下肩头:“没受伤吧?” 王仁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还行,一点皮肉伤。” 庭州折冲府监军邝海阳苦笑:“大总管,这不合适吧?” 王恶咧嘴一笑:“想来很多人有疑虑,本总管就详细说一下。王仁,出身京兆府蓝田县小王庄,是本总管幼弟,所有军中的火器,不谦逊地说,是本总管创造出来的,本总管家中火器常备,即便是陛下与太子都知情的。” “现在,没有问题了吧?” 郎千里瞪了邝海阳一眼,立刻凑趣:“将士们,看到了吗?位高权重的当朝宰相、蓝田侯、大总管,他的幼弟,不是游手好闲、欺男霸女,而是只身赴疆场,与大家一道为大唐舍生忘死!” “有这样的大唐,有这样的上官,有这样的年轻人,大唐只会更好!” “大唐,万胜!” …… 班师回朝,交卸兵权,回鸿胪寺交待盘常、顿珠注意回纥的动向,王恶就回小王庄了。 天大地大,回家最大。 阿耶阿娘不说,陈诗语的肚子也老大了,得安抚一下情绪。 胡贞娘那里也得把王仁的情况说一下,让她安心。 可怜的王延,直接被无视了。 有了二胎,头胎就是这待遇。 “娘子,又有好肉吃了!这是王仁亲手捉的山鸡!” 王恶扯出一只活的山鸡。 陈诗语立刻眉开眼笑:“这个叔叔,没白疼他。” 胡贞娘此刻只沉浸在担忧中。 虽然王恶一再保证王仁平安着呢,但胡贞娘就是忍不住揪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王老实敲了敲桌子:“贞娘不用担心二郎,大郎的话,从来无虚,二郎也是个机灵的,这次二郎赏得十亩地,贞娘你管好,日后当他的家底。大郎不是个吝啬的,会照料他,但他自己的家底也得有,日后才有底气挺直腰杆做人。” “二郎不惜放弃家中的好日子去边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你这当阿娘的,可不能拖后腿哩。” 胡贞娘收起心思,小声地应答。 道理她都懂,只是放心不下亲骨肉而已。 “大郎,你看看,能不能在这两年把二郎的亲事定了?” 胡贞娘有操不完的心,哪像王逸仙,盘腿坐大炕,啃着瓜子,全然不管事。 王恶也无奈:“小娘,这不是额们安不安排的事儿,本来王仁去边塞也是因为有心结。心结不除,你给他相再多的亲也无济于事。” 胡贞娘傻眼了,这小子,都有心结了? 王延撇了撇嘴:“不就是喜欢公主那点事么?早就告诉过他,不现实!” 阖府上下被雷了个里黄外焦。 这年头的娃儿,忒早熟了吧? …… 两仪殿内,地龙早已烧起,殿内温暖如春。 李承乾认真地研究着北庭道监军的战报。 “行军大总管王恶以矫诏之名,杀副大总管王文度,缘由是王文度以有密旨为由,要夺兵权。这俩混账都是无法无天啊!” 密旨这东西,虽然不想承认,却是真的存在。 但是,密旨的作用,仅限于主将可能做出对大唐不利举动之时啊! 从这个角度出发,滥用密旨的王文度,该杀! 但是,身为主将的王恶一点不考虑皇室的颜面,直接将王文度定性为矫诏,一点颜面不给,当场逼迫法曹参军诛杀,这是何等的狷狂! 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王恶还举荐法曹参军迟贺为大理寺少卿,其心可诛! “这个王文度,确实该杀。” 李明达看了一遍战报。 “有功必赏,现在王相的官爵都没法再赏了,他举荐的官怎么也得给颜面呐。” 李明达看穿了王恶的用意。 “庭州战报,轮台营以一营兵力守城,击毙敌军万人,寸土未失。可以嘛。” “拉依苏烽燧一伍军士遇三千敌骑攻击,柏腊涂、王仁双骑闯敌阵,擒敌酋。这个王仁,不会是那个王仁吧?” 李承乾声音平淡:“恐怕是的,毕竟秋日王相让兵部出具文书,准许王仁赴庭州从军。” 李明达变得很宁静。 第五百六十一章 人菜瘾大 王仁为什么会去庭州从军,李明达隐约有数。 没奈何,不是喜欢自己的人,自己就非得喜欢人家。 在李明达心里,王仁就是个幼时的玩伴而已。 你喜欢的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你不喜欢,这才是人间情感的常态。 完完全全的大圆满,不是不存在,只是比例低得惊人,更多的是苟且、是妥协。 能在口头议论一下,表示对昔日玩伴的关心,已经是李明达能表达的最大善意了。 “陛下已经将魏征的墓碑重新立起,可能会有大臣重提你与魏叔玉的婚事。” 李承乾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有很长一段时间,李承乾已经不再称呼李世民阿耶了。 李明达眯起眼睛,流露出危险的光芒。 谁敢提出这意见,绝对会遭李明达忌恨,百骑了解一下。 除非你是王恶这样近乎没阴私的人物,或者是长孙无忌这般两袖金风得连皇帝都无奈的角色,否则…… “将近一年时间,就没人给魏叔玉说媒?” 李明达眼神闪烁。 李承乾知道自家妹子在想甚么,无奈地摇头:“多了去了,五姓七家、关陇门阀、书香门第轮番上门。好在魏叔玉识大体,以家有变故为由,暂且拒绝了各方。” “他若不识好歹,魏征的墓碑就永远立不起来。” 这种霸道的话,当然是李世民来说。 “太子,回纥的消息如何?” 李承乾平静地开口:“回陛下,药罗葛·婆闰与药罗葛·乌纥正打得火热,药罗葛·婆闰上表,乞求去回纥国号,除可汗尊号。” 李世民呵呵一笑:“算他药罗葛·婆闰懂事。” 李明达心思连转,眨着眼睛问道:“这事,不会是大唐的谋划吧?” 李世民并不忌讳让自家子女接触到阴谋阳谋,抚须轻笑:“兕子可真猜错了。当初药罗葛·乌纥为使者,向大唐求娶公主时,王端正就已经诈出药罗葛·乌纥与药罗葛·吐迷度妻子有染之事。” “其后的事,与大唐无关,毕竟大唐也没让药罗葛·乌纥弑叔。至于说药罗葛·吐迷度,他都自立可汗了,不需要大唐的册封,大唐有义务提醒他么?” “人家的家事,阿耶虽然是天可汗,也不好干涉嘛。” 李明达眨着明媚的眼睛:“所以,药罗葛·婆闰怕大唐插手回纥事务,不惜去国号、除汗位,以示无二心,只求大唐不要干涉回纥的权力更迭。” “同样,大唐也希望药罗葛·婆闰与药罗葛·乌纥血拼,是分生死也好,如当年突厥分东西二国也罢,对大唐都是好事。” “蓝田侯常说的地缘政治嘛,懂。” “邻国越弱越好。” 李世民微微点头。 王恶毛病不少,这方面的意识,在朝中却可居前五。 那些只会子曰诗云、满口仁义的酸儒,不堪大用,有那仁义的工夫,用到自家子民身上多好? 看了一眼李承乾更显苍白的面色,李世民眉间起了一丝怒色。 “太子的车驾,竟然有马匹失惊,太仆寺乘黄署是怎么做事的?” 好在李承乾有过遇刺的经验,反应极快,迅速跳下銮驾,却扭了脚踝。 李承乾默然不语,李明达却打抱不平:“阿耶差矣!一马惊,可以说是乘黄署过失;四马俱惊,那是有人下了药吧?便是将乘黄署上下尽数问斩也不冤!” 李世民苦笑:“阿耶错了,这就让百骑彻查!” 李承乾心静如水。 这种不公平的对待,遭遇多了,已经不指望一个严重偏心的阿耶。 …… 谷</span>  太原,晋王府。 张灯结彩,晋王李治一身华服,陪着一身华裘的王妃郑尤女,赏着府上的灯火。 长史秦钟垂手而立。 李治被夺亲王、改嗣王,就藩;郑龙女被逼着改名郑尤女…… 太多的憋屈,在今日可以尽情释放。 因为,通过宗人寺的圣旨,已经令李治恢复亲王身份。 除了依旧不能离开藩国、不能干涉太原府军政,李治几乎挣脱了所有枷锁。 所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多上几回奏表,多写写孺慕之情,再痛哭流涕以示悔改之意,天大的过错,不就这么揭过了? 受宠的人有恃无恐。 阿耶再有怒火,总会平息的。 屡错屡改,然后再犯新错,这不是熊孩子必备技能么? “太子銮驾,因驽马失惊,导致太子伤了脚踝。”秦钟低声细语地说。 “大兄竟然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李治大惊失色,唯有眸子里一丝笑意掩不去。 “乘黄署那里的人传出消息,陛下不欲深究。”秦钟有几分惶恐。 皇帝不欲深究,就表明他已经明白内情了。 李治眸子里现出了然,神态也显得傲然:“即便阿耶查出现又如何?难道他还能杀了本王不成?” 秦钟大惊:“大王慎言!” 弦惊处,箭如流星,洞穿李治的肩头,血溅如喷泉。 李治又惊又痛,不禁哭嚎起来,旁边的王妃郑尤女眼中都现出一丝鄙夷。 这就是家族为自己选的好夫君呐! 有胆子去谋害别人,却根本承受不住别人的报复,非良配也! 护卫出动时,刺客杳无踪影。 唯一的发现,是依据箭矢的方向,推断出刺客曾藏身王府之外的老榆树。 发配下来的御医让人剪断箭杆,抽出箭身,一包黑乎乎的药粉倒上去,迅速用布条给李治裹伤口。 “这药……管用吗?” 平日有些许洁癖的李治颤声问道。 御医自信满满:“大王放心,额家猪打架,咬伤咧,都是用这药治好的。” 李治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 连痛都不在乎了,就是觉得浑身难受,好想把这药扯下来,一把糊到这御医嘴里。 王妃、御医、护卫、宦官全部退下,李治跟前只有秦钟。 “是大兄的报复吗?” 李治喃喃地开口。 秦钟点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一定是。” 李治面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竟不顾伤势,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大兄,一定要挺住啊!游戏才刚刚开始。” 秦钟很想问一句,现在申请调离晋王府,还来得及么? 人菜瘾大,说的就是李治这号人! 第五百六十二章 花钱消灾 年关将近,气氛越来越浓烈。 蒲州,司马迁在《史记》中称其为“天下之中”。 州衙外的一角,巨大的帐篷倚墙角而立,帐篷外是一张桌子,忐忑不安的熊匠人看看身后维持秩序的衙役,再看看冷清的街道,肉疼地咬着牙,拿着一盒火柴,两挂二百头的鞭炮,毅然走到州衙大门。 “感谢州衙辛辛苦苦照料小民,小民无以为报,现燃放两挂鞭炮,祝各位青天大老爷前程似锦,祝各位差爷新年财运滚滚来!” 要命了,笨嘴拙舌的熊匠人说出这几句肉麻的话,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虽然,人家派衙役出来确实是人情,可那是祖师爷压下来的事。 算了,莫管这些,放鞭炮吧。 开封,点火,跑开,然后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硝烟腾上了天空。 衙门里,一众官员踱着方步,温吞吞地出了大门。 刺史挑了挑眉头,心思机敏的别驾开口:“兀那匠人,方才是你放的鞭炮?” 熊匠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这是小民一点心意……” 刺史摆手:“屁话莫多说。别驾,全衙采买,吏员五封,官员十封,算是给治下子民开张吧。” 又不损害谁的利益,上官有这好心,佐官自然也乐得成全。 熊匠人连连拱手,往日说不出口的恭维话天花乱坠,说完熊匠人自己都愣了,原来额有这么好的口才? 难道,是因为困顿的生活扼杀了自己的天性? 或许是因为在州衙门前放鞭炮的举动,又或者是因为州衙带头采买的缘故,买鞭炮的人渐渐增加,让熊匠人眉开眼笑。 按今日卖出的鞭炮算,预计两日可以还大唐皇家钱庄的借贷咧。 后日起,挣的就是自己的钱财了啊! 唯一的遗憾,是挣钱的时日太短了,一年也不过做这十来日的买卖,平日就是干活、储存。 不过,翻身是肯定的了。 回去一定要给祖师爷建一个小小的生祠,请祖师爷享用香火。 祖师爷赏饭,这恩情,得永世传下去。 “熊匠人,鞭炮档次太低了吧?礼花呢?” 一个健硕的身子,牵着一个小胖墩出现在摊子前。 “哟,是方员外,你回家过年呐!礼花有,十盒?好嘞!” 这个员外不是指地主,现在的地主顶多称豪强,员外是指员外郎,方员外是工部水部司正经的员外郎。 所以,方员外知道礼花,很正常的。 “是王相给的方子?” “哈哈,祖师爷恩赐呐!记得在空旷处燃放,前方千万不能有房屋、草垛。” 买鞭炮的人越来越多,熊匠人手忙脚乱,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熊农,胆子大了啊,偷了家族的秘方,擅自买卖鞭炮了。” 蒲州小世家蒲氏少家主蒲鎏一脚踢翻了熊匠人的桌子。 往日胆小怕事的熊农却笑了:“差爷!有人闹事了!” 四周懒散的衙役立刻化身恶虎,拳打脚踢铁尺拍,瞬间将蒲鎏与他的下人打翻在地。 虽然不是不良人,但耶耶也是有武力的。 不长眼的,没看到耶耶们在旁边护着熊农么? 虽然是上头的公事,熊农也会做人,允了收摊时赠送他们每人两封鞭炮。 鞭炮不值几个钱,但这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收拾人的时候,大家都加了把劲,那力气,不良人兄弟们都得退避三舍。 这种闹事的,连刺史公堂前都走不到,别驾就直接判了栲枷三日示众。 沉重的木枷,被限制的手脚,还要被刁民看猴一般看三日…… 蒲鎏想死。 蒲氏家主蒲蓋很快得到了消息,备着厚礼求见刺史。 “使君,小儿不知犯了何事,被判栲枷。请使君念在吾儿年幼无知,网开一面。”蒲蓋麻利地认错。 “有这事?来人,请别驾过来议事。” 别驾听完蒲蓋的陈述,面皮一翻,连连冷笑:“在州衙门前欺行霸市,令郎好大的威风。熊农的鞭炮配方来自朝廷,且在朝廷备案,成为蒲州唯一合法拥有火药的匠人,受朝廷、官府的保护。” “《火药管理办法》了解一下?令郎既然说是偷了蒲家的秘方,问题来了,蒲家是如何拥有火药配方的?如果有配方,之前为甚不来衙门备案?” 大冷天,蒲蓋脸上都出汗了。 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不敢暴露家族有火药方子的事实,所以将一个与家族联系不深的熊匠人推出去,就是个挡灾的意思。 哪晓得王恶一番神操作,非但没问罪熊农等人,反而传授他们鞭炮方子,朝廷立法保护他们的地位,大唐皇家钱庄低息借贷给他们开始创业。 扪心自问,换成自己,也绝对要自立门户的。 这下好了,原本捂在蒲氏手里的火药配方棘手起来。 没有合法地位,只能眼睁睁看着熊农他们赚大钱,何其痛哉! 蒲鎏怒火中烧,忍不住踢了熊农的摊子,也因此感受了年前衙门口的寒风。 “没,没有配方,蒲家哪有本事弄到火药配方?不过是小儿顽劣、见财起意,信口胡柴。使君明鉴。”蒲蓋矢口否认。“年关临近,衙门内的公差也极辛苦,蒲氏愿捐献肥猪十头、牛一头,慰劳公差。” 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招祸的火药方子烧了! 刺史与别驾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刺史轻敲着桌面:“也罢,年轻人嘛,犯错也是常事,宜小惩大诫。别驾就给本官一个颜面,免了栲枷,杖责十记,让他长点记性。” 蒲蓋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领回了受过杖责的蒲鎏,回去后迅速焚烧了火药配方,并严令家族子弟,再有讨论配方的,逐出家族。 肥猪、牛,再肉疼还得送出去。 花钱消灾啊。 州衙自然乐意瓜分这意外之财。 杀猪、宰牛,衙门内热火朝天,刺史、别驾眼中带笑。 “牛肉、猪肉,得有百骑一份!” 蒲州百骑校尉豪横地登门,打劫的姿态一目了然。 别驾瞪眼:“凭甚?” 校尉冷笑:“要是这肉不关火药的事,本校尉转身就走。” 刺史无奈:“给他!” 第五百六十三章 议案 陆陆续续地,大唐二十来州出现了类似的事件。 处心积虑弄来火药配方,结果被自家推出的匠人得了好处,继而自立门户,自家却只能干瞪眼,甚至再偷偷研发都会被那些匠人反告。 气不过啊! 相互拆台、举报、动粗,一些按捺不住的豪强、世家,已经遭到反噬。 《火药管理办法》对在册火药匠人的保护,堪称全方位的。 即便有匠人因为意外身故,注册名单除了直系亲属外,任何人不得继承。 一州之地,如果火药匠人绝户了,此州就再无缘于火药,硝石也不许在此州销售一两。 火药匠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有官府为后盾,即便原东家势力再强大,也会忍不住反目成仇。 利益,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无论那些豪强、世家雌伏或者反抗,《火药管理办法》依旧强横地推行下去。 阻碍的,轻则杖责、栲枷,重则流放。 当初窃得火药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恼火。 紧盯此事的李世民吐了口气。 王端正这主意,当真是妙,即便是其他藏有火药配方的世家,也因此而偃旗息鼓了。 那些得利的火药匠人,才是死守火药配方的卫道士。 有利有弊,烟花爆竹的出现,繁荣了市场,浓郁了年味,却也让各地多了一些火情。 晋王遇刺的奏章也传上御案,李世民不由勃然大怒。 “逆子,竟敢行同室操戈之事!” 两仪殿上,李世民气呼呼地将奏折掷到李承乾脸上。 李承乾直挺挺地站着,面不改色。 “以陛下之意,李承乾就活该被人下毒、被人刺杀?就活该去死?” 众宰相纷纷噤声。 瓜甚大,一人吃不下,大家一起吃。 李世民被噎了一下,随即恼怒道:“你是长兄!” 李承乾平静地回话:“所以,臣就应当与隐太子一样,活该身死;所以,被削去亲王爵位,只要哭几声就可以封回来;所以,《唐律》是个甚么玩意儿?” 被揭了短的李世民大发雷霆,抓着镇纸朝李承乾砸去。 本可轻易避开镇纸的李承乾,此刻却不动如山,任由镇纸砸破额头,任由鲜血沥面。 东宫的宦官惊叫着上前,要叫御医包扎,却被李承乾推开了。 “孤,大唐东宫太子,发起裁撤百骑议案。太子多番遇刺,百骑竟不能追查幕后主使,孤觉得百骑已不能胜任侦缉之职,与其浪费钱粮,不如解甲归田!” 两仪殿中,唯有李承乾的声音在激荡。 所有人都知道,百骑对于大唐的稳定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知道,百骑对于太子遇刺,表现之差,令人侧目。 所有人都知道,那其实不是百骑的错。 但是,这口天大的黑锅,百骑还就得扛起来。 站在两仪殿外的霍燃进退维谷,尴尬得想在脸上蒙白布。 百骑这块响当当的招牌,不会毁在自己手里吧? 没有声嘶力竭的嘶吼,因为这不是琼瑶剧。 但是,鲜血沥面的太子,以最平静的语调,发起最惊人的方案,却让两仪殿经受着巨大的冲击。 “陛下若有异议,请废李承乾太子之位,以便立李治为储。” 李承乾斥开心急火燎的御医,再为两仪殿添了一把火。 平静的语调,揭开了皇室最肮脏的一面。 李世民又急又怒,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今日,或撤百骑,或废太子,孤在此静候决议。或无结果,孤便死在两仪殿又何妨?正好称了某些人的心意。” 李承乾身子微晃,以袖拭面,擦去遮眼的血水,静静地倚柱而立。 早就受够了这偏心的待遇,恶心够了。 有些事,需要有个结果,不是吗? 谷</span>  礼部侍郎哭丧着脸,举着《长安晨报》,进两仪殿直接跪下了。 从皇帝到宰相,人手一张。 当先是一篇犀利的文章,直指太子近年受到的下毒、刺杀,详实有据,每一次的描述都如亲眼目睹,其后百骑那耐人寻味的处置也列在上头。 整体一看,百骑就仿佛是刺杀太子案的帮凶,洗都洗不干净。 李世民胸膛拉起了风箱,很想让人把文章作者抓起来,然而看到“胖泰”的署名,李世民只能默然。 连青雀都觉得朕偏袒过分了么? “不准印发!” 礼部侍郎直接哭出了声音:“魏王持横刀镇守《长安晨报》,督办印刷,并遣魏王府下属官吏监督发行、配送、售卖,臣不敢阻拦啊!” 论战斗力,李泰就是个渣。 可魏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谁敢逆了他? 惹恼了李泰,即便被他一刀斩了,最多不过罚俸了事。 这年头,有几个人是正经靠俸禄吃饭的? 作为当世顶尖作者的李泰,随随便便甩出两篇稿子就足够抵账了。 何况,事涉皇室,连尚书都称病不出了,小小的侍郎能怎么样? 在魏王的威胁下,只能照办,然后转头来两仪殿哭诉。 但是,两仪殿内的情况更凶险。 没看到太子满面血迹么? 没看到宰相们默然无语么? 没看到皇帝骑虎难下么? 礼部侍郎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写一封遗书告家人了。 世道险恶,官不聊生。 新老皇帝即将交接之时,果然最凶险。 要不,设法找一个老亲戚,然后丁忧? 这该死的沉寂啊! 多沉寂一息,《长安晨报》这条消息就多传播一分! 李泰很光棍,事毕也不走人,只是在礼部公廨坐着。 现在,长安城应该传得沸沸扬扬了,该如何善后? “诸卿以为如何?” 李世民骑虎难下,只能看向昔日的老伙计房玄龄。 房玄龄果断摇头。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涉及储君的大事。 本相倒不怕日后会如何,反正大概率也活不到那会儿,可本相的子孙怕! 马周? 马周装聋作哑。 本来就是皇帝偏袒过头了,自己还能昧着良心胡说? 常绢要知道自己如此没立场,怕是会崩溃吧? “王端正以为如何?” 情急的李世民看向王恶。 这混账说话向来不中听,却又往往能解决问题。 诶,又得听他的丑话了。 “臣自民间来,还是说一说民间的事吧。父母爱幼子,但又长幼有序,难免偏袒幼子一些,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除了特例之外,继承家业的都是长子。所以,父母要求长子对弟妹忍让,是因为最终家业要归长子继承。” “但是,遇到幼子贪图家业而挑衅长子的事,民间一般都是:往死里打!” “这时候偏袒幼子,是想让他死无全尸么?” 第五百六十四章 皇帝的退让 “当然,为人父母,偏心到非要伙同幼子弄死长子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准备好离心离德就是了。” 王恶的话,戳心。 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会老去,变得昏庸。 少壮的储君羽翼正丰,已经接手了相当大的权力。 这个时候,新老碰撞,很可能成为大唐的灭顶之灾。 别的不说,朝中的大臣,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有半数毁于其中。 在李世民过分的偏袒下、李承乾强硬的态度中,大唐隐隐成了三个阵营,天子派、太子派、骑墙派。 李世民有些无力。 虽然太子掌权了,李世民狠狠心,还是可以易储的。 代价很大,大唐的实力、大唐的稳定肯定要受影响。 问题在于,以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还能撑到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吗? 没有时间了啊! 以前对李承乾的苛责,细细想来,竟是真的不想让他继承帝位么? “百骑不能撤。太子要交待,百骑中郎将霍燃罚俸一年,晋王亲王爵追回,晋王府长史秦钟着百骑即刻捉拿,夷三族。晋王府属官、内侍、宫女全部轮换。”李世民终于狠了狠心,端正了自己的屁股。“太子意下如何?” 殿外的霍燃长叹了一声,老实低下了头颅。 白狗偷吃,黑狗当灾,偏偏黑狗连一声冤都不能叫。 叫了,也许这狗肉就能上席面了。 这就是鹰犬的悲哀,难怪王相不愿意一直执掌百骑。 李承乾挺直身板,拱手,一言不发地向殿外走去。 跨过门槛,李承乾的身子突然一软,幸而被随行的宦官架住。 “御医!” 宦官惊慌地叫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曲室。” 李承乾无力地开口,态度却很坚决。 身后的两仪殿,李世民的目光很复杂。 虽然皇室少有亲情,可闹到这地步,亦非李世民所愿。 …… 众所周知,自称心死后,李承乾再没踏入东宫后宫半步,从来只是宿于简陋的曲室,不再召人侍寝,清心寡欲得像个出家人。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东宫属官的劝谏,也不能让李承乾有丝毫改变。 李世民除了能派出御医之外,对此也束手无策。 父子关系僵化到这地步,李世民难辞其咎。 曲室内,御医用蘸了闷倒驴的棉花洗净李承乾脸上的血污,上药、包扎,吩咐三日时间不许碰水,再辅以参须乳鸽汤食补。 外伤算不上严重,休养几日就好,主要还是失血。 认真说起来,太子的伤,是心伤。 能公然让太子受伤的人,当世只有一个。 尽到职责的御医迅速走人,不想牵连进皇室的大漩涡中。 李承乾喜静,曲室除了一个贴身宦官,不许留人。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李承乾睁开眼,床沿前站着两个稚嫩的身影。 “厥儿、象儿,你们怎么来了……” 李承乾有些意外。 “阿耶,跟阿翁服软吧,额们现在斗不过他的。甚么仇甚么怨,都可以在日后再算。”庶长子李象岁数大些,见识也广些,说出的话颇有几分谋略。 “阿耶……”李厥只是啜泣,不知如何是好。 李承乾只是轻叹一声:“你们还小,不知道世间的险恶。若是阿耶现在不够强硬,或许就没有日后了。” “以后,你们兄弟之间要相互扶持,最好远离权势是非。记住,除了兕子姑姑,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李象、李厥,在阿耶面前发誓,永远不会手足相残。” 两个娃儿懵懂地发誓,却不知道这誓言以后会不会兑现。 曲室外的苏嫣然默默垂泪。 这个“任何人”当然包括她。 当年称心之事,幕后也有她一份,这才是李承乾坚决不踏入东宫后宫的原因。 妒、恨,才会让堂堂太子妃乱了方寸,才会导致消息外泄到李治耳中,才会有李世民的闯入,才会有称心的冤死,才会有李承乾对东宫后宫的绝望。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 太原,晋王府。 李治听着中官宣诏,目光望天,哑然失笑。 辛辛苦苦扮了那么久的迷途知返,本以为争到了一丝机会,没想到大兄一脚又踹回来了。 大兄果然骨子里还是有狠气的,不愧是当年身为幼童就敢提剑挡在青雀身前的人物。 在宰辅面前与阿耶翻脸,宁死不退,换了自己,敢么? 不敢的。 