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杠精的起点频夫郎(女尊)》 第1章 001 初春三月,院外梨树枝头泛起春意绿芽,簇簇梨花粉白如雪。 美是美,奈何逢上倒春寒,北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昨夜骤冷,今早屋檐下青黑色大缸内的水面都覆了层冰。 突然变冷的天气倒是苦了一众枝头雪,连屋里本来撤去的炭盆都重新点上。 可再炙热的炭都暖不了时清此刻冰凉的心。 她马上就要死了。 前天她才高中探花打马游街,今天就进入生命倒计时。 人生的大喜跟大悲都被她赶上,说一句p半点都不过分。 时清双手抱头坐在床上,感觉可能是自己今早起床的方式不对。 她不甘心的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面前除了淡青色的床帐外,怎么都挥不去的是那个冰冷无情的透明面板。 姓名:时清 年龄:17 身份:炮灰 连个女配她都不是! 这些还不算重要,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条叫“生命”的血条。 血量见底,只剩薄薄一层血皮。 红的格外显眼,红的让人心慌。 往好了说还能苟两天,往坏了说指不定就是这一两个时辰。 时清揪头发,绝望的弯腰将脸埋进被子里,呼吸沉沉。 为什么会看见这个面板呢,事情还要从她昨天被退婚说起。 时清她娘时鞠当年进京赶考的时候认识一好友沈媛,两人一见如故奉为知己,就约定将来生了孩子做亲家。 后来两人都如愿步入朝堂。 沈媛运气更好,因一心念书还未娶夫加上皮囊好看,被当时还是皇子的长皇子相中下嫁于她。 一年后时鞠家里生了个女儿,就是她时清。 长皇子生的是儿子,小她一岁叫沈郁。 两家的亲事虽是口头约定,但正好一女一男属实是缘分,这事就这么在京城里传开。 外人都说时清如今高中榜眼,择日可能就要迎娶沈家公子。 功名美人全有,简直羡煞整个京城。 然而事实却跟传言不符。 多年过去,朝堂局势变换,当年的意气连同情义被现实所累慢慢淡去,时沈两家早就不再私下联系。 再说长皇子心气高,加上年仅十六岁的沈郁清冷自持才气不输女人,长皇子自然不甘心让儿子嫁给一普通探花。 昨天趁着时家办宴,长皇子特意备上厚礼过来。 时家上下都以为他上门是来谈亲事,时老爷子拄着拐杖亲自出来相迎。 结果人家是来退婚的。 话虽说的没这么直白,但就是这个意思。 “清儿跟郁儿两个孩子虽然没见过几面,但郁儿在心里是拿她当姐姐对待的。今个趁清儿大喜的日子,不如你我两家正式认个干亲,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好家伙,薄薄两片唇,三言两语就把未婚妻夫关系变成姐弟情深。 昨日正巧人多,时清被退婚一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京城。 皇上钦点的探花被沈家退婚了,时清一夜间沦为京城笑柄。 功名还在,夫郎没了。 也就是时清被退婚的那一刻,剧情激活。 时清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庶女逆袭记》里一炮灰,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而沈郁则是书中男主,女主常淑心中的白月光。 有趣的是,常淑就是这届状元。 书中炮灰时清因被退婚面子受损,后期竟想趁春游时奸·污沈郁。 结果自然是没得逞。 沈郁被女主救下,两人感情因此萌发出爱情的小火苗,为日后的巨轮打下基础。 时清就比较惨了。 她母亲因为这事被停职在家,她也丢失功名头衔,从此走上黑化的道路,致力于给女主添堵,最后被位极人臣的女主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挂在墙头曝晒七天七夜。 还没人问她知不知错的那种。 书里时清的结局是活活被渴死,时家下场更是悲惨。 外面昨日摆宴庆祝的热闹仍有残余,院子里挂的红灯笼还没来得及取下。 本来该伺候她起床洗漱的大丫头蜜合现在正跟人争吵,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的传进时清耳朵里。 “我家主子才不是被退婚,那是认了个干弟弟。你昨个耳朵被割下来做菜了,长皇子说的那么清楚你都没听见?” “以后再被我听见你嚼主子舌根,小心我拿刀子把你舌头割掉!” 蜜合别的不行,唯独泼辣护主,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 时清两眼空空,心里泛酸,忽然憋屈的难受,跟铺了层浸水后的棉絮一样,紧紧的贴在心口上,堵的呼不出气。 她上辈子就本分老实一社畜,没父没母,刚毕业没两年就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才有这个重新活下来的机会,因此格外珍惜。 这几年来,她不仅要适应这是个女尊社会,还要头悬梁锥刺股的重新学习。 现在好不容易考个探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宣布即将死亡。 生活刚给的那么一丢丢甜头,正要放进嘴里就被命运一巴掌打翻在地。 滴溜溜滚了一圈的泥,脏污到看不见本来的颜色。 外面争吵的声音还在继续,听动静像是老太爷院里的丫头金盏。 对方阴阳怪气。 “因小主子被退婚老太爷昨个整夜未眠,她这个事主倒是睡的香甜,浑然不管他人脸面。” 要是平时,时清为了当个好孩子就忍了。 今天她直接掀开被子下地,大步走出里间,“唰”的下掀开门口的厚布帘子。 她光脚走出来,目光沉沉的看着金盏。 时清容貌六分像她父亲,明艳昳丽,唯独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跟她母亲一样。 要不是长得太好看,也不会被钦点为探花。 谁人不知历年以来探花都是三甲里容貌最好的。 往日的时清眼睛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就容易相处。如今脸色冷下来,眼里笑意淡去气势下压,竟有些骇人。 金盏什么时候见时清露出这副表情,吓的一哆嗦,“小主子。” “吵什么?”时清问。 蜜合见时清穿着单薄的中衣光脚走出来,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掀开挡风的厚布帘子进去拿披风跟鞋子。 金盏虚虚的行了个礼,“老太爷差我来问小主子醒了没有。” “我醒不醒你看不见吗?”时清撩起眼皮,语气不善,“就算刚才看不见那现在总算能看见了吧。” 她都没两天好活了,还在跟你讲礼义仁智信呢? 金盏被噎的一愣。 清晨风起,夹杂着冬末春初的凉意迎面扑来,冻的时清打了个寒颤。 她扭身往里间走。 可能是她往日脾气太好,金盏竟然直接将手臂横过来拦住她,“老太爷让你过……” “啪——” 清脆的巴掌声甩在金盏脸上,打断她还没说完的话。 时清掌心发麻,手指缓慢收紧垂在身侧,冷眼睨着金盏,“你拦我?” 她嗤笑,“就凭你也敢拦我?” 从刚才在屋里听她跟蜜合阴阳怪气说她被人退婚时,时清胸口就烧着把火。 一巴掌甩过去,清脆利落的声响似乎连同早上的郁气一并打出去,心里难得痛快。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才不憋屈自己。 别说金盏,就是老太爷过来她也没有好脸色。 爱谁谁,老娘她才不伺候。 左右结局还能比挂墙头渴死更惨? 时清直接进屋,从金盏身旁路过时肩膀刻意撞了下她胳膊,“下次来这院,给我放尊敬点。” 时清侧眸睨她,冷意逼人,“记住,我才是主子。” 就金盏那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老爷子的亲孙女。仗着自己外祖父伺候老太爷多年,真不拿自己当奴才了。 金盏捂脸低头,眸光闪烁,低低应了声“是”,全然不见刚才那趾高气昂的模样。 蜜合抱着厚披风提着鞋子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激动的差点叫出声。 “怎么就打一巴掌,就金盏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可不得左右开弓两手抽她!” 反正她回去都是要告状,不如现在多打两巴掌。 蜜合后悔死了,怎么就不是她动手呢。 “快、快、快、快给我倒杯热水。” 时清冻的哆哆嗦嗦的爬上床,裹紧被褥盘腿坐下,嘴唇发瓢,“冷死我了。” 她现在浑身上下只有刚才扇过金盏的巴掌滚烫发热隐隐泛麻。 时清吸着鼻子看自己发红的手心。 爽! 好特么爽! 原来发脾气是这个感觉! 她穿来四五年了,原主是病死的,从时清穿来起就过的小心谨慎处处不敢出头,生怕自己跟这个世界看起来格格不入,被当成异类。 毕竟她那个社会,让男人生孩子的技术还没研发出来,而在这儿,男人就该生孩子。 放眼望去挺着孕肚揣崽的全是男妈妈。 时清哪里见过这种世面,这些年活的束手束脚,如今要死了才感觉有点滋味。 不就是被挂墙头吗? 时清双手捧着热气氤氲的茶盏,眸光熠熠,眼神明亮。 她不好过,那大家都别想舒坦! “小、小主子。”蜜合陡然对上时清的目光,惊艳的抽了口气,“你刚才抬眼的时候好看的跟神仙一样。” 时清容貌艳丽,本就适合张扬明媚,迎着太阳肆意舒展眉目。 是她活的太小心,让珍珠蒙了层乌纱,颔首低眉遮住了本来的光彩。 女尊世界一般都是夸男子才夸容貌,形容对方长得犹如洛神,美得惊心动魄。 但谁心底不爱美? 时清被蜜合夸的心里舒服,小口抿茶。 就是死,她也得穿上美美的寿衣躺着最好的棺材再死。 从现在起她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们出去一趟。”时清跟蜜合说,“之前给爹爹定制的簪子该去拿了,明日他生辰,我提前送他。” 时清心里酸楚,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疼爱她的爹爹,万一自己撑不到明天,好歹给他留个念想。 “好嘞。”蜜合欢快的打开衣柜给时清挑选衣服,小嘴叭叭个不停。 “要我说您就该出去转转,让那些以为您被退婚后就抑郁消沉的人好好瞧瞧,我家小主子,当今圣上钦定的探花,还能少得了男人?” 这话中听! 时清挑了件大红色衣服,是她以前不敢尝试的颜色,竟意外的合适。 鲜艳的颜色衬得那面板暗淡透明,遮住紧迫感十足的生命条。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件衣服绣工一般,裙摆袖筒上的金色云纹看起来就跟团毛线一样,毫无美感。 “小主子说起绣工,那自然要数云家,听闻她家的小公子云执绣的一手好牡丹。” 这些时清都不知道,或者说之前根本就没关住过。 云执是吧? 时清记住了。 很好,寿衣上的牡丹就交给他了。 第2章 002 时清收拾好自己刚踏出院门,迎面对上老太爷新派来的人。 这是见不到她不罢休? 蜜合撇嘴,小声跟时清嘀咕,“小主子,肯定是金盏告您状了。” 时清觉得应该不全是。 主要原因估计还是昨天她被当众退婚,让老爷子丢脸了。 她打金盏只不过算火上浇油。 看着对面来的三五个人,蜜合下意识跨出一步挡在时清身前。 明知道不去不行,但还是强装镇定问了句,“咱们、咱们去吗?” 好像她有选择权一样。 蜜合扭头看时清,满脸担忧,“要不然还是等大人跟主君从寺里上香回来再说呢。” 时清父亲李氏明日生辰,今天时大人告假带他去寺里上香了。清晨起床出发,中午在庙里吃斋,估摸着要下午才能回来。 “去吧。”时清叹息。 有些人一旦躲过初一,十五可能就见不到了。 时清哪能让自己带着遗憾走呢。 再说老爷子一早就让金盏过来蹲她,肯定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训她,这才憋的整宿没睡。 蜜合惊诧的扭头看时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老爷子不喜欢主君,连带着也不太喜欢小主子时清,每每见到总要挑刺。 长时间一来,时清父女俩每次见到老爷子都跟老鼠见着猫一样,低头罚站不吭声,能躲就躲。 要是实在躲不掉就等时大人在家的时候让她去处理父亲跟夫郎孩子之间的矛盾。 而今天小主子竟然愿意主动去老爷子那儿讨骂! 蜜合抬头看天,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换成今早之前,时清的确不想去老爷子那儿,毕竟老爷子年龄大指不定没几年好活,能忍她就忍了。 可现在不同。 她跟老爷子指不定谁走在谁前头呢。 既然大家起点都一样,时清觉得自己没必要让着他。 时清垂眸整理袖筒,扭头跟蜜合说,“趁着我还有时间,想告诉老爷子一个道理。” 蜜合疑惑,“什么道理?” “她姥爷可能还是她姥爷,但他孙女不可能永远是他孙女。” 时清都没让老爷子派来的人出声,直接就说,“前面带路。” 这次来的是陈叔,年龄跟老爷子差不多大,听到这儿还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昂头挺胸的时清,使眼色让身边的几个小侍跟在时清主仆后面,免得她跑了。 平常时清听说去老爷子那儿就跟只鹌鹑一样愁眉苦脸,今天忽然变成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走出目中无人的气势,有些反常。 本来听说她动手打了金盏还觉得不可能,毕竟小主子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现在看来,还真有这么回事。 时清跟着陈叔刚踏进老爷子的内院,就听见里面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出来。 “她是得了失心疯吗?自己被退婚把气撒到别人头上,真是好大的出息!” 老爷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拄着根打磨光滑的红栗木拐杖。虽说已是花甲之年满头银丝,可精神跟身体瞧着都不错,发火的时候中气十足。 昨个时家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心头火气还没消呢,今天就听说他派去叫时清的金盏被她给打了! “主子您可不能生气,金盏就一下人,小主子打她定然是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您可犯不着为这个责罚小主子。”老徐抹着眼泪站在旁边劝。 他嘴上说的好听,然而擦眼泪的手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金盏就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巴掌印,小声反驳,“我没做错 。” 老爷子看着她手指分明左边的脸颊,心疼道:“什么下人主子的,我拿金盏当亲孙女疼,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金盏的祖父老徐是时老爷子当年陪嫁到时家的小侍,嫁人后才磕头离开。 后来他妻主家乡闹灾荒,就又带着唯一的孙女回到时家。 这么多年一直伺候在老太爷身边,说是奴才,平时派头堪比主子。 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子,就是他底下的三个女儿见着他都要喊声“徐叔”。 金盏跟他有学有样,拿自己当成时家的小主子,不见得把谁放在眼里。 今天陡然被时清一巴掌甩到脸上,当时没反应过来,回到老爷子院里后就开始告状。 老爷子拐杖杵地,手指着门外院子,“她那是打的你吗?她那是不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他手指过来的时候,时清右脚刚跨过门槛,一抬头就对上脸色阴沉,嘴角下压的老爷子。 时清心头一跳,敛目行礼,喊了声,“姥爷。” 还是有点慌,毕竟怂惯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姥爷。”老爷子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考中探花眼里就只剩你爹了呢。” 时清平时就嘴笨木讷,戳在旁边当个木头人,恨不得别人看不见她,不如老大家比她大几天的二姐会来事,不讨他欢心。 但凡时清的嘴能跟她二姐时喜一样,可至于被长皇子当众退婚? 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事,他这张老脸要往什么地方放。 今天想把时清叫过来教导两句,人还没见着,她就先对自己派去的金盏甩巴掌了。 考上探花,别的本事没长,脾气见长啊。 全怪她爹没文化一俗人,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溺爱。要他看来,时清父女一个德行,全是拿不出手的性子。 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 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撩起眼皮子看站在屋中间的时清,半句没提让她坐到跟前的意思,开口就是质问,“你为什么打金盏?” 这话一问出,屋里屋外的人都竖起耳朵,连老徐都停下假哭。 时清胸口闷的发堵,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抬眼跟老爷子对视,略一扬眉,“我打她还需要理由?” 她一个时家的嫡女,在老爷子跟前地位还不如个下人。 这样的长辈,自己敬他干什么? 以前是怕事,想珍惜好好活着的机会,现在她连活着都做不到,还怕个锤子。 时清自己从屋中间走到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 她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看着老爷子桌上的点心忽然有些饿,伸手一指盘子,“金盏,把那盘红豆糕给我端过来。” 叫的不是蜜合,而是金盏。 “?”金盏听的目瞪口呆纹丝不动。 时清她知道这是在谁的院子里吗?她敢使唤自己? 老徐捏着帕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虚假笑意,绵里藏针柔声说,“小主子使唤老爷子院里的人使唤的挺顺手啊。” 这是完全不把老爷子放在眼里的意思。 时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老徐,“那你也别闲着,去给我换杯热茶过来。” 真是给他脸了。 多大年纪了还没点眼力见。 “……” 老徐在府里除了老爷子没人敢使唤他,猛地听见时清让自己去倒茶,差点气的厥过去。 “闹够了没有!”老爷子拐杖杵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你看看你像什么话,坐没坐相目无长辈,没有半分教养!” 时清有教养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半分满意啊。 “您既然说我没教养……”时清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到金盏面前,对上金盏挑衅的视线,抬起左手朝她右脸干脆利落的又抽了一巴掌。 一左一右,特别匀称。 时清甩着自己发麻的手,“那我就没教养给您看看。” 当着主人的面打奴才,这才叫没教养。 老爷子惊的说不出话,连金盏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自己依靠着老爷子,时清今天肯定要被罚,结果谁知道时清当着老爷子的面又甩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直接打懵所有人。 时清说,“姥爷您不是问我为什么打金盏吗?这就是原因。” 她冷笑,目光从金盏脸上缓慢移到老徐身上,停住。 “我时家嫡女,今科探花,在自己家里使唤不动两个奴才,这家到底是姓时还是姓金?”时清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我连打个自家不听话的下人都要被兴师问罪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老徐说的。 府里人尊称你一声“徐叔”是她人有涵养,你仗着别人的尊重倚老卖老是你不要脸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只要我还姓时,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主子,其他人……”时清放下手,看着老徐跟金盏,声音缓慢,字字清晰,“只能是奴才。” “别说她有错,她就是没错,我也能抽她。” 时清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口。 老徐想倚老卖老假哭又不敢哭,余光瞥老爷子脸色。 “你长本事了是吧?你考中探花了不起是吧?”老爷子被气的站起来,抖着手指向时清,“那你别被人退婚,别让时家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啊!” 重点终于来了。 “不就是被退婚吗,多大点事。”时清自己端着红豆糕又坐回去,“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夫郎多的是。” “大不了再找一个呗,只要我成亲速度快,笑话就追不上我。”时清咬了口红豆糕说,“我觉得那个谁——” 她忘记名字,扭身问蜜合,“绣牡丹那个叫什么来着?” 只记住了对方牡丹绣的好。 蜜合眼皮抽动,弯腰小声提醒,“云执。” 时清点头,“对,我就觉得云执挺好的,我挺喜欢的,就娶他吧。” 老爷子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被下人抚着胸口坐下来,气都喘不匀,一副随时被气出病的模样,“云家?你见过他吗,能喜欢他什么?” 时清根本不看他,随他装。 刚才进门前老爷子声音中气十足。 见他身体这么硬朗,时清当时就松了口气。 至于看中云执什么? 时清毫不犹豫,“我就喜欢他温柔解意贤良淑惠会绣牡丹的样子。” 主要是会绣牡丹。 而此时云家。 鸦青捧着个黑色匣子走进里屋,左右没看见自家小公子,不由推开窗往外看。 清晨院内梨树上,本应端坐在绣架前绣牡丹的小公子,此时正悠闲的倚坐在树杈上。 身上淡青色衣袍随意撩起,长腿半曲脚底抵着树干,另条修长的腿垂下来,随着晨风一荡一荡。 风起,雪白的梨花伴着乌黑发丝在他身边蹁跹起舞。 鸦青站在窗前,侧面只能看见少年皮肤白皙,像是上好的冷白色釉瓷,连身边梨花都要输他三分。 许是听见他的动静,树上那人侧眸偏头朝这边看过来。 少年容貌清隽,气质干净清爽,全然没有生病前的沉沉郁气,反而像只生机勃勃随时都会振翅高飞的白鹤。 树上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绣的一手倾城牡丹的云家小公子—— 云执。 第3章 003 鸦青怔怔的看着树上的少年,心里那股陌生感始终挥之不去。 小公子以前神色郁郁,眼中毫无光亮,像一潭沉沉的死水,泛不出半点波澜。每日从早到晚坐在绣架前重复绣牡丹,痛苦压抑时针会扎在指腹上。 他绣出的牡丹颜色格外鲜艳生动,是云家少有的刺绣天才,鸦青觉得那是因为小公子的心血滴在了上面。 江南云家,以布料跟刺绣出名,尤其是栩栩如生的绣工更是一绝。 几十年前最火的时候无人不知,但凡是云家新出的绣品总会被哄抢而空,那时候朝野上下以能穿上云家的布料视为身份。 只是这些年生活富裕小辈们不肯吃苦,族里人才逐渐凋零,绣工一代比一代差,时间一久云家绝佳的绣工被人唏嘘淡忘,留下的只有可被取代的布料。 京城云家是江南云家隔了两座山那么远的旁支,虽说招牌上带有“云”字,但卖的东西跟江南云家没什么关系,直到云执出生长大会绣花。 他是族里“返祖”的天才,绣工堪称一绝,尤其是绣出来的牡丹,真真是“国色天香”。 三年前,“花开”时节名动京城。 奈何优秀的人总有些悲惨的身世,比如云执拼命绣牡丹就是为了攒钱给他爹爹治病。 他爹爹是家里的侍,是云母二两银子从街边买回来的,身份地位一直不高。 年轻时仗着有几分姿色还能拢住云母的心,生完孩子后人老色衰很快就被云母淡忘在府里后院,连生病都没来探望过。 云执从六岁拿针,今年十六岁,十年点灯熬油依旧没能留下他父亲。 从云父离世后,云执像是被抽去脊骨,整个人都没了坚韧跟生气。 半年前鸦青一眼没看住,云执跌落院内水池中,等再醒来却变了个人。 像是枯死的灰棕色老树抽出细嫩的青绿枝丫,变得鲜活生机起来。 犹记得他刚醒来那两天像是得了疯病,看什么都觉得奇怪。 偶然在府里碰见挺着孕肚的男子,惊的眼睛睁大倒抽着凉气,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跟刺激,缩在屋里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鸦青还记得那时候他盘腿坐在床上,脸色惨白,丧失语言能力一样,用手在肚子位置比划出一个弧度,“他、他是生病了对吧?” 鸦青愣了愣,“不是啊,他是怀了孩子,看月份应该有八个月了。” “怀、孩、子?”声音都带着颤。 “对啊,咱们男子就是要孕育生命的啊。” 只不过云执身体不好事多压心,月事才一直推迟到现在还没来。 大夫说他这种已经是晚的了。 只有来月事才可以生孩子。 云执双手攥住床柱,白净的额头磕在上面,凤尾憋的微红,牙齿紧扣下唇,硬忍着没哭出来。 那时候鸦青只是感觉小公子好像忘了些东西,直到第一次见他上树。 猫儿似的轻盈,脚尖那么一点就跃到了树干上,惊的鸦青险些尖叫出声。 他像今天这般坐在上面,眺望远方,清凌的眸子像是拢上一层薄雾,视线渺远起来。 他说他不想绣花,他想去江湖。 鸦青这才意识到,小公子是真的变了。 他没敢往深处想,毕竟以前的小公子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为何生在云家,若是换种活法,那该多自在。” 小公子可能是,换了种活法。 “小公子。” 鸦青双手拢在嘴边小声唤他,“您快些下来,仔细被人看见。” 云执收起垂下来的那条腿,毫无男子形象的双腿分开蹲在树杈上,“鸦青,东西弄来了吗?” “弄到了。”鸦青怕云执这样被人看见,“您快下来。” 云执笑了下,“好。” 这一笑,像是清晨绽开的花,清新干净带着清早的微凉露水,让人眼前微亮。 云执像片淡青色的梨树嫩叶一样,随着风张开手臂从树杈上轻飘飘的落下。 鸦青提着心,直到看见他脚尖点地身体轻盈的落在地面上才松了口气。 “男子家的衣摆不可以塞在腰带里,这样不雅。”鸦青小跑出去,弯腰伸手把云执撩起来的衣摆给他整理好放下来。 云执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伸手拿过那个黑色匣子,眼中光亮闪烁。 他终于快要自由了。 匣子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锅底灰。 云执出生于武林世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从小就向往像他父亲一样执剑天涯。 奈何他出生那年算命先生上门为他批过命,说他十六岁之前有个天大的劫难,只要躲过去,这辈子顺风顺水。 云家父母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唯算命先生的话是从,从小到大就没让云执单独出过门,更别提闯荡江湖了,他能溜达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后院的鸡圈。 云执空有一身高强武艺每天只能用来杀鸡,感觉被埋没了。 算命先生的话可能就是危言耸听,当不得真。 云执的忍耐在父母出远门那天爆发,偷偷包了两身衣服翻墙溜出家门。 他站在自己院墙之上,眺望远处,张开手臂闭眼享受,感觉江湖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云执纵身一跃,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人从池子里打捞出来。 “……” 他不仅没能去江湖,还真被算命先生说对了,掉进一个跟他以前生活的地方截然相反的世界。 醒来那两天,云执的三观被来回冲刷,现在已经麻木。 他本来想在云家再养一段时间的身体,奈何那个涂脂抹粉的云家主君总是逼他绣牡丹。 属实过分! 云执盘算一下,是时候跑路了。 他以前跟家中的下人学过点江湖手艺,今天准备翻墙出去赚点跑路钱。 * 时清是被老爷子挥着拐杖赶出院子的。 真是太没有教养了! 一碟红豆糕吃完,时清饱饱的,正好出门去巴宝阁拿定制的簪子。 街上的热闹依旧,清晨的早市已经摆开,这种人间烟火的气息格外抚慰人心。 要是以前,时清只是觉得新奇有趣,现在再看过去的每一眼都带着不舍。 她真的还没活够,也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个活下去的机会呢…… 她只是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时清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她看见一个占卜小摊。 走投无路的时候,人才信命,才会卑微虔诚的祈求上天诸位神佛。 她面前这摊子刚出,对方道士打扮的摊主年纪不大,就是脸涂的乌黑,身边还跟着个依偎他的小徒弟。 一看就不专业。 时清收起衣摆蹲在他面前看那个签筒。 云执今天首次开张就来了个衣着不凡的客人,一时间有点紧张。 反倒是身旁的鸦青偷偷扯他袖筒,暗示这是只肥羊。 只要狠狠宰一笔,他们就有钱了。 到时候可以坐着轿子去江湖。 鸦青见识少不知道“江湖”是哪块地方的地名,但是自从小公子落水醒来后,除了刚开始六亲不认的疯病,后来念叨次数最多的就是他要行走江湖。 不管是去江湖还是去江海,手里总要有银子。 有了银子他们可以雇轿子坐着去,走着去多累啊。 要是之前,小公子凭借绣的一手好牡丹,多少还有点私房钱。 半年前落水后生了场疯病,以前存的那点银子除去给老主子治病外,剩余的都给他请大夫用了,钱匣子里如今只剩几枚铜板。 今天两人是偷偷出来的,小公子让他弄点锅底灰,说他有赚钱的手艺,能赚大钱。 鸦青一想也是,绣牡丹绣的再好,大钱也是主君的,到小公子手里只剩小钱。 要是没有主君这个中间人在,他们不就可以赚大钱了吗! 只是鸦青怎么都没想到,小公子的手艺是出来算卦。 不过两人运气好,开张第一个客人穿着跟容貌都不俗。 不俗的时清也的确不负所望,转身伸手让蜜合把自己的钱袋子拿过来。 沉甸甸一个。 她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蜜合,你信命吗?” 时清虽然将眼前的透明面板隐藏起来,但看不见就不代表它不在。 蜜合蹲在时清旁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要不是剧情被激活,时清也不会去想。 她看着那签筒,“我就挺信命的。” 时清掏出一块金元宝,看向对面“师徒”二人,“这签准不准?不准我不给钱啊。” 从金子掏出来的那一刻起,云执主仆俩的目光全在时清手上。 真有人傻钱多的! 云执脸抹的再黑也遮不住眼底看见金子后的光亮。 他目视时清,毫不犹豫,“准!” 时清掂掂金元宝,笑,“我就喜欢你这种有自信的。” 云执拿起签筒,“我为您摇一支。” 时清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看着对方手里的签筒。 云执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那锭金子。 他可太缺钱了。 要是还没有钱从云家逃出去,他不会绣牡丹的事情迟早会露馅,说不定要被识破身份烧死。 就这两天,那个涂着胭脂水粉的云家主君已经给他下最后通牒: “要是还偷懒不肯绣花,我就把你给嫁出去,省的在家吃白饭!” 让云执拿剑雕花可以,让他拿针刺绣,你这纯属为难我云少侠。 这会儿云执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暗下决心: 就骗这一次! 算自己对不起她。 算卦有个坑钱的小窍门,几乎业内“行家”都知道。 那就是刚开始肯定不能让对方抽出好签,不然谁愿意花钱来消灾呢。 你得先说她运势不好小人缠身或是家有横灾,对方一听害怕了心慌了,自然愿意花钱来破解。 这东西越有钱的人越相信。 云执晃动签筒。 “啪。”签掉在地上。 时清捡起来看。 [签词:鸣鸠争夺鹊巢居,宾主参差意不舒;满岭乔松萝茑附,且猜诗语是何如。] 下下签,诸事不顺的意思。 时清沉默。 云执蠢蠢欲动。 他盯着那块金子,那句“我有破解之法”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对方把签给他扔了回来。 “?” 时清面无表情,拒绝接受这个结果,“不准,再算一次。” “!” 求签哪有这样的! 云执皱眉,黑乎乎的脸都藏不住那份清隽惊诧。 他一脸茫然,“求签讲究心诚则灵。” “我是心太诚了。”时清把金子放回钱袋子里,换了块银的出来。 甲方准备撤资,并提出新要求,“再算。” 她说不准就是不准。 云执肉疼那块金子,不情不愿的又摇一签。 “啪。”签掉下来。 时清捡起来看。 [签词:急水滩头放船归,风波作浪欲何为;若要安然求稳静,等待浪静道此危。] 中签,意思是她现在做什么都不好,安静不动最好。 呵,安静等死吗? 时清看向云执,怀疑他是女主派来的卧底。 云执眼皮跳动,果不其然听见她说,“再算。” 今天要是算不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签,时清就不打算走了。 她把整块银子换成碎银子,接下来再换就该是铜板。 鸦青看的目瞪口呆,急的扯云执袖子。 人家都是钱越算越多,他们怎么是钱越算越少。 看着地上几枚铜板,云执差点给她跪了。 今天遇上她,……算是自己倒霉。 云执认命的摇签。 签筒里的上上签本来就那么一两根,云执头回做生意自己也控制不好,摇了五次,出了一头的细汗,伸手扯袖子一擦,擦掉一袖筒的锅灰。 就这时清还不满意。 本来的金子变成了银子,银子变成碎银子,碎银子变成一把铜板,现在那把铜板被她扣的只剩下两个。 眼见时清伸手去捡其中一个,云执眼皮跳动,急的一签轻轻拍在她手背上。 留条活路吧姐姐…… “给。” 语气颇为无奈。 别说云执,就是佛祖也能被这样虔诚的“信徒”气死。 时清接过来看。 [签词: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难。] 上上签,因祸得福否极泰来,不管做什么都会逢凶化吉。 时清挑眉,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笑容,矜持的炫耀,“哎呀,我就知道我命好。” “……呵。”云执热的扯着衣领扇风,良好的教养抑制住他翻白眼说脏话的冲动。 但凡您低头看看脚下的木签,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脖子上的锅灰就抹到锁骨处,这么大大咧咧一扯,衣襟下白皙如玉的皮肤就过分显眼。 鸦青反应很快,伸手拢上云执的衣襟,冲他使眼色。 云执面色僵硬瞬间,讪讪的收回手。 他忘记这是什么狗屁劳什子“女人社会”了。 主仆两人的动作对面的时清跟蜜合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眼里只有木签。 在活命面前,男人算个屁! 就是他脱·光了,时清都不惜的看一眼。 蜜合小小声问,“小主子,您不是说您信命吗?” 别说云执主仆,就是蜜合也被时清一通操作看的目瞪口呆。 她看着地上七八支木签。 这叫信、命? 信的哪家的命? 时清将铜板弹到云执手里,捏着签词站起来。 太阳刚刚升起,光泽在她背后大放。 时清状若桃花花瓣的眼尾撩起弧度,红色衣服衬得那张本就张扬明艳的脸更显昳丽生辉,“信啊,我只信我要的命。” 哪怕是自我安慰也好,能开心一会儿是一会儿。 时清是开心了,云执却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他抬眼看时清挂在腰上的钱袋子,眸光闪烁。 今天忙了半天,铜板虽然只赚到一枚,但时清教会他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不能讲良心。 钱在人为。 云执决定,今晚就翻墙头去偷她家! 她的良心都不会痛,自己凭什么会! 第4章 004 时清拿着那根求来的上上签抬脚跨进一家珠光宝气的店铺—— 巴宝阁。 京城里最大的珠宝店,占地面积约有两百多平方,共三层高。 作为功能性最强的店铺,巴宝阁里面既有京城时尚新款也接受来图定制。 时清手绘图纸,给她爹爹定制了一根玉簪,作为生辰礼物。 前两天先是中探花后是当众被退婚,事情比较多,正好今天来取。 时清来的比较早,巴宝阁还没真正的来客人,只有小二们在清点货物清扫擦拭架上的瓷器。 “贵客您要买些什么?”瞧见客人上门,站在柜台后面清账的管事合上手里账本,从后面迎出来。 对方是个约摸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宝蓝色冬袍,身形微胖脸上堆起笑意,看清是时清后立马拱手贺喜,“原来是小时大人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死亡之风。 时清考上探花但是还没具体任职,这时候叫她小时大人虽然是恭维但又不那么妥当。 “我来取簪子。”时清抽中上上签心情好懒得较真,从怀里把单据掏出来,递给掌事。 掌声的姓许,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眼,“好,是那根莲花簪对吧?您等我片刻,我去给您取来。” “簪子两天前就做好了,我一直在想您什么时候来取。”许掌事随手指了一个小二,“还不上茶。” 时清坐在一楼大厅等,许掌事撩开帘子去后院库房。 时清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呐呐问,“这就行了?” 蜜合疑惑的问她,“小主子,什么行了?” “不是,这么顺利的吗?”时清扭头看蜜合,语气有些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得有点什么意外呢。” 她就没跟顺利沾过边。 现在事情陡然这么简单,她都不敢相信。 时清看着一直攥在手里的木签,轻轻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露出笑意,“还挺准的啊。” 大吉大利,诸事顺利。 蜜合笑呵呵顺着她说,“是挺准的。” 毕竟是挨个选出来的,不准的都没要。 小二端着热茶跟瓜子糕点上来。 时清没心情吃,一直探头朝通往库房的帘子看,等她的簪子。 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她可是摇出上上签的女人。 百分之几的概率都被她碰上,谁能有她这么好运。 时清这么巴巴的等簪子,主要是这东西可能是自己送给爹爹最后的礼物了。 爹爹对她是真的没话说,恨不得把心都刨出来给她。时清一直很矛盾挣扎,边惶恐愧疚,边又忍不住靠近。 她没有家人,没拥有过纯粹浓烈毫无保留的亲情。但谁对她好,她就拼命对谁好。 爹爹李氏跟小官之子的大主君不同,他就是时家老家青山县一暴发户的儿子,没什么文化就长得好看家里有钱。 老爷子生平最讨厌容貌艳丽又没读过书的男子,一直对李氏不满,处处挑他的刺。 李氏为讨他欢心,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内敛。时清这才想着送他根玉簪,既不张扬又不失贵气。 这簪子是时清殿试前来做的,当时接待她的也是许掌事。 她一看图纸就说漂亮。 时清要的簪子是用整块玉一气呵成,还是“体如凝脂,温润细腻”的和田白玉。簪头雕成莲花的样式,花瓣瓣瓣分明绽开,细节到连花蕊都画的清清楚楚。 玉质温润,莲花雅气,最重要的是用整块玉雕成,不仅考验师傅手艺,还考验时清的财力。 许管事当时还多嘴问了句,“定然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吧?” 对时清来说,爹爹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没毛病。 许掌事掀开厚布帘子出来,时清思绪回笼,眼睛微亮站起来。 许管事脸色略显难看,最主要的是双手空空。 “……”时清又扶着椅子扶手缓慢的坐了回去。 她感觉接下来的事情适合坐着听。 “有件事情忘记跟您说,”许管事眸光闪烁,神色略显心虚,“您的簪子,前天小掌柜过来当值时已经差人帮您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送给谁的?”时清疑惑,“簪子是我定制的,单据都在我这里,我怎么没收到东西呢?” 她还没死呢,就已经给她烧过去了吗? 早了点吧。 许掌事也尴尬,她那天恰好不在,小掌柜又不懂生意,对方来这儿当值就是跟家里生气来瞎胡闹的。 许掌柜刚才在后面已经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天簪子刚好做完送过来,小掌柜翘着腿靠坐在椅背上把玩手里的翡翠扳指,随口说了句,“做好了?做好了直接送过去呗。” 小二也是个蠢的,“送给谁啊?” “她送给谁我怎么知道,”小掌柜吹着扳指,扯着衣袍轻轻擦拭,“她没说吗?” 小二回想了一下,“说是送给重要的人。” “哦,送男人的。”小掌柜撩起眼皮看了眼单子,“时清?” 她砸吧嘴,“这谁不是跟沈家公子订婚了吗?她今天高中探花打马游街好大的风光,这簪子八成是送给沈郁的。得了,你帮她送去沈家吧。” “送哪儿去了?沈家!”时清听完抽了口气,惊诧的直接站起来。 她说为什么长皇子着急忙慌的来给她和沈郁退婚呢,感情是看见簪子以为她急着娶沈郁,这才着急把话说清楚。 但凡没有这个簪子,长皇子也不至于赶在时家大摆酒宴的时候来说这事,公然绝了时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 “我时家如今‘扬名京城’,原来是托您店里的福啊。” 幸亏她今天出门早,不然人多的时候肯定有人在背后指着她笑话。 时清就知道命运不会放过她这个炮灰!事情肯定没那么顺利。 什么上上签,全特么的封建迷信! 她早看出来那个小摊主不专业,绝逼是骗子! 幸好她一个社会主义无神论红旗下长大的花朵从来不信这玩意! 时清把攥了一路的签拍在旁边小几上,“我管你们把簪子送给谁了,现在我这个货主就在这儿,我要我的簪子。” 货发错人又不是她的错,要么给她重新发货今天赶制一个,要么去给她要回来。 “赶制的话,”许掌事为难的说,“恐怕来不及,那簪子做工细腻,至少三五天。” 而且上好的和田白玉,店里哪里舍得。 “那你们去给我把簪子要回来。”时清坐在椅子上,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这会儿她倒是有了几分胃口,反正事情一句两句结束不了,慢慢聊呗。 “小时大人,对方可是长皇子的儿子,再说东西送出去,哪有要回来的道理。”许掌柜徐徐劝说。 时清油盐不进,“我还是我爹的闺女呢!东西又不是我送的,我管你什么道理,我只知道我凭单据来店里拿东西的道理。” “蜜合,”时清往桌上吐出瓜子壳,伸手一指门口,“我今天要是拿不到我的簪子,你就站在那儿喊。” 蜜合麻溜的接话,“小主子您说怎么喊,我别的不行,就嗓门大。” 时清挑笑看着许掌事,“就喊‘巴宝阁店大欺主,欺诈消费,坑骗东西’。” 她双腿交叠,胳膊压在膝盖上探身抬眼冲许掌事挑眉,“左右我现在‘名声大’,虱子多了不怕咬,咱看谁损失多。” “小时大人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啊。”许掌事急的擦汗。 她的意思是时清又不差钱,那么好的一块玉说做簪子就做簪子,哪里是缺钱的人。 而且对方是长皇子的儿子、才气不输女人的沈家公子,不知道多少女人上赶着送礼物他都不收,现在既然收下时清的簪子,也算是她有面子。 虽说两家现在已经退婚,但做不成妻夫,做姐弟也是可以的啊。 就一个簪子,送给沈郁哪里还好意思要回来。 “你说的挺对。”时清吧嗒吧嗒磕瓜子,跟达官贵人家里养的观赏鼠一样。 许掌事赞同的点点头。她就知道时清好说话,谁人不知时清脾气好又怕事。 时清顶着许掌柜期待的目光,表示道:“但我不听。” “……”许掌事差点被闪着腰。 “我就要我的簪子,你去给我要回来。” 时清好意思,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东西是她的,她又没说要送给沈郁,要是不要回来才尴尬呢,显得她像只舔狗一样。 许管事没有办法,旁边的蜜合已经开始喝水润嗓了。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把那天送东西的小二叫过来,“去把簪子要回来,就说送错了。” 这事本就是巴宝阁理亏,这么大的一个店铺不可能被一个簪子毁了名声。 要是旁人还好办,这可是时铁嘴时大人的女儿,闹大了是要告到皇上面前去的。 许掌事就是没想到时清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难缠起来。 “小时大人,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不好听,”许管事笑笑,“外头八成会起谣言,说您抠门小气。” “那能是谣言吗?” 时清又抓了把瓜子,理所应当,“那不都是大实话吗。” “……”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她也不惜的再装。 她时清抠门怎么了,要不是她抠门,刚才就被那算卦的小骗子给骗了呢。 小样,以后别让她再碰见! 第5章 005 “簪子?什么簪子?” 沈府后院暖阁门口,菱角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小二,视线落下她衣服中央的“巴”字上,这才陡然想起来前两天对方来过。 刚才门房那边传话说巴宝阁的小二求见少爷,说是有个簪子送错了。 “那簪子是我们送错了,其实并不是送给沈少爷的,许掌事说这事是巴宝阁的疏忽,下回沈少爷去店里,定然给予优惠和补偿。” 小二急出一头细汗,扯着袖筒擦拭,语气极近小心。 就这还是惹来菱角不满。 “送出去的簪子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她时清也太小气了吧!”菱角气的不轻,“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了,我们沈家还能缺了个簪子!” 昨天两家刚退婚,时清今天就要来簪子,这是看亲事落空想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呗。 还找什么借口串通巴宝阁说是送错了。 呸! “幸好少爷已经与她退婚,这样抠门小气斤斤计较的女人哪里配得上我们少爷!” 菱角气的脸色发红,这事传出去不仅时清丢人,就是他家少爷也会被非议。时清她脸皮厚不在乎,但是他家少爷不能不要脸。 小二低头哈腰不敢反驳,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小时大人还在店里等她的簪子呢……” 看那架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菱角生不生气小二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能不能把簪子要回去。 “那就让她等——”菱角刚要开口骂时清就被人出声拦住。 清凌凌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像是玉石碰撞般清脆微凉。 “菱角,你去把簪子取来递还给小二。” 菱角跺脚,“少爷!” 他等了几个瞬息,见暖阁里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这才不情不愿的扭身去拿东西。 暖阁中,身着银白色冬袍的沈郁一手拦袖一手提笔,站在书案前垂眸看纸上的青竹。 那簪子其实前天送过来的时候沈郁本来没打算收,他跟时清的婚事只是当年母亲的一句口头话当不得真,时清陡然送簪子过来倒是让沈郁为难。 只是菱角打开匣子后他才略有迟疑。 红绒底布上放着的白玉簪子光泽温润,红色映衬下显得白玉油脂般柔和,簪头雕刻的莲花更是栩栩如生清香逼人。 可沈郁看中的不是簪子是珍品,而是其中蕴含的意思。 公子如玉品性如莲,他恍惚一瞬以为时清懂他,这才没拒绝。 就像父亲说的,做不成妻夫做姐弟也成。 万万没想到,只是送错了。 笔尖墨滴在面前的画纸上,熏染出一块格格不入的墨点。 沈郁将笔放下,卷起青竹图放进废纸篓里,重新抽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展开。 “给!”外面菱角已经回来,语气很冲的把匣子塞怼进小二怀里。 小二笑着抱紧匣子再三赔礼道谢。 “跟时清说,这簪子我只打开看过,未曾试戴。”沈郁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未曾将簪子戴出去,时清依旧可以送人。 小二不懂话中深意,时清应该懂。 时清当然懂! 她不仅懂簪子,她更懂得怎么为自己弥补损失。 “我好好一簪子被你们送给别人了,拿回来那就是二手货,你们不看着给点补偿吗?” 时清磕着瓜子,拿眼尾睨许管事。 “……” 许管事停下翻账本的手,眼皮抽动,迟疑着说,“小时大人,咱们店里没有这样的先例。” “没有啊……” 时清拍拍手掌上的瓜子碎屑,走过去趴在柜台上跟许掌事说,“那现在有了。” 总得有人开这个先河,时清不介意委屈点自己,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就看着把簪子的做工费免了吧。” 许掌事抽了口凉气,“您这已经是不讲道理了,那莲花簪子做工细腻,光手工费就要三十两银子,不可能免。” “你既然说我不讲道理——” 时清挑眉,“那我就跟你讲讲道理。” 她倚着柜子掰手指,“我今年也就十七岁,年纪轻轻中了探花,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对不对?” 许管事警惕的看着她。 时清笑的满脸纯善,“等我入朝为官后,要是跟各位同僚提起巴宝阁送错簪子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您店里的声誉呢?”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喜欢跟人聊天,你放心,到时候满朝文武但凡有一个不知道这事情的,都是我不行。” 虽然她活不了多久,但她饼可以画的特别大。 人可以死,亏不能吃。 “……”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许掌事沉默的看着时清,委婉提醒,“小时大人,咱们这店能在京城做大,不可能毫无背景。要不然彼此给个面子呢?” 时清沉吟,语气真诚,“您看我是要面子的人吗?” ……您不是,您是要银子的人。 时清她连得罪沈家都不怕,还怕没面子? 就要簪子这事,长皇子迟早把账算在她头上。 时清鸟都不鸟他,多余给他眼神。 要是长皇子揪着她不放,时清敢见他,就不知道他夜里敢不敢见自己。 许掌事闭了闭眼睛,她还真拿时清没办法。时清自己是新科探花,皇帝面前的新宠儿,她母亲更是难缠,一旦时清自己不要脸,简直油盐不进。 最主要的是,这事她占着理。 时清看许掌事想通了,欣慰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大方点,就当买个教训。” 许掌事肩膀发沉,抬眼看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了时清。 前两天她考中探花的时候,众人都在议论,说时清平平无奇一人,往常从未见她崭露锋芒,怎么就默不作声的中了探花呢? 毕竟跟这一年新起的状元常淑相比,时清是真的不显眼。 现在再看时清,许掌事竟觉得这样的人如果较真起来,中个状元都不在话下。 她简直就是个—— 流、氓! 简直是平平无奇一强盗,说她低调怕事脾气好的人,莫不是瞎了眼! 她跟上面那几个词,哪一个能沾边? 时清也不是真的“流氓”,她往新品的方向走,停在一支金簪前面。 许管事条件放射的将打开的匣子“啪”的下重新盖上,防贼似的摇头,“免掉簪子的手工费已经是底线,这个真的不能再给了。” 您就做个人吧。 稍微要点脸行不行! 时清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给钱,您拿我当什么人了。” ……咱就没敢拿您当人看。 许掌事听时清话里意思是要买,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匣子打开,“这簪子全天下只有一支,人人都说金子俗艳,那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这支簪子花样复杂华丽,是真的好看,也是真的不好驾驭。但凡长相寡淡的人戴上都会觉得俗气。 但她爹爹不同。 时清长相跟她爹爹李氏有六分相似,都属于明媚艳丽的那种。唯有这般张扬的气质才能压住金子的俗突出金簪的艳。 “就这支,我买了。”时清本来怕老爷子挑爹爹的毛病,这才想着定制个低调的玉簪。 现在想想,他算个屁! 从巴宝阁出去的时候,蜜合手里抱着两个盒子,外加半包瓜子。 时清觉得巴宝阁瓜子味道不错,就顺便要了点。许管事也大方,拎着瓜子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客气的说,“您快走吧。” 生怕耽误了她正事。 真是见外。 原路返回的时候,时清特意去找刚才的小摊,结果没找到。 “算他跑的快。” 时清没急着回去,而是又去了几个地方,买了个大件。 直到府里的夜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跟时清说,“小主子,大人跟主君提前回来了,正让您过去呢。” 时清探头朝外看了眼天,纳闷,“这不是还没晌午吗?我爹娘怎么提前回府了?” 以前去寺里上香都要临近傍晚才回来。 “是老太爷派人去叫的。”夜合说,“老太爷特别生气,说您得了失心疯,不仅顶撞他,还竟然要娶云家小公子。” 现在全府人都在传时清被退婚后一时间接受不了,得了失心疯。 不然很难解释她怎么一觉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时清了然。 老爷子这是想让她娘来治她。 要说时清有没有害怕的人—— 那还真有,就是她母亲时鞠。 在她面前,时清总是有种心虚忐忑的感觉,仿佛对方能看透自己不是原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一直没戳穿。 那种被人捏着小辫子的感觉,才是时清这么多年低调不张扬的原因。 “那就先回去吧。”时清扭头跟店铺里的伙计说,“东西天黑再给我送过去,就要我刚才看中的那口,别送错了。” “好嘞。” 夜合刚才就看见了,只是没敢问。 她僵硬的扭动脖子往后看那一排排渗人棺材,吓的心脏哆嗦手脚冰凉,赶紧把头又扭了回来。 小主子没事来棺材寿衣店是要做什么? 老太爷虽然不讨人喜欢,但罪不至死啊。 时清不知道夜合在想什么,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后事办的明明白白,棺材选了最宽敞好看的那款,寿衣挑选的是没花纹的纯色。 等把云执娶过门后,就让他开绣。 不要别的款式,就绣他擅长的牡丹就行。 回府后,时清深呼吸,抬脚跨进父母的院子。 不管她娘怎么说,云执自己娶定了。 她跟她的绣工,除了生离死别,谁都不能分开! 第6章 006 进门前时清胸口还提着一口气,仿佛脑袋后面有个小辫子被时鞠攥在手心里。但凡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对方都会冷不丁的拿出来吓吓她。 外人总说时鞠是个铁骨铮铮的都御史,朝堂上就没有她不敢谏言说的事儿。 可时清穿来后第一次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就知道这个人没这么简单。 能在督察院当上都御史,并且稳稳连任两届皇帝的人,怎么可能真是个无脑倔牛,这分明就是只笑面狐狸。 时清稳了稳心神,抬脚跨过门槛。 时鞠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瞧见时清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跟她的冷淡相反,旁边的李氏立马放下手里的糕点盘子迎上来。 “爹爹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板栗。”李氏生的明艳张扬,奈何身上穿着深青色衣袍,平白将三十多岁的他衬得老气很多。 虽然老爷子总说李氏没读过书上不得台面,但他对女儿是真的没话说,恨不得把所有能给的都给时清。 享受着这份温柔耐心、毫无保留的父爱,一度让时清深觉愧疚。 时清心里酸酸涩涩,正要让身后的蜜合把自己买的金簪拿出来,就听见椅子上的时鞠声音不大不小的问,“听说你打了金盏?” 没问原因,只有质问。 时清昧心自问,她穿来的这几年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一个好女儿的人设。 老爷子刁难她那么多次,她都忍着没说半句话,甚至为了所谓的让时家光耀门楣,她天天鸡叫起床读书,大冷天的为了提神洗脸用的都是冰水,这才考了个探花。 再说又不是她愿意鸠占鹊巢,她穿来的时候原主就已经死了。 错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才不捏着鼻子当孙女! 时清深呼吸,又徐徐吐出一口气,感觉被人抓住的小辫子被她自己一刀切掉。 干脆利落,浑身轻松。 “没错,我打的。我不仅打了金盏,我还打了——” 时清直视时鞠,一脸坦荡,伸出两根手指,郑重强调,“两、次。” 一左一右相当对称。 时清扶着李氏的手臂往椅子方向走,“您要是不信的话,让人把金盏叫过来,我再给您演示一遍。” “不就是个奴才吗,我打她不需要分时候,我都不嫌手累,难道她还敢嫌脸疼?” 给她脸了是吧。 时鞠被时清理直气壮的态度噎的一愣,连翻书的动作都顿了顿。 她这才抬眼正式看时清,手指接着刚才的动作翻了页书,像是把之前的话题一并翻过去,“还听说你要娶云家小公子?” 时清大大咧咧毫不客气的拉了条椅子坐在李氏身边,低头剥板栗,头也没抬,“我跟云执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我娶他挺合适的。” 时清姿态随意,跟之前见到时鞠就心虚胆怯的态度截然相反,甚至反问,“您还听说了什么?” 时鞠打量的视线细针一样密密麻麻的落在时清身上。 时清浑然不觉似的,剥完板栗递给李氏,态度秒变乖巧,“爹,您吃。” 李氏满脸温柔,“都是给你买的。” “这不巧了吗,我也给您买了东西。”时清扭头朝后,让蜜合把匣子拿过来。 时清笑,“这是送您的生辰礼物。” 一支华丽精致的金簪。 李氏眼睛都亮了,很明显是真心喜欢。只是他略有迟疑,目光依依不舍,勉强笑着把匣子合上,“爹爹很喜欢,留着等以后戴。” 等老爷子死了再戴? “您是怕姥爷不喜欢吗?”时清忽然问出声。 她站起来打开匣子把簪子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戴在李氏头上,“他一把年龄了不喜欢好看的颜色很正常,可爹您还年轻啊,不能迎合他的喜好。” 时清往后退了两步,由衷称赞,“好看!” “就是衣服颜色太老气,要我说爹您就适合颜色鲜艳的衣服,年轻又好看。”时清看着李氏的眼睛,心头发涩,“您要活的漂漂亮亮的,而不是委屈自己活给别人看。” 尤其要拒绝家庭pua。 像什么穿着艳丽显得俗气,全是扯淡。 时清故意说,“要是有人看不习惯,那只能是他见的少,就跟没见识的狗就知道瞎叫一样,见什么都得逼逼两句。” 李氏微微发怔,没反应过来。 直到时鞠把书不轻不重的拍在桌子上,语气微沉,“你这含沙射影的在说谁?” “谁说我爹不好我就在说谁,”时清把空匣子“啪”的声关上,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人的心头,“谁要是为难我爹,我不仅含沙射影,我还指名道姓的骂他是狗。” 时清笑,眼睛直视时鞠,“早上姥爷刚说完我没教养,我觉得像他这么有教养的人,一定不会对别人的穿着评头论足对吧?” 一句话说的时鞠哑口无言。 谁让她爹不好过,她就让谁没得过! 各自管好各自的爹。 李氏不愿意扫时清的意,抬手扶着簪子,“好,爹爹听清儿的。” 时清送完东西就回自己院子。 时鞠视线看着时清的背影,意味深长的问,“你有没有觉得清儿今天变了很多?” “清儿变的再多也及不上我嫁给你后变的多,”李氏仔细的收起匣子,情绪低落,“我才刚三十出头,衣柜里的衣服比你爹身上穿的还显老气。这些不过身外物我也不想计较,可我清儿不过就是打了他一个下人他便着急忙慌的把你我叫回来主持公道。” 时鞠微愣,没想到话题是怎么转到自己身上的。 李氏红着眼睛问,“我清儿在他心里还比不过一个奴才?你跟你爹都不疼清儿,我女儿我自己疼。” “你爹你伺候,明日生辰我就要穿我喜欢的衣服戴我清儿买的金簪。”李氏站起来往里屋走,“清儿说的亲事我这个当爹的没意见。” 别说娶云小公子了,就是娶云大公子他也同意。 时鞠赶紧追上去,“你别生气。” 她也不敢在衣服上扯更多,只说时清的亲事,“她娶云家小公子我也没说不同意,哪怕她自己没提这事,碍于长皇子的原因,这几年朝中也没人敢说把自家儿子嫁进时家。” 时鞠皱眉,“这时候娶个跟朝堂毫无关系的商人之子,倒是最好的结果。” 将来时清进入朝堂,身上关系越干净越简单只会越好。 李氏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轻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呢?” “明天你生辰之后去。” 天色擦黑。 棺材铺子的小二抬着口盖的严严实实的长型匣子从时府后门进院。 时清掀开蒙在上面的布检查一遍,见没有磕碰后才付钱。 蜜合头皮发麻,“小主子,咱们搞个棺材在院子里怎么那么瘆人呢。”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时清拍拍棺材板,“见‘棺’发财啊。” 时清没跟蜜合说实话,其实她除了棺材还列了其他事项。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看了好几个店铺,感觉都不错,打算明天让蜜合去谈谈,看能不能买下来。 她不能长命,把云执娶进门算自己对不起他。 等将来她走后,她父亲一定不会为难云执。 他可以带着她给的店铺庄子再嫁,自己会把蜜合跟夜合留给他,这样哪怕他再次嫁人,时家依旧是他的后盾,怎么着都比他在云家一直被使唤要强。 暮色四合,院里也没掌灯。 蜜合去给时清准备洗澡水,时清自己站在院子里,垂眸用指尖轻抚棺材板。 她在尽可能用最短的时间把身后事情安排好,连素未蒙面的云执都想到了。 时清坐在棺材盖上发呆,在想自己还遗漏了什么。 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墙头上有个人影猫儿似的跃上来。 “?!” 时清倒抽了口凉气,对方很明显刚站上墙头就看见坐在棺材上的她。 两人对视,连空气都沉默几秒,随后默契的大喊出声,“啊——” “有鬼啊!” “靠!抓贼啊!” 时清脱了鞋用力朝墙头上扔,她姥爷的,敢惦记她上好的棺材 第7章 007 半个时辰前—— 云执等到天黑后把鸦青留在府里,自己换上身夜行衣。 “您真的要去啊?”鸦青担忧的看着云执,犹犹豫豫的劝,“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云执脚踩在凳子上,弯腰给脚踝绑束帯,咬牙切齿的扯紧带子,“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个委屈。” 您从小到大像这种委屈还真是没少受。 鸦青把这话咽回去,围着云执走来走去,小脸皱的像苦瓜一样,“可是太危险了。” “危险?”云执像是听到笑话似的,一甩衣摆脚落在地上,伸手将脖子上的黑色蒙面巾扯过鼻梁。 他侧眸看过来,秀气的眼尾漫不经心的撩起,语气不屑,“就她那样的,我能打十个!” 少年的傲气像是从带在骨子里的,肆意妄为不服输。 哪怕黑巾遮面,依旧挡不住他身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气,举止投足都透着股干脆利落的飒劲,像根清俊挺拔的翠竹。 鸦青怔怔的看着云执,半句劝阻的话都不好再说。 他捏了捏手指,跟着追送到院子里,“那您小心啊。” 云执头也没回的朝他摆摆手,脚步轻盈的跃过墙头,像燕子滑过水面似的,几个纵身便消失在黑夜中。 该小心的是别人才对。 就他这身功夫,但凡身体再养好一点,时清那样的他单手能打一百个! 只不过小爷他是男人,不打女人。 云执白天跟时清跟了好几条路,从巴宝阁跟到棺材铺子,一度怀疑自己被她发现了这才故意绕路,最后才走进时府里。 时家啊。 云执跟鸦青打听过,时家并非富可敌国的人家,但时家的三主君李氏父家相当有钱,在当地青山县简直是个土财主。 对于李氏这个儿子,老李家相当疼爱,哪怕嫁人多年,每次逢年过节或是赶上李氏生辰,都要从青山县送几大车金银玉器跟绸缎过来。 东西昨天下午才进的府。 云执站在时府墙头下,两眼放光。 金子,他来了! 云执保证自己不多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只拿上午的辛苦费。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宵禁,云执围着时家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没有光亮的院子,想必是废弃的后院,真是上天佑他。 云执脚尖轻点,猫儿似的跳上墙头半蹲下来,视线随意扫过院内,一眼就看见院中老梨树下的红色身影。 那颗枝繁叶茂的老梨树下横着口棺材,这还不瘆人,瘆人的是棺材板上坐着个红色的身影。 院内光线虽然昏暗,但除了看不清脸,其他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能看到大概轮廓。 云执望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头一抬似乎也朝他看过来。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段不远的距离相互对视。 今夜月半圆,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一阵寒风吹来,棺材上红衣鼓动长发飘起。 按理说像他这样武学世家出身的少年,尤其是自己这种武功高强立誓要行走江湖的少侠,最大的品质就是沉着冷静临危不惧,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大惊小怪的大喊大叫,除非—— 太、吓、人、了!!! “啊——” 两人同时尖叫出声,被彼此吓的满地乱爬。 “有鬼啊!” 云执胸口心脏突突跳,猫儿似的脊背炸毛,没有半分犹豫,怎么上来的又怎么跳下去。 那是什么东西! 他腿都是软的,扶着墙根抚着心脏乱跳的胸口,“吓死小爷了。” 院内时清几乎瞬间弹跳起来,脱了鞋就朝墙上扔,“靠!抓贼啊!” 有贼惦记她的棺材板! 真是世风日下贼心不古! 府里佣人听见声音抄上家伙冲出来,“贼在哪儿贼在哪儿?” 她们跑过来贼是没看见,只看见时清光着脚丫子站在棺材板上,红色衣袍鼓动,长发飞舞,两眼放光,像是要吃人。 那场面一度有些诡异,尤其是院里没有点灯,她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清冷月光正巧映在她冷白皮的脸上,惨白惨白的。 时清一扭头,活生生吓晕两个胆小的佣人。 “……” “还能不能有点用!”时清伸手指墙头,气的差点跺脚,“给我去追啊!” 她听声音听出来,就是上午那个算命的小骗子。 好家伙,坑蒙拐骗行不通还开始改行翻墙行窃了。 “找人给我去查,看看究竟是谁敢夜闯我时府!” 等人都走完,时清才放下小时大人的包袱,呼出一口气扶着棺材板慢慢坐下,“呼,吓死我了。” 一抬头突然看见一个人,差点提前去世。 蜜合,“?”你确定吓着您了??? 蜜合给时清把鞋捡回来穿上,余光瞥了眼还躺在地上的两人,眼皮抽动。 ……这到底是谁吓谁。 是您吓贼吧。 云府里—— 云执翻墙离开后,鸦青就一直坐在院内台阶上等他。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又从墙外跳回来。 鸦青惊喜的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跑过去,“小公子,发现金子了吗?” 云执连回屋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刚才鸦青坐着的台阶上,哑声说,“发现了。” 他心有余悸,“我被发现了。” “……” 云执艰难的跟鸦青说,“主要是时家闹鬼,特别吓人,以后还是离远点。” 鸦青倒抽了口凉气,脸色明显更犹豫了。 “怎么了?”云执问他。 鸦青咬咬唇,绞紧手指,“小公子,今天晌午您不在府里,我在主君那边听说了一件事情,好像是从时府传出来的。因为还不确定,就没敢告诉您。” 云执疑惑的抬头看他。 鸦青眼神挣扎,小声说,“听闻小时大人,哦,就是您白天跟踪的那位。” “怎么了?” “她说她要娶您。” “?” 第8章 008 云府后院—— “贼抓到了吗?”老爷子披着件外衣从里间出来。 外面动静闹的有点大,他都躺下了又拄着拐杖出来。 老徐眸光闪烁,上前扶着老爷子的手臂,“贼抓没抓到不清楚,但是下人们赶到的时候倒是看见小主子光脚站在棺材上,鬼一样吓人。” 老爷子坐下的动作微微顿住,“棺材?” 年龄大的人对这种东西最是忌讳,老爷子当场脸色就沉下来,“府上哪有什么棺材。” “您不知道,是小主子今天才新买的。”老徐压低声音,“听门房说,那棺材是临天黑才送来。” 老爷子抽了口气,拐杖杵地,“她这是买给谁的?买给我吗?”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老爷子气的站起来,“给我把她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这棺材打算给谁用。” “主子您别生气,您有没有觉得小主子今天格外不对劲?”老徐劝了一句。 他这么一说老爷子倒是仔细想了想,气的冷哼,“她是得了失心疯。” 以往的时清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不管他怎么说都不知道叫人。他那群老朋友的小辈里面,没有一个像时清这样木讷寡言的,每每提起都觉得拿不出手。 跟她爹李氏一样,上不得台面。 “小主子之前脾气多好,您说东她不会讲西,您再看看今天的小主子,都敢当着您的面打金盏,简直就是变了个人!”老徐越说越觉得瘆人。 老爷子握紧手里的红栗木拐杖,抬眼看老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该不该请个老道来看看?”老徐说,“小主子性情大变,许是被退婚后承受不了这个噩耗,这才被脏东西趁虚而入。” 借尸还魂? 大晚上说这个,两人心里都觉得毛毛的,后背处好像有看不见的风吹进来。 老爷子让老徐把灯芯挑亮一点,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双手搭在拐杖上,“陈老应该有些门路,他对这些东西了解比较多。” 陈老算是老爷子进京后认识的第一个好友,这人神神叨叨的,最信这些。 老爷子沉声说,“正好趁明日李氏生辰,叫陈老带人过来看看,我倒是要瞧瞧,有什么脏东西能进我时家的门!” 老爷子要驱鬼的想法时清完全不知道。 她晚上睡觉前让人把棺材用布盖的严严实实,还派了两个胆大的守着。 她倒是要看看谁敢偷! 翻墙那贼跑的贼快,时府一众下人没追上,宵禁后只能回来,太可惜了。 时清躺在床上把透明面板又划拉出来。 生命条依旧是那层薄薄的血皮。 可能因为已经见底,所以也看不出来过完一天生命值有没有减少。 时清把面板隐藏,全然接受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结局。 就像刀架在脖子上,害怕完恐惧完只剩下淡然。 老娘就这样,不行就毁灭。 一夜好觉,第二天早上如常醒来。 时清茫然的坐在床上醒神,要不是那面板还在,她都以为生活还是正常轨道进行,平平淡淡无悲无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玩的都是极限。 但极限才刺激啊! 以前时清总觉得老爷子挑刺都不是要紧事,他年纪大忍忍就过去了,人家君子报仇都能等十年呢,她又不是熬不死老爷子。 结果——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现在不同了,像她这样赶时间的,报仇可等不到明天,巴掌该甩就得甩。 万一醒不来了,还不得遗憾死啊,到底下孟婆汤都怄的咽不下去! 今天她爹生辰,时清心情美美的挑了件颜色偏亮一点的衣服。 蜜合在旁边鼓掌,“小主子穿这身粉的真好看!” 这话说的,她这张脸,穿哪身不好看? 时清给自己扎了高马尾,用冠束住。 身上这件粉色冬袍不是那种胭脂俗粉的轻浮粉,而是比较有质感的粉色,配上飒爽利落的马尾,显得她整个人瞧着都比以往有精神许多。 “小主子昨天让主君多穿些颜色明亮的衣服,要我看,您也该多穿点。”蜜合弯腰给时清整理袖筒,“回头让裁缝铺子多做两身颜色亮丽的春装送来,像您往年那些灰色藏青色的衣袍都扔了。” 时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点点头。 也不是不行。 时清收拾完就去李氏的院子。 今天虽说是李氏生辰,其实并没有请什么客人,就打算自己一家子随便热闹热闹,给府里下人发点赏钱也就算过去了。 时家来京城差不多十多年,这期间老爷子都有几个好友,李氏硬是没交过朋友,不像在青山县还未出嫁时,一群的手帕交。 京城大,贵人多,站在城楼上随意往下扔块砖,砸到的人里面都有可能是皇亲贵胄。 李氏以前还挺自信的,毕竟在青山县没有第二个男子比他长得更好看,就是在京城,他的容貌也是拔尖。 可到了京城后,他就感觉自己被比下去。 论钱,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论脸,老爷子说他长相太张扬明媚不像个安分人。 就因为他这样脸,刚嫁过来那两年老爷子没少给他脸色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夫郎。 这十几年来,李氏穿着朴素不见外人,就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他口中说的那般。 结果老爷子又开始挑他新毛病,说他说他空有张扬不讨喜的外表,内里没有半点才华墨水。 被他说久了,李氏出去都觉得矮人一头,仿佛放眼所见到的男子里面,所有人都是可以考状元的水平,就他一个不识字的绣花枕头土老帽,丢了时家的人。 今天身上穿着这套做完后只敢偷偷穿半个时辰就脱掉收起来的梅染色冬袍,心里格外没底,手脚不自然的整理衣服,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爹。”时清过来。 李氏像是找到主心骨,拘谨忐忑的问,“爹爹穿这身会不会太艳了,显得不够沉稳老气。” 他犹犹豫豫的要换衣服,“要不还是穿那身深青色的呢?” 毕竟主君原配一般都会穿正色衣服。 “咱们今天就自己一家人,也没有外人,不用穿的这么正式,再说今天您生辰,咱们想穿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时清跟蜜合打配合,两人一人一句把李氏夸的天花乱坠,好像他穿这身是天仙下凡。 主要不是穿哪身,而是要让李氏找回自信,不能对老爷子逆来顺受惯着他。人啊,一定要先拒绝家庭pua。 李氏笑,“那就不换了,我也觉得这身好看。” “我娘呢?”时清左右看。 “她今□□中有事,可能要回来的晚一些。”李氏拉着时清一块吃早饭,“吃完陪爹爹去给你姥爷请安。” 时清能看出李氏的不安,他在老爷子面前彻头彻尾的没有自信。 老爷子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嫁到时家的时候已经没落,但他依旧以大家闺秀自居,在他看来,李氏这种没有文化只有钱的人家,最是庸俗。 所以时清被沈家退婚后他才这么生气,一是觉得丢面子,二是沈郁的才气文明京城,娶回来有脸面,正好弥补女儿夫郎没文化的遗憾。 两人到的时候,是金盏出来说话。 时清微微挑眉,把手递到眼前看。 嗐,你看这巴掌,它又狠又快。 “……” 金盏头皮绷紧,两边脸莫名开始火辣辣的疼。 她也不敢放肆,老实传话,“老爷子刚起,让您在这儿等一会儿。” 这是故意给父女俩脸色看。 李氏脸上露怯,可能是身上穿的不是老爷子喜欢的衣服颜色,心里没底气,犹犹豫豫的扭头看时清。 时清一把扶着李氏直接抬脚进门,大声说,“姥爷太客气,我们来就来了,不用他收拾完再出来迎接,我们自己进来坐。” 她把一脸震惊的李氏摁坐在椅子上,跟到自己院里一样开始使唤下人,“金盏,去端盘红豆糕过来,我昨天吃完觉得不错,端来给我爹尝尝。” 金盏攥紧手指,时清目光一冷看向她,“去。”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沉甸甸的压在金盏心上,竟不敢反驳半句。 “是。”金盏不情不愿的福礼退下。 李氏惊诧的看着时清,金盏简直都是时府私底下默认的时家小主子了,现在在时清面前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时清喊,“老徐,老徐!” 她开始叫金盏的姥爷,“怎么不知道上茶呢?” 李氏都想捂住时清的嘴。 这人也是她能使唤的吗?老爷子听见了指不定怎么发火呢。 时清喊了几声,不仅把老徐喊出来,还把老爷子一同叫出来。 但凡没有这几嗓子,父女俩能干坐上一个时辰。 老爷子拄着拐杖脸色发沉,他还没开始发难,时清就先开口了,“倒茶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姥爷您亲自来!老徐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在时府这么多年连怎么伺候主子都不会吗?” “倒茶去,”她懒洋洋的说,“咱们府上可不养闲人。” 老徐憋屈的老脸通红,碍于不知道时清是什么东西,跟金盏一样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老爷子目光直接跳过时清落在李氏身上。 李氏跟被鹰盯上的兔子似的,寒毛炸开,低低叫了一声,“爹。” “你这穿的都是什么东西!”老爷子开口就是训斥。 李氏眼眶发红,心头委屈还没蔓延上来,时清一茶盏砸在地上。 “啪——”的声脆响,青瓷茶盏四分五裂,拦住李氏的自卑跟老爷子的火气。 时清站起来指着茶盏大骂,“这都是什么东西!” 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时清跟老爷子说,“这茶盏不讲究,颜色这么轻浮,一看就不合您眼缘,不是什么正经茶盏。姥爷您放心,我明天就给您换批颜色深沉的老、东、西过来。” 她又拿起一个茶盏看向老爷子,“您要是不喜欢鲜嫩的颜色,我今天就帮您全砸了。” 老爷子呼吸沉沉,胸膛上下起伏,“你——” “您不用夸我,我知道我体贴又孝顺。”时清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里,手中惦着茶盏,笑着问他,“姥爷,您现在觉得我爹今天这身衣服还能入眼吗?” 老爷子攥紧拐杖一眼不发,实际上额头已经出汗。 现在他越看时清越觉得这孩子陌生,指不定身上真有脏东西。他之前总是觉得时清嘴笨不讨喜,但怎么都比现在不管不顾目无尊长要好。 老徐正好端着茶进来,倒春寒的季节,茶盏里半点烟气都没有。 他面笑皮不笑的将茶端着往李氏面前送,眼底带着轻慢不屑,跟老爷子有学有样。 时清沉着脸一茶盏砸在他脚边,“赏你了,喝吧。” 老徐吓的一哆嗦,眸光晃动,佯装手不稳将茶托打翻在地,冰凉的茶水洒了一地。 时清撩起眼皮看老徐,缓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低沉沉的气势压下来,“你要是活够了,我那棺材先送你也不是不行。” 她这人,该大方的时候还是挺大方的。 老徐脸色瞬间苍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抽着凉气哆哆嗦嗦的说,“不敢劳烦小主子,我、老奴这就去重新沏茶。” 时清笑,敛下身上所有冷意,“你看,这不是挺会做事的吗。” 老爷子对上时清的视线,气的差点厥过去。 时清让蜜合把地上的茶盏扫干净,跟老爷子说,“姥爷,醒醒吧,时家变天了。” 不兴您打压人那一套了。 第9章 009 时清这是第二次被老爷子从院子里赶出来,只不过这次连带着李氏一起。 “姥爷别的还行,就是心眼太小,”时清拇指指甲掐着小拇指的尖尖,比划给李氏看,“就这么点。” 怎么说呢,就是挺没教养的,果然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全是惯得。 “清儿。”李氏忽然停下脚步看时清。 时清跟着停下,疑惑的望向他,“怎么了爹?” 李氏轻轻叹息,“你娘昨天还说感觉你近两日变化大,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比如今天这种事情,时清以前就不会做。 时清心里突的一跳,她不在乎时鞠跟旁人怎么看自己,但她不想在李氏眼里是个异类。 呼吸不自觉屏住,时清攥了攥手指,眼神不敢跟李氏对视,“那……那爹觉得呢?” “爹觉得变化是挺大的,”李氏笑着伸手抚摸时清的侧脸,满眼慈爱,“可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清儿,是爹爹完整的女儿。” 时清眸光轻颤,抬眼看他。 李氏语气温柔,“从之前的一场大病后,你便沉默拘谨起来,如今才有几分鲜活的样子。你是爹爹身上掉下来的肉,爹爹比谁都清楚我的女儿。” 时清鼻子突然被热意堵住,胸口酸酸涩涩闷堵的难受。 她深呼吸眨巴掉眼里的热意,故作轻松的说,“毕竟经历了大喜大悲嘛,总是要有点变化的。” 李氏嗔她,“你这才哪到哪儿呢。”他语气神神秘秘的说,“爹爹今天为了你,特意邀请了两位客人上门。” 李氏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因保养的好,穿的衣服颜色鲜嫩,看起来说是二十多岁都有人信。 他侧眸讲这话的时候,表情中带着点小骄傲,像是在跟时清邀功。 时清配合的问,“爹,您请的谁啊?” “你不是说看中了云家的小公子吗?”李氏拉起时清的手拍拍,“放心,交给爹爹就行。” 他请的是云家的当家主君跟云小公子。 李氏生辰邀请他们过来,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次算是让两个孩子简单相看一二。 云家如果有意,明日时家就会上门求亲。云家如果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只能再商量商量,而不是贸然过去再被拒之门外。 时清双手朝李氏竖起大拇指,夸张的说,“爹,您好厉害,连万一被拒绝的后路都想替我想好了,谁说没读过书就不能聪明了,我就觉得我爹超棒!” 