与大兄相比,自己的手段,不要说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都嫌弃啊! 还是嗣王,还是永远无缘继承权的爵位。 偷鸡不着蚀把米,本以为遇刺的事报上去,能获得更多同情、谋取更多利益,却不想大兄这样骄傲的人,竟然也学了蓝田侯的臭毛病,动不动就掀桌子。 皇室之间,丑恶公然被插手的青雀现诸文字,发行于长安,自己的名誉尽毁,日后在文人这一头更难获得支持。 毕竟,胖泰的文坛泰斗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的。 或许,只能考虑世家了。 “大王救命!” 晋王府长史秦钟凄厉地叫喊着。 此刻的秦钟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状如厉鬼,却被两名百骑军士摁着,身子动弹不得,硕大的木枷卡在颈上,合枷。 李治缓缓闭上了眼睛:“去吧!汝妻子,本王养之。” 谋划失败,自然要承受相应的代价,而秦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中官用奇特的尖细嗓音回应:“晋王恐怕养不了他的妻子。陛下圣裁,秦钟谋逆,诛连三族。” 李治瞬间觉得脸都肿了。 死宦官,你成心的不是? 哪怕你早一点说这句话,本王也不会损这老大的颜面! 中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没错,就是故意的,你晋王又能奈额何? 一天天的搞事,整个皇宫、东宫都因此饱受困扰,多少内侍、宫女因此丧命,咱家险些被拖下水。 有机会报复,咱家会放过? 知不知道天下甚么人不要招惹? 宦官! 整个晋王府,除了晋王李治与王妃郑尤女,所有属官、内侍、宫女全部被轮换,再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被换走的属官,难免诏狱走一遭。 内侍、宫女,掖庭又要多了许多新劳力。 贞观匹夫 第五百六十五章 贞观十九年筹措危机 贞观十九年的春,如约而至。 陈诗语的腰围,又大了一圈。 碍于王延大了,陈诗语不便再随意撒娇,只是无理取闹的小毛病仍旧不改,看得王延满眼嫌弃。 诶,摊上那么一个阿娘,阿耶有得受咯。 “一只蜗牛被乌龟碾压了,抢救之后,不良人来询案。” “蜗牛抹着眼泪说:‘它太快了,看不清啊!’” 笑点低的陈诗语早已被王恶的小笑话逗得花枝招展,王延则叹气,嫌弃阿娘的幼稚。 王老实无语地摇头,明显接受不了下一代的情感表达方式。 “摇甚么头?让你在炕头上讲那么一段,你会么?” 王逸仙果断维护王恶。 娃儿成器了,夫君可以丢出墙了。 一天天的,还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毛病! 胡贞娘微笑着收拾堂屋,心头还是挂念着千里之外的王仁。 史轲在堂屋里乱跑,随手抓一把糖果就装兜里。 新一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逸仙笑着打圆场:“大过年的,让娃儿自在些吧,别扯那些规矩。以前这个家穷成甚样,哪来的讲究?” 史可郎大步踏进堂屋:“郎君,迟贺来了。” 这个吃货,怎么想起上门了? 王恶将他弄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不是贪图他上门孝敬甚么的。 毕竟,迟贺的家境,相对百姓还行,相对官员直接是垫底了。 肉山一般的迟贺进了厅堂,看到王恶早就备了一把宽大坚固的椅子,眼睛笑成一条缝了。 王相做事敞亮! 陈诗语拍了王延一巴掌:“傻站着干嘛?待客!” 王延嘟囔了两句,还是带着笑脸奉上茶水、糖果:“阿伯请慢用!” “当不得哩,当不得哩!”迟贺手忙脚乱地接过茶水,接着在身上摸玉佩。 王恶淡淡一笑:“你额相识多年,娃儿称一声阿伯,如何当不得?至于礼物,莫找,因为身份有异,额早就下令家中娃儿不得收礼,连压岁钱都不行。” 迟贺心头一暖,慢慢品起茶水。 茶叶舒卷,芽条完整,全是嫩芽,连老一些的叶子都没有,更别提茶梗了。 茶味其实比寻常茶水略淡一些,喝起来却更柔和,即便不是太懂茶叶的迟贺也知道,这是极品茶叶。 这般极品茶叶,却用于招待自己这下官,还是大公子奉茶。 王相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迟贺不知道,王恶的茶全是岭南冯家供的,全是极品茶叶,就是想拿差一些的待客也没有。 让王延待客,却是陈诗语出于教子之心,以便王延日后独当一面。 必要的家教还是得有。 至于史轲,本来就年幼,不必苛责。 “王相小心,大理寺最近的卷宗,下官揣摩了一下,怕是即将开工的洛阳到朝鲜半岛铁路,有人要搞事。” 那几个犯了事的人,倒也跟铁路无关,只是他们七零八碎地倒出消息,似乎总能扯上铁路的边。 “迟兄费心了。” 王恶对此并不在意。 不过,迟贺这一番心意难得。 “通知厨房,加菜加饭,迟兄牙口好。” 迟贺嘿嘿直笑。 王恶至今记得迟贺的这点喜好,颇令迟贺欣喜。 王恶家各具特色的菜肴,让迟贺赞不绝口。 非老饕不足以品出各种滋味之妙。 迟贺这一次上门,就提了四色点心,结果却被王恶送了足足一马车的各色肉干。 幸亏迟贺是乘坐小王庄专线的火车往返,否则还真没法带。 从长安火车站租了辆大马车,拉着肉干回家,倒把迟贺的老妻吓了一跳。 不是去拜访上官吗? 这……是把上官家打劫了? …… 元宵节刚过,铁路署终于张贴出洛阳到朝鲜半岛铁路计划书、资金招募书,明确需要招募资金三十万贯。 资金数目是王大妹与常升核算出来的,应该会略有剩余。 经中书省立项、门下省审核,转到尚书省,由民部铁路署承办,手续齐全,资金招募日为正月十六到正月三十。 长安城又一次沉浸在欢腾的海洋中,无数百姓奔走相告,争先恐后到铁路署购买份子。 然而萧胜的脸色却很凝重。 眼见到了正月二十五,资金只招募到区区一万贯! 看着外头繁花似锦,谁晓里头雨雪风霜? 这个数目,完全是因为普通百姓极度信任大唐,才一股脑买了份子,集腋成裘凑出来的。 完全是散户啊! 筹措资金,靠的是大户! 大户不出手,这次招募就可能搞砸了! 王大妹她们这些技术官员肯定看不到这一点,萧胜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有人在串连,让铁路署筹措不到足够的资本,以达到用资本控制朝廷事务的目的。 若是朝廷不因此屈服,便会筹措不到足够的资金,导致洛阳至朝鲜半岛段铁路无法开工,大唐在百姓心目中的信誉无疑会受损。 大唐绝不能倒在这鬼魅伎俩下! 萧胜上书尚书省,并私下请见了王恶,将情况和盘托出。 王恶挑了挑眉头。 迟贺揣摩出来的消息,终于要成真了么? “且回去等着,若正月二十八未解决,你来寻额。” 王恶笃定的态度让萧胜迅速安定下来。 太极殿中却为此事吵成了一团麻。 “贸然建洛阳到朝鲜半岛铁路,跨度远胜之前两条干线,需要的资金量远胜往昔,那些世家豪强有疑虑自然在所难免。” “或者,朝廷可以考虑退让出来,将整段铁路世家、豪强经营,他们负责出修建的资金。” “不可!铁路乃国之血脉,岂可轻授于人?” 李承乾默然不语,李明达则开口:“可以令大唐皇家钱庄全额购买。” “万万不可!大唐皇家钱庄需要保证足够的资本充足率,以免被人恶意挤兑。”出人意料的是,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是王恶。“资金缺口可以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李承乾苦涩地开口:“内帑不能动。” 内帑也动不了。 此时内帑的唯一掌控者是李世民,因为之前的事,李世民与李承乾隔阂颇重,绝对不可能让李承乾动用内帑去填坑。 面对满朝议论,王恶轻描淡写地回应:“殿下勿忧,又不是甚么过不去的坎,等两日再说。” 李承乾点头,对那些串联的势力恨之入骨。 贞观匹夫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不带你们玩了 朝堂上的事,纷纷扰扰、众说纷纭。 官员们最擅长的就是推诿、拖延,反正都打着大义的旗号,且拖着吧,看谁更急。 走正常流程,即便不是各怀心思,区区两三日也不可能应对这复杂的局面,何况还有着鬼魅谋算呢? 正月二十八晚,铁路署筹措的资金仍旧是一万贯! 就连对此事反应最迟钝王大妹也察觉不对,跑到萧胜那里刨根问底了。 正月二十九,晴。 聚集在铁路署衙门前的人越来越多。 居心叵测等待落井下石的、买了份子担心不能开工的、纯粹凑热闹的,不一而足。 巳时,打着呵欠的王垚身着公服,从铁路署衙门出来,踱到露布前,慢条斯理地扯下公示、招募书。 呼啦啦地,所有人都围过去了。 “官爷,怎么就收了招募书?”这是态度好的。 “哈哈,难道是凑不够钱,索性不建了?”这是冷嘲热讽的。 “朝廷可以考虑一下泰山盟的条件,将这段铁路交给泰山盟建、泰山盟运营啊!”这是唱红脸的。 王垚慢慢转身,眼里渐渐现出一丝嘲讽,待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才挖出一团鼻屎,往刚才那叫得最欢的身上弹。 “区区三十万贯,哦,是二十九万贯,屁大点事。本来朝廷是愿意带着大家发财,既然有人蹬鼻子上脸,那就算了呗,不带你们玩就是了。” “愿意相信朝廷的,朝廷不会让你们失望。那些妄想胁迫朝廷的,呵呵……” “多大个二十九万贯,好像全天下就你们有钱似的。” 王垚如果耐心讲道理,搞不好还会被人带节奏。 他这一番傲慢的姿态一出,百姓立刻笑着散去。 官府中人,可不就得有这傲气么。 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如丧考妣了。 “不可能!这个时候还有谁跳出来与泰山盟作对?” “打住!别以为几家嫡支凑在一起弄个泰山盟的名号就所向无敌了。” “小觑了天下英雄不是?” “本公子怀疑,他们是动用了大唐皇家钱庄的储备来吃下二十九万贯的份子。” “同疑。” “同疑。” “既然如此,行动起来吧,桀桀……”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风言风语流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洛阳至朝鲜半岛段铁路无人出资,大唐皇家钱庄便动了存款准备金购买,大唐皇家钱庄的现钱恐怕已不足。 没错,说的是铜钱、银子之类的硬通货,不是那些随时可以印刷的票据、纸钱。 流言蜚语满长安,百骑、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却仿佛失聪了一般,都不闻不问。 零零星星地,一些担忧薄产的小民陆续取出存款,要求换成铜钱或银子,俱得到了满足,一点都不迟疑。 一些商号渐渐现出身影,以千贯为单位,开始提取铜钱、白银。 到了一定数额,储户都是提取白银,毕竟铜钱死沉死沉的,太费力气,白银又是大唐朝廷承认的等值货币,傻了才会扛一箱箱铜钱回去。 看到只出不入的势头,大唐皇家钱庄的伙计微微犹豫,还是向大掌柜禀报消息。 新任大掌柜金进财只是捧着茶盅,微笑着让伙计们放心,只管付账。 万贯的大户渐渐现身。 河东柳家,大周商行、汉光商行、殷切商行、司马商行…… 万贯、十万贯的付出,伙计的手都在发抖。 “大掌柜,库房里的白银不够了!” 伙计绝望地叫着。 这就是恶意的挤兑,不要任何纸质票据,只要金属货币。 不能及时、足额支付,以后的百姓,会对大唐皇家钱庄、对纸质票据失去信心。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没有后路的战争,只许进不许退。 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金进财踱着方步,捧着茶盅,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让他们等着!今日肯定能付他们就是了。” 垄断,就是那么豪横。 想要好态度? 没有! 别瞎哔哔,信不信卡你个两三日才能提出来?信不信要你证明你是你? 不服? 不服你去告去! 一辆辆马车停在大唐皇家钱庄门前,左武卫军士打着号子一箱箱地抬进大唐皇家钱庄柜台,王虎拎着陌刀,凶神恶煞地打量着一颗颗脑袋瓜子。 箱盖打开,白生生的银锭反射着光芒,比那些白嫩的小娘子更加迷人。 箱子的数目,多得令人绝望。 各家挤兑的人骑虎难下了。 “额赌他枪里没有子弹……箱底没有银子!” 挤兑继续,银子一箱箱付出。 各家的人额头上渗出冷汗,拼命翻着箱子,想看清楚箱底是否真有银子,成色是否充足。 然而,既然翻到腰酸背痛,也找不出一丝瑕疵。 伙计看向金进财的眼神满是钦佩,金进财淡淡抛下一句话。 “没事多看看《长安晨报》,别当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倭岛府石见银山开采好些年,傻子才会以为大唐银钱不足。” 挤兑的傻子们面面相觑。 是哈,怎么就漏算了石见银山呢? 大唐皇家钱庄有充足的资金,朝廷有足够的白银储备,你闹腾着不买铁路份子,朝廷正乐得独吞份子! 折腾那么久,竟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 太极殿上,依旧纷争不休。 李承乾满脸无奈,看着这帮振振有词的官员。 “王相,还是你来说说?”李承乾身子靠后。 王恶出班,举笏道:“铁路署招募缺口的二十九万贯,民部已经自行消化。” “不对吧?民部哪来的钱?不是挪用了大唐皇家钱庄的钱财?”立刻有人发难。 民部侍郎笑呵呵地出班:“各位同僚还活在贞观初年呐?自从大唐得了石见银山,民部的钱粮从未短缺过,石见银山的九成存银在民部库房单独保管;耿国公远涉重洋,更是带回了无数的金子。本来招募资本,是朝廷想带着百姓发点小财,既然有人看不上么,以后也不用招募了。” 朝堂上一片哗然。 好家伙,这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贪心不足蛇吞象,结果朝廷不带你们玩了。 李承乾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知道你们收了这个泰山盟多少好处,竟妄图使朝廷屈从于商贾。呵呵,耿国公开拓的新地,还需要诸位去巩固。” 许多官员直接瘫地上了。 发配西州等地尚可活着回乡,去新地,骸骨得归否? 贞观匹夫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一桶浆糊 二月二,龙抬头。 王恶代表朝廷,在洛阳铲下第一锹土,宣告洛阳至朝鲜半岛段铁路正式动工。 资金充足,人手也够用,铁路施工分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标段,准备同时动工。 所有标段的材料供应商,都经过王恶的审核。 说是王恶审核,其实百骑在里头出了好大的力,哪个人属于哪家势力,搞得一清二楚。 对外宣称材料供应的选择公平公正,其实真说不上怎么公正,所有涉及泰山盟的材料供应商,有杀错没放过,一律被排除在外,淘汰的理由还千奇百怪的。 八字不合、风水相克、名字难听、长相清奇都成为拒绝的理由,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该懂的都懂。 泰山盟出师不利,在朝廷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自然要承担搞事的后果。 被剔出铁路产业链,真不是王恶的锅,这一点王恶可以对灯发誓。 当今太子李承乾,也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子,给他上了眼药,还想着占便宜? 若不是顾忌着律法崩坏,李承乾不惮下场诛杀泰山盟。 不得了,有了几文钱还想操纵朝堂了,真是寻死。 总之,大唐第一次资本的试探,卒。 这一次开工,洛阳附近的大小势力都乖觉异常。 经历了独孤阀与荥阳郑家的两次教训,大家已经基本了解如今的当家人是何等行事风格。 毫不忍让,绝对不是贞观之初的温言劝说。 太子的劝说,一般是横刀。 …… 长安,别府。 汉光商行刘东、殷切商行殷实、司马商行司马悠、大周商行周昌等十人恭候王恶回府,谦卑得让人侧目。 王恶吩咐钱旺上茶,也不开口,平静地看着这帮老狐狸。 除了逢年过节,十大商行会礼节性的拜访一下之外,平日绝对不会见到他们。 贼现实。 这就是传说中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十人面面相觑,终于,周昌讪讪地开口:“王相,额们十大商行一向与女人花合作得顺畅之极,你好歹也念旧一些,铁路材料的供应,留一点余地嘛。” 他们十人倒是看不上这点小买卖,可皇帝还有三个穷亲戚呢,谁家没个需要照顾的人? 没捞到铁路经营权,这是商行的失败; 没捞到铁路材料供应的资格,损的是个人颜面。 王恶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怎么着,觉得你们很冤?泰山盟有了非分之想,妄想染指朝廷事务,以太子的脾气,没杀人已经是格外仁慈了,还会给你们掺和进铁路里来?想甚美事呐?” 相对实在一些的殷实叹气:“这也不是额们能决定的事啊。” 司马悠正了正神色:“今日登门拜访,还有一个原因,女人花……” 王恶瞬间明白十大商行的意思。 在铁路项目上,十大商行碰了个头破血流,倒也有心理准备。 本来就是非分之想,得不到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若因此与王恶交恶,中断女人花的买卖,十大商行每年会损失一成的净利润,那就肉疼了。 王恶平静地回答:“你们与朝廷之间的龃龆,本官不管,女人花也不会改变态度。但是,如果的陛下或太子强制要求女人花与你们中断往来,本官也无可奈何。” 很咸鱼的回答。 女人花日益势大,即便脱离了十大商行的渠道,也不过微微受损,无碍大局。 再说,王恶现在可以很凡地说:额不在乎钱。 十大商行,对他而言,可有可无,更不可能为了十大商行而向皇帝、太子求情。 刘东敏锐地察觉到王恶的心思,迅速开出了条件:“如果是让王相加入泰山盟,大家公推王相为盟主呢?” 十大商行的主事眼睛一亮。 泰山盟的加入条件是财力,而王恶的财力,绝不逊色任何一家商行。 而且,王恶位高权重,又对朝廷法令极为熟悉,随口指点一下就能让泰山盟避险。 即便是说动东主将盟主之位让与王恶,也不是全无把握的。 王恶听到“盟主”一词,本能地想起“文成武德、一桶浆糊”,不由微哂。 “你们是资本集团,想要抢夺官僚集团的权力,与本官是天然对立的阶层,就莫费那心思了。” 将十大商行主事送走,王恶淡淡地开口:“报上去。” …… 小王庄学院,物理班。 王犇拧紧了锅驼机上的最后一颗螺丝,收起扳手,铲上几铲石炭,跳上驾驶位。 锅驼机依旧震动极大,不过王犇加上了弹簧、胶垫,还是减了不少力度。 以前能持续玩一刻钟,现在能持续玩一个时辰。 锅驼机虽好,有点费屁股。 仅仅是锅驼机的话,王犇觉得没意思,自己摸索着加装了一些玩意儿。 传动带、机械臂、铲斗、斗杆等乱七八糟的设施,以锅驼机为动力,在土场上缓缓转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王犇制造的铲斗大约容积为0.11方,正好符合后世35型号的标准。 大唐第一台锅驼机为动力的轮式挖掘机横空出世。 机械臂一曲一张,铲斗砸下,轻松地铲起一堆土石,前面的小土丘空了一大块,要是不讲究的话,埋人都够了。 挖掘机微微退后、转身,行驶了一段距离,将土石抛入一个深坑中。 “王犇老师好厉害!” 学生们崇拜的欢呼声让王犇有些飘飘然。 按着自己的想法操纵了一圈,发现没大问题,王犇拉死刹车,叫上一名学生,跳上驾驶位操纵,自己在副驾驶位上现场教学。 虽然成就比不上王大妹,好歹也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山长的话,再对没有了。 如果一直在王大妹的研究下打转转,就跳不出那框架。 机械的天地,还大有可为,自己现在就已经跳出了王大妹无形中画下的框框。 一个、又一个,带到屁股受不了,王犇才下车,坐在草坪上琢磨。 弹簧再加一倍试试,能不能抵消了大部分震动。 感觉机械臂还需要微调,还有车身过重,轮式有点难以承载负荷,看看挖掘机的轮胎都鼓起包了,找山长求教一番去。 挖掘机技术谁最能?小王庄学院找王犇! 第五百六十八章 倒霉蛋 李世民背生痈疽,只能伏在病榻上,精神萎靡。 铁打的汉子也怕病。 痈疽,大致也就是民间说的毒疮,在这个时代算是重病。 中书令马周、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门下省侍中刘洎等一干重臣前往探视。 “朕身体欠安,朝中诸事,就仰仗各位爱卿尽心辅佐太子了。” 李世民的声音很无力。 不管你身份再尊崇,在病魔面前都不好使。 交流了一番对朝政处置的意见,重臣相携退去。 毕竟,他们也不通医术,而病人最需要的还是静养。 或孤立、或三三两两,或沉默、或窃窃私语。 门下省黄门侍郎、起居郎褚遂良在朱明门前摆下书案,询问每一个重臣的意见。 这也是《起居注》编撰的依据之一。 王恶循规蹈矩地开口:“圣躬欠安,臣子忧心。” 嗯,这一句是套用刚才房玄龄的话,有麻烦请找他。 很精明地,王恶选择了与房玄龄一道出入。 这种莫说是臣子、就连皇帝都不得看的《起居注》,可以写得很唯心,鬼知道他丫甚么时候给你描一笔黑的。 有房玄龄在场,至少有个人证。 别以为史官里出了个司马迁,就个个是司马迁,至少当年北齐还有个魏收。 最后一个走出朱明门的,是孤傲的刘洎。 他的前面是马周。 能坐上侍中的位置,刘洎的能力可见一斑。 唯一的问题是,刘洎这个人,走的是魏征的老路,说话做事更是放荡无忌。 李世民曾在玄武门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并提笔作飞白书,群臣都趁兴争抢。 时任常侍的刘洎登上李世民的座位,等李世民写完一幅字,立刻从背后伸手抢夺。 群臣奏道:“刘洎擅登皇帝御床,理应处死。” 床字没毛病,因为此时的椅子还有一个称呼,胡床。 李世民大笑:“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对此未加追究。 但是,心里真没有芥蒂么? 灭高句丽之战,李世民令刘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 皇帝告诫刘洎:“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深识我意。” 刘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 这句话,深深地埋下了祸根。 诛杀大臣的事,也是你能干的? 你想干嘛? 褚遂良传问起居,刘洎泣曰:“圣体患痈,极可忧惧。” 翻译翻译:皇帝病重,恐怕要出大问题。 刘洎自恃是门下省最高长官侍中,褚遂良无论是黄门侍郎还是起居郎职司,都是中书省管辖,觉得自家的下属,难道还敢乱说话不成? 偏偏这一次就出了问题。 褚遂良向皇帝诬奏:“刘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然定矣。’” 这话听起来也是表忠心的,但问题是他要效法伊尹霍光,这两个可都是废过皇帝的人,你说要以这俩人为榜样辅佐新皇帝,你让李世民心里怎么想,合着我定的接班人没准是谁? 于是李世民病好后,就把刘洎叫过来问话。 刘洎拉着马周为自己作证,说他绝对没有说这样的话。 谷</span>  褚遂良说坚持自己污点证人的身份,说你说了。 李世民这个法官,最终选择了相信褚遂良,刘洎既然你说没说,那就退一步,你自尽吧。 六月那个飞雪……赛窦娥。 刘洎临死时,欲要留下奏言,宪司却不肯给予纸笔。 唐太宗得知后,将相关官吏尽皆下狱。 你品,你细品。 刘洎的死因,史说纷纭,一直备受史学家的关注。 《旧唐书》、《新唐书》都认为刘洎之死,是因褚遂良向唐太宗进谗言。 司马光则以道德人品立论,认为忠良正直的褚遂良不会行诬告之举,褚遂良谮杀刘洎的说法全都是许敬宗的诬陷,宋人孙甫、苏轼亦有同样的观点。 王恶的看法是,褚遂良的进言,其实是迎合了李世民的心思。 李世民如果身体健康,自然容得了刘洎这号妄人。 身体有不良信号了,抓紧铲除这些可能影响皇权传承的大臣才是要紧事! 至于司马光说的道德人品,呵呵,这东西一向不可靠,难道坏人就一点人品没有了,难道好人一辈子还不会做上一件坏事了? 在官场上谈道德人品,幼稚! …… 太极殿上,杀气腾腾的李世民上朝了。 对于太子处置过的政务,李世民不再过问,只是就御史台监察各地事务抓得极紧。 巡查到华州的御史送来弹劾奏章,称刺史李君羡不理政务,整日与妖人员道信勾结,屡屡出没于郑县山林,有图谋不轨之嫌。 “李君羡问斩,抄家。” 李世民以极强硬的态度强行通过了这看似草率的诏令。 多少人觉得,皇帝像换了个人似的。 王恶觉得,李世民这是急了,想为李承乾削去登基路上的阻碍。 就像明朝朱元璋杀蓝玉一样。 同时,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勣被御史弹劾收受贿赂,被迁为叠州(治叠川县,即今甘肃迭部县,辖境约相当今甘肃省迭部县及其附近一带)都督。 旁人贬官如丧考妣,李勣贬官如释重负。 王恶不得不服气,老道士没长前后眼,却对李世民的心思了如指掌,保命技能满点。 李勣的军事能力,若在平日是皇帝的臂助,在李世民渐渐衰弱的时刻却是极大的威胁。 比能力更让人忌惮的是他的威信、关系网。 李勣应该摆酒庆祝的,至少李世民没想取他性命。 而且,在地方上厮混到新君登基,李勣绝对会再度回到中枢。 比起倒霉蛋李君羡来说,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出人意料地,梁建方被任命为兵部尚书。 李勣的同平章事并未被除去,却增补了鸿胪寺卿张行成为同平章事。 六部九卿中,鸿胪寺立刻闪闪发光。 一个衙门有两个同平章事,分量之重,令人咋舌。 王恶其实也想去地方上厮混一下的,可惜李世民绝对不会给这个机会。 想跑? 没门! 不榨干王恶的剩余价值,李世民才不会放手。 当朕不知道王垚弄出了挖掘机? 这种好东西,多多益善! 第五百六十九章 蠢蠢欲动 安州,吴王府。 