李氏被夸的不好意思起来,这些年还是很少听人夸他聪明,“清儿放心,就没咱们家谈不拢的事情。” 时清以为她爹要拿权势压人,时鞠作为都御史好歹官居三品,虽然在京城中不显眼,压长皇子那个身份的不行,但对于云家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谁知李氏却抬手挽了下头发,侧眸看她,轻飘飘的说,“咱家有钱。” 实在不行就用钱砸,没人会对金银不动心。 “……” 也是。 时清扶着李氏的胳膊往前走,两人身上衣服颜色都比较鲜艳,在这春花还未开放的季节,显然是整个院子里最漂亮的两抹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收了时清的好处,出了老爷子的院子,路上凡是遇见的仆人小侍全都停下来朝李氏道句生辰祝福词,然后夸他今天好看,颜色衬他皮肤。 “咱父女俩就是时家最靓的那个崽!”时清一脸骄傲。 她说,“爹,您以后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下次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想想今天,有我跟您穿的一样呢。” 李氏好久没在老爷子那里像这样舒心了,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连连点头,“好。” 时清松开李氏,随手从路边花盆里掐片叶子,边揪边试探着说,“爹,要不您跟我娘再生一个呢?” 她拍拍胸口保证,“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我都不会争宠。” 李氏现在年龄不大,还能再生。万一自己走了,他至少还有个孩子。 李氏被时清说的老脸一红,侧眸睨她,“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爹爹再生一个多不像话。” 他不好跟女儿说这种事情,直接换个话题,“我今天要给你奶奶回信,你帮爹爹代笔。” 李氏不认识字也不会写,之前时鞠教过他,见李氏学的实在痛苦就没舍得继续教,当然这事落在老爷子耳朵里就是李氏天生愚笨。 前几年都是时鞠代笔替李氏写家书,后来是有意炫耀以及让家里人高兴,李氏就让时清来写,每次写完都会给她些小玩意,全然拿她还当个要糖吃的孩子。 可能是今天比较开心,李氏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事情,时清没有半分不耐,安静的替他写家书。 青山县离京城实在是有点远,李家人几年才会拖家带口来一次京城,就这还怕人来的太多时家老爷子给李氏脸色看。 所以家书算是李氏跟家里唯一能沟通的工具。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这话在李家显然不适用。哪怕李氏连女儿都十七了,他在李家依旧被当成小少爷,是李家二老的心肝,是他姐姐的阿弟。 虽然老爷子不讨喜,但让李家二老欣慰的是时鞠温柔耐心,对李氏一心一意这么多年更是从未有过他人,这一点还不是旁人逼着她做的,就显得弥足可贵。 李氏细细说着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以及问候双亲跟阿姐姐夫一家,临结束的时候,李氏顿了顿,突然不说话了。 时清抬头看他,笔跟着停下来,“爹,完了吗?” “没有,”李氏缓缓摇头,掏出巾帕擦了擦眼角湿意,“最后再加一句。” 他巾帕抵着鼻尖,声音略显哽咽,“就说‘二老放心,清儿长大了’。” 短短一句话,李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时清捏紧笔没说话,只低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替他转达。 写完信李氏收拾下情绪,从匣子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砚台。 “你娘给你选的,让我送你。”李氏将砚台递给时清,“拿回去试试,等中午吃饭我再让人去叫你。” 时清从父母院里出去,手里掂着微沉的砚台。 今天时府办宴,虽然李氏没朋友,但明显老爷子邀请了不少人过来。 时清跟蜜合停下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寿的人是姥爷呢。” 通往后院的青石板路上全是老爷子的几个好友,他们被下人搀扶走在前后,往后是带来的贺礼跟仆从。 时清本来没什么兴趣,直到一抬头看见缀在后面的一抹灰色身影。 “蜜合!”时清从李氏那里出来的时候其实心情有点沉,现在陡然来了精神,伸手一指那人,“她穿的跟那个小骗子是不是一模一样!” 蜜合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人群后面孤单影只的跟着个道士。 对方身形偏胖,看起来三十多岁,手里还像模像样的拿着个白色拂尘。她走在后面,眼睛滴溜溜的乱看。 “没错!简直同出一门!”蜜合激动起来。 这不是“巧、了”吗! 昨个跑了个小的,今天来了个老的! 时清挽袖子带着蜜合跑过去,结果对方余光瞥见她俩,下意识的抬脚就跑。 本来只是有点嫌疑,现在她一跑直接把嫌疑坐实了。 “你给我站住!”时清喊。 道士名叫白浮,根本就不是道家人,平时就喜欢混迹在达官贵人的后院里骗点钱,拿手把戏就是油炸小鬼。 她每次被戳穿就会易容再换一家,今天是跟陈老来的,听闻时家小主子被脏东西上身,整个人性情大变。 白浮哪里懂捉鬼,她就打算走过过场糊弄糊弄。 万万没想到自己走的稍微慢了点落在后面,就看见有人朝她跑过来。 可能是多年行骗自己心虚,见到有人追过来,下意思的反应就是—— 跑! 时清越追她跑的越快。 这么多年逃命的本事可不是白练的。 “我让你给我站住!”时清还是头回没跑赢别人,微微眯眼,掂了掂手里的砚台,用力朝前方那个差点跨过门槛的肥硕身影扔过去。 “咚——”的声! 白浮后背被砸中,脚绊在门槛上,直接趴在地上“哎呦”一声。 时清追上来一脚踩住她的背,蹲下来喘气,“让你跑!” 她热的用手给脸扇风,“你们师徒俩还真是一个跑的比一个快啊。” 逮不住小的她还能逮不住老的吗? 何况今天手里还有个砚台,这玩意可比鞋子好用多了。 时清伸手把砚台捡回来,上好的砚生生磕出一条细缝。 时清不讲理的把砚台递到白浮面前,“上好的端砚,你看着给我赔吧。” 白浮后背被人踩住,挣扎着扭头,视线从砚台移到时清那张明艳昳丽的脸上,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自己骗过的人。 那她追自己干什么? “贵人,咱俩素未相识无冤无仇,你用砚台砸我就算了,现在还让我赔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啊?” “咱俩虽然不熟,但我跟你徒弟可见过两次呢。”时清掂着砚台跟她讲道理,“老实交代,他人呢?” 白浮从来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哪里有什么徒弟,“您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时清伸出两根手指拎她身上的道袍,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连衣服都一样,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傻!” 白浮一时失语,气的差点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时清踩回去,“这衣服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时清怎么能知道街上还卖道袍!她以为是门派统一服装。 现在看白浮嘴硬不承认,就觉得对方是在维护她徒弟。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时家下人已经抄着家伙跑过来,时清抬起脚站到旁边,“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下人七腿八脚的,白浮哎呦个不停,“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豁,师徒感情还挺好啊,就这都不肯承认。”时清扯着衣摆擦砚台,“我告诉你,我手段可多着呢,你好好想想再说。” 白浮简直要哭了。她的确没有徒弟,也不能硬生生的无中生徒啊。 时清摆手,下人散开,她撩起衣摆半蹲在白浮面前。 这老骗子吃的白白嫩嫩的,看来生活不错,不知道坑骗过多少人。 “你既然说你没徒弟,那你来时府作甚?”时清用砚台轻轻拍她脸,“难道不是他来踩点你来行骗偷窃?” 白浮额头出了层汗,“我、我是跟陈老上门捉鬼的,时家有鬼。” 时清微顿,陈老? 哦,老爷子的好友,书中女主常淑的姥爷,那个一见面就对着她明夸暗贬说她不如常淑的人。 时清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是老爷子请来捉自己的。 但这并不妨碍这人认识小骗子。 “你徒弟呢,他是不是也藏在今天的宾客中?”时清问她,“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送到大理寺去!” 白浮求饶,“我真的没有徒弟,我就是来捉鬼的。” “到现在还嘴硬!”时清呵斥。 “我没有徒弟。” “没有徒弟你来干什么?” “我来捉鬼。” “你是来骗人的吧。” 两人对话来回重复,白浮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不行,怎么听不懂人话。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时清沉下声音,砚台就在白浮面前晃悠,“你是来捉鬼的还是来骗人的?” 白浮被绕进去,头脑发懵嘴一瓢,直接说,“我是来骗人的!” 时清露出微笑,蜜合伸手指她,“原来是来骗人的!” 事情瞬间简单多了。 白浮脸色苍白,慌忙改口,“说错了说错了,我、我是来捉鬼的。” 时清让人把她捆上,“送去大理寺,就说捉到一个骗子,让她们好好审!” 就这道士刚才被她一喊就跑的态度来看,来时家前指不定骗过多少像陈老这种老头,随便编个鬼怪的事情掏空对方私房钱都有可能。 “哦对了,”时清指出重点,“让大理寺的人仔细问问她徒弟藏哪儿去了。” 白浮忍不住反驳,“……我真的没有徒弟。” 时清啧啧摇头,表示道,“我不信。” 她一副“我就知道你嘴硬”的表情,忒气人! 白浮生生一口血吐出来,晕过去。 这边时清已经把人送去大理寺,那边陈老还在跟时家老爷子吹嘘他请来的白浮道人有多厉害。 “那小鬼,她直接定住放进油锅里炸,叫的可惨了,”陈老说,“再厉害的鬼见着她都要魂飞魄散,你就放心吧。” 他端着茶盏,刚才都在说话根本顾不上喝。 现在说完垂眸一看,“咦”了一声,“老时啊,你这儿的茶盏怎么还换了呢?这颜色太老气,不好看。” “……” 好看的那两个全碎了。 老爷子脸色阴沉,老徐在边上也不敢说话。 “那白浮道人怎么还没来?”老爷子问。 “来了来了。”陈老的下人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过来,进门的时候还差点磕在门槛上。 陈老搁下茶盏问,“白浮道人呢?” 老爷子也跟着身子前倾。 下人看看两人,缓慢说,“白浮道人在路上遇见了时家的小主子。” 陈老手拍大腿满脸喜色,“看来已经拿下了,现在说不定就等着下油锅呢。” 老爷子神色终于放松,微微靠在椅背上,“那就好那就好。” 他真是怕了那个东西。 陈老笑,“待会儿用油锅炸的时候你一定要亲眼看,小鬼叫的特别惨,可解气呢。” 他站起来,问下人,“那白浮道人现在在哪儿?” 下人脸色难看,“被扭送去大理寺了……” “什么?”陈老没听清,“怎么回事?” 顶着时老爷子跟陈老的视线,下人结结巴巴的说,“白浮道人被小主子暴打一顿,叫的可惨可惨了。” 陈老倒抽着气跌坐回椅子上,反倒是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难以置信的问,“时清把道人打了?!” 下人点头,“鼻青脸肿的,走的时候还吐着血。” 捉鬼的道士被“鬼”踩在地上打,那场面…… 老惨了。 第10章 010 时老爷子都不好去看陈老的脸色,拄着拐杖的手气的发抖,“去,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太不像话了。”老爷子让金盏去找时鞠,“让鞠儿先把人从大理寺保出来。” 人是陈老带过来驱鬼的,可不好在他这里出事。 陈老抚着胸口,“老时啊,白浮道人捉鬼可厉害着呢,按理说她每办一场法事都要五十两银子,我这是看在咱俩的关系上,一个钱字都没提,你这清儿怎么能直接动手把道人打了呢?” 五十两银子一次! 属实不少啊,看来是真的灵验,不然陈老怎么这么舍得花钱。 “是她不懂事,”时老爷子坐在陈老旁边,凑头跟他说,“时清敢打道人,至少说明她身上没有脏东西,不然她哪里是道人的对手。” 这么一说也是。 白浮道人捉鬼可以,但捉人不行。 “那你说她跟变了个人似的,”陈老看向老爷子,“你家时清我以前可是见过的,虽说不如我们淑儿,但也还算老实。” “您可别提了,”老爷子连连摆手,“我看她是被人退婚后觉得丢人得了失心疯,这才跟我装神弄鬼不管不顾的撒泼放肆。” 既然是人不是鬼,老爷子心里也就不怕了。 老爷子等时清过来的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又来了几位老伙伴,大家坐在一起喝茶。 端起茶盏必不可免又提一遍,“老时,您怎么换茶盏了?这颜色可不鲜嫩啊。” “……”时老爷子现在半点都不想看见鲜嫩的颜色。 大家聚在一起,免不得聊起自家有出息的晚辈,再互相恭维一番。 提到时家,那就不得不说最近“名扬京城”的退婚事件。 但凡换成别的男子退婚,大家都要宽慰女方肯定能找到更好,全是男子想攀金枝不安分。可轮到时清,几人默契的认为全是时清的错。 “她太木讷老实了,这才不讨长皇子喜欢。” “就是就是,再说她也不过中个探花,沈家公子的才气可是名满京城,哪里看中这个。” “主要还是她爹出身不高没什么背景,跟他共处一室沈家公子都觉得没脸面。” 时清过来的时候就听几人在对她评头论足,叽叽喳喳的像是菜市场里的鸭子。 “清儿,白浮道人哪里招惹你了,你竟把人暴打一顿扭送去大理寺?”陈老最先看见的时清,站起来质问她。 时清让蜜合给自己搬个椅子过来,“哦,她亲口承认骗人,这种骗子就该严惩。” “那是陈老的客人,”老爷子沉声说,“快去把人放了。” 人前他就爱摆长辈的架子。 以前没少让李氏顶着大家的挑剔给他们倒茶。 时清听不见一样,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您让我放我就放,那我多没面子。” FirstBlood。 别人没有长辈样,就别怪她不做个好晚辈。 “你——” “你怎么跟你姥爷说话呢?”有人开口了,皱眉睨着时清,“满屋子都是你的长辈,你来到之后一不行礼二不问候人,倒是自己先找把椅子坐下了,时家的家教都是这么教你的吗?” 时清笑了,礼貌的问,“您姓时吗?” 对方姓张。 “既然您不姓时,那我时家的教养如何关您何事?”时清改坐为蹲,双脚踩在椅子上,“嗐,我在我自己家里想坐就坐想蹲就蹲,这是我的自由别人管、不、着~” DoubleKill! “虽然我们不姓时,但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连说你一句都不行?”陈老反问。 “您拿自己当爷爷,我可不承认我是孙女,”时清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重点落在刚才说她的那几人身上,“我可不知道做长辈的还能在背后嚼晚辈的舌根。” 张老一拍桌子,“你爹没念过书还不让人说了?” 时清从椅子上跳下来,吓得张老一激灵。 蜜合麻利的给她擦椅子擦干净,时清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我爹靠脸吃饭,长得好看就行。” “空有外表,毫无内涵。”张老冷呵一声。 “那我爹是比不上您,您不仅没有外表,您还没有涵养,喝着别人家的茶吃着别人家的糕点,骂着别人家的父女,谁还能比您有内涵呢。”时清话锋一转,“不过您也有好的地方。” 张老本来脸就长,这会儿完全沉下来显得更长,他拿余光看时清,像是极其不屑给她正眼。 要他说时清肯本不配考上探花,她这样的就该落榜永远都考不中。 上天无眼,这种货色都能高中一甲,偏偏他孙女榜上无名。 现在时清就是夸他夸出个花来都没用。 “我哪里敢受时探花夸赞,简直折煞我了。”他阴阳怪气。 “这必须得夸,”时清双手鼓掌,一副“我必须好好夸你”的正经表情,“您好就好在脸皮忒厚,自我感觉还良好,就跟您那落榜后骂榜单不公的孙女一样,不愧是亲的。” TripleKill。 “你——”张老被戳中痛脚,直接站起来要走。 时清慢悠悠的说,“您看您,怎么开不起玩笑呢,您说我的时候我也没甩袖出去啊。而且我这都是当面说的,可不像某些人都是背地里讲,我胜在坦荡。” 张老要是走的话就坐实自己不够坦荡,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们倒是不知道时清口才这般好,这么好的口才怎么没考上状元还被退婚了呢?”陈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家淑儿跟你就不同了,不仅是状元,还深受男子们的喜欢。” 常淑,书中女主。 “我嫡女不跟庶女比,”时清炮灰就炮灰在她穿的这本书的书名叫《庶女逆袭记》,“掉身价。” QuadraKill! 再优秀也改变不了出身,庶女就是庶女! 陈老端茶的手都在抖。 现在他完全能证明时清不是鬼不害人,她就是单纯的气人! 一屋子人被她这张嘴得罪了遍,时清觉得她将来不死都很难收场。 全怪这张嘴,怎么就长得这么讨喜又解气呢! “今天这事,晚辈也有错,”时清站起来,朝各位行礼,“虽然我爹没文化我又太木讷,但我跟我爹向来大度又好看,绝对不会丑人多作怪,我说这话各位千万别对号入座啊,自己丑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以后见着我爹就别跳出来秀了,太丢人现眼。” 时老爷子脸色已经不能看了,他握紧拐杖,“时清,你出去吧。”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瞧姥爷您说的,我来都来了,怎么能就这么走呢。”时清笑,抬手拍掌,示意夜合把她准备的东西拿出来,“我知道今天各位爷爷伯伯都在,就为你们特意排练了一个节目。” 众人眼皮抽动,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时清还能憋出什么好屁? 直到夜合进来,双手捧着一把—— 唢呐。 PentaKill! “……” 时清拿过来,“晚辈不才,给你们表演个拿手曲目——《哭七关》。” Aced。 她唢呐吹的是真的好,要不是死的人是自己,她都想给自己在追悼会上吹一曲。 以前院里有人没了,都是她吹唢呐把亡灵送走。 听过的都说好。 奈何这几位觉得唢呐不吉利,尤其是时清吹的,更不吉利,才听个开头就都撑不住的起身走了。 他们不在,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能消停很多。 等人走完,不用老爷子赶,时清自己就拿着唢呐离开。 事了拂衣去,半刻不多留。 她前脚离开,金盏后脚回来。 老爷子躺在软榻上,恨不得捶胸顿足,“作孽啊,时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瞧见金盏过来,老爷子探身问,“人保出来了吗?” “没有,”金盏摇头,“大人让我拿着腰牌去大理寺问了,小主子送去的那个白浮道人的确是骗子,她根本就不叫白浮,那就是她的假名,她甚至连脸都是假的,全是易容后的样子。” “这……”老爷子微微惊住,这个结局他倒是没想到。 “那骗子骗了很多人的钱,因为她那手‘油炸小鬼’身上还背了条人命,地方官府一直在通缉她,倒是没想到人来了咱们京城一直躲在陈家,老太爷,咱们这也算是帮陈老爷子止损保命了。” 不仅不是坏事,反而算得上是好事。 老爷子想的却不是这个,“白浮是假的,所以才治不住时清。”他被金盏扶着坐起来,“下午你们随我亲自去趟妙音山,请娘娘赐道符纸。” 老爷子脸色严肃,“记住,这事谁也不要告诉,包括鞠儿。” “是。” 交代完事情,他又慢慢躺下,厌烦的摆摆手,“告诉李氏,就说我身体不爽,他摆宴我就不去了。” 他是真的不想再看见那父女俩,晦气。 李氏更是不想看见他! 知道老爷子中午不出席,李氏的惊喜险些直接表现在脸上。 意识到这样不妥,他急忙敛下高兴激动的神色,假模假样的关心几句,扭头就让人把老爷子的位置给他撤掉。 “清儿,你去看看你娘回来没有。”李氏忙里忙外,一张脸都染上热意,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格外精神。 时清乖巧的应了声,“好。” 在李氏院里,时清别说蹲椅子上了,她就是连腿都不翘。 时清带着蜜合往外走,迎面远远遇上一对父子,好像是云家主君跟云小公子。 云家主君微胖,圆润的脸板着,微微侧头朝后像是在训斥些什么。 云小公子轻纱遮面,安静的跟着后面。 时清停下脚步,越看越觉得云小公子这身影有点眼熟。 “小时大人。”云家主没想到会撞上时清,忙换上笑容行礼,同时往后使眼色。 时清往前走两步站在云执面前,眼睛盯着他看。 院内清风恰起,风捎拂起云执淡青色的衣摆跟脸上的轻纱,不远处梨树枝头雪花落下,花瓣盘旋飘来,恰好点缀在他鸦羽般的乌黑长发上。 云执抬眼对上时清那双深情专注的桃花眼,莫名有些紧张。 时清今天穿的颜色比较粉,腰上粉白色丝绦浮动,随风勾勾搭搭的缠着云执鼓动的衣袖,蹭过他垂下来的白净手腕。 微痒。 她生的明艳昳丽,一双花瓣状似笑非笑的眼睛朦胧含情,专注看人的时候竟像是拥有万般深情爱意。 云执以前就没出过门,没见过母亲阿姐跟丫头以外的女人,头回被时清直勾勾的盯着看,白玉般的耳垂止不住的微微泛红。 直到对方伸手想去扯他的面纱。 时清实在是觉得这人好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见到花瓣吹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吹到他脸上的梨花。 她抬手—— 云执心头一跳,怕时清认出自己当场悔婚,情急之下抬手朝她手背轻轻拍了一下。 第11章 011 得知时清要娶自己后,云执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 跑! 收拾东西,马不停蹄的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爷他的目标是江湖,是刀光剑影是快意自由。 怎么能、怎么能蜗居在后院里随人摆布生孩子呢! 他紧致的小腹不可能变的像西瓜似的鼓成那——样。 奈何他带着鸦青刚走到城门口要出城就被守城的拦下来要路引。 因为对方觉得鸦青畏畏缩缩的跟在他后面看起来像是被他拐带出去的良家男子。 “……” 出不了城,在城里溜达一天便花光身上仅有的积蓄。 别说像话本里那样要两斤酱牛肉跟一瓶烧刀子酒了,他荷包里的铜板连个肉包子都买不起。 吃包子要铜板,住店要铜板,什么都需要铜板。 云执再次意识到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他真的没有钱。 行走江湖的第一步就是走出京城,走出京城的第一步就是有银子。 云执颓然的靠坐在墙角边,双臂搭在膝盖上,手里深青色的包袱垂在脚边,已经在考虑街头卖艺的可能性。 鸦青蹲在边上小声劝,“要不咱们回去吧?听说小时大人长得极好,又是时家三房的嫡女,还是今科探花,最重要的是,她家如果娶夫郎给的聘礼一定很多。” 鸦青双掌合十这么一拍,想的格外简单,“到时候咱们不就有银子了吗?” 他懂得不多,云执比他懂得更少。 “聘礼都是我的?”云执通透的眸子重新点燃光亮。 鸦青重重点头。 回去的路上云执还纳闷两句,“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非要娶我呢?” 鸦青认真想了想,“可能是那天街上对小公子您一见钟情,这才非您不可。”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尤其是他跟时清还有梁子。 占卜算一次,后来爬墙被她撞见是第二次。 云执也是回去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红衣服的不是鬼,应该是时清坐在棺材板上,她那天穿的衣服颜色就是红色。 怕这次相见出现意外,云执今天没带鸦青过来,还给自己找了轻纱将脸遮住。 陡然看见时清要摘他面纱,云执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轻轻拍了下她的手。 万一被她发现是自己不同意成亲,那聘礼不就打水漂了吗。 “啪——”的下声响。 打的时清眨巴眼睛,更打的云主君倒抽口凉气。 他趁时清反应过来之前,急忙为云执的行为开脱。 云家跟时家结亲完全是高攀,要不是时清点名要云执,他都想把自己的亲儿子塞过来。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的到这个小爹生的云执呢。 “小时大人,云执他害羞怕生,不是有意的。”云主君胳膊肘拐了下云执,示意他赶紧道歉。 云执从落水后被捞上来,这小半年来是一次针都动过,云家可不养闲人,他要是倔强要强不绣花,自己就把他嫁出去换银子。 这门亲事若是被他这一巴掌搅黄,看自己回去怎么收拾他! 时清垂眸看被拍过的手背,不疼不痒,对方要么是力气小,要么就是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 如果是后者…… 那还真是绣花的好苗子! 看来传言非虚。 时清有点高兴,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牡丹在朝自己招手,“没事没事。” 她把手垂下,示意蜜合给云家父子俩引路,“我去找我娘,您跟蜜合往里面走。” 云执跟着云主君朝前头的院子里去,两人默契的齐齐松口气。 聘礼保住了。 就在即将拐弯路过假山时,时清忽然出声,“云小公子,等一下。” 云执胸口咯噔,已经在想时清是不是认出他了。 云主君额头更是出了层细汗,“这是又反悔了?” 真是贵人的心海底的针。 云执垂在袖筒里的手指微微收缩攥紧,感觉大箱大箱的聘礼长着翅膀从自己眼前飞走。 看来还是街头卖艺更实在。 想开后云执松开手一身轻松的转过身,隔着轻纱抬眸漫不经心的朝时清看过去。 就时家这点人手,一起上也留不下他。 时清低头看自己掌心,抬脚朝云执走过去。 春风梨雨中,一身粉的时清是满院最鲜艳的颜色,周遭的灰白景物还停留在寒冬,唯独她是色彩鲜明的春天。 “喏。”时清站在云执面前朝他伸出手。 云执微微一怔,抬眸对上时清含笑的桃花眼,那股洒脱莫名消散,脸忽然有点热,显得有些拘谨。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就瞧见时清反手朝天的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 原来刚才她不是想揭自己的面纱。 云执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伸手将花瓣捏起来。 指腹从对方温热的掌心里蹭过,云执像是被这热意烫到,清隽的脸微微染上层绯色,喉咙发紧。 时清跟他之前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没那么小气抠门又不讲道理。 云主君偷偷扯着袖筒擦汗,两眼精光,心说这门亲事应该稳了。 云执继续跟着蜜合往前走,拐进假山前侧眸朝后看一眼。 时清还站在原地,正低头看被自己打过的手背。 云执收回视线捻了捻指腹上的梨花瓣,应该没打疼,他力气控制的很好。 时清当然不觉得疼。 她就是觉得刚才那娇俏的打人手法也挺熟悉的。 难道上辈子见过类似的人? 蜜合引路去了,她自己往前走。 今天真是巧,没见到她娘,反倒是先后遇见云执,以及书中的女主常淑和她的小跟班自己的二姐时喜。 时家老爷子一共三个女儿,老大念书不行开了个小酒楼,娶得是落第秀才的儿子,妻夫俩嘴皮子好心眼活,最是会哄老爷子欢心。 老大叫时喜,跟她大姐和木讷的时清比,她就显得比较活泼好动会说话了,也最得老爷子喜欢。 这两个是嫡女,至于上不得台面。 老爷子的二女儿也就是时清的二姨母,京城某书院的夫子,因为娶的夫郎是卖豆腐的,一直不被老爷子所喜。两口子也倔,索性直接住在书院里,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回来。 老二的女儿时殷也比较有出息,三甲出身被分到外地做县令,这几年都不在京城。 跟老大一家比起来,老二家显得过于低调,以至于很多人以为时家就两个女儿。 最小的那个就是时清的母亲时鞠,也是三姐妹里最有出息的。 老爷子对她期望很高,当时她跟现在的礼部尚书沈媛都是同科进士,沈媛因为未曾娶夫这才被长皇子相中。 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耿耿于怀,认为如果不是早早的就娶了李氏,长皇子下嫁的人应该是时鞠才对,时家攀上皇亲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了。 因着这事老爷子埋怨李氏不旺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多年。 他觉得李氏耽误时鞠升官发财,拖累时家立足京城了。 心里对李氏的不满程度比对二女婿豆腐西施还高,连带着对他的女儿时清也不喜欢,尤其是时清的长相明艳张扬,像极了她父亲。 平时老爷子最爱拿嘴甜会来事的时喜贬低时清,说她只比葫芦多张嘴,像木头不灵活。 这次春闱,时清直接一甲第三中了探花,时喜就一三甲进士,但在老爷子眼里时喜的三甲比时清的一甲还要荣耀有脸面。 “时清。”对面两人显然也看见自己,扬声喊她,“你站住!” 时清对于这个二姐没太大感情,对方向来不跟她交好,反而跟因为老爷子的关系跟常淑走的极近。 要是以前时清装作听不见就过去了,可现在她主动停下来等两人过来。 这还是她知道剧情以后第一次跟书中女主常淑以及她的狗腿子时喜打照面。 心里就只有一个感觉—— 可算让老娘活着见到你俩了! 这两人一个把书中的自己吊在城墙上活活渴死,一个眼瞎心盲不帮自己家,被人下降头似的心甘情愿跟着常淑。 时家最后结局悲惨,时喜作为时家人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女主就是一虚伪的小人,面上说你我都是姐妹将来位极人臣我怎么会忘记你,背地里却是着人秘密处理掉时喜,原因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位极人臣正面形象的女主,身上怎么能有污点呢?她一定是天底下最坦荡的人,所有的阴暗只能是别人做的。 比如时清,比如时喜。 时清双手抱怀,扬眉站在原地,挑衅的抖腿,“我站住你又能怎么样?” 她一副“有本事你过来啊”的表情。 时清活动手指,看她不抽醒这个家族败类! 都快死了她才不怂,有本事咱就正面刚。去她姥爷的抱女主大腿,她也配! he-tui。 自己就是这么“核”善的人,不行大家都别活! 时清表情太气人,时喜不禁激,三两步的冲上去。 反倒是常淑眯着细长的狐狸眼将时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在触及时清视线的那一刻,常淑清晰的听见自己脑海里冰冷没有感情的呆板机械声音再次响起: [滴,检测到炮灰时清已经出现,请宿主完成以下任务——] [一、让她参加春游,并意图奸·污男主完成黑化。] [二、及时救下男主,获得沈家的帮扶跟长皇子的助力。] [请宿主帮助炮灰完成她的使命,任务失败,您将受到电击惩罚。] 常淑露出温和笑容。 哦,不难。 第12章 012 常淑是家中的庶女,上面还有个品学兼优处处压她一头的嫡长姐,在两姐妹中,官居四品的母亲从来就没用正眼看过她。 家里已经有一个很优秀的女儿,只要带出去就会迎来夸赞,家族的担子跟希望都在她身上,至于常淑这个平平无奇没有半分亮点的庶女,好像有跟没有于家族影响都不大。 对母亲来说,自己不值得格外拥有眼神,只要她安分守己没闯祸就行。 母亲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万事有你长姐呢,你安分老实一些,只要不惹出祸事,看在亲姐妹的份上她不会对你不管不问。” 这话落下常淑耳朵里就是她不仅不如她姐,就是出事了还得靠她姐擦屁股,仿佛她是依附着她姐而活没有自己价值的杂草!生来就是给人做衬托的。 常淑起初不甘心的想去争,可她实在不如嫡姐聪慧,甚至连心胸都不如对方开阔。 哪怕同样拥有常家的血脉,常淑就像是杂毛不通人性的狗,嫡姐却是名贵品种。 她心生嫉妒,为自己愤愤不平,不止一次反问上天为什么要给她庶女的出身? 就算同是庶女,像世勇候、户部尚书的女儿,巴宝阁的小掌柜钱灿灿就活的跟她截然不同,两人活的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日她跟钱灿灿相遇,这位京中最有钱的纨绔擦着新到手的翡翠扳指讥讽的看着她。 两人同一书院,算是从小到大的对头。 钱灿灿看不得她自命不凡的尖酸样,她受不了钱灿灿自甘堕落的纨绔德行,心底更是暗搓搓嫉妒钱灿灿的优越出身。 若是生在侯府钱家,就是做庶女都比做寻常人家的嫡女舒服。 钱灿灿见她站在书院荣誉墙前数名次,撩起眼皮嗤笑她,“把前面那五十个名字都抠掉,说不定就能轮到你。” 榜上优秀者一共也就五十人。 常淑在府中刚被母亲拿功名刺激过,说她长姐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如何如何。 常淑心里受不得激,也是对钱灿灿忍耐够了,她竟然冲动到朝对方的脸挥拳打过去。 结果反被钱灿灿一推,跌落进身后的小池塘中。 初秋微凉的池水淹没她的那一刻,常淑心里的妒恨达到顶峰。 凭什么,凭什么钱灿灿也是庶女却生活的这么好?而自己活的还不如她养的一条狗! 庶女的身份让她上不得台面,半点不能像嫡姐一样讨得母亲的欢心,更是不能站在母亲身边享受别人的奉承跟羡煞的目光。 如果有重新活过的机会,她定然要位极人臣赢得天下人的关注!将嫡长姐跟钱灿灿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可能是信念太强,常淑听到清晰的一声——“滴。” [系统植入成功,请宿主选择启动,《庶女逆袭记》系统将为您服务。] 常淑起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脏东西附体,后来才知道这冰冷呆板的机械电子音是一个名叫“系统”发出来的。 而它的任务就是帮助自己位极人臣成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常淑感觉这是上天在帮她。 落水醒来后,常淑整个人宛如变了个样子,再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冲动,反而遵循系统给她匹配的人设“温润、谦和”生活。 依仗着系统,常淑轻而易举的三元及第,最后拿下状元的头衔,赢得众人的称赞,连母亲都对她刮目相看。 生活突然顺风顺水起来。 系统给的任务也不过如此,仅仅半年的时间常淑便将所有人划分为三种: 有用的助攻、无用的炮灰以及不需要给眼神的路人。 像时喜跟时清两姐妹,暂时就是有用的助攻,将来才是无用的炮灰。 时家之所以有这个下场,还不是怪时清跟男主沈郁有婚约呢。 位极人臣不是考上状元就能得到的,常淑不想进翰林院磨炼,她想早日拥有权力,颠覆朝野,扶持自己的傀儡五皇女上位,到时候她就是万万人之上! 这种事情以前常淑想都不敢想,现在她有了系统,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现在还属于初级阶段,需要得到皇帝的弟弟长皇子的支持,在朝中稳稳立足。 而拿下长皇子就要从他独生的儿子沈郁入手。 让时清奸·污沈郁,自己及时救下,最后获得男主的好感跟长皇子的另眼相看。 至于沈郁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这不在常淑的考虑范围内。 成为大女主之前,男人只是帮助她成功的垫脚石。拥有了权力,就能拥有更多的男人。 而炮灰时清以及时家…… 她们的人生就像烟花一样,牺牲自己成全璀璨了她。 现在只要她推动剧情发展,让炮灰时清完成自己的任务,她就能解锁中级模式不用遭受任务失败的惩罚。 常淑站在远处不动,看着时喜去找时清麻烦。 时喜还是头回见自己这个妹妹这么硬气。 想到她把姥爷气卧床的事情,时喜伸手指着时清要教训她,“你想干什么,你还有理了——啊!” 时清面对来势汹汹的时喜,伸手一把——攥住时喜的食指。 她微笑着用力往后掰,四两拨千斤,成功将时喜拿捏住,“怎么跟探花说话呢?还能不能有点名次意识!” 这第三名总不能白考了啊。 时喜根本没预想过时清会对她出手,疼的“嗷”了声,身体配合手指往后拧成麻花,“嘶!” “松松松手。”时喜毫无招架的能力,眼泪都快出来了。 时清纹丝不动,“你让我松手我就松手,那我这个探花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今天就要告诉时喜一个道理: 穿的越粉,打人越狠! 你爹妈可能会惯着你,但你妹妹绝对不会。 “你!”时喜气结。 以前两人打架都是她摁着时清打。 时清又笨又蠢,自己在书院受她连累被人笑话,每次都得解释她俩不是一个爹生的。 这几年时清倒是闷不吭声的在家学习,竟一跃超过她考中探花。 就算是探花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压着打! 时喜眸光闪烁,另只手去偷袭时清脖子。 时清眼疾手快,微微抬头视线往下,迅速抬脚—— 重重地踩在时喜脚指头上,碾了碾。 “嗳~”时清音调上扬,“没抓到,气不气?” 她手上掰着时喜的手指头,脚上踩住时喜的脚指头,笑嘻嘻的说,“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腿长劲还大。” 时喜完全感受到了时清的劲大,疼的咬牙切齿才忍住眼泪。 时清这两个动作不仅侮辱性强,伤害性还特别大。 不远处常淑眼睁睁的看着时喜气势冲冲要收拾时清,然后自己被收拾的老老实实。 时喜呈现一个很扭曲的姿势半蹲半站在时清面前,没有半点反手的能力,站都站不起来。 到自己这个“老好人”出场了。 常淑面带春风般柔和的微笑过来,轻声跟时清说,“怎么还打起来了?” 时喜像是看见救星,泛出泪花的眼睛拼命睁开,“常淑姐,快救我。” 时清低头看自己的手跟脚,又用了点力气,疑惑的问时喜,“你瞎了吗?仔细看看制裁你的人是谁,你不求我你求谁呢?” “是你常淑姐掰着你的手指头?还是你常淑姐踩着你的脚指头呢?”时清另只手戳时喜脑门,“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认识人了。” 眼神不好拎不清重点,怪不得跟着女主。 时喜疼的差点骂脏话,“我草你姥——” 后面的字反应过来及时吞下去。 常淑还需要邀请时清去春游呢,不可能跟她在时喜的事情上撕破脸,只能当个打圆场的老好人,“有什么话好好说,时清你先把她放开。” 命令谁呢? “我还就不放,”时清拿侧头看常淑,给出暴击,“我们嫡女的事情你少管。” 她们姐妹俩打架,就是她把时喜打的满地乱爬,那也是她们时家的事情,跟常淑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嫡女。 常淑脸上的笑容跟儒雅险些维持不住,她这辈子最受不了的点就是自己庶女的出身。 “你要是想跟时喜比试就光明正大的比试一场,”常淑压下火气,重新挂上温和的表情,不动声色的抛出任务线,“我们过几日出城游玩,你敢不敢到时候跟时喜堂堂正正的比一比?” 她视线落下时清的手脚上,眼里恰到好处的露出那么几分不屑笑意,“而不是以这种小孩子打架的方式。” “就是!”时喜附和。 时清一巴掌呼在她头上,“我们一甲前三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学渣没有话语权。 时清正眼看常淑。 常淑长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若是不笑还有几分独特气质,奈何她硬是凹出微笑儒雅的翩翩忠厚形象,显得不伦不类。 “小孩子打架的方式?”时清恍然点头,迎着常淑期许的目光,平静的问,“关你屁事?” 常淑微怔,“你难道不想当众赢下时喜?”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到时候沈公子也去。” 像这种赋有诗情画意的活动,沈才子肯定会出席。时清不是刚被他退婚吗?现在正是在他面前表现的时刻。 谁不想让拒绝自己的人看见自己最优秀的一面,然后悔不当初呢。 时清声调上扬,满脸惊喜,“沈郁也去呀?” 常淑微笑点头,她就不信时清不上钩! 时清一秒面无表情,“哦,管我屁事?” “……” 不就是退婚吗,也是事儿? 拜拜就拜拜,她找的这个更乖。 常淑憋屈的胸口疼,时清的表情明晃晃的告诉她: 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老、娘、就、是、不、去~ 刚才那场浮夸的表演只是为了逗你开心罢了,你这人怎么还真信了呢? 天真。 第13章 013 剧情? 时清一个即将狗带的炮灰还在乎剧情? 她是脑袋让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当个活菩萨帮女主走剧情? 这要是旁边遇上个炭盆,她是不是被点着后就能原地成佛化身成舍利子了? 不去,谁爱去谁去。 时清拒绝的态度太明显,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常淑眸光轻颤,清晰的听见脑海里响起熟悉的一声“滴”。 冷酷冰冷没有半分人情味。 [检测到宿主任务失败,将启动一级电击惩罚。] 常淑这半年来还是头回尝试到人生遇见绊脚石、任务失败的滋味,掌心瞬间一凉。 还没等她来得及害怕,系统呆板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失利,惩罚时间可调整为晚上。] 淡漠无情的声线像是对她后背那层冷汗的嘲讽。 [《庶女逆袭记》系统在这里真挚提醒宿主,电击等级共有五级,最低一级最强五级,请宿主,且行且珍惜。] 常淑脸色瞬间有点难看。 平时系统也是这个声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任务失败后的系统像是活的一样。 后背中衣透着凉意,常淑猜测刚才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常淑正要再劝时清,就看见时清突然把时喜松开了。 “?” “看我不弄死你!”时喜获得自由后,甩着疼到发麻的手指朝时清挥拳。 时清立马原地大声喊,“娘,大姨母,我二姐打我!” 声音未落,三人就看见月洞门那儿走出两道身影,正是穿着一身红色朝服的时鞠跟身形圆润身着紫色冬袍的时融。 时喜的拳头已经抬起来,就保持着要打时清的姿势站着,现在再收回去也晚了。 时融瞪时喜,先扬声嗔说,“喜儿,怎么又跟妹妹闹着玩?” 她又对时清笑,“清儿别怕,你二姐就是跟你闹着玩呢,都是亲姐妹怎么可能真打你呢。” 时清了然的点头,反手就朝时喜的胳膊上重重地呼了一巴掌。 沉闷的声响,光听着就脸皮抽动。 肉疼。 时喜单手含胸捂胳膊,疼的要骂人又生生憋回去。 时融看自己女儿吃亏要说话,时清甩着发麻的掌心,慢悠悠表示道:“大姨母,我就是跟二姐玩玩,不能当真。再说我一个文人,能有什么力气呢?” 真她爹的信了你的嘴! 时喜感觉胳膊上被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就这还是在穿着冬袍的情况下,这要是春袍,还不得当场肿了! 时喜恨不得用牙咬死时清。 时清一脸无害的说,“二姐你下次要闹着玩得跟我提前说啊,咱姐俩谁跟谁。” “……” 时融眼皮跳动,想让时鞠管管时清又不好开口。 毕竟刚才要打人的是自己女儿,时清不过是顺着她的话反手给了时喜一巴掌罢了。她一个大人不好跟孩子计较,只好忍下。 孩子们的事情,她就算偏心要插手也得趁时鞠不在的时候。 要说最不护犊子的还是要说自己这三妹,对时清是真放心。 时鞠全程都没说话,只是单手背在身后站在那儿看这场闹剧,像是旁观者,仿佛时清根本就不是她女儿,没有半分关心维护的姿态。 时融上前轻轻用手拍时喜的另只胳膊,强行挽尊,“你怎么老是跟妹妹没大没小,又不是小孩子。” 时喜委屈,她从今天见到时清起就没讨过一分便宜。 她侧眸睨时清,表示这个梁子两人算是彻底结下了。 “时大人。”常淑上前两步朝时鞠行礼问好,既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又显得温润有礼。 在她的对比下,时清时喜两姐妹就像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做事不够成熟稳重。要是有像常淑这样进退得体的女儿,那该多省心。 时融欣赏的看着常淑。 听闻常家庶女半年前落水后就性情大变,她还以为越变越差,谁成想越变越好还得了状元。 早知道那条河这么灵验,她就该让时喜进去泡泡,说不定能考个一甲前三什么的,这样她在老三面前也有面子。 时鞠微微颔首。 常淑将来是要进入朝堂的,可能过两天等忙完朝中别的要紧事情就要对一甲前三分派职位,所以常淑跟她行官礼于情于理都很合适。 “晚辈今天原本是随姥爷一同过来的,路上碰到时清就打算邀请她去春日宴。”常淑缓慢抛出话题。 用家长施压,就不信还没有用! 奈何时家今天摆明了跟她五行犯冲,时鞠根本不接话。 她反而提到另一件事情,“陈老今天带了位道人过来,被清儿识破是骗子已经扭送去大理寺。这本是你们常家的事情我不该多问,但还是想要提醒一下,这骗子身上背过人命,陈老派人去保她的时候还请再三思量。” 常淑微顿。 时鞠淡淡的说,“马上开席了,走吧。” 常淑哪里吃得下去,她姥爷丢了这么大一个人的事情她也是才知道,顿时觉得脸上无光。 感觉今天没什么完成任务的希望,常淑谢过时鞠后就先行告退。 时喜跟着一起离开,时融象征性的数落两句也没说什么重话。 剩余三人往院子里走。 时鞠慢走两步跟时清并肩,侧眸看她。 时清疑惑的望过去,气势十足,“你瞅啥?” “……”时大人当然不会接“瞅你咋地”,她只是收回目光,“你刚才就不怪我不帮你?” 连时融那么自私功利的人都知道维护时喜,反倒是时鞠像个街上的外人。 “不怪。”时清轻轻摇头。 时鞠反倒诧异的看她,时清毫无形象的斜眼朝时鞠翻了个白眼,“你能指望住,猪都会上树。” “……” 时清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我有手有嘴有脑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托付给别人?” “这么说吧,”时清突然停下来,“我不仅能护住我自己——” 她挑衅又讥讽的抬头看时鞠,“我还能护住我爹。” 只要她还活着,谁都别想再欺负她爷俩半句! 时鞠定在原地,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微微收紧。 她沉默的看着时清,视线沉沉,犹如有重量一般的压在她身上,像是想要透过这副熟悉的皮囊去看另一个灵魂。 时清大步离开,懒得跟时鞠废功夫相互试探。 主屋客厅里,男子坐一桌女人坐一桌。 李氏正忙里忙外的张罗,幸好来的人不多,不然他还真应付不来。 李氏未出阁之前哪里做过这些,全是阿姐站在前面张罗,他就负责吃喝就行。嫁人后老爷子嫌弃他没见识,不如大主君长袖善舞,没让他沾手过。 这是李氏头回当家做主,心里说不出是新奇还是自信,感觉整个人都忙的闪闪发光。 “爹。”时清进来,李氏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清儿,这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时清立马捧场的双手朝李氏竖大拇指,“天底下就没有我爹办不成的事情!” 她小声问,“花了多少银子砸的?” 肉隐隐作痛。 那些可都是她爹的养老本啊。 “没花呢。”李氏嗔笑着拍她手腕,“这般小气抠门,仔细以后夫郎跟你闹。” 像时鞠,每个月的俸禄全是交给他保管,偶尔喝个小酒还是看他心情给银子。 有她娘做典范,怎么就养出时清这么个会过日子的人。 没办法,社畜的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 时清笑,“他肯定不是个喜欢钱的人,他可能就是单纯喜欢我这个人。” “嘴贫。”李氏拍时清的手臂,让她入席准备吃饭。 抬头瞧见时鞠回来,李氏伸手推她去里屋换衣服,“穿官服太正式了,这就是场小家宴。” 时鞠进了里屋反手拉住李氏的手,从袖筒中抽出一个礼盒递给他,柔声说,“生辰礼物。” 李氏脸颊上飞过一抹红霞,羞道:“都老妻老夫了。” 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打开方方正正的小匣子。按着时鞠的品味,估计也就是省一年的私房钱买的什么玉啊什么的。 李氏打开,这才发现巴掌大小的匣子里,躺在红色绒布中的竟是枚金镶玉的戒指。 华丽闪耀的金色包裹住一块通透明亮的绿玉,金绿两色相撞,更显张扬耀眼。 “这……”李氏惊喜的抬头看时鞠。 时鞠是个朝堂上张扬私底下行事比较低调的人。 言官这个位置,说好听点是谁见谁怕。可说难听点就是在刀尖上起舞在钢丝上跳跃,稍微不留神就有可能从正三品的位置上摔个粉身碎骨。 时鞠低调惯了,李氏既是受她的影响也是被老爷子训斥,时间一久也慢慢放下自己的喜好去迎合她。 现在陡然看见这枚张扬高调的金戒指,眼眶微微发热。 时鞠低头取出来给他戴上,桃花眼里露出几分笑意,“好看。” 李氏鼻头发酸,视线朦胧的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嗯,好看。” 比戒指更好的礼物是时鞠待他的这份心。 李氏整理情绪从里间出来,脸上笑意比刚才更浓。 他头上簪着时清送的金簪,手上是金镶玉的戒指,身上穿的梅染色冬袍,本应该是很奇怪的搭配,硬是被他明媚的容貌撑起来。 他在席间每走一步,金簪坠子碰撞都会发出清脆声响,伸手招待客人的时候,手上戒指都在光线下熠熠夺目。 云执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氏,露出没见识的眼神。 时家已经富到穿金戴银的地步了吗? 他眼睛忍不住的往时清身上瞥。 自己要是嫁过来,她是不是也会给自己弄这种? 云执不要金戒指,他就喜欢宝剑,到时候给他在剑鞘上镶一圈宝石就行。 席上大口干饭的时清忽然觉得背后有目光,“?!” 她微微扬眉,了然淡定的继续吃。 老娘长得这么美,再看还是这么美! 羡慕嫉妒死你们。 第14章 014 生日宴后,李氏留云主君说话,“我觉得云执这孩子文静讨喜,跟我家清儿倒是般配。” “谁说不是呢,”云主君圆润的脸上笑出褶子,跟包子似的,“两个孩子刚才在院里就见过,还是小时大人让身边的蜜合为我们引路的呢。” 云主君是生意人,嘴极能说,舌尖抹蜜似的奉承,“要我说还是您会教,这才教出像小时大人这般懂礼数又体贴的好孩子。” 李氏矜持的笑笑,抬起戴着戒指的手扶了扶头顶的金簪,“是清儿自己懂事,我倒是觉得您把云执教导的很好,光这贤淑温婉的性子我就很喜欢,更别说他名动京城的绣工了。” 这个动作是他从大主君身上学的,连话都是。当年老大的大女儿时宴欣说亲的时候,大主君就是这个腔调。 概括出来便是:别人夸完我孩子,我也得夸回去。 “哪里哪里。”提到绣工,云主君脸上笑容瞬间僵硬几分。 他就知道时家娶云执不可能单单是看中这张清隽秀气的脸蛋,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那一手精湛的绣工。 问题是现在云执已经很久没动针线了。 云主君讪讪笑,借着端茶盏的机会偷偷喘口气。 他侧身往旁边看,余光就瞥见坐在身旁的云执双腿分开,大大咧咧极为不雅,跟端庄贤淑丝毫不搭边。 云主君眼皮抽动,趁着伸手端茶盏的空隙,狠狠瞪了他一眼。 扭过头,云主君脸上又全是笑意,“不像我,事情多对云执管教还不够,他才这般羞涩安静不爱叫人。” 云执不习惯的将腿并拢,这个姿势怎么坐怎么别扭。 听见云主君暗示自己,云执站起来,按照来的时候云主君教的姿势,朝李氏行礼。 一板一眼,有点僵硬生疏,动作极为青涩,完全应了云主君说的害羞怕生。 李氏眼里全是满意的神色,伸手拉过云执的手腕,从自己腕子褪下一支碧青色的镯子戴在云执白皙骨感的手腕上,“好孩子。” 云主君眼睛亮起来,哪怕是喝茶都掩饰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这门亲事算是成了。 今天只是个私底下的约定,等明日时家就会找人算日子,正式去云家上门提亲。 回去的马车里,云主君伸手要去脱云执手腕上的镯子,“让我看看。” 刚才只那么一撇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也是,李氏送给云执的第一件礼物怎么可能会便宜呢。 温热的镯子带着些重量挂在手腕上,沉甸甸的。 云执习武,身上多余装饰都没有,这还是头回像女孩子一样戴镯子。 陌生,不适应,又有点新奇。 瞥见云主君朝自己伸手,云执反手把镯子连手腕一起藏在怀里,目光警惕的看着他,“这是给我的。” 将来可以换银子救急。 “瞧你那护食的样,我还能贪你一个镯子不成?”云主君眼里露出精光算计,“时家的聘礼肯定不会少给,我呢自然不可能问你要。” 云执拨动镯子,任由它在手腕上打圈,听到这里停下动作。 “但是,”云主君笑,“你是咱们云家第一个嫁进高门的孩子,怎么着也得帮扶帮扶弟弟吧。” 云主君的亲生儿子云挽,比云执小上一岁,但脾气却是云执的三倍,嗓门震天走路虎虎生风,对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云主君循循善诱,一副好主君的模样,“云挽还没说亲,你这个当哥哥的不给他留点压箱底的东西多不合适。” 云主君又不蠢,他哪里敢明目张胆的克扣云执的聘礼。对方那可是时家,万一搞砸,别说攀高枝了指不定适得其反,反而结仇。 要是一文钱不要,云主君又不甘心。他不能主动拿,云执主动给不就行了吗? 这是哥哥心疼体恤弟弟,就算拿到时家去说云主君也不怕。 “你看如何?” 压箱底的东西?云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云执家里的姐姐还没出嫁,母亲倒是给她准备了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每一样云执都觉得不错。 他将镯子摘下仔细的放进怀里贴身保管,轻轻拍了拍,“行,你放心,我肯定给云挽留压箱底的好东西,保准他将来出嫁的时候没人敢看轻。” 云主君笑的几乎看不见眼睛,“我就说没白疼你。” “到时候你出嫁,我跟你母亲肯定要给你添些嫁妆的,你放心,左右不会亏着你。” 至于添多少,那就说不准了。 云家对这门亲事完全满意,云执嫁的好将来云挽嫁的更不会差。哥哥庶子都能嫁给探花,弟弟嫡子肖想一下状元又怎么了? 跟云家比,时家就没这么满意了。 “我不同意。”老爷子拐杖杵地,“时清没能娶长皇子的儿子也就算了,现在扭头娶了一个商人庶子,让外人怎么看咱们时家?” “用眼看。”时清指挥金盏给她端了盘红豆糕过来,甚至朝李氏递盘子。 李氏露出温婉笑意,却是摇摇头没接。他低头用袖筒盖住手上的戒指,没说话。 “这门亲事你跟我商量过吗,就这么自己做主了?”老爷子看着李氏,“这个家里什么时候你说的算了。” “这个家您说了也不算啊,”时清慢条斯理的说,“您说不能娶二姨夫,我二姨母还不是把人娶回来了。您也不让我娘娶我爹,结果呢?我爹不还是嫁进来。” 认命吧,你说的就没算过。 “这是咱家的传统,只要不听您的,过的都不差。” 时清看老爷子的眼神就跟看这个毒buff一样,嫌弃。 老爷子顿时感觉脸皮火辣辣的,气的坐回去,“是我碍着你们了?” 时清惊诧的抬眼看他,“这话我可没说,您怎么能自己瞎说大实话呢。” “……”老爷子抬眼看门口临时出去的时鞠,“你娘知道这事吗?” 时清不甚在意,“我娶又不是她娶。” 被点名的时鞠侧眸往里屋光亮处看了眼,松开手里的厚布帘子,往旁边阴影黑暗中又走几步。 冬兰双手朝她递上几道明黄符纸。 “哪里来的?”时鞠皱眉,伸手拿过一张捻了捻,递到鼻子前轻轻嗅,语气肯定,“妙音山的。” 冬兰点头,压低声音说,“老爷子刚才把小主子叫过来后,差人放在她枕头下的,我们的人看见后就给拿出来。” 时鞠眉头拧的更深。 妙音山娘娘庙的符纸向来不好求,就是因为格外的灵验,所以不是谁去都能求到的。 时清最近太跳,老爷子明显察觉到她的异常,白天的白浮道人应该也是他请陈老带来的。 “大人,我们应该放回去吗?”冬兰也不知道自家大人从几年前起就差人监视自己亲生女儿的原因,毕竟这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该问的。 她们只需要把小主子院里所有异常的事情如实禀报就行,别的不该多猜。 时鞠捏紧手里的符纸,安静的站在门口。 屋里还在说话,声音穿过厚布帘子传出来。 “这门亲事说什么我都不同意。”老爷子亮出自己的底线。 时清一脚踩上去,“没人问您的意见,现在讨论的是选日子。” “你真要娶一个商人之子?” 时清茫然,“一下子娶两个也不合适吧……” 她体贴的说,“您要是觉得一个太少,我回头再娶两个上门,这都可以商量。” “……” 老爷子鸡同鸭讲,开始搬人,“时鞠!” 时清喊道,“你叫我娘有什么用,是我娶又不是她娶。这事是谁的嗓门大谁说的算是吗?” “你懂个屁!”这还是老爷子气急第一次说这种话。 时清点点头,特别赞同的说,“对,我懂您。” “……” 李氏抬手用袖子遮了下嘴,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他却有点想笑。 以前他在老爷子这儿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现在好像也没这么怕了。 门口时鞠听的眼皮直跳,垂眸将符纸折叠起来塞进袖筒里,“找几张颜色相仿的安神符纸放回原处。” 时鞠整理袖筒,迟疑一瞬还是说,“把我们的人撤回吧,以后无须再监视。” “那老爷子买通的人呢?”冬兰低头问。 “那就是时清自己的事情了。”时鞠挥手让冬兰下去,掀开帘子进屋,出声结束这场争吵。 “父亲,这门亲事我跟阿钰都没有意见。此事涉及众多,不方便同您说。” 老爷子惊诧的愣在原地,缓声点头,“好啊好啊,你们一家子的事情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插手是吧?我这个当爹的说的话不算了是吗?” “瞧姥爷您说的,老双标了。” 时清翘着腿,“您都不让我听我爹的,您女儿为什么要听她爹的?就因为她爹嗓门大年纪老?那我爹学不来。” 老爷子被时清的话堵住,半句都反驳不出来。 从老爷子院里出来后,时鞠侧眸看时清,“以后成了家就该收收心,别再有些怪异的癖好。” 时清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说的是那口棺材。 那是她花重金打造的第二个家!没有品位。 可能今天事情多,晚上时清这一觉睡到格外香,直到一觉醒来扒拉下透明面板,才猛地醒神。 透明面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个“任务”。 后面跟着五个大字:参加春日宴。 除了这个变动外别的倒是没什么变化,生命条依旧红的扎眼。 时清边洗漱边想,这是面板催促她赶紧完成炮灰的任务下线,牺牲自己成全女主? 这年头女主光环还牛逼到催她这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炮灰去送死了! 这都不叫脸大,这分明是不要脸啊。 那自己要是不“帮”女主一把,是不是都对不起她这核善的性子? 常府中。 常淑刚挨过系统细密的电流惩罚,眼神阴翳,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要吃人。 她勉强撑着床板坐起来,四肢肌肉依旧会不受控制的抽·搐·痉·挛。 系统说惩罚任务调整到晚上,但是没说具体时辰。 她从天色擦黑就坐在床上等,硬是熬了一宿,眼睛酸涩即将睡着时,惩罚姗姗来迟,像是故意折磨她,告诉她任务失败的代价有多大。 常淑虽然是庶女,但真没吃过皮肉苦,哪怕系统说了这是一级电击她依旧觉得难以忍受。 最难以忍受的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 梳洗用的桌子就在床旁边,常淑对着铜镜看镜子里面头发高耸的自己,瞳孔颤动放大,像是看见鬼一样难以接受。 本来服帖垂在身后的柔顺头发跟个朝天扫帚似的全都直挺挺的竖起来! 看起来就跟被雷劈过一样。 她“啊——”的大叫一声一拳砸碎镜子。 时、清! 常淑咬牙切齿,拳头抵在桌面上。 要不是她果断拒绝春日宴的邀请,自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常淑猛地侧头看,厉声喊,“不许进来!有话就在外面说。” 下人吓了一跳,怯懦的回复,“主子,时府来人传话。” 常淑呼吸沉沉,以为是时喜,“说。” 她试图抢救,勉强往下扒拉自己的头发,奈何电击效果没过去,头发死活下不来。 破碎的镜面里能看到,刚才还能算是一把九成新的整齐朝天扫帚,被她扒拉几把后看起来乱糟糟的跟把被人用到四处劈叉的扫帚头子一样。 “……” 啊啊啊啊啊!!!还不如刚才呢! 常淑气的腮帮子绷紧,心里对时清的怒气达到顶峰,胸口血气翻涌。 偏偏这时下人的声音传进来,“时家小主子时清派人传话说,她将按时去赴春日宴,说您听到消息后不用太高兴也不要太激动,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噗——”常淑生生一口血吐出来。 早干嘛呢! 她惩罚都挨完了,时清又改口说要去了?这不是耍她玩吗! 常淑现在弄死时清的心都有。 这个炮灰,可真她姥爷的会气人啊 第15章 015 清晨,老爷子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老徐过来伺候他洗漱,轻声问,“主子又没睡好?” 老爷子摆摆手不想多提。自从时清被退婚后,他就像是做了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时家一天之间沦为京城笑柄不说,连时清本人都跟着变了个性子。 以前他总埋怨时清嘴笨木讷太过于老实沉默,这样的孩子哪里能有前途。可现在他说一句话时清有十句话等着跟他抬杠,句句扎心窝子,怎么噎人她怎么来。 这才短短几天,感觉家里像是过了几年般漫长。他只要想到时清可能是被什么上身,晚上连眼睛都闭不拢,更别提睡好了。 老年人本就觉少,再加上心头装着事,老爷子几乎是两眼睁着等天亮。 好在昨天下午去妙音山诚心求了符,着人偷偷放在时清的枕头 老爷子披着衣裳坐在床沿边,问老徐,“时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传来?” “我一早就派人盯着呢,”老徐将用温热水浸湿的毛巾递给老爷子,“那边院子里照常晚起,咱们的人进不去,东西也取不出来。” 那符灵着呢,若是时清真有问题,符纸就会发挥效用,明黄鲜润的一张纸最后变的干枯打卷,这就意味着驱除成功。若是符纸保持原样未动,则代表时清正常。 老爷子擦完脸将毛巾递给老徐,伸手拿过拐杖拄着,像是手里有东西心里才有些底气。 他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求妙音山娘娘保佑,让原来的时清回来吧,让时家一切回归正常。 “老爷子,大主君来探望您了。”金盏站在门口传话。 “老大家的来了?”老爷子脸上总算露出几分轻松神色。 要说这三个女儿中自己最喜欢的女婿,那就要说老大时融娶的夫郎了。 这是他亲自挑选的,无论是从家世还是样貌品性,都特别合他心意。 “我这就出去。” 老爷子收拾好刚出来,老大时融的夫郎张氏就连忙快步迎上来,接替老徐的位置伸手扶住老爷子的手臂。 张氏今年四十多岁,身形清瘦,容貌跟老三家的李氏比起来就像是菊花碰见了牡丹,寡淡朴素,不如对方年轻。但看起来就本分孝顺,最能讨人欢心。 这不,张氏刚扶住老爷子就开始说,“父亲,听喜儿说您昨日身子不爽,我心里实在是惦记,这才一早就着急忙慌的赶过来,还希望没扰您休息。” “说什么呢,我巴不得你天天过来。”老爷子笑着拍拍张氏的手背,让老徐赶紧上茶拿果子糕点。 时喜也来了,刚才在外面,现在看见老爷子出来才进屋,嘴巴脆甜的喊,“姥爷。” “来来来,到姥爷这儿来。”老爷子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像是在李氏和时清那里受到的憋屈跟不满都能在张氏跟时喜身上找到填补。 要他说啊,时清就是不如时喜,女人家长得像她父亲那般昳丽张扬能有什么好事,还是时喜好,长得跟她母亲一样,一看就是老时家的孩子。 “亏得你们父女俩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好着呢。” 张氏笑的更孝顺了,“您好我就放心了。” 这时候正好老徐派去盯着时清院里动静的下人进来,在他耳边咬耳朵,老徐听完微微怔住。 他挥手让人下去,自己弯腰在老爷子身边低声说,“小主子那边一切如常,她早上起来后照例去摸她院子里的那口棺材,然后派夜合出门不知道去哪儿了,跟前几日没什么不同。” 老爷子最怕的就是没什么不同。 他宁愿时清是被脏东西附体了,都接受不了她性情大变,以后都会这么气人。 张氏安静的喝茶,全当没看见旁边主仆两人的动作。有些事他不好打听,但是能让时喜问。 他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时喜立马关心的上前问老爷子,“姥爷,出什么事儿了?” 老爷子脸色难看,手指握紧拐杖。 老徐神情为难,迟疑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时喜张氏听,“现在那符纸就放在小主子的枕头 昨晚是把人支开才进去的,今天白天再贸然过去就显得突兀。 时喜昨天被时清阴了一顿,心里憋着口气,听说能收拾时清,立马自动请缨,“这有什么难的,我去拿不就行了。我跟时清是亲、姐妹,我总能去她院子里吧。” “亲”字被时喜咬的极重。 好啊,她说自己这妹妹怎么跟转了性一样,突然跟她正面对着干了,原来是另有文章。 时喜自然不信鬼神这类的,她怀疑是时清装神弄鬼。要是被自己抓到她的把柄,看她怎么收拾时清! 时清不是说白浮道人装神弄鬼是骗子吗?感情她自己也是这种货色。 现在朝廷还没分派职位,要是被皇上知道堂堂探花在家装神弄鬼搅的家宅不宁,不知道会怎么想啊。 时喜朝张氏递了个“势在必得”的眼神。 “父亲放心,这事就让喜儿去得了。”张氏了然,亲自端过热茶递给老爷子。 时喜离开后,张氏跟老爷子坐着继续闲聊。 对着自己满意的女婿,老爷子跟他不停的倒苦水,说时清如何不孝顺,说李氏怎么讨他厌烦。 提起老三一家子,老爷子连连摆手,“鞠儿她自己娶个没文化的也就算了,现在还纵容时清跟她一样娶个商人的儿子。” “那云执,他除了会绣牡丹还会什么?他江南云家早就不比当年,更何况是京城这个远八百倍的旁支,咱们时家还能缺个绣工?”老爷子半口茶都喝不下去,将茶盏又放下。 张氏低头抿茶,眸光闪烁。他今天过来并非因为老爷子,正是听闻时清要娶云执才过来的。 “父亲,我瞧您神色憔悴,不如去我们那儿休息几日呢?”张氏笑,“虽说比不上三妹这里,但贵在清净,再说宴欣的夫郎有了身孕,您不过去看看?” 时宴欣是时融的大女儿,现在任职翰林院编修,虽说是个熬资历的活儿,但勉强能养家糊口。 老大时融读书不行,但两个女儿都被老二这个当夫子的教导的不错。大女儿补了个编修的活儿,二女儿年后刚中的进士。 老爷子惊喜的问,“有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也不派人来说一声。” 张氏解释,“也是近两日才知道的,没满三个月就没敢往外说,怕折福。那孩子孝顺,挂念着您但是身子不方便就没过来,我这才说让您去住几日。” 老爷子连连点头,“好好好。” 说完他都准备让老徐收拾东西了,随即想起什么又有些迟疑,“时清要娶云执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他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不满意,可若是真办喜宴,家里家外还不是要让他张罗?至于时清的亲爹李氏,老爷子压根就没想过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氏为的就是这个,故意迟疑为难的说,“实在不行,我帮三妹夫一起张罗置办也是可以的。” 时融这几年在京城开个小酒楼,最近想扩建买块好地皮,但是手里银子不够用,要说时家最有钱的不是他张氏也不是老爷子,而是低调老实又胆小的李氏。 李氏可是李家的宝贝疙瘩,只要逢年过节李家那珍宝都不是按箱子,而是按马车押送过来。 李氏才刚过生辰,手里闲钱多着呢。这时候帮他置办时清的喜事,就算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点都够时融买个好店面了。 要是老爷子置办,还真不好从中弄点油水,可若是老爷子不在家,那还不是他说的算? 李氏那脾气性子这些年被老爷子磋磨的半句话打不出一个屁,到时候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氏算盘打的响,听闻今明两日时家就要去云家上门提亲,所以他才掐准时机过来,正好钻这个漏子。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老爷子觉得这个主意好,“正好我也这把年纪了,给他操心这些事还不如去你那儿颐养天年呢。” 这边已经商量妥当,就等李氏回头过来说给他听了。 那边时喜已经大摇大摆的进了时清的院子。 下人看见时喜过来,朝她行礼,“小主子才刚出去,估计是去后厨了,您……” “我进去等她。”时喜眼睛一亮,摆手让下人下去,自己抬脚跨进时清的屋子。 时清不在更好,自己可以找符纸。 今早起床后,时清让夜合去常府传话说自己去参加春日宴,安排完事情,她跟蜜合一起去趟后厨弄点新鲜吃食。 以前她怕麻烦,基本府里做什么她吃什么,哪怕饭菜口味比较淡她都没说过。 老讨好型人格了。 现在不一样,老娘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府里老爷子点名要的新鲜瓜果,时清让人榨汁自己喝了,“这果子这么凉天又这么冷,多不适合给老人吃。” 时清喝着果汁表示,“给姥爷多准备点热水就行。” 别说,榨完汁还真好喝。 除了瓜果,她还觉得老爷子小厨房里的厨子红豆糕做的一绝,打算把人弄到大厨房来。 老爷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吃独食呢,念过书的人连谦让跟分享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边刚吃完回来,还没到门口,时清就眼尖的通过窗户缝隙瞥见有人在她屋里翻箱倒柜。 靠! 时清当场撸袖子。 还没玩没了了是吧?上次没进来不死心,今天又过来偷东西? 蜜合伸手拉住时清的胳膊,“小主子,我看着里面那人怎么那么像您二姐呢。” 时清停下来,仔细往里看。 那人不是时喜还能是谁。 蜜合满脸茫然,扭头小声问时清,“小主子,您说她在找什么?” 时清挑眉,比刚才更大幅度的活动拳脚,“哦?估计在找打吧。” 小的们,清理门户的时候到了 第16章 016 来都来了。 时清给蜜合使眼色,蜜合几乎是秒懂。 主仆两人一个轻手轻脚的进屋,一个悄无声息退下喊人。 时喜正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翻枕头,老徐说符纸就放在这 时清的被褥还没整理,时喜把枕头掀开就看见露出来的明黄纸张,眼睛登时一亮。 心头的惊喜冲淡身边所有的细微动静,以至于自己被人兜头蒙住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时清伸手扯过旁边红木衣架上的外袍把时喜的脑袋盖住,同时大喊,“抓贼啊——!” 时喜心里一惊,伸手去扯头上遮住视线的衣物。 “还敢反抗?”时清两眼放光,提着衣摆抬起一脚就将时喜揣翻在地,脚重重踩在她后背上,故意说,“我今天就让你长个教训,遇见我算你倒霉。” “时、清!”时喜大声吼,跟只被踩住的甲鱼一样扑腾着要站起来。 时清将自己所有重量都压在时喜身上,单手放在耳廓后面,装傻充愣,“哎呀,你说什么清?我怎么听不清呢~” “……”时喜气的想咬她。 时清分明是听见了,也知道人是自己,她就是故意的。 “把我放开!”时喜作势翻身。 “我踩住的王八就没一个能翻壳的,”时清一巴掌抽在时喜后脑勺上,“小东西,你长得丑,想的还挺美啊。” 正好这时候蜜合带人进来,充分发挥她的大嗓门吆喝: “抓贼啊,抓偷东西的贼啊!” 有上次被贼翻墙逃跑的经验在,这次院里的奴才们机灵很多,先把绳子跟棍子都拿上。 时清连忙从时喜后背跳开,时喜身上一轻下意识的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下人们一看,这是要逃跑啊! 二话不说先一棍子打在腿上,时喜瞬间发出猪叫声。 时清趁机上去补了两脚,“做什么不好,来我院里做贼。树下的棺材看见了吧,打死你我直接就能下葬。” 蜜合跟时清唱双簧,“主子,这惨叫的声音好耳熟啊。” “可不耳熟吗,”时清撩起衣袍半蹲在时喜面前,伸手一把掀开她脑袋上的衣袍,“被杀的猪都没她叫的难听。” 时喜一双眼睛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憋的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时、清!” “呦!这怎么是二姐啊,”时清叹息,“浪费感情,我还以为抓着贼了呢。” 时喜一口血想吐在她脸上。 “二姐你不清楚,我这院里以前进过贼,我可吓死了,这事全府上下都知道。”时喜扯着地上的外袍替时喜擦眼角的泪花。 时喜偏头别开躲过时清的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报复自己以前打过她。 时清小声说,“真话就别说出来了啊,这事咱亲姐俩心里知道就行。” 时清扬声道,“至于误伤你——” 她笑的得意,“算、你、倒、霉。” 她这院子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 “啊啊啊!!时清,我要让你好看!”时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别啊,”时清摸摸自己的脸,一脸真诚,“我觉得我现在长得就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更完美。” 时清站起来,勾着明黄云纹的红色衣摆顺势落下,晃在时喜眼前。 时喜心头一颤,下意识抬眼看时清。 现在的时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几年前那个怯懦胆小又木讷的时清好像已经成为过去。 时清垂眸俯视地上的时喜,微微挑眉,“把她送去老太爷那里,就说我有人进我屋翻东西,我抓贼的时候误伤了二姐。要不是看在他老人家的脸面上,我就把人送去大理寺了,毕竟……” “家‘丑’不可外扬。” 下人把时喜抬去老太爷院里,蜜合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余光瞥见脚踏处一角明黄符纸,好奇的伸手拿过来。 “小主子,您看。”蜜合将符纸递过去,“好像是安神的符纸,咱们屋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 时清捏着符纸。 时喜应该是进来找这个的,看来有人往她屋里放了东西。 “蜜合,今个排查下去,昨天到今天从我屋里出去进来的下人列个名单,我回头有用。”时清把符纸折叠起来,“这事估计我娘知道。” 很明显,老爷子不可能关心她的睡眠往自己屋里放安神符纸,隔天还让时喜来取。 结合之前的白浮道人,时清宁愿相信老爷子给她整了个驱鬼的符纸。 现在东西很明显被人掉包,除了老爷子只能是时鞠了。 她这是故意留条线,让自己把院里有问题的人顺势牵出来。 老狐狸,尾巴多着呢。 时清去找李氏,全当没有符纸的事情,“爹,咱们什么时候去云府啊。” 任务都发布了,时清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这牡丹再不开始绣,自己可能就等不到了啊。 李氏今日穿着正统的红色,大气又端庄,很明显是打算出门,“你瞧你心急的,恨不得今日就娶上门。” 时清还真是这么想的。 “爹,您今天这身衣服好看,衬您气色。”时清照例彩虹屁。 李氏笑,扭头跟时鞠说,“瞧瞧咱清儿的这张嘴,将来定会哄夫郎开心。” 时鞠今天休假要去云家提亲没上早朝,身上穿着月牙白的常服出来,垂眸整理袖筒,闻言不甚在意的抬眼瞧了下时清。 她虽然不去上朝,但事务依旧很多。 “我去趟督察院,很快回来。”时鞠跟李氏说完便带着冬兰出门。 等她走远,李氏才笑着小声跟时清说,“等你娘回来咱们就去云家。” 他们还没等到时鞠回来,倒是先等到老爷子带着张氏过来。 李氏赶紧出主屋房门迎接,却被老爷子狠狠地剜了一眼。 旁边张氏捏着巾帕擦眼角,显然刚哭过。 “跪下!”老爷子拐杖指着时清,“你们父女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时清坐着纹丝不动,老爷子被张氏扶着坐在主位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李氏茫然的跟在后面走进来,低声问时清,“出什么事儿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时清伸手拉着李氏,“爹您坐下听。” 李氏屁股刚挨着板凳,老爷子一个茶盏砸在地上,“你还好意思坐,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清脆的声响吓了李氏一跳,眼眶瞬间就红了。 时清站起来把他挡到身后,“你吓唬谁呢?” 张氏出来打圆场,低声劝老爷子别生气,先把事情问清楚。 “有什么好问的,你好心肠想着来教他打理家宅操办婚事,他倒好,半句谢字都没有就让时清把喜儿打了一顿!” 老爷子拐杖杵在地上,眼睛看着藏在时清身后的李氏,“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时清了然,指着老爷子就骂,“说的对,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就是刚才砸的那个茶盏也是我家的,就这胳膊肘还往外拐,就是养只狗它也知道帮着主人,你怎么连狗都不如!” 张氏脸一沉,呵斥道:“清儿!怎么跟姥爷说话呢,你读的书都读哪儿去了?” “那当然都读到姥爷肚子里去了。” 时清说,“时喜到我屋里翻东西,人脏并获,就这你还瞎着眼护,时喜她娘是你亲生的,我娘难道就是抱养的?要不然你怎么一颗心端不平呢,这个家要是生起龌龊,都是你偏心的错。” “你心里不满我爹出身不高,你比我爹又高哪儿去了,读了三两本书就是文化人了,那我考上探花也没拿自己当圣人啊。” 时清冷笑,“你不是不满意我打了时喜吗,那让大理寺来人来审,我就看审完后她那进士的身份还能不能保住,到时候她降了罪,就让您这个文化人去给她辩解。” 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抖,他被时清骂在脸上,气在心上,几乎想当场就晕过去。 时清扬声喊蜜合,“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能抢救就抢救,抢救不了咱也尽力了。” “你你你——”老爷子身体是真好,气归气就是没晕,“你个孽障!” “您是我姥爷,我是孽障,你就是个大孽障。” 张氏脸色难看,就这还是硬着头皮出来说,“都是误会,我今天过来就是接老爷子去我们那儿住。” 时清坐回去,“算你懂点事。” “……” 张氏深呼吸,侧眸看老爷子,指望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惜老爷子气的只能喘气,半句话都不想说。 张氏没有办法,自己走过去拉起李氏的手,轻声说,“我本是好意,想着你什么都不懂,过来帮你操办清儿的婚事。” 李氏掌心冰凉,脸色苍白,缓慢把手从张氏掌心里抽出来。 他自己软弱也就算了,总不能将来安安静静的云执进门后也要跟着他一起受委屈。 李氏缓声说,“不用姐夫帮忙,我想试着自己来。” “你哪里操手过这些事情。”张氏眸光闪烁,“再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时清慢悠悠的说,“就是,都是一家人何必跟他客气,直接跟他说咱家的事儿不需要他管。” 张氏沉着脸走到老爷子身边,捏着巾帕擦眼泪。 老爷子缓过来,抬眼看李氏,“时家办喜事,满京城都等着看热闹,你要是闹出笑话谁脸上有光?这事就让你姐夫帮你。” 他像是已经定下,不给李氏眼神。 时清这个暴脾气。 “清儿,”李氏冲她缓缓摇头,上前一步说,“我女儿的婚事,我这个当爹的定能办好,不用旁人插手。” 他脸色苍白,显然顶着老爷子的气势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难。 但李氏半分不退,单薄纤瘦的身形撑起主君的红色衣袍,时清侧头看他,李氏攥紧双拳缓声说,“就算闹出笑话,也是我的事情。” 比起时清,显然李氏的反抗对老爷子的冲击更大,“好好好,这个家是彻底容不下我了,我走!” 他让老徐收拾东西,“我看我走了满京城人会怎么说你,定要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孝顺!女儿成亲之前逼走老爷子,这就是你李家的家教。” 李氏身影摇摇欲坠,手搭在时清的手臂上支撑身体,带着哭腔咬牙说出三个字: “要你管!” 他气的哭出来,自己受这么多年的气,今天可算出了一口。可惜生气骂人的时候自己底气先不足,还没开口就抖起来,为了显得有点气势,李氏就学会时清的那句。 “关你何事!” 时清没想到李氏能自己走出老爷子的阴影,逐渐“时清”化,惊喜之余跟蜜合疯狂鼓掌,“我爹威武!” 李氏边擦眼泪边瞪她。 老爷子气的脚一拐,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 他连等时鞠回来都不愿意,边骂李氏父女边收拾东西,张氏眼皮直跳,想劝他留下来又找不到机会开口。 张氏把老爷子支走就是为了插手时清的婚事,现在李氏突然硬气起来,自己计划失败还接老爷子过去干嘛?伺候他这个活祖宗吗? 可惜老爷子被气狠了,半个时辰就将东西收拾好。 期间时鞠过来一次,老爷子根本不愿意见她。 女人不问后宅事,她真就不管自己这个亲爹了。他又不是就这一个亲生的,指望不上她还不能指望老大吗。 老爷子走的时候,东西搬上马车。 他本来想闹点动静出来让人骂李氏不孝顺,结果时清动静比他还大。 街头巷尾响起鞭炮声,邻里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心说这时家娶亲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结果上前一看不是这么回事。 蜜合扯着大嗓门喊,说时老爷子看重云执,趁他上门前放权给李氏,自己搬去时融家里住,以后不回来了。 张氏一听不对劲,连忙出来解释。 