李恪的肚皮一动就起好几层浪,腰围比快临盆的孕妇还阔,脸上都是一堆堆的肉,手臂、腿脚粗得像柱子,双下巴格外显眼,昔年英气的双眼,此刻成了眯眯眼,看上去平添几分喜气。 英年早肥。 能不肥么? 任谁被当猪养了几年,都是这结果。 到了最近一年,李恪的监督才松了一些,可以在安州城内转一转。 可这屁大的安州,别说骑马,就是走路也用不了多久! 哦,也骑不了马了,别说身手退步,就是能上马,估计也没马能载得动了,骑象还差不多。 想着李恪骑在大象上,浑身肥肉一圈一圈地荡漾,那画面感实在太强了。 “家主已经声明,弘农杨氏,愿意全力襄助大王问鼎。” 弘农,指的不是虢州弘农县,而是汉时弘农郡华阴县,也即此时的华州华阴县。 隋文帝杨坚,便出身于弘农杨氏。 据后世考证,当初汉太尉杨震的苗裔,在北魏之时已不可究诘,隋唐时的杨氏,冒认的几率很大。 通过冒认自抬身家的把戏,刘邦当年就玩过,老刘家祖宗十八代专业修理地球,就冒认夏帝孔甲时养龙的刘累为祖。 李渊家也不甘示弱,一长把伞勾到了李耳身上,管他愿不愿意,香火先供上。 脸? 能坐到那位置上,还能要脸吗? 只不过,随着大隋的落幕,弘农杨氏也遭到了重创,至今元气未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弘农杨氏也有许多隐藏的手段,只是不能轻易拿出来使用罢了。 当年隋炀帝杨广折腾得太猛,世家门阀全得罪完了,弘农杨氏只能尽量低调,免得被人想起,然后再秋后算账一把。 现在,事隔多年,记恨的那一代人基本老去,年轻一代掌舵的,只要你给的利益足够就行。 李世民已老,估计没几年活头,帝王暮年,再不出手搅动风云,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不管李恪是甚么态度,身上流淌着杨氏的血脉是无法否认的。 “本王不明白,小王庄里的杨政道,更是杨氏的直系血脉吧?”李恪慵懒地回应。 安州太热,对胖子很不友好,坐在那里都是汗出如浆呀。 这破地方就没春夏秋冬,只有旱季、雨季,每日都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剥下来凉快凉快。 弘农杨氏的主事微微一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杨政道那头是不可能的,不说推翻兵强马壮的大唐有多难,就说杨政道一心钻研医学,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再牵扯旧朝之事。” 李恪叹了口气:“本王同样不想沾这些破事。主事到安州,尝过本地砂煲泥鳅了吧?” 主事点头,不知道李恪的用意。 “安州人祖坟是葬在水田里,用的是薄棺材,水田里养着泥鳅……” 话未说完,那主事脸色煞白,跑一边去呕吐了。 李恪团扇轻摇,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丝报复的笑容。 只准你恶心本王,就不准本王恶心你? 十五年前,本王就清楚地知道,那个位置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 即便不提前朝血脉,也还有嫡庶之分! 除非,母妃能坐到皇后的位置上。 然而,前朝血脉又阻止了母妃母仪天下。 所以,想上位,那是痴心妄想! 吐够了的主事漱口之后,再度坐了下来:“大王可知道,最近太子与晋王之间剑拔弩张,太子多番遭遇刺杀、下毒,疑与晋王有关;晋王中了一箭,疑是太子的报复。” 李恪枯井般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嫡子全部同归于尽,或许自己真的有机会。 虽然这机会很渺茫。 李恪根本不怀疑消息的真伪,因为,皇室之间,皇权之争,就是那么肮脏。 还要感谢李承乾的骄傲,不屑于对自己下黑手,否则席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年了。 是的,李恪哪怕是怨天怨地,也不能怨到李承乾头上。 至少骄傲的李承乾没想着落井下石。 “来,尝尝真正的静海菜,嘎拉叶卷炸蜂蛹。” …… 紫城,静海府后衙。 程处默光膀子套半臂对襟,抓着一只硕大的鸡爪啃。 这是静海府与林邑交界处一种少有的家鸡种,叫东涛鸡,成鸡可达二十斤,一双爪子可重达两斤。 其实吃起来,跟普通鸡肉没太大区别,可在程处默这号老饕眼里,就好它的大啊! 据自家小妾说,不知道为甚,东涛鸡数量就没超过一千只。 嘿嘿,王恶兄弟都成王相了,老程这靠山是越来越硬了哟! 东涛鸡,整起;闷倒驴,啜起。 客位上的儒雅中年人杨师佛,是弘农杨氏的长老之一,看着程处默的吃相,微笑着恭维:“府尹不拘小节,行事豪迈,有铁马金戈之风。” 程处默吐了一口骨头:“耶耶听出来了,你说额吃相粗鲁。” 杨师佛想吐槽,你个不学无术的,听出来个屁! 你不过是出于程咬金的传统,见甚么都想薅到秃罢了。 “府尹说笑了。今上暮景残光,诸子祸起萧墙,府尹不早做打算?” 程处默惬意地啜了一杯最烈的闷倒驴,伸手扯下一只鸡翅膀,被小妾翻了个白眼。 忒大个人了,也不会用箸、用刀么? “阿耶早就给过明示,程家只会效忠于陛下。” 杨师佛听出了潜台词。 谁是陛下,程家就支持谁,而不需要提前站队。 这就是程家的底气。 不敢说全大唐独一份吧,至少也是罕见的,提前着陆了。 “卢国公的胆气与见识,杨氏是极佩服的。道虽相左,愿程杨两家可以保持距离。”杨师佛笑容可掬地举杯。 保持距离,不要平白撞击,做不了朋友也别成为敌人。 因为,惹不起大唐双浑之一的程咬金啊! 瓦岗众将,最令人忌惮的,首推李勣,其次就是程咬金。 程咬金看似浑人一个,骨子里却精明得要命,凭着装疯卖傻坑了多少对头。 程处默咀嚼了几口鸡肉,含含糊糊地应道:“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杨师佛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两家这份默契,即便报到御前,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程家,果然家学渊博啊! 第五百七十章 致命的凡 一向对王恶畏如蛇蝎的长孙冲,竟然破天荒地过来找王恶闲聊,满满的荒诞感。 “王,王相,司仪署与典客署同处一衙,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这不好。下,下官有个提议,不如休沐之日,请上寺卿,全衙一起去灞桥之畔的农庄小聚如何?” 长孙冲的阅历不足,面对王恶也有些紧张,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 王恶对此并无意见。 联谊嘛,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这还是同衙之内的联谊。 至于联了之后有多少谊,天知道。 反正,有公款可以吃喝玩耍,不是对所在群体太抗拒的话,无事的官吏都会去凑一番热闹。 但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长孙冲与王恶素无交集,长孙冲非要硬着头皮来与王恶交际,背后肯定有目的。 张行成没工夫参加这等聚会,他有自己的交际圈。 灞桥畔的农庄,隐隐有后世农家乐的雏形,除了他们家的羊羹、炖鹅、麦饭有名之外,庄子的院舍内,秋千、毽子、蹴鞠,倒显得极为热闹。 蹴鞠自古有之,后世石球约十万年前的丁村文化遗址首先出土,最早见诸文字则是《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到隋唐时期出现了充气球。 农家院落不是甚么专门的场地,没有球门,称之白打,技巧与后世差别不大。 欢乐是欢乐了,技术性……惨不忍睹。 盘常踮球不过十,顿珠头槌总落空,柳田脚脚都踢风…… 幸好司仪署的人也差不多的笨拙,大家都差不多。 一群不擅武艺、天天坐衙的人,踢蹴鞠也就是图个玩闹。 王恶面对蹴鞠,只能表示有心无力。 身体素质倒是还将就,就是怎么也学不会踮球,更不要说用头、肩、胸、背去控球了。 既然没这本事,还是藏拙为妙。 问题长孙冲这厮也不给王恶藏拙的机会,拉着王恶下围棋。 围棋,起源于中国,中国古代称为“弈”,可以说是棋类之鼻祖,围棋至今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 据先秦典籍《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 晋张华在《博物志》中继承并发展了这种说法:“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若白: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 1964年版的《大英百科全书》就采纳这种说法,甚至将其确切年代定在公元前2356年。 围棋到了唐代,得到了再次完善,十七道棋盘变为十九道棋盘,方子变为圆子,后世的围棋都是以此为标准发展起来的。 但是,有谁听说过王恶下围棋吗? 没有! 长孙冲这是有备而来,王恶没奈何,只能应战。 输赢无所谓,不能弱了气势。 长孙冲执黑先行,一子定天元,这是现在时兴的开局。 作为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长孙冲在博弈界也小有名声,棋力不容小觑。 就是因为王恶不玩围棋,才会拉他玩围棋嘛,比诗词、书法,不是找虐么? 王恶执白子,首子定星,让长孙冲会心一笑。 果然不会玩,“子下天元、谋定中原”都不懂,不来抢夺中原地带,反而去搞犄角旮旯。 哎呀,王相,就别怪下官欺负人了哈。 王恶第二子走邻角小目(四·三),第三字走三·九,局势骤变。 长孙冲突然发现,棋盘一侧,已经成为王恶的地盘。 或许可以通过厮杀争夺那一边的地盘,但于大势无补。 长孙冲并不知道,这开局是后世著名的低中国流。 (对于“中国流”布局,棋迷大多认为是中国棋手所创才有此名,聂卫平九段对此进行了纠正,中国流其实是日本的安永一最先下出来的。) (60年代时中国棋手访日,某一轮比赛中,执黑全部采用了这种布局,因此得名。而由于当时陈祖德是中国棋手的代表,所以有人认为是他所创。) (但其实是日本的安永一最先下出来的,他没陈祖德有名所以此事不为人知。1965年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期间,陈祖德在实战中一鸣惊人地推出了他集大成的“中国流布局”,取得巨大反响。) 此时还不讲究“金角银边草包肚皮”,可长孙冲突然发现自己占据的中心地带,它不香了啊! 后知后觉地去占据边角,却被已经成势的白子赶了出来,以布局为依托,整个棋局的边角都成了王恶的主场。 越下心越慌啊! 王恶通盘连成一条大龙,真眼无数,以绝对优势将长孙冲的黑子困死在中心一小块,无论计目的规则再怎么不同,胜利都属于王恶的。 可恶的王恶,不是不通棋艺吗? 骗子! “略懂,不精。” 王恶老实地说。 围棋最高九段呢,自己这六段水平不值一哂,也就是大唐对边角的理念重视不足才占了个大便宜。 可对于长孙冲来说,这就是致命一凡了。 长孙冲尴尬地投子认输,开始生硬转折:“王相深藏不露呀。下官表弟年幼无知,得罪了王相,还请王相大人大量……” 王恶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这话。 年幼无知? 呵呵。 你怕是不知道宽仁大度王端正。 长孙冲的官职虽然不低,在官场上却是个打酱油的,远不如当年长孙涣任鸿胪寺右少卿时的影响力,更不可能自己主事商谈。 简单的推论一下,就是长孙无忌改弦易辙,不愿继续支持太子了? 太子年长,已经有足够的权势,即便上位也不会有太多阻力。 这也意味着,身为娘舅的长孙无忌不能从中渔利。 改为扶持李治的话,根基浅薄的李治只能倚仗娘舅才能坐稳龙椅。 王恶未必多支持李承乾,但绝对不会支持李治上位。 过节这东西,只要产生了,就绝对不会消除,各位条件置换也顶多是掩盖而已。 但是,王恶这个人,心胸实在不咋地,所有过节在他心里都是珠穆朗玛峰,掩盖不过来的。 所以,对于长孙冲的话,王恶连虚与委蛇都不肯。 “柳田,去马车上将本官带的十坛闷倒驴搬下来,今日要与司仪署畅饮,不醉不归!” 柳田大笑着应声,带了几名掌固去搬酒。 无论自己的位置再怎么变幻,左少卿最信任的,始终是自己啊! 第五百七十一章 齐心 李明达坐镇内侍省。 力士小心翼翼地送上一堆卷宗,看着李明达面无表情地翻阅卷宗,满眼的无奈。 这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在这位陛下最宠爱的公主面前,规矩是个屁。 皇帝宠着、太子护着,内侍省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内侍都是皇帝的家奴,说打死就打死,谁也不会头硬到要逆晋阳公主之意。 “不对吧?本公主记得,贞观八年,阿耶还说过甚么谛听。那时候《西游记》还没出来,不应该有谛听神兽的传闻,难道是在佛经里头?” 鱼力士的背微微弓起,满脸褶子绽放,谄媚地笑了:“晋阳公主好记性,隔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奴就不行了。不过,陛下说的应该不是地藏王菩萨驾下的谛听神兽,而是当年高祖皇帝驾下、裴寂裴相辅助建立的地听。” “一个以内侍为主、辅以外面的贩夫走卒,为帝王探听阴私的部门,一个不怎么成功的部门,一个被百骑掩盖了光芒部门。” 李明达微觉奇怪:“鱼力士如此了解,莫不是地听在你手中?怎么近年没有动静?” 鱼力士一脸唏嘘:“当年是老奴义父掌舵,然后在贞观年间交到老奴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重用百骑,地听就只能沉寂了。又因为突厥肆虐,文德皇后裁减宫中开支,地听自然也就蛰伏了。” 李明达合上卷宗,眉间满是英气:“传本公主命令,即日起,地听重建,暗中督臣民、官员、各卫、各折冲府、百骑及宗室!” 鱼力士一脸难色:“公主之意,恐怕还得陛下恩准。且地听重建,靡费颇大,非内帑难以支撑……” 李明达缓缓摊开手掌,亮出一块特别的鱼符。 咳咳,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虎符,结果避他家祖宗李虎的讳,叫成鱼符,一点霸气木有咧。 鱼力士长揖:“老奴参见大都督。” …… 太极殿的朝会上,御史开始弹劾了。 “当日魏王强行控制《长安晨报》,发布不利于朝廷的言论,且强行发售,请太子殿下予以惩处!”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当日还是因孤而起呢,怎么着,是不是要废了孤太子之位才满意?” “废立之事,乃陛下心意,臣不敢干涉。然魏王之举确实乱了法纪,臣请太子惩处魏王,否则臣当撞柱死谏!” 御史的言辞开始激烈。 李泰笑嘻嘻地挪动胖乎乎的身子:“太子明鉴,当日臣确实有些举止失措,不如臣引咎辞去京兆府府尹一职,以示惩戒。” 李承乾笑得有些凌厉:“青雀莫想给孤躲懒,跑去吃美食,也不看看欣儿胖成甚么样了。殿中羽林卫,给孤退开些,孤倒想见识一下撞柱死谏的风采。” 现在不是贞观初年,凡事还需忍耐,如今连刘洎都杀了,还能叫你一个小小的御史胁迫了? 笑话! 御史骑虎难下。 牛皮吹得太大,恐怕真要撞柱子了,怎么办? 求助,急! 回眸四望,之前的盟友眼神飘忽,甚至有人合上了双眼,再无一人打圆场。 很好,额赵卜柱有眼无珠,错认了你们这一帮小人。 来世,赵卜柱自当厚报! 绝望的赵卜柱闭上眼,狠命前冲,撞了个头破血流。 “拖出去,扔乱葬岗。” 李承乾毫不在意地挥手。 两名羽林卫军士上前,哭笑不得地拱手:“回殿下,人还活着呐。” 满朝大惊。 血流了一地,结果你们说人还活着? 这戏法有点名堂啊! 王恶毕竟年轻,好奇心比较强,凑过去看了一眼热闹,噗嗤一声笑了。 谷</span>  “人才!撞破鼻腔,当然会大量失血,却没有性命之忧。” 满殿错愕。 李泰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嘿嘿,弹劾本王,出丑了吧? “除进贤冠、官袍、官靴,收回笏板、银鱼袋,将人逐出承天门。吏部将其除籍,注明永不录用。” 李承乾下手果断。 没下令砍了赵卜柱,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妄想逼孤处置青雀,你道行不够! “魏王正朝纲,是大义;稍有僭越,是小节。亏小节而全大义,是为大唐之福。”李承乾眼中罕见地现出温和之色。“令,魏王李泰,加宗正寺少卿。” 满朝震惊,却没人敢说三道四。 六部九卿之中,数宗正寺最特殊,它的职司范围是宗室,基本不受其它部门的影响,它的官员任职条件只有一个——宗室。 虽然宗正寺少卿的任命通过三省,但三省对其并没有任何干预能力。 或者说,瓜田李下,不能去干预。 每一代帝王,都会委任同代的宗正寺卿。 李世民安排的是李道宗,李承乾安排的是李泰,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李泰接受任命,同时也意味着放弃了竞争继承权。 李泰欣然领命。 消息传入后宫,正在与韦妃博弈的李世民脸色变了变,最终叹气落子:“打劫。” 韦妃补了一个真眼,让一条小龙成活。 棋局进入收官阶段。 储位也同样进入收官阶段。 高明、青雀、兕子,兄弟(妹)同心,便是朕都难以撼动,何况是本就处于弱势的稚奴呢? 弱势…… 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世民细细思量了一下,李治何德何能,竟可以使动东宫宦官与刺客? …… 长孙无忌在府中,面上永远保持着极具风度的微笑。 老管家坐在长孙无忌对面,姿态很放松。 “好多年没那么放松过了,辅机兄。” 长孙无忌温和地笑笑:“大名鼎鼎的厉山飞,屈身额府上多年,殊为不易。” 这番话让人听见,得吓出一身冷汗。 大盗魏刀儿,自号厉山飞,曾在李渊未反隋之前攻打其老巢太原,李渊都吃了他的亏。 李渊的军事能力稍弱于李世民,但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由此可见魏刀儿的厉害。 被李世民打败后,魏刀儿去河北投了窦建德,后来为窦建德所杀。 想来应当是诈死躲过了劫难,却又转身成了长孙无忌的管家。 “辅机兄保额多年,本不当轻弃,奈何辅机兄近年来对权势太贪啊!”魏刀儿微微摇头。 第五百七十二章 分家 “愿闻其详。” 长孙无忌镇定从容,连品茗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魏刀儿叹了口气:“如果你是持续支持李承乾那崽儿,额会在府上呆到死。可辅机兄你半路改弦易辙,要另立新君,那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成功了,你觉得新君对你的翻云覆雨手会不会心存忌惮?会不会随时想灭了你?” “到时候,除了学隋文帝篡位、改朝换代之外,你还有活路吗?哦,忘了你还死守着对文德皇后的承诺,无论如何都会辅佐她的娃儿。” “啧,又当又立,这不是一般的难啊!所以,额要活命,只能分道扬镳了。” 长孙无忌轻轻抚掌:“魏兄见识不凡,绝大多数话都说对了。不过,有一句可是说错了呀,你无论如何都会在额府上呆到死。” 魏刀儿脸色一变,全力跃起。 屁股只离开椅子一分,就无力地落了下去。 魏刀儿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着长孙无忌。 终究还是难免一死。 可是,让额死个瞑目可好? 善解人意的长孙无忌抚须轻笑:“老夫更动主张,便知道麾下会不稳。别人倒也罢了,你历山飞在太原可险些把老夫弄死了,你觉得老夫会让你活着离开府上?从某些角度看,老夫与宽仁大度王端正还真是一路人。” 麻纸越来越近,糊到脸上时,昔日身手强横的历山飞连死狗都不如,渐渐翻白眼、无力地蹬腿,渐而无力地松开躯体。 府上的哑巴花匠提着一个大麻袋进来,将魏刀儿装入袋中,背着离开了书房。 想来今年后院的月季一定绽放得更加鲜艳。 …… 清明之后,雨水渐多。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 赵国公府中门大开,长孙无忌携诸子在门外恭迎圣驾。 李世民身体略为消瘦,颧骨略为突出,眼窝更深了。 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但李世民的消瘦,不是正常的消瘦,长孙无忌对此心知肚明。 下了銮驾,步入府中,李世民熟门熟路地进入大厅,坐到了客位上。 没登基之前,李世民可是常到长孙无忌家中的。 当然,是旧宅。 “辅机啊,为甚要分家了?”李世民带着几分好奇。 “陛下也知道,娃儿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嘛,强行束缚在一起,难免产生摩擦。有陛下为见证,分一分家业,也是好的。”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几分得意。 长孙涣成了礼部侍郎,日后也能自成一家。 长孙涣分家,也把长孙温带过去,这一支的庶子,将自成一脉。 繁复的礼仪,自有管家安排。 家里有曾经的、现在的鸿胪寺右少卿,礼仪上绝对无可挑剔,即便是再从简也有礼法可循。 “长孙涣不错,独当一面,能成大器。长孙温这些年与吐谷浑厮杀,也渐渐头角峥嵘。”李世民满面嘉许。“日后当再为大唐立功勋,当使你们这一脉成为霹雳堂长孙氏的骄傲。” 隋朝时候,射雕都督长孙晟(长孙无忌父亲)十八岁即为司卫上士,突厥南侵时他向皇帝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定其虚实,了如指掌,拜车骑将军兼受降使者。 突厥人很怕他,听到他的弓弦声,就说是霹雳,故长孙氏的堂号有“霹雳堂”之称。 分家的好处在于,一支遭遇了灭顶之灾,另一支还可以传承下去。 长孙温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分家,说得好听,不就是把额们赶出去了么?老家伙小气的,不就是怕耶耶多花了他的钱么?” 长孙涣眉头紧锁:“闭嘴!” 世上唯一让长孙温信服的就是长孙涣,尽管长孙温还想唠叨两句,还是选择了服从。 长孙涣却是在思索分家背后的深意。 对于长孙无忌这种人来说,一言一行都值得琢磨。 长孙温的说法,确实可以作为理由,虽然片面了些。 按长孙涣的理解,另一方面,却是在避险,免得出事,整个长孙氏被一网打尽。 为此,特意请皇帝见证、观礼,就是公然向全天下宣告:长孙涣那一支与主脉已经无关,有事冲耶耶来! 当然,混到了长孙无忌的地步,敢冲着他来的,除了五姓七家、关陇门阀,就是皇帝与太子了,其他人不够格。 是的,即便是百官之首的房玄龄,都差点意思。 这就是大唐时期的苗裔保留策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得遵从这条规则,谁也不得破坏。 否则,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辅机换了管家?”李世民似乎才发现不同,微哂问道。 长孙无忌微笑:“陛下说得没错,魏管家回老家了,只能换人。” 李世民喃喃细语:“历山飞早就该铲除了。” 长孙无忌毫不变色。 收留历山飞,并屡屡为李世民立正汗马功劳,李世民只要没瞎就会看出魏刀儿的身份。 至少,此刻的长孙无忌,对自己收留、使用魏刀儿问心无愧。 他,长孙无忌,赵国公,依旧是皇帝最亲密的袍泽。 …… 新宅院离皇城略远,丰邑坊内,坊中以平民百姓为主,长孙涣、长孙温兄弟的府邸相邻,三进的院子,怎么也不会犯忌讳。 家当不多也不少,钱财也没亏了他二人,但也不会多给。 甚至,连他们年老色衰的阿娘,都安排随行了。 关系断得一干二净。 一个奴仆都没有安排给他们,连厨子、门子都没有,长孙涣平心静气地去了一趟西市,然后西市令叫了人牙子过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人牙子,不仅仅是参与买卖人口,更多时候在撮合雇主与劳力、仆役的雇佣,更像是后世的劳动中介——除开买卖人口这一点外。 能让市令出面找他们的,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开罪不起,自然用心撮合。 报出丰邑坊的地头,人牙子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名单,带着长孙涣转了一圈,二十名仆役就招好了。 长孙涣按规矩掏出两贯的牙钱,人牙子不敢要,长孙涣何等的骄傲,哪里肯占这小便宜? 声音微微提了一丝,人牙子惶恐地收钱了。 每家安排十个本坊的仆役,挺好的。 没有别人家的耳目,清静。 第五百七十三章 弄瓦之喜 分家的门道,长孙涣看得很清楚,却不能对长孙温提及。 长孙温的性子率真,胸无城府,搞不好说漏嘴,倒招惹来麻烦。 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抚阿娘,毕竟在她心里,亲骨肉是因为自己失宠而被迫分家的,总是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的错。 “阿娘想多了。大唐的豪门大户,到了一定时候都要分家的,现在分家只能证明你娃儿能耐了。”长孙涣温言安抚。“你看看,咱们这一脉,文有额长孙涣,武有他长孙温,还不兴旺吗?” 长孙温脾气不好,对阿娘却很温和:“是哩,兄长说得在理,有额们兄弟相互扶持着,日后比主脉强哩。阿娘且宽心享福。” …… 长安城内游侠儿、泼皮之类的城狐社鼠突然规矩了许多,叫长安县、万年县的不良人惊喜交加。 王二虎挎着横刀,志得意满地率着万年县的几名壮班衙役巡游万年县地盘。 官员三大喜:升官、发财、死婆姨,王二虎可是占了第一条,递补了县尉之位。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咳咳,还得在万年县呆好几日才轮到休沐呢,收心。 摇摇晃晃的走到平康坊,简单的转了一圈,王二虎指着蓝田侯别府发话:“这是本官山长的府邸,都认清了,有事没事多搭上一眼,回头请你们东市烤肉。” 一帮衙役凑趣地应声,顺手马屁拍得王二虎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三国演义》里头义薄云天的关二爷转世。 对于马屁,还有承受马屁的反应,小王庄学院还真就认真地教过,王二虎对此也心知肚明,奈何受着马屁,它就是爽啊! “县尉了呀,好大的官。” 能用这怪味语气跟王二虎说话的,除了王恶没别人。 《唐六典》记载,京县设六县尉,分判六曹事,即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士,一尉判一曹,与州府的六司相对应。 畿县、上县设尉二人,亦掌六曹,一掌兵法士,一掌功户仓。 区区一个从八品下的县尉,还是有六个县尉,嘚瑟个毛线。 县令、县丞、主簿在头上坐着,县尉虽号称少府,却只是个跑腿的,且收敛着吧,这长安城比你官大的多得是。 “山长言之有理,学生受教。” 王二虎收敛身上的轻佻气息,换上庄重的态度。 刚才确实飘了,还好山长提醒得及时,在官场上,飘的人容易挨刀。 “好生收着性子,刘明府能力不错,性子却不咋地,莫惹恼了他。” 这话,王恶已经是收着说了,刘仁轨的性子不是不咋地,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比宽仁大度王端正也不遑多让。 唯一的区别是,王恶还要顾着别损伤大唐的利益。 王二虎挠头,满眼的不解:“山长,学生有疑问想求解。万年县繁华,自然少不了城狐社鼠,可最近万年县安静得有些吓人,仿佛一夜之间,游侠儿、泼皮改邪归正,成了道德君子一般。” “这不正常啊!” 王恶微微一笑。 王二虎这小子,看着愣头愣脑的,其实心头还是敞亮的。 “注意自身安全,随时提高警惕。” 王恶转身吩咐钱旺:“把史可郎拐回来的皮甲送给王二虎。” 民间不许持甲,以王二虎县尉的身份,拥有皮甲也勉强说得过去,若是王恶赠送的,则无人置喙。 “莫嫌热,记得穿上。” 待王二虎离去,王恶的脸迅速板起,跨入别府之后,立刻让第五招、老苟安排加强护卫力量,不惜将手雷、左轮手枪配发出去,小王庄、别府、女人花是重中之重。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王庄蓝田侯府。 原因只有一个,陈诗语要临盆了。 尽管经历过产子,陈诗语依旧紧张,产婆、医学班的女学生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在产房里忙碌着。 产房门口,王恶与陈成一样手足无措,就只会来回转悠。 甚么谋略、甚么杀伐果断,这一刻,王恶只是个普通的丈夫。 这一次还不如产王延那次,胎位不正,虽然产婆们信誓旦旦地保证能顺产,但王恶与陈成就是忍不住地担心。 王延都看不下去了:“哎哟,你们两个糙老爷们,坐下成吗?转得额头都晕了。安心了,人家产婆就是吃这碗饭的,没看到她们并不紧张吗?那说明不是事,医书上也说了,胎位不正,复位就行。” 这个道理,王恶与陈成不懂吗? 不是啊! 关心则乱。 “夫君……” 王恶赶紧应声:“在这呢。” “要是生个妹娃子怎么办?” 王恶拍手:“那再好不过了。没看老祖宗造字吗?儿女双全为之好。” “那要是生个娃儿呢?” 这就是陈诗语,一个喜欢纠结的婆姨。 “额们家有钱!不愁!最多让王延背着去读书!” 产房里传来笑声,然后又是“哎哟”的叫唤声。 王延瞪大了眼睛,很怀疑人生。 小王庄学院建立以来,就没几个背着弟弟妹妹来上学的吧? 为甚么,受伤的总是额? 一阵急促的惨呼,伴着产婆“用力”的鼓励声,产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啼哭。 年少无知的王延不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正急剧地下降,隐约有多余的趋势。 “生了!生了!” 王恶与陈成欢呼雀跃,仿佛两个两百斤的孩子。 这个一次生育就是过一次鬼门关的时代,孩子出世,危险也多半消除了。 产婆终于记得出来报喜:“母女平安!弄瓦之喜!” 一瞬间,陈成的脸色微变,目光逗留在王恶面上。 前面王恶说喜欢妹娃子的话,陈成不敢当真,只当成王恶哄陈诗语的话。 毕竟只有王延一个子嗣,相对王恶的权势、财富来说,显得太单薄了。 王恶露出温馨的笑意:“太好了!钱旺,记得重赏!甚么时候可以进去看望?” 陈成松了口气。 重赏,就说明王恶是真心实意喜欢妹娃子呀。 “夫人太过疲乏,已经睡去;女公子还需要温水清洁、配糖水喂食;产房也需要清理。侯爷请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医学班女生眨着眼睛回答。 蓝田侯夫妇,可真恩爱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 王紫烟 “王紫烟”这个名字,是王恶绞尽脑汁选出来的。 日照香炉生紫烟,多诗情画意。 美中不足的是,陈诗语绝对不会改名叫照香炉。 “紫烟,吃饱饱,睡觉觉,长高高……” 王恶轻车熟路地曲臂托着王紫烟,让她在温水里戏耍。 果然幼儿还是喜欢温暖的水域,王紫烟咯咯笑了两声,小胳膊小腿在水里划动着,大盆里泛起丝丝涟漪。 恢复了精神的陈诗语,微笑着看王恶逗弄王紫烟,心里那一丝担忧也抛之九霄云外。 夫君是真喜欢妹娃子,不是宽慰之辞。 转念一想,王紫烟唇红齿白,呃,齿还没生出来,明眸琼鼻,除了吃与拉,要么呼呼大睡,要么笑眯眯的,谁见了不喜欢? 没看着边上婆婆拿着毛巾,准备给王紫烟擦水么? 公公王老实搓着双手,似乎想抱一抱小紫烟呢。 王延一直在嘟囔“失宠了”之类的话,却还是蹲在水盆对面,与王紫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王紫烟肉乎乎的小手抓着王延的手指不放。 或许王延并不明白阿娘生弟弟或妹妹的区别,但他本能地喜欢上这个漂亮的妹妹。 嗯,就冲着妹妹喜欢与自己接近,以后就应该多呵护些。 陈成夫妇也笑眯眯地呆在一旁,时不时与王紫烟说上几句话。 放心了,女婿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外孙女也极得宠,一家子和睦着呢。 岳丈也不好当,女婿太无能了,难免要嫌弃人家,担心女儿受委屈; 女婿太能干了,走到权势巅峰,却得担心自家女儿会不会遭到冷遇,甚至是休妻。 这年头的婚姻保护,就是非“七出”不得休妻,但对于权贵来说,并非牢不可破的藩篱。 “亲家翁,百日洗儿宴,额家要出一半的力,顺便安排上几桌,请请亲朋故旧,你看合适否?”陈成寻了王老实说话。 王老实琢磨了一下,明白陈成的用意,当即笑着点头。 陈成也就是小小地蹭一下王恶的名头,不过分。 …… 长安城内气氛虽然怪异,却一直没出甚么事,王恶索性请了几日假,安心带娃。 王紫烟戴上七彩的回纥帽,手脚套着蒙舍诏送上的银饰,脖子上挂着冯智戴送来的长命锁,据说已经请大德开过光。 手脚一动,银铃铛便发出悦耳的响声,王紫烟动得更起劲了。 满月了,外面的风比较和暖,王恶抱着王紫烟在院子里走动,已经显出老态的大黑、小黑摇着尾巴,好奇地打量着小小的人儿。 王紫烟黑宝石般的眼珠子轻轻转动,小嘴巴含着一根手指头,奇怪地看着大黑、小黑。 咦,这两个奇怪的东西是甚哩? “这是额们家养的细腰犬,大黑、小黑,是兄长王延的伙伴哟。大黑、小黑,这是你们的新主人哟。” 大黑、小黑轻轻地叫了一声作为回应,唯恐声音大了惊到小主人。 中门大开,李泰胖乎乎的身影出现,气呼呼的。 “你个王端正,不当人子,千金都满月了不知会一声。呀,小美人,你好呀。” 王紫烟不认生,冲着李泰直笑,乐得李泰都快醉了。 “妹妹叫甚么名字?王紫烟,好听。”小胖墩李欣轻轻挥手,扬起手中七彩布偶。“这是额阿娘亲手为紫烟妹妹做的哟。” 王恶微微一笑,仔细打量着布偶。 很常见的老虎、鹿,带了一点卡通的风格,看上去很萌。 布里库提的手艺不错呀。 谷</span>  “紫烟要谢谢李欣兄长,带来那么好看的布偶哦。” 王恶笑眯眯地开口,示意钱旺接下布偶。 紫烟张着小嘴,“嗯啊”地附和着,小手煞有介事地摸向李欣的脸庞,然后欢快地笑了。 太熟了,所以不用太正式。 钱旺让人搬来椅子,大家在院子里晒着日头,李欣吃着摆上的一堆零食,眼睛都眯到看不见了。 小王庄果然是老饕福地,看看这甜甜的花生糖,且慢,这麻辣的是甚么东西,如此美味、酥脆,再来一斤,不,两斤! 李泰听到那耗子偷食般的咀嚼声,忍不住出手拿了一片塞嘴里,吃完之后忍不住骂起李欣:“有好吃的不叫你阿耶,想吃独食吗?” “王端正,这是甚?” “这是洋芋、马铃薯、土豆。” 李泰抓了几片土豆片,死活没看出差别。 王恶开始指指点点:“看清楚,这一片是土豆片,这一片是洋芋片,这一片是马铃薯片。” 额信你个鬼! 王恶嘿嘿直笑:“好了,不逗你,洋芋、马铃薯是土豆的别名。” 李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就说嘛,如果是不同物种,能瞒过本王这堪比法器的舌尖? 等等,土豆? 这东西不是耿国公从新世界弄回来的物种吗? 好像就司农寺与小王庄有种植吧? 王恶鼻孔里哼了一声:“土豆生长周期是六十至一百天,亩产六百斤朝上,块茎繁衍不要太快。要不是还有个休眠期,现在都能铺满武功县了。” 原始种的土豆,产量还是太低呀,后世彩色土豆,亩产二千到三千斤,黑色土豆亩产三千斤呢。 不过,高产的土豆太吃肥了。 李泰曾俯身民间,当然知道亩产六百斤意味着甚么。 五石左右的产量啊! 寻常稻、麦、粟,平均亩产在三石左右啊! 即便是湿重,那也是了不得的数字。 咔嚓咔嚓,这两爷仔啃到另外一筐油炸薄片。 味道甘甜,嚼起来越发停不下来。 “这是番薯,茎、叶、种子皆可繁殖,地肥瘦均可种,藤可喂猪,叶可做菜,茎可煮、可蒸当主食,最好是与其他主食交替食用。可炸了当零食,是上好的粗粮。” “最重要的是,可亩产二千斤。” 这不是王恶吹嘘,明末引入红薯时就有记载,“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加之“润泽可食,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得以迅速推广。 遗憾的是,番薯匆匆传播的速度,赶不上明朝灭亡的脚步,明朝终究亡于贪腐、饥荒、土地兼并、内忧外患,最终番薯的便利全部便宜了入关的满清。 李泰的身子僵住了。 只要好吃,你说他与猪抢食他都不介意的。 亩产二千斤,即便水分再多,晒干也有千斤了吧? 这能让大唐多养多少人? 养一万万人口,应该能行吧? 第五百七十五章 唐薯 当然,番薯不是一点毛病没有。 现在的李泰父子就深受其害。 弓着身子,夹着腚,听着九曲十八弯的细响,感受着肠胃轻轻的蠕动,父子俩笑容尴尬。 虽说知道人有三急,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失礼。 对于平头百姓而言,这并不是多大的事,随心所欲就完了。 对于家世良好的李泰来说,就有悖刻在骨子里的礼仪。 然而,矜持终究抵挡不过生理反应,李泰父子忍不住跑到角落处,苦着脸,一通排气,舒爽了。 “虽然是十全九美,但能让人填饱肚皮,也是功德无量的事。司农寺少卿王彪好像也在做推广番薯之事吧?”李泰缓缓搓着肚皮。 震得肠子痛呐。 王恶微微叹气:“说是去洛阳推广番薯咧。” 洛阳沙地多,土地多贫瘠,种上番薯,至少能让百姓吃饱肚皮。 与番薯相比,亩产五六百斤的苞谷、土豆都得靠边站。 好吃与否、放不放屁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何迅速将番薯扩大推广、养活渐渐膨胀的人口才是要紧事。 看史书记载,某某帝王时期人口冠绝于世,举世皆贺,谓之盛世。 却没人注意到,那个负荷的临界点,对整个王朝的压力有多大。 稍有不慎,就是崇祯吊煤山那个玩法,崩盘。 番薯的横空出世,意味着大唐可以将这上限拉得更高,有更多的斡旋空间,可以在理论上让大唐延续更长时间。 李泰笑得开怀:“洛阳正是本王的藩国。” 不同于李治那个衰货,李泰对于洛阳的军政,是有一定的干预权的,只不过他懒得多事。 李治离开小王庄,顺带拉了一车番薯,当真是连吃带拿。 堂堂魏王侍卫驾车,魏王步行护送,承天门的羽林卫根本不敢阻拦。 太极殿有石阶,马车上不去,李泰立刻指挥着羽林卫军士、宦官将马车抬入大殿,丝毫不顾他人的目光。 “巴州、通州、万州大旱,赤地千里,百姓在食用草皮树根。此上天警示,天子失德,当下罪己诏。” 即便是李世民端坐龙椅,御史们依旧滔滔不绝地喷着,颇有继承魏征遗风的感觉。 李泰牵着马,缓缓走到御史身边,猛然一扬马鞭,狠狠地抽到他脸上。 “无耻之尤!此等不学无术、只会欺君罔上的狗官,是谁拔擢的?” 除了在礼部强行刊发《长安晨报》那一次,还从来无人见儒雅君子李泰如此暴怒过,以至于群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魏王冲动了。”李世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驾车上殿,所为何事?” 责罚? 滚一边去,不知道诸子之中,朕独青睐青雀么? “臣李泰,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祥瑞现世,天下子民将永享大唐福泽!”李泰一本正经地道贺。 被鞭打的御史捂着伤处,阴阴地发话:“魏王虽位高权重,却不可以胡说,祥瑞岂是魏王一言决之?” “若谁觉得本王之言不实,愿去王爵,贬为庶民!” 李泰信誓旦旦的话让人心虚,万一真是祥瑞呢? 别多嘴,有傻缺顶在前头,不是很好吗? 李泰傲然举起一块两斤重、兀自带着泥土的番薯:“耿国公冯盎,不顾自己高龄,带兵出远洋,带回来的物种中,便有此物,名为番薯,司农寺已有推广。” “但是,不得不批评司农寺卿柳括,太实在,只会低头干活,不会及时向朝廷禀告。此物,润泽可食,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亩产二千斤!” “是,确实是湿重,但晒干之后也不会低于千斤!” “司农寺少卿王彪已于洛阳推广番薯,此物当能养活更多的百姓。现在,本王说它是祥瑞,有谁觉得所言不实?” 满朝哗然,目光聚焦在不哼不哈的柳括身上。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打量柳括一眼:“柳卿,魏王之言,可有不实之处?” 柳括犹豫了一下:“魏王所言,只有一处不实。番薯产量,最高是二千五百斤。” 满朝上下都在吸凉气。 这不是不实,而是更证实了魏王的话。 毕竟,魏王不擅农事,有点误差很正常。 何况这误差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为何柳卿不上报呢?” 李世民的声音,听起来无比亲切。 “还不是臣那女婿王彪,硬说是二千五百斤只是原生种的产量,应该等他优育之后,产量高了再上报。臣拗不过他啊!”柳括满眼无奈。 “王彪?当年王恶为他闯衙那个?”李世民会心一笑。 不愧是小王庄的种,都是死倔死倔的。 这一刻,多少大臣心里是灌了一坛子太原老陈醋。 一个从来没上过朝的司农寺少卿,一个泥腿子出身、教过几日蒙学的农夫,连功名都没有,就简在帝心! 多少年了,皇帝居然还记得! 柳括羞愧地应声。 当年那事,同样是他在任司农寺卿,丢脸也有他的份。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连挨了一马鞭的御史也只能道贺,太特么憋屈了。 问题这就是政治正确,唱反调的,可以自动去百骑报到了。 “青雀,唐薯如何食用?” 李世民那不要脸的劲儿上来了,生生将好好的番薯改名唐薯。 这是客气的了,他要改名贞观薯也没人能反对。 得,御膳房的人抽了上来、又抬着马车下太极殿。 洗泥,蒸、煮,香喷喷的番薯抬上殿,本就有些腹饥的百官纷纷抓热腾腾的唐薯,程咬金这个死不要脸的左右手各拿一个两斤重的。 “卢国公,你吃不了两个。” 知道他食量的李泰微笑道。 “老夫信你的邪。” 程咬金大口咬下一块。 粉嫩、甜蜜、松软,味道很好。 想骗老程少吃? 门都没有! 吃完一个,程咬金愕然发现,即便是有心,还是吃不下去了。 脸,脸呢? 程咬金将唐薯往袖子里一拢,面不改色:“唐薯不错,且带回去哄孙儿。” 李世民堪堪吃完一个唐薯,接过一块手帕擦了擦嘴。 唐薯很好,就是有点黏糊。 等等,肠胃开始微微蠕动,难忍啊!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太极殿内响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文官们有些羞涩,程咬金与尉迟恭对指狂笑。 第五百七十六章 祥瑞 李世民有些赧然,又有些释然。 独屁屁不如众屁屁,在大家的共鸣中,皇帝个人的响动并不突出。 些许瑕疵,在番薯巨高的亩产面前,大可以忽略不计。 是的,就连专司礼仪的殿中侍御史都不敢有意见,在这天大的好消息跟前,礼仪是个屁。 李泰蛮横地叉腰:“本王可是记得,有人说天子失德,要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呢。现在,天子是有德还是失德,需好生论道。” “大唐之所以强大,是有王彪之类的官员脚踏实地、胼手胝足,一步一个脚印,辛辛苦苦劳作出来的。王彪少卿明知道亩产二千五百斤报上来,铁定是天大的功劳,却想着提高产量再报捷。” “若是王彪这样的官员指责天子失德,想必陛下定会欣然认错。然而没有,王彪依旧无怨无悔地推广……唐薯,依旧在为大唐奔波。” “巴州、通州、万州遇灾,身为御史,却不去关注义仓、社仓、常平仓是否开仓赈济,人畜饮水是否能保障,灾民是否疏散到附近州县、各折冲府能否制止盗贼产生。这样的官员,大唐要之何益!” “大唐需要王彪这样的官员,而不是夸夸其谈、目无君父的无耻之辈!臣以为,当革职,永世不得录用,为天下戒!” 有唐薯为背景,李泰脑后仿佛开了一圈圈光晕,就是骂人也自带光环,就连那御史事先勾连的同党也默不作声。 李承乾淡淡开口:“青雀也莫赶尽杀绝嘛,大唐还是要给官员们一个机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孤看,将他遣去巴州,担任司户参军,看他赈灾表现。” 司户参军,掌户籍,计帐、道路、过所、蠲符、杂徭、逋负、良贱、刍藁、逆旅、婚姻、田讼、旌别孝悌,上州置二员,从七品下。 御史几欲昏厥。 京官的七品与地方的七品天差地别,何况这是贬官,地方上能给你好脸色看才怪了。 还要赈灾……该死的,灾民冲动起来就杀官造反,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够灾民吃一顿不? 长孙无忌出班:“吏部领命。” 李明达素手轻扬:“本公主以为,当尽快搜罗唐薯种苗,发放到巴州、万州、通州种植。” 李世民问过柳括,确认唐薯在缺水状态下也能存活,不过产量会减少时,大手一挥,安排唐薯送往巴州、通州、万州。 偌大的产量,再怎么减产,也能让百姓活下去的。 礼部知情识趣,《长安晨报》经过一番润色,唐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眼前,并成为天赐祥瑞,其高产也让长安百姓惊呼。 要不是《长安晨报》这些年谨守底线,偶尔有文章出现偏颇也不敢太过,公信力依旧坚挺,怕是百姓会骂街了。 亩产二千五百斤的物种啊! 让人难以置信。 便是再不值钱,味道再差,能活人性命,那就是好东西! 龙首原有几户人家还真通过关系弄到一些司农寺的唐薯藤,并将其种上,长势喜人,便引得长安无数人前去围观。 居安思危,大家都饥荒有着本能的畏惧,要是能有一种产量高的粮食,甭管多粗糙、多难吃,大家都会趋之若鹜。 总算熬到收获时节,好事者专门挑了一分地开挖,毛重二百斤,低于官方的数据。 然而所有人都没拿那点差异说事,精耕与粗耕的差别,略通农事的都懂。 即便是这数字,也能让人眼热。 种上唐薯,自己家的永业田、口分田即便是减少一半的数字,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那几家的唐薯,自己都没尝个味,除了留种的,竟是被长安城的百姓高价买完了。 他们不想卖的,奈何对方出的价太高了。 唐薯之名,以异常原始的口口相传,竟然在一个月后传到了安西都护府。 谷</span>  …… 奶爸的惬意生活总是短暂的。 生活不只是惬意,还有柴米油盐、坐衙、上朝。 要恰饭的。 作坊与女人花,虽然没有细分过,但王恶心头默认是自家婆姨的私房钱。 所以,男人出去外面做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太极殿上,朝会还没有开始,程咬金的打趣就来了:“听说有人当了女儿奴?” 王恶乐呵呵地回应:“女儿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对了,好像卢国公的子孙,就没一个女的。” 程咬金老脸一黑。 不带这么揭短的! 老程家的遗传基因深符这个时代的标准,多子多福,美中不足是太单调了,全是一群熊孩子,闹腾得厉害,程咬金偶尔也会期盼着有个孙女,奈何嫡子、庶子,没一个争气的。 就那么一点遗憾,不当人子的王端正,生生要揭出来。 尉迟恭指着程咬金大笑,程咬金没好气地喷过去:“笑甚?你家不是一堆光棍?” 两个老汉开始推搡,所有人视而不见。 大唐双浑切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反正他们都皮糙肉厚,扛揍,爱咋咋地。 李勣贬去叠州,让程咬金、尉迟恭感受到了一丝危机,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化解看不到的危险。 看破不说破,程咬金他们的方式虽然可笑一点,但谁能保证自己的方式就一定胜过大唐双浑? “王相家千金,那是美貌与可爱并重,本王都稀罕得紧。王相,要不额们两家结个娃娃亲?”李泰满眼的羡慕。 王紫烟满月时,李泰去过小王庄,他的话最有说服力。 他说王紫烟可爱,那就一定可爱。 李承乾沉默了一下:“王相,要不,让李厥与你家千金结亲?” 满朝震惊。 李泰的话可以忽略,实权亲王还是亲王而已。 李承乾的态度表明,在他们眼里,王恶的地位远超世家门阀。 王恶呵呵一笑:“太子与魏王的厚爱,王恶感激不尽。只是,王恶一直秉承婚恋自由的精神,即便日后要谈婚论嫁,也得是小女中意,捆绑不成夫妻嘛。” 李欣还将就,李厥,呵呵,太子是一个高危职业,太子的子嗣,要么上天,要么下地,王家可不陪着冒这个风险。 李世民就坐,听说王恶弄瓦之喜,问明名字后,当即道:“王端正为大唐举贤,王彪为大唐辛劳奔波,大功不赏,殊为不妥,令册王恶之女王紫烟为紫烟乡君。” 外命妇封乡君的,多为官员的母、妻,封女的极少。 以王恶之功,又不求晋爵,封个女儿为乡君并不过分。 (祝新老书友2022开门大吉!一帆风顺!) 第五百七十七章 功劳 平康坊的占地规模,在长安一百零八坊中算是比较小的。 因为距离皇城、东市都不算远,各种便利之下,平康坊的人口密度相对较高,人口也近万五,坊正也因此格外忙碌。 坊正尉风,号称是正宗老秦人,秦国尉缭的后人,膀大腰圆,也符合一切冷兵器时代猛士的特征,还是大唐开国时期的军士。 就是当年迎战叛军,伤了腿,略微跛脚,才从军中退了出来。 也因为这履历,即便是平康坊的权贵对他也略为客气。 “尉坊正、诸位坊丁,这个时候还在忙碌?”酉时,散衙回来的王恶看着在平康坊里吆喝的尉风,微微觉得奇怪。 尉风满头大汗,叉手行礼:“见过王相。这些坊民不守规矩,在坊内的通道上乱摆柴火、石炭,妨碍了通行不说,这要是遇上走水,水龙都扯不进来!小人言辞粗糙了些,王相莫见笑。” 原来坊丁还兼着消防的活儿? 王恶肃然起敬。 “昆二,赶紧从车里抱两个寒瓜给坊丁们解渴。钱管家,看看别府有没有挡到坊内的道路,如果有,马上搬走!” 王恶的姿态不是装出来。 出于后世的常识,对于防火救灾的人员那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毕竟,那是灾难来临时的逆行者啊! 要违背趋利避害的天性,去求助与自己无关的人,即便这是他们的工作,也必须予以尊重。 给寒瓜而不是其他名贵的东西,那是表示慰劳而非赏赐。 尉风却脸色胀红了:“王相赐,不敢辞。瓜娃儿们,吃了王相的瓜,干活更要卖力一些!” 给瓜果、让府上不要挡路,王恶只要有这个姿势,他们的阻力就要小得多。 坊丁们笑着给王恶叉手,抽出障刀,解开寒瓜开始啃起来。 王相身份虽高,待百姓也好、坊丁也罢,从来不刻意摆架子,没必要见外。 坊丁尉留吃完瓜,看着王恶的背影,双手在布袍上擦了擦,猛然跑上去说了几句话,然后被王恶拍了拍肩膀,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看看,莫说额是区区坊丁,王相也赏识的。 上弦月如钩,静静地照着长安城。 偶尔几朵淡淡的云随风飘荡,仿佛给月儿笼上一层纱衣。 别府的老榆树静静地矗立着,只有无休止的蝉依旧叨叨地传播着蝉意。 一丈高的围墙上,现出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惨淡的月光掩护下,一点都不显眼。 月黑风高杀人夜,其实不那么准确。 风高不提,真月黑,以古人夜盲症比例高的特性,怎么去杀人? 多半还是得有点光源的。 陆陆续续跃下墙壁,提刀的提刀,持猛火油瓶的也举起家伙。 没人指望这一点人数能翻起大浪,更不可能直捣黄龙。 用点脑子想事,大户人家,有几个不爱惜性命,又有几个没有护卫? 别看史书上、小说里多少夜袭斩首,不客气地呵呵一声,失败的、身亡的更多,只不过大家只记得成功者罢了。 也不完全对,像荆轲就是个失败者,却因为目标太大个而青史留名了。 火光,突然在别府的院落里燃起。 十余堆火毫无征兆地燃起,让入侵者吓了一跳。 左轮手枪、弓、刀指向这几个身影。 虽然别府的护卫现身的也就十人,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第五招独臂提着横刀,傲然站了出来:“三息之内,放下东西投降,可得活命!” 