奈何一个人的声音太小根本没人听见,再加上蜜合嗓门大,随便一开口就把他的声音盖下去。 高帽子一顶又一顶的戴在老爷子头上,他僵直的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要是走了,可就不好回来了。 老爷子本来是想闹闹脾气,让李氏看看这个家没了他过不下去,等到时候求着自己回来。 结果现在直接被人抬出去,不打算让他回来了! 老爷子扭头看时鞠,时鞠点头说,“父亲既然想去,就去吧。” 老爷子嘴唇蠕动,迟疑不决。 时清上前,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老爷子抬头一看,眼皮子跳动,胸口梗塞。 “姥爷要走了,怕您不适应,多带两个人过去伺候。”这些全是她院里排查出来的人。 “走就走。”老爷子哆哆嗦嗦的上车。 张氏勉强扯出笑跟在后面,“三妹,父亲可能会过不习惯,到时候你……” 时清拦过话茬,大声说,“您这么孝顺,怎么能让姥爷不习惯呢,他今天走了要是再回来,就是你家伺候不周到,到时候我就上奏说时喜不孝顺,品性不行,没留住姥爷。” 张氏掐着巾帕看时清,吃了她的心都有。 这次来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了女儿又带回来个累赘。 “你跟喜儿都是时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威胁我? 时清笑,那还真是找对人了。 她跟张氏说,“您放心,都是一家人。我不好过,肯定不会让她舒坦。” 她就是走,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走! “……” 第17章 017 云家今日一早就让下人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墙院门后的各种边边角角的蜘蛛网全用绑着长棍的扫帚清扫干净,半点灰尘都不能留。 待客用的主屋客厅内全都换上值钱摆件,连厚布帘子都换成新鲜的颜色。 像院子里,这几天倒春寒该开的花还没开,云主君一咬牙让人从外面租借了不少暖阁里养的娇嫩花草,只摆这么一天,回头等人一走就得还回去。 云挽嘟囔着张包子脸,光看脸型就知道是云主君亲生的。父子俩人像是一筐笼屉里蒸出来的大小包子,除了褶数不同,没太大区别。 “爹爹可至于为了云执忙前忙后,不知道还当他是您亲儿子呢,您才对他这么上心。” 云挽不高兴,就为了迎接时家来提亲,父亲竟然这般重视。那时家娶的是云执,又不是他云挽。 云主君手指戳云挽额头,“我说你傻你还不承认,爹爹哪里是为了云执,他也值得我上心?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云挽不懂,府里的事情向来不需要他过问,生意上更是有云主君跟云母站在前面,他什么都不需要懂,爹爹会为他安排的妥妥当当。 “今天咱们跟时家定亲,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看呢,要单单是为了为难云执丢了咱们云府的脸面,那才是真的蠢透了。” 时家被沈家退婚后便成了满京城关注的焦点,现在不过短短几日过去就要跟云家结亲,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偷偷关注着。 云主君两眼算计,“咱们就是要借云执的亲事让外人都看看咱们江南云府的家底,连嫁个庶子都这般重视,更何况嫡子。这样将来你的亲事只会比云执好,绝对不会比他差。” 就是落在外人嘴里,也只有夸他这个主君的好,以及给云家争面。 要是趁这时候踩一脚云执,那才是拿臭鞋底抽自己的脸呢。 云挽像是听明白了,眸光闪烁,高傲的抬起圆下巴说,“我自然会比他嫁的好。” 云主君见云挽双颊飞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轻轻叹息。 自从那日在街上偶然撞见一甲前三打马游街,云挽的心就飞到状元常淑身上了,感觉天底下所有女人站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一颗芳心就这么交代出去。 常家跟时家又不同,时家是时清执意要娶云执,常淑眼里可没有他儿云挽。 这事想要办成还得细细谋划。 毕竟常淑跟时清比,到底是个庶女。 云挽不喜欢时清,“我听人说今天早上她时家才把老爷子赶出去住呢,这般不孝顺的人嫁给她都丢人,时父李氏定然不好相处。” 云挽撇嘴,“爹爹您不知道那个时清,被沈家退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半点不讨喜,现在整条街的人谁不知道她抠门又小气。” 半点比不上状元,常状元光看面相就温文尔雅,定然是个会体贴照顾夫郎的温柔好妻主。 当然这话云挽要脸面,没好意思跟云主君说。 他就是要拉踩时清,谁让外人都说时清才华跟容貌都高过常淑。要他来看,时清半点都不如常淑好。 “你只能看见别人都看见的,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里头的细节呢。”云主君摇头,看着云挽,“我倒是希望时家执意要娶的人是你,若是那般,院里的花卉我定要再多摆几倍。” “我才不嫁她。”云挽轻哼,“她执意要娶我也不嫁。” 云主君生意场上打磨过的人,心肝比旁人都要多几窍。他可惜这么好的人家竟然让云执捡到便宜,等云执出嫁时可得多忽悠两句,让他给挽儿留点压箱底的好东西。 忙活到日上三竿,集市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时家上门提亲。 按理说应该来的更早一点,奈何老爷子临时起意要搬走。 时清这么孝顺的人,就是不娶夫郎也不能耽误给姥爷搬家啊! 老爷子前脚刚走,后脚时清就规划好了,以后老爷子的院子就留给李氏用,改成散心养花的小院子。 时鞠抬眼看她,时清笑,“娘放心,咱家不差钱,改得起。” 这是就没打算让老爷子再回来住。 李氏别的不说,这方面底气还是足的,“清儿若是银子不够用无须跟爹爹说,直接去账房支取。” 老李家办的最妥帖的一件事就是,送钱的时候连自家府里最信任的账房一起送来了。李氏私库里的东西,只要不是他跟时清亲自过来,谁说要取都不好使。 老爷子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李氏的私库,毕竟京里开销大,维持人际关系处处不得要钱。 奈何那账房就跟只貔貅一样,半个子都不往外吐。 李氏虽然怯懦,但钱的事情拎得清楚,任由老爷子说破天,他都说那是留给清儿娶夫郎用的。 后来时鞠知道这事,不知道跟老爷子说了什么,从那时候起老爷子没再提过用李氏的钱,当然,对李氏的态度也算不上友好。 今天上门提亲,时家比较重视,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走过程的事情,李氏还是让人请了两位口才好风评好的冰人做媒。 人家都说这两位冰人做过的媒,成亲后小两口就没有不和睦的,全都圆圆满满,三年抱俩。 李氏既看中圆满,更看中抱俩。 两位冰人早半步上门,时家三口走在后面。 对于时家,云家妻夫相当重视,早早的站在门口相迎,礼数做的很全。 到底是江南云府的旁支,装总能装出样子来的。 本来街角门口看热闹的就是想看时清没了沈公子后随便娶个商人家的庶子凑合,自甘堕落不抱希望,像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就打算跟个庶子捆绑一起腐烂发臭。 结果看时家一箱子一箱子系着大红绸花的聘礼往云家抬,又觉得时家还挺看重云小公子的。 尤其是云家进退得度,半点没有因为嫁的是庶子就寒酸随意,更觉得这热闹不闹。 好像时清不娶沈公子,遗憾的人并不是时清。 这种感觉在云执出来后几乎达到顶峰。 传闻中病气虚弱如枯草般萎靡的云小公子,一袭淡蓝色圆领长袍站在门口台阶下,腰上甜白色腰带掐出一截纤细劲瘦腰肢。 优越的身材比例被腰带无限放大,衬的他腿长腰细,看起来像是比一般闺中男儿更显俊秀高挑。 这般清新的打扮已经让人眼前一亮,更别提对方笔挺的身姿更是将这蓝天白云般的颜色撑出一种神清气爽的开阔感,像是秋日晴朗高空般,干净清爽。 很少有男子能把这种带些郁气的蓝色穿出这种感觉。 他往那儿一站,尽管轻纱遮面,但依旧让人不可忽略。 众人只当藏在深闺中绣牡丹的云小公子郁郁寡欢,这才将牡丹绣的活灵活现寄托自己所有生机,万万没想到拿针刺绣的竟是这般清隽干净的少年郎。 沈家公子不少人有缘曾见过一面,那等绝绝的冷艳姿色跟清冷气质让人过目难忘,可云小公子面遮轻纱站在这里,竟不觉得输他半分。 大家都说时清娶了个出身低的庶子,亲眼看过后,又开始羡慕起时清的运气。前有沈家公子,后有云小公子,两人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 怎么就被时清赶上了呢? 直到时清从马车里跳出来。 这位今科探花,穿着最张扬肆意的红色冬袍,衣摆袖口的云纹是用金丝仔仔细细勾出来的。金纹绣在红袍上,随着走动在阳光下露出熠熠金光,平添了贵气。 这般高调夺目的衣服,硬是被时清那昳丽明媚的容貌压下去。 衣服颜色艳,时清容貌比衣服还艳,别提京中女人,就是男子,论相貌张扬者,没一个敢说能在脸上比过时清的。 艳归艳,但她身上却没有男子家的脂粉气。 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挑花眼随意往四周扫过,像是带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跟不放在眼底,让人不敢跟她对视。 怪不得外面都说时清变了个人,今天她的跟那天打马游街时面无表情的她比起来,像是换了个性格。 光是气质跟心境,就变了。 儒雅温柔的状元在她面前,素净的像朵菊花,而她却是牡丹。 时清站在马车边抬眼朝云执看,云小公子站在台阶下微微抬下巴隔着白色轻纱像是朝她这边望过来。 两人光是这么站着对视,众人都目露惊艳。 配,太配了! 前两日总说时清被沈家公子退婚,指不定怎么消极颓废呢。 今日一见,她如同一颗被擦去浮尘的明珠,熠熠夺目到不可直视。 当真不知沈公子再见到今日的时清,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后悔前几日与她退婚。 第18章 018 时清一家三口下马车的时候,云母就已经快走两步上前寒暄行礼。 她属于平民,见到时鞠是要行跪拜礼的。 时鞠伸手虚抚一把,“不为公事,无须多礼。” 跟圆脸的云主君比起来,云母脸型就显得比较清瘦,从面部轮廓依稀能看出当年模样绝对不差,只是岁月雕刻在脸上,遮住了年轻的潇洒风流。 要是不风流,怎么会招惹到云执的父亲?若是不好看,也生不出云执这等姿色的儿子。 众人进府。 云主君长袖善舞,一路上都陪着李氏说话,同时还能兼顾着随行而来的两个冰人。 李氏口才没他那么灵活,全程就按照时清说的,微笑点头轻声嗯。 云主君心里捏了把汗,对待他的态度越发仔细。 至于云母跟时鞠就是聊些风土民情,像是出来喝茶而不是谈论亲事。 到了主屋客厅门口,云主君笑着朝跟在后面的云执说,“院子里新开了不少花,云执你带小时大人四处看看?” 他笑,“大人们谈事情,你们孩子在不合适,出去玩吧,有下人陪同不碍事,咱家院子小,定然不会迷路。” 云主君这番话说的漂亮,将可能会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三言两语揭过。 时鞠点头,伸手朝还站在门外的李氏伸出手,扶他迈过门槛,跟时清说,“去吧。” 她们四人掀开厚布帘子进屋,下人小侍端着热茶糕点随后进入,只留云执跟时清两个小主子站在外面。 云执没有赏花这方面的经验,也没人提前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他隔着轻纱看时清,偏头洒脱的抬下巴往前示意:走? 以前家里来客人,他爹从来不会让他带人赏花,都是说:“云执,把剑拿出来给你李伯伯耍一套。原来李兄带儿子来了?那云执还等什么,带人去院子里切磋切磋,交流感情点到为止。” 以前论剑,现在赏花。 云执早知道翻墙是这个结果,他宁愿天天坐在后厨杀鸡。 为了防止像话本里那样露宿荒野,云执鸡毛拔的可干净了,开膛破肚点火烤熟就能吃。 他一身行走江湖的本事,被云主君一句轻飘飘的赏花全部否决。就像是让他用拿剑的手去捏针绣花,干瞪眼就是不会穿线,有股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他好想跟人打一架啊。 “你家院子里好多花,”时清走在前面,忽然扭头问云执,“有没有牡丹?” 云执心里想事情没注意,只是本能的跟在后面。现在时清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云执差点撞她怀里。 离得近了,云执才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他竟然比时清矮那么三指! 他居然比这个女人矮? 还矮了三指! 云执微微踮起脚尖。 时清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轻纱遮面的人,视线缓慢上移,像是看傻逼一样,难以理解,“你踮脚干什么?” 上头的空气更清新? 云执身高不算矮,在男子中已经属于高挑,不少女人像是云母都跟他差不多的身高。 谁知道时清比他还高! 一定是鞋底的问题。 云执不能说话,他固执的踮脚站。 他有轻功他不累,这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身高,他才十五岁他娘说他还能长。 “我说是谁上门呢,原来是探、花啊。” 有声音传来,正好替云执“解围”。 云挽带着小侍来者不善的走过来,“探花”二字音咬得极重。 时清斜眼看他,双手抱怀,“你谁?” 云挽一肚子的话,被这两个字堵住。她都要娶云执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云挽反问。 “哦~”时清尾音上扬,然后摇头,“不知道。就是我自己池子里头养的王八我也记不清名,更何况是外头遇见的。” 云挽气的原地跺脚,提着衣摆大步走过来,指着时清说,“你自大什么,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探花,也就只能娶云执这样的人,比不得常淑姐姐半分。” 云挽身后的小侍听的眼皮直跳,主君明明交代过让小少爷不要出房门,可他院子离这边花园太近,听见动静就出来了。 现在要是闹出事可怎么办。 时清这才正眼看云挽,原来是女主的脑残粉。 云挽的小侍适时站出来福礼,“小时大人恕罪,这是我们云府的嫡子云挽,说话向来口直心快没什么恶意,您别跟他计较。少爷,咱们回去吧。” “我不回去。”云挽挑衅的看着时清,“她本来就不如常淑姐姐,难道还怕人说?” “我不怕人说,我怕狗吠,”时清侧眸看那个小侍,“他说话直我不介意,就是不知道我打人疼他介不介意?” 大家都是头回做人,没道理自己体谅他,他不体谅自己啊。 她的出厂设置也没自带“吃亏”的默认选项。 小侍眸光轻颤,惊诧地抬头看时清,呐呐说,“小时大人,我家少爷可是男子。” “嘴贱挨抽这种事情怎么还分性别啊?”时清为难,撸起左胳膊,“女右男左,要不然我用左手抽?” 云执在后面蠢蠢欲动的放下脚跟。 让他来让他来,他是男的,手劲也大。 他好久没跟人动过手了,骨头都痒。 云挽脸色微白,他怎么也没想到时清这么没有风度,居然要打自己,“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怪不得你只能娶云执这样的货色。” 时清认真不轻浮的打量云挽,肯定的点评,“你放心,就你这样的货色我肯定看不上,外头街上挥手绢拉我进去的,都比你会涂脂抹粉。” 这个女人,嘴好毒! 竟然、竟然拿他跟那些出来卖的比。 小侍忍不住出声,“小时大人慎言,我们云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怎么能拿我们没出阁的少爷跟那些,那些不入流的比。” “你怎么还职业歧视呢,他要是真拿自己当少爷就有点少爷的样子,但凡他要点脸面今天就不会说这些话,”时清了然,“他是比不过他嫉妒。” “啧啧,嫉妒使你面目全非。” “谁要比得过他们!”云挽脸本来就圆,现在一生气就跟只河豚一样更圆了,“你在我面前嚣张算什么本事,你就等着春日宴的时候输给常淑姐姐吧!” “人家认你当弟弟了吗你就一口一个姐姐?”时清大拇指反手指着自己,“看清楚了吗?我即将娶云执,我才是你名义上的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姐依旧是你姐。” “我才不认你当姐!”云挽瞪她。 “我认你这个弟弟就行,长姐如母,以后你要是再嘴贱不自爱,”时清甩甩左手,缓声说,“老娘真抽你。” 这辈分平白无故的从姐姐长到母亲。 云挽嘴上说不过时清,看她混不吝的模样又怕她真动手。云挽自己把自己气的眼睛通红,一跺脚扭头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身后小侍讪讪的跟时清福礼,看都没看旁边的云执,快步跟上前面的少爷。 “他是不是平时就这么欠揍?”时清放下袖子问云执。 自己刚才就是吓唬吓唬他。 “是。”云执双手抱怀,遗憾的看着云挽的背影,但凡这个弟弟会点功夫,自己都能打的他三天下不来床。 时清眼皮跳动,觉得这声音耳熟。 她不动声色的转身,“小公子这声音好熟悉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是吗?”云执根本没意识到露馅了,直到时清伸手要扯他脸上的面纱才抽了口凉气反应过来。 他怎么就没忍住开口了呢。 “还‘是吗’,”时清单脚上前,手朝云执脸上探去,“你个小骗子,那天翻我墙头的也是你!行骗不够你还想当贼。” “我没有。” 云执上身往后一仰,张开双臂脚尖蹬地朝后滑,故意细着嗓子开口,“你认错人了。” “那你把轻纱扯下。”时清往前追。 他往后退,“我不。” 她追他逃。 时清眯眼,她根本摸不到对方的衣角。 少年脚步轻盈,瞬间就从她手底下滑过去,像只轻快的燕子,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这样根本捉不到他。 时清抚着胸口停下来,微微皱眉大口呼吸,像是不舒服。 云执微怔,狐疑的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盯着时清看。他懂点基本医术,“你没事吧,我又没碰你。” 时清不开口,云执迟疑的捻了捻手指,慢吞吞走过来,“你怎么这么弱。” 刚才交手的时候云执还挺兴奋,结果才开了个头时清就不行了。 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时清突然满血复活抬脚踩他脚尖。 云执防备着呢,瞬间将差点被踩的那只脚往后移,得意的略一挑眉,“没踩到。” 时清冷呵一声,抖着手里的轻纱,“哦~那你看这是什么?” 时清本来就没打算踩他,只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飞快地伸手扯掉他脸上一直遮着的轻纱。 怪不得在时府的时候就轻纱遮面,原来是怕自己认出来。 云执立马用袖子遮脸,“你听我解释。” 他往后退,“你别过来啊,我不打女人。” 时清站在轻轻哼,掀起眼皮睨他,“没事,我一视同仁,没有性别歧视。” 少年武功是高,就是太过单纯容易轻易信人,没真正见过人心。 时清也不是真不讲道理的人,刚才她装病就能把云执骗过来,足以说明—— 他傻。 虽然不知道他跟谁学的武功,但会绣牡丹就行。 时清只顾得了自己,对别人不想好奇。 “没看出来小公子还挺多才多艺的啊,既会行骗还会翻墙,又懂刺绣。” 时清把轻纱递还给他,“你那天翻我墙干嘛?” 云执摸不清时清的态度,半信半疑的伸出两根手指从她手里夹着轻纱扯过来,没正面回答,“我翻墙头的时候差点被你吓死,咱们也算两清了。” “你说两清就两清?”时清双手抱怀,往前走半步。 云执立马感觉到身高的劣势,他往后踩在花坛上,往上一站,瞬间比时清高出一头。 云执居高临下,气势十足,“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太小气了吧。” 时清头回感觉堵心,又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样的身高执念。 她跟着站上去,又比云执高三指。 时清微微挑眉,“你帮我绣牡丹,我就大气。” 云执哪里会绣牡丹,他心虚的问,“那你还嫁……还娶我吗?” “娶。” 第19章 019 时云两家的亲事就是走个过场,当着双方母父跟冰人的面交换一下生辰八字。 成亲的日期时家找人专门翻过老黄历,对方说时清的生肖跟明年的属相相冲,不适合成亲。 如果娶正夫的话,要么今年要么后年。 后年的话时间间隔太久变数太大,两家的意思是不如今年把事情办了。 如今三月,初春时节,最迟到年底办婚事,这期间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筹备。 “太久了,”时清怕自己等不及,提议说,“要不月底吧。” “月底?!”李氏惊诧的看她。 时清刚才就进来了,说院子里的花一般般,没有牡丹,还扫兴的看见一株狗尾巴草,没意思就回来了。 云主君怔怔的想:他租借的都是名品,怎么可能让狗尾巴草这种低贱的东西混进来? 李氏伸手拉着时清的手腕,用仅能两人听见的音量低声询问,“你跟爹爹老实交代,你这么急着成亲到底为什么?” 不是他多想,实在是时清太着急结婚,像是掩饰什么。 李氏从小在民风还算开放的小县城长大,那边不少男子跟女人随便找个柴火堆就能私定终身,等男子有了身孕,女人才急着把他娶回家,免得月份大了显怀被人看出来说闲话。 可婚事操办的太急,根本不用看男子肚子很多人就猜到是为什么。 要么是家里有人重病时日无多赶着冲喜,要么是男方有了。 李氏虽然心底不喜老爷子,但看他的身体也算硬朗,没有半分时日无多的迹象。 那么只能是—— 云执有了! 李氏被自己的猜测吓一跳,伸手连连轻轻拍打时清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急啊。”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怪不得她坚持要娶云执,原来是这个原因。 时清一脸茫然。 她当然急了,她再不着急一点,牡丹万一绣不完怎么办? 等云执烧给她吗? 然后她穿着艳压冥府? 整点阳间的事情行不行。 时清被李氏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 她爹是怎么了? 李氏转身在时鞠耳边私语,把自己的猜测简短的说了一遍。 时鞠抬眸看时清,随后用眼神安抚李氏。时清有没有做那样出格的事情,时鞠比李氏清楚。 “这是你们两人的婚事,你自己说了也不能作数,不如问问云执的意见?”时鞠跟云母说,“若是两个孩子都同意,我们做大人的也不好有异议对吧?” “时大人说的对,”云主君揽过话茬,“当母父的肯定都是以孩子为主。” 他可不愿意云执跟时家订亲后还住在云府,到时候自己可不得拿对时家的态度天天供着他,还不如早嫁出去早了事。 况且这婚期是时家定的,传出去外人只会说时家急着娶云执是因为看重,而不是他这个做主君的容不下庶子。时云两家身份悬殊摆在明面上呢,他哪里反抗得了。 “月底啊……”云执脸都被时清看见了,这次进来就没戴面纱。 李氏视线止不住的往他平坦紧实的小腹上看,袖子遮掩下的两只手绞在一起。 几个月了啊? 真是委屈这孩子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替时清瞒着。 “虽然赶了点,但执儿你放心,该有的咱们时家定然不会比旁人少半分,甚至给你的只会更多。”李氏目露心疼愧疚,就当是弥补了吧。 云主君眼睛微亮,侧眸给云执使眼色,嘴上却说着,“咱们也不是那等迂腐人家,虽然你母亲跟我都舍不得你这么早的嫁出去,但只要你同意我们就依着你。” 看看,多开明多疼爱孩子的一对母父啊。 云执看向时清,“怎么月底,月中不行吗?” “……” 这还有一个比时清更急的。 云执顶着一屋子人的视线两眼茫然。 他说错什么了吗? 时清娶他是为了绣花,他嫁给时清是为了聘礼,两人各怀目的,就走个流程而已,月中就可以。 “那就月中,”李氏扯着僵硬的嘴角点头,“既然执儿都说了月中,咱们就挑月中的好日子办事情。” 李氏心里肯定:至少两个月了,到月底可能会显怀。 这个月的十八号就是个黄道吉日,适合嫁娶。 日子定下来,接下来两家要忙的事情就多了。 成亲不像想的那么简单,各种繁文礼节走下来,这剩余的十多天里,两家大人恐怕要忙的脚不沾地。 从云府离开的时候,李氏没忍住拉着云执的双手说,“好孩子,委屈你了,这事都怪时清不懂事,不然婚事不至于操办的这么急。” 他指的是月下小草堆。 云执理解岔了,他当李氏说的是急着成亲呢,“这事不怪时清。” 云执一脸诚恳,“是我先主动的。” 他在花园里主动问的,要是不问清楚,时清不娶了,他上哪儿弄盘缠行走江湖。 李氏被云执惊的抽了口凉气,半响儿不知道说什么。 啊这…… 竟然是云执主动的。 回到时府,只剩下李氏跟时鞠的时候,李氏没忍住说,“定然是我猜测的那样,时清跟云执已经……” 他不好意思说,就用两根食指对了对。 时鞠有点想笑,忍住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李氏怼回来,“你们女人都这样,你以前跟我成亲前不也偷偷拉过我手吗,清儿是你的女儿,肯定跟你有学有样。” 时鞠不好说话了,她抬手抵唇轻咳,“我、我去书房处理公务,清儿的亲事……” “我请了冰人操办,你就放心吧。”有钱都能鬼推磨,更何况办一场婚事。 老爷子跟张氏不是觉得他不行吗?那自己就行给他们看。 时鞠出去,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抬头朝时清的庭院方向眺望,单手背在身后才轻轻皱起眉头。 时清到底想做什么。 时清什么也不想做,能苟一天赚一天。 蜜合忙着给她选衣服,“小主子过两日参加春日宴,定要穿的最好看,把那什么淑比下去。” “不用。”时清摆手。 蜜合当她大气,不屑于跟常淑比试,满肚子马屁还没开始拍,就听时清吐出瓜子皮继续说,“不用挑含蓄低调的颜色,咱要穿就穿最高调张扬的那身。” 老娘要艳压所有人! “……” 李氏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清儿要出门?” 时清本来瘫在软榻上嗑瓜子,听见声音立马坐起来,“爹。” “我让人来给你量婚服尺寸,”李氏示意身后的裁缝上前,自己坐在软榻上问她刚才的话题,“去玩吗?” 时清以前从来不出门,自从大病一场后连书院都不去,念书都是府里请先生上门教。 如今难得见她愿意出去还挺感慨,“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总待在府里算怎么回事。” 时清张开双臂,顺势点头,“对,所以我过两天去参加春日宴。” 春季草长莺飞的季节,京中少女少男们相聚出城游玩,都快成不成文的传统了。时间一长,就成了春日宴。 “带上云执一起,”李氏说,“京中男子那么多,你把云执放在府里自己出去游玩,他多无趣,你带着他一起,路上仔细照顾,万万不可再毛手毛脚的。” 毛手毛脚?她? 时清摇头,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时清其实是想自己去的,奈何春日宴那天出门前李氏还特意叮嘱她带上云执,这才马车一拐去了云府接上他。 云主君格外好说话,直接将人放出来。左右两人的婚事就在十八号,满京城都知道,现在一同出门倒也不怕闲话。 云主君眸光闪烁,在云执出门前特意叮嘱他换身好衣服,“这种场合沈家的公子肯定也在。” 他意味不明。 云执跟沈郁出现在同一场合,免不得会被人拿来比较。云主君私心里肯定希望云执赢。 沈公子才气惊艳,他家云执气质洒脱清爽,不见得会输。 想到这里,云主君才正儿八经的打量云执。平时都没怎么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如今一看竟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都快不认识了。 “你这病了一场,像是想开不少事情。”云主君笑,“果然经历过大的波折,人总会变的。” 比如云执,比如时清。 云执不知道他云里雾里说什么,反倒是他身后的鸦青吓出一身冷汗。 云执撩起淡青色春袍衣摆,脚尖踩着矮凳,弯腰低头钻进马车里。 这几日天气回暖,若是坐哪儿不动穿着冬袍还好,像这样出门游玩穿冬袍就有些热了。 时清掀起眼皮睨他,语气嫌弃,“你怎么这么磨蹭。” 她磕着瓜子都等半天了。 云执大大咧咧的坐在她小几的另一边,“云挽拦着我不让我走,他想要跟我一起去,结果被他爹关屋里了。” 时清轻嗤,“他想要的东西多着呢。” 云主君多精明,这种场合所有人的重点肯定都在她云执跟常淑沈郁的身上,哪里会注意到云挽,他今天出门只能沦为云执的对比。 云主君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嫡子去衬托庶子,哪怕把他关起来也不能放出去,奈何云挽不懂。 时清撩起眼皮看伸手抓她盘里瓜子的云执。 啧,这个傻子明显也没懂,光知道看热闹了。 “让你吃了吗?”时清轻拍云执手背,将前两次他打自己的还回去,“不自觉。” 云执笑着躲开,也不生气,缩在时清伸手够不着的地方故意啪嗒啪嗒的磕瓜子,“你怎么这么小气。” “谢谢夸奖。”时清把瓜子盘抱在怀里。 春日宴举办的地方在郊外,那边有处大大的庭院,听说是皇家专门拨出来给年轻人游玩的。 出城通过城门后,时清撩起车帘往后看,迎着阳光眯眼打量那堵厚厚高高的城墙。 云执跟着往外看,“你看什么?” “看结局。” 时清收手落下帘子,兴致勃勃的问云执,“你带针线了吗?要不给我露一手呗。” “……”云执眼神瞬间不自然起来,不跟时清对视,绞尽脑汁编理由,“谁出门带针线啊,路上绣花容易手抖。” “就你事情多。”时清把瓜子盘递过去,两人坐在里面啪嗒啪嗒磕了一路。 云执心虚不说话,时清懒得开口,默契的各吃各的。 蜜合跟鸦青坐在外面听,还以为车厢里养了两只磕瓜子的观赏鼠呢。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地方。 可能是巧了,时清的马车跟常淑和沈郁的马车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到达门口。 三辆车一起停下来,而那进去的圆门就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 第20章 020 圆门口引路牵马的下人看着眼前的情景也很为难。 这三家都不是一般人家,马车也比较宽敞,想要同时从这道门进去不容易,但要是分个先后顺序更难。 左手边的常家,常母虽然官居四品,但是常淑却是今科状元,前途无量不好得罪。 右手边的沈家,先不说沈母是礼部尚书,光是长皇子的身份就足够尊贵,沈郁沈公子也是名扬京城。 最后是中间的时家,时母官居三品,立于督察院之中为天下言官表率,此人行事低调锐利,像把不加修饰出鞘必见血的官刀,是个连皇帝都敢参的人物。 时清本人也是今科探花,听说殿试时名次跟状元不相上下,因相貌更为出众皇上才将其点为探花。 本来性子跟她母亲一样低调内敛,最近不知为何突然声名鹊起,也是京中“风云”人物之一。 而且沈时两家更是刚刚退完婚,时家就要迎娶云家的庶子,不知道是想要打沈家的脸,还是对沈公子念念不忘放不下才以这种方式刺激对方。 若是别人碰到这种同时到达的情况,一般会默契的以自己或家族势力高低主动退让。 可这三位,还真不好说硬说谁高谁低。 按道理应该先让沈郁通过,毕竟他是男子,又是长皇子之子。其次才是时清,她母亲官居三品,比常淑母亲大了一个正级。 只是这话牵马看门的下人不敢说,也不能说,她要做的就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这三人如何行事。 三辆马车同时停下来的那一瞬间,空气中就若有若无的带了点硝烟的味道。 以至于后面来的人全都默契的驻足勒马,等着看热闹。 常家马车里,常淑停下跟时喜对弈的动作,笑着问,“我们正好跟时清碰上了,你们亲姐妹,你要不要下车跟她打个招呼?” “呵,我可没有这样的好妹妹。”时喜将手中的黑色棋子砸在棋罐里,棋子相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时喜那天被时清假装抓贼打了一顿不说,还把老爷子赶出家门住到她家。 现在父亲张氏每天都在头疼,想着如何以一个体面的方式把他送回去。 而这一切,全是拜时清所赐。 今日狭路相逢,时喜怎么可能会让着她! “常淑姐这事你别管,让我来。”时喜掀开帘子从马车里钻出去。 常淑坐在背后露出温和笑意。她不管,她自然不会管,她巴不得时喜给时清点颜色看看,出出自己那天被她耍弄的郁气。 时喜站在车厢外面,伸手夺过缰绳就要先进去。 时家赶车的是蜜合,跟她主子一样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主,“凭什么她先过?” 常家马车往前走,时府马车跟她并驾。 之前三辆马车堵门,现在瞬间变成了两辆。 沈家,“……” 本来想看时家跟沈家相爱相杀戏码的人傻眼了,怎么变成时家两姐妹争起来,男人放一边? “蜜合!”时喜呵斥,“滚回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啊,中气这么足,是伤养好了?”时清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蜜合旁边。 坐着赶车的蜜合侧头看过来,时清银白色锦袍上火红云纹勾边的衣摆垂在身边,纹路跟颜色一样张扬肆意,顿时让她心底一安,昂头挺胸看向时喜,目露挑衅。 时喜下颚紧绷,“时清,你这下人也太不懂事了吧。” “那是不如二姐懂事,我家蜜合没念过书,不知道礼义廉耻是怎么写的,哪里像二姐,‘义耻’二字都刻在脸上,”时清摇头叹息,“二姐你是既要‘义’也要‘耻’,唯独不要脸。” 她指着自家马车,“是咱家的车不够大吗,还是你姓常不姓时了,你非要上人家的马车。狗都不嫌家贫,你瞎眼到还不如一只狗,丢不丢人。” 时喜险些气的要跳下马车跟时清当场比划比划,“你怕丢人那你倒是让沈家先过啊,何至于堵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后面的吃瓜群众瞬间兴奋起来,有的甚至爬上马车顶上看,就怕错过什么。 终于到时沈两家对上了是吗? “少爷,要不咱们先过去吧,好丢人啊。”菱角掀开一指的车帘缝隙往外看。 他们被堵在中间,前面是圆门跟时常两家的马车,后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只能进不能退。 端坐在车中看书的沈郁眉头紧皱,却是朝菱角微微摇头,垂眸翻了页书,轻声说,“等。” 左右已经被围观了,现在走更丢人,也显得不懂礼。 菱角不情不愿的继续偷偷从缝隙里往外看,沈郁瞧见他的动作,指腹捻着书页却没出声阻止。 时清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余光往后扫过众人,“我怕被人看笑话?要是我这么优秀的人都成了京中笑话,那她们算什么,连笑话都不如?” 一句话说的吃瓜群众脸上一臊。 时清责备的看着时喜,“你骂人怎么还拐弯抹角呢,你直接说她们是废物不行吗。” 众人目光不善看向时喜时清,是啊人家才是亲姐妹,哪怕打的头破血流身上也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时喜胸口火气翻涌。 眼见她没有用说不过时清,常淑从马车里出来。 她要是再坐一会儿,时清能帮时喜拉满全京城贵女的仇恨。 时清挑眉看常淑,王八终于露头了。 “咱们都各自退一步,让沈家的马车先过如何?” 常淑声音温和,自带风度翩翩buff,瞬间赢得众人好感。这才是状元的气度跟沉稳。 时清斜眼睨她,“我说我旁边怎么亮的刺眼呢,原来是您这颗舍利子佛光普照啊。” “你要让你就让,何必道德绑架我跟你一起?要是真想不堵门,让我先过去不就行了,有你在这儿废话的时间,我早就进去了。” 她倒是会充好人,牺牲别人的利益去成全她的好名声。回头别人夸赞的全是她,明明自己也让了结果却成了个对比,显得格外不懂事一样。 MD,最烦这种人。 常淑被噎了一瞬,好在反应迅速,“沈公子是男子,再说你我总能过去,就是先后而已,你若是执着于此,大不了沈公子进去后我让你的马车先走一步?” 以退为进,更落得个好名声。 时清扬眉,既然你不要脸硬踩着我拗人设,那我可不得成全你? “大义,状元大义,不愧是能当上状元的人,说出来的话都比放出来的屁好听,”时清双手鼓掌,“反正大家都能过去,就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那状元好人做到底,不如让我们先进去您殿后呢?” 后面可排了几十辆马车。 眼见着常淑有迟疑,时清立马扬声说,“状元总不至于后悔吧?您既然这么爱主持顺序,就站在这门口疏通车辆呗。我跟您不同,我就只想先进去。” 她时清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不讲究虚名的人。 “怎么着,你能拉着我礼让沈公子,就不能礼让大家了?你是看不起她们,还是她们不配啊?” 时清咋舌,“就一个先后顺序而已,又不是进不去,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这跟你状元的风度可不相符。” 常淑顶着众人的视线,一句反驳的话都不好说。 她硬撑着脸上的笑,示意下人把车往旁边赶一点,让时清先过。 时喜气死了,瞪着时清,“谁丑谁先过!” 时清得意,“嗳~我美我特殊。” 她路过常淑身边时,贱兮兮的笑着说,“谢谢状元啊,我就先进去了。” 至于大家好奇的时沈大戏,时清连个眼神都不给。 男人,男人在占便宜争第一面前算个屁,而且还是个跟她已经没有关系的男人。 这个不要脸的! 时喜胸口剧烈起伏,常淑目光沉沉的盯着时清的马车,差点把牙咬碎。 时清进去了,下一个是沈家的马车。 沈郁用书撩开车帘朝外看了眼,时清当时正站在车厢前面,身上披着初春暖阳,光泽落在身上银光熠熠眉眼张扬,跟以前截然相反,像是变了很多。 他虽说跟时清定的是娃娃亲,也同处在京城中,但要说跟时清见面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仔细想来,好像一共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时清还去书院的时候,木讷嘴笨,不与旁人交流。再有一次就是她打马游街,安静内敛,像是不想被人注意。 今天的时清跟前两次都不同,肆意明目,像是没把任何人任何礼放在眼睛里。 “沈公子,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主要是时清……” 马车路过常淑身边时,她忽然出声,后面就只是笑笑,像是无奈。 沈郁坐在车里淡淡出声,“无碍。” 说罢,马车继续前行。 菱角小声跟沈郁说,“少爷,常状元真是温润知礼,跟时清那个抠门小气鬼一点都不一样。” 他还记得上回时清为了一个簪子特意让巴宝阁的小二上门索要的事情,加上今天,一共两次没有一次留有好印象。 沈郁没说话,视线从新落回书上。 就在沈郁马车过去的那一瞬间,常淑听见系统机械的电子音。 [滴,请宿主完成“春日宴”任务——] [在炮灰时清意图奸·污男主时,将其救下,完成英雄救美的举动。] 常淑眸光闪烁,低头盘算起来。 只有得到沈郁的好感,才能搭上长皇子这条线,然后借着他的势力跟不受宠的五皇女认识,最后扶持这个怯懦的傀儡上位,完成自己位极人臣的目标。 沈郁是她成功路上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那颗垫脚石。 沈家马车过去后,常淑正要紧跟其后,却被人突然插队,“谢谢状元啊。”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害她落水的元凶—— 钱灿灿。 对方戴着玉扳指的手撩开车帘,笑的讥讽,“状元果然大义,礼让众人呢,跟咱们这些没功名的就是不一样。” 她车厢里还坐着别的纨绔,都是京中有头有脸家里的二世祖。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谢谢状元大义”,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着喊。 这些人边喊边驾着马车从常淑面前通过,没有一个让她先走的。 “……” 常淑一张脸笑到麻木,心里杀了时清的心都有。 她好好一状元,现在活生生成了个看门的! 系统像是针对她,这个时候居然突然响起,刻意提醒: [此次任务极为重要,请宿主务必认真对待,若是失败,将启动三级电击惩罚。] 常淑的手指瞬间紧攥成拳。 时、清。 时清坐进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云执抱着瓜子盘躲了一下,语气肯定,“有人骂你。” 就她刚才那张嘴,是真不怕挨打啊。 “那个人就是你吧?”时清睨他,把瓜子盘夺过来,啪嗒啪嗒嗑起来,“封建迷信。” 云执眼皮抽动,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于是他改口,“我刚才说错了,应该是有人惦记你。” 时清呵了一声,语气骄傲,“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你说?” 她这么优秀,惦记她多正常。 “……”横竖她有理。 马车停下,有下人牵去喂草。 这处院子听闻原本是皇家的,所以占地面积大,修建精细设施齐全。不仅有游玩的地方,连歇息的房间都有。 时清来之前已经到了不少人,三五扎堆在院子里走走停停。 她抓了把瓜子边走边嗑,皮吐在另只手中。 云执头回来这种地方,好奇的左右看,两只眼睛都不够用。 时清笑他,“出息。” 云执身为男子没出过后院很容易理解,时清想着将来等她走了后云执就是自由的,应该就能多出来见见世面了。 也算自己对得起他。 “呦,时探花,你走这么快怎么不等等身后的沈公子啊?”有人围过来,“刚被退婚就喜新厌旧了?长皇子还是未卜先知,提前看透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时清扭身往后看,就看见说话的女人跟不远处的沈郁。 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进来,走的路都是往院子中心去的。沈郁慢一点走在她后面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开口说话挑事的人。 时清当是谁呢,原来是被自己之前怼过的张老的孙女,就是那个没考上功名嫌弃考试不公平的张笑。 尤其是自己考上探花张笑落榜后,从张老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张笑的态度。 就该猜到今天能遇见她。 “现在知道怜香惜玉是不是晚了?你也就配娶个庶——” 时清扬手一把瓜子壳狠狠地甩在她那张驴脸上,砸的她尖叫一声。 “哪里来的粪桶到处喷粪,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我跟沈公子哪一个是你能撒野议论的人?” “就学会那么两个成语就敢出来卖弄了,那我考中探花我是不是得去你家门口唱两曲《哭坟》才说的过去?”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就你这点文化水平为什么没考上功名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要是实在憋不住想开口就去巷子口蹲那儿叫两天,但凡能抓着个老鼠,路人经过都得夸你是条好狗。” 时清冷笑,“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我再教你两句。这世上这么惯着你的除了你姥爷就是我时清了。” 今天看来是不能消停了是吧? 那就一起来。 但凡她不舒坦,大家都别想好过! 横竖不过是挂墙头,左右也就这几天。 她最后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些人恨得牙痒痒,恨到觉得弄死她都不解气,在心里梗一辈子! 夜半三更提起她时清的名字都得呕血。 别说张笑了,就是常淑,老娘她也没放在眼里。 去她姥爷的,爱谁谁。 第21章 021 张笑的逆鳞就是落榜没有功名, 这是她最大的心病,今天却被时清拎出来反复鞭尸,就差给她买盘鞭炮宣扬的天下皆知。 “你、你——”张笑抖着手指向时清, 胸口闷堵的喘不上气。 “我、我、我怎么着你了,还不许我说大实话了?”时清掸掸手心里的瓜子屑, “既然不想让人说, 何必站出来招惹我。” “我娶谁管你屁事, 我走路快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时清嗤笑,“你这就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笑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她身后的人立马上前扶住她, 想开口反驳时清又怕像张笑一样被骂,没有一个敢出头的。 时清站在三五个女人面前,愣是靠一张嘴说的她们抬不起头。 张笑落榜不假,她们也是榜上无名, 不然以张笑这颗自命不凡的嫉妒心怎么可能跟她们玩到一起。 人以群分。 沈郁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 他身边的菱角愤愤不平,“张笑最多算是口无遮拦,时清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她不就考了个探花,放在咱们府上都不够看的, 哪里来的优越感羞辱的别人当众下不来台。” 毫无探花风度,跟刚才门口的常淑一对比立见高下。 “喂,”菱角没忍住开口, “你也别太得寸进尺, 人家都捂着胸口不说话了就你还在说。” 本来一笑置之不值得反驳的事情,非要让时清嚷的人尽皆知, 先是揭开张笑没功名的短, 又气的人家胸口疼, 就显得她会说一样。 得理不饶人。 时清顺着声音看过来,“哦?谁弱谁有理是吗?” “今天我可曾说错过你一件事情?”时清侧眸看张笑,“你就是考不上功名,今天但凡死在这里,也是见到我后羞愤而死,传出去还算体面点。我连挽联都替你想好了——” “上联是:次次科考都有你,下联是:屡屡不中还是你,横批:丢、人、现、眼!” 张笑一时间想晕倒都是硬撑着一口气挺着没晕,但凡她倒下去,京中流言肯定是她见到时清后羞愤而晕,更没有脸面见人。 听姥爷从时府回来后说时清像是变了个人张笑还不信。就时清那个怂包蠢狗,能变到哪里去,就算考上探花也是怂货。 毕竟以前书院里谁不知道时清人人可羞辱,她又不会反驳告状,像个任打任骂的木桩。 张笑也是习惯了,今天见到时清心里忍不住妒忌她考上探花的事,这才没忍住嘴了两句出出气。 早知道是这样,她怎么可能这么想不开的招惹时清呢。 张笑头低着,不敢再开口,心里乞求有人能转移时清的注意力,她好在人越来越多之前趁机溜走。 也还真有个傻子替她说话。 菱角单手叉腰,指着时清,“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 他对时清的印象太差了,在他眼里跟自家少爷讨回簪子的时清就是个输不起的小人。 不就是记恨少爷跟她退婚了吗,像时清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他们光风霁月的少爷。 “瞧你这话说的,我既然有理,凭什么要饶人?” 时清双手抱怀,“我刚说完张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是不甘寂寞吗,非要跟她争这个拿耗子的头衔?” 沈郁微微皱眉,听到这里才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清冷淡漠,“时探花,请慎言。” 打狗还要看主人。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时清这是穿越以来头回见到沈郁,不由得正眼打量这位书中男主。 沈郁逆着阳光,板板正正的站在那里,气质清冷神色淡然,像是世间万物不值得入他眼进他心,连春日暖阳都融不化他一身寒霜。 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淡、冷。 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云执的开阔清爽、天高地阔任我翱翔的少年气,而是寒冬腊月屋檐下的那一条冰棱,清凌凌的冷,清凌凌的脆。 今天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遇上沈郁,就因为两人曾经有过名义上娃娃亲的那一段,更有意思的是沈家看不上她,赶在她时家办酒宴的时候上门退亲,打了她探花的脸。 大家都认为时清肯定心里耿耿于怀这才火速求娶云执,就连她父亲李氏也有这方面的猜测。 李氏今天执意让时清把云执带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沈郁。 毕竟时清是被沈郁退婚后才变了性子,想来心里受到的打击一定不小。这次出门也许两人会遇上,还是把云执带上更稳妥。 夫郎孩子都有了,该放下的肯定就放下了。 可在时清眼里,沈郁就像是出门遛狗却不知道栓绳的主人,任由菱角出来惹事咬人。 “慎言这二字你应该对你这小侍说,主子们吵架有他插嘴的资格吗?”时清视线落下菱角脸上,“这要是我身边的人,我当场掌嘴,就他话多。” 菱角傻眼,她还要打自己? “考上探花就了不起?”菱角站在沈郁身后,“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人,也是你能打的?” “仗势就能咬人了?蜜合,”时清喊,“给我抽他。” 有这种小侍,将来惹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就是闹到长皇子面前,菱角也该打。 “是。” 蜜合可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她家主子说了,嘴贱挨抽这事可不分男女。 菱角吓得连忙扭头看沈郁,“少爷。” 奈何沈郁并没有开口,甚至没有阻拦,只是示意菱角往旁边看。 刚才菱角护着的张笑早就跑了,哪里还有半分影子。 “她们、她们人呢?” 菱角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这才开始心慌害怕。 他明明是替张笑出头,怎么对方却跑了只留他们在这儿? 沈郁见他怕了,才轻轻叹息,看向时清,“菱角是我府中下人,可否由我带回去亲自惩罚?” 本来是张笑跟时清之间的事情,因为菱角的冲动跟好事导致这把跟他们无关的火愣是烧到他们身上。 时清话糙理不糙,主子们说话,没有菱角插嘴的份。他是在长皇子府被惯坏了,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让着他。 也是自己太宠他了,刚才没有第一时间阻拦。 今日这事算是让菱角长个教训,省得外人传言说沈家仗势欺人没有礼数跟规矩。 时清故意沉吟像吓吓菱角。 沈郁看出来了,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也没出声。 他性子本来就这样,约束好自己,不去管他人,只要他的一举一动合乎规矩跟礼法没有丢了母亲跟父亲的脸面就行,至于其他人行事如何,与他无关。 蜜合已经越走越近,菱角吓得尖叫起来。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嗑瓜子的云执突然用肩膀轻轻撞了下时清的肩膀,提醒她,“看门的来了。” 从刚才被认出来起,鸦青就硬是扯出面纱给云执将脸遮上。 云执一个大男人还能怕人看? 后来想想为了以后行走江湖方便,现在还是低调点好。 全程他就站在时清的后面,充当一个小侍。 时清顺着云执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常淑带人朝这边走过来。 “住手!” 常淑大喊一声,飞快上前伸手抓住蜜合故意扬起来的手腕,微微用力,“你怎么能打一个男子?” 云执眸光闪烁,脚尖轻点地面。 一块小巧的石子从地上弹起,不偏不倚的打在常淑抓着蜜合的那只手的手肘穴位上。 常淑整条胳膊一麻,顿时失去力气。 蜜合刚才右手就在跟常淑较劲,这会儿常淑一泄力,蜜合手臂扬起的动作顺势落下,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常淑的左脸上。 “啪——”的声,脆响! 这一巴掌,好解气。 让你装逼!就该雷劈! 时清侧眸看云执。 云执抱着瓜子盘,仰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常淑被个下人打在脸上,几乎绷不住自己儒雅温和的表象。 她一张脸漆黑的像锅底一样,目光沉沉的看着蜜合,垂在身侧的另只手紧攥成拳。 “蜜合,过来。”时清赶紧将人叫回来。 “还是状元懂得怜香惜玉,”时清伸手把蜜合护在身后,挑唇讥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菱角了呢,这才对沈府一而再再而三的献殷勤。” 菱角躲在沈郁背后看常淑,悄悄红了一张脸。 常淑长相虽然不如时清,但也算不错,尤其是看着就温柔,自从打马游街那日起,已经是京中男儿的命中情女。 云执没听懂,侧头问时清,“为什么就不能是看上他呢?” 手指一伸指的是沈郁。 怎么着也是他长得更好看吧。 时清哦了一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她是庶女,家世配不上。” 也就是癞□□够不着天鹅肉,所以也就只能肖想一下菱角了。 就长皇子那双长在头顶的眼睛,根本看不上常淑。 原书中之所以对常淑另眼高看,估计也是为了保全沈郁的名声跟沈家的脸面吧。 毕竟儿子差点被奸·污的事情被常淑撞见了,算是长皇子身上的污点。既然抹不去,只能遮掩了。 时清说的是实话,可这话就跟刀子一样插在常淑的心尖上。 庶女,又是庶女! 常淑冷着脸看向时清,要说之前想弄死她纯属是系统给的任务,那么现在想除掉时清单纯是自己的想法。 “为难男子算什么,有本事我们比一场?” 常淑正式向时清下挑战书,“我朝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旁边院子就是弓箭靶子,我们何不比试箭术?” 当着沈郁的面,让时清丢人。 “你说比就比?”时清疑惑,“就是你娘也没这么惯着你吧?” 跟在常淑后面的时喜帮忙附和,“你是不是不敢?逞口舌之快算什么真本事,是女人就堂堂正正的较量一场!” “对,较量一场!” “就是,光打嘴仗算什么女人。” 常淑身后的人跟着帮腔。 常淑看向时清,嘴上声音温和,其实目光阴沉算计,极其分裂,“你若是不敢我也不为难你,向沈公子跟被你为难过的张笑赔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道德绑架过来了。 只有时清今天不敢比试,所有的错好像全是她一个人的。 沈郁不想掺和这件事情,正打算抬脚离开,却被菱角扯住袖筒,小声说,“少爷,咱们再看看。” 沈郁拧眉看他,菱角咬唇松手,缓慢把头低下。 “既然你们仗着人多要比,我不答应显得我理亏。” 时清往前走几步,站在常淑面前,“那就来场母女局,一局定胜负,如何?” 她笑,“我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当长辈,来不来?” 现在皮球踢到了常淑这边,敢不敢的人成了她。 跟时清比起来,常淑如果输了她硬凹出来的人设崩的很难看。 毕竟以她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样子,赢了可以故作大度,也可以装作小惩刁难时清。 可要是输了,是绝对不能不认账的。 反观时清,泼皮一个,横竖不要脸,扭头就可以耍赖。 太吃亏了。 常淑迟疑起来,眸光闪烁,一时间竟不敢直接答应。 时清从云执那儿拿了把瓜子嗑起来。 “常淑姐,跟她比。”时喜小声跟常淑说,“时清就嘴皮子厉害,她之前身体不好连府苑都不出,肯定比不过你。” 常淑心中一定,朝时清温雅一笑,“好。” 还能有谁比时家人更了解时清呢。时喜是自己的工具人,肯定不会害她。 常淑跟时清说,“输了可不许耍赖的。” 时清扬眉,“这话送给你自己。” 常淑保持着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 为了防止时清出尔反尔,常淑特意让时喜通知所有人比试的事情。到时候大家都看着呢,时清不认也得认! 听闻今科状元跟探花不比文才比射箭,几乎能来看热闹的全都来了,一时间旁边用来比试骑射的院子里围的水泄不通。 蜜合拿来红色绑带替时清把手腕袖筒束上。 跟刚才比,时清上身在左胸位置还多穿了一件深棕色皮革护甲。 “你行吗?”云执皱眉。 要他看来时清太弱了,跟人动嘴皮子可以,动手肯定不行。 云执手痒痒,心想实在不行他替时清比也可以啊。 时清垂眸整理手腕上的绑带,闻言撩起眼皮看他,桃花眼似笑非笑,“你猜。” 她逆着光站,笑意有些晃眼。 云执微怔,低头啪嗒啪嗒嗑瓜子。她这么狗,说不定有别的邪门歪道的方法获胜。 听闻这次比试的母女局,输的喊赢得母亲。钱灿灿特意让人弄了把椅子过来,翘着二郎腿坐在前排看。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书院里的怂包对上了自命不凡的蠢货,有趣。 跟时清比起来,钱灿灿是半点都不喜欢常淑。 有下人凑近,在钱灿灿耳边说了什么。 “哦?我是在乎那三十两银子的人?”她迎着阳光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时清就是之前钱灿灿在巴宝阁送错簪子的货主,这事后来还被母亲数落过一两句,说她办点事情都做不成。 做不成就做不成,当个自由自在的纨绔多好。 玉扳指遮不住刺眼光芒,钱灿灿把手放下来,兴趣乏乏的朝前看。 常淑已经提着弓箭出来,就站在时清旁边。 两人用的东西全是由院子里提供,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常淑的箭术她们是见过的。 这人跟落水前比就像是突然开窍一样,处处精通。 反倒是时清,她们倒是没见她拉过弓,更别提射箭了。 只要时清不耍赖,常淑赢定了。 常淑站在画出来的白线后面,微微眯眼侧身看着远处的靶子,手上用力,直接把红点当成时清。 谁都不能成为阻碍她位极人臣的绊脚石! “咻——” 箭矢穿透春风,带着力道从空中滑过。 常淑放下手臂,根本不看靶子,而是侧眸看时清。 包括她。 “中了!” 众人一片哗然。 箭头插在靶心正中央,哪怕顶着风都没有半分偏移。 钱灿灿把腿放下,脸上笑意微微淡去。她就是看不惯常淑出风头。 菱角直接尖叫,满脸欢喜的看向沈郁,“少爷,状元好厉害啊。” 夸吧,夸吧。 常淑特别享受这种所有人惊叹钦佩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就像是嫡姐一样,沐浴在别人的目光下,成为她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只有在这种时刻,常淑才觉得痛快,像是心里的阴暗面终于能见到太阳,肆意舒展。 她就应该这么优秀,就该位极人臣,成为所有人的主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像系统说的,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而时清跟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她手中的棋子,任她鱼肉。 “该你了。”常淑绅士的让出位置。 “你还比什么,直接认输算了。” “就是就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常淑姐分数的更好。” 时清侧眸往后看,视线扫过几个开口的人,“少说两句,不然会显得你既没见识又蠢笨无比。” “你——” 常淑抬手,拦住几人的话茬,显得格外大气,“让她比。” 远处的下人正要过去把常淑的箭取下来。 时清扬声说,“不必,就插在那儿。” 众人茫然,唯有常淑眸光闪烁,握住弓箭的手微微收紧,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时清拉满弓,侧眸朝常淑看过来,“再跟你说最后一次,只有你母亲我,才这么惯着你。” 风起,箭出。 不过短短几秒,又像是过了漫长的许久。 场上一片寂静,等反应过来后,钱灿灿直接站起来,其他人更是嘴巴微张。 常淑定定地站在原地,眸光轻颤,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的靶子。 原本她的箭就插在正中央,现在直接被时清的箭一分为二,劈开落在地上。 时清就着她刚才的箭,箭贯穿红点,箭矢穿透靶子。 跟她的力道比起来,自己刚才的力道显得就微不足道,像是鹰翼下的鸡崽,弱不禁风。 时清收起弓,侧身看常淑,嘴唇无声吐出两个字: 辣鸡。 跟妈妈比? 还嫩了点。 “赢了?赢了!”云执惊讶的看着时清。 春风扬起她红色云纹衣摆,像是火龙游动,她单手握弓手臂垂在身侧,侧身看过来的时候张扬肆意的让人心头一悸。 原来她也不是只有嘴皮子功夫,也没耍下三滥的手段,就这么堂堂正正的赢了。 “赢了!小主子赢了!”蜜合激动的跳起来,朝时清跑过去。 时清微微扬眉看常淑,“快,到母亲这儿来~” 跟她比?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身体弱到连走路都困难,为了磨炼她,时鞠给她找了不少帮她强身健体的老师。她懒,最后挑了个省事的箭。 要不是常年拉弓,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手劲呢。 “时清,时清赢了?” 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她就这么堂堂正正的赢了?既没耍阴谋,也没赖皮,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赢了常淑? 不可能吧。 但那箭就插在靶子上,像是铁证,提醒众人,时清就是赢了。 她们最不看好以为输了会耍赖的那个人,就这么以公平公正的手段,打败了常淑。 这…… 不叫母亲不合适吧。 “叫母亲!叫母亲!”钱灿灿第一个带头喊起来,“状元不能输了不认账啊。” 菱角急的眼眶通红,“这不算,这不算。” “为何不算?”沈郁抬眸看他,“规则就是规则,愿赌服输。” “可是状元的箭明明也正中靶心了。”菱角小声嘟囔,“赌的时候又没说比力气。” 常淑的人反应也很快,迅速说,“最多只能算平局。” 时喜心底最慌,是她怂恿常淑比的,现在时清赢了就显得她故意害常淑一样,“比试的时候可没有说比力道,这最多只能算平局。” 常淑反应很快,脸上重新挂上笑意,佯装为难,“这……” “我懂了,”时清把箭递给下人,“横竖规矩长在你们嘴上,你们说了算呗。” 她表示,“要早知道这样,你干脆说常淑只允许赢不允许输不就得了,何必扯着公平的旗号跟我来一场女人的较量,多丢人。” 时清跟众人说,“大家散了散了,有人输不起,以后你们见到我俩心里知道我们母女的关系就行,千万不要说出来,毕竟有人不敢认,真是孝死人了。” “孝”字时清音咬的最重。 常淑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 系统的红色警告声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响起,声音尖锐刺耳。 [请宿主不要崩人设!请宿主不要崩人设!] 如果她真喊了时清母亲,这人设就彻底崩了,以后哪怕位极人臣,别人提到她都会说一句: 哦,常淑啊,时清女儿。 常淑光是想想这种情景就能呕死。 她尽量稳住情绪深呼吸。 本来想让时清在沈郁面前跟自己对比,输了比赛丢人后从而刺激她黑化,现在输了的人竟是自己! 常淑后悔死让时喜叫这么多人来围观了。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量稳住脸面,然后完成今日系统给的任务。 只要她完成任务,还有机会挽回局面。 “咱们比的是射中靶心,”常淑调整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笑容,又开始她的能言善辩了,“你我同样命中,实在不能算我全输。” 她朝时清拱手行了一礼,“我认输,但叫母亲的赌注却是不作数。” 好家伙,这脸皮吃城墙长的吧? 这么厚! 但凡刚才常淑没煽动舆论胁迫她,时清都不会斤斤计较这场比赛的输赢。 如今她赢了,对方开始不认账了? “今日耽误大家游玩时间了,常某在这儿给你们赔不是。”常淑拱手。 她脸皮这么厚,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最多只能感慨一开始没把规则定死。 钱灿灿从常淑身边路过的时候嗤笑一声,“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输不起。 常淑脸上笑意淡去。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常淑才看向时清,“倒是我小瞧你了。” “这话说错了吧?分明是我小瞧你了。”时清双手抱怀看她,啧啧摇头,“我以为我够能说会道里,原来你比我还会胡说八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说你不是我生的我自己都不信。” 常淑绷住脸上的笑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时清挑眉,“我说你煞笔。” 常淑脸色沉下来,“时清,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不过一个炮灰而已。 “呦,这句居然听懂了,”时清诧异,“你说你是不是找骂,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我骂你你倒是听懂了。” 时清摇头,“你这种情况在我们那儿有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 “贱。” “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常淑目光沉沉的打量时清,心里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有系统。 不然好好的一个走剧情为她垫脚的炮灰,怎么说杠就杠起来了。 时清一撩头发,“那也不如您厉害啊,我最多变的好看了,不像您,人跟狗之间可以无缝切换,说变就变。” “嗐对不起,”时清顶着常淑杀人的目光笑的挑衅,“辱、狗、了、呢。” 她怎么能拿常淑跟人类的伙伴比呢。 时清说常淑是煞笔,这本书更煞笔。 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女主? 虚伪,善变,连基本公平公正的道义都没有。 想想自己被这种人挂墙头,时清就生气。 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应该她奸·污沈郁被常淑撞见并救下?那自己可不得帮女主一把。 她主动走剧情,让女主没剧情可走! 时清面带微笑跟常淑挥手,“待会见。” 看着离开的时清,常淑心中诡异的感觉更盛。 不能耽误了,要尽快把时清这个炮灰除掉。 常淑将自己心腹叫过来,低头吩咐几句。 沈郁性子又淡又冷,今日之所以过来为的是诗会。他不好接近,他身边的菱角倒是好接近的很。 常淑让人给沈郁的饮品里准备了些东西,然后只要把时清引过去,就能看好戏了。 虽然任务过程中有点小波折,但只要大方向定下,她救下沈郁得到长皇子的助力就行。 至于时清,一个被碾死的蚂蚁而已。 远处,蜜合跟着时清往前走,心里气愤,“那个常淑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明明就是输了还要说自己只输一半。” 感情到最后认认真真比赛的就只有她家小主子。 “骑驴看唱本,”时清嗑着瓜子,“好戏还在后头呢。” 时清往庭院深处供人休息的方向走,一路上云执都忍不住侧头看她。 时清斜眼睨过去,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云执吓得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怎么这么不矜持!” 就算是江湖儿女也很少把喜欢挂在嘴边的。 “那你老看我干什么?”时清忽然朝着云执往前逼近半步。 云执眼睛睁大,倒抽了口凉气,耳垂都红了。 直到时清—— 伸手从他抱着的瓜子盘里又抓了把瓜子。 “……” 时清逗猫一样逗他,“瞧你吓的,我又不吃人。” 就你那张嘴,那可说不准。 “我是没看出来你还会射箭。”云执舒了口气。 “你没看出来的多着呢。”时清嗑瓜子,“你应该庆幸你翻墙头那天我手里没有弓。” 不然再灵活的燕子,也能给他射下来。 “那你跟我比比?”云执不信邪,瓜子盘递给鸦青,双手摆出跟时清切磋的动作。 “比绣花?”时清上下打量他,微微皱眉,“你真的会绣花吗?” 她怎么从云执身上看不出半点会绣花的样子,说他会雕花还差不多。 “我……会啊。”云执讪讪的放下双手,眸光闪烁。 时清轻呵,“你最好会。” 她寿衣都买好了,就差牡丹花。 “咱们现在去哪儿?”云执赶紧转移话题左右看,只要不提绣花,干什么都行。 这边的行人明显没后面热闹。 “找沈郁。” 第22章 022 “找沈郁做什么?”云执疑惑的看时清, 随后瞬间了然,“哦,你是喜欢他吧。” 刚才那个驴脸就说时清对沈郁念念不忘, 这边时清刚比赢了就忍不住去找沈郁,很难让人不多想。 就跟他爹和外人比武赢了第一时间就会看他娘一样。 时清瓜子弹在他脑门上, “能不能把格局打开一点。” 谁说她找沈郁就是因为喜欢他了, 就不能单纯的过去蹭杯茶喝吗。 云执伸手接下瓜子, 脸上略感失望。 时清要是真喜欢沈郁就好了,这样他不介意成全他们,等这两人在一起后, 肯定就放他自由。 她抱她的才子, 自己走自己的江湖。 时清可不知道云执已经考虑给她做小了,她想的是书中春日宴的剧情。 按着书上给的内容来看,她时清会因为被退婚的事情耿耿于怀,然后对沈郁起色心, 最后把他摁倒。 就在她要摁倒沈郁的那一瞬间,常淑会突然出现,来个状元救才子,成就一段佳话。 这段佳话的背后, 牺牲掉的是时清的前途以及沈郁的清誉。 她们两个烟花升空,只璀璨了女主一人。 啧啧,没看出来常淑长得丑, 想得还挺美。 时清如今一脚把自己这朵烟花踩熄火了, 并准备去踩沈郁那一朵。 她要让常淑璀璨个寂寞。 庭院往后走是留给众人休息的地方,并排的房屋挤挤挨挨, 还真分不清哪一个是沈郁落脚的。 直到时清看见菱角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手里拎着个水壶往茶水房的方向走。 沈郁静心时喜欢泡茶, 他估计是想在诗会开始前沉心静气。 时清示意蜜合跟上去,自己带着云执往沈郁落脚的屋子走。 “咚咚。” 沈郁从里面将门打开,看见门口的时清以及旁边脸上戴着轻纱的云执眉头微微皱起,“有事?” 他手搭在门上,完全没有让两人进去的意思。 时清纳闷,防备心这么重的男主,是怎么让书中的时清得逞的呢? “聊聊?”时清也不进去。 沈郁神色微冷,眉头拧的更深。 他以为时清是因为被当众退婚的事情来的。 想来那天的事情是父亲冲动了。 沈郁朝时清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解释,“父亲是被簪子的事情误导,心急的赶在时家办宴席时登门退婚属实不妥,在这儿我代替父亲跟你赔声不是。” “这就完了?”时清双手抱怀,“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衙门干什么。” 她从被退婚起,生活就彻底被打乱。 先是剧情激活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后是成为京中笑柄,出门就会被人谈论起退婚的事情。 沈郁慢慢直起身,“那你想如何?” 他是真的冷,冷的像块冰。 “听闻时探花已经跟云家结亲,现在来纠缠我不合适吧?若是传出去,你跟云公子面上都不好看。” 云执蒙面别人没认出来,但沈郁刚才从下车起就跟在两人后面还能不知道? 他说这话就是暗示时清考虑一下云执的感受。 时清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没事,我不嫌弃他丑,我面上好看就行。” “……”云执瞪她。 沈郁眼皮抽动,时清摆明了油盐不进。 “那你想做什么?”沈郁抬起下巴,贵公子的清冷矜贵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这歉道的毫无诚意。”时清嫌弃,“连杯茶都没有。” 沈郁侧身,同时松开搭在门上的手。 时清抬脚进去。 她打算耗到沈郁去参加诗会再离开。 “菱角去打水了。”沈郁坐下拿起自己刚才看到一半的书,“你喝茶的话先坐着等一会儿。” “我觉得菱角跟常淑挺般配的,你真不打算成全他们?”时清自带瓜子,没茶嘴巴也不闲着。 沈郁视线落在书上,尽量忽略屋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菱角回来的很快,还没进门就笑着跟沈郁说,“少爷,我刚才打水的时候碰到常淑状元了。” 没想到会这么巧,菱角心里高兴了好一会儿呢,尤其是他还跟常淑搭了两句话。 时清挑眉示意沈郁,“你看,女有情男有意的,多合适。” 沈郁没理她。 菱角进来,一眼就看见时清,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顿时淡下去。 刚才时清就要打他,少爷也没护着,这会儿菱角不敢直接跟时清对上,只嘟囔着脸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小声问沈郁,“少爷,她怎么在这儿啊?” 沈郁感觉解释起来麻烦,现在只想安静的把茶冲完,让时清喝了走人。 他垂眸泡茶,身上自带雅气,好看的像幅水墨画。 云执跟时清坐在一排,情绪激动起来,习惯性的在桌子底下用腿碰对方的腿。 时清呛咳一声,瓜子差点卡在喉咙里。 她以为云执是要跟自己调·情,吓坏了。 直到他凑过来低声说,“你快看你快看,沈公子多好看,你不娶他可惜了。” “长得好看能有我好看?”时清侧眸睨他,视线往下。 这才看清楚云执的坐姿。 他坐的大刀金马,双腿分开,跟对面端坐泡茶的沈郁几乎成了两个鲜明的对比。 时清眼皮抽动,瞬间沉默。 云执注意到她的视线,脸一热,迅速双腿并拢,抖起衣摆盖在腿上,端庄起来。 “……” 蜜合晚菱角几步从外面进门,看见她之后,菱角本来就不欢迎的脸色更臭了。 “小主子,原来你在这儿啊。”蜜合手里也提了个茶壶,“你说吃瓜子口渴,我给你要了水过来。” 时清对上蜜合的眼睛,几乎秒懂,“先放着吧,我等着喝沈公子道歉的茶呢。” 蜜合把水壶放在一边的凳子上。 “茶好了。”沈郁双手端起茶盏递给时清,“之前的事情,抱歉。” 他好声好气的说话,时清这下伸手接过茶盏,“我这人比较大气,喝完这杯茶,这事就算过去了。” 时清端起茶盏,吹了吹,小口抿。 蜜合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茶壶就没有把门带上,时清总觉得背后有目光,借着喝茶的动作余光朝外看。 常淑站在隐蔽的地方,等着时清把茶喝完。 她刚才趁着跟菱角搭讪的功夫,往里面放了点东西,听说作用发挥起来特别快。 沈郁见时清已经喝过茶,都装备起身做出送她出去的姿势,没想到时清把茶盏递过来,“再来一杯。” “……” 不是说过去了吗? “虽然咱们两家退婚了,但是长皇子亲口说以后咱俩就是姐弟了,弟弟给姐姐倒茶没问题吧?”时清搬出长皇子的话。 沈郁被噎的微怔,拧眉垂眸给她倒茶。 屋里,时清第一杯茶早就喝完,屋外,常淑数着药物发作的时间。 三、二、一! 常淑下颚紧绷,呼吸发紧,仿佛已经看到拔除时清这颗眼中钉、任务完成后她位极人臣的样子。 炮灰终究是炮灰,注定要帮她完成垫脚的任务。 就像上次春日宴一样,不管时清刚开始怎么抗拒,最后都会回归她炮灰的路线乖乖完成任务来参加春日宴。 常淑眼睛看着时清,等她意识不清时自己再冲进去。 常淑对自己下·药的行为没有半分心虚愧疚,在她看来,她又不会真的让时清对沈郁做什么,她只需要在时清意识不清时,把她对沈郁“意图不轨”的帽子按在身上就行。 奈何—— 时清毫无反应,并且喝完又把杯子递过去。 常淑疑惑的看着依旧清醒的时清。 眼见着她跟时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时清还没意识混乱。 时清一连喝了三杯,菱角险些忍不下去。 太过分了,欺负他家少爷好说话。时清是没喝过茶吗,没完没了了。 “不好意思啊,刚才瓜子嗑多了,是真的口渴。”时清伸手自己把茶壶拎过来倒了杯清水,故意慢吞吞的喝。 “时清。” 常淑终于忍不住了,佯装从门口路过,笑着喊,“你怎么在这里?” 沈郁站起来,朝门外的常淑颔首。 “我在哪儿还需要特意告诉你?”时清端着茶盏眨巴眼睛,“我没栓绳你不也是照样找过来了。” 常淑指甲掐着掌心,亲眼看着时清把杯中的茶水喝完。 难道药失效了? 常淑心里一凉。 “进来坐吧。”沈郁眉头拧的更深了。 这两个人隔着扇门吵架,只会让人看了笑话。早知道这次春日宴这么多事情,他还不如不来。 常淑嘴上说着打扰了,脚却很诚实的迈进来。 时清把刚才菱角提进来的茶壶拎到她面前,蜜合眼疾手快把自己那个茶壶放在沈郁手边,微微低头福礼以示歉意。 像是为时清自己独享茶壶道歉。 泡茶本来是为了静心,现在心越来越浮躁,沈郁半点茶都不想泡。 这里是他落脚休息的地方,时清跟常淑过来都属于客人。 沈郁示意菱角倒茶,“唯有清茶一杯,还望不要嫌弃。” 常淑从菱角手里接过杯子,声音温润,“谢沈公子。” 常淑迟疑的看着手里的茶水,只是端着却没喝。 她没明白药物为什么没发挥作用。 “你嫌弃菱角倒的茶水不干净?”时清挑眉看着常淑,“状元你这是职业歧视,虽然菱角是个下人,但你看不起他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常淑笑,“我怎会看不起菱角,我只是暂时不渴而已。” 可她刚才盯着杯子的神色分明是疑惑。 菱角脸色由红到白,一跺脚,伸手从常淑手里拿过茶盏,“我喝给你看。” 菱角扯着袖筒擦嘴唇,眼睛微红的看着常淑,把茶杯怼进她怀里,“没那么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常淑放杯子的时候侧头往后看,这才突然发现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茶壶出来。 她心里顿时一咯噔。 就在这时门外看戏的人已经来了。 时喜走在前头,“诗会要开始了,沈公子你们怎么还不来。” 她站在沈郁门口,“时清你在这儿干什么?” 时清捧着茶盏,“来见证爱情。” 常淑的药效果是真的不错,菱角已经歪靠进常淑怀里,双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襟想要解释,奈何浑身发烫,热到说不出话。 常淑沉着脸推开他,力气有些大。 这幅场景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常淑跟菱角牵扯不清。 “少爷……” 菱角被常淑推倒在沈郁脚边,沈郁面如寒霜蹲下来扶他。 云执犹豫一瞬,还是上前帮菱角把脉。 “你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前脚还跟菱角共饮一杯,后脚就始乱终弃?”时清茶盏拍在桌子站起来。 扣帽子这种事情,谁先开口算谁的。 “我跟菱角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他扑上来的。”常淑想把门关上,蜜合快她一步堵在门口。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菱角不扑我不扑蜜合,怎么就单单扑你?还是你觉得菱角眼瞎,认为你长得比我好看?” 时清苦口婆心,“做人不能太势力,虽然菱角身份不高,但你也是个庶女啊,你要是执意要娶菱角,相信长皇子一定会成全你们的。” “今天这事大家都看见了,你要是不负责任你让菱角怎么活,你常淑可不是这样始乱终弃猪狗不如的人啊。” 来啊,道德绑架啊。 时清看向常淑,“不要谢我,我相信你是好人。” 虽然你失去了任务,但是你拥有了爱情啊! 第23章 023 “时清, 你不要黑白颠倒乱说话,损害菱角清誉。”常淑手搭在蜜合肩膀上,想把她拉过去先将门关上。 外头听见动静来的人越来越多, 常淑打算将视野隔绝,免得传出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 “怎么着, 你这还要消灭人证吗?”时清质问, “屋里我跟沈公子都在, 难不成你连我俩也不留?” “菱角是不是因为喝了你杯子里的水才抱你,要么你俩有段情,要么你知道你杯子里的水有问题才不喝。敢做不敢当, 你还是不是女人?” 插科打诨这么久, 唯有这句另有深意。 蜜合抖掉常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状元您就承认吧,您跟菱角两厢情愿,相信有情人定能终成眷属。” 外面的人探头往屋里看, 时喜站在外面勉强遮挡。 “我是后来才到,茶水有没有问题我怎么能知道?”常淑目光沉沉的看着时清,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菱角突然冲过来, 我倒是可以说是你联合他要害我,想进我常家的门。” “常状元,”沈郁突然抬头看她, 眸色微凉, “还嫌外面的耳朵不够多吗?” 沈郁视线顺着常淑的脸滑落在桌上那两个茶壶上,最后垂下看着脸色异常绯红的菱角。 他将菱角暂时交给云执和鸦青, 攥紧指尖站起身, 走到门外遮住所有探究的目光, 扬声说,“诸位,这是我们沈家跟常家的私事,就不占用大家的时间了,春日宴的诗会即将开始,还请诸位去参加诗会吧。” 春日宴算是一个给年轻人展示自我的平台,跟科考三年一次只有女人才能参加不同,春日宴是只有你有才情就可以站出来对诗,最后获胜的那个会得到皇上的赏赐跟赞许,从此名扬京城就像沈郁一样。 今年很明显沈郁有事缠身不能参加了,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个机会。 沈郁站在门外台阶之上朝院子里人施了一礼,“请。” 他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再好奇,总要给沈公子一个脸面,只是临走时看向常淑的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等众人散开,常淑想补救一二,走到沈郁身边,轻声唤,“沈公子。” 沈郁冷着脸,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今日这事属实异常,我会先带菱角回府,其余的事情等大夫为菱角看过再说。”沈郁侧眸看向时清,“可否跟时探花借用一下这两位公子,帮我把菱角送上马车。” 云执脸上蒙着轻纱不愿意暴露身份,沈郁也没点名,权当他们是时清带来的人。 沈郁怎么也没想到春日宴会有这么多事情,只带了菱角一个小侍,倒是外面沈家马车那里还留有几个下人。 “行啊。”时清让蜜合把那壶有问题的茶水拎着,“我对诗会也没兴趣,跟他俩一起送你过去。” 常淑掌心一片冰凉,虽然沈郁没有明着说,但是从沈郁对她跟对时清截然不同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明显更怀疑自己。 