果断弃刀跪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道预演了多少遍。 谷</span>  只有拿着猛火油瓶子的黑影反手掏出火折子,却立刻被子弹击中手臂,火折子、瓶子都落到了地上,面容扭曲地嘶吼着。 这就是企图负隅顽抗的下场。 跪下的人更老实了,摊开手掌,举起手臂,以示自己没有异常,动作却像某些邪恶的教派。 枪声划破寂静的夜,坊正尉风从床上跳起来,从墙上捞起横刀,面目狰狞地点着火把,仓促出门。 幸好春夏之交的夜,风虽微凉,却不寒。 “瓜娃儿们,干活!” 尉风一嗓子吼来了几名坊丁,大家气势汹汹地背负刀弓,向别府前进。 只要有点脑子,就知道整个平康坊,唯有别府有枪。 动枪,肯定是出事了。 但是,此刻不能去细想。 想多了,容易胆怯。 一腔血勇,唤醒不易,消散却不难。 “坊正尉风,前来增援王相府邸!” 别府侧门打开,第五招昴然出来,看着尉风微笑:“坊正有心了。郎君尚在就寝,请各位坊丁入府,捉拿刺客。” 尉风带人进入院子,见到的是被绑缚得如粽子一般的刺客。 “坊丁们奋不顾身,与护卫一道勇擒刺客。尉坊正,现在交给你们处理后续了。”第五招懒懒地摆手。“你那侄儿不错,愿意的话可以来当郎君的护卫。” 尉风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将功劳白送哇! 听了后半句,尉风明白了前因后果。 坊丁尉留是他的亲侄子,也就是曾与王恶攀谈的那个。 尉留这二愣子也不晓得说了甚,入了王相法眼,这次白送功劳明显是王相的意思。 王相毕竟与他们身份悬殊,亲自出面的话,坊丁这头会不安,第五招发话感觉就自然多了。 至于尉留的前程,做个坊丁也就混口饭而已,能有给王相当护卫有前途? 看看王相送的功劳就知道,大气,指定亏待不了尉留! 尉风咧嘴笑了。 天亮后,万年县衙当值的县尉王二虎,惊讶地看着尉风带着一群坊丁,押着一群人过来。 随后,反应过来的王二虎怒气上涌。 这是平康坊坊正啊! 平康坊出事,身在平康坊的山长,会不会就是那些人的目标? “县尉,这些刺客企图行刺王相,被王相护卫……与坊丁合力擒下,特送来县衙立案。” 尉风还是略带羞愧。 贸然冒功,实在不太适应。 王二虎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山长送他们的功劳。 否则,凭坊丁的水准,与护卫合力,有点难呦。 何况,坊正这种小人物,无论如何不敢冒领山长府上的功劳。 “记下平康坊的功劳!把人犯收监,本官亲自审讯!” 王二虎直接把功劳全扣到坊丁们身上了,至于王恶府上的护卫,人家不需要这点功劳当点缀。 第五百七十八章 王二虎的医术 万年县的牢房,除了王二虎之外,再无一人。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王二虎只逮着受伤那个下狠手,让其他戴枷上镣的刺客不寒而栗。 比如说,盐水蘸棉花反复清洗伤口,原本可以消毒的东西,落到王二虎手里就是可怕的刑罚。 就算是痛昏迷了,王二虎依旧持续稳定地清洁…… 王二虎在小王庄学院,成绩是不怎么样,兴趣爱好却广泛,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学了好些杂活,连医学班一些简单的手术都学会了——当然,绝对不精。 县令刘仁轨听说王二虎把牢子全部赶开,担心他干出甚么过火的勾当,坏了规矩是小事,越界犯了唐律就不划算了。 王二虎是刘仁轨简拔的。 部分缘由是看王恶的情面,部分缘由是王二虎这年轻人敢冲敢闯,很有一股劲儿。 嫉恶如仇,好吧,当官的就不该有如此明显的倾向,奈何刘仁轨偏偏就欣赏王二虎这一点。 这世间,总需要有人保留一点真。 “这是做甚?” 刘仁轨看到王二虎清洗完伤口,手中持着略为粗糙的镊子,人犯已经痛晕过去,不由询问。 “明府放心,王二虎不会触犯唐律的。这是在小王庄学院跟医学班学的本事,要把打入肉中的子弹取出来,要把腐肉割了,免得肢体坏死。” 王二虎把镊子探进紫黑色的肉窟窿里搅动,人犯生生被痛醒,连声哭嚎。 人家医学班动手术,会灌麻药。 不要觉得华佗的麻沸散失传,天下就没了麻药,蒙汗药第一个表示不服。 最多就是药效差一点,副作用大一点嘛。 问题王二虎名副其实,又二又虎,就是不肯用,你能奈其何? 指责王二虎动刑? 拜托,这是在疗伤好不好? 虽然技术糙了点,麻药忘了用,可你不能不承认他在治病救人,就是太医署都不敢否认这一点。 尤其是,当王二虎这胡闹的举动,有了地上那颗弹头为佐证时,就是告到皇帝面前都扳不倒他了。 刘仁轨一扯衣襟,寻地坐了下来:“哟,还不知道本县王少府有这手艺呐!说说,还有甚本官不知道的本事?” 王二虎这精神小伙除了读书不行,歪门邪道接触了一大把。 “明府这话真说对了。当年在土默川甲字里,下官可是精擅医治牛羊。” 刘仁轨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医好了,是牛羊之幸;医不好,是牛羊之命,亦是下官之福。” 刘仁轨被这句有点格调的话搞得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口福! “青天大老爷饶命哇!额们招!” 被王二虎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人犯终于挺不住了。 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被直接毙了呢。 …… 又到衙门厮混了一日,王恶看了眼吐谷浑百骑转回来的消息。 慕容诺曷钵已经牢牢掌握了吐谷浑的权利,除了还要忍受大唐的驻军之外,吐谷浑渐渐恢复了元气。 上次王恶讨伐阿史那贺鲁,征用了吐谷浑三万兵马,慕容诺曷钵隐隐有不满之意。 与短暂的师徒情谊无关,这是天然的立场不同。 慕容诺曷钵只是对大唐不满,并非对王恶心存芥蒂。 毕竟,当年王恶将他收容在小王庄的情分,得认。 大唐公派蒙学先生到各藩国开蒙,起初慕容诺曷钵是极高兴的,毕竟慕容诺曷钵自己及他先父慕容顺对唐学都有很深的造诣,治下子民受教育也是件好事。 几年之后,吐谷浑的贵族们发觉不妙了。 启蒙是唐学,后面的教育就只能跟着唐学走,整个吐谷浑的年轻一代,无不以说唐话、写唐字为荣,长此以往,吐谷浑自身的文字只能走向沉寂,甚至是消亡。 问题是李承乾监国以后,出台了一项政策,藩国子民唐学过关,可以参加大唐科举,难度会适度降低,进士科的难度可以降为秀才科,中举后可以在大唐出任低品级官吏,其他方面一视同仁。 这就恼火了啊! 任你一个王国再如何强大,后继无人的话,依旧是悬空过独木桥。 问题是,在苦寒的吐谷浑为官,或在繁华的大唐为官,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有谁不会做吗? 吐谷浑顶尖阶层的年轻人流入大唐,本国该怎么办? 慕容诺曷钵再怎么乌龟肚量,也难免有想法。 武力对抗是不可能的。 大唐的火器超越了时代,大唐的兵锋纵横了四海。 现在的吐谷浑,年轻一代虽然成长起来了,却早已没有慕容伏允时期的自信。 当你发觉自己与昔日同台竞技小伙伴的差距越来越远时,你也只能黯然叹息,再生不起一较长短之心。 经济? 很抱歉,大唐一拳打通了西域,牛马什么的需求完全可以抛开吐谷浑这头,而吐谷浑抛开大唐的话,牛马能卖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吐谷浑的位置夹在大唐与苏毗中间,哦,现在应该说是被大唐彻底包围了,想与外头交换物资,大唐不点头你只能干瞪眼。 文化领域,吐谷浑还是有特色的,可在大唐的千姿百态映照下,显得太过单调。 盟友…… 呵呵,能勉强够格当盟友的,就只有吐蕃,可中间还隔着苏毗府呢。 噶尔·东赞与慕容诺曷钵倒是秋波横飞,奈何地理阻隔,想兴风作浪也不可能。 现在,芒波杰孙波舍去面皮,除了国号,苏毗就是大唐之地,吐蕃但凡敢轻举妄动,可能就迎来大唐的雷霆一击。 慕容诺曷钵举目四望,找不到一个突破口,觉得自己像玻璃杯里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就是找不到出路。 直到亲信来禀报,困顿的慕容诺曷钵眼里才有一丝光彩。 甘州外,一个小庄子,建有一个小火车站。 原因比较简单,蒸汽火车,对石炭与水的补给需求很大,差不多是二三十里一个小站进行补给。 火车站自然有相应的工作人员,勤杂工、调度工、扳道工、护卫队等一系列人员,即便是最小的站也有二三十号人。 重点是,慕容诺曷钵的亲信,去甘州办事,在护卫队人员里,看到了慕容阿掖的身影。 (2022,大家行大运!) 第五百七十九章 堵门 冤家路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早特么过去了,当年羞辱的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攻打火车站,那是对大唐宣战; 在慕容阿掖巡道途中下手,也有挑衅大唐之嫌。 可是,慕容阿掖在赶集路上失踪,就没那么惹眼了。 这年头,环境还不需要保护,虎豹豺狼多的是,失散个把人真是家常便饭了。 只要不是大规模进入甘州,零星人员还是很好安排的。 毕竟,这不是风景国,不可能修建漫长的隔离墙。 慕容阿掖睁开眼时,已经陷身囹圄。 久违的陈腐味道,阴暗的囚室,若隐若现的火光,熟悉的环境,让慕容阿掖深深地叹了口气。 善恶终有报,年少时作的孽,现在总归是要还的。 当年,好像就是自己把慕容诺曷钵拉到这里暴打的? 火光渐近,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慕容阿掖眼前,眼里带着血丝,喉咙里压着咆哮。 “慕容阿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呵呵,每个夜晚,我都想着,要如何剥你的皮、割你的肉、喝你的血。”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等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桀桀……” 慕容阿掖哼了一声:“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动手吧。” 吐谷浑人的习惯,也是能动手绝不哔哔,两名侍卫将慕容阿掖绑到刑架上,慕容诺曷钵抡圆了胳膊,挥动蘸了茱萸水的皮鞭,尽情地发泄着积攒了多年的怒火。 鞭痕印在身上、脸上。 慕容阿掖到晕倒都没有一声嚎叫。 灭国之痛、丧父之痛,慕容阿掖都轮番经历过,肉身之痛相较而言,还是轻的。 相较鞭刑而言,吐谷浑还有马拖、马踏,奈何慕容阿掖怎么说也是王室,这些刑罚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 更有创意的刑罚么,慕容诺曷钵毕竟想象力差了点,想不到。 甚么蛋蛋的忧、甚么万蛇丛中一点红,多么美妙的名字,慕容诺曷钵竟然没学会,差评! 慕容诺曷钵自然不知道,身边的侍卫,即便全是鲜卑族,其中也有百骑的眼线,慕容阿掖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 …… 老实说,即便慕容阿掖是小王庄铁路技校学生,王恶也不太感兴趣。 但是,铁路护卫被掳,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而且,这个问题,不应该是王恶一人做决断的。 王恶敢肯定,同样的奏报,太极宫里肯定有着一份。 两仪殿内已聚集了几位宰相,座上是那位脾气不好的太子,还有许久不见的晋阳公主。 很好,百骑这次传递的消息,果然隐隐有试探之意。 “慕容诺曷钵小儿竟敢私囚大唐铁路署护卫,诸卿以为当如何?” 李承乾眼里透着阵阵杀气。 除了没机会证明自己的军事才华,李承乾在其他领域已经尽显风采,一个强硬的储君形象已经塑造出来了。 哪怕是在长安,李承乾都手握四卫,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调动边军,也只是小事而已。 更何况,吐谷浑这个藩国,本身已经是大唐案板上的烤鸭,只等着考虑怎么切、以哪个姿势下嘴,不想着怎么缩墙角降低存在感,还出来搞事情,这是嫌大唐的刀锋不利? “慕容阿掖的身份稍稍特殊一些,他是慕容伏允之孙、慕容逆之子,与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是堂兄弟,当年便有很深的过节。” 王恶将这一段恩怨陈述出来。 没有任何倾向,事实上这兄弟俩再相爱相杀,王恶也不会太在意。 本来也没多深厚的情谊。 “他们的私人恩怨大唐不管,大唐只管吐谷浑掳掠大唐铁路署护卫的事。”新加授太傅的高士廉眸子透出杀机。“殿下,该出手了。” 高士廉年老、辈分高,却是壮士暮年,一点杀伐之气不减。 “是该给吐谷浑一点教训。”李承乾淡淡发话。“令驻吐谷浑的右屯卫给他们一点教训,让慕容诺曷钵放人。” “吐谷浑还须为自己的胡作非为付出代价。”李明达淡淡地补充。 小妮子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气度了。 右屯卫轮换到了吐谷浑,右屯卫大将军牛进达也不是个好惹的。 牛进达也是瓦岗出来的杀胚,武艺算不上顶尖,行军布阵却严谨之极,也是大唐难得的将才。 但是,一辈子拼命,最后还混不进凌烟阁,除了在贞观年间没捞到多少仗打之外,过于耿直的脾气也是个原因。 一身本事不说比别人吧,至少比张亮要强得多啊。 由此可见,混职场,耿直脾气的代价委实大。 牛进达近年来唯一求人,是让老搭档程咬金托人情,请王恶照顾牛师尚。 不是牛进达无欲无求,是这脾气让牛进达不得不无欲无求。 驻扎在伏俟城的牛进达接到诏令,一挥手,操着马槊,带着五百精骑封了王宫正门。 不打,不骂,不撤,沉重的压力却让吐谷浑朝廷喘不过气。 现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 而且,正门被围堵,吐谷浑仅存的那点尊严,全部被踩到了烂泥里。 “与本可汗点兵,和唐人拼了!”年轻气盛的慕容诺曷钵终于狂怒了。 “可汗,不可啊!” 吐谷浑的重臣跪倒了一地,一个个痛哭流涕。 现在的吐谷浑,没有底气、没有勇气与大唐搞对抗啊! 卧薪尝胆、唾面自干算什么?当年越王勾践还尝粪便呢。 没能力的时候,别说装孙子,就是当孙子也得当下去。 然而吐谷浑官员们连靠近牛进达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详谈了。 走近某个范围,警告的箭矢就射过来,钉在了脚下,让官员们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大唐疆界。 “可汗,没法沟通啊!” 官员们一脸扭曲。 慕容诺曷钵一口饮尽杯中的闷倒驴,胸口感觉火烧火燎的。 别人不知道牛进达的用意,他不知道么? 区区一个慕容阿掖,区区一个甘州小火车站的护卫,大唐竟如此大动干戈! 难道,身为大唐的藩国,吐谷浑就不要脸面了么? 第五百八十章 游说 是的,吐谷浑不要脸面了。 发了一通脾气的慕容诺曷钵,最终只能让人从地牢里将伤痕累累的慕容阿掖提出来,抬出王宫大门。 右屯卫军士除了两人过来救治慕容阿掖,队形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黑云压城的感觉。 “他们还想怎样?” 慕容诺曷钵气得浑身直哆嗦,腰刀斩破了银壶,水洒了一地。 伏俟城、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四地兵力合一,或许能与右屯卫一较高下,差距太大,大到连愤然起兵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臣民静静地围观着。 十八名出手的侍卫面无人色,被绑缚到右屯卫军前。 牛进达冷冷地看着侍卫,手一扬,十八名军士顺序入场,站到侍卫身后,横刀映着日光,一个闪动,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报大将军,行刑完毕!” 领头的队正拳头锤在胸甲上,甲片发出“哗啦”的响动。 “归队!” 牛进达下令。 右屯卫队形整齐地离开王宫,留下那一地尸首与急着洗地的宦官、宫女。 …… “可汗,积石城主梁达宽携人求见。” 胆战心惊的宦官颤声禀报。 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心情极差,这个时候禀报,是要冒性命之险的。 纵观历史上的明君、仁君,那是对臣子、对子民仁慈,并不意味着对宦官、宫女仁慈,因为他们只是君王的私奴啊! 死了,往乱葬岗子一扔就是。 尤其是宦官,早已被家人视为死人,谁会为他们献上一掬同情的泪水? 好在今天的慕容诺曷钵还算理智,只是让他们将人请来,奉上马奶茶,然后将所有宦官、宫女、侍卫全部赶了出去。 梁达宽是个四四方方的汉子,腰围接近身高那种,论厮杀的本事不济,民政管理却是一把好手。 今天的梁达宽只是个配角。 梁达宽身边那位戴幞头、着圆领袍的儒雅汉子,腮帮子上两团显眼的高原红,一看就是高原下来的人。 幸好如今苏毗是尽归大唐,高原汉子下来才不显得突兀。 高原汉子曲臂抚胸,微微屈身:“吐蕃伍如玛本噶尔·赞悉若多布参见尊敬的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慕容诺曷钵眼皮子微微跳动:“噶尔氏,与吐蕃大论噶尔·东赞是什么关系?” 噶尔·赞悉若多布微笑:“可汗睿智,大论正是家父。” 噶尔·赞悉若多布是噶尔·东赞的长子,擅于内政、外交,也算是子承父业。 伍如如本楼美岱类赞声名鹊起,加上赞普有意扶持新贵,楼美岱类赞隐隐有成为噶尔·东赞接班人的趋势,这如何让势力急剧膨胀的噶尔氏满意? 王子贡日贡赞年纪不大,却也有自己的喜好,与吞弥·桑布扎较为亲近,对噶尔氏略显疏远。 噶尔·东赞似乎没有任何想法,噶尔·赞悉若多布却不免浮想翩翩。 但是,任凭噶尔·东赞权势滔天,赞普松赞干布在位一天,就得老实一天。 谷</span>  昔日振兴吐蕃的大论娘·芒布杰尚囊都血溅逻些了,噶尔·东赞再是智者,也自认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感受到家族困境的长子噶尔·赞悉若多布,自然义不容辞地四下奔走,为吐蕃立一点功勋,改善一点家族的地位。 年轻人的想法就是那么单纯。 在老成持重的噶尔·东赞眼中,噶尔氏眼下功勋越多,死得越快。 噶尔·赞悉若多布对唐人的典籍还是没吃透,不知道什么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不过,由他折腾吧,年轻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反正眼下大势在唐,噶尔·赞悉若多布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大局。 还有,赞普的身体似乎抱恙啊! 赞普,可不仅仅只有贡日贡赞一个儿子。 “可汗今日之屈,噶尔·赞悉若多布深表同情。吐蕃愿意与吐谷浑暗中结盟,守望相助,以抗大唐越来越过分的压力。” 原本情绪低落的慕容诺曷钵忍不住轻笑:“玛本这是看本汗年轻,空手套白狼吗?吐谷浑四面皆唐,除了忍气吞声、不让大唐找到把柄之外,别无他法。” “与吐蕃结盟,看似壮大势力了,可大唐一旦对吐谷浑施以雷霆,吐蕃能做什么呢?抗议?谴责?” “恰恰因为吐谷浑与吐蕃结盟,才更会招致大唐的打击。噶尔·赞悉若多布,吐蕃固然有智者,吐谷浑也不全是傻子。” “就算真将大唐的影响力清除,吐蕃下山之日,就是吐谷浑遭难之时。” 要坐稳君主的位置,对天下大势就要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那些天天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早晚被人吞了。 拜王恶所赐,慕容诺曷钵亲眼见识过王恶版本的世界舆图,虽然当时年幼记不得那么清楚,对世界观的塑造却颇有影响。 吐蕃下得高原,第一个灭国的,将是吐谷浑。 无关善恶,这就是王恶说的地缘政治。 无论靠朝哪边,结果都差距不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靠朝强大的大唐,反而靠朝你不强的吐蕃? 别看《三国演义》里是联弱抗强,可现实是,更多的人是联强吞弱。 噶尔·赞悉若多布微笑着品茗:“可汗所虑有理,吐蕃却也不是虚言,真要结盟,即便有苏毗府阻挡,吐蕃也可以出兵襄助。” 慕容诺曷钵跌坐虎皮椅,细细想了一遍,忽然惊讶道:“难道你们要走羌塘?” 羌塘是广袤的无人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相当部分地区在5000米以上,即便是夏季,多数地方的温度也只有3——10度,高原反应严重,风力大得惊人。 羌塘一阵风,从春刮到冬。 从羌塘下高原的话,极大的落差,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唐与吐谷浑从不担心吐蕃从藏北出高原的缘故。 十万兵马,能有五万活着下来就不错。 吐蕃,真舍得下偌大本钱襄助吐谷浑? “玛本只是一介玛本,如此国策,恐怕分量不足。”慕容诺曷钵还是咬牙拒绝了。 不过,在羌塘之下,应该布置一些防备了。 尔虞我诈的时代,相信恶邻的节操,无异于自刎。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有一种证据 “赞普,我还是觉得代价太大了。” 略显老态的噶尔·东赞郑重提出反对意见。 伍如如本楼美岱类赞哂笑:“大论终究是上了岁数,失去锐气了。穿羌塘,伤亡是避免不了的,但比起穿插象雄故地西征,耗费的钱粮、时间要少得多。” “只要北上,大军出现在西域之地,吐蕃就有能力与大唐争夺西域,要的就是个措手不及。至于后援,从大勃律辗转而上,虽然耗费颇大,但能争夺西域,一切都值得。” “大论,高原之地毕竟有限,吐蕃要发展,就必须突破地域限制。必要的代价还是要付出的。” 噶尔·东赞淡淡地回应:“这代价,你楼美氏承担吗?” 楼美岱类赞笑容微变:“大论说笑了,楼美氏人口稀少,承担不起这损失。穿羌塘,打西域,我以为伍如玛本噶尔·赞悉若多布足以胜任。” 噶尔·东赞回应得极犀利:“若是吐蕃人口过剩,不惧全军覆没,大可以如此。噶尔·赞悉若多布这个玛本不通征战,与你楼美岱类赞这个如本不通行政一样,相映成趣。” 楼美岱类赞脸上现出青白之色。 噶尔·东赞拒绝提议是理所当然的事,却顺带嘲讽了楼美岱类赞无能,隐隐暗讽赞普用人不当,楼美岱类赞自然窝火。 其实,以吐蕃各如的粗放管理,楼美岱类赞再无能也能够胜任。 问题是噶尔·东赞就是吐蕃如本出身,前贤金身在此,怎么比? 说你无能,你连犟嘴的资格都没有。 斜倚宝座的松赞干布轻叹一声。 人才凋零了啊。 假如当初对大论娘·芒布杰尚囊下手婉转些,留一些余地,不兔死狗烹,或许吐蕃会涌现出更多俊杰。 还是年轻气盛了啊! “父亲。” 贡日贡赞跑上大殿,挤上松赞干布的宝座。 松赞干布脸上浮现出溺爱的光芒,轻轻抚着贡日贡赞的头发:“贡日贡赞今天的书念完没有?” 贡日贡赞骄傲地笑了:“《大学》、《论语》、《尉缭子》,贡日贡赞都学完了哦。” 松赞干布嘉许地递过来一块牛肉,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决。 为了儿子,当一次蜡烛,燃烧自己吧。 这破身体,扛不住几年了。 吐蕃历史上,几乎每一次王室更迭,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如果自己倒下,唯有倚仗噶尔·东赞才能实现顺利交接。 “贡日贡赞很好学。那么,贡日贡赞知道,谁才是吐蕃第一智者吗?” 松赞干布轻声问道。 贡日贡赞嚼着牛肉干,含糊不清地说:“知道呀!吞弥·桑布扎师父说了,大论噶尔·东赞才是吐蕃第一智者。” “那么,贡日贡赞想不想拜大论为师,学更多本事,长大后来帮父亲呢?” “想!” 在松赞干布的引导下,贡日贡赞拜噶尔·东赞为师,让旁边的楼美岱类赞眼珠子都绿了。 这意味着,噶尔氏的荣耀,至少能延续到下一个君王时代啊! “大论,穿羌塘之事,风险固然极大,却也必须去做。大论近期安排噶尔氏掌控好吐蕃内政,尤其是原象雄之地的政务,羌塘之事交给楼美岱类赞吧。” 松赞干布下了决断。 噶尔·东赞若无其事的应下,楼美岱类赞却险些崩溃。 闹呢? 这边架秧子要让噶尔氏穿羌塘,转头这破差使就落自己身上,这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啊。 …… 鸿胪寺内,王恶正悠闲地品茗,顺便看一看《长安晨报》。 慕容阿掖之事被登了上去,引发文人对吐谷浑口诛笔伐。 另外,大唐子民的心气更高了。 大唐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子民,哪怕兵戎相见也要将人救回,如何叫人不骄傲? 就是长安城平民百姓,见到外域人,鼻孔都不自觉地上扬三分。 大唐能不惜一切代价地援救外面的子民,贵国,能吗? 便是骄傲无比的大食商人,对这句话也无可辩驳。 大食虽然也强大,在这方面,却也只能甘拜下风。 《长安晨报》转到礼部手中,至少还大致秉承从前的风格,没有彻底沦为吹牛拍马的工具,晓得在哪个时间为大唐子民提心气,而不是满嘴胡说八道,问大家是不是齁到。 王二虎随着刘仁轨登衙拜访。 “明府难得亲临鸿胪寺啊。” 吩咐邓雄倒茶,王恶诧异地望了刘仁轨一眼。 老刘脾气很刚,多数情况下还是很直的,拜访上官的事不是他的性格。 “王相怕不是忘了,你的别府被夜袭?” 刘仁轨点出了主题。 王恶怔了一下。 啊,还真是忘了,这事丢给尉风坊正就没关注过了。 “明府这是审出来了?” 刘仁轨啜了大口茶水:“别看下官,那是王二虎作的孽。下官要说的是,王相为王二虎的师长,应当时常提点他,莫让他走上酷吏之道。” 嗯? 王恶目光移向王二虎。 王二虎讪笑着捧起茶盅:“就是跟医学班学了点皮毛,拿来练了练手,把弹头挖出来。” 王恶的目光满是怀疑。 如果仅仅是这样,刘仁轨会来告状? 王二虎干咳了一声:“就是忘了用麻药……” 王恶无语望房梁。 小王庄学院这是造的甚么孽哟,教出这号奇葩,不知道这会活活痛死人吗? “再这么干,抽死你!” 看王二虎嬉皮笑脸的模样,多半只是敷衍。 “人犯是蒲州的山匪,招认是蒲州蒲鎏指使,只是本官行文查询蒲州,才知道人犯招认的蒲鎏与真实的蒲鎏,年龄、相貌完全对不上号。线索已经中断了,一时无法续上。” 这才是刘仁轨登门拜访的真正用意。 没能揪出幕后黑手,心头有愧,也怕王恶怪罪,索性拉了王二虎一起来,好歹有个转圜。 王恶续上茶水,也不太在意:“明府尽力了就好,若是方便,日后顺手续上。眼下嘛,结案吧,本官签字。”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即便是能找到假冒的蒲鎏,估计都被野狗啃得差不多了。 参与这样的大事,有几个人能活着脱身? 王恶没有证据,一点也没有。 然而,这个时代,有一种证据叫自由心证。 第五百八十二章 穷得只剩钱粮 久违的尉迟菩提乘坐火车到了长安,鬓角隐隐现出几缕灰白,神情颇为憔悴。 尉迟伏阇信已经薨了,新任的国主是尉迟菩提的大兄,总算没闹腾出甚么事来。 这个时候,于阗驻扎唐军的重要性就出来了。 虽然只是两个营的兵力,却代表着大唐的态度。 争夺王位可以,要文斗,不要武斗。 乖,看清楚唐军的武力,再决定要不要动粗。 权利令人沉醉,刀锋令人清醒。 于阗这地方毕竟风比较大,容易让人清醒,清醒过后大家就理智了。 或者说,怂了。 尉迟菩提无心王位,偏偏与大唐关系极佳,连驻扎于阗城的校尉都颇卖他几分情面,王位最终由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大王子继承了。 大唐的册封也到位了,一切看似顺顺当当。 于阗南部,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喀拉喀什河滋润着于阗大地,带给于阗勃勃生机。 因为喀喇昆仑山平均四五千米的海拔,成为于阗天然的屏障,谁也想不到,七万吐蕃兵从天而降,陈兵喀拉喀什河畔。 足足太平了十年的于阗,乍逢大变,从上到下都手足无措,还是俩校尉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将人畜撤进城或迁到城北。 十万吐蕃桂与仆从,竟真的穿过羌塘,下到了于阗。 之前噶尔·赞悉若多布对慕容诺曷钵的承诺,半真半假,穿羌塘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人马损失低于预期,三成死亡,这已经是一个伟大的成就了,一个不可复制的成就。 至少,这确实是打了于阗一个措手不及。 唐军悍勇,加上装备精良,以一抵五不是虚词,可对面的吐蕃桂,是七万人呐! 倚仗城墙之利、手雷有居高临下之威,于阗百姓鼎力相助,在一轮强攻之后,吐蕃桂丢下千余具尸体,在于阗城五里之外扎营。 斜阳夕照,血染黄沙,乌鸦在空中盘旋,“啊啊”地庆祝又一顿美餐。 对于彪悍的吐蕃桂来说,损失千人,根本只是一次试探罢了。 因为在苏毗方向,吐蕃多年与自愿兵交战,对付手雷已经有一些经验,手雷的杀伤力变小,导致初战的消耗很大。 按照唐军投掷手雷的频率来看,于阗城中肯定还会有手雷的存在,却不会太多。 “尉迟菩提,没有援军的话,我们最多能坚持三天!吐蕃军今日只是立足未稳,明日的攻势会更猛烈。除了趁夜色出城到西州安西都护府求援,你别无选择。” 校尉庾霸眼里有一丝黯然:“可惜额的婆姨,还有三岁的娃儿……” 将军百战死,死则死矣,就是亲人要承受苦痛。 养尊处优的尉迟菩提,第一次拿出拼命的劲头,一日一夜,奔波不息,马都骑废了三匹,终于到西州的安西都护府报信,安西都护府也派了二万大军日夜兼程援救于阗。 即便如此,尉迟菩提还是不放心,连夜乘坐西州到长安的火车前来求援。 王恶听完尉迟菩提的话,都忍不住表示钦佩。 吐蕃这一次,是真下血本了啊! 穿越广袤的羌塘无人区,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松赞干布还真有魄力。 匆匆赶到两仪殿禀告这消息,宰相们齐聚一堂,身子已略微不便的李世民也坐镇朝堂。 吐蕃这神来之笔,真打了大家一个猝不及防。 谷</span>  意识中那不可突破的天堑,竟然真被人穿过了。 “兵部以为如何?” 李世民开始点名。 梁建方拱手:“臣愿挂帅,带右武卫二万出征。” 呵呵,这是看上了牛师尚那一万火器兵呢。 “你安排人去伏俟城接替牛进达,让牛进达在甘州火车站持印,带右武卫二万人出征。牛师尚毕竟在右武卫,上阵父子兵嘛,牛进达多少年没捞到战功了。王端正,此番你为监军。” 李世民微微协调了一下。 李承乾敲了敲椅子扶手:“苏毗府那里,令中郎将尉迟宝琳率各地府兵对觉木岗、工布次第发起攻击,松州到苏毗府的道路,责令松州刺史、苏毗府尹全力维护,钱粮靡费由朝廷负责,火枪旅帅及其辎重补给一定要到位,不要再出现弹药不足的状况。” 李世民真心实意地笑了。 以李承乾一个未曾亲自统兵上阵储君,能迅速以围魏救赵的策略破局,殊为不易。 大唐,后继有人了。 “各地府兵、卫军,可以轮番到吐谷浑、突厥、回纥边界会猎。” 王恶的主意比较费钱,幸好大唐此时有钱。 李明达沉吟了一下:“王相是担心各藩国与吐蕃呼应?” 王恶点头:“公主睿智,单单吐蕃一家,实力远不如大唐,凭甚来挑事?以臣当年在小王庄的经历,遇到打不过的,肯定要拉帮结伙去对付。” 殿内阵阵轻笑声。 王恶的经历,在殿中是独一无二的草根,连马周最落魄的时候都比他强。 “薛万彻、薛万均各带一万兵马,去突厥、回纥边境走走。席君买再带一万兵马去吐谷浑伏俟城,兵部令西戎州刺史李飞鹰(拓跋飞鹰)调一万党项羌兵压在吐谷浑边境线上。” 李世民的应对更老辣。 席君买那个怪物,上次在伏俟城单枪匹马弄死宣王三兄弟,在吐谷浑人眼里,是魔神一般的存在,威慑力十足。 党项羌与吐谷浑的仇,慕容伏允时期便结下了,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淡,李飞鹰自然乐于从命,甚至巴不得慕容诺曷钵作死,好为自家妹子拓跋舞彻底报仇。 房玄龄嘴角挑了一下:“钱粮靡费颇大。” 没办法,从贞观初年就当家的房玄龄,习惯了抠抠搜搜。 高士廉豪气地大笑:“放心,如今的大唐,别的没有,穷得只剩钱粮了。” 司农寺在那里叫苦不迭,从静海府缴纳来的稻子太多,粮仓不够存放! 民部也在叫苦,海外的金银数量太庞大,都快露天堆放金银了! 所以,即便同时宣战,高士廉也有底气保障大军的钱粮,且不会影响民生,绝不会像汉武帝那样,打到下罪己诏。 中书侍郎这一级,人称“储相”,有资格听政,类似后世的“列席”。 李义府正好担任了中书侍郎。 犹豫了一阵,李义府还是举笏:“臣李义府有话说。” 得到了许可,李义府挺直了腰板,收敛一惯的笑容:“臣以为,此事兵部职方司、百骑有失察之过。” 连王恶都刮目相看,李猫这是要一改笑里藏刀的风格,直接怼上去了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万胜 对苏毗府的道路,李承乾极为不满。 所以,李承乾动用太子的特权,命令铁路署对长安到苏毗府之间的路线进行勘测、规划,即便要绕路也在所不惜。 反正,有钱,任性。 据说苏毗府尹芒波杰孙波因此跳起了锅庄舞,庆祝苏毗终于被大唐想起。 尉迟宝琳率各地府兵堂而皇之地逼近觉木岗,火器、冷兵器轮番上阵,攻打得很有节奏。 苏毗成为大唐的领地,就不用挂上自欺欺人的“自愿兵”头衔,各地府兵编制尽情地展现番号,然后相互嘲笑对方打得不够漂亮。 袍泽情分不减,相互取笑也不弱,哪怕因此赌上一头牛,也不曾伤了和气,私底下的较劲却更 觉木岗早有被攻击的觉悟,石块、擂木堆积如山,城门也早用巨石堵死,顶天就是被府兵们的投石、迫击炮压制得抬不起头而已。 破城? 除非尉迟宝琳舍得用大伤亡来换。 尉迟宝琳仍旧不紧不慢地攻击着,直到段瓒带着火枪旅帅、拖着沉重的滑膛炮赶来。 费老鼻子劲了。 路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仅仅是拖滑膛炮,就活活累死了十头牦牛。 所以,大唐不是不想把吐蕃吃进肚子里,气候与道路是两个要命的制约条件。 十门滑膛炮齐轰,城墙开始碎裂,碎石崩飞,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别说是吐蕃的桂了,就是觉木岗玛本江达瓦赞都眼皮子直跳。 照这轰法,最多半天,觉木岗就得成为不设防的城镇,桂们就成为待宰的羔羊,比庸(平民)强不到哪里去。 江达瓦赞一咬牙,带着五千骑,从觉木岗侧门出击,呼啸着挥舞战刀。 “吐蕃的桂,能不能打退唐军,就看我们这一击了!” 江达瓦赞的声音充满了决绝。 即便是抛开火器不谈,桂依旧不是府兵之敌,一名府兵完胜两名桂是正常的事。 滑膛炮威力是大,转向却极为不易,或许能抢个先机踏入唐军中…… 炮响,身后是惨叫声、马悲鸣,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短短的迫击炮开火了。 不是江达瓦赞之前没想到迫击炮,是刻意不去想。 想了,会胆怯,会被挂上狐狸尾巴啊! 迫击炮密集的轰鸣,震得江达瓦赞的耳道都流出鲜血,世界都在一片轰鸣中。 江达瓦赞笑了一下,策马挥刀:“杀!” 无论他是否失聪,都能够料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是条汉子!” 尉迟宝琳策马迎上,马槊毒蛇般点飞江达瓦赞的战刀,扎入他腹中。 江达瓦赞怒目圆睁,口中嘶哑地喊出一声“杀”,便无力地垂首了。 尉迟宝琳收了马槊,赞了一声:“这样的对手,值得尊敬。厚葬了吧。” 亲卫嘟囔了一声:“中郎将,他们可不是如大唐一般土葬,是天葬。” 尉迟宝琳尴尬地拔转马头,走人。 丢人了,忘了这茬。 …… 鹰扬郎将席君买率着一万人,踏入了伏俟城。 看清席君买的脸,伏俟城内蠢蠢欲动的势力全部沉寂下来了。 当日的伏俟城里,席君买单枪匹马,手刃宣王三兄弟,英姿还铭刻在吐谷浑人脑海中,即便明知道这不过是大唐的一员小将,依旧无法阻止他们将其视为魔神。 席君买这个憨憨,看着街道两旁伏地膜拜的吐谷浑臣民,只觉得莫名其妙。 年都过完了,还拜。 王宫中的慕容诺曷钵脸色有几分难看。 对噶尔·赞悉若多布,他只是虚与委蛇,压根不相信吐蕃能突破羌塘。 事实稍稍出乎他的意料,吐蕃真的突破羌塘,可那又怎么样? 于阗与吐谷浑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远,依旧与吐谷浑无关。 可是,大唐立刻走马换将,换走了牛进达不说,还让席君买这杀胚带一万人马增援伏俟城,这是对吐谷浑不放心呐! 更气人的是,西戎州那头拓跋飞鹰已经率二万人马压到吐谷浑边境线上,随时可能反戈一击。 吐谷浑没有任何举动,大唐就拿着当贼防? 委屈,难受。 …… 突厥边境、土默川,薛万彻率一万军士耀武扬威地出现,让突厥人凭空多了几分紧张。 回纥边境,薛万均率一万人马射猎,也让回纥人沉默下来。 营州,张俭带人在边境上神出鬼没,契丹、奚族都在紧张地盯着,却不敢派兵到边界防守,以防被张俭当成挑衅。 …… 牛进达会合王恶与右武卫,从西州急转南下,自己带着一万骑先行。 火器兵种的机动能力,还是存在缺陷的——即便西州提供了大量的驽马。 一路上只看到逃难的于阗百姓,牛进达询问之后得知,于阗城仍在,只是那二万安西军损伤大半,只能让百姓先行避难。 于阗城上,校尉庾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扯下破破烂烂的山文甲,提起崩了数十个口子的横刀,吐了一口血沫,挥刀斩向扑上城墙的吐蕃桂。 杀得太惨烈了,双方都是不死不休的架势,没有一点退让的态势。 血,染红了城头。 尸体,堆积如山。 刀光闪动,庾霸只来得及微微偏头,耳朵上传来剧烈的痛楚与滚烫的感觉。 “啊!” 庾霸咆哮着,挥动满是缺口的横刀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身边的袍泽越来越少了,敌人越来越多了,力气越来越小了。 “大唐万胜!” 庾霸提起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吼道。 “万胜!” 雄壮的回音、直冲云霄的烟尘,还有风中猎猎作响的大纛,让庾霸放声大笑。 耶耶拼了性命守城,总算没白费力气! 虽然驰援的唐军只有万骑,可生力军与疲兵之间的差距,只要在军中厮混过便知道。 吐蕃主将楼美宗戛叹了口气,指挥撤军。 “玛本,为什么不全军推进,与唐人拼一把?” 手下的东本大惑不解。 好不容易登上城头了,怎么会为了对方的援军而放弃呢? 楼美宗戛悠悠地叹息:“唐人援军来得太快了啊!再给一天,不,半天时间,于阗必然易手。” 牛进达率右武卫推进得太快,吐蕃已经丧失了夺城良机。 再争,不过是送肉进绞肉机罢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四面楚歌 牛进达没有选择追击,而是让军士迅速占据要害之地,搜救受伤的军士,安葬尸体。 “大将军,活的!” 军士的叫唤声把牛进达吸引过来。 一具与尸体没太大分别的身体,胸膛微微起伏,身上七八处伤口,血液隐隐凝固,苍白的手掌紧握着锯齿似的横刀,半拉耳朵不翼而飞。 要不是勉强睁开的眼缝,恐怕真会将他当尸体。 “喂水,盐水!” 随军郎中咆哮道。 再晚一些,这就真成尸体了。 温热的盐水缓缓流入干涸的嘴里,沿着食管慢慢流淌进去。 混浊的眼慢慢睁开,身子震了一下。 牛进达喝了一声:“这是右武卫!” 不知是不是听清牛进达的喝声,军士的手掌松开,缓缓握拳,轻轻贴在胸膛上:“安西军校尉庾霸,成功守城,城在人在。大唐,万胜。” 牛进达庄重地握拳捶胸:“大唐万胜!” 庾霸扭头,望着东方,渐渐没了气息。 …… 王恶晚一天到达于阗城。 即便经过捯饰,仍旧掩不去于阗城浓郁的硝烟味与血腥味,几处土墙甚至出现了巨大的豁口。 “还有多少活口?” 王恶的语气饱含风霜。 “惨烈之极,一万二千兵马,还活着的仅有一百三十二人。”即便是阅尽生死,牛进达还是无法释怀。“活着的,每一个身上都带伤。” “知道吗?老夫接手城头,看到一个垂死的校尉,他临死前只告诉老夫,城在人在。” 王恶眼里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大将军不可仁慈,只要无害于大唐,本监军眼睛会闭上。不对!尉迟菩提说过,安西都护府派了二万援军,为甚大将军方才说是一万二千兵马?” 两名凶人对视一眼,凶光四射。 盘他! 不是,弹劾他! 若是于阗真有二万援军,断不会打得如此惨烈。 “监军上书,老夫附议。” 楼美宗戛才干即便不是顶尖,总归还是在合格线以上。 大唐不是有炮,能攻击到三五里的范围吗? 没关系,扎营在于阗城五里之外总行了吧? 退是不可能退的,那条险之又险的道路,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去,宁死都不去。 当初下到于阗,腿都是哆嗦的。 所以,即便面对大唐的精锐,楼美宗戛也只可能整军死战。 即便唐军再凶悍,四万余人,应该有一搏之力……的吧? 至不济,远遁吐火罗,也是一条生路。 日头升起,右武卫昴然出城,让楼美宗戛错愕。 唐军强大,吐蕃桂都知道,可放弃城防之利出来野战,也太自信了吧? 五千骑右武卫军士突然往两边散开,现出身后的四千火枪手。 楼美宗戛头痛了。 燧发枪对于这个时代,还是无解的难题啊! 杀伤力、射程不提,关键是那几乎无间歇的连续打击,要突破火力网,就得交待至少一万骑出去。 但是,除了遁逃吐火罗,没有别的退路啊! 楼美宗戛指挥着一个个东岱前赴后继地冲锋,看着一个东岱一个东岱地倒下,终于忍不住挥手,准备全军压上去。 谷</span>  枪阵确实厉害,可再厉害的火器,总归有个极限的。 楼美宗戛自认已经判断出火枪阵的极限,只要以超出极限的力量攻击,只要桂能逼近火枪手,那就是唐军的噩梦! “轰隆”的响声打碎了楼美宗戛的如意算盘。 不知何时,火枪手方阵侧翼,滑膛炮、迫击炮方阵出现,一发发炮弹在各东岱阵营中炸开,收割一群群人的性命。 对桂们来说,如今对付手雷有些经验,对付火枪也能咬牙挺住,可炮却是人力不可抗拒的灾难啊! “狡诈的唐人!” 楼美宗戛怒骂一声。 有火炮,一开始你就亮出来啊! 你亮出来我转身就走,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于阗能讨生活。 “退!” 楼美宗戛一声令下,残余的三万军迅速转进。 火器犀利是不假,但其没有机动能力,也是一大弊端。 只要逃出你的攻击范围,你能奈其何? 牛进达率军缓缓推进,将吐蕃残军压制到喀拉喀什河对岸。 迫击炮还好说,沉重的滑膛炮没法迅速拉过河,只能弃置原地,迫击炮与炮弹凭人扛马驮拉过河。 楼美宗戛看着不依不饶的牛进达,叹了口气,率军向西,快速突进。 唐军增援的速度太快了,如果是在火车未通之前,长安要发兵援救,要越过沟壑纵深的复杂地势,赶到于阗,起码得一个月时间,可现在连十天都没到啊! 除开求援路上耽误的时间,大军调集的时间,右武卫真正用在路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天! 铁路延伸地段,就是大唐伸展的手臂,反应太快了! 想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只有逃过葱岭,进入吐火罗地段,才能脱开右武卫的追击,辗转回吐蕃。 楼美岱类赞、赞普算计对了一点,豁出性命,确实可以突破羌塘。 但他们算漏了一点,有铁路相佐,大唐的反应极快,吐蕃付出巨大伤亡的突然袭击,获得的优势被轻易抵消了。 不值啊! 真要捏软柿子,纷乱的天竺多好! 就算天竺潮湿一点、肮脏一点,会抱蛇入眠,可那头的抵抗能力也薄弱啊! 西面的炮火声、火枪声,让楼美宗戛感到深深的绝望。 原来,唐军的兵力竟可以两面合围了么? 一个又一个东岱,成建制地倒下。 牛师尚的指挥手法经过征讨阿史那贺鲁一役,已经成熟起来。 要他主动追击,还略有难度。 据地而守,牛师尚可以在他阿耶面前显摆一下了。 弹药充足、事先设伏,要不能将吐蕃桂全部堵住,他就是猪! 炮弹几乎没有间隙,一个个弹坑让马匹根本无法跃过去。 狭窄的道路完全被牛师尚封死,楼美宗戛只能咬牙带人向东闯荡。 东边同样有风险,但找到机会窜入吐谷浑祁连山,那就天高任鸟飞,大唐军队总不能堵一辈子吧? 东面飘荡着“王”字大纛,火器同样充足; 西面是牛师尚的火器兵,炮火犀利; 北面是牛进达率骑兵掩护的火枪手、炮手,杀意凛然; 南面是险峻的喀喇昆仑山,想都不要想。 四面楚歌。 第五百八十五章 就是这么粗糙 楼美宗戛果断下马,弃了刀弓,举起手中的白布,拼命地摇晃,竟有几分婀娜多姿的风情。 身后的桂、仆从,有样学样,下马弃刀弓。 不想努力了,再怎么努力也跑不出唐军的包围圈,躺倒吧。 哦,是跪倒。 虽说回去要被挂狐狸尾巴,但前提是,你得回得去。 楼美宗戛自认为对兵法已颇精通,却在唐军粗暴的合围前束手束脚。 再精妙的战术,敌不过铺天盖地的炮火啊! 换句话说,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炮火太猛。 唐军一向号称仁义之师,应该会接受他们投降的吧? 没人觉得唐军会翻脸,毕竟,这个时代的标准,还是以献俘为荣。 …… 牛进达淡淡地扫了一眼王恶。 王恶取出一条抹额,慢吞吞地系在眼睛上。 男子汉大豆腐,说不看就不看。 牛进达狞笑一声,手里的小旗帜猛然下挥。 迫击炮呼啸着,一发发炮弹砸入毫无抵抗之力的吐蕃桂中,惨叫、哭嚎,桂们甚至仓皇逃走。 然而,密集的炮弹,让桂求生的希望彻底落空。 “为什么?” 绝望的楼美宗戛望着逼近的牛进达,悲怆地发问。 大唐不是仁义之国,大唐的军队不是仁义之师么? 为什么我们明明投降了,大唐却不守规矩,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哦,已经没有“们”了, 牛进达策马,一马槊扎入楼美宗戛腹中,顺便将他高高挑起:“犯我大唐……” “虽远必诛!”王恶取下抹额,缓缓驰来。 幸好,不是虽远必赔。 “不避嫌了?” 牛进达嘿嘿直乐。 王恶呸了一口:“好像本监军杀的人也不少,避个毬。” …… 楼美宗戛之死,像一滴冷水落入翻滚的油锅里,大唐及周边各国都为之震撼。 大唐打胜仗是常规操作,毋须惊讶。 值得震惊的,是不留俘虏的做法。 这也意味着,大唐对外的策略可能发生了改变。 逻些城中,松赞干布跌坐王座,神色黯淡地咳了几声。 楼美宗戛会遭遇失败,其实也是意料中事,可谁也没想到大唐的反应如此迅速、那么刚烈,七万大军竟然无一生还。 “铁路让大唐的兵力运输加快,原本从长安到西州,差不多一个月路程,现在是两天,最多三天。”后知后觉的楼美岱类赞失魂落魄地说道。 噶尔·东赞这头老狐狸,应该是早就看到这一点,才坚持不让噶尔氏出人。 该死的,就不会提醒一下么? 这次总共损失了十万人,虽说也有其他家族共同承担,可楼美氏就独占了五成啊! 噶尔·赞悉若多布唬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父亲掌舵,坚持不许噶尔氏介入,或许此次领兵的就不是楼美宗戛,而是他噶尔·赞悉若多布了。 谷</span>  欠考虑啊! “还是讨论工布这头吧。”噶尔·东赞的声音依旧低沉。“觉木岗被唐军占据,江达瓦赞战死,工布陷入唐军的炮火中。是增兵,还是撤出工布,把道路破坏了?” 工布距离逻些城还有五六百里,可它却是逻些城重要的屏障。 工布若失,逻些城将无要塞可以抵挡大唐的进攻。 增兵的话,在火炮面前,不过是添灯油罢了。 取舍……真难啊! 松赞干布拍板,将人员尽数撤出工布,然后将工布到逻些城的道路破坏了数十里。 尉迟宝琳无奈地收兵。 哎,大动干戈,以为能推到逻些城了,结果这些不要脸的对手把路毁了! 吐蕃不比大唐,山高路险就不说了,因为寒冷的缘故,土地难以挖掘,想修复道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尉迟宝琳才不会花那心思去开路,留下一定兵力镇守工布,便趾高气扬地回苏毗了。 芒波杰孙波早就组织了浩浩荡荡的百姓,夹道相迎,处处跳起了锅庄舞。 苏毗与吐蕃,是死仇,是世仇,只要吐蕃倒霉,芒波杰孙波就乐得开花。 更乐的是,大唐竟然真的考虑修建苏毗铁路了! 虽然知道山高水深,修建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通过门下省审核的可能性极低,芒波杰孙波还是喜不自胜。 至少,大唐已经考虑到苏毗,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至于苏毗已经去了国号,呵呵,这一点扎不到芒波杰孙波的心,再怎么说苏毗夷民高达九成的比例,只要自家不作死,这个府尹就是世袭的,与称王有区别么? 芒波杰孙波派出少尹旦丹前往长安,雪莲、虫草、麝香拼命贡上。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苏毗虽然是最晚加入大唐的,对大唐的忠诚却日月可鉴。 …… 交卸完兵权的牛进达与王恶上朝,正在接受满朝文官的弹劾。 “杀降不祥,牛进达竟然将吐蕃降卒三万余人尽数诛杀,此不仁也!大唐乃仁义之师,岂可行此暴举!” 老御史孔贤痛心疾首地弹劾。 果然,杀降还是这个时代不能接受的事情。 白起、项羽两个杀降界的老祖宗都抵不住口诛笔伐。 牛进达在殿中稳如泰山,声音低沉有力:“臣率一万右武卫铁骑疾驰于阗,抵达时,于阗已濒临破城,于阗二千守军、安西都护府一万援军几乎战死,幸存一百三十二人,人人带伤。” “于阗校尉庾霸在生命最后一息,告诉本将,城在人在。他们做到了。” “仁义之师嘛,本将也知道。请诸位告诉本将,那些仁义,为甚不对大唐子民、袍泽,而要去对敌人仁义?” “或者,下次再有战事,大唐可以不动刀兵,请这些仁义的官员教化敌人、贼寇?” “本将敢做,自然敢当。本将不觉得为袍泽复仇有甚么不对。” 程咬金沉默着上前一步,站到了牛进达身后。 秦叔宝站上前。 薛万均、薛万彻、薛万备站过去。 李道宗站过去。 不是牛进达人缘有多好,这只是武将团体在表明态度。 李世民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王端正,你是监军,就没甚要说的?” 王恶举笏:“这件事,本监军要批评牛大将军,做得太糙了,一点美感没有,京观都不搭一个。” 程咬金哈哈大笑:“没错,老牛就是这么粗糙!” 第五百八十六章 技术难题 “臣觉得奇怪,尉迟菩提说安西都护府派了二万援兵去于阗,可最终到于阗的只有一万兵马,致使于阗岌岌可危,几近全军覆没。臣以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欠世人一个交待。” 王恶开始带节奏。 武将们迅速表示支持。 门下省黄门侍郎许敬宗出班:“安西都护府执掌地域辽阔,辖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麾下只有四万兵马,能调出一万兵马殊为不易,岂能苛责?” 王恶心头警觉骤起。 老奸臣许敬宗想做甚? 一个不知兵事的文官,开始对军事指手画脚,是想开以文抑武的先河吗? “四镇之地,每镇只留守了二千至五千人,西州所留守的兵马便至少有二万以上。凡大唐出征,必然征召仆从军相随,甚至可能仆从军超越主军数量,也就是说,召集二万仆从军绰绰有余。” “许侍郎一介不通兵事的文官,却在这里奢谈兵马,不觉得可笑吗?” 王恶尽情地嘲讽。 许敬宗瞬间觉得老脸滚烫。 竖子无礼! 梁建方敏锐地察觉风头不对,果断站出来:“臣以为,王相所言甚是,若再来个赵括,不知要冤死多少儿郎。”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武将抱团,将许敬宗批得狗血淋头。 大唐不是弱宋,想以文抑武,门都没有! 李世民微微点头:“此事确实应当惩治一番。且令羽林卫将军柴哲威接替郭孝恪,郭孝恪回长安述职。” 王恶许久以后才想起来,此事,倒是变相地救了郭孝恪一命。 否则,以老郭那操蛋性子,三年之期一到,可以吹唢呐开席了。 …… 铁路署里,王大妹、王垚几名技术官员就着沙盘,在那里吵得一塌糊涂。 最佳接入地点还是松州(今松潘),只是这陡峭的坡度、过大的落差,连王大妹都头疼。 “额们能接受的坡度就是三十度!再大,火车倒可能上得去,但安全没有保障!”王大妹的泼辣劲上来,谁说也不好使,连常升的颜面都不给。 