云执基本单手就能把菱角拎起来,鸦青只是象征性的扶着菱角的手臂。 几人从门口常淑身边经过,时清道了声,“恭喜状元喜提美人。” 横竖也算是娶了跟长皇子有关系的人,菱角也算变相的心愿达成,皆大欢喜,最好锁死。 常淑想踩着她跟沈郁上去,那也要看看她这个垫脚石硌脚不硌脚。 常淑现在心神都在沈郁身上,根本顾及不上时清。 她看沈郁从身边经过,心里一慌,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沈公子,你跟令尊千万别被时清蒙蔽视线,这事定是因为刚才我挡在菱角面前护了他一次让时清面上过不去,她这才蓄意报复。” 沈郁侧眸看她,视线冷如冰棱,“事情真相如何,我自会查清。” 他甩开常淑的手,大步往前走。 就在衣袖从掌心中抽离的那一刻,常淑清晰的听见脑海里系统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滴,“春日宴”任务失败。] 常淑身形晃动,被时喜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可能是顾及她的脸面,系统并没有立马惩罚她。 常淑脸上费力堆出笑容,“去参加诗会。” 若是她这么走了,事情更解释不清楚,她好不容易才能像现在这般在春日宴上出风头,怎么能错过。左右时清跟沈郁没有证据,说破天也只能怀疑她。 这边诗会开始,那边云执将菱角弄进马车里,随后从车厢上跳下来,身影轻盈动作利落,连马凳都没踩。 沈郁多看了他一眼,只听闻云公子刺绣名满京城,倒是不知道身上还有点功夫。 “问题不大,回去多灌点温水就行。”云执跟沈郁说完走回时清身边。 沈郁朝云执福礼,“菱角之事,谢过云公子。” 云执双手抱怀,下巴微微抬起,心中涌出一股骄傲感。 看看,这就是他要仗剑走天涯的原因。行侠仗义,像他爹一样受人尊敬。 云少侠心里可嘚瑟了,面上还要装的风轻云淡,“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鸦青眼皮抽动心头微跳,低声解释一句,“我家小公子最近话本读的有点多,所以……” 他话没说完,但几人都懂。 太入戏,读傻了。 沈郁看向时清,他并不知道这事跟时清是否有关系,毕竟蜜合那壶茶水很明显不对劲。 事情查明前,沈郁一时间也不好跟时清说什么,只是朝她颔首点头,扶着车厢踩着马凳上去。 沈家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时清侧眸看云执,故意说,“走吧云少侠,我送你回去。” 年纪轻轻看什么武侠,抽点时间绣花多好。 坐进车厢里,时清让蜜合准备纸笔。 云执好奇的探头看,“你要写诗?你要是想参加,咱们就回去呗。” 他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还真不想这么早就回云府。 “写什么诗,我是要写‘家’书。”时清跟云执说,“常淑的事情呢闹到长皇子面前也没用,咱们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常淑母女局比试输给我这事,怎么能不让我常姐姐知道呢。” 她幸灾乐祸起来。 比赛不丢人,输了才丢人。 说白了,她们这些小打小闹落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常大人跟从后宫出来的长皇子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 时清本来也就没想着跟她们比脑子耍阴谋,她之所以这么敢,是因为—— 她占着理啊。 “这事情哪怕没有证据,常大人跟长皇子心里也清楚,要是真追究起来,指不定谁害怕。” 时清掸了下手里的信纸,挑眉看云执,“我有理,我怕谁!” 只要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谁来弄谁! 云执对她的做法不太赞同,“你要是想惩罚常淑,咱们把她约出来打一顿,告家长多没面子。” 他五岁起就不跟爹娘告状了,能自己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向来自己解决。 “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同理,方法不重要,好用就行。” 时清说,“学着点,有时候可以赢得光明正大,有时候也可以赢得稍微不那么光明。” “歪理。”比起告家长,云执更喜欢靠自己解决事情。 时清打蛇随杆上,“嗳,歪理也是理。” 云执说不过她,干脆把脸上的轻纱扯掉。 他抬眼看时清,试探着问,“我今天也算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啊。” 时清头都不抬,“少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娶你进门。” 时清抬眸问他,“你看可行?” “敷衍。”云执眼睛转动,手递到时清面前,拇指搓了下食指,暗示性十足,“就没点实际性的?” 从时清身上拔毛,他也是真敢想。 “没有。”时清毫不犹豫,“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我要你做什么。”云执失望的靠在车厢上,撩起车帘往窗外看。 好不容易从府邸后宅出来见识到宽阔的天地,云执更向往外面的江湖。 就连空中飞鸟经过,他都能羡慕的多看几眼。 时清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装自己的信件。 她把云执送到云府后门门口,“我就不进去了,你在家少看点武侠书,多练练绣花针。” 云执眼皮抽动,“知道了。” 云执踩上台阶刚要进去,时清突然喊他,“云执。” 云执转身看过来,时清从车窗中探出身子,将手里的东西弹给他,“蜜合的事情,多谢了。” 今天常淑抓着蜜合手腕的时候,是云执出手帮忙。 云执手臂一抬,稳稳地将东西接住。 他拿在手里一看—— ……一枚铜板。 “你就不能大气点!” 给块碎银子都行啊。 时清从车窗那儿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伸手,“还挑三拣四,不要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要了。”云执将铜板攥在掌心里,背在身后,“积少成多。” “走了。”时清落下车帘。 云执嘴角挑起笑意,迎着中午阳光将铜板弹到半空中再接住,“抠门精。” 不过无妨,今日他帮了时清,等聘礼到手后将事情跟她说明白,她肯定愿意跟他和离。 到时候他就彻底自由了。 天高海阔,任他翱翔。 回时府的路上,蜜合笑嘻嘻地探头朝后说,“小主子你给云小公子的铜板,是您的上回替人写家书赚的吧。” 蜜合很肯定的语气。 时清之前临近过年的时候凑热闹,在街头摆了两天的摊子帮人写家书。奈何生意惨淡,冻了整整两天就赚了点铜板,从此以后再也不好奇的出门了。 电视剧都是假的,像那种只要在街头摆摊就生意兴隆银子大把的戏份永远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时清叹息,“这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主角梦呢。 仔细想想,从那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她肯定不是主角。 果然命运跟她证实,她就一炮灰。 蜜合笑。小主子抠门是因为她不想随便花主君的银子,所以出门基本不打赏,做镯子买棺材的银子全是她过年收到的压岁红包。 不管外人怎么评价,在蜜合心里,时清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她家主子,貌美又心善。 心善的时清回府前给常大人送上书信的同时还让人备了份薄礼,含蓄间接的说一下今天春日宴上母女局的事情。 时清又不傻,怎么可能直接指责常淑呢,她茶里茶气的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说是她太过贪玩好胜,常淑这才耍赖。 时清在信里跟常大人赔罪,让她不要因为母女局的事情跟她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整封信没一句话是怪常淑的。 常府中。 常母坐在书房里沉默的看着面前时清让人送来的书信,身边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下人。 她将书信掷在桌子上,往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沉声问,“淑儿回来了吗?” “已经进府了。” 常淑比完诗会就回来了,没在外面逗留。 常母掀起眼皮,“让她过来。” 视线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信封里能看到时清那一手工整的馆阁体字迹。虽然不是名人书法,但对于科考来说,这字迹比书法还好用。 到底是嫡女。 说来说去,常淑跟时清比起来还是不够大气,这事若是换成常悦,定然不会闹的这般难堪丢脸。 常母对常淑有这种看法,不全是因为她庶女的身份,而是常淑属实不如她嫡姐,不管是学识眼界还是心胸,都不如常悦得她心。 从小时候开始,请进府里的夫子在还不知道两人嫡庶时,就说过常悦更聪慧些,常淑就不如常悦反应快。 往后数十年,每一件事都证明夫子的看法,常淑不如常悦。 同样的学习环境,同样的夫子,常淑学起来更为吃力。 常母这才把常淑送进书院跟大家一起学习,免得跟她长姐差距过大受到打击。 她总是跟常淑说,无须太大压力,家里的事情有悦儿顶着,只要常淑她老实本分不惹事,悦儿不会不管她。 常母的意思是让常淑做自己就好,不用跟别人比较。 她自认她这个母亲在嫡庶方面已经做的足够公平,就这常淑还是心生不满。 常淑并不觉得她比常悦差在哪里,并把自己之所以不如常悦的原因归结为她庶女的身份,因此怨天尤人,既埋怨她生父身份低贱,又怨恨常悦太会投胎。 常母本以为半年前常淑落水后在生死之间受到刺激,从此醒悟奋发往上,脱胎换骨向她嫡姐看齐,终于能堪当大任。 她心里还曾因此欣喜过,重新对这个不成器还自命不凡的女儿投以信任,报之希望。 结果呢,她就是这么回馈自己的? 本来已经稳妥成熟的一个人,突然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比起了母女局。 最主要的还是比输了。 “母亲。”常淑从外面进来。 她不知道常母找她的原因,毕竟沈郁那事她做的还算仔细,没有把柄。 “淑儿,你打算给我认个妹妹这样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商量?”常母语气平静的问常淑。 常淑心底一凉,惊诧的抬头看常母。 这件事情就是她们年轻人私底下的事情,不可能有人拿到大人面前说事。 肯定是时清干的好事! 阴损! 常淑解释,“那是女儿跟时清闹着玩的,不作数。再说我也不算输,毕竟我的箭也正中靶心。” “我问的是比试吗?我问的是你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深思熟虑,不想想若是失败,这个后果为你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常母压着火气,尽量不动怒,“你可知道官场行事如履薄冰,丁点小事不够慎重都有可能从这个位置跌落下去。你既已是状元,分派职位就是最近的事情,为何在这个档口闹出这种……滑稽的笑话,你让皇上如何看你?” 常淑头低下来,忍了又忍还是想为自己辩解,“是时喜说时清不会箭术,我这才同她比试,我也不算输。” 跟之前一样,惯会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常母语气微沉,“但凡你有点担当,能够反思自己,我也不会计较母女局的事情。你错就错在做事前没考虑后果,事情发生后又找借口为自己狡辩。在这一点上,你的确不如你长姐。” 长姐长姐又是长姐! 长姐不就是占着个嫡女的身份,不管做什么母亲都满意吗。 常淑不情不愿的认错,“女儿知错了。” 常母叹息,正要让她下去,就看见下人脸色难看脚步匆忙的从外面进来,走到常母面前附耳说话。 常淑心瞬间跟着悬了起来,因为她肉眼可见常母的脸色越来越沉。 “好、好啊!你今天就出去这么半天,竟惹了这么些事情回来!”常母拍着桌子,“你跟时清小孩子之间打闹玩笑也就罢了,你招惹沈家作甚!” “现在长皇子派人来,说你对他府上的下人有意思,要将他许你做小!”常母站起来,呵斥常淑,“跪下!”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话自然不会说的那么直白,甚至很多事情都会含糊一下。 但常母怎么能听不明白,是常淑想对沈郁做点什么,但是没成功,为了两家颜面好看,这才推说成常淑看中一个小侍,当众拉扯不清。 “你怎么、怎么这么糊涂?”常母指着常淑,“现在长皇子府已经派人说要来结亲,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我本来以为你有点长进,现在看来还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你姐就是比你少半个脑子,她也干不出这种丢人现眼自毁前程的事情!” 常淑跪在地上没忍住反驳,“长皇子有什么证据,我还说事情是时清陷害我呢。” “啪——” 常母的巴掌打在常淑脸上。 她目露失望,慢慢攥紧发颤的手,“出去,出去!你太让我失望了,比之前还要失望!” 以前是对她没指望,现在却是希望落空,两种心境截然不同。 常淑脸色阴沉,站起来,“是,我是不如我长姐,反正我做什么都比不上她。” 常淑跑出去。 常母气的靠着书案喘·息,半响没能说出话。 常淑虽然是庶女,以她的身份配沈郁还不够,但万事都能慢慢谋划,何必走这么极端的路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长皇子这次是没拿到证据不想跟她常家撕破脸面,这才把下人许给常淑做小,既是圆了这场风波堵住外人对两家的非议,也算是对常淑的警告。 她那样的身份,也就只配肖想一下菱角了。 可惜这些常淑根本没往细想,她就没想过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后果。 常母打过女儿的手轻颤,恼恨的砸在桌面上。 这个女儿,常母宁愿她一辈子默默无闻,也不希望她像现在这样“有出息”。 从书房跑出去的常淑冲进自己屋子里,反手把门关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手握逆袭系统,注定要位极人臣成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所有人都应该为她俯首称臣,怎么还会任务失败呢? 像是时清,她就应该奸污沈郁,为自己搭上长皇子这条线做出炮灰该有的贡献。 毕竟她拥有系统后,的确让母亲对她改观很多,旁人也都对她赞不绝口,但怎么就卡在时清身上? 常淑想问系统原因,可她跟系统之间向来是单线沟通。 系统对她来说像个发布任务的上位者,告诉她剧情跟任务,却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今天任务失败,对于常淑来说,比三级电击打击更大的是常母对她的失望。 那种眼神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比身体上的惩罚还窒息。 难道她注定不如长姐,就算手握系统,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三级电击惩罚比上次严重多了。 常淑趴在地上,没有半点力气站起来,口中不停有鲜血溢出。 她额头抵在地上,脑子却清晰很多。 刚才的消沉思想不知为何一扫而空。 她可是拥有系统的人,就这一点已经说明她跟别人不同,她肯定能位极人臣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检测到“春日宴”任务失败,暂时没有获得主要人物“长皇子”的助力,导致接下来的剧情无法顺利进行。]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请宿主及时修正bug,让炮灰完成她奸污男主的任务,将剧情拨乱反正。] 对于剧情来说,本来该完成任务的炮灰时清突然不按剧情走了,像是突然出现的bug,需要修正。 常淑咬牙,声音发颤,“时、清!” 被常淑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的时清,这会儿才刚到时府门口。 她送完云执后,去巴宝阁又蹭了点瓜子,这才慢悠悠回家。 马车停下,时清就看见旁边的一顶青色小轿。 “府里来客人了?”时清问。 夜合就在门口等她,看见时清立马迎上来,“小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她苦着脸说,“大主君来了。” 大主君就是时喜的父亲张氏。 张氏过来只能是因为老爷子。 以前人不在他面前,张氏还能装出孝顺的模样,对老爷子还算有那么几分真心。 可人接到他府上那一刻,他就厌烦起来。原因无他,谁当惯了主子还想当奴才? 老爷子来了,张氏天天要早起请安,像个仆人一样鞍前马后的供着他。 起初还能忍,时间越长越痛苦。两人这才一起住多久,老爷子就开始露出挑刺的迹象,拿对付李氏那套对付他。 张氏可不是好性子,他不想跟老爷子撕破脸皮闹得难看,这才来李氏这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他让老爷子回来。 今天时鞠跟时清都不在,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张氏没想到时清回来的比他预想的要快,李氏的嘴也比他以为的难撬开。 “时清成亲,府里老爷子不坐镇,光是传出去就让人笑话,毕竟他是长辈。” 张氏说,“就只是让他回来两天,等婚事结束我再接走,主要是老爷子这两天也念叨时清呢。” “念叨我的人多着呢,”时清大步进来,“还差他一个?” 看见时清的那一刻,李氏像是找到主心骨,偷偷松了口气,“清儿回来了,云执呢?” 时清把手里提着的瓜子放在李氏旁边的桌子上,“我把他送回去了。” 张氏脸皮僵硬一瞬,又很快缓和过来,“再怎么说他也是长辈,你成亲他若是不在,外人定会说三道四,清儿,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也是即将做官的人,岂能不爱惜名声?” “是我娶夫又不是姥爷娶夫,外人就是过来要看也得看我,看他干什么。”时清坐下来。 “就算有人说三道四,那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我还能拿针给她们缝上?” “再说了,咱家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她们只会感叹姨夫有孝心,舍不得让姥爷回来住。” 张氏微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是透风肯定是你家墙有问题。”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时清干脆把那块遮掩的布扯掉,摆明了跟张氏说,“姨夫您就别费心了,送出去的姥爷泼出去的水,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 张氏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看向李氏,“时清成亲那日来宾众多,若是没有老爷子给你兜着,你如何收场?” 时清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外院子里传来男子的声音。 “这事就不劳烦张主君费心了。” 屋里几人出去,这才看见说话的是个新面孔。 对方瞧着是个四十多岁,宫服打扮。 他开口自我介绍,“奴是长皇子府的人,你们可以叫奴李伯。奴今日特意过来跟李主君说一声,奴家长皇子说小时大人算是他面上认过的义女,她的婚事他岂有不来的道理?” 张氏惊诧的倒抽口凉气,难以置信,“长皇子要亲自替时清主持婚事?!” “正是。” 这份荣耀就有点大了。 “所以小时大人的婚事,就不劳张主君操心了。” 张氏立马福礼,面色如纸,“一切都听长皇子的。” 李氏还没反应过来,时家可从未跟长皇子走近过,上回对方唯一一次上门还是为了退婚,今天怎么突然给面子要帮时清和云执主持婚宴? 长皇子性子冷,不爱与人交际,求他主持婚宴,这可是多少皇亲国戚都求不来的。 清儿有面子啊。 时清懂了。 这就是份谢礼,不是说明长皇子看重她喜欢她,应该只是还她人情。 李伯传完话连屋都没进,就回去复命。 张氏怔怔的看着时清,像是不知道她怎么搭上长皇子这条线的。 他能将老爷子送回来的唯一借口就是时清的婚事,现在长皇子插手,他算是彻底绝了希望。 时清笑着在张氏伤口上撒盐,“您就跟姥爷说,让他安心住,他那院子我肯定会好好利用。” 至于要回来,想都不要想。 第24章 024 长皇子前脚说了时清的婚事由他主持, 后脚就让李伯带人来协助李氏。 李伯是宫里出来的人,可以说长皇子的婚事就是他看着操办的,对这些事情格外了解。 虽说寻常人家的婚宴比不得皇家的规模跟流程, 但差别也不大。 无外乎是从皇家的庄重端着,变得更随性活泼。 正因为有他帮忙, 李氏才能抽出时间去接自己的父亲。 知道时清成亲, 李家早早就将给孙女准备的新婚贺礼送来了。 整整六辆马车, 在成亲的前三天送进府里。 人不比货物运输快,李父一行人坐马车晚两天,但好在赶在时清成亲的前一天来到京城。 临近傍晚时分, 李氏连同时鞠时清站在挂着喜事红灯笼的府邸门口等着迎接李父。 “爹爹见到清儿定要认不出, ”李氏笑着跟母女两人说,“上次咱们回去的时候,清儿你才五岁,小小的一个特别怕生, 现在一转眼都要娶夫成家了。” 时清是没见过李氏的家人,关于老李家的介绍在书中好像就寥寥几笔。 主要是叙述李家对李氏的疼爱,具体都通过送往京城的马车体现出来。 别的,好像没了。 对于书中女主来说, 她们就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时牺牲的炮灰路人甲,但是对于李氏来说,这都是他经历过的鲜活生活, 其中重量并非纸上轻描淡写的那几行。 虽然没见过爷爷奶奶, 但时清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感觉老李家的人好像都格外好相处, 没一个嫌弃她小时候木讷愚钝的。 尤其是奶奶, 刚见面就摸着她的小脑袋说, “咱们清儿只是开窍比别的孩子晚,将来肯定能成器,不急不急。” 爷爷更是将金项圈往她脖子上套,“乖宝,会叫爷爷怎么能是笨孩子呢。来来来,爷爷给你找人打了件小东西。” 那是李氏成亲后少有的几次回去探亲,还是因为时家老宅一位辈分声望都高的老者去世,不回不行。 时鞠握住李氏的手,她久居京城没办法陪李氏回去,倒是委屈他了。将来若是有机会告老还乡,时鞠想带着李氏回青山县度过余生。 李氏笑笑,头顺势靠在她肩膀上。时鞠说的向来不多,但李氏心里其实都懂。 “来了来了。”蜜合欢快的喊,手指着前方,“我看见马车了。” 大概有三五辆车,缓慢驶来。 这次李家过来的人是李父加上李家长姐李婳,以及她夫郎申氏跟两人的小女儿。至于李母跟李婳的大女儿就留下看家。 车还没停下来,李氏就牵着时鞠迎上去。 车帘掀开,李婳那个五岁的女儿探头脆声朝李氏喊,“舅舅!” 李婳今年都快四十了,大女儿已经成亲,这次没过来也是因为夫郎有身孕快要临盆,实在不方便坐马车。 至于李老爷子也已经六十,满头银白头发,但腰背挺拔,看起来精神奕奕,跟时家老爷子比,身形也微胖些。 见到他,时清算是明白家里这好看的基因究竟是遗传谁了。 遗传她爷爷,李氏的父亲李父。 哪怕这个年龄了,依旧能从脸上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绝色。 像今天这种一家子迎亲戚的场面,时清还是头回经历,主要就是跟在后面喊人。 李父见到时清可开心了,跟小时候一样掏出东西就往她怀里塞,“爷爷的乖宝长大了呦,快拿着快拿着,爷爷给的见面礼。” 小时候给的是项圈,这次给的是只成人巴掌大的玉貔貅。 和田红玉,整块雕刻,毫无杂质,红的漂亮! 时清推脱说,“哎呀,爷爷别这样别这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拿呢。” 其实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 李父笑着伸手点时清额头,“跟爷爷还瞎客气!这种东西要是喜欢,以后爷爷还给你送,咱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花。” 爷爷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真不见外了。 “谢谢爷爷!”时清喊的格外真诚,把貔貅双手合十捂在掌心里。 李父虽是多年未见李氏,但一直有书信往来,彼此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知道,也就没出现那种父子抱头痛哭的伤感场景。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直到马车里又钻出来一个人。 “时姐姐,阿钰哥。”对方看起来年近三十,容貌跟李氏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带着轻浮,人也显得病气。 他抬手抵唇轻咳一声,视线主要落在时鞠身上,“好久未见。” 时鞠面无表情,半点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做出请的姿势,示意李父跟李婳等人进院说话。 时鞠这么不给脸,场上竟没一个觉得她不守礼的。 李婳伸手搭在时鞠肩上,“走,好不容易见到,晚上必须喝两盅。” 时鞠含笑摇头,“你知道我酒量一般。” “那就更得喝了,不然明晚清儿大婚,谁替她应酬?”李婳跟时鞠从小就认识,关系一直很好,不然也不可能让她拐走自家弟弟。 两人走在前头,李氏搀扶着李父、申氏抱着孩子并肩走在后面几步。 时清又比他们落后一点。 李父拍着李氏的手说,“也不是想带他过来,只是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说是顺势跟我们来京城调养身体寻找名医。” 两人说的是刚才最后下车的男子,现在缀在最后。 李父也是为难,“我们不答应他就要死要活,随时一副活不过明天的模样。你放心,他这两年看着已经收敛许多,极少提及要嫁给鞠儿做小的事情了。” 时清正好听个正着,摸貔貅的手一抖,差点把貔貅摔在地上。 听李父说,这男子叫李书音,名字很好听就是人不怎么样。 这个李书音是李母妹妹的儿子,跟李氏差不多大,就因为年纪相仿,所以李氏有的他都眼馋。 从小时候的衣服,到长大的妻主。 自从知道李氏嫁给时鞠,尤其是时鞠官居三品常住京城后,他就执意要嫁给时鞠做小。 上次回去探亲,他更是当众说要跟哥哥共侍一妻,相互扶持。 李书音从小身体不好,大夫说最多活过四十岁,又因为他那性子,至今没嫁人。平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家里人也不敢刺激他,全当他放屁。 别人越容忍,他就越闹腾。 奈何时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家里已经娶了个没文化上不得台面的,怎么可能再娶李书音? 也是因为李书音提起做小的事情,回京后老爷子差点真给时鞠物色起侧室。 李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彻底跟李书音交恶。 其实单看李书音的长相,文文弱弱的,真想不出他是这种人。 然而私底下他却是觉得自己天生弱势,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他拥有。 若是没有的抢不过来的,就加入进去一同分享。 比如外人眼里的好女人时鞠。 官居三品、常住京城、后院干净、体贴夫郎、从不乱搞,多肥的一个肉包子。 要是自己嫁过去,定能比李氏还讨她欢心,过的有滋有味。 李父都这么说了,李氏也不好因为这个跟父亲生气,只能尽量忽略李书音。 大人们去说话聊天,时清不掺和,她把自己的貔貅擦了又擦,回去特意在自己书房的多宝格上给它找了个好位置摆放。 时清抱怀欣赏,“也就我能配上这种好玉。” 难得看见这么精致好看的玉,就是死了也得装进棺材里带走。 旁边蜜合也跟着看,时清看的是玉,她看的是貔貅。 蜜合迟疑的说,“小主子,老爷子送您貔貅,莫不是您抠门的名声已经从京城传到青山县了?!” “……” 时清斜她一眼,“会说话吗,我那能叫抠门?” “那叫?”蜜合疑惑。 “叫勤俭。”时清把貔貅拿下来又摸了两把,“再说我抠门又怎么了,关他人屁事。” 说她闲话的都是些吃饱了撑的,闲得蛋疼。 时清在自己院子里,等到晚上天色擦黑下人来喊才过去。 平时她都是自己生小灶,偶尔陪李氏吃饭,今天是李父过来,一家子团聚。 时清到的时候,李父拍着身边的空椅子,“来跟爷爷坐。” 今天一大家子,也不分男女桌。 老爷子主位,左边是李氏,右边是时清。 时清跟时鞠并肩,而李婳又挨着时鞠,方便两人喝酒。李氏那边是申氏,而李书音呢,坐在申氏旁边,另一边坐着五岁能自己吃饭的小李歆,她跟她母亲一起把李书音和时鞠隔开。 吃饭用的圆桌,这么一坐,时清正好跟李书音面对面。 本来以为隔开了他能消停一点,万万没想到刚开始吃饭,他就语出惊人。 “阿钰哥,我敬你一杯。”李书音说话声音跟他文弱的外表不相符合,有种捏着嗓子硬凹出来的嗲气,像是故作年轻。 李氏不情不愿的跟着站起来,以茶代酒双手举起杯子。 杯盏刚抵在嘴边扬起,就听李书音接着说,“算是我敬的过门茶了。” 李氏呛咳着又吐回去。 他坐下,示意下人换了杯子过来。 李父脸色难看,“书音,坐下。一家人吃饭呢,你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给时姐姐做小了,”李书音眉眼轻浮,“我如今已经来了京城,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以后就住在时府看病,我听说时老爷子搬出去住了,不如我就住在他院子里。” 好家伙,藏了一路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什么来京城看病,他就是对时鞠贼心不死。 李书音看向时鞠,“我也不要什么明媒正娶,咱们就着时清的喜事一块进门。” “阿钰哥你放心,我这个年纪了又是这个身体,定然不会生个孩子跟时清争,你我也是知根知底,共同服侍一个妻主有何不可?” “我也不是来祸害你们的,家里都说时姐姐人好疼你,我想她对我定然也不会差,更不会嫌弃我身子弱,左右不过十年的事情,你就当成全我了吧。” 时清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小别致,想的还挺东西! 她见过知三当三的,但没见过这么上赶着不要脸的! 李氏气的脸通红,又说不出脏话,“你做梦!” “你就让我留下吧,我能帮你照顾时姐姐,”李书音捂着胸口,“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吗?” “要是不满足你,你现在就去死吗?”时清把茶盏放下站起来,“那你去吧。” “还把你留下?留你干嘛,就你这两斤肉,过年能片一盘子菜吗?” “人家觉得我娘好你就想嫁进来,那苍蝇还觉得屎香呢,你怎么不上去舔一口?你也知道脏,你心思比那还脏。” 放桌上所有人筷子都放下来,但没一个开口拦着时清。 李书音单手捂着胸口,指责时清,“你怎么能对我一个长辈这么说话?” “长辈?你也配做长辈,你要是不姓李,我都以为哪家青楼门没关好,让你跑出来了。” 时清嗤笑,“你捂胸口对我没用,谁人不知我院子里摆着口棺材呢,你这边死我那边埋,就着我的婚事咱们丧事喜办!” “你不是想留在京城留在时府吗,到时候棺一盖土一埋,连青山县都不回,也算全了你留在京城的心愿。” “我叫你一声叔叔你真自己不当外人了,你说你寿命只有十年我还说我只能活这两天呢,我想看你表演个铁锅炖自己,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当侄女的心愿?” 李书音仗着身体不好,在家里哪怕别人不赞同他的做法,也不敢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他还是头回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不如只鸭子的。 李书音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脸色瞬间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这招也就对李家人有用,想着他没几年好活,能忍就忍了,全当他说的都是屁话,听完就算。 时清字典里还真就没有“忍”字,“别人让着你,你真就光明正大不要脸了,当着我爹的面要给我娘做小,就是青楼里的鸭他也不敢这么说。” “你是脸皮比他厚,道德比他薄,心还比他脏!” 李书音跌坐在凳子上,有种只出气不进气的感觉。 李父面露担忧,正想说算了吧,就看时清手指着地: “你晕,你大胆的往地上晕,这边我府里的大夫说抢救不过来,那边我就把你就地掩埋。” 看李书音那个样子,就知道不是想晕倒,就是装给别人看,然后等着对方妥协。 “你也说了你左右不过这十年,横竖得入土,就你这样的,晚走不如早走。” “这辈子感化猪都感化不了你,你还是下辈子重新做人吧。” 小样,小刀喇屁股,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第25章 025 李书音单手捂胸口, 另只手捻着巾帕擦眼角,“我来京城探亲治病,你们就任由一个晚辈这么羞辱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就是想给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找个依靠罢了。” “瞧你说的,我们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喝?”李父脸色沉下来, 场上的申氏李婳时鞠都不好开口, 只能他来说。 “你从小到大的折腾, 家里为你花了多少银钱,你就这还想着破坏钰儿的婚姻,我觉得清儿说的对, 你就是心眼脏, 脏到了骨子里,我李家拿钱真是白养了你。” 李书音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原来你们竟是这般嫌弃我……”李书音一副摇摇欲坠的小白花神色,站起来要去撞门框, “那我不活了,免得碍你们的眼。” 他又来了,每次想跟他说点什么,他总是这副样子。家里又不能真逼死他, 最后一切事情只能不了了之,还得哄着他供着他。 现在他以治病为由来了京城,轻易不好把他劝回去, 留下来只能恶心李氏跟一家人。 李父也不是那种恶脾气, 顿时梗的胸口疼。 眼见着李书音要撞门框,李父虽满脸嫌弃厌烦, 就这还是不得不示意下人把他拦下来。 李书音要是真在京城出了点事情, 传出去对时家不好, 回到青山县他那爹也得去李母那里闹。 都是一家人,不想弄得太难看。 实在是他都三十了,也不是个三岁的孩子,要衣服还能给他衣服。这次他要的是李氏的妻主时鞠,总不能真让他如意,那不是害了李氏吗。 “把他拦下来。”时清声音比李父更快。 李书音眸光闪烁,抱着门框说,“你们不要拦着我,让我死了算了。” “你想多了,我是让他们把你抬出去,”时清表示,“要死也得死远点,影响我下饭。” “……” 李书音身子一颤,“你真要逼死我?” “我可没摁着你的头,”时清双手抱怀,“不过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蜜合,去把我那棺材板擦干净,我李叔等着用呢。” 李书音气的抽了口气,直接撅过去。 李父无力叹息。桌上没一个动的,显然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等他睡醒,又当今天这事掀过去了。”李父作为长辈也不能说更难听的话,只能喊下人,头疼的说,“把他抬下去吧。” “抬他干什么?等他醒了继续恶心人?这样的人就应该趁他病弄他走,”时清跟蜜合说,“拿银子去请大夫,然后派两个时府信得过的家奴跟小侍,连夜把他塞马车里送回青山县。” “想恶心我,门都没有。” 有大夫随行是防止他有个意外,同时又堵住别人的嘴。 李书音不是想来京城看大夫吗,大夫都亲自送他回去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至于家奴跟小侍就是防着路上出点什么事,比如他再爬回来恶心人。 垃圾就该待在他该待的地方,少跑出来丢人现眼,污染心情。 “以后他要是再不消停,就直接骂回去,他就是见过的毒打太少,才给脸不要脸!”时清坐下来拿筷子吃饭,“我拿他当个人,他也不知道装装样子,晦气。” 全家人都盯着她看。 尤其是李婳跟申氏。 两人都当京城人要脸面,这种事情打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全然没见过像时清这样,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怼。 好像就算打碎了牙,那也是对方嘴里的。 李父脱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就要塞时清怀里,“爷爷的乖宝真是长大了。” 之前李氏来信说时清长大了她们还不信,总觉得还是个孩子。今日一看,属实变了很多。 快刀斩乱麻。 李父光想着李书音不愿意回去,竟没想到回不回去这事谁规定了要听他的? 正好趁他晕过去,直接塞车里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使不得使不得,”时清这个是真的不能要,她又给李父戴回去,“吃饭吃饭。” 一家人继续吃饭喝酒,而李书音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前后不过数个时辰,估计一觉睡醒都到半路了,就是撒泼打滚也别想回来。 就是不知道往后再听见时清的名字,会有何感想。 晚上李氏同李父一起睡,爷俩有太多的话要说。 时鞠饭桌上喝了几盅酒,虽然脸上未上色,其实已经醉了。 今夜没有夫郎同榻,她酒后就端坐在院内石桌旁,仰头看月亮。 今日十七,空中没有圆月,有的只是下凸月。 跟圆月虽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时清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时鞠开口唤她,“清儿,坐下陪娘说说话。” 时清微怔,这还是时鞠头回这么喊她。 “喝醉就睡觉,咱们酒量不行酒品必须行。”时清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伸手从桌上倒了杯清水递给她。 时鞠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光,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母女两人像这样安静的相处,时清记忆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 时鞠心思沉,话少。而时清呢,起初又心虚不敢跟她多说,日常见面就只是时鞠问她答,基本三五句必结束。 时清回想一下剧情,她被挂墙头渴死后,李氏就病了。 那时候的时鞠被女主针对,已经是新皇的五皇女罢了时鞠的官,留她在府中反省。 言官嘛,树敌无数。时鞠基本从官位上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满京城都是她的敌人。 时家的结局很不理想。 李氏病逝,时鞠葬完他就跟着去了。等时喜被女主除掉后,整个时家在京中算是彻底凋零,而李家送来的这些钱财,竟全成了时鞠贪污的罪证,没收入了国库。 她这个炮灰,算是为女主做足了贡献,刷爆了装备。 时清是不喜欢时鞠,也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女人不管后院的做法,但她不得不承认时鞠为官为女为妻为母做的都不算差。 时鞠沉默半响儿,竟是没问别的,只是说,“朝中职位分派也就这一两日,一甲前三基本入职翰林院。” 时鞠侧眸看她,“你想去哪儿?” 这话问的。 “我还能自己选?”时清眼睛一亮。 她这暴脾气,让她去翰林院修书还不如让她去工部修桥呢。 时鞠端起茶盏,轻轻晃动,嗯了一声。 “那我要当言官。”时清目光坚定。 反正已经树敌无数,也不怕再多几个。 只要活着,她就不会让女主舒坦! 来呀,共沉沦啊! 时鞠惊诧的看她,随即想想她这段时间的表现,竟觉得让她修书是太过于修身养性了。 她就跟个炮仗一样,半点火都不能看见。 时清本来也想着打乱女主的计划,是不是能让剧情出现偏差,但眼前那个透明面板上的生命条明晃晃的提醒她: 做梦。 既然不能改变剧情,那就爽完再死。 满京城跟时家为敌的,她都不会放过。 只要我还没死,你们就别想快乐! 时鞠不知道时清跟什么较劲,却没左右她的选择,“夜深了,去睡吧,明日成婚还要早起。” “那你还拉我说话。”时清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往后看时鞠。 她一身银白常服,端坐在石桌旁,肩上披着清冷的月光,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盏。 竟显得有几分落寞萧瑟。 “娘,”时清说,“对不起。” 时鞠抬眸看她,眸光幽深难明。 时清叹息,“我饭桌上不该把你比成招苍蝇的屎。” “……” 时鞠太阳穴突突跳动,深呼吸才勉强挤出两个字,“去睡。” 看着时清的背影,时鞠仰头喝下杯中温热的茶水。 她不知道她原本的女儿重病后去哪儿,也不知道这个“女儿”有何目的。 甚至若不是刚才她饭桌上站起来说话,时鞠都没打算同她说朝堂分派职位的事情。 她本想旁观,看看此人到底要做什么。 毕竟几年前,京中所有大夫都说时清无药可医…… 时鞠摩挲杯盏,心里隐隐有猜测,只是当母亲的不愿意去承认。 时鞠坐在院中,等一身酒意散完才回去休息。 左右已经这样了,她也没拿自己当时家的外人,往后官场上,该护还是要护着的。 第26章 026 时清两辈子加在一起, 也就成过这么一次亲。 本来以为就走个流程,然而事实比她想象的要繁忙。 她住的院子早已挂满红灯笼,处处更是张贴着喜字。 就连屋檐下那个防止走水的青灰色大缸上都贴了个大大的红色的“喜”, 放眼望去,一片火红。 时清昨天在书房睡的, 特别不舒服。 没办法, 她平时睡觉的那张床上铺着新的被褥床单, 以及洒满了红枣桂圆。 本来还说找人压床的,见时清不愿意才罢休。 天还未亮蜜合就叫时清起床,先是洗漱换衣后是去拜过祠堂的列祖列宗, 告诉她们自己要成亲了。 时清恍恍惚惚的上香, 要不是蜜合提醒,低头的时候香差点戳她额头上。 时清眼皮都睁不开,气若游丝的跟蜜合说,“我那棺材快擦擦, 我感觉我命不久矣。” 整个院子,跟这热闹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只有老梨树下的那口棺材。 不管再怎么用红布遮盖,也能看出具体形状。 下人本来想给时清抬到库房里,时清不愿意, “见棺升官,我看谁敢觉得不吉利?” 今日来的宾客多数是官场中人,下人一想也是, 只得在上面绑了个大红绸花装饰一下。 尽量显得好看点。 只是再好看, 也掩盖不了那是口棺材的事实。 蜜合瞪她,“您就纯属是起的太早, 没睡醒。” 这段时间, 太阳不起时清不起, 陡然醒这么早肯定困。 直到天色大亮,时清牵绳跨坐在额头上系着红绸花的白色骏马上,才觉得清醒。 天亮了风停了,时清觉得她又行了。 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出发。 时清身前是吹打班子,身旁是随她接亲的蜜合夜合,身后是等着抬夫郎的花轿。 时清侧头朝门口看,李氏站在时鞠旁边朝她挥手,示意她早去早回别耽误吉时。 时家跟云家结亲虽然匆忙,但婚事由长皇子的李伯帮忙操办,一切井然有序。 又因为长皇子是主婚人,整场婚事比想象中的还要隆重。 跟时家不交好或者想看时清热闹的人,都觉得时家被沈家退婚后,这场准备时间极短的婚事定然简单草率,全然没想到竟这般盛大。 满京城,除了皇亲贵胄外,也就数时清的婚事有排面。 时清身着红色喜服坐在马背上,任由街道两旁的人盯着她看。 跟上次打马游街不同,这次时清抬头挺胸,迎着阳光眉眼张扬,没有半分内敛含蓄。 老娘她就是这么美,再看也是你们得不到的人。 今科探花,容貌就是这般绝绝。 常淑站在路边看马背上的时清,眸光阴沉。旁边时喜轻哼,“穿上喜服,倒显得有几分人模人样。” “人逢喜事精神爽,”常淑嘴角挑起笑意,跟时喜等人说,“我们同是天子门生,就时清成亲最早,晚上我等定要多敬她几杯才是。” 身后几人都跟着说好。 灌酒嘛,她们最擅长了。 倒是钱灿灿从边上路过,讥讽出声,“瞧状元这话说的,论娶夫,谁能有您迅速。就是时清也是筹备了半月有余,唯有您,一顶小娇就完事了,说起喝酒庆祝,我们还等着喝您的酒呢。” 话中讽刺意味十足,但凡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谁不知道前几天春日宴后,长皇子将他府中的菱角许给常淑做侍了。 纳侍跟娶夫不同,一顶轿子从后门抬起来就算完事,像是时清娶夫这般八抬大轿锣鼓喧天是想都不要想。 菱角是下人,以他的身份不配给常淑做主君,但长皇子此举也在告诉常淑,以她庶女的身份更不配娶沈郁。 钱灿灿展开手里刚淘来的名家书法的扇面,“时清这酒吃完,你是不是也得摆两桌?” 身后有人看不惯钱灿灿处处跟常淑作对,扬声说,“钱灿灿你想干什么?” 钱灿灿笑,“我什么也不想干,路过看个热闹罢了,顺便问状元讨杯酒喝。” 常淑脸上挂着笑,丝毫不见生气,“你且等着,喝酒的时候定会叫你。” 两人从小到大两看相厌,见面就要互相讥讽几句。 钱灿灿嘴角笑意淡下,觉得脸上挂着面具的常淑没趣,合起扇子带上捧着蝈蝈盅的下人继续往前走。 她约了人斗蝈蝈呢。 像今日这样的宴席一般都是她母亲带着她嫡姐去,而她这个庶女,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被带出去丢人现眼。 常淑看着钱灿灿的背影,微微眯眼。 对于她来说,钱灿灿是比时清更高一级的垫脚石而已。 钱母掌管的户部将来也不过是她常淑的钱袋子。 跟钱灿灿比,常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剧情拨乱反正。 街边的事情时清倒是没注意,因为她此时也已经到云府门口。 时云两家身份地位悬殊过大,云府上下没一个敢拦着时清不让她进去接夫郎的。 像原本拦路讨要喜钱都是蜜合路过的时候主动给。 时清到的时候,云执还在绞面开脸。 简单来说就是把脸上的绒毛用交缠的线绞去,从而使皮肤看起来更光滑白皙。 云执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骗着坐在镜子前,直到线绞到他眉毛了才跳起来。 “不行不行!”云执两手捂着眉毛,宁死不屈,“都绞掉了光看起来就没有男子气概。” 一点都不阳刚! 云主君没听清,示意下人伸手把云执摁回来,“别胡闹,待会儿再耽误了时辰。” 云执要是想躲,几个下人哪里能捉到他。 直到门外有下人大声喊,“小时大人到。” 接亲的已经到了。 云主君瞪了云执一眼,只能不情不愿的让人给他快速换上衣服。 云执松了口气。 门外时清站在门台阶下,抬头看堵门的云挽,双手抱怀。 云挽包子脸板着,没有半分哥哥出嫁的高兴神色。 他横出一条手臂拦住路,“听闻探花才艺众多,今日不如跟我们展示一二?” 云挽恨死时清了,要不是她掺和,常淑怎么可能会纳菱角进门。一个下人,给常淑姐姐提鞋都不配。 他眸光闪烁,故意借着拦门难为时清,“今日若是不能让我们满意,这门你就别想进去!” 时清环视周围,好奇的问,“有谁对我不满意的?” 她不介意当面battle。 周围人群没一个敢站出来的,时清看向云挽,“她们对我都很满意。” “……” “你——”云挽固执的拦着门,气地跺脚,“我不满意!” “你算个屁。” 时清伸手让蜜合把他拉下去,“我娶夫又不是娶你,你满不满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母站在旁边眼皮抽动,全当没听见时清那句话, “哦对了,还有催妆诗对吧?”时清转身看云母,“我也没提前准备,要不然现场作一首?” 之前她现场给张笑做的挽联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云母也略有耳闻。 “不用不用,咱们商贾人家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云母哪里敢听诗,伸手示意时清,“你请你请。” “这多不好意思。”时清伸手敲门。 云主君从里面将门打开,微微侧身站到一旁,露出身后一袭喜服的云执。 时清抬眸看,哪怕她对云执没那个意思,还是被惊艳到了。 云执本来就白,红色衣袍映衬下,显得那张脸更加白皙清隽,眉眼间带着清爽英气,并不柔弱。 “怎么忘了盖头。”云主君轻斥下人,伸手拿过盖头给云执盖上。 这边云执视线刚被遮住,那边身体就陡然腾空。 云执眼睛瞬间直了,全身僵硬绷紧,像个木桩,久久没反应过来: 他被时清给抱了!还是这种打横抱起来!! “你你你放我下去!”云执脸涨得通红,手不敢乱推。 时清提着一口气,“闭嘴,再逼逼我把你扔地上!” 云执本来还不好意思,听她这个语气又坦然起来,轻嗤,“就说你弱,你还不承认。” 像时清这样的,他单手拎着就能走。 “那是因为你重!”时清没抱过人,力气没用对地方,“你心里就没点数。” “……” 时清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云执一张脸热的发烫,视线不敢往里撇,尽量让自己显得轻一点,也不跟她顶嘴。 时清勉强把云执塞进轿子里。 鞭炮声起,新人上轿。 蜜合跟夜合走在轿子两边,朝路人洒果子铜板。 时清坐在马背上看得眼皮直跳,“差不多就行了,少洒点,喜气不能用钱来衡量。” “小主子您就放心吧,今日准备了很多铜板,足够。”夜合笑呵呵的说。 时清是怕不够吗?时清是怕太多了。 听闻外面在发铜板,云执蠢蠢欲动的用手指撩开一条缝隙从轿窗往外看。 他想伸手接两个,结果缝隙才刚露出半点光亮,就被鸦青眼疾手快的给他从外面挡住。 “鸦青,你捡几个。”云执跟他说。 鸦青胆小不敢,几乎用身子遮住那扇小窗,不让云执把手伸出来。 云执无聊的坐在轿子里,只能听到外面嘈杂热闹的声音,以及感受屁股下轻轻晃动的频率。 他不习惯坐的中规中矩,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一只脚就已经踩上屁股下的软垫,手肘抵在膝盖上,手背撑着脸。 他食指挑着手上的红盖头看。 上面针线细密,绣的是龙凤呈祥,花纹繁多甚至热闹。 他娘要是知道他穿成这样被个女人给娶了,定要取笑死他。 云执耳朵发烫,把红盖头放到一边。 他安慰自己都是假的,做戏而已。 时清图他的刺绣,他图盘缠,可不是做戏么。等他把牡丹给了时清,时清放他自由,两人两不相欠。 云执坐在轿里颠的昏昏欲睡。 虽说两家离的不算远,但是半个京城绕下来格外费时间。 轿外鞭炮声一阵响过一阵,足足睡了一觉的云执惊醒,身下轿子同时跟着停下。 云执手忙脚乱的把盖头胡乱盖上,把脚放下来,伸手抹了抹嘴角口水,规规矩矩的坐好。 时府门口一堆的人,全都探头往外看。 想见见这位云公子到底有多绝色。 时清艰难的从马上下来。 她颠的屁股疼。 抱是不可能抱的,只能让云执自己走。 时清撩起轿帘,弯腰进去,就看见云执盖头盖歪了。 她伸手,轻轻将盖头转过来,轻声笑他,“你能不能有点用,这都能盖歪。” 云执抬眼隔着红纱看时清,视线虽然模糊,但她含笑的声音就在耳边。 不知道为什么,脸更热了。 两人牵着红绸花,一同朝时府走。 几乎每走一步,唱礼人就要说一句吉祥话,直到走到正厅中央。 时清是早上出去接亲,慢悠悠绕了一大圈,现在已经将近傍晚时分。 她可算是明白蜜合偷偷给她在袖筒里藏果子的原因了。 光线昏黄暧昧下,时清跟云执背披夕阳,站在众人中间。 时鞠跟李氏坐在主位上,往下一点坐着的是长皇子,对方面容雍容华贵,只是眉眼清冷,跟身旁站着的沈郁倒是如出一辙。 时清跟云执在高声唱和中,拜过天地父母,轮到对拜的时候,脸上都有点不自然。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场婚事像是一场没有感情的契约,可是所有典礼流程认认真真的走下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像是在彼此牵着红绸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细细的毫无重量的线。 不仔细去看就没有感觉,但若是刻意触碰又会轻轻拉扯到彼此。 云执先别开视线,不朝旁边的时清看。 拜完堂,送入洞房。 现在想要睡觉还有点早,毕竟今日时府宾客众多,时清还要跟着招待一二。 最后只能是云执坐进新房里。 时清出去反手把门带上,拦住外面一众视线。 有人不死心,语气轻浮,“时清,让新郎出来给我们看看呗,我们都没见过,好奇的很。” 听说云执容貌不输沈郁,但又没几个人真正见过。 今日托长皇子的福,她们见到京城第一才子沈公子,觉得那已经是月中仙人,清冷绝尘。 可常淑身边的几人又说云执长相更绝,于是她们心里就好奇。 这些人全是时清曾经在书院里的同窗,今日是自己或者跟着家里长辈过来喝喜酒看热闹的,跟时清关系倒是不好。 现在有一个开口要看云执的,后面几个跟着一起喊,“让他出来给我们见见,又不是大家闺秀,扭扭捏捏的做什么,男子嘛,娶回来不就是留看的,你看跟我们看有什么区别。” 旁边有人哄笑起来。 时清直接脱鞋朝那人的嘴扔了过去,“啪”的下她三十七码的鞋甩在对方四十二码的脸上! 对方笑的正得意呢,被砸的尖叫出声,脸上印着鞋印子,两行鼻血流出来。 没有云执躲鞋的功夫,还敢乱开口。 “时清!”对方捂着鼻子怒吼。 “姑奶奶在呢。” 时清冷笑,“让我看看砸中那只屎壳郎了,听口气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满嘴臭味。” “照你这么说,我还没见过令尊呢,什么时候叫出来给我看看?” “我对你爹的兴趣倒是不大,主要是对你夫郎的眼睛好奇的很,得是多瞎的人才能看上你这样的玩意。” “我夫郎我还没掀盖头呢你就要看,论脸皮厚不怕生,那他是比不过你们顶着的那张猪皮。” 时清往门口一站,蜜合给她把鞋捡回来。 时清踩着鞋说,“云执进了我时家的门就是我时家的人,是我时清的夫郎,谁要是当我面再说一句不好听的,我鞋直接塞她嘴里让她咽下去!” “你爹既然没教你怎么做人,那叫别怪我打狗没看主人。” “时清我们不过开一个小小玩笑,话可至于说的这般难听!”被砸那人不敢开口,有人出头替她说话。 “玩笑?”时清把鞋穿上,冷呵,“那你看我笑了吗?” “嘴臭还嫌弃我话难听,我鞋底也没嫌弃你脸脏啊。” “怎么回事啊?怎么都聚在这里。”管家快步走过来。 “大喜的日子别吵架,前方宴席已开,大家快去入座吧。”管家听见声音来劝架,软声哄时清,“小主子,大人喊你去前院招待客人呢。” 几人顺着管家给的台阶下去,互相簇拥,“走走走,去喝酒喝酒。李姐你过来这么长时间,李伯母该担心了,走吧走吧。” 看着她们不情不愿离开的背影,时清嫌弃的把鞋底在地上碾了又碾。 身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云执双手抱怀依着门框看她,头上盖头握在手里。 时清转身视线跟他对上,云执微微挑眉,将手里的红枣抛给她。 他拿了两个,一颗抛给时清,另一颗屈指往前一弹。 只听见一声尖叫,“啊!” 另一颗红枣打在远处一人腿弯上,对方惨叫一声,直挺挺的跪在青石板上,膝盖脆响,“谁踢我?” 时清听声音听出来,是刚才说“开玩笑”那人的声音。 “回去坐好,”时清惦着枣,“等我回来。” 一句话把云执想出去的心给堵回去。 管家笑着替他把门关上。 跟清冷的后院不同,前院灯火通明格外热闹,每个桌上都在推杯换盏,连空气中都带着酒味。 看见时清过来,时鞠示意她以茶代酒,不要上头。 她酒量不行,挡酒方面属实帮不了时清太多,就是李婳都已经喝的微醺。 这群人平时就跟时家私底下不对付,借着时清的喜事上门灌酒。 “我怎么会上头呢。”时清摆手,“我自己酒量怎么样我清楚。” 坐在不远处的常淑眸光闪烁,示意身边几人给时清敬酒。 今日喜宴,男女分桌,沈郁就在不远处陪着长皇子坐着,常淑想的是趁着今夜灌醉时清,然后以她的名号把沈郁约出去,其余的事情都好办了。 到时候就说时清对沈郁贼心不死,趁着酒醉调戏。 常淑现在要做的就是诋毁时清在长皇子心中的形象,让沈家跟时家为仇。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 她在上次春日宴上已经“出够风头”,索性今天只坐着“看戏”。 常淑利用云执挑起李孜跟时清之间的矛盾,相信李大人不会不管。 “时探花,恭喜恭喜。”有人端着两个酒杯过来,其中一个递给时清,“你我都是天子门生,这大喜的日子,不喝一个?” 时鞠微微皱眉。 这就是个引子,接下来的才是炮仗。 “时大人你别护着,时清今日大喜,喝一杯不碍事。”同朝为官的李大人端起酒杯,“后生可畏,年纪轻轻就是探花,我也来敬一杯。” 时清认出来说话这人,跟刚才被自己甩过鞋的那个屎壳郎有几分相似。 对方四十多岁,挺着将军肚,视线沉沉的落在时清身上,“小时大人不至于这般看不起我,连杯酒都不愿意喝吧?天子脚下,时家已经这般目中无人了吗?” 旁边同桌有跟着劝酒的,“时清,往公了说,这是你将来朝堂上的长辈。往私了说,你也得叫李大人一声伯母,这酒必须得喝。” “时鞠你别护着,这酒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李大人拦住时鞠。 “您那么大——的面子就值这小小一盅酒?”时清笑,“伯母,您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 她喊,“蜜合,把碗拿过来,今天我陪几位伯母好好喝一喝。” 时清让时鞠不要管,李大人直接就笑了,“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喝出点事情可怨不得谁。” “您放心,只要您不怨我就行。” 时清笑的一脸无害,低头把手里的枣吃了。 脸盘子一样大的碗送上来,给这桌所有人都换上。 时清倒满酒端起来敬李大人,“来伯母,这碗算是敬您面子。” 她仰头喝完。 时清又端一碗,“这碗是敬您长辈身份。” 李大人跟着又喝一碗。 十碗左右,李大人就喝不动了,“今天,今天就到这儿。” 她刚才就喝了不少,现在舌头都有点瓢。 毕竟谁能想到时清年纪轻轻酒量这么好。 “这才哪儿到哪儿,您喝的那点量也就够养鱼的。别停,您是不是看不起您自己!把碗端起来,是女人咱就一口闷!” “来,刚才说话的是张大人对吧,以后都是朝堂上的长辈,这杯酒不喝就是不给我时清面子。” “别走啊陈姨,说好一杯酒不碍事的,你不能不喝,吃什么花生米!喝酒吃什么花生米!放下,把碗端起来!” “你手抖什么?这么好的酒都洒了,蜜合,快给我孙姨满上,对倒满。” 时清是越喝越精神,刚才要跟她喝酒的她都挨个敬一遍。 绕完一桌子又回到李大人这里。 看见她端着碗过来,李大人肥硕的身体一抖,打了个酒嗝,撑的差点吐出来。 救命,她是真的喝不动了。 第27章 027 常淑本来是想让众人一起喝醉时清, 现在局势成了时清一人喝醉一群。 跟她计划完、全、相、反! 常淑咬牙,目光幽深的看着那桌废物。 刚才一口一个“我是长辈”叫嚣着让时清敬酒的李大人,这会儿已经离席拉着时鞠的手腕, 艰难地摇头。 “时大人,我是真的不能再喝了。”李大人张嘴就是股浓浓的酒味, “我得回去了。” “李伯母别走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时清姐俩好的把手臂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上, “不是说不喝不给您面子吗?” 时清将另只手的酒递过去,怼在她眼前,“现在我面子给的足不足?” “……足。” 李大人在时清过来之前已经跟同桌的喝过几轮, 现在走路都觉得肚子里挺着个晃荡的水缸。 “我面子给这么足, 你也没地方放啊。”时清仰头把手里的酒喝完,“谁让你连脸都没有。” “你说你没脸你要什么面子?我给你,你往哪儿搁,搁腚上吗?” “时清你、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李大人脸微微沉下来。 她算是酒量好的了, 虽然喝不下但还没全醉,反观桌子上那一群,已经东倒西歪抱着桌子腿喊心肝了。 李大人?就这样的货色,时家还没出事就开始阴阳怪气, 时家一旦出事肯定第一个上来踩。 时清冷笑,“我都不应该骂您没有脸,您是东脸撕了补西脸, 一边不要脸一边脸皮厚!” “在官场上混了几年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一口一个长辈压我喝酒,我喝了, 您倒是奉陪啊。” “这就生气了, 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 怎么这么玩不起啊。” “您不是长辈吗?酒量不行肚量不是在这儿挺着吗,您跟我一个晚辈计较什么。” 时清晃晃手里的碗,让蜜合满上。 她顶着李大人漆黑的脸色,把酒递过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以酒赔罪,咱们再战几轮,喝到您高兴为止。” 时清几口喝完碗中的酒,“我先喝,您随意。” 蜜合已经把酒坛给李大人提过来,“大人您请。” 李大人又气又撑,冷着脸甩袖不肯喝。 “您一个大人跟我置什么气,”时清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目光沉沉的看着李大人,“还是你李家膨胀到连我时家的酒都不肯喝?” “天子脚下,李家是沾了皇亲的光还是沾了国戚的脸啊,这么目中无人,我这探花好歹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您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 沉甸甸的帽子反扣回来,李大人眸光闪烁。 她不情不愿的端起碗,眼皮抽动,侧头看向时鞠,“时大人真是教出个好女儿啊。” 时鞠神色淡淡,“酒桌上的话李大人怎么能当真,时清就一孩子,今日不过是成婚多喝了几杯,说出来的话都是醉话,李大人海涵,别跟孩子计较。” 李大人脸憋的通红,赌气一般仰头把酒喝完,碗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告辞。” 时清讥讽,“酒量不行,人品更差。” 她侧眸朝后看,示意下人,“那桌的全都送回去,别留在我府里丢人现眼。” 倚老卖老的玩意。 有李大人的事例在先,后面更没人敢跟时清喝酒。 她清清醒醒的来,清清醒醒的走。 常淑握紧杯子看着时清的背影,眸光闪烁。 “常淑姐,喝酒啊。”时喜喊她。 常淑侧眸看时喜,眼底滑过一抹幽光。 反正都姓时,时清不行,时喜总可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搞臭长皇子跟时家的关系,姐姐跟妹妹有什么区别呢。 时喜正要跟同桌喝酒划拳呢,余光瞥见常淑朝她端起酒杯,立马扭身。 “来常淑姐,咱们走一个。”时喜喝的微醺,脸上染着醇红,笑的毫无防备。 瞧见常淑不动声色的灌时喜酒,几个巴结着常家的人互相对了个眼色,都跟着她的风向走。 不过几轮,时喜就趴在桌子上分不清东西南北。 常淑喊来时府下人,让她们把时喜扶下去休息。 常淑看向不远处男桌那边的沈郁,从袖筒中抽出菱角的贴身巾帕。 长皇子先回去了,他从不参与这种场合。沈郁被几个以往诗会时交好的同龄男子拉着讲那日春日宴的事情,走得晚一点。 有下人捧着巾帕过来,轻声跟沈郁说,“公子,有人想见您。” 沈郁垂眸就看见菱角的巾帕,微微怔住。 他抬眼往前看,并未见到菱角的人,“他人呢?” “那位公子今日跟着常状元来的,他说已经丢了您的脸,无颜出现在众人面前,只约您往边上走走,单独磕个头算是全了您对他的疼爱。” 沈郁心脏收缩,眉头拧紧,伸手拿过巾帕。 菱角那日回府后就被父亲关起来,一面也不让他见。说是怕他念着跟菱角从小到大的情分会心软。 对于嫁给常淑做侍这事,菱角是愿意的,虽说传出去名声不好,但是嫁给状元,以他的身份已经算是高攀。 然而沈郁却知道,父亲并非要成全菱角,要不是看在他伺候自己多年的情分在,父亲用的法子定会残忍很多。 沈郁握住巾帕,带着贴身小侍往前走。 到底主仆一场,情分跟别人自然不同。 只是攥在掌心里的那帕子像是浸了酒一般,让人微醺,越走味道越香,越走脚步越沉。 还没离开身后的光亮,沈郁就已经头脑昏沉,视线模糊。 不对劲。 沈郁咬舌不让自己晕倒,可意识却是越来越沉,像是疲惫的身体掉进柔软的床榻里,只想好好睡一觉。 沈郁眼角流下泪水,心头生出绝望,到这时候他怎么还不明白有人拿菱角引他上钩。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迷时,手背虎口处猛地一痛,像是兜头泼下来的冷水,将他瞬间从晕倒边缘拉回来,整个人陡然清醒。 沈郁抬眼,诧异呢喃,“云执公子?” 时府后院—— 时清推开新房的门进去,就看见云执盘腿坐在床上抛球一样抛桂圆。 就跟养在家里的狗子似的,自娱自乐还挺会玩。 “好浓的酒味。” 云执伸手一一接住空中的桂圆,穿鞋走过来凑到时清身边轻嗅。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她肩上的衣服提起来,“你这是掉酒缸里了?也不湿啊。” 时清懒得理他,往前走端起桌上的清水,喝了几口,试图解酒。 醉倒是没醉,但撑是真的很撑。 桌上准备的合卺酒两人没一个正眼看。 时清想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绣花,云执想的是什么时候拥有自由。 “我跟你说个事呗,”云执神神秘秘的从床头枕头下抽出一个包袱,轻轻拍拍,冲时清扬眉笑,“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用它跟你做个交易。” 时清来了兴趣,她端着茶盏靠着桌子随意支着两条腿单手抱怀站着,“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只要能绣花,一切都好说。 “你不是想要牡丹吗?这里面就是牡丹,市面上都没有的牡丹刺绣。” 这是鸦青给他的,说是他落水前绣的最后一幅牡丹花。 上面鲜红的颜色沁着他全部的心血,如果拿出去,绝对惊艳整个京都。 小公子落水后,是鸦青眼疾手快替他收起来,不然定要被主君拿去卖钱。 云执当时微微怔住,低头看鸦青捧着的牡丹花。 花色红的鲜艳欲滴,像是朵刚采摘下来放在布上的鲜花。 云小公子拿自己的生气浇灌在花上,完成最后一针的时候,心头怕是就没了活的念想。 所谓的失足,也只是传出去好听一些,免得有人说云主君磋磨庶子。 鸦青低头哽咽,“小公子囚在这绣架前不见天地颜色,沉睡梦话时曾说想换种活法,……那你就随了他……不是,您就按着您的心愿,换种活法吧。” 也算是全了小公子的心愿。 他不得自由,却可以帮另一个人拥有自由,想来也会觉得高兴。 云执敛下多余情绪,抬眸看时清,“我把这个给你,你给我和离书和籍册文书。” 云执是翻墙后掉进这个世界,他感觉原本绣牡丹花的小公子应该掉他家里去了。 左右两个人交换,小公子也算换了种活法,自己也从家里出去。 江湖之大,总有奇人异事,说不定他还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那算命的说他有场大的劫难,云执就当是历劫了。 只要能去江湖,他就有个奔头。 “和离?”时清眼皮抽动,狐疑的看着云执,“你喝了多少?” “我没喝,”云执把包袱搁在桌上凑过来,“我跟你说真的,我想去江湖闯荡见识更宽阔的世界,不想呆在后院里。” 时清眼皮抽动,慢慢把茶盏放下来,她觉得现在不适合喝茶。 时清娶云执的原因主要是图他手艺。 现在那手艺人一撩衣摆冲她抱拳笑了起来,那叫一个清隽好看江湖气十足。 云少侠行了个江湖抱拳礼,“你放我自由借我银两,将来等我名扬江湖定还你十倍!” “……” 时清觉得刚才可能喝的有点多,头有些许的懵,不然怎么都出现幻听了。 传闻中温柔体贴会绣一手好牡丹的云小公子,读话本读傻了! 这卖家发的货跟她要的怎么不太一样? “娶你前,你说好给我绣花的。”时清说。 云执指指桌上的包袱,“在那儿呢。” 时清皱眉,“我要你给我在别的地方现绣,不要已经绣好的。” 剪掉贴寿衣上多难看,跟打补丁一样。 而且就这一朵太少了,时清想要那种满满的牡丹花,像是躺在花瓣里。 “我……我之前不是掉进水里了吗。”云执眸光闪烁,莫名心虚。 时清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哼哧着说,“忘了怎么绣。” 预感果然成真。 忘了?忘了! 时清手扶着桌子缓慢坐下来。 好家伙,感情真是货不对板啊。 不仅读话本读傻了,连花都不会绣了。 “你不是要借银子行走江湖吗。”时清笑。 云执眸光微亮,撩起衣袍拉了个圆凳坐在她旁边,期待的问,“你答应了?” “答应?你想得美!” 时清咬牙瞪他,“忘了没事,重新学就是,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绣,我尽量等。” 云执微怔,站起来垂眸看她,“你怎么不讲理,你要花我不是给你花了吗。” “你还说你会绣花呢,你绣了吗?”时清跟着站起来。 两人面对面对视,时清愣是比云执高了三指! 云执觉得气势不足,下意识踮起脚,“那、那我要学不会怎么办?” “脑子忘了身体记忆还在,跟府里的绣工学学,总能想起来。” “要是实在想不起来——” 时清直接站在凳子低头看他,居高临下,“那你就跟你的江湖梦说拜拜吧!” 云执的痛脚就是长得不够高,他踩着圆凳站在桌子上,低头看时清,“你不讲理!” “嗳~我还真就不讲理!”时清跟着站在桌子上,抬起下巴看他,“你能怎么着!” 横竖就是比他高。 “你、你抠门精!” “小骗子!” 云执吵架没吵过时清,比身高也没比过她,气的薄唇抿紧。 时清没好气的说,“下去,洗洗睡觉,明早起来绣花。” 动不动就踮脚上桌子的习惯跟谁学的。 “你睡书房我睡床。”时清伸手一指门口,“去。” 云执开门出去,本来想得好好的晚上就能离开时府,现在硬生生被逼着学绣花。 他连穿针都不会…… 云执讲道理讲不过时清,不讲道理更讲不过时清,最后脚尖一点跃上屋脊,坐在上面生闷气。 他爹跟他娘每次吵架吵输了都是这样。 云执以前不能理解,现在懂了。 生气,吵不过更生气! 他跟他爹不同,他比时清矮,□□势上就被她压了一头! 怪不得会吵输。 云执坐在上面吹风,等冷静下来,他又给自己找借口说时清是喝醉了,等她酒醒就好。 自我安慰的差不多,云执站起来要下去。 也是巧了,视线往下一撇就看见沈郁的小侍被人一手刀放倒,而沈郁几乎被人半拖着往前走。 云执微怔,掀开房梁上的瓦朝下喊,“时清,出事了。” 时清刚脱完鞋,听见云执的声音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云执已经先跃过去,提醒她,“在隔壁。” 对方听见声音见事情败漏,推开手里的沈郁就往没光的阴影里跑。 沈郁身体绵软根本站不住,云执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同时脚尖点起一块石头,朝前方想要逃跑那人砸去。 石头正中后颈穴位,那人身形一顿,软绵绵的往前趴倒脸朝下栽在地上。 云执掐沈郁手掌虎口,将他手中攥着的巾帕扯掉扔在地上。 沈郁意识清醒左右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后院,离不远处点着光亮的屋子只剩几步之遥,而他的贴身小侍被人敲晕躺在圆门旁边。 沈郁惊起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脸色霎时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若是云执再晚一点,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时清跟在后面,蜜合带人抄着家伙一起过来。 “去看看屋里是谁。”时清把鞋穿好,走过去脚踩在地上那人背上,扯着后衣领看对方脸,微微扬眉,“果真不是我们府里的下人。” 这人要真是她府里的,可就不好解释了。 时清就着夜合挑的灯笼仔细看,这人也不像是常淑身边的熟面孔,反倒是像李孜身边的。 有意思。 沈郁上次还可以说跟危险擦肩而过,这次简直是直面,指尖陷进掌心里,稳了好一会儿才朝云执行了一个大礼,“谢云公子救命。” 云执尾巴忍不住翘起来。 蜜合从屋里出来,低声在时清耳边说,“屋里床上躺着的是时二主子。” 屋里的是家事,外面的是沈家的事情。 时清扬声,“来人,把地上这个捆着待会儿随同沈公子一起送回沈府。” 云执想起什么,“还有这个。” 他弯腰半蹲下来,折了旁边的花枝挑起地上的巾帕,“这个有问题。” “什么问题?”时清凑过去看。 云执挑远一点,“太香了。” “……” 时清直起腰,看向沈郁,“沈公子认识?” 沈郁点头,“是菱角的巾帕。” “你们沈家的事情我本来也不想多嘴,”时清双手抱怀,“但是这总绑着我时家也不是个事儿啊。” “瞧见没,”时清拇指点云执,“我刚娶的,肯定不会和离。” 最后两个字音咬的极重,像是故意的。 云执瞪她,时清满意了,跟沈郁说,“我跟你的婚约本来就解除了,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 “上次救你是好心,这次救你是自保,但我总不能一直救你,沈公子下次若是不长点心,可就没第三次了。” 她是炮灰,又不是救援队的。 “我就是朝这池子里的王八扔块砖头,砸到两次的也不会傻到被砸第三次。” “我也不好说你不如只王八,但你能不能出门多带两个人?” 沈郁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抱歉。” “咱也别来那些虚的,回去吧。” 时清摆摆手,让人送他走。 沈郁也许是无辜的,但时清更无辜。 她招谁惹谁了。 先是云执忘了怎么绣花,后是时喜不管不行。 时清没好气的让人把时融跟张氏叫过来,让两人看看她们的好女儿。 这事肯定瞒不住,最多三天就会有结果。 时家把宾客都送走后,时喜还睡得像头猪。 时鞠面无表情的坐在旁边喝茶醒酒,李氏扶着李父他们去休息了,这屋子里坐的是时融一家。 张氏面露担忧的说,“喜儿迟迟不醒,不会也被人迷晕了吧?” “我觉得您说的对。”时清赞同的点头。 张氏惊喜的看着她,“清儿也这般觉得?” 时清表示,“要不然怎么睡得跟头猪一样。” 时融跟时鞠解释,“喜儿自幼懂事,肯定不会干出这种混账事,定是有人陷害,等她睡醒一问就知。” “还等她睡醒?”时清这脾气。 她让蜜合打盆冷水过来,兜头泼在时喜脸上,激的她一哆嗦,瞬间清醒。 “行了醒了,不用等了。”时清无视张氏杀人的眼神。 “她可是你亲姐姐。”张氏心疼死了,赶紧拉着还发懵的时喜站起来,“若是浇坏了怎么办。” “她脑子全是水,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区别。”时清抗拒,“您可别说她是我亲姐姐,人畜有别。” 时融拿出长辈的身份,“时清,怎么说话呢。长幼有序,注意分寸。” 时清从善如流,“行啊,等明个上法场的时候,希望大姨母您能记住这句话,让时喜走我前头,我殿后。” 时融被噎的一愣,瞥着时鞠的脸色说,“也没这么严重吧。” “严不严重您说的算?”时清做出请的姿势,“那您去给长皇子解释,让他真出了事后就当沈郁被狗啃了,他要是说事情不大,那就不严重。” “到时候我买八十盘炮在您门口放个三天三夜,恭喜时喜入了长皇子的眼,庆祝我时家出了您这张能开光的嘴。” “……”时融沉默。 “爹,出什么事了?”时喜还有点懵,被张氏拉着换了身衣服。 张氏脸色难看的给她把事情说一遍,“喜儿,你这是被谁灌了酒啊。” 时喜微怔,眸光闪烁,“没、没谁啊。” “你就说实话吧,”张氏快哭出来,“这事若是被追究起来,你也难逃嫌疑。” 完全可以说是时喜雇人把沈郁骗过去。 时喜脸色发白坐在湿漉漉的床边,“常淑姐她们不可能要害我。” 最多就是跟时清不对付,小打小闹的,总不至于要害整个时家。 时喜瞪时清,“不会是你要害我吧!” 时清笑了,“我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了,蠢至少得有脑子,你连脑子都没有。” “到现在了你还想着我害你,你这进士的功名是梦游时考的吧?但凡你醒着答题都发挥不到这个水平。” “你脖子上那玩意就是个摆设,我从池子里捞只王八上来,它都比你有看头。” 时喜气的站起来,拎着拳头就要打时清,“我看就是你要害我。我跟常淑姐关系那么好,她为何害我?” “这刚过完年,我害你有什么用,宰了烩白菜吗?” 时清坐着不动,嫌弃的看她,“你跟常淑就是对卧龙凤雏,她不想活,你要是跟着想死就找条河死远点。” “上回常淑害沈郁长皇子是没拿到证据,你就等着看这次吧。三日之内不出结果,我管你叫姐!” 时喜被时融拦着往外走,嚷着,“咱俩等着看,你铁定叫我姐!” 她被时清怼的一肚子气,也没意识到哪儿不对。 一路坐着马车回府,都到家门口了才反应过来: 时清本来就得叫她姐! 第28章 028 新婚当夜, 时家忙的不可开交,常家也不例外。 街坊听闻,常家考上状元的那个女儿, 晚上吃完喜酒回去就开始吐血不止,勉强撑到常家门口才晕过去, 人看着就跟不行了一样。 常母拿着牌子到宫中请的御医来看。 “淑儿如何?”常母满脸焦急担忧, 弯腰站在床尾朝床上看。 常淑唇色苍白躺在上面, 呼吸微弱。 御医收回把脉的手眉头紧皱,“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唯有肺腑受到重创, 这种情况属实诡异, 我行医多年还是头次见到这种情况。” 也不知道是什么利器内力能做到不伤人肌肤直击内脏的。 常母皱眉询问常淑身边伺候的下人,“回来路上可曾碰到什么事情?” 下人早已吓得脸色刷白,抖的像个筛子。 常淑作为主子,她要是出了点事, 最难的还是她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 “回大人,没有啊。” 她仔细回想,“我们从时府出来后,主子就开始吐血, 起初还说没事,可是越走越严重,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若不是当时天上没打雷下雨, 她们看常淑那个样子都以为她被雷劈了似的, 浑身发颤口吐白沫,最后一口血喷出来, 紧接着人就像烂泥一样瘫软下来。 这些话下人不敢乱说, 只规规矩矩回答常母的问题。 御医给开了几副药, 临走时告诉常母,“这回性命无碍,只是内脏脆弱,可经不得下一回了,不管发生何事,还请大人问清楚的好。” 常母作揖,再三谢过御医并且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回到内院后,常母屏退其他人,唯独留下常淑今晚同行的下人,将各处细节又重新询问一遍。 问清楚后,常母还是不知道常淑吐血的原因。 府里跟随她多年的老管家见她眉头深锁,语焉不详的提了下怪力乱神的故事。 这东西太过于玄幻,管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敢多说。 像话本里的书生,借用鬼神的能力去办成什么事情,最后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常母拦住管家,“这种东西以后不要再提,淑儿只是上次落水后肺腑中留有暗疾,今日被酒催化才引发出来。” 这么一解释倒也行得通。 常母在床边坐在深夜,夜尽天明时常淑才悠悠转醒。 “母亲。”常淑声音虚弱,“您为何在这儿?” “淑儿,母亲有几句话想问你。”常母扶着常淑靠坐在床头,依靠着凭几,“你是如何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的?连御医都看不出症结。” 常淑眸光闪烁,不知道怎么跟常母解释。 她意图栽赃时喜的事情被云执不小心撞破,任务失败,系统降下四级电击惩罚,险些要了她半条命。 不管是系统还是栽赃,她都不能跟常母说。 “没事,”常淑露出疲惫的神色,“母亲回去休息吧,我困了。”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清楚你想做什么,但淑儿,收手吧,就当为了你自己。”常母苦口婆心,“御医说你的身体经不住再来这么一次了。” 常母嘴上跟管家说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十之八·九。 仔细回想一下,常淑明明资质愚钝,为何落水后就开窍聪明了? 她那时只顾得高兴,庆幸女儿终于想明白了知道自己刻苦用功,全然没往深处思索。 常母枯坐半夜,心里虽忌惮,但总归是自己血肉。 “母亲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常淑不跟常母对视,“我什么也没做,我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比长姐有出息,配得上做您的女儿而已,就这都不行?” “我什么时候真的嫌弃过你不如你长姐了?” 常母蹙眉,“那些不过是气话,在我这个当娘的心里,你跟悦儿都是我的亲骨肉,都流着我常家的血脉,没什么嫡庶之分。” “母亲这话说的真好听。” “既然如此,为何长姐能做官我就不可以?还是母亲觉得我这个庶女就该低人一等,只配给长姐看守宅院?” 常淑直视常母,“母亲若是没这个意思就回去吧,总有一日我会向您证明,我也能位极人臣,我要让长姐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跪趴在地上仰视我的鼻息过活。” “你、你、你真是无可救药!”常母指着常淑,“没有能力的野心最终只能是空想,你这样迟早会害了你自己。” 常淑讥讽,“您看,说到底您看还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想出人头地咱们慢慢来,你是新科状元,朝堂上又有我跟你长姐给你铺路,前途已经比很多人敞亮,为何这般心急?” 常母在京中在这宦海里沉浮多年,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小心翼翼,断然不会像常淑这样想要一步登天。 到现在常母想的还是好好规劝常淑,让她回归正途。 “慢慢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像您一样在京中大半辈子还只是个四品官员?”常淑恨不得明天就证明她比所有人都强,怎么可能熬到七老八十半截身体入土再拥有权力。 “我是劝不了你……”常母疲惫的拖着脚步往外走。 打,她上次也打了,劝,她上次也劝了,总不能把常淑一个大好的活人关起来吧? 朝堂已经下旨,明日皇上召见一甲前三,想来是要分派职位了。 常母心里有了计较,没跟常淑多说。 房门被带上,常淑眸光阴翳的抽出身后的凭几砸在地上。 “你凭什么不帮我?” 常淑质问系统,“你的目标不是让我位极人臣吗?为何不帮我反而惩罚我!” 这次是差点要了她半条命,那下次呢? 系统没有任何回复,安静的像是从未出现过。 常淑发完火,又开始想怎么将剧情拨回正轨。 就算她得不到长皇子的助力,也不能让时清得到。时清处处跟自己作对,只要她活着对自己来说就是变数。 活着…… 常淑眸光闪烁,那时清死了不就没事了吗。 时清今天属于新婚后的第一天,按理来说是要带着云执给家族里的长辈挨个敬茶的。 奈何老爷子现在在老大家里,而老大两口子昨天因为时喜的事情心里还恼恨着时清呢,自然不可能过来。 老二家两位人未到,只是把礼送了过来。弄到最后,还是就只有时清一家子以及还没离京的李父李婳她们。 时清昨天睡的新房,云执也没睡书房,睡的软榻。 他睡觉前搬来山水屏风挡在自己软榻前面,看的时清一愣一愣的。 “我又不看你。” 云执扒着屏风看她,耳垂微红,“万一我看见你怎么办?还是挡一下。” “……” 时清沉默的坐在床上,一度怀疑自己穿的这本书不是女尊社会背景。 早上起床的时候,云执已经醒了,晨练完趴在石桌那儿跟鸦青吐槽时清是个抠门精逼他绣牡丹。 小爷这双手是拿剑的,不是耍针的。 时家之前抬去云府的聘礼昨天全都抬回来,知道云执“忘了”怎么绣花后,时清连夜当着他的面,微笑着把箱子封存入私库,让他一文都摸不着。 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云执现在属于赔了银子又赔了自己,没了和离书他连光明正大的走都不行。 处境一度不如在云府。 云执恨恨的揪地上捡到的梨树叶子,他还没入江湖呢,就殷勤的上赶着把自己给“卖”了。 时清双手抱怀站在主屋门口听他在背后说自己坏话,故意猛地出声,“说完没有。” 云执毫无防备,吓得一哆嗦。 他捏着叶子梗,扭头看时清,嘴硬心虚,“我说的都是实话。” 鸦青低着头朝时清行礼,主仆两人偷偷吐槽时清还被正主抓住,鸦青心里有点慌。 时清懒得计较。 她喊上云执,“走,去给我爹行礼问安。” “不去。”云执屁股不动。 他意图抵抗,逼时清看不惯他休了他。 云执心里苦,谁成想他也有逼女人休了自己的这一天。 时清微微扬眉,也不逼他,只是悠悠的说,“今天敬茶会给银子。” 云执眼睛瞬间一亮,几乎是瞬移到时清身边,“真的?” 时清侧眸睨他,“出息。” 云执双手勾着背在身后,不远不近的缀在时清身旁,轻轻叹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两人到的时候,时鞠跟李氏已经在等着了。李父更是穿着喜庆的红色衣服坐在边上,旁边还有李婳跟申氏以及她俩的小女儿。 时清拉着云执朝双亲敬茶,李氏满眼笑意伸手扶起云执,“免了免了,就今天这一回,以后早上都免了这规矩。” 他可不像老爷子,而且云执还有着身孕呢。 李氏视线忍不住落在云执小腹上,听闻昨夜事情多,小两口也没行那事。 李氏欣慰,还算时清有点分寸。 一看他这个视线,时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端起茶盏轻咳一声提醒他。 李氏笑着收回视线,示意两个孩子,“给爷爷敬茶吧。” 李氏给的红色荷包全放在蜜合端着的托盘上,云执忍不住去看。 那里面好像有他一份。 “乖宝呦。” 轮到爷爷这里,爷爷直接拉着云执的手腕给他套镯子,“好孩子,爷爷喜欢你。拿着,这是爷爷给的见面礼。” 时清眼皮跳动,趁云执接下来之前,眼疾手快的抬手拍他手背,摁瓢一样把他那伸过去的爪子摁下去。 她满脸笑的挡在云执面前,“爷爷使不得,您给的太贵重了他拿不住,随便给两个铜板就行,心意不在钱多。” 感情不是给你! 云执红着耳朵抽出被时清攥住的手,食指指尖轻戳时清后腰。 时清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扭头瞪他。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云执走到她前面眉眼弯弯的喊李父,“爷爷。” 他也不好要镯子,红着张俊脸小声问,“您有没有碎银子。” 这题爷爷不会了,“怎么镯子还不如碎银子好吗?” 这是看不起他李家的财力? “爷爷这儿也没有碎银子,要不给块整的你拿着去换?”李父只当这是云执那边的习俗,掏了锭十两的银子给云执,“乖孩子,拿着。” 云执双手捧着银子,眼睛怔怔的看着李父,差点哭出来。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摸到过最大的数! 李父笑着拉过时清的手,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交到她手里,拍了拍,“乖宝,爷爷知道你是好孩子,但这是爷爷给云执的,你先替他收着。” 时清微微怔住,扭头看李氏。 李氏跟时鞠一起笑着点头,示意她收下吧。 轮到李婳这边,五岁的李歆脆甜的喊,“阿姐,哥哥。” 时清故意跟云执说,“咱们也是初次见歆歆,你这个当哥哥不给点见面礼吗?” 云执愣住,“有、有这个习俗?” 他跟李歆不是同辈吗? 时清煞有其事的点头,“没错。” 眼神示意性的落在他手里的银子上。 云执全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锭刚到手的银子。 这是他的盘缠,是他走江湖的口粮。 云执低头看李歆。 小孩子眉眼弯弯,生的很是漂亮,眼睛晶亮的仰头看着他。 云执深呼吸蹲下来,犹豫半响,还是把银子递过去。 少年笑得洒脱,“哥哥给的,买糖吃。” 时清垂眸看他,云执半蹲着,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盖上,明明肉疼到手指抓紧膝盖,还是把银子递给李歆。 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清儿,你逗云执做什么?”李婳瞪时清,李歆也摇头拒绝云执手里的银锭子,“歆歆给哥哥准备了礼物。” 她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个绣着福娃娃的红荷包,里面装着李婳一家三口的心意,“歆歆给的。” 云执有点没反应过来,时清说,“你不要就给我了。” 云执慌忙握住时清的手腕,伸手接过李歆的荷包,“谢谢。” “行了,你们小两口刚成亲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需要在这儿陪着我们。”李氏朝两人挥手,示意他们回去吧。 云执今天刚进门就留在大人长辈面前,会害羞内敛放不开。 李父他们这次好不容易过来,应该还会住个几日再回去,左右老爷子不在,也不怕给李氏添麻烦。 他们约了去烧香逛京城的,车马都备好了。 时清跟云执刚完婚,长辈们觉得她们需要单独相处,就没叫上她俩。 敬完茶回去的路上,云执宝贝的将银子装进李歆给的小荷包里。 时清伸手作势要夺,云执吓的拉开衣襟塞进怀里,挑眉看时清,“有本事来拿。” 时清呵笑一声,凑过来像是要扯云执的衣襟。 “!” 云执脚尖一转,青色衣摆绽开成圆,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单手抱怀另只手指着时清好半天没说出话,白皙清隽的一张脸绯红如霞。 女、女流氓! 时清不逗他,正儿八经的问,“你又不出门,要银子做什么?” 云执拍拍胸口荷包,“谁说我不出门了,我今天就要出去。” 他好不容易有银子了,准备出去给自己买把趁手的剑。 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武器呢。 就这小傻子,出门最多一个时辰,钱就能被人骗完。 “我跟你一起,”时清说,“放你半天假,下午回来给我学绣花。” 像是得了点甜头,云执全然没有清晨那么抗拒,爽快的答应,“行。” 时清摇头,就说他好骗他还不承认。 京城锻造兵刃的店铺并不多,但打铁的铺子倒是不少。 两人本来说上午去中午回,但是云执摸哪把剑都不满意,一直磨蹭到天色擦黑,他才挑中一把。 就这还只是勉强能用。 时清今天什么都没干就陪他逛铺子了,一颗耐心早就耗竭,要不是想给他点甜头,时清早就走了。 “差不多行了云少侠。”时清瘫坐在椅子上往外看,“天都黑了。” “剑这种东西一定要挑合适的,不能心急,不然用着不称手发挥不出它最大的作用。” 云执是这么跟时清说的,一扭头却是问店家,“这剑鞘真的不能镶宝石吗?” “……” 店家无言以对,“您刚说完剑贵在合适,贵在趁手。” “那多少也得好看点啊。”云执摸着手里通体颜色单调的银青色宝剑,喜欢是喜欢,如果能镶一圈宝石他就更喜欢了。 店家摇头,“这剑不能镶。” 一把正儿八经冷酷锋利泛着寒意的剑,镶上宝石多难看,不伦不类的。 这剑又不是拿来当摆设。 “就这把吧。”时清困了,打着哈欠说,“你要是再不满意,咱就不买了。” “买。”云执付钱。 两人完全没想到会逛到现在,来的时候是步行,这会儿也是步行。 快到了宵禁的时间,街上的摊子差不多都收了,空荡的街上只有店铺门两边的灯笼还亮着。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时清愣是感觉到一丝寒意。 云执忽然停下,轻声说,“有人跟踪我们。” 时清微顿,蜜合缩在她身旁左右看,小声说,“主子,终于有人看不惯您这张嘴,雇凶杀人了?” “……” 然而,脚步声却是冲着刚进城的那辆马车去的。 虚惊一场。 云执蠢蠢欲动,拉着时清的手臂说,“咱们去看看。” “不去,”时清反手拉着云执的手臂,“回家。” 左右事情跟她没关系,她还想再苟几天,至少等她的牡丹花绣完。 可惜两人往前没走多远,马车以及兵刃接触的声音就到了耳边。 云执手搭在时清腰上,毫不犹豫的环着她往旁边一转,单手掌心护在她后脑勺上,躲开飞过来的暗刃。 云执以为自己英雄救美的姿势特别帅气,然而因为那点小身高问题,本来他想象的时清小鸟依人的画面,变成了两人相拥。 他还矮了时清三指。 云执抿紧薄唇又开始踮脚。 时清睨他,“救人。” 反正躲不开,还不如加入战场。 那辆马车被逼停,车里的人直接从车内滚出来,她带的手下已经受伤,自顾不暇。 时清是不想多管闲事,但黑衣人的剑已经逼到自己眼前。 这黑衣人不知道是冲谁来的,但很明显没打算在场上留下活口。 时清掏出木哨吹响,声音响彻整条街。 躺在地上的女人惊喜的抬头问她,“你有援兵?” “没有,”时清蹲下,借着光亮看对方脸,“我就是看看能不能引来京兆尹巡街的官兵。” “……” 对方血气翻涌,差点吐血。 蜜合拉着鸦青躲在暗处,时清蹲在地上女人身边,抬眸看云执。 他今天穿的还是那身淡青色轻纱外袍,脚尖轻点,像片轻盈的树叶,就落在两人身前不远处。 云执好久没动手了,他舒展筋骨,就这还不忘跟时清说,“你跟她谈谈价钱,一共五个人,全救的话至少付我五两银子。” 时清穿来后还是头回碰上这种事情,本来手指攥紧,心已经悬到嗓子眼。 听云执这么一说,轻轻舒了口气,没那么怕了。 她含笑扬声问云执,“你不是自称少侠吗?还收人银子。” 他不高兴,“咱俩才是一伙的,你怎么能向着外人。” 云执也觉得他路见不平不能收费,但是爷爷和李歆给的银子买剑还不够,现在不仅兜里见底,还倒欠了时清十两。 少侠也得吃饭啊。 时清低头看地上已经坐起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女人,伸出一只手,“五十两,绝不二价。” 对方瞪她,“刚才那位公子分明说了只要五两!” 时清哦了一声,“家里我做主,他说的不算。” “……” 女人低头把腿上的伤口扎好,忍了又忍,还是说,“最多十两!” “那你这命够贱的啊。你别生气,我不是骂人,就字面意思。” 时清双臂搭在膝盖上,歪头看对方,“你这杀价的本事,不经营巴宝阁可惜了。” 她笑,“是不是,钱世女。” 月光下,钱焕焕眸光轻颤,微冷的眸子直视时清,“你是谁?” “你的债主外加救命恩人。” 时清见过钱灿灿,那飞扬跋扈的二世祖。而这个女人最多二十岁,脸跟钱灿灿有五分相似,肯定是钱家人。 昨个她成亲钱家只有钱母自己过来,时鞠见她往那边看,许是想让她尽早熟悉朝堂,就多提了一句,说钱世女不在京城。 时清本来对这些不好奇,谁让赶巧遇上了呢。 钱世女出去追查圈地案,估计是得罪京中什么人了,不然就这个阵仗,不至于没官兵过来。 云执那边即将收尾,时清叹息,“遇见我,算你今天走运。” 时清伸出手,“四十九两九,不能再少了。” 钱焕焕不情不愿的掏钱袋子。 云执一直说要去江湖,其实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云府,杀的也都是鸡,手上没沾过人命,所以今天青剑根本没出鞘,只是打跑了对方而已。 钱焕焕一看云执放走了敌人线索没了,本来递出去的银两又要拿回来。 到时清手里的银子,就没有往外吐的道理。 她手往身后一背,笑着说,“欢迎惠顾,下次有缘再来。” 钱焕焕的属下已经过来,扶着她站起来。 钱焕焕朝时清拱手,想说谢吧,自己又付了银子,说不谢吧又显得没有教养。 就很两难。 时清走过去看云执有没有受伤,见他好好的,这才抠抠搜搜的掏出五两银子给他。 云执微怔,“不是五十两吗?” 钱焕焕没有碎银子,肉疼的给了五十两。 时清笑,“那是我凭本事赚的,你当时可是只要了五两。” “时、清!”云执伸手去抢,时清学他,拉开衣襟藏怀里。 “你——” 云执又不能像时清一样扯她衣襟,气的呼吸沉沉,双手抱剑往前走。 时清招呼上蜜合跟鸦青,脚步轻快的追上云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对我就给你。” 云执矜持的侧头看她,微抬下巴,“问。” “奇变偶不变的下一句。” “什么鸡便?”云执茫然,“你再说一次?” 时清面无表情的把银子在怀里藏好,“你跟银子没有缘分。” “……” 她就是纯属不想给! 几人往前走远,身后的钱焕焕微微皱眉,“时清?” 今科探花。 晚上入睡前,时清躺在床上看眼前那个透明面板。 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任务栏里面“参加春日宴”那条已经没了。 她这面板就像条咸鱼,只告诉你快死了,任务发布的也任性,然后就没了。 时清叹息,划掉面板。 “云执,”时清轻声问,“晚上有个黑衣人剑指咱俩,她到底是追杀钱世女的,还是追杀咱俩的?” 感觉晚上像是被钱焕焕连累,又不全是。 云执头枕着双手,闭着眼睛回顾晚上的招式,语气敷衍,“不知道,没注意。” 时清隔着屏风看那边模糊的身影,轻声说,“晚上谢谢你啊。” 云执睁开眼睛刚要嘚瑟,就听见时清接了个下半句,“让我赚了四十五两银子。” 好开心啊~ “……” 好气! 云执弹坐起来,没心情睡了。 时清神清气爽,笑着闭上眼睛。 明日进宫,要保证睡眠。 第29章 029 时清上次进宫还是因为殿试, 今日则是因为分派职位。 按着以往科考惯例,基本一甲前三名次出来后都会被分到翰林院任职,以后就是翰林出身。 今年是朝中有事耽误了, 这才拖到现在。 今年的一甲前三, 状元是常淑, 探花是时清,存在感最低的老二榜眼是个考了大半辈子的人,之前在京城从未听闻过。 她们三人奉召从皇宫的正门进宫, 午门大开, 在踏足金水河御道的那一刻,可谓是享尽了读书人的荣耀。 这条路,唯有皇上能走, 就是君后一辈子也只走一回。 常淑昂首扩胸, 端的是一派风雅温和, 路上还跟榜眼多搭了几句话,一副极好相处的热心肠形象。 榜眼虚岁四十五, 身形清瘦,面相忠厚, 受到常淑的关照, 不甚自在的再三拱手道谢。 她跟常淑不同, 常淑哪怕是庶女也是生活在京城之中,见惯了繁华。 榜眼从谨言甚微, 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得罪什么人。 一路上她都不敢左右看, 生怕触碰到宫中忌讳。 如果可以的话, 她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 可是常淑跟她搭话她又不能不应,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颔首道谢。 “你在京中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有什么难处,尽可来常府找我。”常淑还在说。 时清都能接受猪当她面放屁,但就是没耐心忍受常淑呼吸。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找你有什么用?” “你是能给她买地呢,还是能给她建造府邸?还是你常淑的名号在京中已经好使到提你的名字就能免费吃饭了?” “常状元如果真这般菩萨心肠,天底下等着你救助的贫苦人可多着呢。如果纯属是吃饱了闲得想显摆,不如蹲在巷子口跟狗叫两天。” “状元当狗,肯定有趣。” 常淑脸上温和的笑意几乎绷不住,目光阴翳的看向时清,“时清,我只是好心帮助榜眼,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人话。” “你要是听不懂也正常。” 时清毫无形象的睨她,“咱们三个一起走,就你话多能叫唤,少说两句能憋死你是吗?” “还是说你这张嘴是租借来的,用完等着还?榜眼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事事还需要你来教。” 常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她狠狠地剜了时清一眼。 等她扭头再看榜眼的时候又是另一副表情,“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炮仗脾气,向来看不惯别人热心肠。” 这两位都是京中贵女,榜眼可不敢跟着附和。 她抬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讪讪笑着,身体却是很诚实的往时清这边靠。 “……” 那一瞬间,常淑的脸色黑的像锅底,怎么都掩饰不了。 时清没忍住笑出声,常淑更恨不得当场弄死她! 榜眼也难,不是她不喜欢热心肠,实在是她毫无根基不敢接受这么突然的善意。 比起笑面虎常淑,榜眼宁愿往时清这个有话从不忍着的炮仗这边走。 时清也不跟榜眼搭话,她就走自己的。 榜眼倒是偷偷松了口气。 跟两个年轻人比,她就显得谨小慎微很多。 常淑慢慢缀在后面,视线落下时清背上,恨不得烧个窟窿出来。 且忍忍她,等到了朝堂再说。 虽然现在情况跟计划有变,她未能按着系统指派得到长皇子的助力,但她的功名还在,她依旧是今科状元,哪怕分派职位她也比时清要高。 等她步入朝堂,总能想办法跟五皇女搭上线,最后完成自己位极人臣的目标。 这么一想,常淑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大步往前走追上时清跟榜眼。 能让常淑心安的就是她还有功名,只要功名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皇上是在御书房召见她们,同在的还有时鞠。 上次殿试的时候,三人已经见过皇上一次,这是第二次。 皇上今年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容貌保养的极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若是从眉眼间细看,能看出跟她同父的亲弟弟长皇子有五六分相似,连同拥有皇家血脉的沈郁一起,长相都属于冷艳那一挂的。 统一的凤眼,天生带有皇族的威严跟压力。 皇家姓萧,王朝已经持续了百年有余。 当今这位,底下皇女皇子无数,成年的皇女有六位,除了身体孱弱的老大外,还有五位。至于皇子嘛,那就更多了。 三人拜过皇帝,被免礼站起来。 “分派职位这事本应半个月前就结束,如今却是拖到现在。”皇上嗓音清清淡淡,音调缓慢慵懒,“今日叫你们过来,为的就是此事。” 她凤眼撩起,看向常淑,“状元。” 常淑呼吸发紧掌心出汗,心脏说不出的激动雀跃,极力稳住声音回道: “在。” 她终于要步入朝堂了,像她母亲跟长姐一样,身穿官服出人头地,甚至她的起点比她长姐还要高,往后就看谁看再拿她庶女的身份说事。 就如常淑所想,皇上淡声说,“状元常淑,入职翰林,从事从六品修撰。” 翰林院啊! 虽说职位只是个从六品,但这只是个跳板。当朝前二品官员,基本全都出身翰林,极少有例外。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就是个过度职位。 常淑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甚至已经看见自己位极人臣的那一天,好似前几次任务失败的痛苦折磨跟打击都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 原来真正拥有权力,是这么享受的一件事情。 “谢——” 常淑刚撩起衣袍要跪下谢恩,就瞥见宫侍快步走过来,附耳在皇帝身边说了些什么。 皇上微微抬手拦住常淑的动作,垂眸倾听宫侍说话。 常淑一脸茫然,衣袍撩到一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时清眼皮微微跳动,侧眸看旁边的时鞠,眼里写着八卦。 时鞠神色淡淡老神自在,脸上没有半分多余表情。 “常淑,”皇上开口,宫侍退到一边站好,“常大人请求面圣。” 常淑微怔,紧接着就看见皇上传话让常母进来。 常淑心里有股怪异的感觉,隐隐觉得不安。她攥紧衣袍,看向皇上,脸上的急切跟暗示写得明明白白没有隐藏。 皇上颔首,“不急,等听听你母亲进来说些什么再分派职位也不迟。” 她侧眸看向榜眼跟时清。 两人行礼齐声说,“是。” 她俩更不急。 常淑攥着衣袍的手指用力用到僵硬麻木,最后只得缓慢松开。 衣摆垂下,上面的褶皱印子很深。 常母身着红色官服进来,站在御案正前方朝坐在御案后面的皇上行了个臣子的大礼。 “常爱卿起身,”皇上抬手虚扶一把,“你这般着急忙慌的赶在分派职位之前过来,可是有要事要说?” 常母却是跪着未起,额头抵在地上,“臣关于状元之事,有事情要说。” 御书房里众人看向常母。 常淑也跟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目光沉沉。 不会的,这是她亲生母亲,绝对不是来拦着她一步登天位极人臣的。 昨日常母从她房里离开后,母女两人就没见过面。 直到今天早上她奉召进宫,常母站在她房门口: “淑儿,听母亲一句劝,这个官咱不做了。不然以你心浮气躁的性子,定会招来杀身之祸,我这个当母亲的总不能看着你送死。” “您到现在都不相信我,长姐当年步入朝堂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同样是亲生女儿,您为何这般偏心?” 常淑气到砸了一只茶盏,茶水溅到鞋尖上,“既然您看不起我,那我的事情就不需要您过问!” “淑儿……” 常淑坐马车进宫,常母后面说话的声音淡去。 御书房里,常母开口,“启禀皇上,常淑身体旧疾未愈,恐难担任官职。此事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询问御医,前天晚上臣才从宫里请的御医,为常淑诊治。” 常淑心头咯噔一跳,惊诧的看着常母,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她亲生母亲说的话? 常母在人前从未夸赞过她一句,说的都是常悦怎么好怎么努力,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庶女。 如今好不容易在皇上面前提到她,一张嘴竟是要毁了她的前程? 皇上抬眸看常淑,常淑面无表情唯有脸色苍白眼睛发红。 “朕瞧她不像是重病在身,”皇上说,“身体不好慢慢调养就是,总不至于舍弃好好的功名不要,闲在家里养病。” “常淑跟别人不同,她伤在肺腑,说发病不知道是哪一会儿,”常母坚持,“求圣上准许常淑辞去功名,当个在家安心养病的寻常百姓。” 常淑最在乎的就是功名了。 状元的功名像是披在她身上的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脱掉这身功名她什么都不是,只配站在阴影里自卑丑陋的看别人面朝阳光。 如今常母连功名都要给她一并薅去。 她是多看不得自己有出息?多害怕自己夺走属于长姐的一切! 否则怎会竟这般狠心到将她一棍子打死在地上,当个永远不能翻身的寻常百姓! 皇上微微皱眉,抬眸看常淑,“状元觉得呢?” 常淑呼吸沉沉,胸膛起伏明显,她跪在常母身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臣,不同意!” 她怎么可能愿意弃官不做,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人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后又被迫失去。 母女两人形成对峙,持着不同意见同样跪在地上。 皇上沉默不言。 御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低沉下来。 时清看着常母,心里隐隐有预感。 常大人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不然当娘的怎么会狠心到不愿意让女儿做官。 奈何常淑眼睛被功名利禄蒙蔽住,死死的抓住她的状元头衔,不肯看向别处。 “既然如此,状元觉得身体尚可,”皇上看着常淑,“那就准了你吧。” 常淑眼睛瞬间一亮,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谢恩。 然而她心头的喜悦刚弥漫上来,就听见身后传来长皇子的声音。 “慢着。” 今日常淑是注定不能如愿。 御书房几人朝长皇子行礼。 长皇子穿着正式的宫服,朝皇上福礼,“皇上,臣弟有事启奏。” 时清看着长皇子,瞬间明白是那日她成亲夜里的事情要揭露了。 长皇子出身后宫,行事向来谨慎,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定是一击毙命。 他打蛇打七寸,等的就是今天—— 在常淑最风光之时,将她从状元神坛彻底踢下去! “状元德行,不配为官。”长皇子着人将那日擒获的人押上来。 对方几乎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交代的清清楚楚,“是常状元指使我,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怪她存着侥幸心理被钱迷了心,真出事了才知道害怕。 常淑脸色瞬间刷白,比刚才还要难看,她额头抵在地上,“臣不认识她,定是有人诬陷臣。” 皇上手搭在桌面上,看向长皇子。 “哦?那诬陷你的人是谁,竟能连菱角的手帕都有!”长皇子将手帕甩在常淑身上。 “菱角离开那日,东西是本宫派人看着收拾的。这手帕他最是喜欢,若不是这手帕,郁儿怎会上当?” 长皇子目光犹有重量一般沉沉的压在常淑身上,“你还想怎么狡辩?” 人证有,物证也有。 常淑像是被关在笼子的困兽,左右都逃不出去。 “求皇上明察秋毫,还臣清白。” 到现在,常淑能做的就是咬牙不肯承认。 长皇子冷笑,“你难道还要让本宫把菱角也带上来,问问他这手帕是给了谁?” 常淑满头冷汗,目光恍惚,满脑子都是“完了”。 她的前程,她光明坦荡的未来,完了。 皇上问,“状元还有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常淑指尖压在地上,说不出话。 皇上淡声说,“常淑,意图陷害进士时喜跟长皇子之子沈郁,品性恶劣不配为官,剥夺状元头衔,永不录用。” “不配为官,永不录用”八个字像是一座山,重重的压在常淑肩上,将她压垮。 如果连官都做不了,还如何位极人臣? 常淑几乎趴在地上,耳边一阵嗡鸣。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她经历了大喜到大悲,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跟理智。 [滴——] [宿主常淑,任务失败。] [系统检测到宿主彻底失去助力工具人“长皇子”,故而判定宿主任务失败。] [“状元”头衔被剥夺,“位极人臣”目标失败。] [系统任务,失败。] 满脑子都是“失败”,系统冰冷无情的电子音每发出的一句话都像是对她无能的嘲讽。 偏偏这个时候,常母还在旁边催促她,“常淑,快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她前途跟功名都没了还谢什么恩? 常淑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半点光。 她从有光亮的山顶被人一把推回黑暗的深渊,光是想到今日之后别人对她的看法,常淑就不能接受。 她伸手指着常母,“怪你,都怪你,我有今天全怪你!” 常淑圣前咆哮,宫侍示意众侍卫把她拿下! 还是皇上抬手拦住,“听她说。” 宫侍微微怔住,明白皇上想看个热闹,便退到后面,“是。” “如果不是你偏心长姐,我怎么会想着跟她争,可我一个庶女又怎么争得过她一个嫡长女?” 常淑反手指着自己,“我跟她比,只配活在影子里,光都是她的,我也想有人夸赞,也想有众星捧月的待遇。” 常母满脸痛苦,想伸手拦她,却被常淑推开。 “还有你,时、清!” 常淑目光发狠的看着时清,恨不得吃了她,“你几次三番跟我作对,我有今日全怪你!” “若不是你,我现在说不定已经位极人臣了,我早就一步登天将你们全都踩在脚底下!” “你这个低贱的人为什么要跟我作对!”常淑伸手要掐时清,“就你这张嘴,你就该被挂在墙头上渴死!” 众人大惊,还没等侍卫过来,时清抬脚抵在常淑肚子上,一脚将她踹回地上老实坐好。 时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低贱?什么时候我一个嫡女轮得到你个庶女骂低贱了?” “我这张嘴怎么了,我这张嘴说的都是大实话。” “还位极人臣将别人踩在脚底下?” 时清气笑了,朝常淑“呸”了一声,“就你?也配?” “你还想一步登天,你怎么不想着一步升天呢?” “长得丑就算了,你想的还挺美。众星捧月?什么时候癞·□□披着青蛙皮就敢当自己是个人了?” “你错是错在你庶女的身份吗?你错在你一无是处还自命不凡。” “别人有今日吃过多少苦你怎么就看不见,你那双就会嫉妒的红眼睛是对琉璃珠子、用来当摆设的吗?” “什么都跟别人比,卖豆腐的李伯伯昨天刚躺进棺材里,你怎么不跟他比比?你要是买不起,我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凡她光明正大努力点,也不至于闹到今天。 时鞠眼皮跳动,伸手拉时清,示意她别说了皇上快要笑了。 时清看向常淑,“就你这样不求上进耍阴招的也敢要夸奖,你是比狗懂看门守家还是比鸡会起早打鸣?” “你还没它俩勤快就敢要人夸奖,夸你什么?夸你脸大吗?” 常淑被时清骂的找不到插嘴的地方,每次刚想张口就被她的声音怼回去,憋的脸通红。 时清骂完舒了口气,痛快了。 非要逼我口吐芬芳教你做人! 第30章 030 皇上这个人吧, 久居深宫,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点新鲜热闹的事情。 像是朝臣家里的家长里短, 后宫君侍之间的拈酸吃醋, 在不影响朝政的情况下, 她基本不会过问。 其实也能理解,在高强度的政务压力下,她需要让自己得到片刻的放松, 脑子休息休息。 而那些戏台子上的热闹歌舞, 哪里有生活中的真事有看头。 否则刚才常淑跳起来的时候,她就直接让人拦下了,而不是任由她在御书房里发疯。 不了解她这一点的人, 只会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极能容忍。了解的人呢, 就知道她现在还算清闲, 想看点不一样的。 时鞠就是了解皇上的那一批,才伸手扯时清, 免得皇上绷不住笑出来,不合时宜。 其实时清也不傻, 这事是先撩者贱, 她属于被动反击。 皇上既然没出声阻止, 就说明问题不大。 时清怼完常淑,转身就跟皇上行礼恕罪,“臣殿前放肆了,但臣实在是没忍住。” 她一脸的“我尽力了, 但她实在找骂, 我不得不满足她”的表情。 皇上没忍住低头抵唇轻咳一声, 像是嗓子不舒服。 宫侍立马熟练的端来茶水。 皇上垂眸抿茶, 借机掩饰脸上跟嘴角的细微表情。 朝上说话都文绉绉的,全是规矩跟束缚,很久没这么耳目一新过了。 可能这就是年轻人的脾气。 尤其是时清也不是分不清好歹。 她说常淑归说常淑,但是对常母这个无辜的长辈还是挺尊重的。 时清双手相贴郑重的跟常母行了个大礼,“伯母,晚辈刚才所有话只针对常淑跟您和常府没任何关系,晚辈若是有什么造次冒犯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年轻人的事情,不管说什么都没有从真心里上升到长辈。 哪怕她跟常淑私底下赌母女局,明面上见到常母,时清依旧会规规矩矩的喊伯母。 一码归一码,尤其是这事也不是她先起的头。 何况时清也没说错,常淑的确自命不凡又不肯上进。 这些都不是她的原罪,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错就错在只知道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手段。 常母摆手叹息,“不怪你。” 她家里的事情,怎么能怪别人。 “时清,”皇上放下茶盏开口,“你娘说你想当御史,朕本来还有些迟疑。” 时清微顿,就听皇上继续说,“现在倒是觉得你这嘴皮子进翰林院,那群老古板可能遭不住。” 让她修书太可惜了。 她这脾气明显更适合烧书。 皇上抬眼,“就依时大人说的,你做个巡按御史吧,官从七品,监管京都诸臣。” 这种职位,说明白了就是皇上的眼睛,代替皇上监督京中诸臣。 大事奏裁,小事主断,官位虽然不高,但是权力颇重。 本来时清应该是入职翰林院的,将来正儿八经的翰林出身,不管是提拔还是晋升都比较容易。 但她自己想当御史,不愿意修书熬资历。 翰林院跟巡按御史两者权衡,好像不算特别赚,但是绝对不亏。 尤其是对时清这种“命短”的来说,肯定血赚! 时清立马谢恩。 皇上颔首,音调缓慢意味深长,“保持着你这份赤城敢说的心,若是束手束脚,便不是御史了。” 时清总结了一下对方的意思: 头铁,敢刚,不能怂。 她懂。 “至于榜眼……”皇上缓声说,“入职翰林院,顶替状元修撰的职位。” 榜眼刚才全程不敢喘大气。 今天先是常淑站起来发疯,后面是时清指着她的脸输出。 最要命的是整个过程中皇帝看戏一样根本不阻拦! 算是让她这个“乡下”来的彻底开了眼界。 原来,这样也可以! 直到现在被点名,榜眼都是愣了一瞬才回神谢恩。 分派职位的事情就在这三言两语中敲定。 常淑呆愣愣的坐着,她的状元被榜眼顶了,以后什么都没了。 之前她还说时清是京城笑柄,现在她连时清都不如。 常淑从地上爬起来,左右要遭受系统惩罚,她死也要拉着时清一起! 常淑朝时清扑过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抽在常淑脸上将她拦在原地。 常母沉声问,“你还没胡闹够吗?” 这事到这儿就能收尾了。 常淑虽然要害沈郁,但好在没得逞。现在状元头衔被撸,也算得了惩罚,在长皇子那里勉强能交代。 “是你们对不起我!”常淑朝常母吼。 “但凡你有点出息,谁都会高看你一眼,你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常母深呼吸,“回去,以后有我在家看着,你半步府门也别想迈出去!” 常家并非只有常母在朝为官,还有常悦。 常母狠下心,竟是跟皇上提了辞呈。 常家要脸面,若是常淑下狱,常悦就有一个坐牢的妹妹,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常母这辈子最高的官职也就是四品了,放在京城之外勉强算个大官,但在京城满地皇亲国戚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 她至少要为常悦做打算,为整个常氏一族做谋划。 “罢了。”皇上叹息出声,“念在她没酿成后果,这次便准了你的请求,也算是对长皇子有个交代。” 不罚肯定不行,最后只能是常母的官职抵了常淑的过错。 常母此举也算是保了常淑保了常家,她不在朝为官,至少朝堂上还有常悦。 此事过后,长皇子跟时家也不会再追究,算是断尾保命。 “若是没事,你们便退下吧。”皇上看够了热闹,“时爱卿留下。” 时清她们出去后,皇上才跟时鞠说,“时清跟殿试时比,变了很多。” 时鞠起初跟她提议让时清做御史的时候,皇上不是很能理解。 她殿试的时候见过时清这孩子,内敛低调,像是块不争不抢的璞玉,进翰林院慢慢打磨定能成器。 今日再见,竟发现她张扬肆意,有种敢说敢闹的混劲。 时鞠行礼,淡声回复,“清儿许是最近心态有了些变化,成长很多。” 皇上侧眸看长皇子。 她人虽在宫中,但这种八卦肯定不会错过。 能让时清心态有变化的莫过于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事件。 时清刚中了探花就被沈家退婚,人生的大喜大悲赶在一起,心态会产生变化很正常。 包括后面时清娶了云家庶子,皇上都知道。 长皇子眉眼敛下,“都是误会,这事确实是我操之过急。” 他不是操之过急,他是下手过狠。 就像今天一样,故意挑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把事情亮出来,彻底绝了两家联姻的可能。 皇上心里都清楚,但她不会明说出来,只是就着长皇子的话轻轻叹息,“你啊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皇姐教训的是,”长皇子说,“左右我认了时清做义女,往后两家也算是亲戚。” 时鞠颔首行礼。 皇上特意把这话点出来就是免得时沈两家结仇。 皇上像是想起什么,跟长皇子说,“还有常家,也受到一定的惩罚,这次就算了。” 常悦跟常淑不同,又比年轻时的常母更优秀点,属于可用之人。没必要被常淑连累,遭到长皇子针对。 长皇子垂眸,“都听皇姐的。” “常爱卿提了辞呈,朕很是心痛。”皇上嘴上是这么说的,然而实际行动却是立马筛选出能顶替她的人。 朝中不停有新鲜血脉涌入,部分老人是该给这些有能力的年轻人腾地方了。 今天也算常母识大体,虽然退了,但至少全身而退。 在这官场上,有太多人做不到这四个字。 御书房的谈话时清不知道,她跟常母常淑一起出去没多久就遇上了一个不算太熟的人—— 钱灿灿。 钱母的弟弟进宫,做到了贵君,钱灿灿这次进宫是得了新鲜玩意过来呈给他。 一般来说外女都是不能进后宫的,但钱家不同。钱家曾经救过先皇的命,有进宫的特权。 “时清。” 对方扬声喊她。 时清是探花,进宫走的御道,出宫走的依旧是御道。 就是金水河上五座桥最中间的那个桥。 钱灿灿没有功名跟品级,但她依靠钱母世勇候的身份,走的是御道两侧的王公桥。 她还没上桥,站在那儿抬眼看时清,像是在等她。 时清跟钱灿灿属实不熟,甚至跟她说过的话还不如跟昨晚只有一面之缘的钱世女说的多。 “听家姐说,她昨晚遇险,多亏你跟令夫郎出手相助才得以化险为夷,”钱灿灿戴着玉扳指的手抬起,朝时清行了个还算正式的同辈礼,“谢了。” 时清摆手,“也不是我想救,主要是赶上了,而且——” 时清表示,“她给的还挺多。” “……” 主要是你也不愿意还价啊。 钱灿灿右手摩挲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簪子的事情,是我没问清楚。” 指的是时清在巴宝阁给李氏做的簪子,结果却被钱灿灿让人送给沈郁了。 若不是这簪子,长皇子不会赶在时家办宴庆祝的当天登门退婚。 如果没有退婚,也就不会激发剧情,更不会娶云执。 谁能想到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玉簪子引起的呢。 钱灿灿甚是随意的提了一句,也没明说要道歉,因为她看见常淑了。 “呦状元啊,怎么从品级桥出来了?”钱灿灿讥讽出声。 以前常淑装的人模人样之前,可没少骂钱灿灿二世祖。两人的仇几乎是从小结下的,见面绝对不会好声好气的说话。 常母拉着挣扎的常淑往外走,常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中间的御道,本来她也是可以从那条最中间的桥走出宫。 现在只能勉强跟着常母从最外侧的品级桥走。 她本来就觉得窝火,尤其是在听到钱灿灿说话后,这种怨意几乎达到顶峰。 “钱、灿、灿!” 如果说常淑最恨的人,除了时清就是钱灿灿了。 要不是钱灿灿那日在书院出声讥讽,她也不会冲动的想动手,最后失足跌落水中,更不会拥有这个狗屁系统。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常淑只想保持原样就行,总不会比现在更丢人现眼,成为拖常家后腿的人。 这一切事情开始的罪魁祸首,就是钱灿灿。 她俩都是庶女,凭什么她过的这么悲惨落得这样的结局! 脑子里系统的声音还在持续,常淑没忍住,直接朝钱灿灿冲过去,“都怨你!” 常母哪里拦得住发疯的常淑,甚至被她推倒在地。 时清是真的没想到常淑这么疯。 先是想利用沈郁,后又要掐死她,最后跟钱灿灿打起来。 不得不说,她可太“刑”了,这日子一天比一天有“判”头。 时清说归说,眼见着两个人厮打在一起,赶紧先把常母扶起来,扬声喊不远处的侍卫。 “我看你是想死!”钱灿灿拎着常淑的衣襟。 常淑眸光幽深无光。 [宿主任务失败,电击惩罚为五级。] 常淑大叫一声,“啊——” 她用力推着钱灿灿,两人同时跌落进金水河中。 冰凉的河水淹没常淑全身,耳边别的声音全都归于寂静,只能听到脑海里系统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本次任务失败,系统即将脱离宿主。] [失败者被清除记忆,进度: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五十……] 侍卫赶来,跳进河里把两人先后捞上来。 钱灿灿是被常淑推进去的,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 好在就在宫中,御医来的极快。 “两人都只是肺部进水,没生命问题,醒来就行。” 御医松了口气,还好没闹出人命。 但实际情况跟御医说的有点出入。 钱灿灿昏迷的时间更久,而常淑醒来后像是傻了。 [滴,清除完成。] “娘,饿。” 常淑眼神犹如儿童,扯着常母的袖筒咬她衣服。 常淑泡傻了。 钱家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想逃避责任装的,后来才发现是真的傻了,心智明显只有两三岁的水平。 时清回府的路上走神发呆。 常淑傻了,那这本书的剧情是不是就没了? 所以她不会被人挂墙头渴死! 时清瞬间支棱起来,满怀期待的展开眼前那个透明面板。 娶云执中探花的时候,心情都没有这么紧张激动过。 果然男人跟生命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姓名:时清 年龄:17 身份:炮灰 生命条:血皮。 “……” 对不起,打扰了。 时清颓然往身后一躺,生无可恋,像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她累了,毁灭吧。 女主都傻了,她怎么还是即将狗带的状态? 那墙头那么大又没写着她时清的名字,换个人挂不行吗? 时清回到府中,蹲在自己的棺材前扯着袖筒轻轻擦拭。 她的宝贝,还好没送人。 “云执呢,”时清问,“我的牡丹花开绣了没有。” 她可能真的等着用了。 云执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清爽简单的青衣,长发束成马尾用青色发带扎上,干脆利落。 他神清气爽状态极好,光看着就像棵生机勃勃的翠竹,沾着清晨水珠,充满蓬勃朝气。 跟蹲在棺材边像棵红色毒蘑菇的时清形成鲜明对比。 “……” “你干嘛去了?”时清站起来,“这都是些什么?” 最主要的是,“你哪来的银子?” 这几个箱子光看起来就不是五两银子能解决的事儿。 时清眯眼看云执,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爷爷是不是又给你塞东西了?交出来。” 还敢藏私房钱! 云执一巴掌将时清摊在他面前的手掌轻轻拍下去,“爷爷没给怎么交。” 他今天是跟李氏一起出去的。 “这些都是你爹花的钱,买的全是有用的东西。”云执双手抱怀,满意的看着院子里的箱子。 “有用的东西?” 时清疑惑的看着一个接一个抬到院子里的大箱子,惊诧道:“原来绣花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吗?” 果然是个大工程。 “绣花,什么绣花?”云执完全忘了牡丹的事儿。 他随便掀开一个箱子给时清看,“这是明天回门给云挽准备的礼物。” 云主君再三重复让他成亲后别忘了给云挽留点压箱底的东西,要贵重的。 这样将来云挽出嫁脸上才有面子,未来的妻家才不会欺负他。 明天就是三天回门,今天李氏找他,问他要买些什么东西。 “这都是什么?”时清微怔。 箱子里放着铁锤跟厚盾,清一色的冷兵器。 云挽这是被许给打铁的了? “压箱底的宝贝啊。”云执随意拎起铁锤掂了掂,“特别的重。” 他娘也给他姐准备了几箱子,只不过比这值钱多了。 东西是要送给云挽的,云执不情不愿,所以买的时候没挑贵的,但也没要那种特别劣质的。 云执存了个小心眼,谁都没告诉。 他想着如果云主君不要的话,他就都扛回来留给自己。 云执笑着扬眉,将铁锥递给时清,“你掂掂多沉,肯定特别压箱子。而且就云挽那个脾气,将来肯定不会太平,正好他扛着这几个箱子,绝对没人敢欺负他。” 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奈何云执就像翠竹,又青涩,又稚嫩,小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一笑就露出来了。 时清沉默。 云执将铁锤递过来,“你试试。” “……我试它有什么用,轮起来锤爆你的狗头吗?”时清推他后背,“你给我回去绣花,我要牡丹,大朵大朵的那种!” “说好只放昨天一上午的假,你数数你偷懒偷多久了。” 云执被迫往前走,“我又不会绣,我给你找人问了,街上有会绣牡丹花的,就是绣的没那么好看。你凑合一下,别太挑。” 都是花嘛,在云执眼里,什么样的都差不多。 “你也知道他们绣的不好看,”时清胸口闷堵,“我就要好看的。” 死也要死的好看! 云执疑惑,“你怎么又不讲理了?” 时清反问,“我什么时候讲过理!” “……”也是。 云执被摁着坐在绣架前,跟手里的针眼大眼瞪小眼。 他捏线捏的比较用力,线头怎么都穿不过去。鸦青实在看不下去,伸手给他把线穿好。 时清全程坐在旁边看,眼皮抽动,十分无语。 “云少侠,”时清微微挑眉,“你是对江湖没什么留恋了吗?” 云执茫然。 时清微笑,“所以打算一辈子留在府里给我生孩子?” “!” 云执倒抽了口凉气,吓的头皮发麻,“你别说了,我这就学。” 他低头认真从穿线开始学。 “……” 时清看不下去。 幸好时喜来了。 两人那天的赌注到今天正好结束。 整整三天,出了结果。 “常淑怎么可能会骗我?”时喜不能理解,“我拿她当朋友,她竟然要害我!” 时清实话实说,“可能因为你长着一张受害人的脸。” “你既然早知道她不怀好意,你怎么不拦着我。”时喜恼怒,瞪着时清,把自己被骗的错推到时清身上,“你还是不是时家人。” 时清掀起眼皮,“我还早知道你待会儿要吃饭呢,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就不吃了?” “我是不是时家人你心里没点数吗?这次要不是云执发现的及时,你这会儿都该被挂在城墙上等着被风干了。” “说起时家人,你整天跟在常淑后面叫姐,我还以为你跟她姓常了呢。常喜~” 时喜被说的哑口无言,呐呐道:“是她先跟我交好的。” 状元主动跟她交朋友,多大的面子。 时清抬眼看她,悠悠说,“你要是主动交好,我也能勉为其难的让你叫我姐。” “我才是你姐。”时喜眼刀飞她。 “既然是我姐,那你怎么不长长脑子向着我这个妹妹?”时清睨她,“你还是不是时家人。” “……” 时喜来的时候垂头丧气,走的时候被时清挤兑一通人明显看起来精神很多。 蜜合叹为观止,“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比如有病? 时清啧了一声,“就是皮痒,欠抽。” 真是世风日下,上赶着找骂。 时清要过两日等云执回完门才去任职,今天索性躺着。 而云执在生孩子的威胁下,努力了一天,终于学会穿针引线。 他觉得自己励志极了,晚上硬生生多吃了两碗饭外加一只鸡腿! 相安无事这么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时清刚醒就听见蜜合跟她说钱灿灿已经清醒了。 毕竟昨天的事情闹的还挺大的。 别人的事情时清不好奇,她习惯性的再次划开自己的透明面板,突然发现上面有了新变动。 时清猛地弹坐起来。 靠! 她生命条那里,从昨天的血皮红色变成黄绿色,整整增长了一截! 时清激动的想把棺材打包送给常淑,感谢女主为她的生命做出了智商的贡献! 还没等欢呼完,时清就瞥见任务栏那里也有了新的变动。 最新任务:奸·污男主。 “……” 呵。 我就不! 第31章 031 常淑疯了, 时清本以为自己终于摆脱炮灰的身份。 结果发现并不是。 常淑下线原剧情被填补改变,现在新的女主成了钱灿灿。 跟自命不凡嫉妒心重的常淑不同,钱灿灿就标准的一纨绔, 京中二世祖, 吃喝玩乐她都行, 唯独不爱功名跟念书。 钱家也并非是常家能比的,钱家老太太曾经舍命救过先皇,受过重伤险些去世, 被封为世勇侯, 侯位世袭。 而钱母本人算是比较有出息,任职户部尚书,深得皇上重用。 她弟弟入宫做了贵君, 为了防止他想念家人, 皇上延续先皇的恩赐, 特许钱家人随时可以进宫探望。 这份殊荣,除了君后, 也就只有钱贵君才有,这代表皇上对钱家的看中。 尤其是钱家后续有人, 嫡女钱焕焕也属于年轻人中有作为的那一批, 不然皇上开春后也不会让她去江南查圈地案。 上面的母亲跟嫡姐都属于佼佼者, 跟光鲜耀眼的她们比起来,钱灿灿好像就显得格外平庸,完全被笼罩在压力跟打击之下,成为嫡姐的对比跟衬托。 常淑以前跟钱灿灿两看相厌的原因就是钱灿灿明明是庶女, 为何能过的这么舒坦, 自甘堕落毫无上进之心。 钱灿灿之所以躺平, 是因为钱母嫡庶分明, 在钱母眼里,只有优秀的嫡长女才有资格世袭侯位。 钱母从小告诉钱灿灿,侯位与她无关,莫要妄想去争,更别像她父亲一样算计谋划认不清现实。 她要钱灿灿看清自己庶女的出身,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身份应该做的事情,比如娶几个底下官员的儿子,以此把控人心帮钱家坐稳在朝中的位置。 在权势为主的钱母眼里,庶女庶子都是可以为家族牺牲的养分,只有嫡女才值得被她关注。 钱焕焕已经足够优秀,钱母不需要钱灿灿成为她的威胁。 钱灿灿被养废成为不上进的二世祖,钱母占很大一部分责任。 但本书名字叫做《庶女逆袭记》,钱灿灿这个庶女定然要扛起属于她的责任。 时清发现本书剧情中关于常淑的描写已经从原来的整本篇幅,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评价: 自命不凡怨天尤人的蠢货。 就把这个本来的女主揭过去了。 而时清这个炮灰,依旧顽强的占着部分小剧情。 真特么铁打的炮灰,流水的女主…… 时清本书中需要做的任务仍然是“奸污男主”。 钱灿灿没有功名,如果想要步入朝堂只能从侯位下手,或是得到别的助力。 钱家跟常家不同,钱灿灿跟钱焕焕关系并不差,两人在钱母的重压教育下抱团取暖,姐妹两人都是由钱父养大,并不是仇人。 钱灿灿对钱焕焕虽然会有些小的嫉妒之心,但是看嫡姐像个趁手工具一样被母亲利用压榨,这份嫉妒又变成了两姐妹维系感情的一个点。 如果钱灿灿不从钱焕焕下手,那只能寻找别的助力,比如长皇子。 时清要做的事情就跟上一个剧情一样,对沈郁心怀不轨然后被钱灿灿把握机会。 时清在剧情里,是助钱灿灿浴火重生最后变成凤凰的一块关键踏脚板。 当然,最后长皇子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个炮灰。 于是她会被挂墙头。 “……” 时清看完所有剧情,心中只有一句MMP不吐不快。 这年头还有人逼有血有肉的炮灰走自爆剧情的系统? 莫不是她这个只出现提示的面板是个子系统吧? 时清微怔。 也不是没有可能。 常淑得了状元,时清想的是女主嘛,总要有点气运跟金手指在身上的。 现在看到她这个结局,时清又觉得气运这玩意就是封建迷信,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常淑如果是有系统加身,那她能考上功名就不难理解了。 女主身上的系统是母系统,她这个炮灰身上的面板是子系统,一切提示都是为了女主服务。 毕竟任由谁看见自己生命条只剩下血皮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用力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也就是面板上的任务提醒。 说不定按着面板给的任务去做,她就能活下来。 时清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所有剧情发展,但很明显,这块面板先后提示的两个任务,都是为了女主。 “参加春日宴。” “奸污男主。” 时清面无表情的躺回床上。 爱谁谁。 谁愿意奸污男主谁去,她没那个世俗的欲望。 时清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 “时清。”云执晨练回来,隔着床帐喊她起床,“你爹让你早点起,咱们还得去云家呢。” 三日回门,这是习俗。 云执坐下喝水,“你这么懒,你以后上朝可怎么办?” “你这么勤快,也没见你起来绣花啊。”时清穿着中衣起来。 天气逐渐暖和,时清穿的衣服也不厚,瞧见她走过来,云执下意识的别开视线,低头看自己杯中茶水。 “我昨天不是学了吗。”云执不抬头,“针都会穿了。” “哇哦!可真是优秀死你了,”时清发出夸张的声音,“我要不要为你鼓掌啊。” 其实现在生命条还剩下一截,时清有种还能苟的感觉,也就没急着逼云执立马绣花。 她换衣洗漱,云执自觉的走出去,站在院子里面看他那箱子,一脸舍不得送人的表情。 这可都是他亲手挑的宝贝。 两人还没出府呢,管家就拿着帖子过来,“小主子,钱世女带了礼物特意来拜访您。” 钱焕焕? 时清茫然,随即关心的问道:“带了多少礼物?” 这个比较重要。 管家一顿,“好像没多少。” 她也是跟着时清的话往下说,说完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这么点评客人,尤其是身份尊贵的客人。 管家找补一句,“钱世女就只带了一个长随,对方手里提了个锦盒。” 划重点—— 一个锦盒。 就冲着钱焕焕生死关头还能跟她讨价还价的劲来看,八成锦盒五十文钱就能打发。 没什么看头。 “不见。”时清拒绝,“耽误我回门。” 管家迟疑的说,“可是对方已经进来了。” 钱焕焕在门口等的时候正好碰见时鞠,时大人让她直接进来。 她跟在管家后面,慢个几步,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听见时清说,“我出场费比较高。” “……” 钱焕焕略感心虚的看着长随手里的锦盒,装作没听见。 “昨日家中有事,今日特意上门感谢小时大人跟令夫郎的救命之恩。”钱焕焕让长随把礼盒递过去,“略带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她说的有事指的是钱灿灿掉进金水河的事情。 薄礼也真的是薄礼。 毕竟那天时清跟云执救她的时候已经当场付过钱了。 整整五十两,一文没少。 时清根本不信钱焕焕的这套说辞。 她来肯定是有别的事情。 钱焕焕不说实话,时清也不跟她客套。 “钱世女太客气了,下回要是太忙人可以不用特意过来,”时清表示,“礼物到了就行。” “如果不方便,我让人上门取也是可以的,都好商量。” “……” 钱焕焕硬着头皮接话,“今日来,主要还有件事情想跟小时大人和令夫郎谈。” 时清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 她让夜合去把云执叫过来。 钱焕焕同时清一起坐下,“过几日春猎,我想邀请你跟令夫郎同去。” 每年春天和秋天,皇上都会带三品及以上的大臣和皇亲国戚去皇家猎场狩猎。 算是君臣同乐的活动,跟现在公司里的团建差不多。 时清昨天刚分派职位,暂居七品,根本不在随行的队伍里。 如果想要过去,只能是被皇上点名或者跟别人一起。 时清转着手里的杯盏,准备把话说的委婉一点。 “你知道为什么五分熟的猪肉跟八分熟的猪肉不说话吗?” 钱焕焕没懂,微微皱眉。 钱焕焕步入官场很明显比时清早,学会了朝臣那些话只说一半的毛病,剩余的让人去揣测。 时清用同样的套路还给她。 时清微笑,“因为她们不是十分熟。” 她跟钱焕焕感情可没好到这种邀请游玩的地步。 钱焕焕顿了顿,才说实话,“我在江南查圈地案,京中得罪的官员有点多,像那天晚上城门口的刺杀就是她们的手笔。” 敢在京城下手,可想胆子跟权势有多大。 问题是她得罪的人太多,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想杀她的人是谁。 而钱焕焕手里的人在上次刺杀中就把全部实力暴露出来,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现在她证据没收集完还没上交朝廷,这群人肯定会借着春猎对她下手。 亡命之徒,争个鱼死网破,才最是可怕。 时清恍然,手指摁住茶盏,眼睛晶亮的看着钱焕焕,“原来是想□□啊。” “是邀请同去游玩。”钱焕焕严谨的纠正用词。 她可不敢直说是雇佣时家夫郎当打手。 钱焕焕看中云执的武力,毕竟上次他剑都没出鞘就把人都打跑了,武功深不可测。 钱焕焕来之前特意查过云执,听说对方以一手绝佳的牡丹名扬京城,但没听说过别的。 这次说是邀请,其实是想求保护。 她把话说开,就看见时清笑了。 时清把茶盏放下,一副准备正儿八经说话的表情。 钱焕焕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大腿上的肉,有点疼。 这种感觉就跟那天晚上时清往她面前一蹲,伸出一把手张嘴就要五十两的感觉一、模、一、样! 钱焕焕端起茶盏抿了口,先压压惊。 “你早说是上门谈生意的不就行了吗。”时清笑,“蜜合,给钱世女再倒杯茶,来的都是客。” “……” 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第32章 032 蜜合倒完茶云执正好也过来了, 他拉开圆凳坐在时清旁边,蠢蠢欲动,两眼放光, “听说有生意?” 时清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正给你谈着呢。” 云执放不了心。 他动了动, 伸手拉时清袖子,小声商量,“要不我自己谈?” 上次时清帮他谈完, 五十两银子他就只赚了五两。 算上买剑的时候时清借给他的十两, 云执忙活一顿,一看钱袋子—— 好家伙,还倒欠时清五两! “你确定?”时清不放心的看着云执, “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谈价钱这事你肯定不如我在行。” 对于金银, 云执是真的没太大概念,他以前连家门都出不去, 根本用不着银子。 要不然上回也不会保守的问人家要五两,生怕要多了谈不拢。 毕竟时家也不穷, 但时清之前每次给他的报酬就只有一枚铜板。 猛地要五两, 云执都觉得不少了。 “小时大人, ”钱焕焕插话进来,表情认真严肃,“这事出力的主要是令夫郎,我可否跟他谈?” 钱焕焕见时清提到生意的时候两眼放光, 心头就是一跳, 连荷包里的银子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跟她比起来, 那天开口只要五两银子的云执简直就是好人神仙。 两者一对比, 就突显出云执既单纯又无害。 最主要的是,要的还少。 时清拿着茶盏微微挑眉,意外的好说话,“既然你俩都这么想,行啊,那你们谈。” 钱焕焕没想到这么顺利,满肚子的腹稿都没用上。 她顿了一下,将事情又跟云执说一遍,“我想邀请你们妻夫春猎的时候随我一同前往。” 讲这些虚的没用,云执只关心实际性的价钱。 他双腿分开,大刀金马的坐着,“这事好说,我保护你可以,那你给我多少报酬?” 时清单手托脸,垂眸抿着茶水,一脸等看戏的表情。 钱焕焕谨慎的问,“你想要多少?” 她要是这么问的话,云执可就不客气了。 云少侠现在全身上下就只有五两银子,靠这点钱走江湖怕是要饿死,他打算能赚就赚点。 尤其是上回时清上下嘴皮子一碰,半点力气都没出就从钱焕焕身上赚了五十两,让云执觉得这只羊够肥,可以多收点。 云执双手压在桌面上,眼神明亮,“五千两。” 时清一口茶水喷出来。 云执微怔,凑头轻声问,“少了?” 钱焕焕怎么着也是世勇侯府的世女,不可能差钱,而且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巴宝阁,就是钱父名下的铺子之一。 事关性命,多要点怎么了? 云执没觉得他要的多,相反,他觉得可能是要少了,时清才笑。 云执耳廓微热,有点不好意思,腰背挺直,底气十足的又加了一千两。 “……” 钱焕焕的表情那叫一个好看。 起初先是震惊,以为自己多听了两个零,满脸的难以置信。 随后是惊诧,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短短两天云执就跟时清学会狮子大开口了! 最后才是麻木,她是谁她在哪儿她为什么要过来,五什么两,什么五。 钱焕焕深呼吸,“五千两没有,六千两更没有,我这辈子领俸禄都领不了这么多。” “那你说多少?”云执手缩回去搭在腿上,一脸好还价的表情。 “五十两。”钱焕焕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话是跟云执说的,眼睛却看向时清。 云执迟疑,也跟着看时清。 时清拿着巾帕摁了摁嘴角,抬眼看钱焕焕,“五百两。” “……”钱焕焕又重新看向云执。 云执态度松动,刚要开口,时清眼疾手快,借着桌子的遮掩,伸手一把摁在他的手背上拦住他说话。 时清笑,“你看他没用,刚见面就告诉你了,家里我说的算。” 云执瞬间僵住半句话都没有。 他眸光闪烁着往下扫了一眼,红着张俊脸隔着袖筒握住时清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背上拿开。 被她温热掌心贴过的地方像是被烫着似的,不太自在。 时清说,“就这个数,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算。” 五千两太多了,都够钱焕焕雇上一批死士保护自己。 而五百两不多不少,正好是钱焕焕能拿出来的最大限度的钱,刚刚巧的卡在她心底的那条底线上。 果然是同类人,太了解对方了。 钱焕焕眸光微闪,交握的手收紧,试图还价,“两百两。” “世女这是买命呢还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时清挑眉,“要不你再跟云执谈谈五千两还是六千两?” 钱焕焕双手分开,从桌上收回去搭在腿上,“我之所以来找你们,也不全是看中时主君的武力。” “你们在城门口碰到我的时候,就已经跟这件事情挂钩,那些人只会觉得你跟我是一起的,不放过我的同时也不会放过你们。” “咱们只能算是合作,我查案收集证据,你们保我性命,算是互利互助。” “三百两,算是我给两位的一点心意。” 时清沉吟,“既然这样……” 她顶着钱焕焕期待的目光说,“那就六百六十两。” “……” “这事本来跟我们没关系,我俩好心救你反被你连累。五百两是报酬,一百两是心意,至于剩余的六十两,算是交个朋友了。” “你要是同意呢,这生意云执就接了。你要是不同意,我俩只能跟你划清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下次再碰见你被追杀,我们绝对绕着走。” 钱焕焕完全没想到讨价还价会多还出个一百六十两。 她挣扎着看向云执。 云执怕时清又摁他手背,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钱焕焕。 最后没有办法,钱焕焕只能答应,并且付了六十两的定金。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答应?”云执好奇的问时清,眼睛落在桌上那六锭长相喜人的白花花银子上。 “因为她肯定找过别人了,左右衡量之下发现她们都不如你,这才找上门。” “钱焕焕抠门又小气,肯定货比三家过。” 时清啧啧点评,“亏她还是世女。”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抠门小气。”云执侧眸睨她。 时清见云执伸手想扒拉银子,微微眯眼把他手给拍回去。 云执这次躲的快,手背在身后,底气不足的轻轻斥时清,“不要对男人动手动脚的,你吃亏。” 说清楚,谁吃亏? 时清把银子都扒拉过来,“你看看就行了,都是我的。” “怎么叫都是你的?”云执不愿意了,“出力的人是我,而且按着你上次的说法,我这回要了六千两,剩下的差价你是不是应该补给我?” 不错,会举一反三了。 时清点头,“你说的对。” 云执眸光微亮,时清笑,“但我不听。” 她抱着银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云执伸手去抢,时清脚尖一转躲开,“光天化日,少侠这是做什么?话本里的少侠可不兴这样的。” 云执说不过时清,又不能打她,气的薄唇抿紧,最后跟上次一样,蹲坐在屋脊上生闷气。 他一不高兴就爱上房。 云执不愿意下来,时清想要上去还得爬梯子。 外面去云府的马车都准备好了,箱子什么的也都已经抬上去,现在就等两人出门。 时清仰头喊他,“云执。” 云执不理她。 他头回见到这么不讲道理又抠门小气的女人,跟他娘和姐姐那种豪爽的女侠完全不同。 云执甚至已经想就这么直接走了算了,他不要聘礼跟和离书,直接出城,到了别的地方再想办法赚银子。 时清让人搬来梯子,踩着爬到屋檐上,上半身趴在上面。 她可不会飞檐走壁,只能踩着梯子跟云执沟通,“你别生气啊,我又不贪你银子,都给你存着呢。” 云执不看她。 时清叹息,“等你将来绣完花行走江湖的时候,我都给你。” 时家又不差银子,时清答应钱焕焕参加春猎,一部分是已经搅合进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两个仇人。 另一部分其实是想磨炼一下云执,被她毒打过,将来云执进江湖肯定能多个心眼。 他这样的,又有点功夫在身,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真的?”云执侧眸看她。 “不骗你,”时清朝他伸手作势要拉钩,“骗你是小狗。” 云执起身走过来。 这么陡峭的屋檐,他轻盈的像片叶子,如履平地一般,撩起衣摆曲腿半蹲在时清面前,朝她伸出小拇指。 少年眉眼认真干净,气质清爽,典型的涉世未深没见过人心险恶。 “且信你一次。” 时清心里叹息,怎么能这么好骗呢。 两人小拇指勾在一起,时清眼里露出笑意,轻声朝云执,“汪~” “……” 她是真的狗! 云执生气,刚要起身,时清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闹了,今天还有正事。” 时清说,“你不是舍不得你那些宝贝箱子吗,怎么运到的云家,我再帮你怎么拿回来。” 云家对云执又不是真的好,云主君更是会使面子功夫,私底下对这个庶子半点心都不上。 就这还好意思问云执替云挽要压箱底的东西,脸忒大。 别说金银了,连个棒槌时清都不想给。 还不如留着哄云执呢。 “这次不骗我?”云执蹲着不动。 时清点头,“不骗你,咱时家人不骗时家人。” 云执半信半疑,视线落在时清握住他手腕的手上,眸光闪烁。 他想吓唬一下时清又怕她太弱真被吓到,最后只得作罢。 他一个男人,心胸宽广,不跟时清一般见识。 云少侠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象特别高大伟岸 ,所以从屋檐上下来后站在时清身边的时候,不自觉的又把脚踮起来。 他总是输给时清的原因,除了脸皮不够厚之外,主要还是没她高,所以显得气势不足。 等他比时清高一个头,肯定能俯视她!将这局势逆转回来! 两人坐车出发去云府。 云执伸手抓果盘里的瓜子,捏在手里没嗑,轻声喊,“时清。” 时清嗑瓜子之余抬眼看他。 云执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向往跟欣喜,“我昨天梦到我去江湖了。” 他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如今两人坐在马车里,气氛融洽,云执就想跟她聊天。 时清嗑瓜子的动作没停,表示倾听,“说说。” 云执梦里,他没掉进河里被人捞上来绣花,而是直接飞跃墙头,真的从家里出去了。 江湖也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更像是一种感觉,自由自在像鸟在天空中翱翔的感觉。 那种滋味,是他被关在家里从未体验过的。 好像天高任他翱翔,海阔随他畅游,天地都是他的。 云执拎着包袱好奇的走走看看,还在路上救了一位朋友。 对方姓柳,名月铭。手持一把白玉扇骨的扇子,风度翩翩为人风趣。 两人相遇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云执出手相救。 柳月铭像个江湖通,江湖上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年龄稍长,云执喊他柳大哥,两人无话不说。 这种江湖义气,云执头回体验,感觉极好。 最重要的是梦境很真实,像是现实发生的一样。 云执咋舌,“他跟你这种抠门精一点都不同,柳大哥就很慷慨仗义。” “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语言再重新组织一遍。”时清微笑,瓜子壳掷在车内小几上,“箱子还想不想要了?” 云执嗑瓜子,无所畏惧,“你答应过我的。” 时清翻白眼,“我就不能反悔了?” 云执笑,伸手把瓜子递过去给她,“不能。” 云执耳朵又不聋,知道这次时清没骗他。 外面时清已经让人把阵仗摆起来,大摇大摆的拉着箱子回云府,恨不得让满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时家回门给云家整了好多箱珠宝金银。 要说云家今天也格外热闹。 云执嫁入时家,今日是成亲后头一次回门,肯定要看重一些。 尤其是云主君还惦记着云执给的东西呢,半点差错都不想出。 “舅舅既然来了,你就劝他两句,让他少说点。”云主君侧眸往屋里看,小声跟云母咬耳朵。 今天云执回门,云家一大家子都在,云母的舅舅自然不会落下。 云主君不太喜欢这位舅舅,对方太爱拿长辈的身份说教了。 尤其这个舅舅还不是亲的,表了不知道多远的关系,现在突然上门,肯定冲着时家的关系来的。 云母有些为难,“我尽量劝劝。” 她掀开帘子进屋,屋里长辈们都坐在一起聊各自家里的晚辈。 舅舅姓张,五十岁左右,身形清瘦,脸上清高模样,端着茶盏轻轻抿,一副看不上他们的表情。 张氏有他可以骄傲的资本,那就是云家从商,祖辈三代没有一个在科考上有功名的。 但张氏家里不同,他孙女就挺有出息的,虽说现在官职比较小,但好歹进了官场。 张氏瞧见云母,皱眉喊她过来,“我怎么听说云执妻主没进翰林院啊?” “是,听说是做了巡按御史。”云母赔笑,“都是孩子们的事情,再说人家母亲就是御史,咱们也管不着。” “怎么就管不着了?你也是她母亲,她今天是要给你敬茶的。” 张氏放下茶盏端起架子,“你把长辈的威严拿出来,她在外面可能是个官,但在家里就是个小辈,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该说还是要说的。” “何况云执不过一个庶子,”张氏一副看不起的表情,“说他两句是长辈疼他。” 云母说,“云执倒是还好,主要是他妻主时清,她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 “谁让她吃亏了,咱们做长辈的,说她们肯定都是为了她好。” 张氏抬手贴了贴头发,“要我说你今天就该劝劝时清,做什么巡按御史,芝麻大小的官,哪里有翰林院出身好听。” “而且,她在翰林院里认识的人脉肯定更广,到时候提拔一下自家的人多方便,这种好事跟便宜不给自家人给谁。” 张氏苦口婆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云母算是听明白了。 张氏想让时清进翰林院的原因是图这个呢。 她云家近亲都不是念书的料子,没一个在官场上的,只有张氏的孙女在,这个肥水要流的话,只能流进他孙女那里。 张氏想着美事占着便宜让她出头当坏人? 云母才不干,她端起茶盏喝茶,笑着敷衍过去。 差不多快晌午,时清跟云执才到。 云主君特意站在门口相迎,看见那一个个箱子,脸上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云执这是把聘礼都给他送来了啊! “来来来,路上累不累饿不饿啊?快进院,饭菜都做好了,来了就能吃饭。” 云主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引着时清跟云执往府里走,一路上亲热的像是对待亲生儿子。 他侧眸朝后看,见下人搬箱子特别吃力,心里更高兴了。 肯定都是特别压箱底的东西! 贵重着呢。 “都仔细些,若是磕了碰了,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云主君拧眉训斥。 云执说道:“不用这么小心,又磕不坏。” 他左右看,“云挽呢,我给他带了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他不来看看?” 云主君面露犹豫,“挽儿身体不舒服。” 云挽一心痴情常淑,知道对方落水摔傻了后,整个人接受不了,在自己屋子里哭了好几回。 要是平时就算了,今日云执带东西回来,可不能让他坏了事情。 且忍也得忍他这一天。 “东西就先放着,还是吃饭要紧,”云主君眼睛放光,边在心里数着箱子边说,“你看你来就来了,还拿回来这么多东西,像什么样子,让时家人笑话咱。” 时清看他演戏,微微挑眉,“这些可都是云执亲手挑的,您真的不看看?” 云主君略带迟疑,“那,看看?” 府里来了那么多亲戚,尤其是张舅舅也在,云主君想显摆显摆。 “让清儿见笑了。” 箱子打开,云主君满脸笑意的朝里看,心说肯定都是金银玉器。 结果低头一扫,脸上笑意瞬间僵住。 “这、这、这都是些什么?” 箱子里不是铁锤就是短剑,灰不拉几的颜色,半点金银的光亮都没有,全是铁器。 怪不得那么重。 云主君嘴角尽量绷住,“看看下一箱。” 说不定别的里面装的不一样。 箱子打开,依旧如此。 云主君笑不出来了,他沉着脸让人把所有箱子都打开,全是铁器。 别说金银玉器,就是连个铜板都没有。 云挽是要嫁入高门的,到时候嫁妆抬着这些过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死! 他云家可不是个打铁的。 云主君只庆幸自己没让屋里那些亲戚出来,否则这脸面还怎么挂得住。 “云执,这就是你给挽儿带的东西?”云主君看向云执,当着时清的面不好发火,但语气跟刚才的热乎劲相比,冷的要掉冰渣。 云执点头,“又沉又重,不管是压箱底还是做嫁妆都特别实用。” 云执表示,“有了这些,云挽肯定不会被人欺负。” 随便拎起哪一样,都能锤爆对方狗头。 “既然这些东西这么好,你怎么自己不留着?”云主君胸膛起伏,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云执是真傻还是装傻。 时清就等这句话呢,“云执可宝贝这些东西了,也是认真给云挽挑的,您要是不要,他可就搬回去了。” “那你们搬回去吧,一样也不要留。”云主君说,“我拿云执当亲生的,怎么也不能占他便宜。” 他要的压箱底的东西当然是金银珠宝了,谁要这堆破铜烂铁。 何况就时清来的时候那个阵仗,别人指不定以为这些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宝贝呢。 如果真是珠宝,云主君就厚着脸皮留下来了,问题是全是一堆铁,要了有什么用。 到时候外人还要说他这个主君问庶子要东西贴补嫡子,面子里子全丢完了。 还不如全退回去,留个好名声。 云主君到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堵了口气,想骂云执又顾忌着时清在,憋的难受。 说不定这就是时清的主意,然后都推到云执身上。 云母碰了碰云主君的手臂,云主君这才敛下情绪,淡淡的说,“进屋吃饭吧,家里人都在,跟大家见一下。” 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只不过没刚才那么热情。 云执可不在乎,知道箱子还能搬回去后心情就极好,小声凑头跟时清说,“你有点厉害。” 真怎么抬来的,又怎么抬回去。 时清挑眉。 那可不。 云主君没了刚才的热乎劲,公事公办起来,像是走个流程,也没带云执跟时清挨个认识家里的人,只草草的敬了杯茶。 虽然有些敷衍,但又让人挑不出大毛病。 时清跟云执都觉得这样的云主君更顺眼些。刚才进府的时候,他那副表情像极了要吃人。 两个新人小辈都没什么不满意的,唯独张氏这个长辈不高兴。 张氏一直等着云主君仔细介绍自己呢,结果他就这么一句带过了。 一家人也不分男女桌,坐在一起吃饭。 张氏开口,“既然都是自家人,我就多说两句。” 云母皱眉,示意云主君拦着。 云主君神色淡淡,要是箱子里真有金子,他怎么着也不会让张氏说教。 现在嘛,他一副没听见不想管的样子。 反正给时清云执添堵的又不是他,他巴不得借别人的手出气呢。 “云执是吧,别忙着吃了,长辈说话呢,你闷头吃饭像什么样子。”张氏蹙眉轻斥,“筷子放下。” 像这种庶子,就不该上桌吃饭。 “吃饭的时候不吃饭,那什么时候吃?”时清示意云执,“吃你的。” 云执当着张氏的面,又夹了一只鸡腿。 他在云家就没吃这么好过。 今天云主君是冲着东西去的,所以备了一桌子好菜。 云执准备多吃点,长个子。 张氏见云执无视他,脸色有些臭,“吃饭也没个规矩,你这到了时家,岂不是把咱们云府的面子都丢完了?” 他别开视线不看云执,转而看向时清,“你也别护着他,我一个做长辈的,说他都是为了他好。” 时清敷衍,“呵。” 她以为吃完饭就能走人,但张氏在,就注定这顿饭吃的没那么顺利。 “时清啊,不是舅姥说你,实在是你太年轻,夫郎都不会好好管教。不光是后院里的事情,还有你那官职,巡按御史,再怎么着也比不上翰林院修撰啊。” “听舅姥一句劝,回头还是调回翰林院,你娘不是正三品吗,让她给你走走关系。” “舅姥肯定不会害你,咱们都是自家人,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时清哦了一声,无情拒绝对方的提议,“不用了,我已经够好了,不需要更好。” 张氏皱眉,“你还小,不懂这里头的事情,等将来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整个桌上,就他话多。 时清咽下嘴里的饭,“您懂?您官居几品?” “你这孩子怎么好赖话不分呢。”张氏看向云母,“你劝劝,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还不都是为了她们着想。” 时清一筷子“啪”地下拍在桌子上,吃不下去了。 “你还没玩没了了是吧?” “我是好赖话不分,你是好赖脸不看。吃饭的时候就你话多,满桌子菜都堵不住你那张嘴。” “一口一句为了我好,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你家的一粒米,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还为我好,我求你为我好了吗?我稀罕你为我好?” “你要是真为了我好,我在东街看中了一家店铺,要不你买来送给我呢?也算对得起你这一口一个长辈了。” “我当御史我乐意,要你管!”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给脸不要脸! 第33章 033 张氏在家里就没被晚辈顶过嘴。 大家都念着他是长辈, 又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所以能忍就忍了。 但万万没想到今天碰见个不愿意忍的。 张氏脸色难看,尤其是当着云家人的面, 更觉得脸上下不来。 要知道平时就只有他看云家人热闹跟轻视云家人的份儿, 哪里有别人看他笑话的时候。 张氏沉着脸, 筷子拍着桌面上,“我图什么,我好心为你, 结果说话还得罪你了。” 他不吃了。 “我怎么着也是你的长辈, 你个小辈就算是天大的官职在家里也不能这么跟我说话。” 他横,时清比他还横。 “不吃就不吃,吓唬谁呢。你图什么你心里清楚, 总不至于闲得嘴欠。” 时清嗤笑, “我叫你一声舅姥是给云执面子, 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要不是云执,我认识你是谁。” “在我时家也没一个敢说让云执放下筷子的, 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 还不许云执吃饭,要时清看, 整个桌子上最多余的就是他张氏。 表了不知道多远的关系, 上来就敢骑着她的脸以长辈自居了。 he-tui! 也得她认才行。 他也就活这一辈子, 凭什么说她的选择是错的。 她是对是错,又关他屁事。 眼见着饭桌上的硝烟味道越来越重,张氏冷着脸下不来台阶,时清更是没打算给他好脸看, 云母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和稀泥。 “今天云执回门, 都别生气, 好好吃饭, 这一桌子的饭菜,浪费了多可惜。” “来舅舅,我记得你喜欢吃虾,多吃点。” 云母把台阶给张氏摆好,用公筷给张氏布菜。 毕竟云家在京城立足做生意,往后肯定不能得罪张氏。 但云母更不敢得罪时清,“时清云执,到了自己家别拘束,趁热快吃,少吃饭多吃菜。” 这可是个活祖宗,年龄小脾气大,说炸就炸。 张氏拿起筷子,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旁边人赔着笑也不敢迎合,只低头小声劝他,“吃菜吃菜。” 时清眼见张氏吃完虾要夹鸡腿,忽然站起来。 全桌人吓了一跳。 云母跟着哆嗦,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一根。 真不知道云家靠上时家这棵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不能借时家的东风先不说,现在她一个泰岳在时清面前是半点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不管是家世还是嘴皮子,都被压制的死死的。 云母今天在这饭桌上打定主意,云挽说什么都不能高嫁。 她总不能见着两个儿媳都得点头哈腰当孙女。 伺候这一个就够了。 时清倒不是要掀桌子,她微笑着拿起公筷快张氏一步把鸡腿夹给云执,“就像你娘说的,到了自己家,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吃点。” 一只鸡两条腿,全在云执碗里。 云执眼睛一亮,夹起来咬了一口。 时清今天算是干了件人事。 云执学着时清给李氏竖大拇指的动作,跟她比了个大拇指。 以前天天杀鸡吃鸡,云执是吃的够够的,可一段时间不吃,他又怀念想吃。 自己看中的菜被人截胡,张氏脸色更难看了。 时清不仅没生气,时清还特别好脾气的跟张氏说,“舅姥,刚才可能是我冲动了,我年轻不懂事您别跟我计较,来吃块姜。” 张氏听到前半句,抬起高傲的头颅,还想拿拿架子摆出长辈的样子,结果听到后半句,右眼皮止不住跳动。 “古人云:冬吃萝卜夏吃姜。” 时清哪知道这是哪个古人说的,反正现在她就是古人,她说出来对于后辈来说就是古人说的。 时清用公筷把姜片夹到张氏碗里,“您年龄最大,这姜谁都不能跟您抢,满桌子的姜都留给您吃。” 时清微笑,“我这可都是为您好啊。” 来啊,比魔法啊! 张氏捏着筷子,冷声冷气的说,“姜这么好,你怎么不夹给云执吃。” 时清啧了声,“谁让您是长辈呢,这种好东西他怎么能跟您抢。” 她把姜片都挑出来夹给张氏,“我一个晚辈还能害您吗,虽然我年龄不大,但我书读的多啊。舅姥您听我的,这姜必须得吃。” “您这把年龄了,可不能不听劝啊。” “舅姥您肯定不是那种好赖话不分的人,多吃点,不够让厨子单独给您炒一盘大葱配姜片。” 张氏呼吸沉沉,脸黑的像锅底,他怎么能听不出来时清用他刚才的话堵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氏问。 