王垚灰头土脸地看着沙盘:“松州海拔一千米,苏毗海拔三千五百米,二千五百米的落差啊!三十度,怎么可能哟。” 王大妹没好气地开喷:“那是你没脑子!就不会去求教山长?” 王恶负着手进来:“坡度可以调整,只要措施到位,四十度还是可以的。” 这不是胡说,世界坡度最大铁路叫皮拉图斯铁路,于1873年经瑞士联邦议会通过并付诸实施,由瑞士山地铁路工程师里金巴都提出设计,起点是在卢塞恩湖畔的皮拉图斯山脚下的阿尔纳斯特。 铁路全长4.27公里,起点的海拔高度为441米,终点为2070米,攀越高度为1629米。 该铁路最大的难度是路线陡峭,全程最大的坡度是48度,平均坡度也在42度左右。 换句话说,也就是铁路每前进两米,就要升高一米。 该铁路的轨距是800毫米,在两条轨道中间铺有一条齿轨,齿轨的齿形与机车底部的齿轮一致。 谷</span>  开车时,机车底部的两只水平转动的齿轮相啮合后行驶。 由于铁路过于陡峭,为防止火车脱轨和车轮上扬,在齿轮导向。 同时,列车还采用了三种不同的刹车装置,以确保行车的安全。 只是,这样一来,铁路的成本就要居高不下了。 “不过,王垚也该动动脑子。直线坡度过大,不会用之字路线,拉长距离以换取平缓一些的角度么?” 有时候,思维就局限在那里,明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却根本没想着捅破它,直到被旁人捅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简单啊! 王垚一拍脑门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迅速剪了几段线,在沙盘上比划几次,王垚仰天大笑。 最大的难题破解了,其他的事,还叫事么? “山长,还有两山之间架桥,也是个问题。”王大妹提出了难题。 王恶在一张空白图纸上写写画画,一座肋式三铰拱钢梁桥的草图跃然纸上。 1907年3月10日,由法国巴底纽勒工程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保罗·波登根据应用力学原理设计,并由其公司承建的云南省红河屏边县五家寨铁路桥,就是肋式三铰拱钢梁桥最好的范例。 当地人称此桥为人字桥。 桥梁下方的人字拱由两个等腰三角形桁架拱臂组成。拱臂底部支承于山腰间事先设计制的两个铸钢球形支座上,顶部合龙后联接于钢枢上。 构件最大不超过140千克。工程所需的全部钢铁构件都在法国预制成,在施工现场组拼铆合而成,2根吊装用的长355米、总重5000多千克的铁链,由200名劳工历时3天用肩抗到工地。 施工从开凿河岸峭壁两端隧道口的桥台开始,在两端洞口距轨顶面高19.17米的峭壁上,开挖宽4.4米、高3.8米、深4米的施工山洞,以安置铰车及滑车等起重设备。 之后在隧道下方的设计高度构筑钢筋混凝土的拱座承台,并在其上安置铸钢球型支座。前两项准备工作完成后,即开始吊装,最后铺设桥面及轨道。 这个技术,用于苏毗的铁路建造,没毛病。 “最后的问题,是山石爆破与清理。山高路险,纯靠人力清理过慢,恰好王犇接手王大妹的锅驼机,应该能用上,大妹你回去看看。” 王恶负手而去。 皮拉图斯铁路用人扛马驮的方式,修建了十六年,但愿苏毗铁路修建时间不会如此漫长。 从苏毗到松州就有二千四百余里,难度还极大,遭罪哟。 投资,估计那预算能吓死人,够修两条朝鲜半岛铁路了。 朝廷的金银流水还是很可观的,但要摊上这条铁路,稍稍吃紧。 但是,人力、物力比财力的权重要高啊! 王犇的挖掘机,怕是得抓紧生产,小王庄铁路技校也得开辟一个挖掘机专业。 啧啧,越来越有某翔的感觉了。 当哩个当,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第五百八十七章 泰山盟的瓦解 泰山盟最近比较烦。 不敢操控米价,不屑掌控菜价,各家手上的闲散资金一大堆,上次提的金银还在自家库房里堆着。 虽然不通后世的金融,但几世人、几十世人积累的经验告诉他们,随着朝廷库存金银的增加,手中的硬通货正在逐步贬值。 没有稳定坚挺的收益,是无法实现保值的。 是的,不敢追求增值了,只求能够保值。 千百年来买田屯地的固定思维,在金银急剧涌入的今天,不管用了。 土里刨食,要多少年才能够挣回损失掉的财富? 一些世家、商行名下的田地,在悄悄地抛售。 一些正在兼并的豪强,看到其他同行的反应,也暂停了兼并的步伐。 土地居然慢慢贬值了,上哪儿说理去? 手头的钱,坐看它贬值吗? 当然是得找合适的项目投资,哪怕收益不是太高,只要稳当就行。 遗憾的是,资金量太大了,一股脑进入哪个行业,哪个行业就得被玩死。 进入蒜行业,蒜价就能飞天。 更何况,他们还看不上这点泥腿子的勾当。 左顾右盼,竟然只有铁路能够承载如此巨额的资金运转而不崩盘。 这就很无奈了。 朝鲜半岛铁路那一次,泰山盟狂妄地出手,结果被朝廷赶出局,连提供材料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现在,好不容易赶上苏毗铁路勘测,要不要掺和一手? “得想办法买苏毗铁路的份子。”周昌定下调子。 “上次偷鸡不着蚀把米,朝廷如今防贼一般防着泰山盟,哪里还有机会哟。”殷实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沧桑。 “不怕朝廷防,怕的是,朝廷不再卖份子,自己一手包办了。”刘东难堪地指出难题。 “对,朝廷有倭岛府的白银与新世界的黄金,源源不断地进行补充,修苏毗铁路耗费虽然巨大,却应该勉强撑得住。”司马悠头痛道。 面面相觑。 “这个狗屁的泰山盟,还是散了吧。跟着河东柳家,好处没捞到,惹得一身骚,官府今年都来查了八回税赋了。” “口袋里有了几文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大东家老糊涂了。” “觉得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呗。” “钱,在权面前,就是只待宰的羔羊。” “苏毗铁路,修建的难度极大,据说工期会有十年左右。” “那又怎么样?重新与朝廷攀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老家伙会同意?” 沉默了许久。 “要不,联系各地主事、各长老,让上面的老家伙退下来吧。” …… 秋老虎肆虐,王紫烟颇耐不住热气,只愿泡在浴桶里,伸出藕节似的手臂,拍打着清凉的水面。 身后,耐心扶着王紫烟的王延甩甩头,甩去脸上的水珠。 虽然很辛苦,但是能听到妹妹咯咯的笑声,王延就心满意足了。 泡澡的时间不能太长,陈诗语将王紫烟抱起,王逸仙拿毛巾擦干她的身子,穿上小肚兜、开裆裤,王紫烟笑着冲王延张开手臂。 “好好,大兄抱。” 王延的神情,一半欣喜,一半嫌弃。 大黑、小黑尾巴摇得呼呼响,乖巧地跟在王紫烟身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王紫烟还不会说话,只是指着正厅啊啊叫个不停。 陈诗语诧异了:“小家伙怎么知道你阿耶在家的?” 确实,王恶回府上才盏茶工夫,王紫烟还没见到他呢。 厅堂里的王恶正与人叙话,看到王紫烟被抱进来,立刻抱到膝上:“紫烟才洗了澡呀?好香的。” 王紫烟咯咯地笑了,似乎阿耶的表扬很让她高兴。 “哎哟,有客呐。”陈诗语大大方方地招呼一声。 “见过蓝田夫人。” 诰命是随夫君爵位走的,这称呼没毛病。 只是,时移势易,当年高高在上在十大商行主事,如今得仰视陈诗语了。 即便他们已经升任十大商行的实权长老,也依旧是卑微的存在。 就像现在,看到王紫烟,一堆的玩具、服饰、皮具立刻贡上来了,只求说事时,这位小祖宗别哭。 否则,以王相的宠女程度,怕是能抛下他们去哄妹娃子开心。 “苏毗铁路还在勘测阶段,道路规划、技术支持、物质储备都还有待处理,仅仅是中书省立项而已,还得差不多大半年才能到门下省审批,能不能开工尚未可知。” 王恶对灯发誓,这一番话,绝对没有水分。 周昌苦笑:“王相说笑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勘测,要说不能成功过审,谁也不信。技术难关、里程、气候等多重问题,肯定是客观存在的,但是有小王庄背后支撑着,一定能解决,小王庄的金字招牌,可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殷实轻声道:“不瞒王相,当初泰山盟之事,却是几个老东家利欲熏心、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介入朝政。如今十大商行退出泰山盟,换了年轻的东家,行事不会再忤逆朝廷。” 老年戒贪,那些老东家控制不了自己的贪心,拖累了十大商行,就只有下台一途。 话说回来,换成自己当家,看到可能介入朝政的机会,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呢。 刘东一脸的诚恳:“请王相禀告朝廷,十大商行已经洗心革面,一心为大唐的建设添砖加瓦,绝不会让大唐商路阻塞。” 司马悠补充:“苏毗铁路工期再长、问题再多,十大商行也坚定不移地支持建设。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王恶承认,被司马悠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至于前面的,听听就好,认真你就输了。 人手、物资,确实是个问题,即便是以朝廷之力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心动归心动,不可能一来就答应。 年头才做的好事,年中就想改弦易张,凭甚? 李承乾又不是你阿耶。 “本官会将你们的心意转奏朝廷。只是,太子会不会接受你们的输诚,却不是本官能掌控得了的。”王恶回应道。 按照李承乾的脾气,大唐朝政如果负担得起,怕是不会接受十大商行的输诚。 除非,十大商行拿出李承乾无法拒绝的诚意。 第五百八十八章 王延就职 十大商行的诚意很大,拿出了嶲州境内一座大型露天高品铁矿向李承乾悔过。 是了,后世的攀枝花就是铁矿产出地。 而修建铁路,仅仅是铁轨便需要极多的钢铁。 李承乾这个人,脾气虽然不咋样,却认账,收了好处,就对十大商行松了口。 同时,一直在东宫苦哈哈当太子宾客的杜荷,终于咸鱼翻身,被委派至嶲州铁矿任矿令。 李承乾的这番布置,不能让杜荷升官,却能让他发财。 只要不影响大局,李承乾是纵容他的。 毕竟,当年背那口锅有点过分。 没心没肺的杜荷得意洋洋地带着奴仆上路。 嶲州虽远,挖矿虽辛苦,可那里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啊! 不用看东宫属官的脸色,不用听大兄的唠叨,不用每天看晦涩的四书五经。 哎呀,美滴很呐! 剑南道别的不好说,美女比例极高。 哎呀,得补肾,得泡枸杞,得多纳小妾。 腰兄,辛苦了! 沿途官员的热忱接待,让一直以为过得很苦的杜荷愕然发现,在地方官员眼里,太子宾客这个甚么权利没有的虚职,竟然是他们仰望的存在? 事实上,李承乾并不指望杜荷去干活,真正矿上的监工、匠师、护卫,早就安排到位了,指望杜荷这个不学无术的,不知道几年才搭得起架子。 …… 一转眼,王延已经十五岁,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可以成家立业了。 嗯,婚姻之事,大唐法定年龄推迟了许多,这个不着急。 立业么,王延要有心继承家里的作坊、店铺,可以直接上手了。 或者,王延有心带学生的话,也可以在小王庄学院上岗了。 问题王延志不在此。 照着往年的规矩,连王延在内,小王庄学院向各衙举荐了一批出师的学生,王延便在其中,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六部九卿对小王庄学院学生的需求几乎饱和,京兆府衙门、长安县、万年县也没多少位置,主要还是畿县接收。 蓝田、渭南、昭应、三原、富平、栎阳、咸阳、高陵、泾阳、醴泉、云阳、兴平、鄠、武功、好畤、盩厔、奉先、奉天、华原、美原、同官诸县同时接收,一个县也没分几个人。 王延分配到武功县民曹,任流外五等的典事。 武功县衙门风气颇正,县令温翁念忙得没工夫见新来的官吏,民曹主事鹿鸣直接摊开表格,让王延选择督办之地。 稀里糊涂地,王延选择了龙门村。 鹿鸣拍拍王延的肩头,拿出一本小册子:“运气不错,龙门村就在北门之外。自己看册子,甚么时间要办甚么事,要找谁办理,上面都有,额没时间细说,要去游凤乡看着咧。” 整个县衙,竟是如此忙碌吗? 王延背负行囊、横刀、弓箭,在街上买了半只普集烧鸡,边啃边向北门走去。 武功县一个不大的县城,看上去竟然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在赶时间似的。 北门外不远,苏武牧羊的铜像矗立在那里,就是龙门村最大的地标。 这个典故,小王庄学院的先生们讲过的,顺带着连苏武墓的位置也解说过。 龙门村依旧忙忙碌碌,收割庄稼的、摘唐薯藤剁了喂猪的、打扫猪圈的、堆粪肥的,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坐在屋檐下指挥村民做事的村老,也同样显得忙碌。 不是村老倚老卖老,只是他的年纪大了,一如小王庄当年的族老,走不动了。 看着一身公服的王延,村老张开嘴笑了:“哟,衙门来了新公人。少年,可是该督促村里交生猪了?” 王延翻了翻册子,果然看到醒目的提示。 交生猪十六头。 龙门村跟小王庄那种富足的地方没法比,能交出十六头生猪? “苏福,交生猪咯!” 村老扯着嗓门喊起来。 大约是老年人耳背的缘故,喊声一般都特别大,王延都微微惊了一下。 十六名壮汉赶着生猪出来,逐一绑缚着放上牛车,拉着生猪缓缓过县城、向东行。 王延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村老,这生猪是拉去蓝田县的?” “哟,年轻人懂得不少,这生猪是拉去小王庄发售的。大名鼎鼎的小王庄晓得吧?” 村老一通絮叨。 唐薯产量高,能养的猪更多了。 可惜小王庄收生猪的数量,并不会随着产量的增加而增加。 于是,多养的猪,要么费大力气拉去长安卖,要么杀了制腊肉,家家户户多了许多荤腥。 王延悄悄撇嘴,果然还没脱离自家的辐射区。 王延知道,屠宰作坊、午餐肉作坊每年定有严格的数量指标,超出计划指标,生产的产品积压怎么办? 自己倒是可以发善心让屠宰作坊多收龙门村的生猪,可那势必挤占其他村的指标,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应。 所以,在没有思虑好之前,只能尽量按册子上的安排行事,而不是标新立异,显自己本事。 “后生看起来眼熟。” 第一餐晚膳,王延被热情的村老留客了。 喝了一碗绿蚁酒,村老歪着头打量王延,总觉得面熟,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额这脸型常见吧。” 王延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可不眼熟么? 王延已经想起,小王庄屠宰作坊开张之日,就是龙门村村老亲自带人押着生猪送到作坊门口的。 只不过,当时身为小屁孩的王延,是没人在意的。 “村老,额们村子不能多养鸡鸭吗?” 王延抿了一口微酸的绿蚁酒。 村老叹了口气:“龙门村背靠凤岗山,门前是漆水,村子周围有狼、狐狸出没,养鸡鸭容易被咬死。这且不说,养猪有小王庄收,养鸡鸭,谁收啊!” “拉到长安,东市、西市,就算侥幸抢得到摊位,售价也比不上小王庄的价钱。” “蓝田侯,仁义啊!换成其他人,早就把武功县的猪价砍一大截了。” 王延默默吐槽,甚么仁义啊,阿耶纯粹是懒得调整价格。 几年了,外头猪价起起落落多少次了,小王庄的价格雷打不动。 其他京畿县的县令眼馋得不得了,奈何王恶只认武功县,只能望洋兴叹。 第五百八十九章 老苟出马 王犇领着物理班的学生,在小王庄学院一侧建立了挖掘机制造作坊。 按照王恶的说法,苏毗铁路一旦动工,对挖掘机的需求量巨大,到时候根本来不及赶工,只能提前生产。 即便各部件模子由朝廷的钢铁作坊浇铸送来,仅仅是手工组装,也需要诸多人员,耗费诸多时间。 幸好这些年,小王庄学院物理班的学生总数不少,干这种活儿才不缺人手。 因为挖掘机的批量制作,一些简单的车床陆续问世,硫化胶皮垫也广泛运用于各部件中,各种工具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眼下只是囤货阶段,收益是没有的,但士气是要调动的,王恶只能不时地发一些小奖励鼓舞人心。 事先王恶已经声明,挖掘机作坊的净利润,到时候会拿出一成给作坊自行分配。 …… 薛磐那头,已经在扩展另一个项目,野猪与家猪的杂交品种。 在王恶看来,这个项目……超前了。 在这肉食数量还相对较少的时代,多数人追求的是一口下去、满嘴流油,不会去刻意追求瘦肉率。 至于追求得起瘦肉率的人,羊肉它不香么? 改良猪种的实际意义不大,王恶却也不能寒了薛磐热忱的心,就是占点地、花点钱而已,小事。 重点的重点是,不能让薛磐的心理失衡,觉得自己与王大妹的差距过大。 杂交品种的猪肉,或许难卖高价,自己庄上消化嘛。 …… 王直与杨政道,把医学班当成了真正的医馆,教导着学生炮制药材、诊脉、针灸、煎药。 虽然没有明确分班,但学生们已经渐渐形成了医治、制药、保健、护理的群体。 王直那恬淡寡欲的性子,教学生、治庄上的庄民与劳工,是极为惬意的。 杨政道微微不同。 虽然也喜欢医学,但是,杨政道的根本目的,还是避祸啊! 这就是孙思邈不是特别喜欢杨政道的原因,相比王直,杨政道没那么纯粹。 只是,杨政道也是不得已,谁也无法苛责。 事实上,杨政道的医学天赋,要略高王直半筹,只是藏而不露罢了。 这几日王恶安排了王媒婆与王直说亲事,医学班带医馆的事只能由杨政道挑着。 毕竟,学生们的经验还浅薄了些,暂时不能挑大梁。 “恭喜,这是喜脉,额开点安胎药给你服用,平日劳作要减轻,日常举动也应轻缓。” “老丈头晕目眩,健忘耳鸣,失眠多梦,咽干口燥,腰膝酸软,胁痛,五心烦热,颧红盗汗,这是肝阳上亢,肝肾阴虚证。此症男子梦遗,女子天葵量少或断绝,舌红少苔,脉细数。” “此症应滋补肝肾,用杞菊地黄丸加味,用药:枸杞子、菊花、熟地黄、山萸肉、牡丹皮、山药、茯苓、泽泻……” “佐以针灸,取穴风池、百会、内关、太冲、行间、侠溪、太溪,泻法。肝肾阴虚者加刺悬钟、三阴交。” “饮食忌辛辣、肥甘,宜清淡。” 杨政道娓娓道来,学生们挥动钢笔,迅速记载。 杨先生虽然平日沉默寡言,医术却是王直先生都赞誉的。 学生们对杨政道,尊敬归尊敬,却时刻有人相随。 部分人是王恶与王直交待的,部分人,不用细说。 杨政道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丝毫异议。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谷</span>  所以,杨政道下医嘱的时候,从来不用看旁边有没有学生。 “先生,老汉有隐疾,可否屏退左右?” 一名五旬老者颤巍巍地出现在医馆。 照例,除了诊断之外,杨政道不会搭理任何人。 一名学生挺身而出:“老丈,医者父母心,在郎中眼里,只有医患,没有男女之分,更没有隐疾一说。” 老者依旧喋喋不休,想说动杨政道,两名小王庄护庄队员骤然出现在医馆内。 老者叹了口气,颓然退下。 “王平兄长,那老者似乎是从玻璃作坊的居住区出来的。” 王平冷笑一声,转头到蓝田侯护卫里,寻找老苟帮忙。 玻璃作坊的居住区不大,半个山坡而已。 护庄队又不能以搜索的名义行事,因为这会打草惊蛇,还会使得人心惶惶。 老苟漫不经心地在居住区行走,不时与住户打着招呼。 “老苟叔,你常来这边?”王平觉得奇怪,老苟对这头太熟了。 老苟单手摸着山羊须,不矜持地笑了:“没甚,也就是在这里有两个老相好。” 王平瞪大了眼睛,钦佩得五体投地。 虽说早年大唐因为战乱,男女比例确实有些失衡,导致寡妇的比例略高,可这位大爷仅存独臂了,还能有两个相好的! 惊为天人。 不过,看看老苟随身带着的杯子,里头的枸杞看上去格外耀眼,王平瞬间心平气和了。 “老苟叔,额婆姨爆炒腰子这道菜,味道蛮好的。” 老苟眼睛一亮:“改日去尝尝。” 身后几个年轻的护庄队员听得莫名其妙,这两个人是在扯啥? 咳咳,没有生活阅历的小男人,是听不懂油腻中年对话的。 一个胖大婆姨迎面而来,扭着水桶般的腰,脸上一个大痦子映着日光,一层的水粉比墙上的石灰还厚,身上那恶俗的脂粉味熏得人倒胃口。 “哟,今日护庄队难得来玻璃坊区啊!” 王平掩着口鼻,眉眼里透着浓浓的厌恶。 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王平总算理解话本里这句词了。 老苟面不改色地迎上去:“大妹子一向少见呐!这是要去哪里?” “家里来客,去庄子里的杂货铺买个午餐肉罐头待客。” 这般魁梧的身材,却作妹娃子的娇羞状,差点没让王平身后两个护庄队员吐出来。 老天啊,收了这妖孽吧! 辣眼睛啊! 老苟咧嘴一笑,横刀出鞘,架到了那胖大婆姨颈上。 “易容术不错。可惜,你不知道,在小王庄的地盘,没几个人用脂粉,香水对小王庄住户是平价供应的。” “想用脂粉味掩去本身气息,想法不错,可惜耶耶的鼻子比狗灵便多了。” 护庄队抓人引起一丝骚动,很快引得玻璃作坊区管事出面,沟通、询问各家之后,确定此人并非玻璃作坊区的人。 第五百九十章 内侍省在行动 王恶听到老苟的回报,淡淡笑了一声:“告诉王平,护庄队只有维持治安、应对突发事件的职权,审讯的事,护庄队没有权限。交给庄口的百骑吧。” 听到居然被人混进小王庄,百骑中郎将霍燃将小王庄口的百骑队正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方经不住严刑拷打,死了。 这才是霍燃最窝心的事。 这是周兴近年来难得的失手,周兴甚至因此郁郁寡欢。 逆向追踪不是不存在,是难度极大。 窝心的事一桩接一桩。 安州,吴王李恪那头,似乎有人开始接触了。 岐州,蜀王李愔那里,也有人私下接触,不过被李愔给吊死在刺史府衙前。 李家的基因里,还真有暴戾的因子,李承乾、李愔、李佑,天性都有些恶劣。 但是,接二连三有人与前朝血脉接触,这摆明了是要搞事啊! 一时间,缇骑四出,颇有风声鹤唳的感觉。 缇骑一词早就有了,汉执金吾下有缇骑二百人,后为贵官的随从卫队、逮治犯人的禁卫吏役的通称。 《后汉书·百官志四》:“执金吾一人,中二千石……丞一人,比千石。缇骑二百人。” 王先谦集解引李祖楙曰:“《说文》:‘缇,帛丹黄色。’盖执金吾骑以此帛为服,故名。” 到明朝才演变为代指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的军士。 百骑内部,人才频出。 符强带着人在小王庄外围几番侦缉,耐心地排查了几遍,还是在渭水对岸的泾阳县地界找到了线索。 这事,委实怪不得驻小王庄队,谁让小王庄很长一段毗邻渭水呢? 再怎么巡查严密,终究难免百密一疏,有心人潜入也说得过去。 风景国还立大围墙呢,别人不照样翻进去? 符强带人,从泾阳县一直追出潼关,追到了弘农县。 山林之中,箭矢呼啸。 “举盾!靠山体、树木掩护,冲上去!弓箭手掩护!” 符强一点不虚。 虽然遭遇伏击比较仓促,可看箭矢就知道,对方最多十余把弓。 除了开始那一下来不及防备、有人受伤外,符强手下都是强悍的军士,论弓箭、论盾牌,哪样都比敌人强。 更何况,百骑的习惯,只要出任务,都是布袍碍。 至于说胳膊肩头中一箭,你好意思叫嚷负伤么? 百骑又不是没有防偷袭的教程,负伤了,只能证明你学艺不精,还会被同僚取笑。 箭矢往复,百骑中身手矫健的军士已经杀入林中,与贼人贴身厮杀了。 前头的厮杀,导致百骑进攻的阻力变小,百骑军士狂呼着挥刀冲上前,即便人数相当,也杀得贼人叫苦不迭。 贼人的江湖把式、各行其是的手段,与百骑凌厉粗暴的招式、自然而然的配合一比,就如破瓦比珍珠。 起初,贼人能凭借一腔血勇斗得有来有往,越往后越捉襟见肘,伤亡越来越大。 一名又一名贼人倒下,只有三名贼人浑身浴血,靠背而立。 “留活口。” 符强下令。 百骑军士应声,将他们围住。 三名贼人仰天狂笑,回刀自刎。 符强肃然起敬。 立场虽然不同,却不妨碍符强对他们的刚烈表示敬佩。 …… 朝廷中,察院的弹劾频率渐渐高了起来,却又不突兀。 刑部侍郎郑当时、给事中郑敏、河南府司马郑飞扬、幽州长史郑卜…… 一个个成为弹劾奏章的主要攻击目标。 长孙无忌想说一声太子肆意报复,结果愕然发现,报复是没错,却跟李承乾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指令是从内侍省隐晦地传出的。 据传闻,内侍省如今当家做主的,不是那些力士,而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晋阳公主。 这可真头疼了。 外甥女是妹夫的掌上明珠,借着悔婚一事,皇帝让她在宫中三清殿为女冠,成为大唐第一个出家的公主,还任由她插手朝政,宠爱可见一斑。 虽然李明达是顶着“听政”的名义上朝,可朝堂上有谁敢不重视她的意见? 起初的李明达确实稚嫩得很,这也好理解,皇帝保护得太好了,不谙世事嘛。 可是,如今李明达出言频率虽然不高,却每每切中要害,成长得让人惊讶。 外甥女还继承了妹夫的一个毛病,多疑,再搭上过分聪慧的天分,就让人难受了。 诶,观音婢小时候也是那么聪明啊! 无限唏嘘的长孙无忌只能让自己这一派的官员沉默,坐看其他几家官员上场厮杀。 “臣弹劾刑部侍郎郑当时,私放女囚,供自己亵玩。” 最了解世家的人还是世家,出身太原王家的刑部郎中王方枭被特召上太极殿,出手就是绝杀,时间、地点、人物、经办、卷宗,统统办得明明白白。 临海长公主驸马都尉、承袭魏国公裴律师无奈地站了出来。 自从阿耶裴寂去世后,裴律师极其低调,奈何身后站的是河东裴家,裴律师不得不为马前卒。 名为律师,但裴律师跟诉师这个行当真没联系。 “王郎中弹劾郑当时侍郎,证据上看没有问题。本国公只有一个问题,事发在三年前,郎中为何现在才弹劾?” 裴律师的角度也刁钻,证据方面驳不倒,大不了换个诛心的问题对付王方枭。 王方枭咧嘴一笑,对这位虚职国公面带嘲讽。 “魏国公应该对朝廷章程不熟,下官区区一个郎中,平日有上殿面君的机会么?