时清无辜极了,“瞧舅姥您说的,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我都是为了您好啊。” 时清学他刚才的样子,做作的将公筷拍在桌子上,“您说说我图什么,我好心为您身体着想,结果说话还得罪您了。” “……” 张氏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低着头想笑又忍着。 就只有云执像极了吃瓜群众,全桌就他边吃边看,津津有味,险些单手拎着鸡腿翘起二郎腿。 他发现时清这张嘴,只要不是说话气他,还是挺可爱的。 尤其是替他说话跟夹鸡腿的时候。 张氏憋屈的嘴唇哆嗦,抖着手指时清,“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时清说,“这可不是我时家,您赖不着我。您今天就算原地气死,张家要怪也只能怪云主君不拦着劝着。” 云主君想看热闹,时清就让他看个够! 当火烧到他身上的时候,看他还有没有心情旁观。 云主君脸色一僵,立马放下筷子。 他包子脸上堆起笑意,走过去单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张氏,另只手替他抚后背顺气,“舅舅啊,不是我说您,您跟个小辈计较什么。” 时清捧哏,“就是,跟我计较什么。” 张氏攥拳捶胸,“我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小辈!” 时清点头,“那是您见识少,以后咱爷俩常聚,我让您长长见识开开眼。” “……” 张氏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是吗? 他要是跟时清这样的小辈住在一起,还不得被她活活气死。 张氏瞪时清,“你在家里就这么跟你家长辈说话的吗?” 时清挑眉,“那得看长辈是怎么对我说话的了。” 像她爹那样的小仙男,她连大小声都不用。对李父那更是一口一个“爷爷”,就连李婳的夫郎,头次见到的申氏,时清都是礼貌有加。 这才叫长辈。 而张氏这样的,能滚多远滚多远。 云主君真怕张氏气出个好歹,他家里人赖上云家,连忙把他跟时清分开。 “咱们进里屋歇歇。”云主君扶着张氏进里间。 张氏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脚上却诚实的踩着云主君给的台阶往下走。 等避开时清,张氏才顺了口气,拍着云主君的手问,“怎么就给云执找了这么个妻主?” 他来的时候还想着云执嫁给时清真是他那病死的爹在地下保佑。也亏得他搭上时家,这样还能自家人提拔自家人。 现在的张氏只想回去一巴掌抽醒自己,为什么要来今天这趟。 脸全丢完了。 别说他了,云主君也后悔啊,肠子都快悔青了,尤其是看到满箱子都是铁的时候。 他本以为云家搭上时家这根高枝,往后不仅生意方面好做,而且还能接着云执跟时清的势给云挽说个好人家。 尤其是时家李氏的父家有钱,给云执的聘礼用十里红妆形容都是往保守了说,但凡能从云执手里多少漏出一点都够给云挽撑面子的了。 结果,碰上了时清。 云主君摇头叹息,“别说了。” 他这是赔了个能绣花的庶子,还没捞着半粒米。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了这门亲事。 两人拍拍对方的手,当做互相安慰了。 饭桌上没了张氏,好像连空气都跟着顺畅自在起来。 云母轻轻吁了口气,跟时清说,“ 我这舅舅吧,不算特别亲,但就是爱管别人家的事情,更爱说教。” “那是他不懂事,但你们不劝两句还惯着他这臭毛病,那就是你们不孝顺了,”时清端起茶盏跟云母碰了碰杯,“他这样的,但凡碰着个暴脾气的老爷子,出门容易挨打。” 多管闲事,不打他打谁。 她还是脾气太好了。 云母眼皮抽动。 她跟时清也不喝酒,以茶代酒,聊的还算投机。 主要是聊商机跟怎么赚钱。 云母纳闷,“时家按理说也不缺钱啊。” 后院里头的事情都是云主君过问,云母不管后院,自然不知道云主君那点小心思。 本朝就没有几个女人是把手伸到后院里的,这是对当家主君跟自己夫郎的不信任,觉得他管不好家,传出去整个家都会被外人笑话。 要不是这个原因,本朝也不会那么看重嫡庶身份。其中就数世勇侯府钱家最典型,庶女完全被养成纨绔,对嫡女生不出半分威胁。 如果不是嫡女实在不堪重用,当母亲的只因为喜欢侧室就宠庶灭嫡的,会被人看不起。 时清可不讲这个。 李氏被老爷子pua刁难她就还回去帮他树立自信。云执单纯不懂人心算计,她就跟着多看着点不让他被人占了金钱上的便宜, “钱这种东西,”时清表示,“肯定多多益善。” 谁还会嫌弃钱多咬手的吗? 要嫌弃也是嫌弃钱不会自己看对眼,两两一对生个小的出来。 云母感觉这话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又跟时清碰了一杯。 她算是摸着时清的脾气,只要你跟她好好说话,别整阴阳怪气说教那一套,她就特别好聊天。 今天的回门四舍五入还算顺利,蹭了顿饱饭,还把箱子抬回来了。 怎么抬去的,怎么抬回来。 街上全是夸云主君疼庶子,没留他东西。 就是云主君的脸色不太好看,包子脸上挤不出褶,并不是很高兴。 云执就跟他截然相反,恨不得坐在箱子上跟箱子一起被抬回去。 时清看不上他那些破铜烂铁,只要他不搬进屋里碍事,不往她库房里塞,就随他处置。 云执抱怀捏着下巴想了想,最后跟鸦青一起把时清安置在老梨树下天天擦拭的棺材偷偷打开,准备将兵器全都放进去。 他今天是头回打开这玩意,往里一看—— 好家伙,棺材里红绒布床单跟绣花枕头都铺着摆的好好的。 上次云执给的牡丹,被她盖在枕头上面,正好鲜艳一朵,大小刚刚合适。 云执伸手摸了把红床单,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反正就是特别柔软舒服。 这都什么爱好。 时清把棺材摆这儿,李氏也曾说过不吉利,但听时清说是“见棺发财”,也就没管她。 “这布用来垫兵器正好。”云执眼睛一亮。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云执把铁锤厚盾摆里面,盖上后拍了拍棺材板,“万一以后有事,掀开棺材就能拿,趁手又不占地方,比放屋里方便。” 这样以后就算时清跟他吵架,威胁他把东西卖了的时候,也找不着他东西藏在哪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执对自己这波机智很是满意。 鸦青对此却是保持沉默。 他只默默祈求小时大人没有掀棺材躺进去的癖好。 不然,肯定要跳起来爬到屋脊上锤爆小公子的狗头…… 晚上睡觉前,云执脑袋枕着双手酝酿睡意,听到时清又起来喝水,这才出声问她,“你晚上在爷爷那里是不是又嗑瓜子了?” 不然怎么一直喝水。 时清也觉得奇怪,“没有,爷爷跟姑母过两天回去,我就跟他们聊了会儿天。而且我还没怎么说话,都是他们聊。” 云执坐起来,隔着山水屏风看桌子边那个隐约模糊的人影,皱眉,“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盘腿,说,“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时清笑,“云少侠真是多才多艺啊。” 她趿拉着鞋从屏风那边绕过来,手里还端着茶盏,斜眼睨云执,“你怎么除了绣牡丹,什么都会。” 云执从她眼里看出“不务正业”四个大字。 他抬手悬空,示意时清把手腕递过来。 时清放下茶盏,伸手扯起中衣袖筒,把半截白皙的小臂连同手腕一同递过去怼到云执面前。 上回春日宴菱角晕倒的时候,时清就知道云执会把脉。 虽然不知道医术怎么样,但基本的他应该是会点。 云执盯着面前的小臂微微怔住。 他抬眼看时清,“你……” 哪有这样直接坦露皮肤的。 他不好说时清,只是红着张脸,伸手给她把袖筒扯下来,手指隔着中衣柔软的布料贴在她手腕脉搏上。 云执认真把脉。 时清垂眸看云执。 他身着白色中衣,盘腿坐在床上,满头长发一半随意的用青色发带在头顶缠绕束成马尾,剩余的披散背后。 云执年龄不大,个头在男子中并不算矮,身形清瘦,但骨架又把中衣撑起来,显得没那么羸弱病气。 少年皮肤白皙通透,唇红齿白。如今薄唇轻抿,眉头微压,神色认真专注。 “没问题啊。”云执抬眼看时清,正好撞见时清的桃花眼里,心头微微一悸。 时清嘴巴毒归毒,奈何生了双天生多情的眼睛,不管是看什么,盯着看的时候都有一股深情的感觉。 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好看。 云执毫无防备下,猛地扎进这一汪桃花春水里,眸光闪烁,又不甚自在地把头低下来,“我再、再试试。” “好久没把脉,可能生疏了。” 他红着对耳垂,不抬头看时清。 “你是不是不行?”时清疑惑,“你这医术是跟话本里自学的吗?”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云执瞪她,“我行,是你没病。” 他推开她的手,背对着她躺回床上,“估计就是单纯口渴,谁让你吃那么多瓜子。” 时清揶揄着笑,拿起自己的茶盏又从屏风那儿绕出去,“少侠还要面子呢。” 云执不理她。 时清小口抿茶,她肚子已经饱了,就是有股想喝水的渴劲儿。 可能真是白天在马车里瓜子嗑多了。 云执虽然躺着,但还没完全睡着,竖起耳朵听动静。 时清平时就不爱让蜜合晚上还伺候自己,云执住进来后怕不方便,更是很少让她晚上进来。 时清喝完水,拿起剪子剪去一截烛芯,套上灯罩才睡觉。 光线暗下来,床帐落上,屋里没了多余动静。 云执又躺平,侧眸隔着屏风朝床的位置看,见时清不起来喝水了才睡。 他医术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云执从小不能出家门,为了让他打发时间,他爹给他安排学习了不少东西。 医术就是其中一项,他跟着神医学了好些年,是对方的关门弟子。 但他怕麻烦,对外就只说自己略懂一点,免得逢年过节家里来人,他娘就让他进去给那些夫人们把脉看看何时适合生孩子。 跟把脉比起来,他宁愿跟人切磋武艺。 云执困意翻涌,只留的一丝清明。 他没把出问题,时清应该就没事。 云执心思浅睡得快,可能白天跟时清提起过自己的梦,晚上他又接着昨天的梦境梦下去。 [柳月铭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路上总是有人追杀。 云执出手相助多次,柳月铭愧疚的连连拱手,说连累他了。 “云执,你明明喊我大哥,奈何我每次都要你出手相救,实在惭愧。” 柳月铭叹息,“若是我功法再高一些,许是能自保,不然将来你不在,我怕是……” 他笑的苦涩。 但很快又摆摆手说起其他事情,依旧那副风雅模样,扇着扇子,“听闻洛阳牡丹开了,你许是没见过,我带你去看看吧。看完牡丹,你我便分开走。” 云执视线落在他扇面的星星血迹上,那是刚才柳月铭吐血的时候溅到的。 云家功法倒是上乘,只是非自家人不得外传。 哪怕他爹喜欢显摆他的武功,总是让他跟人切磋,但私底下却让他记得交手的时候收敛一二,不能暴露了全部实力跟功法,免得招来觊觎。 云家虽在江湖,但又隐于江湖,过的已经是一家四口的太平日子,跟那些腥风血雨相隔甚远。 云执只能从他爹朋友的口中,得知他们年少时的江湖是何等意气模样,这才心生向往。 云执拿柳月铭当朋友,当大哥,当知己,心头略有犹豫跟迟疑。 要不要告诉他。 这样他就能自保了。] “云执。” “云执!” 耳边时清的声音越来越大。 云执眉头紧皱,悠悠转醒。 时清蹲在软榻边看他,“怎么做梦还一脸纠结,梦见什么了?” “不告诉你。”云执翻身想接着睡,余光随意瞥了眼外面天色,随后惊诧的又转过身看时清,“我是在做梦吧?” 他坐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时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不亮你居然会起床!” 外头天色只有些许光亮。 但时清可是睡到日晒三竿的人啊。 时清也不想,问题是她今天头一天上值,得去点卯。 回门结束,也意味着她的婚假告竭,今天就得去督察院报道。 她怎么也没想到,古代不仅有五年模拟三年科考,还有钉钉打卡…… 不去就扣钱。 就她那点俸禄,要是睡个几天懒觉,月底发钱的时候,估计到手的只有铜板。 她娘已经派人来喊她,说第一天上值不能迟到。 云执幸灾乐祸起来,“你也有今天。” “……” 时清冷呵,“我起来你也别睡了。” “为什么?”云执纳闷。 时清幽幽说,“……我心里不平衡。” “……” 云执顶着时清的视线嘚瑟的躺下,“我就睡,我又不用上值点卯,我想睡到何时睡到何时。” 时清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还想不想要银子了?” 云执皱眉,“我又不能替你去点卯。” “谁要你替我去上值了,”时清推他,“起来,今天钱焕焕出城办事,让你跟着去保护她。” 本来说是邀请两人一同前往,毕竟光云执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万一传出闲话可不好解释。 奈何时清今天没时间。 时清说,“把你当小道士时骗我的锅底灰抹脸上,抹厚厚的,装成女的去,就说是钱焕焕带的侍卫,别让人认出来。” 时清犹豫了一瞬,盯着云执清隽的俊脸看。 云执微怔,随即抖落起来。 这可能是雄性的天性,就跟孔雀爱开屏一样。 云执笑,气质清爽干净,“怎么样,小爷长得好看吧?” 时清单手抱怀,捏着下巴点头,“好看。” 她这么一夸,反倒是云执不好意思起来。 他抬手挠了挠耳根,还没等心里那股奇怪的不自在感蔓延上来,就听见时清继续说: “要不还是抹墨汁吧,锅底灰容易掉,墨汁保险。” “……” 第34章 034 是人吗, 这是人说的话吗! 刚夸完好看就要糟蹋。 云执双手捂脸身体后撤,满眼的宁死不屈。 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一张俊脸! 时清啧了声, “骗你的。” 墨汁不好洗, 女尊世界的男子都爱脸,虽然云执平时大大咧咧的不像这个世界的男子,但是在脸上还是挺执着的。 外面蜜合在催促, 时清心情顿时堪比上坟,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她难得认真的跟云执说, “别逞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打不过? 云执微怔,轻轻嗔笑。 他扬眉看时清, 眉眼自信,意气风发, 满脸不屑,“就没有小爷我打不过的对手。” 说完这话,云执感觉自己气场瞬间两米九! 高出时清好几个头。 “哇偶,”时清多余关心他,夸张的朝他伸出双手比了对大拇指, “好棒棒哦。” 她抬头看站在软榻上低头抱怀俯视她的人,语气疑惑,有点纳闷, “你说话就说话, 站这么高干什么吗?” 云执光脚踩着被褥站着看时清, 格外享受这种比她高的感觉。 上头的空气好像都比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个头! 都怪时清长得高。 姑娘家家的,长这么高可怎么小鸟依他。 “站这么高显得我厉害。”云执伸手比划两人间的身高差距,时清只到他胸口。 更、爽、了~ 以后就照着这个高度长。 时清毫无形象的翻白眼,“傻子。” “……” 时清出门前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事,银子可都是我的了,一文都不给你,连大夫我都不给你请,让你逞强。” “你有本事受伤,你就有本事自愈。” “……”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叮嘱好用多了,云执瞬间喊道,“那不行,我就是死了,你也得把我的银子烧给我!” 说完云执自己都愣了愣,他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跟时清越来越像了。 果真是跟她学坏了! 他可是要励志做个肆意潇洒的少侠,将来行走江湖都是银子拍在桌子上不让找零的那种,就像梦中那般。 怎么能跟时清一样抠抠搜搜的,连喝杯凉茶给枚铜板都得数的仔仔细细。 就连梦里花钱的时候,他都没之前那么爽快了,总惦记着时清知道要训他。 不行,得改! 时清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出门的时候心里还在腹诽云执的话。 烧银子还不如烧高跷,弥补他这辈子个头不高的遗憾。 时清不知道云执哪里来的身高执着,好像跟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比她矮是件很丢人的事。 时清刻意挺直腰背,眉眼得意。 呵,天生的,嫉妒羡慕恨也没用。 她搭着时鞠的顺风马车,坐上去就要开始补觉。 打工人的卑微,能摸鱼就摸鱼,能睡觉就睡觉。 时鞠坐在对面抬眼看她,“我还以为你要自己去。” 毕竟两人同朝为官,有人可能为了避嫌,会分开走。 “那不得多用一辆马车,”时清眼皮都没睁,“费那个钱做什么。” 主要是,“你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再分开走她还是姓时,时鞠依旧是她娘。这个分开跟不分开有什么用,掩耳盗铃?装给别人看? “……” 这抠门的作风,一看就跟老李家随手散财的李父不同。 时鞠本就话少,问完也不跟时清多话,只是看她歪靠在马车壁上双手揣袖筒就睡,便从旁边暗格里拿了条毯子给她,示意她盖一会儿。 不得不说,还挺暖心。 时清诧异的睁开眼睛看她,随即了然,“您当年就是靠这招骗到我爹的吧?” 时鞠后悔的想把毯子拿回来,“我就不能靠才华?” “那你还不如说靠脸,这样更可信。”时清这个长相,六七分随了李氏的张扬明媚,三四分像时鞠,尤其是眼睛。 奈何时鞠老干部性格,沉闷冷淡,刻意淡化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不然肯定给李氏招情敌。 时清跟她就不同了,时清行事更跳脱一点,眉眼张扬时,眼睛清亮逼人。 给人的感觉像是盛开的桃花,势要怒放这一次,极其耀眼。 可惜她一张嘴说话,别人就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就像现在,时鞠听完瞬间沉默,因为—— 还真是被时清说对了! 李氏当年可不就是看中她好看,整个青山县的女人里面,就没一个比她更好看的了。 李家有钱,李氏又好看,就想也找个认识字又好看的,这才挑中刻意跟李婳来往的时鞠。 但凡她没有这张脸,李氏眼睛里都没有她。 时鞠想起当年事,辛酸的闭上眼睛,拒绝主动交流。 时清裹紧小毯子,睡了个小回笼觉。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马车才到宫门口。 没有特殊恩准,官员的车马软轿是不许进宫的。 朝臣都把车马停在外面,在宫门口旁边搭来遮风避雨的棚里或站或坐,都等着宫门到时辰打开。 时清今天是头一天上值,要先见过皇上跟督察院上峰时鞠,最后才是见自己同职位的同僚。 她跟时鞠一起下了马车,也是巧了,正好看见钱家的轿子过来。 宽大舒适颜色却又低调内敛的轿子两旁挂着写了“钱”字的灯笼,字迹张扬,像是彰显主人的权威,跟轿子风格比起来,有股说不出的违和感,但又觉得这样才是钱家。 想装作低调,但又装不出来。 灯笼这种东西就跟府邸门口的狮子一样,都是种权势地位的象征,是脸面。 时家马车上的灯笼字迹就沉稳板正,像极了时鞠这种闷骚的性子。 时清收回看自己灯笼的视线,视线转向正对面的软轿。 钱世女今天出城办差,轿子里坐着的只能是钱大人,如今的世勇侯。 官员官位越高,住的府邸离皇城越近。 时家过来需要坐马车,而钱大人只需要软轿,这也算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三月底四月初的清晨天光乍现,比不得夏季同时辰光线明亮,但加上周边灯笼光亮,也算能看的比较清楚。 上次婚宴,时清只远远的见过这位一次,没走近了看,对方过来也只是露个脸就走了。 今日却是迎面撞上,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不打招呼都不行。 时鞠朝钱母行礼,时清在后面跟着一起。 钱母微微颔首还礼。 她表情严肃,眉头习惯性的皱紧,导致眉心中间挤压出来的皱印很深。 钱母脸型板正,脸上法令纹痕迹严重,嘴角下压,是个不苟言笑的脾气,像只威严的狮子。 今天见到她,时清才发现钱焕焕和钱灿灿的长相跟钱母只有四五分相似,但钱世女的性子,肯定有七八分是受到钱母的影响。 只是年龄还小,没到火候。 时清本以为时鞠就已经很冷,但跟钱母比起来,她只能算是“淡”,而不是钱母这种“严”。 看完钱母,时清心里都有点同情钱灿灿了。 顶着这样的母亲,她还能当个纨绔二世祖,天天逗鸟斗蛐蛐,也是心理素质够强大。 时清刚想到钱灿灿,就看钱母微微侧眸往后看,“还不下来。” 她声音威严低沉,像是沉闷的钟声敲在人心头上,光听着就微微一颤,头皮发紧腰背挺直。 太压抑了。 时清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这才注意到有顶很朴素寻常的青顶小轿跟在钱母轿子后面。 跟前面的软轿比起来,这顶小轿太过于寒酸普通,比不得宫门口任何一顶官员的轿子。 像是那种府邸里的管家出门才会坐的。 随着钱母声音响起,时清就瞧见落水后头次露面的钱灿灿掀开轿帘满脸不情愿的从里头钻出来。 她像是还没睡醒,满脸倦怠不耐,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色,但是只能压着脾气走过来。 和钱焕焕那种板正的大白杨树性子不同,钱灿灿就像棵任性生长的柳树,姐妹俩行事作风截然相反。 但今天钱灿灿穿着还挺正式,像是要进宫。 “还不过来见过时大人跟小时大人。”钱母开口示意。 迎面碰上了,不让她下轿见人不合适。 但看钱母的表情,没有半分把女儿介绍给人的骄傲感,更像是觉得钱灿灿不是嫡女,带出来不够有脸面,让她丢人了。 尤其是时鞠旁边站着的时清是今科探花。 众人只知道她一甲前三不是状元,却不知她小小年纪是从秀才开始考。每考都中,次次不是第二就是第三,这才是值得骄傲跟关注的点。 懂得掩藏锋芒,又不甘太落人后,前途无量啊。 钱灿灿像是习惯了钱母这种嫌弃她跟欣赏别人嫡女的语气跟眼神,上前给时大人行礼,抬眸看见时清穿着官服,顿了顿,眸光闪烁,也朝她行了一礼。 时清跟钱灿灿年龄差距不大,头回经历这种事情,几乎是条件反射,伸手把她要抬起来的手给摁了下去。 一时间四人间气氛有些怪异。 刚才那种严肃压抑的气息被冲散。 钱灿灿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时清就已经姐俩好一样,双手握住钱灿灿的手干笑,“我俩其实认识。” 很难得,钱灿灿手上没戴她喜欢的那枚玉扳指。 时清不知道钱灿灿会不会跟常淑一样性情大变,然后突然要踩着她开始上进,但两人属实还没有结仇。 跟常淑的阴沉算计心思不同,钱灿灿若是看中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用钱“抢”。 十分符合她纨绔的形象。 钱母眉头微动,看着时清,尾音上扬,“哦?” 她侧眸看钱灿灿,声音又压下来,“竟是认识小时大人,也算是你的福分。” 钱母跟时鞠介绍,“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庶女钱灿灿,让时大人见笑了。” 她解释,“上次她要进宫的时候没想到跟常家女儿发生冲突落了水,就在家躺了两天。今日她病刚好,想起贵君记挂着她,难得起早进宫探望她舅舅,也算有孝心。” 时鞠跟钱母逢上,两人为了防止站在路上碍事又扎眼,就往边上人多的地方走了两步,免得多双眼睛之下,有人觉得她倆说了些什么别人不能听的话。 大人走开,钱灿灿才垂眸看自己那双被人握住的手,抬眼问时清,“咱俩认识,但也没这么熟吧?” 时清笃定,钱世女跟钱灿灿感情真的不差。这不,上回她堵钱世女的话,就被她拿回去说给钱灿灿听了。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手,”时清啧了一声甩开,嫌弃的在官服上蹭了蹭手心,“我是稀罕你之前手上的那枚扳指。” 绿油油的,光看着就值钱。 钱灿灿抬起自己光秃秃的大拇指,扫了一眼,上面还带有淡淡的扳指印子。 她情绪跟语气都平平,“母亲说进宫戴着不合适。” 时清疑惑,“你以前戴着都合适,怎么就今天不合适了?她管天管地,还能管着你戴不戴扳指?” “皇上也没明文规定说进宫探亲不许戴扳指的吧?我要是有,我十根手指都戴上。” 老娘美起来,没宫里那群男人什么事儿。 “也是,”钱灿灿有了点精神,笑了一下,“反正我戴跟不戴,她都觉得不合适。” 不是觉得扳指不合适,而是觉得她这个庶女不合适。 既然认为她庶女身份低贱,为何要生下她呢? 钱灿灿视线落在皇城上,像是跟时清说话,又像是跟自己说话,“我好像明白了常淑。” 时清惊诧的看向她,心头一沉。 天边光线慢慢亮起来,光影有几缕投在钱灿灿身上。 她站在时家马车旁,处于光跟暗的交界处,侧眸问时清,“你念的书多,也比较会说,你觉得常淑做的蠢不蠢,她该不该争?” “争,就能当个人物。不争,一辈子是废物。” 钱灿灿眸光闪烁,看着不远处被官员围着行礼的钱母,“光都是她们的,我这种身份的庶女,她恨不得把我一直塞在阴影里不见人。” 跟庶子一样,当成拉关系的工具,是饲养家族那棵大树的养分。 而在人前,她就是母亲后面的那顶青色轿子,只能起到衬托的作用。在下人面前说是主子,但在她面前又像个下人。 “谁说人物就必须站在光线里?”时清站累了,往后跳坐在马车前面的横板上。 钱灿灿抬眼看她,时清穿着崭新的蓝色官服,坐在马车上毫无形象的晃着腿,半点不像个步入官场打官腔的人。 很随性,无所顾忌。 “不知道你听说过昙花没有,那么漂亮的花,它就只愿意晚上开。” “人啊,其实就跟花一样,有人适合春天,有人适合秋天,还有适合冬天的。花期不同而已,干嘛跟人家比。” 跟钱灿灿聊天,比起拽一些高深有道理的话,还不如说些寻常物件。 两人年龄都不大,聊的就很随意。尤其是对方主动开口。 钱灿灿应该是猜出些什么,这才会问她今天这番话。 跟常淑不同,也可能是钱家嫡女过的都很压抑,这才导致钱灿灿在嫡庶关系上看的还算通透。 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时清心里叹息,感觉大家都是被剧情支配的人物,明明有血有肉有自己的人生,却没办法自己支配。 但面上,时清还在跟钱灿灿开起玩笑。 “像是咱俩,比长相,你绝对不如我。” 这一点上,时清相当自信。 钱灿灿眼皮抽动,时清笑,“但是比斗蛐蛐跟鉴赏珠宝,我肯定不如你。” “你在那些斗蛐蛐人的眼睛里,就是光。” “人各有命。” “钱灿灿,走自己的路,不要跟别人比较。” 不管碰到什么,她时清就是要干自己的。 面板任务是面板任务,它爱提醒啥提醒啥,她要活自己的人生。 左右命就这一条,她后院里棺材都备好了,就没想过要后路。 走多远,算多远。 时清眉眼坚定,满脸韧性。 钱灿灿攥了攥手指,直直的看着时清,最后嗤笑一声,“你是真的会说。” “那不然呢,我这探花功名可不是白考的。”时清挑眉,“你书读的少,你听我的。” 钱灿灿抬手掏耳朵,装作听不见。 她抬脚从光线交界处走过来,跟时清并肩坐在光线黑暗的马车前,侧眸睨她,“时清,你穿这身衣服是真的丑。” “蓝色不适合你,以后争取穿红色。” 本朝官员,五品以下官服都是蓝色,五品以上,才配穿红。 时清笑,“要你管啊,我长得好看,什么颜色都压得住。” 钱灿灿垂眸看自己空荡荡的拇指,的确感到不适应。 她问时清,“听家姐说你要参加春猎了?” 时清不知道钱灿灿这话是几个意思,“你姐给的价钱还行,没理由拒绝。” “当然,如果你给的更多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不去。” 时清一副“只要价钱给的多,一切都好商量”的表情。 姐姐的钱能赚,妹妹的钱为什么不行? 钱灿灿睨她,嗤笑,“时家也不穷。” “那是比不上你们钱家。” 时清好奇,“怎么一家人,你这么有钱,你姐这么抠门?” 钱世女掏银子的表情,就跟割肉一样。 “因为她是嫡女。” 时清看她,钱灿灿解释,“在钱府,嫡女每一笔花销都是有专人记录。” 为了防止钱焕焕去些烟花酒馆,更防止她私底下结交官员坏了钱母的大事,所以钱世女被管束的极严,就是给时清的银子,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而钱灿灿一个庶女倒是无所谓,她爹有钱她就花。 斗蛐蛐买鸟,她都在行。 只是这些不方便跟时清说。 宫门到了时辰终于打开,钱母跟时鞠都朝后看过来。 时清跳下马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扭头看钱灿灿,“不是要进宫吗,走,一起?” “不去,”钱灿灿朝那顶青色小轿走过去,“我回去补个觉。” 眼见着她要钻进去,钱母脸色更沉了,“你干什么去?” “回府。” 钱灿灿爬进轿子里,随意找了个借口,“我给舅舅准备的东西忘记拿,下次再去。” 按着计划,她应该是进宫讨好舅舅,争取借舅舅这条线跟皇女们搭上关系。 皇女之中,唯有五皇女父亲身份低微,这才导致她性子怯懦好控制。 先跟她联系上,等将来继承侯府,就可以扶持她上位了。 然后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钱灿灿想回去睡觉。她不在,她笼子里的鸟不知道下人能不能想起来喂。 那群蠢货,连只鸟都不会喂。 钱灿灿坐在轿子中,尽力忽略脑海里那奇怪的声音。 这都要多亏她母亲,被她骂惯了都学会怎么屏蔽自己不想听见的话。 只是回府之前,钱灿灿跟抬轿的下人说,“去趟常府。” 第35章 35 常淑现在也就两三岁儿童的心智, 整日就在府中。 钱灿灿到的时候跟常母打个招呼,常母领着她往后院花园走。 “上次的事情……”常母满是愧疚。 钱灿灿右手习惯性的摩挲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没摸到还微微怔了一下, 笑着说, “小打小闹,伯母不必放在心上。” “再说跟我的伤寒比起来,常淑要更严重一些。” 外人只当常淑是计谋失败被薅去功名, 心里接受不了这才傻了,但常母心里多少有数。 “我倒是觉得她痴傻了也不错。”常母如今没有官职在身, 索性就看看书跟带带弟子,倒也清闲。 常淑傻了便不会再野心勃勃的谋划些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最后将整个常家都拖进泥潭里, 如今虽然孩童心智,但至少能留有一条命。 对于当母父的来说,活着, 也就够了。 钱灿灿侧头看常母,笑了下, “伯母对常淑倒是极好。” 哪怕是个庶女, 也愿意以官职保她。 常母摆手不愿意多提,这话题不管怎么说都是错的,毕竟钱家那个情况, 在满京城中就不是个秘密。 “在那儿呢。”常母伸手往前指。 钱灿灿顺着她给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见常淑跟几个三五岁的小孩一起蹲在花园里玩泥巴。 那几个小孩看衣服穿着打扮, 应该是府中下人的孩子。 常母留在原地,钱灿灿继续往前走, 站在常淑几步远的地方看她。 这个曾经叫嚣着要位极人臣的状元, 如今眼里只有她手中巴掌大小的那块泥巴。 最看不起自己庶女出身的她, 现在却是跟下人的孩子玩的开心。 钱灿灿蹲下看常淑,想从她身上看到一丝伪装的迹象,奈何没有。 这就是最终下场吗? 常淑看见旁边多了个人,傻笑着将手里泥巴递过来,歪头问,“玩儿?” 钱灿灿反映慢了半拍,微微摇头,“你自己玩吧。” 两人互相看不对眼十几年,如今竟是这般结局相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钱灿灿从常府回去的路上,侧眸伸手撩开小轿的帘子,外头清晨阳光出来,光泽温和不刺眼。 钱灿灿迎着光闭上眼。 如果逃不过去,总要做点什么。 钱灿灿从宫门口回去的行为直接激怒了钱母。 她脸色彻底沉下来,一甩衣袖手背在身后,“没出息的东西。” 倒不是怪钱灿灿回去睡回笼觉,而是她刚跟时鞠说过钱灿灿要进宫,她扭头就回去,属于不给她这个母亲脸。 果然跟庶子一样,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是时候给钱灿灿娶个夫郎了,用来拉拢一下人脉。钱家总不能白养着她。 钱大人的话时鞠跟时清就当做没听见,两人一同朝宫里走。 时清今天任务倒是不多,新入职第一天就是见见人。 巡按御史并不是她一个,时清扫了眼,差不多七八人,个别几个五十多岁的,其余都二三十岁左右,里面就她年龄最小。 “时清?” 时清从自己桌案上抬起头,就看见同僚赵贝朝她一笑。 赵贝是经时鞠的手提拔的,心里念着时家的恩,也许时鞠帮的人多,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但赵贝记得对方,也就想着多关照点时清。 知道时清刚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指着旁边一摞文案说,“这些都是京城官员的档案,你可以先看看,作为了解。” 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督查京中官员,看她们是否有行为失格的地方。 时清翻看档案,同僚们已经开始处理政务聊起来了。 提到京中最大的案子,就数江南的圈地案。 “听闻钱世女已经回京多日,为何圈地案还没了结?她这趟去江南不会什么事情都没查到就回来了吧。” 赵贝插嘴说一句,“这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指不定有什么权贵人物牵扯进去,谨慎些也正常。” “她办这差事光谨慎没成效能行?朝廷把事情交给她,就是要她大胆去查,畏首畏尾的算哪门子朝廷官员。”有人给她杠回来。 赵贝不说话了。 有人随口咋舌,“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 那人又继续开口,“有什么不敢说的,咱们御史不就是要有问题就上奏吗?” 时清刚想抬头看看这杠精是谁,就听见自己被对方点名,“时清,你新来的,你娘又是都御史,你上折子问问。” “……???” 时清黑人问号脸。 她长得像只出头鸟吗? 敢情这老姐杠了半天,是要自己躲在背后看她往枪口上撞? 开口说话的人叫做陈度御,三十多岁,长得就不像个忠厚老实的御史,反而像是猪肉铺子的老板。 她跟时清说,“咱们御史就要敢怒敢言,勇于谏言。” 赵贝朝时清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理会陈度御。 刚入职第一天,时清什么都还不懂,怎么能直接上折子。 时清给赵贝一个放心的眼神,反问陈度御,“那您怎么不上折子?您行您来啊。” “我这不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吗。” “我不需要。”时清直接把皮球给她踢回去,“我这人低调不爱表现。” 陈度御被时清这一记直球打的有点懵,“你不爱表现你当什么御史?” 时清挑眉,“因为我娘是都御史,所以我当了小御史,有问题?” “您不是说御史就要敢说敢言吗?既然如此,您给我打个样呗,我这头一天过来没有经验,您这个前辈不得给我做个榜样?” “您总不能光说不干吧。” 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弃事大,跟着附和,“就是陈姐,这不写不合适啊。” 陈度御讪讪笑,“时清刚进来,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写给她看。” 她又不敢了。 陈度御主意打的明明白白,忽悠时清这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反正她娘是都御史,不怕跟钱大人对着来。 谁知道时清是个刺头,不像个好惹的茬。 几句话挤兑下来,反倒是她有点下不来台。 陈度御瞥着嘴,翻着手里的文件嘀嘀咕咕的说,“有些人,后台硬就是好。” 不知道说的是时清还是钱焕焕。 时清轻呵一声,“那也比不上有些人,骨头软还爱说。” 陈度御冷着脸看向时清,“你——” 时清将手里的文书往桌面上一拍,“啪”的声,“我怎么了?我指名道姓说你了吗?你急什么。咱们做御史的,可不得有话就说,这不是您刚教我的吗。” 陈度御噎了一下。 赵贝打圆场似的缓和气氛问时清,“你是一甲前几来着?我怎么记得你该去翰林院呢。” 大家耳朵竖起来,纷纷看向时清。 对啊,她们怎么光记得小时大人是都御史时大人的女儿,倒是忘了人家本来的功名。 “一甲第三,”时清咋舌,语气风轻云淡,睨着陈度御,“我不喜欢修书,没去翰林院。” 足够优秀,所以有选择的资本。 陈度御彻底闭嘴,不敢多说。 时清能当巡按御史并不是因为她娘是都御史,而是她本来就是今科探花。 赵贝目的达成,朝时清递了个办公的眼神。 第一天任职,时清主要还是熟悉了一下官员的资料,别的事情倒是不多。 又因为她当场把陈度御顶回去,也没人再敢来招惹她。 时清回府的时候差不多傍晚,云执还没有回来。 “不会跟人跑了吧?”时清嗑着瓜子看天色。 “你才跟人跑了呢。”云执回来正好听见她这句话,将剑拍在桌子上。 他跑了一天才回来,就听见时清说他坏话。 这个没良心的,他给谁跑腿赚银子去了。 时清垂眸看桌面上的剑,没有血迹,松了口气,又撩起眼皮看云执,将瓜子推过去,笑着问,“怎么样?” “还行,就是剑身被人用刀砍到了,豁了个口子。”云执把瓜子盘拉过来,睨着时清,“还吃,晚上又要喝水。” 时清顺势把瓜子放下。 云执嗑着瓜子跟她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钱焕焕是今日一早出门前先去时府外面接了他才出城。 掀开马车帘子猛地瞧见车旁面色蜡黄相貌平平的男子,钱焕焕愣了愣,随即了然,知道云执这是给自己做了样貌上的伪装。 不然他一个男子被人看见跟自己出城,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云执穿着朴素的青灰色衣服,怀里抱着把青剑,跟绣花的小公子比起来,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剑客。 “你当真会绣花?”钱焕焕实在疑惑。 云执眸光闪烁,想说实话又怕时清回头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说,“会。” 会穿针,也算会绣花吧…… 钱焕焕感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人避嫌,钱焕焕坐在马车里,云执坐在车前横木上,一共就三五个人,朝城外出发。 钱焕焕此行低调,奈何在城外还是碰到刺杀。 “对方这次像是想要试探我的实力,”云执说,“下手没上次狠。” 等到下回,可能就更凶险了。 也就是说后天春猎,圈地案怕是要有个了断。 时清拿起云执的剑看,果然剑鞘上有刀砍过的印子,“我明天带你去给它镶个宝石,怎么样?” 云执眼睛瞬间一亮,“镶一圈。” “……你怎么不说镶满呢?”时清翻白眼。 “你那么抠,肯定不舍得。”云执翘起腿抱着瓜子盘,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傲娇表情。 算你心里有数。 时清明日点完卯忙完可以早点回来,李父明日跟李婳她们要回青山县了,时清告了半天假送她们。 正好去给李父买礼物的时候,带云执去趟巴宝阁,给他把剑身上的缺口修补修补。 按理说一把剑就应该饱经沧桑满身伤痕,可云执就是要好看的。 晚上睡觉前还提醒时清,“宝石一定要你小拇指盖大小的。” “那么大!”时清惊诧,“你是要开打之前先闪瞎对方的狗眼吗?” 打架杀人前彼此先站直把各自的剑拿出来比比,谁剑鞘上的宝石更华丽谁先动手砍三刀? “好看。”云执嗤笑,“你懂什么。” “那是没您懂。”时清今天瓜子吃的不多,口渴的感觉稍微淡了些。 第二日等时清点卯回来后,云执跟着她去巴宝阁修补剑鞘。 “早知道就应该让钱焕焕给我补,说不定银子都省了。”云执摸着刀痕满脸遗憾。 “知道过日子了,不容易。”时清笑。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云执就想起来自己做的梦。 他跟柳月铭相约去洛阳看牡丹,本来云执的银子是够的,但是柳月铭提了两句扇面脏了,云执就想着不行就给他换一把吧。 可是打开钱袋子看见银子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舍得往外掏。 最后云执揣好钱袋子,干巴巴的跟柳月铭说,“要不你把扇面洗洗,凑合着用?” 云执说完别提柳月铭了,就是他自己都很诧异。 他被时清带的学会抠门了,连梦里都不舍得大手大脚花钱。 前段时间那个一掷千金的少侠已经被穷酸玷污,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洛阳得花多少银子。 他不纯洁了。 云执把这事说给时清听,语气谴责,“我穷到连梦里都舍不得花钱。” 不舍得花钱就对了。 一般人做梦基本都是一夜一个,或者一夜几个,很少有云执这种连着梦的。 时清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有些奇怪,尤其是这个梦里的柳大哥,像是逮着云执吸血。 功法的事情云执没说,时清不知道,但银子的事情还是清楚的。 时清不能直接跟云执说这是个骗子,不过可以跟他说别的。 “不舍得花钱你就不会赚钱吗?”时清反问云执,“你救了那个柳大哥多少次?” “三五次应该有,”云执皱眉,警惕的看着时清,“你想干什么?” “亲兄弟都得明算账,何况你俩还不是亲的,你救他这么多次,就算打个折扣,他怎么也得付你百八十两吧,”时清忽悠云执,“这样你不就有银子了吗。” “这怎么能行,”云执抱怀,“我俩是兄弟,哪有问兄弟要钱的。” “咱俩还是妻夫呢,”时清睨云执,幽幽问他,“你怎么还总问我要银子?” 云执微愣,红着耳廓反驳,“咱俩不是假的吗。” “那你跟他也不是亲的啊,”时清咋舌,“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问他要完银子再送他个扇面不就行了。” 这主意不错! 云执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银子有了,还能送柳大哥一个新扇子,一举两得。 只是…… 云执迟疑的问,“他要是没有银子给我呢?” “那你让他去赚啊,没钱走什么江湖,玩什么扇子。”时清恨铁不成钢的戳云执脑门,“傻子,你没钱都知道帮我跑腿保护钱焕焕,他就不知道吗?” 云执伸手握住时清伸过来的手指,又反应很快的松开,“你最近怎么老对我动手动脚的。” 时清也是一愣,云执不说她都没感觉到。 “我就动。”时清叛逆的伸手去摸云执放在桌上的手背,故意说,“我明媒正娶的,摸摸怎么了。” 云执手往回一收,挑眉含笑看时清,“嗳~没摸着。” 他贱嗖嗖的把手又放回桌面上,眼眸清亮,“你再试一次。” 时清打地鼠一样,伸手去拍。 “又没摸着。”云执开心了,反复往桌面上伸手让时清摸。 但他速度更快,每回时清都摸不到。 时清眼睛微微一眯,掀开帘子故意跟蜜合说,“咱不去巴宝阁了,回府。” 修个屁的剑鞘! 云执愣了愣,慌了,“别啊。” 他探身把两只手都老实的摁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你拍你拍,我这次不躲了。” 他等着修剑鞘巴巴等了一夜呢。 云执看时清,“咱玩归玩不能生气,生气就不好看了。” 时清挑眉,没拍他手,却是趁着他探身过来的时候伸手捏了把云执的脸,“骗你的,小傻子。” 两人离的极近,云执对上满脸笑的时清,眸光晃动,动作不自然的往后退,靠着车璧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 一对露在外面的耳廓红的诱人。 她怎么,老这样。 巴宝阁到了。 时清总是被李父塞镯子,这次想给他买点东西带回去。 当值的依旧是许掌事,看见时清过来,脸上挂着笑意,右眼皮却已经开始抽动。 时清要挑好东西,肯定要去二楼。 “云执,你自己看一下,选你想要的,待会儿我下来付银子。”在外人面前,时清还是给云执脸面的。 云执感动极了,时清要给他付银子! “鸦青,我没听错吧?”云执有点怀疑,“我买完,她不会把我抵在这儿干苦力吧?” 鸦青安慰云执,“小时大人还是疼您的。” “……”云执不信。 她只疼银子。 云执把剑鞘摆在桌案上,阔气的说,“给它镶嵌宝石,挑最好的。” 虽说云执不把剑当媳妇,但这是他的挚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可不得穿最好的宝石。 小二还没开口,就听见有声音从门口传来。 “就这把破剑也值得镶嵌宝石?简直是浪费。” 云执疑惑的侧头往后看,就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带着两个下人两个小侍走过来。 巴宝阁的小二立马过去行礼,热情的招呼,“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谁?”云执问面前的另一个小二。 “这位是丞相大人家的小公子孙黎黎,”小二犹豫了瞬息,还是低声跟云执说,“沈公子的手帕交。” 长皇子跟丞相大人的夫郎是手帕交,两家的孩子关系自然不错。孙黎黎更是长皇子认下的干儿子。 对方肯定是看见外面时府的马车了,知道里头坐着的云执是时清夫郎,这才故意出声嘲讽。 孙黎黎私下里觉得时清刚被退婚就娶了云执,指不定退婚前就已经牵扯不清。 幸亏长皇子退婚及时,不然沈郁哥哥肯定要受欺负。 孙黎黎看云执的视线像是在看个妖艳贱货。 商贾之家的庶子,能勾搭上时清,想来是个有些手段的,肯定不像是安分的人。 今日正好碰上,孙黎黎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想出口气。 “这剑也太寒酸了些,镶嵌了宝石也遮掩不住它那身寒酸味。低贱的材质,怎么修饰都是低贱的。” 云执没听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但对方来者不善的语气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他是不是骂我呢?”云执侧头问鸦青。 鸦青一张脸气的微红,薄唇抿紧,就差没哭出来。 他虽然没说话,但脸色已经表现的很明显。 对方就是在拐弯抹角的骂云执。 云执挑眉,“我修我的剑,跟你有什么关系?有钱难买我乐意,我爱镶嵌宝石就镶嵌宝石,你管不着。” “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子也敢这般跟我说话?”孙黎黎攥紧手指,“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知道,”云执被时清被耳濡目染,虽然吵架的时候说不过时清,但对上别人还是不虚的,“你什么身份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镶嵌他的宝石,碍着谁了? “大胆!”孙黎黎呵斥他,“我可是长皇子的义子,你见到我不行礼就算了,还敢出言不逊。” “我骂你低贱都是抬举你了,你以为你嫁给时清就能野鸡变凤凰了?做梦,你就配嫁沈郁哥哥不要的女人!” 本来吊儿郎当坐着的云执忽然冷着脸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又怎么了?”孙黎黎知道自己刚才话赶话说的有点难听,但他梗着脖子站直,示意身后伪装成下人的家丁,“他出言不逊,替我掌嘴教训他!” “别说你了,就是时清,我也打得!” 孙黎黎后面跟着的家丁已经撸袖子,她五大三粗,目光不善的看着云执,丝毫没有女人打男子的愧疚感。 时清带着蜜合下楼,正好看见这一幕。 时清示意蜜合,蜜合脚步飞快的走过去。 “做什么?”蜜合扬声喊。 孙黎黎顺着声音仰头对上站在楼梯口的时清,挑衅的讥笑,“这不是时清吗?你这夫郎没有规矩,我替你教训教训他。打!” 云执往后又坐了回去。 家丁抬起来的巴掌被蜜合拦住。 蜜合攥着对方的手腕,抡起胳膊一巴掌抽在家丁的脸上,“狗东西,你也配对我家主君动手。” 家丁往后看,孙黎黎面子受损,气的跺脚,“给我打这个奴才!” 然而家丁刚要抬手,蜜合另只手松开她手腕的同时,抡起巴掌甩过去。 “啪”的声。 像是打在孙黎黎脸上,声音脆响。 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她蜜合来干。 她抽巴掌从来不会只抽一个,“好事成双,我送你俩耳巴子,教教你怎么做人。” 第36章 036 蜜合这句话连同甩过去的两巴掌如同打在孙黎黎脸上, 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会做个人。 孙黎黎爹爹是丞相府的正君,干爹是当朝长皇子,作为丞相的嫡子他几乎是娇惯着长大, 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向来只有他的人抽别人巴掌的份儿,就没有别人抽他的人、还接连抽了两巴掌的情况。 孙黎黎气的伸手指着蜜合,“狗奴才,你大胆!”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孙黎黎张狂骄纵, 出门必带打手, 但凡看不惯的奴才下人他都着人打过, 要不然今天也不会一言不合就让下人去教训云执。 不过就是个商贾之家的庶子, 打就打了。 而现在, 他派出去的家丁被时清身边的丫头拦住一连扇了两巴掌,脸都肿了起来, 可想用了多大的手劲! 蜜合跟夜合都是时清从后院提拔上来的, 干惯了粗活力道自然大。 蜜合还好一些, 府里留下的夜合被提到主屋伺候时清之前,是在后院里劈柴的。 时清那时候学弓箭,特意挑的两人,为的就是能帮自己拔箭跟提弓。 蜜合打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她家主君也是这种货色能打的? 侮辱谁呢。 时清悠闲的走下来,语气轻飘飘的跟孙黎黎说, “你这下人不懂事,我让人帮你教训教训他,谢就不必谢了, 随手帮忙而已。” 她心肠好, 没办法。 时清拉了圆凳坐在云执身边, 示意小二把茶水跟瓜子端过来。 没点眼力劲, 这还要她教。 孙黎黎刚才说出去的话被时清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脸色难看极了。 他脸型比较小,按理说是典型的美人瓜子脸。 奈何他眉眼骄纵,这份戾气弱化了长相,只让人觉得气势太盛不好惹。 孙黎黎哪里肯善罢甘休,今天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时清两口子打了脸,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出门来巴宝阁,又怎么好意思去见沈郁哥哥。 偏偏家丁灰头灰脸的夹着尾巴双手捂着脸回来,更显得丢人。 “没用的东西,滚回去。”孙黎黎脸红脖子粗,厉声呵斥。 “时清,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他转身瞪着时清。 “知道啊。”时清把瓜子盘递给云执,让他抓一把。 “你既然知道,还敢这般放肆!”孙黎黎看向蜜合,“你若是让这奴才自扇巴掌两百下,我便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要不然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蜜合站在时清身后,连个眼神都没给孙黎黎。 时清笑了,“你扬言要打我夫郎,还要我的人给你赔礼道歉自扇巴掌,你是谁我知道,但我的确不知道你脸居然这么大。” “再说了,”时清顶着孙黎黎杀人的目光幽幽开口,“你是什么身份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家店又不是你开的,我家蜜合也不是你的人,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左右又不是她儿子。 她才不在乎孙黎黎是谁的种。 云执凑头惊诧的跟时清小声说,“我刚才就是这么讲的。” 可见他受时清影响有多深。 可惜别人不知道,别人只当这妻夫小两口感情好,如胶似漆,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大差不差。 这种场景落在孙黎黎眼里,就成了佐证时清跟云执成亲前就私相授受的证据。 “不要脸。”孙黎黎看云执,“你这个身份,到底是怎么才能嫁给时清的你心里清楚。” 今天人多,流言要是被孙黎黎这么传出去了,云执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云执吵架不行,时清替他出声讥讽,“你又知道了?你是趴在云家墙头上看了,还是躲在云执床底下听了,不然你一个深闺中的男子,怎么能知道别人的事情?” 孙黎黎如今是待嫁闺中,虽然骄纵,但是清白方面的名声只要是男子都会比较看重。 他明知道其中的厉害性,还是当众说出来诋毁云执,可见心思歹毒。 说起来像是为沈郁出气,然而私心里是什么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就是没想到时清被沈郁退婚后找了个更好看的吗,心里不平衡。 今日进门时看见云执长相的那一刻,孙黎黎就不受控制的产生嫉妒跟厌恶。 跟清清冷冷的沈郁比起来,云执多了份少年意气,气质更辽阔清爽。 时清怎么能娶比沈郁更好的人! 她就应该找个难看的男子,且日子过的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显得沈郁哥哥跟她退婚是正确之举。 然而现在,时清娶了夫郎,分派了职位,生活过的极其滋润,沈郁却依旧没出嫁。 两相对比,明明主动退婚的人是沈家,但是看起来时家过的却更好。 好像同意沈家的退婚,是时家最明智的选择。离开沈家没娶沈郁,时清过的越来越好。 孙黎黎将自己归为沈家一份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时清过的越好,就越显得沈郁不嫁给她是个错误,显得沈郁没有眼光,有问题的人是沈郁。 孙黎黎朝时清轻呵一声,眼神轻蔑不屑,意味不明,“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 肯定是时清早就跟云执好上了,长皇子爹爹听到风声后才主动去退婚,要不然他怎么会选在时家办宴庆祝时上门。 时清高中探花却被公然退婚,一度成为京中的笑柄。 若不是她做的过火,长皇子爹爹为何这么不给她脸面? 至于后来帮时清主持婚宴,不过是还个人情罢了,还真当能粉饰一切了。 “还真是人不要脸怎么都能活,我当你是个男子给你几分薄面,你是给脸不要脸,非要我把难听的话说到你脸上你才甘心。” 时清疑惑。 “你一个未出阁的男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心里都没点数的吗?什么话能乱说什么不能乱说,你两个爹是没教过你吗?” “你每开口造谣一句,都说明你家教不行跟你本人爱嚼舌根。就这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比脸皮厚度,皇宫拐角处的城墙都自愧不如。” “亏得云执已经嫁给我,但凡换个没出嫁的,被你三言两语抹黑,以后就是没点什么都能传出点什么。” “你今天咄咄逼人上来就要为难我夫郎这架势,知道的呢,明白你是出门必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嫉妒云执呢。” 时清嗤笑,“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你怎么都得不到的人。” 她这么一说,众人思维都跟着被带偏了。 本来以为孙黎黎是没事找茬,现在好像明白他要打时主君的原因了。 男子间的嫉妒嘛。 巴宝阁许掌事连同一干小二都站在柜台后面看热闹,一脸的了然。 要说孙黎黎看上时清也不奇怪。 小时大人那明媚昳丽的长相跟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还是挺有欺骗性的。 单看长相,满京城女人没一个能比过她的,但凡小气抠门的名声没有名扬京城,想要嫁给她做小的男子都能踏破时家的门槛。 毕竟时主君云执身份地位不高,只要嫁进时家做小,那还不是随便把云执拿捏在手里。 “原来是看上小时大人了啊,怪不得迟迟未议亲,因为之前小时大人跟沈家有婚约在身,结果后来刚解除婚约就被云家截胡,怪不得要为难人时主君。”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就合理了。” 别说别人了,就是天天跟时清朝夕相处的云执都快被忽悠的相信了。 若不是知道时清跟孙黎黎今天是头回见面,他都要以为孙黎黎上门追过时清好几回,对她情根深种呢。 合理?合理什么?! 她说的分明是乱七八糟的歪理! “我看上你?”孙黎黎气的跳脚,恨不得一鞭子抽烂时清那张胡说八道的嘴,“我怎么可能看上你!” 时清故意气他,“我懂,口是心非嘛。不要狡辩了,喜欢我的男子那么多,你在里面真不算什么。” “……”云执侧头看她,默默地听她吹。 “我才不会看上你!”孙黎黎咬牙,“你做梦。” 时清啧了一声,嗔笑,“逞强。不过是吸引我的把戏,我懂,但我不上当。” 她几句自顾自完全不听别人解释的霸总语录差点把孙黎黎活活气死。 “你、你不要脸!”孙黎黎指着时清, 万一有人把他喜欢时清的谣言传出去,他还怎么嫁给钱焕焕姐姐。 “我要撕烂你的嘴!让她们看看我是不是喜欢你!”孙黎黎扬声开口,“来人呐,给我打她,出了事情算我的。” 巴宝阁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孙家的侍卫,听见孙黎黎的声音后,两人单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走进来。 孙黎黎目露骄纵,“时清,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他觉得时清是一个文官,蜜合也就力气大点,至于旁边的云执跟鸦青根本不配放在眼里。 教训时清,两个侍卫就够了。 今日他跟阿姐出门,共带了四个侍卫,阿姐去买别的东西,便留下两个保护他,看来真是留对了! 本来翘着腿靠着身后桌子看戏嗑瓜子的云执,在看见两个拿着刀的侍卫朝时清压近后,面上一收瓜子一放,动作飞快的伸手拿过桌面上等着镶嵌宝石的青剑。 脚尖在地面上转动,衣摆成圆,便稳稳地挡在了时清面前。 他扬眉,剑从左手换到右手,“想动她,得先过我这关。” 时清八风不动,连眼皮都没抬,该怎么嗑瓜子还是怎么嗑瓜子。 打架的事情她不行,得换云执来。 两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眸中都露出“不自量力”的讥讽笑意,“滚开。” 一个男子而已,逞什么强。 她俩拔出腰间佩刀。 云执挽了个剑花,剑依旧没出鞘。 许掌事一看事情不妙,这才出声劝和,“店里东西贵重,别在店里打。都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而已,动动嘴皮子就算了,怎么能真的刀剑相向。不如看在巴宝阁的面子上,这次就先算了吧。” “算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孙黎黎双手抱怀,“打!若是打坏了东西都算我孙家的。” 许掌事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有人掏钱弥补损失,她不介意跟着看个热闹。 孙黎黎讥讽的看着时清,拉踩道:“我可不是某人,以抠门穷酸闻名。” 时清微微扬眉,“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孙黎黎都发话了,两个侍卫自然唯命是从。 云执朝后看了眼,就这么默契的瞬间明白了时清的意思。 他用剑鞘档对方砍过来的刀,同时调整自己站位,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将轻敌的那个侍卫踢飞撞上旁边摆着各种花瓶玉器的多宝格。 花瓶玉器这种东西,脆的很。 被撞击后全都从架子上掉下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声音那叫一个悦耳好听。 都是银子从孙家流走的声响。 时清扬声跟许掌事说,“快清点一下碎了哪些,孙小公子说他孙家全价赔偿。” 不是有钱任性吗? 那就让你任性个够。 孙黎黎瞪她,时清钦佩地鼓掌,“孙小公子阔绰,花钱听个响,跟穷酸闻名的某人完全不同。” 这种豪气,没个三年脑血栓他也干不出来啊。 孙黎黎不看时清,发狠的跟另一个侍卫说,“给我打,不要顾忌他是男子!” 他斜眸睨时清,故意说,“打死算他命贱!” 两个侍卫本来觉得云执是个男子,就是拿剑摆摆架子,没将他放在眼里。 直到云执一脚踢飞一个才认真起来。 云执一人打两个根本不在话下。 他就始终护在时清身前不远处,怕两人有一个去偷袭她。 云执调整方位,专门将人朝贵重的玉器上扔,像那些不容易碎的金器区,他看都不看。 三五招后,两个侍卫躺在满地瓷器碎片里哎呦出声,云执风轻云淡的掸掸自己衣摆,双手抱剑挑衅的看向孙黎黎,“就这?” 孙黎黎这才知道害怕,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云执故意朝他走了几步,想吓吓他。 然而他才踏出去两步,从门外正对着时清飞来一支飞镖。 速度极快。 云执脸色瞬变,反应迅速,几乎瞬间移动到时清身边,单手攥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圆凳上扯起来护在怀里朝旁边转了两步,拿着剑的手挡着她后脑勺位置。 他眸光一寒,朝门外看去。 而那支镖,“咚”的一声沉闷后,直接扎在圆凳后面的柜台上,深深陷进去大半个镖身,吓得小二们尖叫出声。 按着时清刚才坐的位置,镖正对着她的脑门。 云执不过就大意走神那么一小会儿,就差点出事。 时清没正儿八经的习过武,根本没意识到刚才有多凶险,直到看见柜台上的那支镖,以及耳边云执剧烈跳动的心脏声,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她深呼吸稳住情绪,抬手轻轻拍拍云执后背,示意他松开自己。 两人一同朝门口看去。 有人想杀她,亦或是有人想用她来试探云执的武功。 正对着门口走过来三人,走在中间的女人二十出头,看起来长相跟孙黎黎有几分相似,而她身边跟着两个侍卫,左边那个手里还拿着镖,刚才那支就是她扔的。 “黎黎,又在闹什么?”孙绾绾出声。 她气质儒雅温和,哪怕没拿扇子都显得风度翩翩,周身气质矜贵,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小时大人?”孙绾绾朝时清拱手,含笑说,“在下孙绾绾,黎黎的长姐,他若是有什么冒犯得罪的地方,尽可跟我说。” 孙黎黎像是找到了靠山,跑过去抱着孙绾绾的手臂,指着时清跟云执说,“阿姐,她们欺负我!” “时清污蔑我喜欢她,她夫郎打伤我两个侍卫,阿姐,你要帮我出气。” “小时大人,是吗?”孙绾绾看向时清,声音依旧温和,只是目光微沉,略带施压,“男子家的声誉可要比性命还重要,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时清讥讽一笑,“少给我在这儿唱双簧,先是你弟弟要打我夫郎,后是指派两个下人教训我,现在你这侍卫朝我放暗器,怎么到头来理全是你们的?” “门外门内你挨个问问,先找茬的人是谁,你弟弟什么德行你心里应该有数,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介意把这事闹到朝廷上,参一参你孙家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 “什么时候一个没有品级的深闺男子能让下人教训我了,若是仗着令尊是丞相就这么胡作非为,那我倒是好奇,丞相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时清目光沉沉的看着孙绾绾,“这皇城我只知道姓萧,可还没听说过她姓孙。” “就是无法无天,也该有个度!” 孙绾绾拇指捻着衣袖跟时清对视,时清丝毫不虚,气势比孙绾绾还足。 管她是丞相还是长皇子,就是皇女过来她也不在乎。 左右她命就这么长,能活一天是一天! 孙绾绾率先收回目光,垂眸拱手笑着说,“家弟顽劣,惹小时大人生气了,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至于刚才那一镖,是我这侍卫看见黎黎被人欺负,护主心切手快了一点。”孙绾绾说,“小时大人定然不会跟个下人计较吧?” 左边拿着镖的侍卫,很是随意的跟时清拱了拱手,态度格外的漫不经心,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我自然不会,”时清看了眼云执,“但我夫郎护妻心切,也请你别跟他计较。” 孙绾绾还没明白时清的意思,就看见旁边的云执突然抬脚踹在左边那侍卫的右腿膝盖处,剑鞘重重地拍在对方的肩膀上,带了点力气沉沉地往下压。 那侍卫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膝盖一麻,顿时单膝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在时清面前,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招架的能力。 云执拇指轻顶剑柄,“唰”的下,青剑剑身出鞘一寸,剑光泄出,寒意逼人。 一寸剑刃就压在那侍卫的脖颈动脉上,渗出一丝血迹。 孙绾绾脸上的温和差点没维持住,时清说,“你这下人不懂规矩,我让我夫郎教教她。” “我好歹是朝廷官员,她算个什么东西。” “打狗是要看主人,那也得看看我心情好不好,跟不跟狗一般见识。” “不过就是个侍卫,打死了算她命贱。” 时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孙绾绾,“孙家总不会因为一个奴才、一个低贱的下人跟我这个当主子的计较吧?” “下人”二字,她音咬的极重。 孙绾绾垂眸看侍卫,对方被压制的死死的,完全没有反手的能力。 刚才那一镖是偷袭,若是光明正大打,她根本不是云执的对手。 右手边的侍卫想要动手,孙绾绾抬手拦了一下。 今天不管是理,还是势,孙家都不占上风。 本来以为就是个七品大小的官,却比想象中的要硬。 “还不给小时大人赔罪。”孙绾绾睨着地上的下人。 对方低下头,又重新拱手行礼,“属下罪该万死,还请小时大人不要跟属下一般见识。” 时清却是看向云执。 说是给自己出气,其实是对方惹着云执了。 云执收回剑,“没有下次。” 孙黎黎看见局势对自家不利,还想再闹,孙绾绾一个眼神过去,他瞬间闭嘴,乖的像只兔子不敢说话了。 什么天生性子如此,不过是身后有人纵容。 “我们姐弟俩还要去趟沈家,就不跟小时大人多聊了。将来若是有时间,倒是可以坐下一同喝茶。”孙绾绾看了眼云执,“若是有幸跟令夫郎切磋一下武功更好。” 云执垂眸扯着衣袖擦拭剑刃上的血,没理她。 孙绾绾也不觉得尴尬,拱手行礼后就要离开。 “慢着,”时清幽幽喊道,“你们忘了点东西。” 孙绾绾并非她面上那般温和,再转身的时候眉眼间已经露出些许不耐,“小时大人还有什么事情?” 她丞相府可不是任由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 “我是没什么事情,许掌事还有事情。” 还有热闹可以看呢。 对方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走吧。 许掌事上前行礼,“孙小公子刚才着人动手前特意说过,今天巴宝阁一切的损失都是由他孙家负责。” 许掌事扫向这满地狼藉的巴宝阁,跟孙绾绾说,“损坏的东西还在清点,待会儿会有人将账单送往孙府。” 孙绾绾看着满地的玉器跟瓷器,温雅的脸皮开始没有形象的抽动。 谁人不知巴宝阁东西贵,尤其是砸的还都是些玉器! 要说刚才那事家母许是不会责备孙黎黎,但这一大笔赔偿款下来,母亲定要训斥他一顿,严禁他出门。 “你啊你。”孙绾绾摇头。 孙黎黎这才知道害怕,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边离开。 许管事倒不怕对方不赔,毕竟巴宝阁背后站着的可是世勇侯钱家。 真闹到朝廷上,也够孙丞相喝一壶。 等孙家的人走了后,时清歪头看云执,“不高兴了?” 她想了下,“因为差点没保护好我?” 云执虽然没明说,但经过上次夜里救下钱焕焕那事就能看出来,云执对于保护身边人像是下意识的举动。 定是他周边的亲人都是这么言传身教的,时间一长,他耳濡目染,才把这事当做理所应当的本能。 这也是他梦里三番五次救那个柳月铭的原因。 云执将剑擦拭干净,抬眸跟时清说,“是我大意了。” 他也是头回经历这种生死时刻,所以刚才心脏真的漏跳了一拍。 镖飞过来的时候,时清正低头捏瓜子,根本没察觉到危险。 要不是他反应快,对暗器的敏感度高…… 云执薄唇抿紧,攥着剑的手微微收紧,手指骨节绷的发白。 时清头回从单纯无害的云执身上感受到剑客的那种杀意,就是在他面无表情顶开手里从未出鞘的青剑压在那侍卫脖子上的时候。 那一瞬间,云执像是锋利的剑,真的起了杀心。 刚才孙家人离开的时候,时清抬眼扫了下,孙黎黎身边的两个侍卫都还能自己走,只是扶着腰而已,而孙绾绾左边那个侍卫,是被右边侍卫架在肩上拖走的。 云执动手的时候,下了狠劲。 时清笑,伸手戳云执脸,“今天超棒,是个大侠了。” 云执不自然的躲开她的手,拿起大侠的架势,双手抱剑,微微踮起脚尖跟时清平视,甚至极力做出想俯视她的神色,“就、就没点实际性的表示?” “你都知道问我要表示,你怎么不问你柳大哥要?”时清嗔他。 云执脚跟慢慢落地老实站好,心虚的说,“下次就知道了。” 时清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也不是没有表示。” 云执抬头看她,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只立功后等着领奖励的狗狗。 时清笑,“给你把剑鞘镶满宝石,你爱怎么镶嵌怎么镶嵌。” “真的!”云执眼睛瞬间亮起来,那他可不得趁着时清松口多镶几颗。 云执开开心心的蹲在地上捡刚才被他打落的宝石,又变回那个不经世事的清爽少年,“还算你有良心。” 他边捡还边跟许掌事说,“这可得便宜点,这都是我地上捡的。” “……就算是地上捡的,那也是我家的。”许掌事幽幽说。 云执不在意,“没事,时清说她有钱给我买,你找她要银子。” “……”时清有点后悔了。 云执让人给他在那把银青色的剑鞘上,镶嵌了两圈的宝石。 一横一竖,五颜六色的都有,全是他自己挑选的。 怎么说呢,就一个字—— 丑。 丑到不愿意看第二眼的那种。 时清跟云执说,“幸亏它就是把剑,它要是活的,它都丑的不敢见同类。” 本来低调内敛杀人不见血的剑,被镶嵌了一圈不伦不类的宝石,就很奇怪。 时清别开视线尽力不往上面看,免得太过于嫌弃。 好好一少侠,审美怎么就那么奇怪。 “你不懂,这多好看。”云执珍惜的摸着,“以后打架的时候,你就负责替我抱着剑鞘,别丢了就行。” “……”她选择拒绝。 念着云执“帮”巴宝阁做成这么一大——笔生意的份上,许掌事给了个特别优惠的折扣,加上时清买给李父申氏他们的礼物都便宜不少。 时清跟云执回去准备给李父他们践行,而孙绾绾也在去沈府的路上。 孙绾绾坐在马车里把玩手里的扇子,双膝跪在她面前的侍卫正是刚才被云执打过的那个。 “回主子话,云执的实力,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她那飞镖,满京城没几个人能躲过。 但云执愣是带着时清一起躲开了。 侍卫说,“昨天城外世女身边也有个高手,依属下看,那人就是云执。” 孙绾绾这才抬眸,“唰”的声展开扇面。 “这么说,倒真是个障碍了。” 她扇着扇子,微微勾唇,“那春猎时,便留不得。” 钱世女在查圈地案,若是让她活着,迟早会查到孙家头上。 她跟云执,春猎时都不能留。 哦对了,时清也一样。 第37章 37 孙绾绾冲侍卫笑, “春猎嘛,野兽无情,每回死伤几个也是正常。” “起来吧,这次就算了, ”孙绾绾垂眸睨着地上的人, 语气缓慢, 音调微冷, “没有下回, 记住了吗?” “是!” 她孙家的侍卫被云执用一把剑压在地上没有半点招架的能力,属实丢人。 孙绾绾用扇骨撩开车帘朝后面的马车看,温声喊,“黎黎。” 孙黎黎从后面的车里探出头。 孙绾绾跟他说, “别不高兴了,叔父喜欢你, 你见到他要开开心心的才行。” 这个叔父指的是长皇子。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孙黎黎就想起自己刚才受过的屈辱,还怎么开心的起来。 孙黎黎不满的噘嘴生气, “我待会儿就要告诉长皇子爹爹, 让他看清楚时清是什么德行的人,幸亏退婚的早,若是再晚一点指不定她要怎么欺负沈郁哥哥呢。” 孙绾绾状似无奈地摇头,“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 两人一路到沈府。 长皇子在宫外是有自己分封的长皇子府, 不过嫁给沈媛后,长皇子多数时间都是陪同她们母子俩住在沈府,偶尔回长皇子府住上几日。 长皇子下嫁给沈媛多年, 因早年在宫里身体留有暗疾, 只孕有沈郁这一个儿子。 驸马是不允许纳侍的, 且长皇子比较强势,所以两口子只有沈郁自己,如珠似宝的疼爱珍惜,同时对他要求也比较严格。 尤其是沈媛跟长皇子都属于掌权的人,容不得忤逆。 这样的人,平日休闲时就喜欢孙黎黎这种有什么说什么又爱跟他撒娇全身心依赖他的性子。 “长皇子爹爹。”孙黎黎脆声喊,全然没有在巴宝阁的骄横模样,温顺的像只小兔子。 长皇子朝他招手,示意下人将孙黎黎喜欢吃的瓜果摆上来,“都是刚到的,新鲜着呢。” 孙黎黎开心的抱住长皇子的手臂,仰头撒娇,“黎黎最喜欢长皇子爹爹了。” 长皇子倚在凉亭横栏上喂鱼,眼里露出几分笑意,“喜欢的话今日就不走了,明日春猎随我的车马一同过去。” “好。” 孙绾绾就在这时走过来,让侍卫把礼盒放下,拱手行礼喊,“叔父。” “绾儿也来了,坐下吃瓜果。” 长皇子将盛放鱼食的白瓷小罐递给身边的小侍,拿过巾帕擦拭手指,“难得你俩今日一同过来,待会儿都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孙绾绾应了声,“是。” “你爹爹近日可还好?”长皇子问孙黎黎。 “好着呢,爹爹比较挂念长皇子爹爹,便叫我们过来探望。”孙黎黎挨着长皇子坐,“长皇子爹爹你不知道我今天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长皇子慵懒雍容的倚着栏杆,单手撑着额角,“黎黎又碰着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孙黎黎把今天跟时清产生的冲突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愤恨的骂她,“那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沈郁哥哥,她就应该、就应该娶个别人都不要的鳏夫!” 长皇子神色未动,只是淡淡的跟孙黎黎说,“黎黎,男子家要注意言行,莫要在人前被人抓住把柄。” 孙黎黎没想到长皇子会这么说,讪讪的低头,轻声说了句,“黎黎知道了。” 长皇子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去找你沈郁哥哥玩吧。” 孙黎黎看了眼孙绾绾,这才慢吞吞的离开。 他以为长皇子爹爹会为他出气的呢。 谁成想是这个结果。 孙黎黎离开后,孙绾绾温声说,“黎黎被家父娇惯坏了,出门总是没个规矩,又听说小时大人刚被退婚就娶了夫郎,心里忍不住替阿郁打抱不平,这才口不择言行事莽撞了些。” “黎黎是个好孩子。”长皇子神情淡淡,侧眸看着池中已经散开的鱼儿,“只是做事没个分寸。” 他看向孙绾绾,“你可莫要像黎黎那般做事没轻没重横生枝节。” 孙绾绾微怔,低头应道:“是。” “不过是说些寻常小事,不用这般严肃,”长皇子重新接过小罐,捏着鱼食朝池中洒去,“黎黎也不小了,你父亲前段时间还托我给他议亲。” 长皇子垂眸捻着鱼食,“我倒是觉得钱家的嫡长女还不错,可以作为议亲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你跟你母亲意下如何。” “不瞒叔父,黎黎私下里也夸过好几回钱世女,说她比京中多数女人都要稳重自持。”孙绾绾眉眼带笑,“想来应该是个好妻主。” “那挺好。”长皇子把鱼食都倒进池子里,跟孙绾绾说,“那我明日见到皇姐便跟她提一提。” 孙绾绾懂了,“我先替黎黎谢过叔父。” “自家人,说什么二话。” 两人随后又聊了点别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临近傍晚,回府的路上,孙黎黎蹭上孙绾绾的马车,压抑着激动,控制不住的轻声询问,“阿姐,长皇子爹爹是不是要给我和钱焕焕姐姐说亲啊。” 他听了点风声,眉眼晶亮,欢喜的看着孙绾绾。 为了跟她求证,他今天都没留宿在长皇子府。 孙绾绾笑,“是啊,开心吗?” “开心。”孙黎黎脸蛋微红。 孙绾绾抬手抚摸孙黎黎的头发,“开心就好。” 钱家奉旨彻查圈地案,此事在江南激起民愤,死伤无数百姓,皇上大怒,着人彻查前就说过,凡是涉事的无论是权贵还是国戚,一律依法处决,绝不姑息。 所以孙钱两家,势必对立。 要么钱焕焕死,证据无。 要么孙家亡,全族灭。 至于联姻,那是不可能联姻的。 所谓的议亲,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孙家姐弟在长皇子府上做客的时候,时清跟云执正在城外送别李父等人。 李父带着女儿一家三口来京城也有些日子,虽然舍不得但总是要回去的。 李父拉着云执的手,又想往他掌心里悄悄塞东西,“偷偷拿着,别让清儿看见。” 是颗夜明珠,小孩掌心大小。 云执眸光心虚的闪烁,余光止不住的往时清那边瞥,低声说,“爷爷这个太大了,不好藏。” 他依依不舍的问,“有没有小一点的。” “……” “你这孩子怎么老要些不值钱的东西呢,”李父轻嗔云执,“就不能大气点,一口气收下十个八个的,让爷爷高兴高兴吗。” 李父这个年纪了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平时的爱好就是给看得顺眼的小辈塞东西。 云执也想大气一点,但夜明珠这么大,的确不好藏,回头时清看见了肯定要凶他。 “爷爷怎么不高兴了?”时清看过来,“云执惹您生气了?” 时清微微眯眼,拉长声音喊,“云执。” 云执头皮发紧,“我没有。” 李父将夜明珠塞进云执袖筒里,站在他身前跟时清说话,“我喜欢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气。清儿啊,爷爷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来,这个你收着。” 时清低头看,是把金镶玉的长命锁。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小。 “爷爷,这个我也戴不上啊。”时清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含蓄的问,“是不是小了点?” 她已经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 “傻孩子,这哪里是给你的呦。”李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是给云执肚子里的孩子的。” 他一脸神秘的说,“可不能骗爷爷,爷爷都从你爹爹那里知道了。” “您知道了什么?” 时清茫然,视线止不住的瞥向云执平坦紧实的小腹。 孩子?哪来的孩子? 云执心虚极了,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偷偷把夜明珠往袖筒里推,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时清。 时清狐疑的盯着他看,就在云执快扛不住时,其他人分走时清的注意力。 李歆伸手扯着时清的袖筒,“阿姐,我以后好好念书,来京城找你好不好?” 时清欣慰的蹲下来,没成想她也有当别人典范的一天,早知道就考状元了,说出去更好听。 还没等她激励李歆两句,就听这五岁的小朋友说,“我要像阿姐一样能说会道,把讨厌的人全都气死!” 她可太喜欢听时清姐姐在饭桌上骂晕李书音那段了,解气。 才不要当锯了嘴的葫芦,只能偷偷生闷气。 “……” 时清沉默,大可不必,她还是有别的优点值得学习。 “姐姐好歹也是探花,”时清捏捏李歆的小脸,“你就不能学学我这一甲前三的长处吗?” 李歆傻乐。 那边李父跟李氏告别,“等云执生了孩子,我再带你娘过来,又不是不见面了,哭什么。” 李父伸手抹去李氏脸上的泪痕,“以后家里全是你做主,可得硬气起来,给云执做个榜样。” “亏得清儿长大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李父抱抱李氏,“你好好的,我跟你娘就更放心了。” 李氏哽咽的说不出话,只知道点头。 李婳拍拍时鞠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候不早了,几人坐上马车,掀开车帘朝她们挥手,“都回去吧。” 李父交代时清,“要好好疼你夫郎,可不许凶他。云执,她要是对你不好你就给爷爷写信,爷爷信里替你教训她,不给她带好东西。” 云执笑,“好。” 时清睨他,云执立马扬声喊,“爷爷,时清她瞪我!” “……” 李父笑着挥手,马车渐行渐远,慢慢看不见踪影。 时鞠伸手揽着李父,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李父脸埋在她怀里。 收拾好情绪,一家四口坐马车回府。 时清盯着云执看,“长本事了,还学会跟爷爷告状了?” 云执低头嗑瓜子,权当没听见。 回到府里后,时清跟着时鞠去了趟书房。 时鞠诧异的看着她,“有事?” “有。”时清说,“我跟你学学怎么写奏折。” 时鞠眼里带了点兴趣,“刚入职两天,就有想参的人了?” “参一参孙家,”时清拉开椅子坐在时鞠对面,直入正题,“孙绾绾想杀我。” 时鞠拿空白折子的动作一顿,敛下刚才轻松的神色,抬眸认真的看时清,“说说。” 这事时鞠不好掺和,她一个都御史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带头参孙丞相。 但是时清可以,她甚至能天天上折子换着花样的参孙丞相治家不严。 先是纵容儿子当街打人,后是有府中侍卫对朝廷官员行凶。 反正时清官小,随便写折子参。 孙丞相要是跟她计较,就显得有失颜面跟身份,但是不跟她计较,又被她参的难受。 时间一长,皇上总会潜意识的觉得孙丞相有点什么。 可若是时鞠插手,涉及到的东西就多了。 “听说明日你也要去参加春猎?”时鞠微微皱眉。 时清低头写折子,“对,我跟云执都答应钱焕焕了,跟她一起去玩。” “是去玩吗?”时鞠看着时清,“钱家奉旨查圈地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是钱世女已经回京,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孙家此举,多半是跟钱家有关。” “这里头的水太深,你不该这么早就搅进来。” 这是钱家跟孙家两家背地里的较量,其余牵扯进来的小鱼小虾都有可能被这场风暴搅碎。 时鞠都御史的职位就表明她只能旁观等结局。 “反正水已经浑了,”时清掸了掸奏折,“万一摸着鱼的人是我呢。” 她把折子给时鞠,“你看看行不行。” 时鞠想劝,又忍下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她垂眸接过折子,“只要人没事,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无须怕。娘给你顶着。” 时清笑,“我记住了。”她催促的问,“写的行不行?” 时鞠看了一遍,眼尾抽动,“这个行文……算了,递上去吧,皇上应该不会怪罪。” 时鞠说的很含蓄,她总不能跟时清说皇上就喜欢看这种不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折子吧。 都参孙家,那可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若是七拐八拐的说上一通,皇上稍微分点神,知道是什么事情后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时清的折子是自己往上递的,她揣在怀里,临走前想起什么,疑惑的问时鞠。 “爷爷说云执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时鞠沉默,半响儿后给出答案,“你爹他想多了,以为云执已经有了,所以你才急着娶他。” 时清诧异的站在原地,“我爹可真会想。” “那你怎么不跟他解释啊。”时清问。 “他不听。” “……” 李氏现在天天算着日子等云执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呢,时鞠但凡多说一句,都被他“你不懂”给堵回来。 “那就让他接着想吧。”时清表示,“云执怀的是个哪吒,没个三五年是生不出来的。” 她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随时鞠一同出门。 云执在屋里坐着,听见时清的脚步声响起,飞快的将在手里把玩的夜明珠塞进袖筒里,装作在喝水。 “爷爷今天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时清问他。 云执摇头,“没有。” “真的?”时清双手抱怀,睨着他桌上的那把宝石剑,“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上面的宝石给你抠掉。” 云执吓得拿过剑抱在怀里,问就是没给,再问还是没给,要是还问,他就蹲屋脊上躲着。 说不过他还不能躲吗。 时清懒得理他,将爷爷给的长命锁收好。 “睡觉了。”时清仰头朝上喊。 云执声音传下来,“你先睡,我看会儿星星。” 时清叹息,“我不跟你要了,既然是爷爷给的,你就自己收好。” 就他那点小演技,骗得过谁。 “那我下来了。”云执从屋脊上飞下来,大步从门外走进来,讪讪的笑着跟时清说,“其实今天没有星星。” “……” 就不该喊他下来,让他学脊兽在上面天天蹲着,当个辟邪的吉祥物。 云执洗漱睡觉,仗着屏风遮挡以及时清说不问他要,安心的拿出夜明珠在手里把玩。 玩了一会儿,将东西塞进枕头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当真又接着梦见柳月铭跟他一起同行。 [柳月铭的扇子终究是没换新的,上面的血迹不好清洗,他索性直接就着血迹画了几朵梅花。 还算风雅。 他扇着扇子问云执,“可是囊中羞涩?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且拿去。” 云执摆手,“不用,我怎么能要你的,我还有。” 话虽这么说,但云执莫名觉得后悔跟肉疼。 他就应该拿着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柳月铭没看见云执背着他懊恼的小表情,舒心一笑,合上扇子,扇骨轻敲掌心,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你头回出门,对银钱没什么概念,若是你放心得过我,我倒是可以替你先保存着。” “我之前可能是没概念,”云执婉拒,“但我最近概念很足。” 柳月铭疑惑的看着他。 “时清说钱只有放在自己口袋里才叫自己的。”云执仰天惆怅,“就连我的银子也被放在了她的口袋里,现在全成了她的。” 所以这种当,只能上一次。 柳月铭眸光闪烁,总觉得这两天的云执跟变了个似的,突然抠抠搜搜起来,想来是跟这个时清有关系。 他不动声色的套话,“这个时清是何许人物,我怎么没在江湖上听说过她的名号。” “她在江湖上可能不出名,”云执表示,“但是她在京城是名震京都。” 主要以抠门小气还气人出名。 “原来是京城人士。”柳月铭笑,“若是可以,我也想去趟京城看看。” 话题终于换了。 “还是不去了吧,”云执觉得京城已经逛够了,最主要的是,“盘缠不够。” 他一脸真诚的看着柳月铭,“省点花。” “……” 怎么又说到钱上来了。 柳月铭主动聊起别的,“你之前提过你云家功法,我行走江湖见到的功法也多,不知道跟我见过的可曾相似?” 云执本来想跟他演示的,犹豫了一瞬,看着柳月铭,“柳大哥,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柳月铭含笑看他,“你说。” “我教你功夫,你付我银子吗?” 柳月铭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诧的看着云执。 云执也不好意思,自己耳朵先臊的通红,“我知道提银子俗气,但没银子不行啊。” 他尝到过没银子的苦,简直是寸步难行,连离开时家都做不到。 “云兄弟,”柳月铭委实没想到云执会说这个,“是我拖累你了。这一路上你又是花钱又是保护我,我也没为你做什么,只不过跟你讲讲江湖趣事而已。” “这样吧,你看我这块玉佩还值些钱,你先拿着,接下来的路程我就不连累你了,”柳月铭拱手抱拳,“告辞。” 他笑容苦涩,“若是有缘再见,劳烦云兄弟看在这段时间你我相处愉快的份上,帮我收个尸。”] 云执清晨醒来,坐在床上发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下意识的侧头朝床的位置看,就看见时清裹着被子在床上挣扎,“渴。” 时清梦见自己行走在沙漠里,渴到嗓子冒烟。 那种明明肚子里有水但就是口渴的感觉又出现了。 好像离面板任务时间越接近,她这种口渴难受的感觉就越明显。 剧情里,她这个炮灰是被吊在墙头活活渴死的。 所以就算她不去完成任务,也摆脱不了这种结局吗? 时清挣扎,感觉自己被什么捆住了,憋着一股劲。 直到耳边有声音喊她,“时清?” 云执穿着中衣坐在床边,给她把缠在身上的被子扯开,倒了杯温水过来,伸手轻轻推时清。 时清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云执没听见,好奇的弯腰凑过去听。 然而时清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力道大到毫无防备的云执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扯得跌趴在床上,手里的杯子一晃,茶水洒出来大半。 云执另只手勉强撑着床板,他虚虚的叠压在时清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床被子,离的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几乎交织在一起。 云执脸蛋蹭的下红了个彻底,整个人手足无措的喊,“时清,你、你醒醒,你这样我起不来。” 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撑着床板,中衣衣襟被时清伸手攥住,敞开半截,露出大片皮肤。 云执呼吸发紧,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轻轻滑动,低声喊,“时清。” 像是觉得他太吵人,时清一仰头,唇瓣蹭在了云执鼻尖上。 云执心尖轻颤,心脏猛地收缩,眼睛都直了。 他用力一撑床板挣开时清攥着他衣襟的手坐了起来。 云执怔怔的坐在床边,整个人从脸红到脖子,被时清唇瓣擦蹭过的地方,更是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云执动作不自然的把手中杯子里的水仰头喝完,起身放下杯子随手扯了件外衣裹上,就飞到屋脊上坐着。 清晨温和的春风一吹,脸更热了。 而屋里的时清迷迷糊糊的醒来,习惯性的看了眼面板,发现上面的任务栏进度居然增加了! “奸·污男主”那里本来百分之零的进度,增加为百分之一。 “……” 时清疑惑,她干了什么? 第38章 38 时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面板的任务进度产生变化,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嫌弃这百分之一的变动。 就动了这一点点,有跟没有感觉差别不大, 没区别。 按着以钱灿灿为女主的书中剧情,自己这个炮灰应该是趁春猎时对沈郁产生报复心,恨他害得自己成为京中笑柄,这才试图奸·污他,将他这朵高岭之花拉入泥潭。 紧近着被钱灿灿路过救下,一同见证的人里面还有钱家在宫里的那个小舅子,后宫受宠的贵君。 长皇子碍于面子跟沈郁的名声, 一边准备跟钱家结亲, 一边暗中开始处理她这个炮灰。 现在剧情明显不是这么走的。 先不说以长皇子的行事作风,会不会跟钱家结亲。 再说她得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对沈郁有想法。 既然没有想法,那又何来的“奸·污”? 这系统bug了吧? 时清暂时没想明白,就打算先搁下, 等等再看。 今日一早她们将随圣驾出发前往皇家围场, 不能磨蹭耽误。 时清醒来没看见云执,习以为常的以为他在外面晨练。 结果都等快吃饭了,蜜合才压低声音偷偷问她, “小主子,您是不是又惹主君生气了?” 时清一脸茫然,瞧这话问得,“我什么时候惹他生气过?” “那主君怎么天还没亮就蹲在屋脊上坐着,连屋都不回。”她们这个院里的人都知道,主君一不高兴就会上房。 看见他在上面待着, 众人下意识的以为是被小主子从床上赶下来的。 时清咬着包子走到院子里, 仰头眯眼朝上看, “云执。” 云执身子一僵, 神色不自然的仰头朝天上看,余光瞥她,喉结滚动,声音不自然,“干什么?” “吃饭,要出发了。”时清让他下来,“你大早上的上屋脊干嘛?” “看日出。” “……” 时清嗔笑,“少侠文艺啊,你是不是还得约个人跟你一起蹲房梁上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一路谈到人生哲学?” 昨天晚上看星星,今天早上看日出,他但凡有这个欣赏细胞,那把青剑的剑鞘也不至于镶满宝石。 时清睨他,给出三个数,“下来吃饭。” 云执想起早上自己被她拽着衣襟的狼狈样子,不低头看她,“你先进去,我再下来。” 云执头回经历这种事情,说不出的难为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反应属于什么情况。 就是,就是他被时清扯着趴在床上跟她呼吸交织的时候,小腹有股热流控制不住的往下蹿。 像走火入魔一样。 云执是练武奇才,从小天赋异禀根骨清奇,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直到她唇瓣从自己鼻尖蹭过,心头一悸的那一瞬间,云执才知道热流都涌到哪儿去了。 “……” 云执单手遮脸,耳垂红的几乎冒烟。 他以前都没这样过…… “这都是什么毛病。”时清嘀嘀咕咕的进屋,“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他了?” 蜜合不敢说话。 云执磨磨蹭蹭的飞下来,他穿好衣服洗漱后坐在时清旁边伸手拿包子,眸光闪烁试探着问,“你早上……做噩梦了,你还记得吧?” 时清端着碗想了想,反问云执,“有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云执松了口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就说着玩的,看你会不会上当。” 他大口吃包子,含糊着夸奖,“你果然没上当。” 云执的反应太奇怪了。 时清疑惑的看他,“你不对劲。” 她凑过去,几乎贴在云执的耳廓边问,语气危险,“你是不是偷看我睡觉了?” “……” 从时清靠近的那一刻,云执身体就僵硬起来,呼吸瞬间屏住。 直到听见这句话才惊诧的瞪她,“谁看你睡觉了!” “那你心虚什么。”时清故意逗他,桃花眼飞了个眼神过去,“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垂涎我也很正常。” “分明是你垂涎我!”云执面红耳赤,底气不足。 他心虚的起身大步出门,结果脚刚迈过门槛又鼓着塞满包子的脸颊回来,不看时清,低头一手一个拿了两个包子。 还记得吃呢。 这次春猎加上来回路程,差不多要去三五天的时间。 时鞠属于三品的官员,本来就在陪驾人选里面。 时清跟云执面上说是被钱焕焕邀请去的,实际上还是跟着时鞠一同出发,并没有坐钱家的马车前往。 李氏留在府里看家,犹犹豫豫的看着云执,柔声劝说,“你们两个去就去了,怎么还带着云执一个男子呢。” 春猎上跑跑跳跳的,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李氏伸手拉住云执的手,“不如你就留在家里陪着爹爹,我带你去寺里烧香拜佛。” 云执求助的看向时清。 “爹,”时清一把扯着云执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后,自己挡在他跟李氏中间,一脸正经的说,“云执要跟我一起去,我俩去哪儿都不能分开。” 开玩笑一样,要是没有云执,谁去保护钱焕焕,她那儿还有自己六百两的尾款没付呢。 云执鼻尖微痒,垂眸抬手挠了挠鼻子。 明知道时清是说来哄李氏的,但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被时清唇瓣蹭过的鼻尖上跟有蚂蚁爬过一样,痒痒的。 李氏笑,嗔了时清一眼,“行了行了,爹爹不拦着你,爹爹知道你跟云执天生一对不可分离,去哪儿都得粘着。去吧,要注意安全。” 刚成亲没多久的小两口,这么黏黏糊糊才正常,说明两人感情好。 “什么天生一对?”云执问时清,“我怎么没听懂你爹说的话。” 她是不是又乱说什么了? 两人坐上马车后,时清将瓜子扒拉过来,嗑着说,“我爹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半刻钟都离不开我。” 她当初要娶云执绣花的时候,就是这么跟她爹说的,说自己跟云执天造地设、情有独钟。 谁知道娶回来他不会绣花,这几日更是连针都摸过。 “你、你——”云执耳廓发红,盯着时清说不出话来。 “骗你的。”时清将瓜子递给云执,“来点?” 云执抿着薄唇将瓜子整盘端过来,“你不要吃了。” 要不是瓜子吃多了,她也不至于做梦都在喊嘴渴,也就没有清晨那一出。 时清伸手要去夺,云执将瓜子盘往自己身后藏,眉眼挑起,一副“有本事你来抢”的小表情。 两人你抢我躲打闹了一会儿,云执被时清分走注意力,总算不惦记着早上的事情了。 时清跟云执坐的是时家的马车,而时鞠被皇上叫过去了。 跟时鞠一起的还有孙母,当朝的丞相大人。 皇上坐的马车可要比别的马车宽敞舒适多了,坐上三五个都绰绰有余。 皇上出行,春猎归春猎,该处理的政务还是要处理的。 她抿着茶翻看手里的折子,好半天没说话。 孙丞相老神在在的候在旁边坐着,时鞠坐在她正对面。 “孙爱卿,”皇上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朕今早收到份折子,你可知道是参谁的?” 她都这么问了,孙丞相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参自己的。 孙丞相行礼,“臣不知,还请圣上明示。” “你啊,少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皇上将折子放下,一同放下的还有遮住嘴角的茶盏,“这折子参的不是旁人,正是你,当朝丞相。” 孙丞相眼皮都不抬,“臣树大招风,不可能事事合人心意,有人参臣很正常。” 皇上问,“那你可知道参你的人是谁,又为何参你?” 孙丞低头行礼,“臣惶恐,还求圣上明示。” 皇上让内侍将折子递给孙丞相看看,“你自己瞧瞧。” “是。”孙丞相双手捧着接过折子,眸光闪烁。 还没打开折子之前,孙丞相已经在心里把所有的可能都排查演练了一遍。 最近京中朝野上下最关注的莫过于圈地案,难道是钱焕焕那里有了眉目,这才煽动言官开始抨击自己? 结果打开折子一看,“……” 跟她想的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折子全篇内容都在喷她治家不严,不配为人母为人妻为人臣。 折子上说她纵容儿子当街行凶,没有做好一个当母亲管教儿子的职责。 孩子家教不严,是他爹没管好,他爹之所以没管好,全是她这个当妻主的没立下规矩。 随后又说她家里侍卫没大没小,仗势欺人,说她丞相府目中无人不敬王法,不配作为群臣的典范。 除了没引经据典外,写的是条例分明有理有据,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配做个人了。 孙丞相眼尾抽动,面皮绷紧,捏紧折子往下看。 她倒是要看看这么大胆参她的人是谁—— 呵,时清。 今科探花,如今任职巡按御史,不过七品大小的官能做什么主。 孙丞相抬眼看时鞠,声调缓慢,“时大人?” 时鞠跟她对视,语气淡淡,“孙丞相。” 皇上喝口茶水,出声说道,“这事真不怪时大人,时清是巡按御史,在街上跟你一双儿女发生冲突,写折子参你很正常,她这折子也不是通过时大人的手递过来的,而是履行她巡按御史的职责。” 什么职责? 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写折子的职责吗? 孙丞相将折子合拢,双手捧着递还回去,“小时大人年轻气盛,身上有少年人的血性,敢于直言进谏,倒是我朝荣幸。” 内侍接过折子放在皇上面前。 “时清的性子孙爱卿可能不了解,朕上次在御书房见过,她是个锱铢必较的脾气,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你家小公子的确不该招惹她。”皇上这话说的已经很含蓄了。 她话里话外觉得时清没错,那错的只能是孙黎黎。 孙黎黎仗势欺人,有损丞相府威严,也没将朝廷官员放在眼里,属实该罚。 子不教母之过。 时清监察京都百官,以小见大顺着孙黎黎往上参孙母治家不严,没什么问题。 这事真不怪她。 “臣管教不严,还请圣上责罚。” 孙丞相撩起衣摆改坐为跪,“臣已经将那不成器的儿子关在家里面壁思过,让他好好反省。” 幸亏她怕孙黎黎过来坏事,借着巴宝阁送来的账单为由把孙黎黎留在府上,不然今天还真不好交代。 “爱卿言重了,”皇上虚扶她一把,“咱们君臣之间又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个。” 皇上像是随口一说,“朕记得孙爱卿你家的小公子今年也都十五六岁了吧?也到了议亲的年龄,是该好好约束一二,朕那弟弟今早见到朕还说要给他和钱家世女做媒呢。” 有她这句话,孙黎黎出嫁前怕是放不出来了。 孙丞相颔首,“是。” “听闻时清这次也在春猎随行的队伍里?”皇上看向时鞠。 “回圣上,时清跟她夫郎都在。”时鞠行礼,“两人随同臣跟钱世女一同过来,说要长长见识。” 皇上露出一丝笑意,像是稀奇,“她还有需要长见识的地方?” 时鞠沉默。 孙丞相坐下,疑惑出声,“小时大人的品级应该不符合随行的资格吧。” 她笑,“倒不是臣小气,因为小时大人参了臣臣就针对她。而是我朝规定,除皇亲国戚外,只有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春猎。小时大人的品级是……” 皇上抬手拿过其余折子,“无碍,多个人而已。丞相不必这般循规守矩,对下就说朕许了时清随行。” 孙丞相行礼,“臣遵旨。” “孙爱卿啊,参你的折子倒不是只有这一份,”皇上抬眼看她,意味深长,“有人说你跟圈地案有关,你说朕该不该信?” 这份折子是谁参的她倒是没给孙丞相看。 孙丞相神色严肃,垂眸看地,“圣上莫要听信她人谗言,一切要以钱世女的调查结果为准。” 皇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折子放下,示意内侍把棋盘摆上来,“说的也是,不提这个了,春猎嘛,出来玩就该高兴些。来,你俩跟朕对弈一番。” 从京城出发,到皇家围场,单人骑马的话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不过此次出行车马队伍壮大,走的缓慢,加上中午还要休息用饭,足足走了将近大半天。 早上出发,估计傍晚才能到。 这期间钱焕焕从钱家的马车换乘时家的马车。 “你这儿安全。”钱焕焕板正的坐着,“我付过银子的。” 理直气壮。 时清抬眼看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钱灿灿,“那你过来干什么?” 钱灿灿吊儿郎当的坐在钱焕焕旁边,指着钱焕焕的拇指上戴了个翡翠扳指,绿的通透,“我跟我阿姐一起,她付过银子的。” 时家马车按着官员仪仗规矩本来就不算大,现在挤进来两个,顿时显得更小了。 时清睨着钱灿灿,“你姐付银子的时候可没说连你一起保护,我们可不兴买一送一的。” 她跟云执说,“要是遇着危险,你就拿钱灿灿当肉盾,不用白不用。” “……” 钱灿灿瞪她,时清翻白眼。 她们一行人到皇家围场的时候,夕阳漫天,天地辽阔,山林葱郁。 如今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逢春,嫩芽冒头,一眼看过去能感受到的是自然界的蓬勃生机。 这附近不远处就有行宫,不过皇上还是让人就近搭了营帐。 天越来越长,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按着往常惯例,应该出去狩猎,所猎到的猎物留晚上摆宴烧烤着吃。 皇上坐了大半天的车,筋骨疲乏是不可能参加狩猎的活动,那去的只能是些年轻人。 “春季万物生长,猎场中凡是怀有身孕的、幼小的、残疾的猎物,均不可杀。” 皇上背对夕阳跟众人缓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是。” 众人齐呼,“陛下仁慈。” “去吧,让朕见识一下我朝女儿们的战力。” 虽说这几年边疆太平,可周边依旧有近邻蠢蠢欲动,为了防止小辈们松懈,春猎跟秋猎就成了磨炼她们的武台。 孙绾绾已经换上干练精简的银白色短打,走过来问钱焕焕,“钱世女可一同前往?” 钱家是先皇亲封的世勇侯,“勇”字既是对钱家忠心的肯定,也是对钱家老太太胆量跟武力的认可,钱家的小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认怂。 尤其是钱焕焕,她作为世女,明知道前方有危险,也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去,方能对得起先皇亲封,对得起当今皇上的厚爱。 这也是钱焕焕宁愿割肉都得花六百两请云执保护自己的原因,她清楚自己今天躲不过去。 “走。”钱焕焕换上黑色短打,头发全部束起,伸手一牵马绳,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孙绾绾笑的温雅,“不愧是钱家的女儿。” 她跟着上马,作势邀请钱焕焕一同走。 钱焕焕却是双腿轻夹马肚子,回头看向时清跟云执。 本朝民风开放,男子可以上街也可以念书。像是云执这种出嫁后的男子,只要有妻主陪同,参加春猎也是可以的。 在众人眼里,别人单枪匹马那叫“猎”,妻夫两人一起,那叫“踏春”。 孙绾绾坐在马背上微微眯眼顺着钱焕焕的目光看过去。 时清身着红色短打,头系红色发带,眉眼张扬容貌昳丽。她翻身跃在马上的那一瞬间,好像连天边的晚霞都为之失色。 天地间最浓烈的颜色,就是马背上的那抹红。 亏得她是个女人,但凡是个男子,京中光冲着这张脸想要求娶的人都要踏破时家的门槛。 而她身边的云执,穿的是青蓝色,行云流水般翻身跨坐在马上,气质清爽干净,动作更是轻盈的像片叶子,跟世上绝大多数脂粉气十足的男子都不同,独树一帜。 妻夫两人并肩而坐,说不出的般配。 可惜,两人站的是钱焕焕。 云执皱眉看时清,“你去干什么?” “我要是不去,你跟钱焕焕一起走,别人还以为这片草原都长在我头上呢。”时清睨他。 要想生活过得去,谁爱头绿谁头绿!反正她不绿。 “走吧。”钱焕焕喊两人。 往猎场山林深处走,孙绾绾缓声提醒几人,“天色渐晚,野兽出来觅食,你们可要小心啊。” 她说完就骑着马跟几人分开走,“我就不和三位一起了,咱们营帐前再见。” 孙绾绾夹紧马肚子跑远。 “林子里真的有野兽吗?”云执头回参加跟听闻朝廷的春猎,不太懂。 “按理说没有,”钱焕焕跟他解释,“一般狩猎的前几天就会有侍卫上山将猛兽全都赶到另一边的山头,留下来的多数是些温顺没有攻击性的动物。” 比如鹿、兔子、鹰、野猪跟野鸡这种。 毕竟春猎还是以娱乐性为主,不会真的闹出人命。 钱焕焕侧头看时清跟云执,语气认真,“但是总有例外。” 野兽也许不会过来,但她们会不会被迫出现在另一个山头可就说不准了。 “没事,我府上棺材已经备好了,怕什么都不怕例外。”时清不甚在意。 钱焕焕看她毫不退缩,心头涌起一阵感动,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时清继续说,“只要你活着,那六百两该给还是得给。” 满腔情绪瞬间消散。 钱焕焕都不知道该说时清契约精神十足,还是说她爱钱如命。 三人连同随行的六个侍卫往里走。 时清箭术的确不错,但她没有猎杀动物的习惯。全程都是钱焕焕狩猎。 她们每个人的弓箭上都会写有自己的名字,她们只管射箭,后面会有侍卫前来清点跟捡起猎物。 越往山林里走,越显得天色昏暗光线不明,钱焕焕已经打算回去了,云执却意识到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太安静了。 周边没有半点声音。 按理说马从山林里经过,至少会惊起飞鸟,但是没有,除了身下马儿喷鼻的响声外,没有半分多余动静。 云执轻拍马背站起来,脚尖一点就跃上高处树梢。 眺望之下,便看到前方有人伏击。 “十来人左右。” 随着云执声音响起的就是弓箭齐发的声响。 孙家这是下了死手要趁今日就结果了钱焕焕。 云执下来,手搭在时清的腰上,身体一转躲过暗镖,将她藏在树后。 时清反应极快,将挂在马身上的弓箭一同拿在手里。 云执难得认真,语气强势,“不要出来。” 时清抬眼看他,云执从怀里掏出夜明珠塞给她照明,眸光明亮坚定,轻声说,“别怕。” 他将人引到旁边,尽量不让时清被人发现,但怕时清有事自己来不及,所以只是在这周围没敢走远。 孙绾绾藏在深处,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背上听着前方的动静。 像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孙母哪怕是只手遮天的丞相,也只能冒险试这一次,绝对不允许失败。 这十来人的火力有八·九个是集中在云执身上,钱焕焕跟侍卫那里只分到三五个。 时清将夜明珠塞进怀里,单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捻了支箭,不动声色的搭在弓弦上。 她比武力连钱焕焕身边的侍卫都不如,但如果比弓箭,场上应该没人比她更准。 时清借着天色渐黑的遮挡,藏在树后面等机会。 本来随行的有六个侍卫,剩余四个在后面捡猎物,只有两个跟在钱焕焕身边。 然而等了半天那四人还没到,显然已经凶多吉少。 随着时间推移,孙绾绾耐心逐渐告竭。若是再耽误下去,世勇侯跟时鞠一定会请旨让御林军进山查看。 她忍不住遮上脸亲自过来,“还有一个呢?” 场上周旋的只有云执跟钱焕焕。 她低头问身边留下保护她的侍卫。 一共三个人,跑了谁都不能跑了时清跟钱焕焕。 只要时清死了,云执就不足为惧。 “属下这就去找。” 那人下马,尽量躲开云执的视线,往时清藏身的那棵树靠近。 云执基本都围着这边打斗,时清肯定藏在附近。 她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 侍卫将佩刀□□,眸光幽深晦暗。 第39章 039 天色渐沉, 尤其是山林中,被树木遮挡更显光线昏暗。 云执下手基本不下死手,多数是打断对方的手脚, 留有一条残命。 孙绾绾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这边, 手探向腿边马背的箭桶中, 抽出一支箭羽搭在弓弦上。 她很久没见到这般身手的男子了,若是自己这边的人该多好, 可惜非要跟她作对。 云执被黑衣人缠住, 正好方便孙绾绾放暗箭。 与此同时,她的侍卫趁云执视线被转移的时候, 慢慢逼近他身后那棵能藏人的粗树。 她有预感, 时清一定躲在那里。 侍卫佩刀出鞘, 五指缓慢收紧攥住刀柄,脚步寸寸靠近。 时清屏住呼吸, 手中长弓拉满,在对方即将逼到跟前时,一箭射过去。 箭矢擦过空气, 正对侍卫右臂。 侍卫反应极快, 侧身躲过。 然而时清这一箭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侍卫这一躲,离弦的箭正好朝不远处孙绾绾的小腿射去。 孙绾绾骑在马背上, 手里的长弓已经拉开,箭矢对准的正是人群中的云执。 她毫无防备, 注意力全在手中的弓箭上,身边更是无人保护,给足了时清机会。 “咻”的声—— 紧接着就听见吃痛的叫声。 孙绾绾小腿被箭射中, 剧痛之下手上一抖, 刚拉满弦的弓和箭全都掉在地上。 孙绾绾重心失衡, 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主子!”侍卫大惊。 孙绾绾滚在草丛中,双手抱住小腿,想拔箭又下不了手,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厉声喊,“别管我,杀了她!” 侍卫扭过头,提着刀迅速朝树后面逼近。 时清怎么可能还守在原处。 她将夜明珠丢进旁边树后草丛,珠子光亮若隐若现,像极了她身上配饰发出的光泽。 侍卫眸光一凛,用足了力气朝草丛中砍去。 就在她挥刀落下的那一刻,时清另支箭的箭矢穿透她的右臂。 侍卫痛呼出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侍卫使了十二分力道用左手将手里的刀反手朝刚才箭射来的方向掷去。 时间间隔太短,时清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刀背寒光晃眼,刀刃直指时清面门,就在即将逼近她眼前的那一刻,一道青光闪过。 “铮”的声嗡鸣—— 剑鞘抵在刀背上,刀应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而剑鞘借着惯性插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没入树中几寸,可见力道之大。 时清几乎跟死神擦肩而过,小腿肚子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掌心跟后背全是冷汗。 哪怕面板一直提醒她时日无多,但所带来的冲击都没有直面死亡这一刻惊心动魄更为直观。 她穿书以来,走的是文试科举,断然没想过会有今日。 时清长在种花家和平年代,克服不了心里的障碍,做不到将箭矢对准人的心口。 但她留一线的时候,别人却没想着放过她。 那侍卫已经咬牙将箭从手臂中拔了出来,反过来当做利刃武器朝时清靠近。 时清稳住心神,反手拿起弓箭,箭矢对准对方的大腿。 一箭,两箭。 直到对方站不起来对她形成不了威胁。 时清攥着长弓的手轻颤,目光却格外坚定,弓弦拉满对准对面草丛中的孙绾绾。 若是只能活一方,那一定是她跟云执! 箭矢擦空而过,孙绾绾这次敏锐的就地一滚,躲在树后面,大声喊: “撤!” 她带来的十多人已经损伤大半,孙绾绾逼不得已喊了撤退,连带着刚才那个侍卫都被人掩护着架走。 场上除了打斗痕迹外再也看不出其他。 云执快步朝树后面走过来,时清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是他刚才扔过来的宝贝剑鞘。 “吓死我了。”时清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看他。 云执眉眼含笑撩起衣摆半蹲在时清面前,见她没伤着,眸光清亮,“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他一直都觉得时清就嘴炮功夫厉害,像个绣花枕头纸糊的老虎需要他保护。 然而她刚才射中孙绾绾的那一箭却是救了他。 当时他被几人缠住,会用暗镖的那个侍卫也在,若是被分散注意力,哪怕躲开孙绾绾的暗箭也会受伤。 一旦他落于下风…… “那可不。”时清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缓慢平息,把手朝云执伸过去。 云执微怔,疑惑的抬眼看她,迟疑着把手里的剑递过去,“给?” 时清轻拍他手背,“我是让你拉我一把,你给我剑干什么?” “腿软啊?”云执没忍住笑出声,微微挑眉揶揄她,“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时清睨他。 她一个文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说好大家打打嘴炮互相讥讽几句就行,谁知道狗被逼急了竟然搞起打打杀杀。 云执手掌朝上握住时清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手指搭在自己掌心的那一刻,云执才发现时清手掌冰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时清却是已经把手抽回去。 钱焕焕和两个受了轻伤的侍卫把受惊跑开的马找回来,问两人,“没受伤吧?” 时清摇头。 钱焕焕连同身边侍卫拱手朝她跟云执行了个大礼,“谢过两位的救命之恩。” 今天要不是云执跟时清,她怕是要葬在这里了。 时清笑着把她扶起来,“谢倒是不必谢了,记得给钱就行。” 左右她跟云执已经被牵扯进去,躲是躲不开的,还不如参与进去顺便捞上一笔。 “……” 钱焕焕有种满腔情绪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好。” 像时清这种就极好。 拿钱办事,干脆利落,不会挟恩图报。 跟这种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交朋友,都放心。 云执弯腰把草丛里的夜明珠捡回来塞怀里。 他把珠子交给时清的时候,其实就存了想让她用夜明珠转移敌人的注意力借机逃跑,只是时间短没来得及细说。 好在时清聪明,知道他的意思。 云执扯着衣袖把剑身擦拭干净,装进剑鞘里。 这一趟,算是有惊无险。 她们三个是所有外出狩猎中回来最晚的,同时也是猎物最少的。 钱母跟时鞠都面无表情的等在外面,直到她们回来才神色稍缓。 “怎么这般狼狈?”钱母嘴角下压,皱眉训斥钱焕焕。 带出去的六个侍卫只剩下两个,钱焕焕的衣摆上借着灯笼跟火堆光亮能看到辩驳血迹。 钱灿灿站在旁边,不耐烦的说,“阿姐平安回来就好,何必苛责。” “我问你嫡姐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钱母眉眼严厉的看向钱灿灿,“她若是跟你一样没出息是个废物,便不配是我钱家的嫡女,不配是我世勇侯府的世女。” 钱灿灿脸色难看,下颚线紧绷,满眼不服气。 钱焕焕主动开口说,“都是女儿能力不足,让母亲担忧了。” 她朝钱灿灿使眼色,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姐妹两人站在钱母面前,各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任由钱母呵斥。 时清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没受伤吧?”时鞠皱眉打量两人。 云执只有鞋背上有些许血迹,时清身上则是泥土更多一些。 “没有受伤。”时清跟时鞠说,“我射中了孙绾绾的小腿,不知道她回来了吗?” 时清眸光明亮,她的箭上带有她的姓氏标志。 倒是要看看孙绾绾怎么解释。 “孙绾绾在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说是入林后碰到了野猪,搏斗一番后还是被它逃窜。孙家带去的众多侍卫也被野猪所伤,就连孙绾绾的小腿都被猪牙拱伤。” 这是孙家人给出的解释。 “皇上着人安慰了一番,还赏赐了药物。”时鞠余光看向钱家那边,声音很轻,“这也是钱大人动怒的原因。” 孙钱两家在山林里遇上,钱母不可能不知道。她气的是钱焕焕没能拿到把柄还损失了四个侍卫,是她办事能力不足。 钱大人对于嫡女的要求,属实严厉到苛责的地步。 时清撇嘴,“孙绾绾倒是好意思编瞎话。” 她要是射中孙绾绾的屁股,孙家人是不是还得说孙绾绾是被野猪啃了啊? “你们人没事就好,”时鞠示意两人,“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晚上的夜宴快开始了。” 虽然时清她们猎到的猎物比较少,但总有人猎到的多。 皇上很是高兴,赏赐了不少东西,“没得到赏赐的也不要灰心,今日不过是小试牛刀,明天才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皇上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旁边坐着陪驾的贵君。 因为时清品级比较低,离前边稍微远一些,倒是看不太清楚钱贵君的长相,只看到衣服华贵艳丽。 君后身体不好,加上皇上出行宫中无人做主,他便留在京都没来。 整个后宫,皇上只许了钱贵君陪同,加上圈地案也是交给钱家世女去办,可见皇上对钱家的看重。 朝上能跟钱家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孙丞相了。 孙丞相跟钱母一左一右坐在皇上稍微往下一点的位置,居于皇女们跟长皇子一家 上面的是君, 钱母抬眼看孙丞相,像是好意关心晚辈,“听闻令女被野猪所伤,连今晚宴会也无法出席,不知道伤情如何,可曾请御医看看?” 孙丞相心里恨得滴血,山林刺杀失败错失除掉钱焕焕的最佳时机不说,孙绾绾的小腿更是被时清的箭射中。 信得过的御医说箭头伤到了骨头,以后怕是会留下些许后遗症。 她孙家好好的一个嫡女,可能会瘸,这要她跟孙绾绾怎么接受。 两人都是狐狸,她就不信钱母不知道里面情况。 既然知道还特意开口,摆明了就是来嘲讽她往她伤口上撒盐。 “谢世勇侯关心,小女无碍,只是野猪凶猛,一不留神着了这畜生的道儿,”孙丞相眸光幽深,皮笑肉不笑的说,“若是下次再碰到,定要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语气有股说不出的阴寒戾气。 长皇子坐在上位,听到这里不由关心两句孙绾绾的伤,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他抬眸看向坐在钱母偏下方的钱焕焕,像是缓和关系一般说起他打算给孙黎黎跟钱焕焕做媒的事情。 钱母神色不动,垂眸端起面前的茶盏,侧眸看了眼钱焕焕,说道:“小女还未立业,怕是配不上孙家小公子的厚爱。” 孙丞相也说,“世勇侯眼光高,看不上我家黎黎也很正常。” 两人间今天是注定不能好好说话了。 长皇子端起茶盏抿了口,神色淡淡,“看来,倒是本宫多事了。” “不敢。” 皇上方才在跟贵君说笑,这会儿才把注意力放到 她抬眸朝众人扫了一眼,缓声说,“既然无事,那就开宴吧。” 皇上说完话,坐在君臣界限最边缘的位置那儿,有个面色苍白身体羸弱的女人站了起来,“母皇。” 开口说话的是五皇女,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奈何父亲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的,导致她在宫中仰人鼻息过的也是艰难。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作为皇女能在后宫长这么大也算是运气好了。 皇上朝她看过来,“小五啊,可有事情?” 五皇女虚弱的笑笑,像是有些犹豫跟怯懦,“女儿听闻时清的夫郎云执绣的一手好牡丹,想、想过去求一幅作为生辰贺礼送给父后。” 她轻声说,“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便想过去问问。” 五皇女的生父早就死了,这里的父后只能是中宫君后。 “云执啊。”皇上像是想了想,恍然说,“朕记起来了,云家那个以牡丹闻名京都的儿子。” 时清被沈家退婚后,扭头就求娶的小公子。 这种热闹事情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君后向来喜爱这些东西,你有心了。” 云执的牡丹之所以在京城被炒的这么热,君后的喜好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他曾当众夸赞过云执绣出来的牡丹,说与真花无二,属于世间珍品。 五皇女没有强势的父家作为后盾,更没有过多的财力支持,所以君后的生辰贺礼送不了昂贵的东西,只得从心意上下功夫。 皇上也算是理解。 皇上朝远处眺望,这才看见长长的营帐里快坐到营帐门口的时清跟云执。 没办法,所有陪驾的人选里面,就时清官位最低,所以只能坐在最后。 她倒是安得自在,跟云执该吃吃该喝喝。 皇上像是笑了一下,伸手往那边一指,“她跟她夫郎在门口那儿,你倒是可以去问问。” 五皇女立马应道:“是。” 她许是过于激动开心,情绪波动厉害,没忍住呛咳两声,脸上泛起病态的绯红。 钱贵君瞧了一眼,笑着跟皇上说,“小五这个身体何必让她大老远过去,不如把时主君叫过来问问。” “不妥,”皇上淡笑着拒绝,“将人叫过来,倒是显得皇家无礼了。” “这既然是小五私人的请求,便让她自己去问问。”皇上拍拍贵君的手,“咱们不需要管年轻人的事情。” 五皇女往下走。 她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女,看见她端着酒杯往门口去,多少吸引了不少目光。 孙丞相站起来轻声喊了句,“五殿下,您是要去哪儿?” 五皇女笑着说,“找小时大人有些私事,母皇许了的。” “那我陪五殿下一起过去,”孙丞相端起酒杯,笑着说,“今日皇上还在我面前提起过她,我还没正式见过,正好跟您去看看。” 五皇女略有犹豫,但孙丞相却是不容拒绝的走出座位,朝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 五皇女走在前面,孙丞相跟在后面。 时鞠抬眼朝那边看了眼,没说什么。 她的位置跟时清离的不算远,三五人的距离而已。 两人走过来的时候,时清正在吃东西。 她离得远就没关注前边的动静,最主要的是—— 今日这兔子烤的真不错。 云执看她大快朵颐,好奇的问,“你不喜欢兔子?” 他姐就挺喜欢的。 别看他姐在人前飒气十足英气逼人,其实背地里在闺房中偷偷养了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 每次云执皮痒手贱提起兔耳朵说要吃它的时候,总是会被自家姐姐追着一顿暴打。 他感觉时清也是个女孩子,狩猎的时候也没猎杀小动物,心里应该是喜欢的吧? “喜欢啊。”时清啃着兔腿,重重地点头,“小兔子这么可爱,我当然喜欢了。” 云执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软了一下。 直到听见时清继续说,“我除了喜欢烧烤口味的,红烧跟清蒸我也喜欢。” 她表示,“只要是熟的,我都不挑。” “……” 云执沉默,将巾帕递过去让她把油爪子擦擦。 他就不该拿她跟他那里的女孩子比。 “小时大人。” 时清擦完手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声音阴阴轻轻的,只提着半口气,给人的感觉像是伏击在暗处的眼睛。 时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抬头看,就瞧见有个身着还算华丽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对方长相跟皇上和长皇子如出一辙,都有一双凤眼,显然是皇家人。 只是跟前两位强势的气质不同,五皇女明显羸弱些,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文质病气,弱化了凤眼的凌厉,活像个病美人。 这样的人,不管男人女人看着都忍不住帮扶一把,没有攻击性,光看着就构不成威胁。 尤其是在宫中,帮她还能增加自己爱护姐妹的形象。 除了她,孙丞相也缓缓停在她面前。 时清站起来,朝两人行了个官礼。 “这位是五皇女。”孙丞相看着时清。 “下官参见皇女。” 五皇女抬手虚扶了她一把,笑着说,“是我打扰小时大人的雅兴了。” “只是我听闻云执公子牡丹绣的一绝,便想讨要一幅,在父君生辰时作为贺礼献上。” 五皇女看向云执,朝他微微拱手,谦和有礼,“不知道云公子方不方便?” 云执脊背一僵。 怎么除了时清还有人惦记着让他绣花呢? 时清垂眸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角,抬头笑着看向五皇女,“这事——” 五皇女含笑看向她。 时清微笑,缓声清晰吐字,“不方便。” 五皇女微怔,脸上笑意僵住。 “这是我夫郎,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长皇子做的主婚人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已经不是云家那个以刺绣混生活的小公子,”时清挑眉说,“所以,不方便。” 五皇女脸上笑容微淡,抬手抵唇咳了两声。 坐着的云执眼疾手快的把面前的兔子整盘端走,离她远点。 时清很明显还没吃够呢。 “……” 五皇女眼皮抽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是我莽撞了,我想着时主君是在公子时以刺绣闻名,喊他云执公子会显得尊重,这里是我考虑不周到。” 时清“哦”了一声,听不出来信了没有。 孙丞相冷声跟时家妻夫两人说,“时清,这可是五皇女。” 时清了然,然后茫然无辜的问,“皇上说了不能拒绝吗?我舍不得我夫郎刺绣熬眼睛有问题吗?哪条律法明文规定,我夫郎就得给五殿下绣牡丹了?” “不是为我,这是要送给君后。”五皇女虚弱开口。 “就是君后也没点名说要云执绣吧?既然是心意,您自己亲手绣了送过去不是显得更有心意吗?” 时清劝她,“殿下,礼轻情意重啊,一针一线都是孝心,您说呢?” 不是要牡丹吗?你自己绣去啊! 你要是不绣你就是心不诚不孝顺。 五皇女掩在袖中的手一紧,侧头看向云执。 云执袖筒遮住兔肉,抬眸看时清,“我都听她的。” 时清之前那句“家里我说了算”算是派上了用处,像这种难题都推给时清就行。 时清眼里露出笑意,垂眸挑眉给云执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她俩可是生死之交,哪里是五皇女这种头回见面能比的。 两人大庭广众之下就在“眉目传情”。 五皇女目露失落,自嘲又苦涩的笑笑,再次拱手说,“是我提的要求过于无礼,打扰两位用饭了。” 她咳着走回去。 看她满脸笑意的过去,又看她满脸失落的回来,众人心里了然,时清定是拒绝了五皇女的请求。 只是不知道这个拒绝,是袒护夫郎的多,还是看不上五皇女的多。 毕竟所有皇女中,五皇女是看起来最没有希望的那一个。 她走了,孙丞相可没走。 她含笑看着时清,意味深长,“小时大人不仅有血气,还有点硬气呢。” 明明是夸人的词,她说出来就跟贬低的讽刺一样。 时清笑,拱手说,“那是比不得您女儿有勇气,野猪都敢猎,也不看看跟猪的实力差距。” 这是说孙绾绾连只猪都不如? 孙丞相脸色一寒,下颚紧绷。 就时清这样的宵小,也敢跟她这般说话没规没矩! 时清不仅胆大没“规矩”,她还很好奇,“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野猪拱过的伤口,不知道令女方不方便探望,我明天去长长见识。” 孙丞相捏着酒杯看时清。 她没见过?她怎么可能没见过,插在孙绾绾小腿上的箭杆上,清清楚楚的刻着时清的“时”字! “小时大人初入官场,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老妇劝你还是多看多听少说少做的好,不必处处好奇,会害死人的。明哲保身多好,何必掺和一些跟你无关的事情呢。” 她意有所指,说的就是今天保了钱焕焕的事情。 时清点点头,然后反问,“要你管?” 旁边有位大臣为了讨好孙丞相,开口说,“时清,注意跟丞相说话的语气。” 时清从善如流,改口问,“要您管?” “……” 一句话堵住两个人。 “我需要您教我做事吗?” 时清将擦嘴的巾帕扔在桌面上,“您自己就是治家不严的典范,还好意思来管我呢。” “听您的如果有用,孙黎黎怎么被禁足了?孙绾绾她有本事别被猪拱啊。” “您这般厉害,开口就教我做人,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呢?” “长辈的话,您治家不严,再加上我亲娘今天也在场,您怕是没有这个资格吧?” “上峰的话,我顶头上司都御史就是我亲娘,有什么事情她不会教我需要您在这儿越俎代庖指手画脚?” “您是对她不满意还是觉得我这个巡按御史不该说真话?” “下官劝您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教教孙绾绾怎么比过猪吧。” “本事真大,被猪拱了,笑死个人了。” 本朝督察院直接受命于皇上,就算是丞相也没有资格对着时鞠说她做得不好。 孙丞相被时清一段话噎的脸色漆黑,压低声音,盯着她缓声喊,“时、清。” 威胁的意味十足。 时清反瞪回去,“怎么着,你还想吓唬我?就冲这两个字明早我都得参你一本摆官威恐吓官员!” “我跟你讲惹急了我,你明天早上出门左脚先迈出门槛,我都能参你个不敬皇上目中无人!” “到时候就看看是孙绾绾的腿多,还是我的折子多。” 还敢威胁她? 呸! 天子脚下,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40章 040 孙丞相被时清一顿话堵的脸色难看。 横竖只要她一开口就是错的, 就连语气重一点对方都能揪着不放。 我朝御史中,孙丞相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 根本不把她这个丞相放在眼里。 “时清,你只是个七品巡按御史, 我今日劝你是为你好, 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时清已经坐下来,不甚在乎的说, “哦, 然后呢?” “您是打算怎么不抬举我?” “左右我就七品大小的官, 再低能低到哪儿去。我还是奉劝您一句,好自为之别没事找事, 您官大, 跟我可不同。” 孙丞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眸光闪烁,不知道时清是不是真知道些什么。 她每日跟钱家那个世女混迹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聊点政事。 时清这话定然是在威胁她。 看来之前参自己圈地案的折子很有可能是她递上去的。 绾绾说的对, 这个人, 果真是不能留。 只是今晚山林狩猎时未能一击得手,再想除掉她,怕是要借助别人的手了。 孙丞相跟年轻人不同, 难听的话说到脸上, 该笑还是能笑出来。 她将酒杯一饮而尽, “小时大人真是名不虚传,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算是让老妇长了见识。” 孙丞相自顾自的挽尊,说完抬脚返回原位。 时清翻了个白眼, 从云执那里把兔子端回来接着吃。 她把孙丞相放在眼里恭敬有加又能怎么样? 对方还不是想着要弄死她。 既然这样, 凭什么给她好脸色看。 浪费表情。 坐在上位的皇上先是看见五皇女垂头丧气的回来, 继而看见孙丞相脸皮绷紧坐在位上,不由开口跟身边的钱贵君说,“定是在时清那里碰了灰。” 就是不知道时清怎么拒绝的。 钱贵君微微扬眉,诧异的朝营帐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含笑说,“时清到底是何许人物,也太大胆了些。先是皇女后是丞相,她竟一个都不给脸面。” “是个妙人。”皇上心说将来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她招手示意五皇女,“小五,过来。” 皇上将五皇女叫到跟前,自己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身体重心侧压,轻声问她,“时清答应了吗?” 五皇女缓缓摇头,“小时大人心疼她夫郎,说本朝王法中没有一条规定说是必须让云执为我刺绣的,于是以此为由拒绝了女儿。” “她倒是能说,我朝王法若是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进去,还算什么王法。”皇上也不见生气。 五皇女犹豫了一下,说道:“许是觉得女儿这次心意不城,突然过去唐突了,等明日有机会女儿再问上一问。” 她低头,“毕竟是父后喜欢的东西,女儿总要多试几次。” 皇上捻着手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让五皇女退下,“去用饭吧。” 五皇女抵唇轻咳,行礼退下。 皇上又看向孙丞相,“孙爱卿,朕瞧你刚才跟五皇女一起过去了,还跟时清相谈甚欢聊了许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玩笑似的说,“可不能是因为朕把时清的折子给你看了,你就过去把人质问了一顿吧。” 孙丞相听到“相谈甚欢”的时候眼尾就在抽动,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在这儿坐着一连喝了两杯酒,都没把脑子里时清怼她的那些话忘到脑后,且越想越气。 “皇上说笑了,时清虽然年轻,却不是个吃亏的主,您是知道的。”孙丞相侧身朝向皇上行礼回话。 “早跟你说了她锱铢必较,你还不听劝。”皇上轻轻摇头,手指虚点她,“你啊你。” 多余的话无须多说了,就看孙丞相这个脸色,明日一早定是能收到时清参她的折子,到时候就知道两人今天聊了什么。 皇上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钱贵君朝时清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笑着劝皇上注意龙体少喝两杯。 晚上夜宴散席后,时清跟云执朝自己的营帐里走。 云执刚才发现自己剑鞘上的宝石裂开一颗,有了裂纹,心疼的扯着袖筒来回擦拭,企图把那条裂开的纹缝擦没了。 “行了,别装给我看了。”时清睨他。 就云执那点小心思,还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笑,“我给你换新的。” “当真?”云执顿时不觉得心疼了,把拇指指甲盖伸过去,“还是要这么大的。” “行。” 时清眼里溢出笑意,双手背在身后,边侧头看着云执边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平时宝贝剑鞘宝贝的很,但今晚在山林里,却是毫不犹豫的扔掷过来替她打掉那直逼面门的刀。 时清的心脏又不是草木做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感激。 她视线太过于直白,云执被看的不好意思,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好像连夜间暖风都停止了。 云执抬手挠着鼻尖,眸光晃动,转移话题,“你说那什么五皇女为什么找我要刺绣啊?她被你拒绝了,下次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云执可不擅长应付这些。 “说不准,”时清压低声音跟他说,“我感觉她还会再来。” 五皇女看着柔柔弱弱,毫无威胁,但是她给时清的感觉像是藏在暗处的视线,阴阴凉凉的,不像表面那么无辜。 她如果是有什么目的,肯定会再来。 时清说话间跟云执凑的近,毕竟议论的是皇家人,怕被别人听了去。 云执耳廓微热,侧身离她稍微远一点,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怕又出现早上那种热流往下的情况。 “你跟她怎么都喜欢绣花的男人。”云执手握着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脚尖转动衣摆成圆,拦在时清面前。 剑跟手齐齐往身后一背,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帅气,说不出的好看。 他眼眸清亮,微微挑眉问时清,“会武功就不好吗?” 时清心头微微一悸,站在原地抬眸看他,双手抱怀故意说,“会武功是挺好的,但我还是喜欢会绣花的。” 她抬手拍他肩膀,“你努力努力,武功绣花两手抓。” 时清想起来,“你是不是这两天都没摸过针?不会把好不容易学会的穿线又忘了吧!” “……” 云执薄唇轻抿,抖掉她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闷堵。 “没有忘。” 会绣花有什么好的?会绣花的能像今天晚上那样救她吗? 云执懒得理时清,回去后洗漱完就要往床上躺。 跟府上不同,营帐中就只有一张军旅床板,勉强能睡两个人,没有软榻也没有屏风。 云执站在床前面,“就不能再弄一个床进来吗?” “咱俩刚成亲没多久就分床睡?”时清示意他,“那边还有张桌子,实在不行你凑合一晚上,” 她说,“你们会武功的人,不是绑个绳子就能睡觉了吗,还挑什么地方要什么床。” 云执可没睡过绳子,更没睡过桌子。 他晚上那口气还没消,故意往床沿上一坐,“我要睡床。” 时清诧异的扭头看他,“那我睡哪儿?” “你爱睡哪儿睡哪儿。”云执蹬掉鞋子往床中间一躺,双手枕着手臂,翘着腿,不管不顾的语气,“反正我要睡床。” 时清还是头回见到有人在她面前耍横的。 “真的?”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时清笑的危险,“这可是你说的。” 云执一个在府里都会在床跟软榻之间拉上屏风的人,面皮薄的像张纸,就这还敢跟自己耍无赖? 时清将手里擦脸的毛巾往桌上一摔。沾水的毛巾带有重量,“啪”的声砸在桌子上。 云执心脏吓得一哆嗦,眼睫毛跟着轻轻颤动,喉结不自然的上下滚滑,余光偷偷瞥时清的方向。 老实说,他已经有点怂了。 时清把披在外面的外衫脱掉随手搭在衣架上,将满头长发挽起来,“既然是你主动的,那我要是拒绝岂不是显得我不行。” 她朝床上扑过来,一副想就地圆房的表情。 “!!!” 云执瞬间弹坐起来,直接从床上光脚跳下去,手指着时清,“你你你——” 他“你”个不停,脸通红。 时清眉眼弯弯的占据整张床板,美滋滋的躺成大字状,“跟我斗?” “就这点脸皮还敢行走江湖,我看你是没见过人心险恶。” “……” 现在见识到了。 云执看她只是为了抢床就出此下招,不知道是气是羞,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大刀金马的坐在床边不动弹。 活像个受气小夫郎。 时清侧身撑着脸看他,“生气了?” “跟你闹着玩的,怎么可能真让你睡桌子,”时清往里挪,抽了个枕头放在床板中间,“床分你一半。” 她主动退让,云执又不好意思了。 他从记事以来就是自己睡的,还没跟人同床过,尤其是跟女人。 云执摸摸鼻子,又挠挠后脖颈,侧眸用余光看时清。 时清自穿书以来养成的最好习惯就是沾床必睡。 晚上又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中午也不睡午觉,何况今天是真的疲惫,她就躺在枕头界限的那一边,睡的规规矩矩。 平缓的呼吸声落在耳朵里,云执倒是没那么局促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眼里滑过一抹狡黠,想伸手去捏时清的鼻子。 手都伸出去了,但是看她睡得这么香又讪讪的收回来。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跟时清计较呢。 云执骄傲的挺起胸膛,每次他原谅时清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特别高大。 两人睡下的时候,别的营帐中还亮着灯火。 长皇子坐在孙绾绾的床边看她绑着纱布的小腿,伤口上已经上了药,就这还是在纱布上氤氲出些许血迹。 他眉头紧皱,语气关心,“怎么伤的这么重?” 孙绾绾脸色苍白,比起小腿上的伤痛来说,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以后可能要瘸的事实。 她咬紧牙关,眼睛通红,恨意几乎写在脸上。 孙丞相站在一旁,神色中露出几分属于母亲的不忍跟悲痛,嗓音低哑,“御医说是伤到了骨头。” 长皇子看着孙绾绾的腿,轻轻叹息,“她父亲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如何难受。” “还没敢往京城那边说,”孙丞相道,“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孙氏因为孙黎黎被禁足留在府中,这次也没跟着过来,还不知道孙绾绾受伤的事情。 孙丞相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长皇子到旁边说话。 长皇子替孙绾绾把腿上掀起来的被子盖好,“好好休息,别的无须多想,总能治好的。” 两人避开孙绾绾,到桌子前坐下。 看到孙丞相有话想说,长皇子就让人稍微退后一点,但并未出营帐。 “你同我说实话,绾绾那腿当真是碰到野猪伤着的?”长皇子声音淡淡,凤眼扫过来,略带上位者的威严跟压力。 孙丞相头低着,扯着袖筒抹了下眼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把圈地跟今晚狩猎刺杀的事情跟长皇子和盘托出。 孙丞相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倒不是因为她信任长皇子,而是她们就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圈地得来的好处,长皇子又不是没间接享受到。 孙氏跟长皇子是手帕交,因着这个关系,孙家平时可没少往长皇子府送东西。 长皇子虽然贵为皇上的亲弟弟,可朝廷关于皇亲国戚的开销用度是有数目限制的。 光靠发的那点俸禄生活,如何维持长皇子府的排面以及奢靡生活? 圈地这事,不过是孙丞相她在前面做,长皇子在后面撑腰罢了。 如今眼见着东窗事发,孙丞相怎么能不抱紧这根救命稻草? “钱世女回京多日忍而不发,定是在收集足够的证据,我现在就像是粘在她渔网上的鱼,只能拼死挣扎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钱焕焕还没进京时,我的人就已经朝她下手,包括回京后绾绾也刺杀过钱焕焕多次,可回回都是被时清的夫郎云执所救。” “今天本是最好的时机,奈何……” 孙丞相手指紧攥成拳压在腿上。 奈何没除掉对方,反而折进去孙绾绾一条腿。 这种仇这种恨,让她孙家怎么罢休? “时家本来跟这事无关,是她时清非要搅合进来,那便留不得她了。这样的人,若是成了气候,将来只怕是祸患。” 时清她可比她母亲时鞠要肆无忌惮多了。 都是朝野中的狐狸,这两人又怎么能看不出来皇上对时清另眼相待。 “皇姐倒是挺喜欢那孩子的。” 长皇子端起茶盏,抬眸看向孙丞相,意味深长,“这可是她手里的一把新刀,还在打磨。” 本朝督察院是直接听命于皇上,都御史更是皇上一手选□□的人才。 面上看来,都御史监管皇上跟群臣,处处规劝皇上的言行跟举止是否合乎规范。 然而实际上,不过是□□白脸给众人看的罢了。 都御史手下的御史言官们,才是把控朝堂风向的一群人。 本朝规定不斩御史,所以她们什么都敢参。 这群人就像是皇上养的蝗虫,是她打磨锋利的一把文字刀,不见血不进鞘。 “您说新刀的意思是?”孙丞相心头一凛,眸光幽深,不自觉压低声音,“皇上她,已经在为新皇培养势力了?” 现在东宫还没有主子,太女的人选也未定。但几位皇女明显已经长大成人羽翼丰满,关于权力的争斗早就悄悄开始了。 长皇子神色淡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上位者最典型的特征,话只说一半,让人去猜他的意思。 孙丞相现在可没有心思关心太女是谁,钱家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 孙丞相朝长皇子行礼,跪在地上,“求殿下救我孙家性命。” “绾绾上次过来,我便告诉她,莫要在这种关头横生枝节。你孙家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做事怎么能让人拿着把柄?” “先是黎黎被禁足,再是今晚刺杀。” “有些事,你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的干脆利落。” 长皇子轻轻放下茶盏,垂眸看她,“现在已经这般拖泥带水,连时家都牵扯进来,你要我怎么救你?” 他很明显是不想跟皇上看中的时家对上。 孙丞相怔怔地抬头看长皇子,满眼的难以置信,“殿下的意思是,不管我们孙家了?” 他这是要舍弃孙家了? “可圈地一事——” 孙丞相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是啊,圈地一事都是她在做,长皇子并没有直接参与进来。 换句话说,就是他没有留下任何由人拿捏的把柄。 孙丞相心头一片冰凉,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长皇子从始至终就没站在她这根绳上过。 他可以退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长皇子抬手碰了碰头顶的凤簪,垂眸看孙丞相,“你且放心,稳住心神,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永远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钱家若是聪明,定会放你孙家一条生路,但你要先稳住。” 这也是他打算给孙钱两家做媒的原因,亲能不能结成要另说,但这算是孙家主动给钱家递的示好的信号。 当皇上的,最喜欢的就是制衡,最看不得的就是朝堂上一家独大。 他可太懂自己姐姐了。 奈何孙黎黎不争气,孙绾绾更是不中用。 孙家是没有能指望的人了,若是孙母聪明些,懂得收敛锋芒装可怜,倒也不是渡不过不去。 奈何她掌权太久,当惯了奶奶,忘记怎么做回孙女。 “我也看过了绾绾,天色不早,是时候该回去了。”长皇子站起来,端的是一派雍容冷艳,“你也早些歇着。” 这些话他一句没跟孙丞相说。 若是讲出来说明白,他跟孙家可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孙丞相在地上跪了不知道多久才被下人扶着站起来。 稳住心神? 火不烧到他眉梢上,他当然稳得住。 现在孙丞相最恨的倒不是钱家了,而是时家跟沈家。 就算她被网住,也不会让这两家好过! 被孙丞相记恨的时清睡的正香,而她身边的云执却眉头紧皱。 他接着之前的梦继续做下去。 [柳月铭将玉佩给他,说走就走,没有半点磨蹭。 像是觉得这段时间拖累了他已经羞愧难当,如今没有颜面再留下来。 他走的这么干脆,云执倒是愧疚起来。 行走江湖本来就是要行侠仗义,他不过是救了柳月铭几次就张嘴问人家要钱,属实显得没有大侠气概,跟他爹比差远了。 往后若是在江湖留有名声,但却落得个小气大侠的称号,多不好听,说出去也没有面子。 云执捏着玉佩犹豫半响,又觉得自己也不容易。 就像时清说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他总不能一直吃亏。 云执捏着下巴,琢磨如果是时清的话,她会怎么做。 半天之后,云执追上柳月铭。 他正落魄的被人追杀,已经逼近悬崖边缘。 云执来的正是时候。 他执剑挡在柳月铭身前,剑身一荡,剑气四溢。 云执扬声说,“这人是我保的。” 柳月铭一阵感动,惊喜的喊,“云兄弟。” “我又连累你了,你走吧不要管我,人各有命,也许我今日就该命丧于此。” 柳月铭手握扇子朝云执拱手行礼,“多谢云兄弟好意,你的多次救命之恩,我怕是要来世才能报答了。” “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救命之恩的事情,咱们回头再算。”云执手持宝剑已经朝对面的人群冲过去。 回头再算? 柳月铭愣在原地,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云执将人打跑。 柳月铭看的眉心直跳,笑着说,“云兄弟心善次次留他们活口,可他们却要取我的性命。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像云兄弟这般放我一条生路。” 云执之前也好奇过,问柳月铭到底是得罪了谁,为何总有人来取他性命。 柳月铭只说是家里招惹的仇人,别的不方便透露。 他不愿意说,云执也不好过多打听人家家里的私密事,最后只得作罢。 但云执没杀过人,他就只杀过鸡。 次次都是将人打成重伤就算了。 反倒是柳月铭,他看着温文儒雅,下手的时候是快准狠。 云执掏出玉佩还给柳月铭,他实在猜不到时清会怎么骚操作,只能按自己的方法来。 “我不好拿你的东西,但是我身上的银钱也不多。所以咱们也别去洛阳看牡丹了。” 提起牡丹,云执就想起来晚上回去的路上时清嫌弃他不会绣花。 若是说最讨厌什么,云执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牡丹。 “这样吧,你想去哪里我护送你去,一路上我保你安全,你负责路上花销。”云执觉得这主意不错。 柳月铭眸光闪烁,略有迟疑,“如此也好,只是——” 他试探着问,“当真我去哪里你都护送?” 云执抱着剑点头,“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月铭扇子展开,血迹改成的梅花在白净的扇面上显得格外扎眼。 他半真半假的笑着说,“我若是跟你去你家呢?” 云家半隐于江湖,若不是云父云母的至交好友,根本找不到他家的具体位置。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了不谙世事的云家少年,说不定真能套出来云家的具体方位。 云执听完微怔,吓了一跳,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你去我家干嘛,时清都没去过。” 他娘以前就说过了,只准他带媳妇回去。 柳月铭去他家多不像话! 要去也是带时清去。] 谁去?! 云执从梦中惊醒,抚了抚怦然跳动的胸口。 他以前满脑子都是江湖自由,天高海阔。 这怎么,怎么突然拐到儿女情长去了! 第41章 041 云执弹坐起来的动静太大, 时清从梦中被他惊醒,一脸茫然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换了个地方,扭头看着旁边的云执, 诧异道:“你怎么上床了?” 平时他都是睡在软榻上的。 可能因为是女尊世界, 占便宜的人是自己,也可能云执太过于害羞单纯,时清倒是一脸坦然。 甚至说他,“我就知道你垂涎我的美貌。” “……” 云执因为刚才的梦,心里不愿意搭理时清。 他面无表情的起来锻炼。 这边环境更开阔,春季天气晴朗暖和, 清晨骑马出去跑一圈都是享受。 他掀开帘子出去, 时清又躺回去。 她打着哈欠习惯性的打开透明面板, 陡然发现任务那项的进度又发生变动! 从昨天的百分之一变成百分之五。 好像随着任务数据的变化,生命条的颜色也从危险跟安全边缘的黄绿色逐渐靠近绿色。 只是数据变动太小, 导致颜色变得不是那么明显。 时清再次弹坐起来。 整个人都精神了。 废话,比起穿上华丽的衣服躺在棺材里入土, 当然是活着更香啊! 时清激动完了又开始想, 任务的进度条为什么会变化? 难道是因为离沈郁这个男主更近了些,还是面板想让她看见活的希望故意刺激她完成任务? 啧啧,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时清起床, 问蜜合, “云执呢?” “主君好像出去了。”蜜合端着热水进来。 云执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晨练,时府的下人已经习惯了。 结果时清还没洗完脸,云执就又撩开帘子走回来。 他往桌子旁边一坐,心情明显不是多好。 清隽的一张脸板着, 薄唇轻抿, 也不开口, 一副等着别人主动问的表情。 时清配合的问他,“怎么了云少侠?出门被马踢了?” 她凑过来看云执的脸,左右打量,“挺白的啊,也没有留下印子,这马挺讲究卫生的。” 云执瞪她。 时清笑,终于正经一点,“怎么回事?” “我碰见那个五皇女了,”云执皱眉,“她又跟我提绣花的事。” 他刚摸着马绳,还没翻身上去,就看见对方朝他走过来,礼数有加的问能不能帮忙刺绣,报酬的话随他提。 云执听见报酬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随后想到自己不会绣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时清喜欢绣花,这人也喜欢绣花。 问题是他就只会穿针,就这还是跟鸦青学了大半天。他练武都没这么吃力过。 云执想要拒绝,奈何对方堵的他不好开口。 尤其是对方病恹恹的,一副随时会晕厥的虚弱模样,云执连句硬话都不好说,只能躲着她跑回来。 云执不太会拒绝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时清身上。 “脸皮真是厚啊,拒绝一次还来第二次,是要三请你出山刺绣吗?” “真有这个孝心跟诚心,自己拿针绣花效果不是更好。” 时清轻呵一声,手搭在云执肩膀上,“再说了,我夫郎凭什么给她绣花,脸真大。” 主要是她这边的绣花订单还没完成,怎么能接私活! 至少得有个先后顺序吧,上来就想插队,就是皇女脸皮也不带这么厚的。 她一口一个夫郎,说的那叫一个顺口。 然而两人的关系到昨晚也才进展到盖着被褥纯聊天。 云执拨开时清的手。 他算是明白自己梦里为什么会觉得应该带时清回家了,都是被她给影响的。 她在人前从来都是“我夫郎”,时间一长,云执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就是她夫郎。 所以如果回家的话,肯定要带她回去。 云执自我安慰,只是被影响了而已,不算他儿女情长。 不过刚才还郁闷的心情,听时清骂完对方后觉得好受许多。 不是他落荒而逃,而是对方不要脸,他这叫战略性撤退。 云执心情舒畅,也不打算再出去锻炼,揉着空空的肚子等吃饭。 两人洗漱完吃过早饭,在规定时辰到皇上营帐外面集合。 如果说狩猎的话,昨天只能是小试牛刀,今天才叫大展拳脚。 皇上激励了众人一顿,连赏赐都着人搬了出来。 只是临到最后,还是提了一句,“比起捕杀猎物,还是自身安危更重要,莫要鲁莽行事。” 大家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孙丞相。 皇上指的应该是孙绾绾被野猪拱伤的事情吧? 孙丞相脸色难看,可能是孙绾绾伤情严重,孙丞相显得格外疲惫,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连皇上见着她都跟着多关心了几句。 “谢过圣上关心,臣无碍。”孙丞相行礼,“莫要因为臣的事情,影响大家春猎的好心情。” 皇上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众人,“去吧。” 时清昨天去过了,加上她又是个文臣,今天显然不在出行狩猎比试的行列里。 跟她一同留守营地的还有钱灿灿这个二世祖,以及皇女中比较羸弱的五皇女。 时清也是今日才远远见到朝中的几位皇女。 要么说皇上的血脉力量强大,这几个女儿虽然长相略有不同,但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丹凤眼,一看就知道是她们老萧家亲生的。 皇上膝下成年的皇女一共六位,大皇女之前征战沙场留下病根,身体不好,这次连来都没来。 剩余的五位皇女中,五皇女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身体弱胆子小,性子比较怯懦自卑,不敢猎杀动物。 朝中群臣们压太女的时候,根本没往她身上考虑。 春暖花开的季节,五皇女还是畏寒的披了件大氅,站在皇上身后目送几位皇姐皇妹纵马狩猎,表情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 皇上看见了,淡淡的出声宽慰她两句,“也不是所有人都跟着去的,你若是觉得留下来无趣,便找时清她们玩玩,年轻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五皇女顺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时清在跟钱灿灿聊天,一副很融洽的样子。 “谢过母皇关心,女儿知道了。” 五皇女看向钱灿灿,眼睫落下,掩在袖筒里的手捻了捻。 钱灿灿挑眉看时清,轻笑着嗤她,“怂,连兔子都不敢猎杀,我昨晚看你倒是吃了不少。” “熟的跟生的能一样吗?”时清反讽回去,“你不怂,你怎么也不去?” “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她们抢风头,”钱灿灿摩挲扳指说,“我若是赢了,别人脸上不好看。我若是输了,我娘脸上不好看。” 还不如不去呢。 钱灿灿有自己的考虑,时清不去过问,她有更好奇的事情。 时清往沈郁那边看过去。 沈郁在男眷那边,身边有长皇子跟贵君以及京中身份尊贵的一些男子们。 实在不好凑过去。 云执牵着马过来,瞧见时清往那边瞧,视线像是落在沈郁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股气格外的不顺。 仿佛头顶隐隐冒着绿。 他微微眯眼用剑柄戳了下她的腰,“看什么呢?” 时清倒是坦然,“看沈郁。” 她想验证一下,自己任务进度的变化是不是跟离男主远近有关系。 云执抱着剑睨她,“哦,那我自己骑马出去踏春了?” “别啊,”时清留在营帐里也没事,索性就跟云执约了出去打马踏春随意走走,“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去打兔子。” 云执一脸不情不愿,但还是牵着马在旁边等她。 见她跟云执往外走,不远处的孙丞相眸光闪了闪。 她趁长皇子跟贵君今天说话的空隙,让人把沈郁叫过来。 “伯母。”沈郁福礼,“可是有事?” 孙丞相解释,“不是我,是黎黎,他这次没能来,但是着我给你带了礼物。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砚台,他让我给你带了过来。” 上回孙黎黎跟孙绾绾去沈家做客的时候,沈郁正在作画,孙黎黎不小心将砚台碰掉摔在地上,磕坏了一角。 沈郁宽慰他说,“本来就是要换的,无碍。” 孙黎黎当时就提起自己母亲书房里有上好的砚台,等明日春猎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奈何扭头孙黎黎就被禁足在家没能来,不过沈郁也没把砚台的事情放在心上。 现在突然听孙丞相提起这事,沈郁心里软了一下。 孙黎黎虽然对外人刁蛮任性,但还是把答应过他的事情放进心里了。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这就给你取来。” 孙丞相轻轻叹息,“你也知道绾绾她受伤了,东西在她那里,她又不愿意让下人进去……” “你看,连平时她身边的侍卫,都被赶了出来。” 沈郁抬眼这才注意到,站在孙丞相身边的侍卫是平时习惯站在孙绾绾左侧的那个侍卫,因为眉眼桀骜带有戾气,所以显得格外凶。 也是,被野猪拱伤,听说伤了小腿以后会留下残疾,这事对于女人来说属实打击自尊,脾气暴躁之余不想见人也很正常。 沈郁点头,“那我便在这儿等一会儿。” 可能之前在时府上过一回当,这次沈郁就站在人多的地方不乱走动,格外谨慎。 但孙丞相果真是取了砚台给他。 看款式正是沈郁喜欢的那款。 沈郁松了口气,应该是他太过于谨慎了。 他父亲跟孙丞相的夫郎是手帕交,两家关系一直极好,伯母对他犹如亲生儿子,怎会害他。 “喜欢便好,”孙丞相手里还有个礼盒,“这个不知道能否麻烦你帮忙交给时清的夫郎云执?” “黎黎之前跟他在街上发生口角,属实是黎黎冲动莽撞了,因为这事时清还连参我几本,昨晚在宴会上我本想说和,解了黎黎的禁足,奈何对方并不愿意。” 孙丞相叹息,露出一个母亲的辛酸不易,“绾绾受伤,黎黎还被禁足,至今不知道他姐姐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两个孩子,总该有一个是好好的。” 沈郁顿时感觉手中的这个砚台,份量显得格外重。 “时清对我有成见,我一个女人也不好直接见她夫郎,就想请你过去说个情,” 孙丞相朝沈郁作揖,“伯母知道你性子淡不爱管闲事,但就当是为了黎黎,算是伯母求你了。” 沈郁哪能真受了她这个礼,最后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礼盒。 孙丞相送的应该是男子用的东西,透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的香味,味道清淡好闻,应该价格不菲,想来是诚心求和。 “我只能试试,”沈郁皱眉,“毕竟我与时清跟她夫郎的关系也并不是多好。” 沈郁其实对云执印象挺好的,对方在春日宴时帮他抬菱角,后来时清成亲当晚还救过他一次。 这样的人,气质洒脱清爽,心胸开阔如天地,不会真的跟孙黎黎计较。 应该是时清护短,气孙黎黎惹了云执,这才参了孙丞相两本。 沈郁不爱管闲事,但是又推脱不掉。 他带着礼盒先回了趟营帐,奈何父亲跟母亲都不在。 父亲应该是在贵君那里,母亲定是陪皇上下棋去了。 沈郁犹豫一会儿,只得让下人捧着礼盒往时清的营帐那边走。 时清虽然没去狩猎,但人并不在营帐里。 “小主子出去了,应该很快会回来。”蜜合太了解时清了,就她那个耐性,最多骑一刻钟的马就会回来。 “那我等她一会儿?”沈郁略有迟疑。 这样会显得诚意更足一些。 不然他来回反复朝时清这边来,被外人看见又该传闲话。 蜜合也不能说不,“那您坐着,我去给您沏壶茶。” 她往外走。 沈郁让下人把礼盒搁下,坐在桌子边安静耐心的等待。 没一会儿,有个身形还算健硕的侍卫进来,低头说,“蜜合姐有点事情,就让我给您送茶。” 她说的比较文雅不是那么详细,但沈郁听懂了。 应该是蜜合去如厕,临时让侍卫给他把茶送来。 “上好的茶叶,平时我家小主子可舍不得拿给外人喝,您尝尝。” 沈郁来了兴趣,能是多好的茶叶。 他端起茶盏轻轻嗅,茶香四溢。 连他身边的小侍都说,“闻着好生清雅,当真是好茶。” 沈郁点头,“今年刚到的春茶,应该是第一茬。” 怪不得时清那个抠门精不舍得拿出来。 沈郁连茶都没喝,只是嗅了嗅味道,但还是觉得不对劲。 茶香跟礼盒的胭脂香味撞在一起,闻久了竟有点晕眩无力。 沈郁先趴在桌子上的,他身边的小侍一惊,见喊不醒他,立马朝外走去喊人。 他刚迈出去两步,就觉得头脑发晕,身体一软栽倒在了营帐门内旁边,失去了意识。 端茶进来的那个侍卫等在门口,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去将礼盒收走,只留下茶壶。 蜜合被她从背后敲晕拖着藏在不显眼的地方,这会儿她就是时府的侍卫。 这人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假皮,见完好无损毫无破绽便朝钱灿灿的营帐走过去。 