以大罪状告上官,万一不成,魏国公觉得下官不会被扣上其他罪名,然后身死么?” 裴律师老脸一红。 王方枭的嘲笑,正如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不知道郎中没资格上朝,不通晓人情世故…… 好吧,求仁得仁,强出头就要有丢脸甚至是丢脑壳的觉悟,王方枭的回应,已经很温和了,你还想咋地? 就一个吉祥物般的驸马都尉,也想来置喙? 裴律师讪讪地退下,面红耳赤,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装的。 嗯,官员们如果都改行去唱戏,估计多数戏子得饿死。 第五百九十一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太子卫率很失落。 左右骁卫、千牛卫,将他们挤得远离太子身边。 原本该是太子身边最密切的六卫率,如今却只能负责外围,这是何等的讽刺。 即便是纥干承基,面见李承乾时都得被千牛卫军士隔开,不信任的姿态一览无遗。 但是,能怪谁呢? 两次针对李承乾的刺杀出自太子卫率,牵连了两成的卫率军士入狱,纥干承基他们头都抬不起来啊! 郁闷之余,纥干承基只能在下值后,便装到东市的小酒馆,缩在角落里,点了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花生、一盘炒黄豆、一角清酒,一人独酌。 清酒淡薄,越喝越清醒。 越清醒越痛。 从太子身边的红人沦落到神憎鬼厌,中间才过了几年? 桌子对面,贺兰楚石坐了上来,一盘鸡、一钵羊羹、一角闷倒驴,与纥干承基拼桌。 贺兰楚石是东宫千牛,两人虽没有太大的过往,还是认识的。 交情却到不了共饮的地步。 论出身,贺兰楚石这样的世家子弟,不是纥干承基这种草根能比拟的。 可以说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阶层。 职司上,也不存在交叉的地方。 “纥干承基,是不是很郁闷呢?” 贺兰楚石轻轻舀了一汤匙羊羹,慢慢品味着,眼里带着一丝笑意,整个人保持着优雅的风范。 “有话说,有屁放。” 纥干承基很恼火。 最看不得这些世家子弟装腔拿调的模样,很想把横刀插进他们腹中,用力搅动,看看到时候他们是否还能如此优雅。 装腔作势! “六卫率已经从太子最信任的人,沦落为边缘角色。即便太子嗣位,从龙之臣,有不会有你纥干承基。” 贺兰楚石轻言细语,话却如毒蛇一般咬在纥干承基心口。 “遥想当年,你纥干承基带着太子卫率,不惧生死、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赴高昌,挣回钱来改善东宫的窘境,结果呢?呵呵。” 纥干承基微黑的脸膛瞬间胀得紫红。 过河拆桥的那道桥、卸磨杀驴的那头驴,说的就是他这号人。 “你是来羞辱耶耶的么?” 纥干承基的眼睛眯得如毒蛇,手紧握着刀柄,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架势。 贺兰楚石仍旧语气平淡:“恰恰相反,本官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 元善诚是渭南县令,多年不哼不哈的,做事却颇有手段。 整个京兆府,渭南县一直是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无论人口、税赋、发案率都是如此,可谓毫无特点可言。 除了京兆府,朝堂都选择了无视渭南县。 要么你富得拔尖,要么你穷得家无隔夜粮,中不溜丢的谁耐烦管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元善诚只是拉不下脸去哭。 渭南县也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方,武德元年从雍州割去华州,武德五年复隶雍州,跟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县丞姜君堆着笑容进了公廨:“恭喜明府,龙背村百姓活捉一头幼年白虎,这是天大的祥瑞啊!” 元善诚的苦瓜脸终于有一丝笑意。 虽然,元善诚自己极度鄙夷所谓的祥瑞,却不妨碍他利用祥瑞赚取好处。 六年没挪窝的县令啊,在大唐也算罕见了吧? 幼虎并没有甚么攻击能力,关在笼子里养着,遣人侍候就是了。 幼虎不可能直接送走,得按流程上报祥瑞。 人呐,总是会为五斗米折腰,总是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奏章过了京兆府,打着旋儿到了礼部,礼部侍郎拿着奏折上朝。 “白虎?幼虎?” 李承乾古井不波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异彩。 男人至死仍少年,何况李承乾还不到三旬,称心之事后多年,他一直郁郁寡欢,活得像个苦行僧。 听到有幼虎的消息,终于让李承乾的心死水微澜。 跟后世玩车玩表一样,此时的风气,是玩鹰玩犬玩猛兽。 如果是成年老虎,李承乾还会有所顾虑,幼虎怕个甚? 把自己压抑得太久的李承乾需要松弛,需要一个解压的渠道。 “令左骁卫三千人马护驾……太子卫率在前头开路,孤前至渭南县视察民生。” 房玄龄怔了怔,出班劝谏:“殿下,如果有心,可以令渭南县将白虎送上,何必劳师动众……” 李承乾对房玄龄还是很尊重的,闻言并不动气:“少师,孤不是为白虎,只是借此看看渭南县的真实状况。天天坐上皇宫里,看着奏报天下太平,谁知道会不会是一叶障目?” 王恶沉吟了一下:“殿下要出宫巡查,臣也不能反对。不过,左骁卫三千人马,须得安排五百火器兵。” 李承乾眼皮抽了抽。 好吧,王相一番好意,却之不恭。 虽然在他看来,有点谨慎过头了。 李承乾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开出朱雀大街,王恶一脚丫子踹开百骑公廨,怼霍燃怒目而视。 “王相……” 霍燃面对王恶,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哪怕百骑是自己当家也不行。 “太子去渭南县了,百骑的人呢?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是不是全部自刎谢罪?” 霍燃本来以为,太子带了这么多人马,百骑可以轻松一下,怎知王恶反应如此激烈? 王恶则在心头大骂霍燃这棒槌,越是临近权力更迭的关头,越容易出事,关键时候没有百骑护驾,后果可想而知。 霍燃终于反应过来,百骑总衙的人手又多数派了出去办差,只能赶紧将长安队、万年队召集起来,令他们火速跟上太子銮驾。 黄土高坡的路,即便官道上铺上了水泥,依旧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李承乾坐在銮驾上,厌恶地捂着鼻子。 前面卫率开道,尘土飞扬,太烦躁了。 銮驾上,两名持巨盾的左骁卫勇士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是李承乾不想骑马,只是龙首渠那次遇刺,已经伤到了他在腿脚。 虽然行走看上去无碍,却已经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了。 李承乾不觉得会有危险,毕竟这是临时起意,架不住左骁卫丘行恭的极度谨慎。 老丘这人,杀性重,品行不怎么好,保命技术一流。 想想也是,没点手段,以他神憎鬼厌的性子,早被人弄死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薨 山道上方突然滚石轰隆隆跌落。 “护住殿下!冲过去!” 丘行恭拔刀持盾,大声呐喊。 滚石不过是倚仗地利而已,只要太子銮驾冲过去,前方的地势渐渐开阔,再无人能阻太子銮驾。 左骁卫是大唐精锐之师,即便在不利地形,也能够迅速利用地形躲避,并迅速冲出山谷,分出一千军士留守、护卫李承乾,丘行恭带着左骁卫、太子卫率包围山头,迫击炮一轮洗地, 满是石头疙瘩的小山,尘土飞扬,不时有惨叫声传出。 “全部上去!” 丘行恭挥刀。 这个年头,除了李靖、李勣之类的儒将,基本都是冲锋陷阵顶上前的。 左骁卫都上了,太子卫率还有不上的可能吗? 纥干承基黑着脸,带人跟了上去。 山原本就不大,除了出其不意之外,逆贼乏善可陈,再加上一轮迫击炮洗地,便有活口也绝对不会是左骁卫与太子卫率之敌。 銮驾上,李承乾连连冷笑。 算得真准呐。 白虎、上报吉祥,算着孤一定会动心。 啧啧,对孤真了解啊! 一架不知道藏身何处的车弩响起,儿臂粗的弩箭呼啸着射向李承乾的胸膛。 两名盾手顾不上其他,一肩将李承乾撞倒,两块盾牌一前一后立在弩箭必经之路。 或许,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他们一定能拦截得住。 太仓促了,第一名军士的盾碎裂,箭镝破纸一般扎透军士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第二名军士连人带盾撞飞,狠狠地扎在李承乾身侧的銮驾底板上,精钢打造的銮驾都被扎穿了。 更多的军士簇拥而上,护着李承乾,同时一队左骁卫军士持盾照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急冲。 车弩的位置在一里半之外,打马奔去很快便围住,开始了厮杀。 “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李承乾眉眼里没有一丝轻松。 谁也不会相信,对方布下这杀局,就只有这点手段。 纥干承基风尘仆仆地奔到太子銮驾前,拱手回报。 “殿下,山上的刺客,共计五十九名,已经尽数伏诛。” 李承乾鼻孔里哼了一声:“为甚是你来奏报?丘行恭呢?” 纥干承基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愤怒,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丘将军还在排查,务求没有漏网之鱼。” 这倒是,丘行恭一向行事激烈,他征战之地,对手从无活口,认真搜索无可厚非。 “孤总觉得,这一次的伏击,并不简单呐。” 李承乾有意无意地说。 纥干承基拱手:“殿下,臣以为……” 李承乾侧耳倾听。 纥干承基身子急速前冲,拳头挥出,目标是李承乾的颈部! 别人不知道李承乾身着细甲,纥干承基却一清二楚。 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你对面的敌人,而是身边的人。 李承乾反应很快,身子微侧,纥干承基的拳头擦着皮肤掠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与一丝微痛。 左骁卫军士怒喝挥刀,斩断纥干承基一条手臂,痛得他像离了水的鱼一般蹦跶。 “孤想不明白,你纥干承基随孤这些年,升了三个品阶,还有甚么不满足的?”李承乾的脸色阴沉。 毕竟,被旧日心腹背叛,是一件非常扎心的事。 纥干承基,那可是东宫曾经的干将啊! “东宫窘迫之时,太子卫率不辞辛劳、不惧生死,赴西域为东宫攫取钱财,却被太子排斥。而今,护卫太子的,可不是太子六卫率吧?” 纥干承基狂笑。 “卫率之功,孤难道未酬?层出不穷的刺杀、下毒,其中甚至有卫率的军士,孤还敢信吗?” 李承乾恶狠狠地瞪着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收敛狂态,苦笑一声:“那又能怎么样呢?卫率出事,你不信任,卫率越发离心离德,这就是个死循环。何况……” 一时走了邪路,一世也扳不回来。 与贺兰楚石勾搭上,就是一条不归路。 泄露了不少机密,论哪条都足以一死; 老家的妻儿在某些人的掌控中,只要对方发力,他们必死无疑。 人一旦蒙了神智,就顾头不顾腚的,纥干承基完全没去想,事发之后自己家会不会诛连三族。 李承乾的脸色骤然灰败,身子摇摇晃晃。 “不好,殿下中毒了!” 军士们惊叫。 纥干承基嗬嗬地笑着。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是要死,弄死个太子,大约能够青史留名吧? 地上那条断臂,中指的指背上,一根湛蓝的尖刺映着淡淡的光芒。 左骁卫乱成一锅粥,百骑万年队、长安队匆匆忙忙赶来,一看这情形傻眼了。 完了,太子要薨了,哪怕责任铁铁是左骁卫与太子卫率的,百骑也脱不了干系。 玄字二百零一眼珠一转,带着百骑直扑渭南县衙门,将整整一衙的人全部捉住。 元善诚听到太子遇刺的消息,指着姜君,戴着镣铐照样不影响他拳打脚踢,甚至还扑上去咬了姜君的半拉耳朵。 这泼天的大祸,就是因祥瑞而起。 祥瑞,却是姜君献上的鬼点子。 元善诚再实诚,也知道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太子薨了,渭南县衙上下全部得死! 左骁卫臂扎白布、大纛齐降,护着李承乾的遗体,押着赤手空拳的太子卫率折返时,长安震动,满城素缟,太极宫哭声一片。 李世民痛哭流涕。 这就是业报啊! 当年自己为了皇位手足相残,如今自己的儿子也兄弟阋墙! 儿子死了,这还是个开始,谁知道血会流到甚么时候? 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再没有精力重新培养一个储君! 这是要天亡大唐吗? 李明达垂着泪眼,搂着嚎啕大哭的李厥。 皇室的亲情就是那么淡薄,为了那个位置竟然下此黑手。 太极殿外,百骑中郎将霍燃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句话没有。 丘行恭被重责了五十杖,除职,褫爵,贬为白身。 纵是如此,丘行恭还得叩谢皇恩浩荡。 太子遇刺身亡,严格追究,他这个主将是可以诛杀的,现在这结果已经是李世民法外开恩了。 整个太子卫率,除纥干承基外,全部送大唐远洋水师远征营,开赴苏特坊挖金子,遇赦不赦。 纥干承基,车裂示众。 这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次用这刑罚。 第五百九十三章 血流成河 纥干承基按律当诛三族,然而却没有受诛。 刑部官吏扑到纥干承基老家时,紧闭着的屋子,从门窗散发着让人闻之欲呕的恶臭味。 纥干承基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拯救一家老小,却不知是在亲手将他们推上悬崖。 主仆十余口的尸体都尽数腐烂,蛆虫不停地蠕动,身上的麻绳紧紧勒入膨胀的肉中,地面没有干涸的血迹,胃部空空如也,是被活活饿死、渴死的。 霍燃并未贬职,却调离了百骑。 百骑的职权,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大半,除了对藩国、番邦的职司没有变动外,大唐境内一半的权限被收回了。 虽然整个百骑上下都憋屈得要死,奈何太子之事就是百骑难以饶恕的过失,实在是无颜诉冤。 李世民守在显德殿的灵堂上,如行尸走肉一般。 虽然管教过度、虽然父子间矛盾重重,可事实上,李承乾才是李世民最看重的儿子,用了几乎一整个贞观朝精心培养的储君! 所以,太极殿上主事的,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这不合规矩,哪一朝也没这先例。 可是,眼下还有谁能主持大局? 反正本朝已经有那么多不合规矩的事了,再多一桩,也无妨了。 …… 贺兰氏,千余骑杀入族中,呼啸着斩杀了家主与部族中的青壮。 贺兰楚石,被人在家中屠杀,据说是千刀万剐的刑罚。 荥阳郑家的地盘上,突然杀戮四起。 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铁骑,竟然还有投石车之类的攻城利器,甚么坞、堡,直接轰破了,一夜之间杀了荥阳郑家近千口人,家主、长老无一幸免,掳走钱财珠宝无数,还放火烧了郑家的大半粮仓。 博陵崔家、河东裴家、赵郡李家、陇西李家同样损失惨重。 然而,太原王家却纹丝不动,仿佛与此无关。 世人才想起故太子暴戾的秉性、宁折不弯的倔强。 斗得血流成河,当地的折冲府却选择性失明、失聪,任凭幸存者如何跳脚,仍旧是冷若冰霜的回应“查无实据”,硬是连一个探查的府兵都不派。 不管平日再如何收取好处、再如何贪赃枉法,折冲府还是站在朝廷一边,这是天然的立场——当然,朝廷暗弱的中后期另当别论。 太子遇刺身亡,便是在他们脸上狠狠扇一巴掌。 太子都能杀死,折冲都尉算个毬? 所以,对这明显的报复行为,折冲府吃撑了、吃傻了才会去多管闲事。 用脚丫子想想,在现如今的大唐,在哪里能弄出成建制的盗匪? …… 太原城,晋王府。 夜幕中,李治在正堂内来回转悠。 祸闯大了。 太子已薨,他早先安排的报复行动便即开始,狠辣得让人心惊胆战。 李治甚至怀疑,太子是不是故意出长安,以身为饵,甚至不惜身陨。 因为,李承乾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即便不遇上刺杀,恐怕也没几年阳寿了。 李治有些后悔自己的利欲熏心,安安静静等个一年半载不好吗?为甚非要掺和进去? 已经是没有继承权的嗣王了,就是把太子害了,对自己有甚好处? “大王,王妃的贴身侍女,人头就摆在王妃的梳妆台上!王妃已经吓晕了!” 宦官战战兢兢地禀报。 李治的脸色阴沉下来。 虽然郑尤女并无所出,但王妃就是王妃,王府的护卫明里暗里都会守护着她。 侍女被杀,就表明护卫有大漏洞,敌对势力有能力随时取自己的人头。 谷</span>  “大王,王府内的鸡全部被斩首。” “大王,所有细腰犬全部被开膛破肚。” 李治吸着凉气跌坐下去。 鸡犬不留,这是鸡犬不留啊! 小看了大兄的狠劲,就是身死,也要拉着一大票人陪葬啊! “护卫全部收缩吧。”李治微微叹气。 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李治便隐约听到尖厉的破空声。 “大王,有强敌杀进来了!护卫大半战死!请大王速速藏身!” 一脸血污的护卫头领持着横刀叫喊。 “闭嘴!” 李治的脸都黑了。 你嚷这么大声,不得将敌人全部招来? 拔出横刀,李治大步前行。 今日,大约是下去与大兄会面的日子。 账,总是要算的。 欠了的账,总归是要还的。 刀光突现,李治闪避不及,一条小臂落到了尘埃里。 这一刀,是护卫头领出的手。 还真是报应不爽,纥干承基突袭了李承乾,李治则被自己的护卫头领突袭。 踉跄着后退几步,李治浮现出了然的笑容:“是了,只有你,才能掌握府中护卫的轮班时间,才能杀了王妃的侍女而不引人注意……” 独臂挥刀,李治咆哮:“大唐皇室,只能向前战死,绝不向后偷生!” 李治本身的武艺就差,更兼受重伤,三刀就被护卫头领刺入腹中,痛得失去了所有力气,抽搐着倒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依稀能看到许多人影冲向了后院。 …… 安州,吴王李恪挪动着大象一般的身躯,乘坐马车,大模大样地驰出安州北门。 平日对李恪看管甚严的府兵,此刻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太子已薨,谁能坐上那把交椅还未可知,谁又愿意得罪希望极大的李恪呢? 即便是藩王无诏不得入长安,李恪打着奔丧的名义,谁又能阻? 纵然李恪离开吴王府时没有几名护卫,出城却立刻有弘农杨氏的人马加入其中,进而滚成了二百来人,也算小有声势。 “土人造反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回安州!”李恪小眼一眯,大声叫道。 可是,离弦之箭,又怎么回弓? 现在已经出城百里了,李恪还是一砣痴肥的货色,能赶在土人面前返回吗? 土人数量也就几千,葛衣、木矛、竹箭,按说也没有多少威胁。 可是,见血封喉的箭毒木汁涂抹过的兵器,只要擦破皮肤就得死。 而安州过于炎热潮湿的天气,导致李恪与弘农杨氏的人最多只身着皮甲,甚至多数人未着甲,再加上无心抵抗,死亡只能越来越多。 李恪绝望地叹息一声,看着胳膊上一道血印,身体渐渐麻痹。 命中注定,本王就是无缘于宝座么? 第五百九十四章 剧终 李世民冷眼静看这一切,丝毫不动容。 或许,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皇帝,即便是整个大唐毁灭也不能让他在乎。 狠辣报复的手段,只有德太子李承乾才干得出来。 “德”字可圈可点,颇有缺啥补啥的神韵。 遇刺身亡,不过是高明早就埋下的导火索。 李承乾安葬到昭陵,就在文德皇后身旁,也算母子团聚了。 朝堂上,终于有人扯出了立储的敏感话题。 四下一打量,经过李承乾的净化,朝廷的选择余地大为缩小。 魏王李泰身为嫡次子,自然是热门中的热门,无数人欢呼雀跃着欲归其门下。 李泰在朝堂上的一个提案,让长安抖了起来。 “臣李泰,请立晋阳公主李明达为太女。” 无论诸大臣如何劝谏,李泰只是坚持这个观点。 李泰的为人有些善良、有些天真,只是做一方封疆大吏倒也罢了,若为帝王,绝非天下之福。 别人或许清楚,只是觉得帝王弱一些好控制,又或者想取而代之…… 大唐已经是所有封建王朝里最开化的朝代,允许女子为官已经极其难得了,破天荒地立皇太女可谓阻力重重。 “王相以为如何?” 李世民把目光投向一直不曾言语的王恶。 “臣以为,立太女一事虽亘古未闻,但世事总是向前发展的,额们总不能贞观朝了还扛着古董直辕犁去犁田嘛。诸位大臣之意,恐怕是担心日后传承的问题,窃以为也能解决。” “便是晋阳公主日后登基了,也请她明誓,日后嗣位于李氏子孙,即便传位于自己的亲骨肉,也必须令其改姓李,延续李氏香火。” 王恶的话让朝廷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虽然王恶的话有点不合大家的理念,细细思量,却也不失为解决之道。 在王朝史上虽然没这个法理,不代表民间没有这先例。 赘婿就是因此而出现的。 硬要拉一个不能服众的庶子上台,立刻会纷争四起,恐怕比李承乾的后手更让大唐头疼,分崩离析也不是不可能。 吵吵嚷嚷,最后还是通过了立皇太女的事宜。 大唐没那么多官僚动不动就跪地哭嚎“祖宗之法不可改”,大唐倾向于实用、大唐擅于引领潮流、大唐敢在封建时代独行特立——虽然某些事并非好事。 连续半年,天子临朝,只为皇太女坐镇,大小事宜悉由皇太女处置。 偶尔,太女的处置会出现偏差,皇帝会及时纠正。 腊月二十五,心力交瘁的贞观天子李世民驾崩于立政殿,其后太女李明达登基,并于元旦诏告天下,改元神龙。 或许是李承乾临终的狠辣,终究让人顾虑重重,新皇登基竟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贞观天子庙号太宗皇帝,谥号文皇帝,入昭陵与文德皇后合葬。 如韦妃一般有后的嫔妃,准许随子嗣赴藩养老。 无所出的,放感业寺(今陕西西安未央区六村堡乡后所寨西南30米,感业寺小学建于内)出家为尼。 武照却偏偏是一个例外,被神龙天子任命为制诏。 一些老臣想反对,想想俩人都是女性,老实闭嘴了。 两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当家,朝政很快平稳下来,十六卫的兵权被神龙天子牢牢掌握。 神龙二年,权势滔天的吏部尚书、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被状告谋反,内侍省所辖地听第一次亮出狰狞的獠牙,将长孙无忌、褚遂良一并官员全部拿下,赐白绫。 只有房玄龄、王恶等宰相才知道,长孙无忌确实不冤,德太子李承乾的多番遇刺也有他的手脚。 长孙冲、长孙涣等后人也受影响,虽未赶尽杀绝,却也流放安西都护府。 谷</span>  这已经算是神龙天子顾念旧情了。 神龙三年,春三月。 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上书,请求仿苏毗例,去吐谷浑国号,改为大唐吐谷浑府。 王恶的权势与日俱增,却越发显得谨慎,对于自家这一系官员的提拔更是从未置喙。 老这一代,几乎都到顶了,再提拔就德不配位了。 值得一提的是,狄仁杰居然被神奇地操作为门下省从六品上的起居郎,连王恶看了都挠头,不明白这是谁的干预。 狄知逊笑歪了嘴,娃儿这一下就窜到了三省中枢,还是记录皇帝日常的起居郎,有前途哩! 要是外放的话,起码得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就怕娃儿死脑筋,抓住皇帝的痛处,憨憨地记录上去。 真以为按制皇帝不得看起居注,就真不知道你写些甚么? 年轻。 皇帝在两仪殿留王恶商议吐谷浑事宜,赐羹汤。 然而,狄仁杰目瞪口呆地发现,喝完羹汤的山长竟然昏睡过去。 识时务的狄仁杰立刻退出太极宫。 神龙三年五月,大唐正式接纳吐谷浑。 同时,神龙天子渐渐显怀。 《起居注》上记载,神授子嗣。 至于你信不信,反正《长安晨报》是信了。 歌功颂德的文章,不要钱似的往《长安晨报》上刊登。 王恶看了《长安晨报》,心情有点复杂。 正室这么多年才得育一子一发,外室一枪命中,委实让人无语。 好吧,也不算外室,自己就是个送奶工人。 神龙四年正月,神龙天子产子,重八斤八两,取名李弘。 王恶被这个消息震得不知道该说甚么。 兜兜转转,还是脱不了历史的怪圈。 神龙十年,耗时十一年的长安至苏毗府铁路竣工,宣告通车。 同年,皇子李弘立为太子。 神龙十一年,吐蕃太子贡日贡赞毒发身亡,葬于山南琼结的历代吐蕃赞普墓,只留下襁褓中的儿子芒松芒赞与父亲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心灰意冷之下,不惜与噶尔·东赞决裂,遣小论吞弥·桑布扎赴大唐,递交国书,恳请去国号,请求准许芒松芒赞永久入籍长安。 举目四顾,大唐天下无敌。 神龙十五年,王恶正式请乞骸骨。 神龙三十年,神龙天子逊位,新皇登基。 神龙三十二年,太保、蓝田侯王恶薨,享年六十七岁。 天子亲自扶棺送葬。 …… 全书完。 (感谢青莲教皇打赏,感谢书友20210808112304604,打赏,感谢起点读书 iOS 打赏,感谢梦型像打赏,感谢请叫我武安君打赏,感谢开书以来诸位的不离不弃。年后,新书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