她跟钱灿灿说,“小主子有请。” “说是猎了只兔子,给您看看。” 钱灿灿轻嗤一声,“出息。猎了只兔子就敢过来显摆。” 她虽是这么说,却是朝时清的营帐走过去。 侍卫只留在门口,见钱灿灿进去后没再出来,便拐到角落将脸上的那层面皮揭掉,露出那张眉眼凶煞略带戾气的眼睛。 此人正是站在孙绾绾左侧那个会使暗镖的侍卫。 她回去复命。 戏台子已经搭好,角儿也已经到位,就等时清回来后开唱了。 时清跟云执这会儿正在山林跟草原的交界处捉兔子。 被钱灿灿刺激一顿,时清非要捉只兔子给她看!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娶沈郁吗?”云执拔了根草在手里晃来晃去,慢悠悠的跟在时清身边,问她,“那你找他做什么?” 像是掩饰,又像是用时清的话堵时清。 云执眸光闪烁,“你是我媳妇,咱俩和离前,你找别人的话,我脸上多不好看。” 云执全然已经忘了,当初他还想着撮合时清跟沈郁,等两人好上以后他就快意自由的行走江湖。 时清刚才看见蹿过去一只兔子,被分走注意力,没听清云执的话,“你说什么?” 可能是这两天山林里进了人,感觉兔子都跑出来了。 “装傻。” 云执将草叼在嘴里,索性不管时清,自己躺在草地上,脑袋枕着双手看天。 时清喜欢沈郁也挺好的,这样就会跟他和离给他银子放他自由。 江湖啊,他终于要来了。 想归这么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跟有根线缠绕住一样,没了之前的那种轻盈自由感,像是有了留恋。 可能是他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以来,除了鸦青外,时清是跟他相处的最近的人,有点舍不得。 云执叼着草,仰头看颜色湛蓝任鸟翱翔的辽阔天空,尽量挥开这种儿女情长的情绪。 侠,就该属于江湖! 就在他快坚定信念时,头顶的光亮忽然被人从后面遮住。 时清站在云执脑袋后面一步远,弯腰看他,眼里全是笑意,轻声轻语的说,“云执,给你看个宝贝~” 云执仰头看她,微微一怔。 时清双手背在身后,桃花眼里全是星碎光亮,头顶的红色发带顺着动作垂下来,悬在云执眼前。 她声音轻轻,双颊跑的绯红,显得格外高兴。 这会儿的她,难得像他那里的小姑娘。 云执对上时清明亮的双眸,撞见那汪春水花池中,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 “当当当——” 时清自配音效,从背后掏出一只白净毛绒的小兔子,只比她手大一点,还比较小。 她双手拎着兔子跟云执炫耀,“我厉不厉害!” 她自己捉到的。 云执脸更红了,视线忍不住从兔子身上移到时清脸上。 他还是头回见她笑的这么开心,散发着蓬勃的活力生机。 时清歪头看他,疑惑的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云执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 兔子也是狡猾,趁时清走神的那一瞬间,后腿蹬在她手腕上。 时清吃痛之余手一松,小兔子瞬间掉在云执脸上,踩着他的鼻子蹿了出去。 “……”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时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云执痛到捂着鼻子坐起来。 “你故意的吧?”时清睨他。 云执眸光闪烁不跟她对视,瓮声瓮气的说,“不是。” 时清抬眼去找她的兔子,然而刚才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这才捉了只小兔子。 这会儿一旦逃窜,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她好生气。 她气的捏云执的脸,云执都支支吾吾的没敢躲。 “都怪你。”时清回去的路上还在生气,伸长胳膊用手里的草去搔云执脸蛋,“钱灿灿看我空手回来肯定要逼逼。” 那货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嘲讽自己的点,可不得多笑话两次。 云执可能是心虚愧疚,只微微偏头躲开时清的草,俊脸微红。 他越好脾气的躲,时清越忍不住手贱的想欺负他。 到最后不知道是还在生气兔子跑了的事儿,还是只是想单纯的逗云执玩儿。 两人回来后,刚拴上马,就看见两个侍卫过来。 她俩嘴上说是请,手里却是拿着佩刀胁迫两人往前走,“两位,皇上跟长皇子有请。” 时清茫然,“请谁?” 两人态度强势,朝时清逼近,“请!” 云执眸光一凛,跟路上那个任由时清欺负的模样截然相反,瞬间将手搭在腰间的青剑上。 微微往前迈出半步,身子挡在时清前面。 “可说是什么事情吗?”时清安抚性的轻轻拍他手臂。 既然是皇上也在,那肯定是她们离开这段时间出事了。 时清倒是不怕,时鞠又没出去狩猎,只要不是她突然想不开的要弑君造·反,左右时家都不会有事。 刚才云执手指顶开剑身的那一瞬间,两个侍卫本能的感觉到威胁跟寒意,握着佩刀的手忍不住收紧发颤。 直到时清拍拍对方的手臂,剑回鞘,那股近乎贴在脖颈动脉上的剑意才消散。 两人办的是皇差,按理说不该多嘴。 但这会儿彼此对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给时清和云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补齐了。 时清听完想说点什么。 比如—— 脏话。 侍卫说钱灿灿意图对沈郁图谋不轨,这就算了,问题是地点是在她的营帐里! 现在长皇子大怒,虽然钱灿灿没有得逞,但是被人撞见的时候,她刚将沈郁从桌子边抱起来,看样子是往床边走。 就单单这一行为,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楚。 钱母大怒,得知事情后当场就抽了钱灿灿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下去,钱灿灿索性不解释了,一副“你们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的纨绔表情。 俗称,死猪不怕开水烫。 更要命的是,本来可以捂住的事情,但因为撞见这一幕的是五皇女,当时她身后还跟着皇上跟贵君。 说是来一同见识一下云执的绣工。 一大串人,在五皇女撩开帘子的那一刻,将钱灿灿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钱灿灿对沈郁意图不轨是没跑了,问题是地点在时清的营帐里,就有人说这事会不会多少跟她有点关系。 比如时清是跟钱灿灿串通好的,她蓄意报复,钱灿灿贪图美色,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当然这话是孙丞相猜测的,“毕竟地点是在时清的营帐里,要说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太过自欺欺人。” 沈郁还睡着,御医说是被迷·晕了。 只是没找到作案证据。 五皇女当时惊诧的撩起帘子,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风从门口窗户灌进来,就算有点什么,也都被冲淡了。 她呛咳着站在旁边请罪,但很明显钱灿灿的问题更严重,就没人顾及上她。 皇上坐在龙帐中,钱灿灿脸颊肿起嘴角带着血蹲在地上,“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那你为何出现在时清的营帐里?”孙丞相逼问。 皇上坐着喝茶未曾表态,长皇子则是满脸寒霜的坐在旁边旁听,沈母留在沈郁的营帐里照看他。 沈郁没清醒,钱灿灿又问不出什么话,只能等时清回来看看怎么回事。 比如,沈郁和钱灿灿为何会在她的营帐里。 时清去龙帐的路上还在懵逼。 怎么钱灿灿这个女主,把本来属于她这个炮灰的任务给抢了呢? 时清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孙丞相身边的侍卫回话,说,“属下之前看见时清跟钱灿灿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往沈郁公子那边看。” 她学孙丞相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说不定这事真是跟两人有关。” 时清撩开帘子进来,瞧见说话的正是那天扔暗镖的侍卫。 真是冤家路窄啊。 时清先跟皇上行礼。 皇上颔首示意她起身,淡淡的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好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孙府侍卫的话,你怎么看?”皇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时清挽起袖子,一脸真诚,“回圣上,既然您问了,那臣就给您证明一下孙府侍卫的话对不对。” 她走过去,跟孙府那个使暗镖的侍卫对上。 上回这人差点一镖把她爆头的事情,时清还记忆犹新。 她微笑,那侍卫眼神阴沉。 时清抬手,抡圆了胳膊,忽然朝那侍卫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的声,用了足足十二分的力气! “你!”侍卫转过头来眼神凌厉,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时清甩着发麻的手,顶着那侍卫想杀人的目光,反问道: “你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那你听听我这巴掌声,它拍的够不够响?” “还看见我往沈郁那边看就是想害他,你怎么不直接说我跟钱灿灿说话密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听呢?” “既然是空口污蔑,怎么胆子不再大一点,直接说钱灿灿欲行不轨时,我跟云执就站在门口放风。” “朋友,格局小了啊。” 第42章 042 自家侍卫被时清当着自己的面打了, 孙丞相脸色难看。 时清打的是侍卫的脸吗?不是,时清这打的分明是她的脸! 孙丞相目光沉沉的看向时清,语气微沉, “小时大人,皇上在此, 你怎可如此无状?” 时清立马指着孙丞相跟孙府侍卫说,“快学学,这才叫泼脏水,开口就是污蔑。” “我不过就是让你听听一个巴掌响不响,丞相大人就说我无状。” “我要是敢让她听听巴掌声,她还不得参我个藐视皇威殴打朝廷官员?” “丞相大人, 您府上这侍卫明显没学到您的精髓啊。” “光有您的脸皮, 没有您那张指鹿为马的嘴。” “你!”孙丞相抬手指时清,生生忍下火气, 一甩袖筒看向皇上, “圣上,时清太过于目中无人了。” “瞧您说的,我目中有人的前提不得是您是个人物才行啊。” “我眼睛这么大,您都不在我的眼睛里,难道您不该自己反思反思吗?” 时清无视孙丞相怒视的目光, 拱手朝皇上行礼,“微臣不过随夫郎出去游玩一趟,回来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按上罪名, 属实冤枉。” “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还捂住微臣的嘴,当着您的面把罪名硬生生扣在微臣跟钱灿灿身上吧?” “微臣上次在街上就见识到丞相府滔天的权力, ”时清侧头看向孙丞相, 微微挑眉, “可丞相大人,您权势再滔天,也没大到在圣上面前就不让人说话的地步吧?” “就算是个死囚,也有喊冤枉为自己辩解的权力啊。”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她不过就是想为无辜的自己说两句话辩解一下而已。 皇上扫了眼孙丞相,孙丞相后颈一紧。 皇上收回目光,淡淡的跟时清说,“此事发生在你的营帐里,虽说还未造成严重后果,可沈郁一个男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清誉总会受到影响,朕这个做姑母的,怎能不为他查清楚事情真相?” “孙丞相府里的侍卫说是看见你跟钱灿灿私下交流过,也有巡逻的侍卫看见你府上的下人去把钱灿灿叫到你的营帐里,你当如何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啊。” 时清胆大的很,顶着皇上的目光表示,“又没有证据,我为什么要解释?” “如果真是我府上的侍卫,那不如把我时府的下人都叫过来,让巡逻的侍卫来认认。认出来这才是证据,认不出来那就是污蔑。” 时清看见时鞠稳稳地站在皇上旁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大,心里顿时稳了。 于是她转过身说,“若是没有证据,我还可以说这都是孙府侍卫的阴谋。” 时清微微眯眼看着那孙府侍卫,“比如她,记恨上次跟我有过节,于是假装我府上的侍卫把钱灿灿骗过去,然后栽赃给我。”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钱灿灿总不至于傻到在她营帐里对沈郁做点什么。 还这么巧的被人抓到把柄。 时清逼近孙府侍卫。 对方脸皮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缩成拳,以防止时清再次打她巴掌。 结果时清却是朝她突然厉声呵斥,“混账东西,你假扮我府上侍卫,还不快招!” 时清一脸严肃认真,像是真被她亲眼看见一样。 孙府侍卫被时清炸的头发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孙丞相。 孙丞相拦住时清的话茬,“时清,人证物证具在,你就不要狡辩了!” “你对沈家跟你退婚之事耿耿于怀,便设计谋划了今天这一出,听闻上次在时府沈郁也差点遇害,我倒是怀疑那时候的事情也跟你脱不了关系!” 她冷呵一声,“指不定就是你栽赃在常淑身上的,不然为何沈郁每次出事都跟你有关?” “苍蝇可不叮无缝的蛋。” 时清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丞相大人您是苍蝇吗?不然怎么这么了解苍蝇呢,连它喜欢叮什么蛋都知道?” “照您这么说,那也是沈郁他这颗蛋有问题,他爱招苍蝇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口一个‘我怀疑’,你怀疑什么?说的好像这事就是你干的一样。” 亏得刚才时清进来后,长皇子跟钱贵君因为担心,已经先一步过去探望沈郁。 若是他在这儿听到沈郁被比成蛋,肯定没有好脸色。 别说他了,现在孙丞相就是脸一沉,“时清,慎言。” “该慎言的人是你吧!” 时清疑惑,“沈郁一不是你儿子,二不是你侄子,你倒是表现的比长皇子还上心,怎么着,丞相的职责了还包揽了查案这条吗?” 孙丞相眸光幽深,“钱灿灿是你叫过去的,她意图不轨的行为大家都曾看见,任由你说破了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长皇子从一开始跟时家退婚的时候,孙丞相就应该想到他的眼光更高。 他是要留着沈郁,将来好方便他扶持新皇,以保证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然而现在,他用来搭上新皇的那根梯子有了裂缝,心头怕不是要气死。 孙丞相心里冷呵,她孙家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沈郁被钱灿灿当众抱起来,地点还是在时清的营帐里,正好一箭三雕。 长皇子不可能让儿子嫁给一个庶女,但现在的沈郁更不可能许给皇女,长皇子估计杀了钱灿灿跟时清的心都有。 左右孙家已经如此,就是被他针对又如何? 沈郁跟钱灿灿的事情,可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他自己大意,就不要怪别人有可乘之机。 孙丞相垂眸整理身上袖筒,看向地上的钱灿灿,“钱灿灿,你就认了吧?若是坦白从宽,说是谁派人叫你去时清营帐的,说不定圣上还会宽容一二。” 她睨着时清,意有所指,“没必要替别人扛着。” 钱母目光沉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钱灿灿,“到这一地步,你还不老实交代?” 她朝皇上行礼,“圣上,钱灿灿虽然纨绔,可做事向来有分寸,定不会主动干出今天这种出格的事情。” 说来说去,脏水还是要往时清身上泼。 钱灿灿既然主动干不出这种事情,那只能是别人指使怂恿被动的。 皇上全程坐在上位,看几人争辩,并未出声。 左右沈郁还没醒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差他那一环,少了他的说辞,说破了天也无法定罪。 皇上茶盖轻轻刮着茶盏口,抬眸看钱灿灿,“你怎么说?” 钱灿灿还是那句话,“这事跟旁人无关。” 她跟着那个侍卫到时清营帐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不对劲。 就时清那个性子,若是真得了兔子,肯定是上门显摆,怎么可能让她过来看。 钱灿灿当时缓慢的朝前走,垂眸摩挲拇指上的扳指,眸光闪烁,最后还是抬脚走进营帐。 沈郁趴在桌子上,怎么叫都叫不醒,他那随身小侍更是晕倒在地上。 钱灿灿虽然是纨绔,好歹也是世勇侯府出来的,到这一刻怎么还不知道对方在算计什么。 她索性直接抱起沈郁往床边走。 若是无人进来,就让沈郁躺着休息。若是有人进来,正好顺水帮她推了舟。 “孽障,你这是要害死钱家、想拉着我们跟你一起陪葬吗?”钱母压低声音怒吼身边的钱灿灿。 不管这事跟时清有没有关系,为了钱家着想,都得跟时清有点关系。 奈何钱灿灿根本不配合,她抬眼看钱大人,“我说了,跟时清没有关系,叫我过去的那个侍卫,根本就不是时家的。” 钱母抬手又要打钱灿灿。 “钱大人,您是想屈打成招吗?”时清气笑了,“感情左右这事都得跟我时清有点关系是吗?” “就因为我被沈郁退婚?” 时清看向孙家侍卫,“看见我俩说话就觉得我们算计沈郁,他是香饽饽呢,还是人参果?我跟钱灿灿是没见过男人吗,就差他这一口?” “啃了他是能飞升成仙呢,还是能立地成佛啊?” “既然你没听见我跟钱灿灿在说什么,就敢随口污蔑,谁给你的胆子怀疑朝廷官员的?” 时清看向皇上,询问道:“她既不是御史也不是官员,以下告上是不是得先打个二十大板?要是没死再抬进来怀疑我呢?” 这倒是真的。 皇上看向孙府侍卫,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撑着额角,像是终于来了兴趣,缓声询问,“你可真确信时清跟钱灿灿谋划的事情跟沈郁有关?” 确信的话,就是以下告上,二话不说先打二十大板。 不确信的话,就是污蔑朝廷官员,杖则二十。 “……”横竖是要挨打。 孙府侍卫咬牙说,“属下确信。” “那就先打二十大板。”皇上开口,摆手示意龙帐里的侍卫把她拉下去。 时清看着孙府侍卫,啧啧摇头,“现在知道我刚才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那侍卫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吃了她,心里定是极其后悔那日为何没将她一镖杀死! 时清非但没被镖射中,反而好好的活着,甚至贱嗖嗖的说,“拉下去,打完没死再抬进来。” 孙丞相状告时清,结果自己的侍卫先被拉出去打板子了。 她朝皇上行礼,还没开口呢, 时清就反问她,“既然说到怀疑,我倒是怀疑孙丞相跟这事脱不了关系。” 孙丞相攥紧拳头,呵斥道:“时清,你莫要信口胡说!” “皇上她急了她急了,她都开始吼微臣了!” 时清瞪着孙丞相说,“本巡按御史合理怀疑你怎么了?” “为什么我只怀疑你不怀疑别人,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时清用孙丞相的话把她堵回去,“苍蝇不叮无缝蛋,你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劝你老实交代就不要给自己兜着了,横竖都是掉脑袋的事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不能干回人事,说点人话?” 时清问孙丞相,“孙绾绾那腿是怎么伤的?你侍卫当街要取我性命又是为什么?你敢不敢跟圣上说实话?” 这事牵扯可就大了。 孙丞相脸色僵硬,“明明说的是沈郁的事情,你往别处转移什么话题?” “沈郁的事情简单的很,等他清醒一切都真相大白。” 时清话音刚落,外头有侍卫进来传话,说是沈郁已经醒了。 皇上带着众人前往沈郁的营帐。 五皇女走的慢一些,路过钱灿灿身边上时看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关心的轻声问她,“你为何要帮时清瞒着?” 按着钱灿灿的任务要求,她应该是救下沈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他图谋不轨。 搭上长皇子这条线后,除掉世女钱焕焕,到时候她就是世勇侯府唯一值得托付的女儿。 有了世女的名分,钱灿灿这个身上没有功名的人才可以步入朝堂,一步步朝着位极人臣的目标迈入,最后扶持五皇女这个怯懦的傀儡皇女登上皇位。 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无限荣华富贵,成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可是钱灿灿走的明显不是这条路。 本来是她绊脚石的炮灰时清,却硬生生跟她处的像朋友一样。 刚才时清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都没忘记捎上钱灿灿,并未把事情往她身上一推,然后一问三不知置身事外。 钱灿灿疑惑的看着五皇女,“殿下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事谁说是时清干的了?”钱灿灿嗤笑,“我虽是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但还没低贱到把脏水全泼到别人身上。” 今天这事是有人在背后逼她。 逼她跟时清反目。 逼她杀了她长姐、踩着她母亲走上原本属于她任务的那条路。 钱灿灿舔了舔自己流血的嘴角伤口,看向五皇女,“就不能是我喜欢沈郁,贪图他的美色自己作死吗?” 五皇女微微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念着贵君关照过我的情分,本想劝你两句,但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你可知道,你这般说法若是落在长皇子的耳朵里,会是什么下场?” 钱灿灿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这么做。 借长皇子的手,把钱家这棵吸食晚辈以供养自己的家族大树修剪一下。 她到时候就算是死,也算是帮阿姐砍断枷锁而死。 钱灿灿往前走,不再理会五皇女。 五皇女直直的看着钱灿灿的背影,抬手抵唇咳了几声。 几人先后来到沈郁营帐外面,并未进去。 只有皇上到里面探望。 孙丞相一脸淡然,像是毫无畏惧。 她跟时清说,“沈郁是个男子,知道自己差点被人奸·污后,会不会羞耻到难以说出实情呢?” “他要是不说,那就是他蠢。” 时清翻白眼,“用得着您操什么心,有这个剩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棺材选什么材质的,将来埋在哪儿才能投个好胎吧。” 孙丞相厉声说,“时清,我可是当朝丞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出言不敬,真当我拿你没办法?” “嗳~”时清笑,“你真就拿我没办法。” “你要是对我参你这事有什么意见,你大可以跟我上峰时鞠时大人反馈,我绝对不拦着你。” 时鞠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就当没听见。 “……” 孙丞相一甩衣袖,不再理她。 营帐里真如孙丞相所言,沈郁得知自己再次差点遇害后,整个人脸色苍白的呆坐在床上。 他已经够小心了,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沈郁不敢跟父亲对上视线,头低着。 长皇子面如寒霜下颚紧绷,想训斥的话念在有外人在没说出口。 沈母站在旁边轻声宽慰沈郁,“发现的比较及时,钱灿灿并未对你做什么。何况这事有你姑母给你做主,传不出多少风言风语。” “郁儿,告诉姑母,今天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看他。 沈郁眼睫落下,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这事很明显跟孙丞相有关,可若是如实说出来,孙黎黎将来怎么办?他总是跟这事无关。 沈郁眼眶通红,声音低哑,指甲陷进掌心里说,“这事跟钱灿灿和时清都没有关系。” 跟她俩没关系,那肯定跟别人有关系,不然他怎么可能被迷晕? 孙丞相站在营帐外面,双手背在身后。 沈郁跟孙黎黎关系好,也就只有孙黎黎这一个手帕交,不可能说实话的。 时清睨她,轻呵了一声,然后往营帐门口走,扬声喊:“沈郁。” 沈郁坐在床上微微怔。 时清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你心善不忍想要成佛我不管,但你不能以牺牲我跟钱灿灿作为代价,我俩可不愿意。” “今天这事你要是说不明白,我就请大理寺的过来查案。” 沈郁怎么都是皇家人,为了脸面不可能把事情交给大理寺。 长皇子脸色一寒,快步走出来掀开帘子,凤眼略带施压看向时清,“放肆!” 他冷声开口,“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就算时清是被搅合进来的,长皇子也是从心底不喜欢她。 不过一个七品巡按御史,真拿自己当个官了。他就是低头往下看,瞧见的蝼蚁都比她品极高。 时清反问回去,“好歹我也救过他,怎么就不能说话了?长皇子您可是皇家人,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可不兴这么对待自己的义女跟儿子的恩人的。” 长皇子被堵的一顿。 认作义女的事情可是他亲口说的。 不过随口一句话,却被时清拿来当做堵他嘴的布。 时清理所应当的说,“我既然是沈郁义姐,就不能不管这事。他头脑不清醒拎不清,我得把话给他说明白。” “他沈郁是人,我跟钱灿灿也不是牲畜,我俩还想以后光明正大出门呢!” “你长皇子府愿意吃闷亏我不管,但我时清光明正大,我不愿意。” “左右是他自己不要脸面,怪不得我不顾他男子身份把事情闹到大理寺。” “我今天跟您把话说明白,我真谢谢您退婚,我能娶到云执,真是烧了高香了。” 谢过沈郁不嫁之恩! 云执从刚才起就不在,根本没跟她一起进营帐,也听不到这话。 长皇子的脸色几乎结了一层寒霜,攥着袖筒的指关节绷的发白,直直的看着时清。 时鞠站出来,“殿下,时清不过年少气盛,说话冲动了点,但心里还是关心沈公子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若是有什么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那本宫倒是要谢谢她了?”长皇子语气微沉。 时清轻呵一声,“不客气。” 长皇子呼吸沉沉,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他要发火时,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郁儿有话要说,你不过来听听?” 长皇子脸色阴沉的看了时清一眼,转身进去。 时清啧了一声,吓唬谁呢? 他要是真有本事,那就管好自己的儿子呀。 朝她瞪眼龇牙算什么本事。 长皇子走到床前,皇上淡声说,“你这个身份,跟个晚辈计较什么。” 这事内幕如何,几人心里差不多都知道,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 沈郁被时清的话刺激到。 对方虽然说的直白,但就是这个理,时清跟钱灿灿凭什么为了孙黎黎,把自己搭进去? 沈郁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于心不忍,还是补充一句,“黎黎人在京城,跟这事无关。” 是孙丞相利用孙黎黎给他带来的砚台为饵,诱他上钩。 “你倒是有空担心他,你但凡多想想自己,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般。”长皇子声音微冷。 皇上侧眸看他。长皇子深呼吸压下火气,“郁儿跟钱灿灿不过是被人陷害了而已,并未发生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不可能把沈郁下嫁给钱家庶女的! 钱灿灿虽然是被陷害,但她抱起沈郁的事情并不无辜。钱家的一个庶女竟是算计到他头上了。 长皇子眸光幽深晦暗。 皇上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沈郁好好休息,下次出门多带两个会拳脚的侍卫或是小侍。 总不能因为在皇家猎场,就这般不设防。 这天下虽然姓萧,但还没安全到如同他家的后花园。 皇上出去,孙丞相垂眸站在原处。 虽然怀疑的矛头指向她,但并没有足够的证据。 礼物已经被侍卫收起来带走,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因为怀疑就定她的罪。 孙丞相就像只滑溜的泥鳅,想从网里逃窜。 “谁说没证据了?”时清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云执,眼里露出得意的笑,“证据不就来了吗?” 孙丞相微怔,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 怎么可能? “找到了蜜合,跟桌上多出来的茶壶。”云执将手里的茶叶递给时清,“这是御前侍卫从挨板子的那侍卫身上搜出来的。” 时清眼睛微亮,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来得太及时了。将功补过,兔子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就是这般大度! 说的好像生气生了一路的人不是她一样。 云执抬手挠了挠鼻尖,觉得被时清拍肩膀显得他矮一样。 那么多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云少侠眸光闪烁,没忍住偷偷踮起脚尖,眼睛别开看向别处,只用余光扫了一眼。 嗯,好像比时清高了一指。 蜜合跟在他后面把茶壶也提了过来,揉着依旧发懵的后脑勺,跟时清说,“还搜出一张假脸呢,做的真逼真,打我的肯定就是她!” 所以刚才就应该趁机多踹两脚! 一同前来的还有钱焕焕。 她今日并未参与狩猎,而是趁孙丞相不在京都,连夜回去一趟,搜集完最后的证据呈上来。这会儿正站在一旁,边查看钱灿灿嘴角的伤,边等眼前的事情处理完。 时清把茶叶跟茶壶都交给皇上身边的宫侍,“这是在孙府侍卫的怀里找到的,跟茶壶里的茶一样。” 时间太短,对方还没来得及处理掉。 而她当时之所以没把茶壶收走,是因为茶并没有问题。 时清故意问,“孙丞相,你说这连茶叶都一样,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孙丞相冷声狡辩,“当季春茶而已,三品及以上官员皇上都赏赐过。” “那是你不了解我,”时清说,“这么新的茶,我舍不得带过来喝吗?” 皇上眼尾抽动,抬手抵唇。 时清抠门的名号是出了名的,这次出来不舍得带茶叶完全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孙丞相顽强抵抗,冷呵一声,“靠一包茶叶,就想定我的罪?” “当然不是。” 时清跟钱焕焕对视一眼,跟皇上说,“除设计沈郁外,微臣还要参孙丞相江南圈地一案!” 时清睨着孙丞相,“咱也不知道你圈这么多地干什么,你将来坟头也就那么点,圈这么多地,是指望烧完撒上去吗?” “就你这样的,草都嫌弃你心肠歹毒没有养分!” “亏得你还是群臣表率,你简直就是朝廷蛀虫!” 还害了不少人命,甚至想要杀了她跟云执,真是罪有应得! 孙丞相被骂的脸色漆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你——” 时清扬眉,“我?” 那边钱焕焕已经将证据一一摆出来,孙丞相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最后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圣上、圣上,”孙丞相跪着趴在皇上脚前,“罪臣是一时糊涂才办了错事,求圣上看在臣多年尽心伺候的份上,饶了臣这一回吧。” 她声泪俱下。 皇上垂眸看她,声调轻轻,语速缓慢,只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孙丞相的脊背上,寸寸压的更低。 “朕给过你机会,是你没要啊孙爱卿。” “钱焕焕查案这么久以来,你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想背地里除掉朕钦点的官员,你这不是一时糊涂,你是没将朕放在眼里。” “加上今日一事,数罪并罚,罪臣孙启冉和其女孙绾绾交于三司彻查,孙家抄没。” 孙丞相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口一个知错了,直到侍卫将她拖下去。 查了许久的圈地案,今天终于了结了。 皇上看向钱焕焕姐妹俩,“此事你立了功,等明日回京再封赏。至于钱灿灿,也是无辜,这次便不追究了。” 皇上像是累了,淡淡开口,“都退下吧。” 时清和云执跟在时鞠身后离开,时清没忍住轻声问她,“好像处置了孙丞相,皇上并不是很高兴。” 时鞠侧眸看她,“孙丞相一倒,且不说手下诸多事情没人能接手。最主要的是,如今朝上,是世勇侯钱家一支独大。” 这种失衡局面,皇上最不愿意看见。 时鞠想跟时清说离钱家远一些,但想着她自己有主意,索性没多提。 时清跟云执走在后面,已经开始想钱焕焕的尾款什么时候到账。 孙家倒了,任务结束,六百两银子马上就要到手了! 钱啊。 时清开始笑。 “你收敛些,笑成这样,若是别的御史看见,定要说你幸灾乐祸,参你一本。”时鞠看她。 时清轻呵,“我就要笑,今天又不是她头七,我还不能笑吗?” 时鞠微怔,轻轻摇头失笑。 时清这张嘴啊,是半点不饶人。 圈地案落下帷幕,连带着狩猎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翌日,众人启程回京。 皇上坐在车里,跟来的时候相同,车里除了她还坐着两位大臣。 只不过丞相位置上现在坐着的是钱母,另一边依旧是时鞠。 皇上端起茶盏看向时鞠,“爱卿啊,春季之后眼见着就是夏季了,每年夏季各地总是水患肆虐,需要朝廷出钱救灾,但今日户部尚书钱大人也在这儿,应该清楚,国库银子不多了。” 时鞠眼尾抽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只是都御史,这种事情,皇上不应该说给她听。 “国库银子都被百官年关时借去,至今尚未想着归还一事,朕总要指派一个人追回库银。此人必须胆大能说,不怕得罪人。” 皇上眼里带有淡淡笑意,“你说这人谁比较合适?” “……” ……臣不想说。 第43章 043 朝廷官员每个月的俸禄跟补贴就那么点, 赶上逢年过节家里开销大,尤其是年关人情往来比较多,就显得捉襟见肘。 这时候部分官员就把主意打到朝廷上, 开始跟国库借钱。 官越大借的越多。 借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她们不想着还。 手头经济阔绰起来,钱袋子紧巴巴的日子过去了,竟是没一个想着主动归还欠银的。 都是你看我, 我看你,互相比着拖欠。 官小的想着官大的没还,自己要是主动还钱不是戳人肺管子想当出头鸟吗,往后肯定要被穿小鞋。 这么一想, 索性都仰着脖子往上看, 等上头那些还了自己再跟着还,毕竟她欠的少, 皇上就是要怪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而官大的多数都是跟皇家沾点亲带点故的,觉得皇上不好意思找自己要, 索性银子就先紧着府里的开销来,有钱吃酒办宴搭戏台子, 就是没钱还银子。 别问,问就是再等两日定然归还。 今天拖明天, 明天拖后天,这都过完年三四个月了, 眼见着夏季洪汛灾害就在眼前, 朝廷都拿不出银子去维修巩固堤坝。 时间一长, 国库空虚, 若是风调雨顺还好, 没什么能花大钱的地方。 可一旦有点什么天灾人祸需要朝廷调银赈灾,国库拿不出钱可不行。 这事每年都有,每年去讨要银子的官员都头疼不堪。 官大的得罪不起,官小的要来的银子不多。 横竖要来要去,她是上头差事完不成被责备,下头还得罪一群的人,左右都讨不了好。 所以这差事,可算不上是一个好差事。 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差直接报出时清的名字,时鞠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 可时清就是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轮品级,借钱的那些人哪一个是她能得罪起的? 虽说御史本来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但这一下子,得罪的也太多了吧。 几乎是大半个朝廷,部分还都是权贵跟国戚。 皇上这是要将时清彻底打造成孤臣,断了她站边的可能性。 这也算是好事,将来无论登基的新皇是谁都不会影响到时清。 时家也能在未来无形的风暴中,安然无恙。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时鞠行礼,垂眸说道:“可时清,今年也才十七,任职的还是巡按御史,让她去要银子,是不是不合适?” “除了她,朝中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皇上朝钱大人看了眼,“爱卿,你觉得如何?” 皇上也是观察了时清好一段时间。 先是御书房跟常淑对上,再是营帐里反问孙启冉,最后是对上长皇子、她那亲弟弟,都是丝毫不怵,不怕得罪人。 就这份胆量跟嘴皮子,朝堂上没有比她更适合去讨要官银的了。 但这事皇上不能亲自推荐,毕竟时清官小,也是今年开春后才入的朝堂,她想让钱大人跟时鞠来推荐时清,然后她顺水推舟的同意,才不显得那么突兀显眼。 钱大人推荐时清的理由很显然,钱焕焕彻查圈地案一事就有时清协助的功劳,她念着这份情提携一个后辈于情于理。 而时鞠更不用说了,时清的亲娘,提拔自家人多正常。 有世勇侯跟都御史作为时清背后能看得见的后盾,时清去要银子也好要一点。 若是实在为难,不是还有她这个看不见的倚靠吗。 钱大人脸色板正,看不出多余情绪,缓声说,“臣也觉得小时大人很是合适。时大人,能力的高低跟年龄可没有关系,英雄多年少。” 时鞠跟钱大人可不同,钱大人舍得让钱焕焕涉险,时鞠却有点不甚情愿。 尤其是时清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时鞠不会直接替她做主。 皇上抿着茶盏,也不催促。 “时爱卿若是没考虑好,那便回去仔细想想,”皇上看着她,“时清已经踏足朝堂,总不能在你的羽翼下躲避一辈子,她需要磨炼跟成长。” “你看钱世女,”皇上拿钱焕焕举例子,“十五岁时就跟着钱爱卿办差,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这趟圈地案虽有凶险,但办得却是极好。” 何止是凶险,几乎几次命丧于此。 若不是运气好碰上了时清跟云执,刚回京那天晚上,她可能就没了。 钱大人听到皇上夸奖,谦虚的垂眸说,“皇上盛赞,属实抬举爱女了。她不过是为朝廷办差,为皇上分忧,这是她应该做的,没什么值得夸奖的。” 话虽这么说,但脸却是抬起来。 皇上夸钱焕焕有出息,那就是夸她这个母亲教导的好,而夸她那就是夸整个钱家。 孙家如今已经没落,她手下的那些人没有孙丞相就是一盘散沙。 如今的朝堂,是她钱家的。 这等权力,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整个钱家,定会在她手上达到顶峰,推上最高! 钱母垂眸看着眼前的车板,眼底是蓬勃的野心跟欲念。 时鞠却是说道:“此事可否容臣回去仔细想想,也问问时清的意见。” 皇上颔首,“那爱卿可得考虑的快一些,莫要拖到夏初。” “是。” 这边的事情时清完全不知道,她上车前颠颠地朝钱家马车走过去。 钱灿灿离老远就看见她了,胳膊拐了下钱焕焕的手臂,扬眉说,“要银子的来了。” 时清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过来肯定是冲着那六百两银子来的。 钱焕焕眼皮一阵抽动,抬眼看向时清。 时清眉眼弯弯的走过来,心情极好,顶着钱家两姐妹的视线,开门见山,“圈地案结束,剩下的六百两是不是得给了啊?” 钱焕焕大腿上的肉隐隐作痛。 “你是做御史的还是讨债的,”钱灿灿啧了一声,“底下钱庄放高利贷的催银都没你催的这么急。” “我催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们不主动吗?”时清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语气谴责,“不自觉,这事还需要我亲自来提,我都替你们觉得害臊。” 钱灿灿嘴角被牙齿磕烂的伤口已经结痂,脸上昨日被钱母抽的巴掌也消肿了,就是五指的印子还很明显的留在上面,可见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伸手拍下时清指她的手指,被时清眼疾手快的躲开。 “笨。”时清得意。 钱灿灿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你放心,不会少你一文。”钱焕焕看两人并未因为昨日的事情留有芥蒂,平时板正的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神色,眼里带出笑意。 钱焕换可不是说话不算话,耍赖无信之人,更何况她也想交时清这个朋友。 “银子不在我身上,等回京后我着人亲自送到你府中。若是少上一文,你大可以让你夫郎提剑来钱府找我讨要。” 钱大人那爱面子如命的性格,若是被人上门讨债,定是要发火。 钱焕焕既然敢拿这个打赌,便说明她不会耍赖。 时清放心了,“那行了,咱们京城有缘见。” 时清往自己马车的方向走,钱焕焕看着她的背影跟钱灿灿说,“时清这个人,并不像京中传闻的那样,真正接触后相处起来,倒是挺好处的。” 就是有点费钱。 先是五十两,后是六百六十两,她都不敢想下一次。 钱焕焕的那点私房钱,已经被时清榨的干干净净,往后指不定连打赏下人,都要跟钱灿灿偷偷借上一点。 钱灿灿笑着啧了一声,“什么好相处,她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抠门精。” “……” 钱焕焕沉默无言,仰头看天,感觉妹妹这一枪不仅扎到了时清,也扎在了她的膝盖上。 虽然圈地案结束,皇上说回京论功行赏,但钱焕焕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左右银子跟赏赐都不会落到她手上,有的不过是个听着好听的虚名罢了。 她看向钱灿灿,视线落在她脸上,微微皱眉问她,“可还疼了?” 母亲昨日也是舍得下手,竟就这么直接打在脸上,不给半分面子。 “疼,”钱灿灿舌尖顶了顶嘴角伤口,刚才的笑意淡去,讥讽着说,“疼才能长记性。” 何止是疼,几乎是没有知觉,连带着那边的耳朵都跟着嗡鸣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 母亲怎么不一巴掌打死她呢。 钱灿灿摩挲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神色吊儿郎当的。 钱焕焕叹息,伸手拍拍她的手臂,心头有股无力的感觉。 说出去她是世勇侯府的世女,然而实际上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更不用想其他的了。 钱焕焕至今尚未娶夫,一是母亲还没开口,二是她本人也没这个心。 左右娶回来的夫郎也是因为利益绑定在一起,嫁进钱府也就是跟她一样被束缚。 姐妹俩默契的没再继续往下聊这个话题。 钱灿灿扭头问身边下人,“我要的东西可曾备好?” 下人点头应,“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燕窝补品,全是连夜从京中送来的。” 钱焕焕听到这儿疑惑的看着钱灿灿,“你要这些做什么?马上都回京了,怎么还要送过来?” 钱灿灿笑,“自然是给沈郁的了。” 她捏着翠绿的扳指说,“昨个我对沈郁公子一见倾心,可不得讨好一二。” 钱焕焕脸板了起来,语气严肃,“不可。” 她拦住下人,跟钱灿灿说,“昨日的事情好不容易掀了过去,就这母亲都不确定长皇子会不会因为沈郁迁怒到钱家。” “你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还上赶着送礼,不是火上浇油吗?若是母亲知道了,定会发怒。” “她发怒发的还少吗?”钱灿灿嗤笑,“我给她找了个郡王等级的女婿,她不应该高兴吗?搭上长皇子这条线,多好啊。” 还搭上长皇子?钱灿灿要真是跟沈郁有点什么,长皇子恨不得搞死钱家。 “阿姐,”钱灿灿笑,“你就让我随心所欲一次吧。” 她这个纨绔,看似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任性的很,其实并非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钱焕焕下颚紧绷,最后松开握住钱灿灿手臂的手指。 钱灿灿让下人把东西给沈郁送过去,就说是她钱灿灿送的。 她就是要让众人知道,她看上沈郁了。 “混账东西。”长皇子让人把东西直接扔了出去,脸色冰冷。 就钱家一个庶女也敢跟他攀关系?她看上沈郁纯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只是长皇子不确定这事到底是钱灿灿自己的主意,还是世勇侯钱大人的意思。 钱家如今独大,竟是不将他这个长皇子放在眼里了吗? 长皇子眸光闪烁,手指撩起马车旁边的窗帘侧眸朝外面瞧了眼。 钱灿灿动静闹的挺大,惹来众人观看。 长皇子眸色一寒,攥紧了指尖。 要说这趟春猎,最生气的就是他了,好好的一个算盘被孙丞相给毁了。 孙启冉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找死! 下人走过来,站在马车外面,福礼低头轻声询问,“殿下,马上要启程回京了,可要少爷过来?” 长皇子收回手,帘子顺势落下。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手指撑着额角,“不必,让他跟他母亲坐一会儿,我想安静的休息休息。” 这妻夫二人,因为长皇子身份尊贵,乘了两辆车。 “启程回京——” 外面有宫侍高声喊。 各马车缓慢朝前移动。 时清疑惑的问蜜合,“云执呢?” 刚才她去要银子的时候就没看见他。 时清掀开车帘往外看,也没在外头看见云执,“不会偷偷跑了吧?” 这银子还没到手呢,云执就走了? 蜜合眼尾抽动,“小主子您说什么,主君刚才说他有点事,待会儿就会追上咱们。” 没跑就好。 时清松了口气,不然云执身上没银子,也没什么心机,出去被人给卖了都有可能帮人数钱。 “那咱们走慢一点,等等他。” 时清把帘子落下来,拉过瓜子盘开始嗑瓜子。 这瓜子味道是真的香。 时清上回在巴宝阁吃过一次就爱上了,经常让人买点回来嗑。 她去珠宝铺子不买珠宝,光买瓜子。 许掌事心累到半句话都不想多说,看见时府的下人过来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最后为了时家人少来几次,干脆让人将方子卖给时清,这样大家都方便。 时清最近两天倒是没有口渴的感觉,她觉得之前可能真是瓜子吃的比较多。 时清嗑着瓜子看透明面板,这次钱灿灿干了她炮灰的活儿,时清以为任务里“奸·污男主”那项应该已经完成了,结果一看,进度只是百分之十五。 不对劲啊。 这项任务就算是完不成,也应该是作废了。 毕竟钱灿灿直接将剧情打乱,如今她就是再从自己手里救下沈郁,长皇子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 这任务是注定完不成了啊。 时清啪嗒啪嗒的嗑瓜子。 任务完不成,生命栏那里的血条颜色就不会变动,她还是处于一种“苟活”的状态。 心累了,毁灭吧。 马车悠悠前行,大概小半盏茶的功夫,蜜合才惊喜的朝车厢里喊,“小主子,主君回来了!” 时清抬眸朝前看过去,云执脚尖点在马车横板上,弯腰掀开帘子进来。 “你干嘛去了?”时清睨他,幽幽的说,“还知道回来啊。” “有点事情。”云执眸光闪烁,视线不跟她对视,猫腰耸肩含胸坐在时清旁边。 时清盯着云执微红的耳廓看,心中警铃大作。 不会吧不会吧。 她腰背挺直,伸手指着云执的鼻子,“你不会这两天看中谁了吧?然后刚才背着我偷偷跟人说话去了?” 比如五皇女,在她持之以恒的请求下,云执最终没抗住。 时清突然觉得身上这身红色衣袍,红里隐隐透着绿。 本来就不愉快的心情更加闷堵了。 说好同一阵营的,结果他扭头就因为美色叛变了。 “我不比别人好看吗?”时清自信十足,“全京城哪一个比老娘我美?你个小瞎子,不懂美色。” 云执被她问的一愣,伸手拨开她的手指,“你想什么呢?什么美不美的。” “那你干嘛去了?”时清盯着他看。 云执被她专注又生气的目光看的脸上微热,喉咙发紧,神色不自然,但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痒意。 “你猜?”云执笑,眼睛清亮的看着时清,“你闭上眼睛,我给你看个东西。” 时清就不! “你先闭上。”云执干脆自己动手,一只手掌心虚虚覆盖住时清的眼睛。 视线陡然被遮住,时清眼睫煽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倒是没那么气了。 她捻着瓜子,完全没有嗑的意思,虽然嘴上说着“就不”,但等云执把手遮过来的时候,却是一动不动。 “神神秘秘。”时清说他。 云执也不反驳,红着耳垂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小东西,递到时清面前。 云执松开手,示意时清看,“给你的。” 一只干净白皙的小白兔子,就比云执巴掌大一点,看起来好像跟昨天时清捉到后逃跑的那个是同一只。 时清惊喜的看着云执,“兔子!” 她双手将兔子捧过来拢在掌心里,心情一秒阴转晴,“你刚才是去给我捉兔子了?” “嗯。”云执鼻音应了一声。 他大刀金马的坐着,手无意识的摸鼻尖,眼睫落下,“你那只不是跑了吗,这只赔给你。” 他用余光看时清脸色,“这下不生气了吧?” 时清桃花眼里荡着笑意,伸手摸着小白兔的长耳朵,“我根本就没生过气。” 嘴硬。云执笑。 时清捧着兔子左右打量,云执以为她是在确认是不是昨天那只。 白兔子长得都一样,云执怎么可能分得清哪只是时清昨天跑掉的那只,只能尽量捉一个体型大小看起来跟昨天那个差不多的。 他有点紧张,怕时清不满意,结果就听见她略带遗憾的开口,“挺好的,就是有点小。” “?” 云执茫然,昨天那只也不大啊。 时清叹息,掂量着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说,“就这么点,也不够一半清蒸一半红烧啊。” “……” 云执轻抿薄唇,伸手要夺兔子。 就不该给她捉! 时清笑着把兔子抱在怀里躲开云执的手,“说笑的说笑的,它还这么小,我哪舍得吃。” 至少也得等它长大。 “我给它起个名字,”时清侧头看云执,又看看兔子,“就叫小白云吧。” 毕竟是云执捉来的,带了个云字。 云执脸蹭的下红了,视线忍不住别开看向窗外,余光瞥见时清虽然一口一个要把兔子吃了,但还是嗑了瓜子喂兔子吃,眼里露出清浅笑意。 像是看见晴朗的天空中滑过飞鸟,又像一朝突破瓶颈的招式,有股说不出的欣喜满足感。 从皇家猎场回来跟去的时候一样,早上出发,临近傍晚才到京城。 李氏在府中早已让人备好了饭菜跟热水。 时鞠朝他走过去,李氏从她手里接过外衫搭在小臂上抱在怀里。不过简单随意的一个动作,两人眼里都露出笑意。 “玩的开心吗?”李氏问后面进来的时清跟云执。 “还挺……开心的。”时清想了下,除了惊险刺激点,还算开心吧,毕竟银子到手了。 她从蜜合手里把兔子捧过来,献宝一样给李氏看,“爹你瞧。” “这是你捉来送给云执的吗?”李氏一脸惊喜,笑着揶揄时清,“出去一趟,倒是学会疼夫郎了啊。” “……” 时清沉吟一声,“其实,这是云执捉来送给我的。” 准确的说,是赔给她的。 李氏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看向云执,云执低头扯着袖筒佯装擦拭剑上的宝石。 “都、都一样。”李氏干笑着,“就养着吧。” 时清把兔子交给蜜合,让她弄个笼子养起来。 一路舟车劳顿,时清先去洗个澡,等她洗完后就听蜜合说钱焕焕已经着身边侍卫把六百两银子送来了。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颗拇指盖大小的宝石。 说是钱灿灿送的。 时清捏起来看了眼,笑了下,“算她懂事。” 宝石大小跟颜色正好跟云执剑鞘上裂开的那个差不多。 云执进来的时候,时清正在清点银子。 云执立马眼睛一亮凑过去,双手压趴在桌子上,屁股挨着圆凳坐在对面,眸光晶亮的看向时清,“数对不对?” 终于要分银子了! “对。”时清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云执面前,鼓励的语气说,“这次辛苦的主要是你,下次再接再厉。” 云执沉默的看着时清。 “行叭行叭,”时清无奈的又给他加了五十两,同时盖上盒子一把抱在怀里,苦口婆心的说,“云少侠,做人要知足,可不能太贪心。” 云执瞪她。 一共六百两,她就抠抠搜搜的给他一百两?! 应该怎么说: 不亏是你?时抠抠! 云执眸光一闪,伸手探身就开始扒拉箱子,“一人一半!” 云执习武,时清练箭,两人比起来力气差不多。 直到云执开始认真,用上力气将箱子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 他扯的太突然,加上时清抱箱子抱的又比较紧,就这么跟着箱子一起被扯过去。 时清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趴—— 两人房里的桌子本来就不大,加上刚才争抢的时候都是半站起来的姿势离得极近,于是时清的唇瓣就这么巧的磕在了云执的下巴上。 时清疼的“唔”了一声。 云执眼睛发直,呼吸瞬间屏住,几乎是本能的低头,两人唇瓣就这么蹭了一下。 “……” 屋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人抽干,云执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眼睫落下看着时清,怔怔的站着。 时清也是一愣。 因为被她习惯性隐藏的面板突然跳出来挡在眼前。 时清清晰的看见,任务进度从之前的百分之十五猛地窜到百分之二十五! 时间像是过去了好久,又像是只有那么瞬息的功夫。 云执先反应过来,手松开箱子身体往后扯。 ——别动啊! 就在他准备往后退的那一瞬间,时清眼疾手快的将手搭在他脖颈上,将人往前一带。 四片唇瓣就这么又重新贴在一起。 “!” 任务进度:百分之三十! 云执耳边一片嗡鸣,听不见别的动静,只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犹如擂鼓,脸更是红到脖子。 他瞪向时清。 时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讪讪的松开他,“你、你听我跟你狡辩。” 也不能怪她,毕竟谁能抵住生命的诱惑啊。 时清头回跟男的接吻,虽然就只是贴了贴,神色也有点不太自然。 她眼睫煽动着落下,慢吞吞的坐回凳子上,就这还不忘记将钱箱子扒拉到身前抱住。 云执都快气笑了。 时清抬眼看他,小声说,“对不起啊。” 云执抬手想摸唇瓣跟下巴,抬到一半又眸光闪烁红着脸把手放了下来。 他本来想跟时清说“没事”,他是个男人,就是道歉也应该是他道歉。 直到听见时清补完刚才的话—— “刚才强吻了你。” “……” 第44章 044 云执瞪了眼时清。 她还不如不说话呢! 云执扭身往外走, 脚尖一点就又跃上屋脊。 时清抱着箱子,脸也有点热,于是她把箱子打开拿出两个银锭子, 在身上蹭了蹭后, 一左一右贴在脸上。 舒服了。 现在六百两银子全成了她的。 “哗啦——” 头顶瓦片突然传来声响, 时清仰头往上看, 平时云执上房都跟猫儿似的, 不会弄出半点动静,然而今天故意的, 站在她头顶的位置跺了两下脚。 “……” 时清自知理亏,没说话。 她贴着银子疑惑, 男主不是沈郁吗? 为什么她亲云执, 任务的进度条会增加呢? 沈郁跟云执,不光是名字, 这两个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啊。 就这系统也能弄错?还是说,只要她“奸·污”的对象是男的就行? 时清沉默。 她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因为晚上那意外一吻,时清到睡觉前都没看见云执的人, 但是听蜜合说屋脊上蹲着个“脊兽”, 顿时放心了。 他爱蹲在上面就让他蹲在上面吧。 时清虽然这么说, 灯还是给云执留着。 春季夜晚连风都是柔的, 云执坐在屋脊上面,吹了会儿风才觉得胸口跳动过快的心脏堪堪平静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 浓密的眼睫落下,顿了顿, 才抬手摸了下被时清亲过的下巴跟嘴唇。 她虽然说话气人, 可嘴巴却是软的。 云执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眸光闪烁, 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缩,整个人掩耳盗铃似的腰背挺直坐的板板正正,脸又重新热起来。 好像他就是这般正人君子,没偷偷想什么。 云执没喜欢过人,也没看过什么儿女情长的话本,身边仅有的例子就是父亲跟母亲。 只是母亲在外人面前豪爽飒气,但在父亲面前就是娇小依人,不生气的时候,是个典型的小女人。 可时清跟母亲截然相反,跟他姐姐也不一样。 她好像跟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云执往下坐点,往后仰躺在瓦片上,脑袋枕着双手抬眼看头顶的夜空。 今日白天天气晴朗,夜晚星空浩瀚繁多,星星点点的光亮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很是好看。 就是不知道江湖的夜晚,星星会不会也这么多。 远离京城人烟,天高地阔,应该更好看吧。 云执怕见着时清两个人尴尬,硬生生熬到深夜梆子声响才回屋。 屋里灯还亮着,云执愣了愣,轻声轻脚的推开门。 桌子边没有人,放银子的小箱子也早就被时清收起来,唯有旁边留他洗漱的热水还温热。 他坐着洗完脚穿着中衣走到床边不远处灯台剪灯芯的时候,床上的时清听见动静。 “云执。”时清半睡半醒,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声音含糊困倦,“你过来。” 云执瞬间警惕的看着时清。 之前几天春猎的时候因为条件有限,两个人都是睡一起的,可现在都回来了。 云执慢慢走近,双手抱怀垂眸看时清,“干什么?” 时清坐起来,从被窝里掏出三百两银锭子抓着递给他,“我就没想着贪你的,我只是替你存着。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拿着银子肯定会被人骗完。” 她打着哈欠,眼泪都快沁出来。 太困了,要不是等云执,时清早就睡着了。 时清将银子塞云执怀里,往后一躺几乎秒睡。 云执怔怔的站在床边,想反驳什么看时清困成这样就没开口。 他现在已经深刻的意识到银子有多难赚,才没这么傻。 怀里的银子不知道被时清塞在被窝里捂了多久,上面带着她身上的温度。 云执将银子握在掌心里,轻抿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手指慢慢收紧,热意像是顺着掌心指尖一路流到心底。 算她有良心。 云执坐回自己的床板上,将银子塞进床里面用衣物盖住,跟夜明珠放在一起。 三百两银子,按理说如果行走江湖的话,应该够花很长一段时间。到时候如果快没有钱了,还可以接活赚点。 云执抿了抿唇,手里有了银子就该走了。 春猎捉兔子那天他就有种感觉,若是再不找个机会离开,将来怕是舍不得走。 就像本该随风漂泊的蒲公英种子,在一个地方落久了,肯定会扎根于此。 到时候再想挪地方,心就会被牵扯住。 一旦有了牵挂,就不再是潇洒肆意的侠客了。 如同爹娘那般,做回普通人。 云执可能是被关家里关久了,一直叛逆的想出去看看。 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回来。 云执躺下睡觉。 自从那天梦境里拒绝柳月铭,说要带也是带时清回家,往后这两天都没怎么梦见过他。 两人一夜好梦。 清晨时清被蜜合站在门口喊醒。 “小主子,小主子,起来上朝了,大人已经着人来院里问你起了没有。” 时清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眼睛几乎没睁开过。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早起点卯? 为什么连当个炮灰她都摆脱不了社畜的日子。 云执听见动静也醒了,朝外看了眼天色,又躺回去要接着睡。 反正晨练也不用天没亮就起来练。 “云执。”时清恹恹的出声喊他,有气无力。 昨天睡的晚,她感觉脑袋发懵,头重脚轻。 时清趿拉着鞋绕过屏风走到云执床边,“云执,我可能生病了,你给我把脉看看。” 云执微怔,立马盘腿坐起来看她,“你这脸色看起来不像生病啊?” “可能是内伤。”时清蹲下来,把手递过去,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头往云执床板上一歪就快睡着了。 “……” 云执隔着她的衣袖把脉。 时清安静的趴在他面前,呼吸平稳,难得可爱。 云执心里有块地方软了一下,松开她的手腕,轻声说,“没病。” “谁说没病,我得了不愿意点卯的病。” 时清收回手臂,趴在床板上,声音嗡里嗡气,“你个庸医,是不是不行。” “……”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云执伸手轻轻戳时清脑袋,眼里带了笑意,“你这叫懒病,无药可医。” 外头蜜合听见说话的声音,推开门进来,站在屏风外面轻声喊,“小主子?” “蜜合,把棺材擦擦,我感觉我命不久矣。”时清连站起来都不愿意,气若游丝的说,“我可能要长眠于此了。” 蜜合眼尾抽动,上次娶亲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没睡饱而已。 听时清提到棺材,云执脊背一僵,头皮发麻,本能的心虚。 还没等他来得及站起来给屏风那边的蜜合使眼色,她就已经开口了,“小主子,您怎么把兵器都放在棺材里了?” 时清茫然,直起腰背,“你说什么?” 棺材每天都要擦拭的,不然放在外面肯定积灰,尤其是时清格外宝贝它,蜜合当然比较重视。 前几天春猎前蜜合擦棺材的时候就发现被人打开过,“铁锤就枕在您的牡丹枕头上,花都快压变形了。” 她每多说一个字,云执的呼吸就紧一分。 他偷偷瞥着时清的脸色,在她生气的前一秒,飞快地穿上鞋拎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就往外跑。 时清瞬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跳起来就要锤爆云执的狗头! 整个府邸,除了他没人敢动她棺材。 把兵器藏在棺材里这事,也就他能干出来! 怪不得之前很得意的跟她说,“藏在一个她绝对不想到的地方。” 呵,还真是没想到啊! “云执,你给我站住!”时清反手提上鞋就往外追。 前后气氛温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开始鸡飞狗跳。 云执被她追的没有办法,跳到老梨树上,抱着树干蹲在树杈上低头说,“你空着也是空着,放点东西怎么了?” “将来遇刺的时候,打开就能拿兵器,多顺手。” 云执振振有词。 时清气笑了,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仰头看他,“别人来行刺的时候,武器没拿够,打开棺材就能拿到兵器,是挺顺手的。” 云执倒是没想到这个。 蜜合怕两人耗下去,赶紧说,“小主子快点洗漱出门吧,大人在外面等着您呢。” 时清睨着云执,“你最好给我拿出来,我今天早朝回来要是发现那些东西还在我棺材里,我就把你连人带武器都塞进去!” 被他这么一气,时清是彻底清醒了。 她走的时候,云执还蹲在老梨树上没下来。 鸦青站在树下轻声说,“小时大人出门了,您快下来洗漱吃饭吧。” 云执食指揉了揉鼻子,垂眸往下就扫见几乎一院子的下人都仰头看着他。 “……” 云执脸上羞臊,轻盈的从树上跳下来,嘴硬的说,“我才不是怕时清,我那是、是让着她。” 鸦青笑,小声附和,“是是是,妻夫之间的事情,怎么能叫怕呢。” 云执跟着点头,“就是。” 根本没听懂里面的含义。 虽然云执嘴上说着不怕时清,实际上还是麻溜的打开棺材把里头的兵器拿出来。 时清今天依旧蹭时鞠的马车上朝。 她这个七品小官本来不应该天天上朝的,奈何圈地案落下帷幕,皇上召集百官听训,所以她这个京官也得跟着去。 马车里头时鞠已经清清爽爽精神状态极佳的坐在里面,车内挂着油灯,她正握着书卷对灯看,不知道等了多久。 时清手脚并用的爬进去。 见她今天难得不昏昏欲睡,时鞠抬眼看她,“不困?” “被气醒了。”时清靠在车壁上。 时鞠也没多问,只是把书放下,“既然清醒着,那我便跟你说件正事。” 时府马车朝皇城去的路上,时鞠轻声跟时清说,“皇上想让你讨要欠银,我昨天并未一口答应,说回来问问你的意见。” “昨日太晚,舟车劳顿又过于疲惫,我便没跟你说。” “此事利弊今日我都说与你听,接与不接全由你自己选择。” 时鞠整理了一下身上红色官服的衣袖,语气淡淡的,透着股平静跟安心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有正当理由,娘都支持你。” 有她在,无论时清选择哪一条路,她都能为时清兜底。 时清基本没怎么犹豫,“接。” 时鞠看她,“为何?” 她本以为时清会说既然皇上看中,若是不接的话,可能会忤逆圣意,将来对时家不利。 然而时清给出的理由是:“咱家树敌那么多,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两个。” 虱子多了不怕咬。 “……” 时清想,左右在书中,新皇登基后,时家下场都悲惨。 如果说时鞠被罢官只是跌落谷底,那朝堂上诸臣参她的言论,就是砸在她身上为她堆砌起坟墓的石头。 哪怕就像现在,她考中探花入朝为官,背后就有不少人偷偷嚼舌根说她借了时鞠的关系。 时家越好,越有人看不惯。 好像她们母女这对御史,就应该跟缩头乌龟一样活着。 时清偏不! “人生啊,肯定要有点不如意。但不如意的那个,一定不是我。” 既然这些人一直跟时家过不去,时清就名正言顺的奉旨,让她们都过不下去! 她就喜欢那些人既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若是能活的更久,登基的新皇,未必是书中那位。 下朝后,皇上在御书房召见时清。 “时清啊,当真想好了?”皇上端着茶盏跟她说的明明白白,“时爱卿应该告诉过你,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瞧这话说得。 时清问,“那臣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那怕是不行,”皇上笑了下,“不过你若是有需要的,大可以跟朕说,朕尽量满足你。” 时清也不客气,直接要了队御林军。 怎么看怎么像是来硬的要抄家。 皇上沉默一瞬,还是放下茶盏,语重心长的跟她说,“时清啊,这些欠银的人虽让朕气愤,但好歹都是朝廷官员,抄家动武的话,终归是不妥。” 不怪皇上担心,就时清这脾气,一言不合就让御林军进去搬东西抵债都有可能。 朝廷派出去的是讨要欠银的官员,不是奉旨抢劫的官员。 时清表示,“皇上放心,都是文人,臣怎么会用强呢。” 皇上刚松了口气,就听时清继续说,“除非是她们逼臣。” “……” 第45章 045 旨意要明日才会在朝堂上宣布, 这就意味着时清还得早起一次…… 不过听皇上的意思,给她半个月的期限办差。 这期间她可以不用去督察院点卯,更不用上朝, 只需要催债就行。 时清听完眼睛瞬间亮起来, 整个人都精神了。 什么假期不假期懒觉不懒觉的, 她就是单纯喜欢为朝廷办差为皇上分忧而已! 以后有这种差事, 务必找她, 谁跟她抢她跟谁急! 今日朝堂上除了关于圈地案的训诫外,皇上论功行赏, 赏世勇侯府世女钱焕焕连升两个小级,合起来就是一个正级, 她原本是正六品, 现在是正五品。 同年龄的人中,极少有官位比她还高的。 钱大人对此很是满意。 除了这个外, 皇上还赏赐给钱家不少东西,就连后宫的贵君都被赏赐了百对珍珠和华丽布匹若干。 一时间,钱家风光无限。 下朝时官员同行, 没有一个不向钱大人拱手道贺的。 钱母面上谦虚, “都是皇上抬举, 亏得皇恩浩荡才有钱家今日, 不值得庆祝。但是各位同僚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了。” 如今孙启冉倒了, 朝中丞相之位空缺,众人都在猜测, 感觉下一个被扶上去的就是钱大人。 而户部尚书一位, 怕是要由她女儿钱焕焕担任。 若真是这般, 以后朝堂上就是钱家母女为主, 后宫是钱贵君当宠,那钱家可真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赏赐外,对孙家的处罚也出来了。 往日的孙丞相孙启冉和她女儿孙绾绾,已经沦为阶下囚。 等三司审讯结束后,所有被供出来的跟圈地案有关的人员,都会依照律法查办,孙家算是彻底完了。 至于孙黎黎跟孙父,皇上网开一面,着男眷返回祖籍,女眷一律充军。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由孙启冉用血写出来的名单,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跟表情。 宫侍在旁边低声说,“听回话的大人说,孙启冉在牢中认罪的态度极好,只是恳求能再见皇上一面。” “见朕做甚?”皇上合上手中以血写成的名单,声音淡淡,“告诉罪臣孙启冉,朕看在往昔君臣一场的份上,已经赦免她府上男眷,让她莫要得寸进尺。” 最后四个字,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宫侍福身行礼下去,“是。” 御书房里慢慢安静下来,皇上微微往后靠着龙椅,垂眸打开手中文件名单。 排在第一行、用鲜红血液写出来的名字就是: 萧永宁。 当朝长皇子,她的亲弟弟。 孙启冉想要见她怕是因为这个名字,而皇上不去见她也是由于这个名字。 长皇子跟孙家夫郎是手帕交,说他跟此事毫无关系纯属自欺欺人。 皇上对着名单看了许久,最后拿起御笔,点着朱墨在第一行划下浓浓一笔。 “来人。”皇上淡声喊。 有宫侍快步走进来,“圣上。” “名单交给三司,让她们去查事情真伪,”皇上把文件递过去,同时闭上眼睛缓声说,“去库房挑两件新进贡来的珠宝玩意,送往长皇子府,就说朕疼惜沈郁,赏给他的。” 宫侍微怔,随后点头说,“是。” 长皇子昨日回京后直接回了长皇子府,而沈郁则是跟他母亲一起回的沈府,皇上心里应该是知道的。 这东西明明是赏赐给沈郁的,却是着人送往长皇子府…… 宫侍不敢多嘴,捧着文件下去了。 文件送出去后,钱大人看了一眼。 她明明是户部尚书,但就是知道文件上的名单,也知道最上面的一个名字被皇上用朱笔划掉了。 钱母坐在自家书房里,面前站着的是世女钱焕焕。 “你那没出息的庶妹今日又去哪儿了?” 钱焕焕低头回,“应该是出去玩了。” 钱母冷哼一声,“她最好是。让她死了对沈郁的那条心,长皇子眼高于顶,怎么能看中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今日的名单就能看出来,皇上对这个弟弟做了什么并非是不清楚,但很明显没有动怒甚至选择了庇护。 只是这份庇护是出于姐弟情深,还是另有目的,那就不好说了。 皇家的亲情,向来耐人寻味。 不管如何,这时候少去招惹长皇子比较好。 一个希望落空的男人,疯起来才可怕,尤其是,钱家现在并不想跟长皇子作对。 钱焕焕没敢说话。 钱灿灿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说是得了对花样相同的鱼儿,让下人捧着往沈府去了。 这事若是被母亲知道,定要打断她的腿。 钱焕焕主动转移话题,“母亲,听说时清奉旨讨银,可有此事?” 她说,“圈地案一事,时清跟她夫郎帮我甚多,如今领了这么个难办的差事,我希望如果可以,我们在背后能帮她一把,不仅是还了时清的人情,更是为皇上尽力。” 京中最大的珠宝铺子巴宝阁就是钱父名下的产业,可想而知钱家并不缺银子,也不会去国库借钱。 但钱母手下众臣,多多少少都从国库借过银子。 若是这时候钱母往下打个招呼,时清讨银的时候会好办很多。 钱母抬眼看钱焕焕,向来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只是声音严厉,“你刚升了五品,就来教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做事情了?” 钱焕焕心头一凛,立马说,“女儿不敢。” 她在钱母面前,跟侍卫在钱母面前并没有半分区别。 “我不管你圈地案跟时清结下多好的情义,但事情已经结束,时清也并非没从中得到半分好处,你以后跟时家还是少来往。” 钱母冷冷开口,“就算交往,也只维持面上过得去就行,像今天这样的蠢话,下次莫要再提。” 还帮时清铺路? 钱母得是昏了头才会帮对手铺路。 孙启冉倒了,丞相之位空缺,无论是按资历还是按政绩,都是她更合适。 到时候她做了丞相,户部尚书一职就是钱焕焕的。 圈地案结束,钱焕焕风头正盛,这个时候去讨银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有自己在背后帮持,钱焕焕讨要银子定是不费力气。 到时候两功之下,便可以将钱焕焕提拔上去。 然而现在,这差事被时清截胡。 皇上很明显是想提拔时家跟她制衡。 就这钱焕焕还蠢笨的掏出一颗真心去帮时清。 只能说她太年轻,心还没历练出来,竟天真的觉得可以有朋友? “官场上,唯有利益相关的,才能称之为朋友。”钱母深深地看着钱焕焕,“你跟时清,往后朝堂上,只能是政敌。” 钱焕焕手指攥紧,头垂得很低,没吭声。 “皇上赏赐的东西,我已经着人给你收起来,等你什么时候不会说出像今天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可以自己支配金银财物。” “你要记住,母亲这般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钱氏一族好。” 钱母挥手,脸板着,声音没有多余感情,淡淡的说,“下去吧。” 钱焕焕往后退着离开,等到门口才转过身。 出了书房,钱焕焕站在屋檐台阶下,就看见皇上刚赏赐到钱府的金银器物珠宝布匹,被管家指挥着下人家仆往库房里抬。 她连打开仔细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些东西,分明是她去江南查案搏命得来的,竟是连支配的权力都不配拥有。 钱父走过来,看她呆呆的站在屋檐下朝院子里看,轻声唤,“焕焕。” 钱焕焕深呼吸,手指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这才敛下所有情绪,朝钱父走过去,“父亲。” 钱父是大家闺秀,当朝太傅的嫡长子,出身书香世家气质温雅,性子也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 “你母亲是不是又说你了?”钱父柔声问。 钱焕焕摇头,垂眸看着地,“是我说错话惹了母亲。” 钱父抬手轻轻拍她手臂,“她就是那个性子。” 心里眼里只有家族跟利益,没有夫郎和女儿。钱母也许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长,但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主跟母亲。 钱父顺着刚才钱焕焕的视线,朝院子里看了眼正在抬东西下人。 他拉着钱焕焕的手,借着宽大衣袖遮掩,往她掌心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钱焕焕微怔,猛地抬头看他。 钱父笑,“女人家的,出门在外没点银子像什么话。” 钱母对钱焕焕的花销把控的极严,钱父只能偷偷给她,轻声说,“灿灿那里还有,你若是没了,便找她要。” 钱灿灿父亲死的早,从小就是抱到钱父身边被他养着长大的,在心里完全拿她当成小女儿。 可以说姐妹两人感情如今这么好,钱父功不可没。 钱焕焕心头酸涩,低低的应了声,“嗯。” 钱父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去忙吧。” 其实今日皇上给赏赐的并非只有钱家,时家也有。 皇上说时清协助钱焕焕彻查圈地案有功,加上小小年纪就敢上参丞相,属实是勇气可嘉。 赏赐珍珠一盒玉器无数,金银各一百两,一同送来的还有百官的欠款簿以及一把金算盘。 这赏赐来的突然,众臣心里今天可能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明日早朝后也就懂了。 赏赐的箱子摆在院子里,传旨的宫侍走了之后,云执拿起珍珠朝自己拇指盖上比了比,扭头问时清,眸光清亮,“你说做个珍珠剑穗是不是特别好看?” 李氏笑着捏起珍珠往云执腰带上比划,“做什么剑穗啊,这些珍珠都留给你打造首饰腰带多好。” 赏赐都是给时清的,至于她打算怎么花,时鞠跟李氏并不打算过问,完全是由她支配。 云执不想要首饰,也不稀罕腰带。他就觉得穿个珍珠剑穗,好看又值钱。 宝石的剑鞘,珍珠的剑穗,一看就是把价格不菲的剑。 到时候行走江湖,实在没钱还可以给珍珠。 毕竟皇上赏赐的这盒珍珠,又大又圆又亮,各个大小还都一样。 时清这次难得没拍云执偷偷捏珍珠的手背,还把整盒珍珠都推过去,眨了下眼睛说,“你帮我个忙,我把这些都给你。” 云执惊诧的看着时清,伸手去贴她额头,“你是不是病了?” 他宁愿相信时清病了,都不会相信时清这么大方。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 时清睨他,微微眯眼,“要不要?” 这个语气才正常。 “要!” 云执毫不犹豫。 但是时清这么舍得,事情肯定不简单。 云执狐疑的往怀里揣珍珠,“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时清本来想说的是讨银的正事,但看云执警惕的表情就跟只憨憨狗子一样。 又傻又纯,想让人揉他狗头。 时清逗他,半真半假的说,“你亲我一下,我给你一颗珍珠。” 明明早上两人还肌肤相贴友好互动呢,但任务进度就是稳在了百分之三十,不知道亲一下会不会增加。 “??!!!” 云执抽了口凉气,眼睛发直,手一抖,珍珠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时清脚边。 “……” 时清的笑容,瞬间变得危险。 第46章 046 几个意思啊? 亲她还委屈了是吗? 时清瞪云执。 云执红着耳廓, 余光瞥向边上的李氏跟时鞠。 两人全都看向他跟时清这边。 李氏反应很快,笑着伸手推时鞠后背,“我想起了小厨房还炖着燕窝, 应当是熟了。” 他小声跟时鞠咬耳朵, “咱们在这儿小两口不好意思。” “……” 说的好像两人不在, 他就好意思一样。 时清把珍珠捡起来,擦干净放在箱子里,“爱亲不亲!” 云执脸一热, 指尖蜷缩, 眼睁睁的看着她把箱子盖上, 心口有股说不出的遗憾。 不知道是对珍珠,还是对别的。 时清抱着箱子往屋里走,云执犹豫了一瞬, 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他觉得时清可能生气了, 但又不知道怎么哄。 云执摸了摸鼻子, 主动坐在桌子边跟时清搭话, “你刚才说让我帮你干什么?” 时清侧眸睨他,“说让你亲我。” 她拍着装珍珠的箱子,微微挑眉, “要不要?” 怎么这茬还没过去。 云执呼吸一紧, 掩饰性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 “刚才有人你不好意思, ”时清探身靠近云执, 离的极近, 说悄悄话一样, 轻声说, “现在就咱俩了, 你总该好意思了吧?” “?!” 云执没忍住呛咳一声。 这是人多人少的事儿吗? 云执本来想说谈正事吧,结果趁他放下茶盏的那一瞬间—— 时清眼疾嘴快的,双手撑着桌面,探身偏头在云执脸上亲了一下! ……进度条没动。 于是—— 时清在他另一边脸又亲了一下! ……还是没动。 “……” 云执茫然僵硬的坐在凳子上,手还保持着握住茶盏的动作,难以置信的抬眸看时清非礼他。 还非礼了两次! 云执脸红的像是掉到开水里的青虾,整个人就差冒烟了。 他根本不好意思看时清,时清却是疑惑的盯着他。 啧,怎么这只“怪”,刷不出经验了呢? 难不成得亲嘴才行? 时清撑着桌面,慢吞吞的凑近云执。 她意图太明显了,目的性格外明确。 云执瞳孔放大,紧张之余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捏爆,温热的茶水流了一手。 他警惕的抬手捂嘴,身体拼命往后撤。 活像个被恶霸调戏的小白花。 “咱俩是拜过天地的,”时清说,“我又不是不负责。” 语气更像流氓了。 她故意吓云执,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豪迈的说,“来吧宝贝,嘴一个!” 云执吓的直接从凳子上掉下去! 时清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 屋里都是她哈哈哈的声音,云执从脸红到脖子。 谁能想到他一个男人,被女人强吻调戏了! 云执强行挽尊,从地上起来,支棱着两只红耳朵朝时清伸出手,掌心朝上。 时清疑惑的抬眼看他,“干什么?” “珍珠,”云执几乎是咬着牙说,“两、颗!” 太屈辱了。 他竟然也有用脸讨生活的一天。 更气的是,时清说,“我说的是你亲我,我给你一颗。现在是我亲你,你倒欠我两颗。” “?”云执微怔。 时清指着桌上破碎的茶盏,“祖传青花瓷的,一百两一个。少侠是现银支付呢,还是写个欠条赊账?” “你、你不讲道理。”云执瞪她。 时清笑,“哎呀,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 云执气的甩袖出去。 蜜合从外面进来看见云执又上房了,笑着问时清,“小主子,您怎么老是逗主君啊?” 每每把人惹毛又得自己上去哄。 时清打开箱子清点珍珠,眼里带出笑意,“谁让他好玩呢。” 蜜合竟无言以对。 这算是妻夫间的乐趣? 蜜合指挥下人把东西搬进库房,时清从里面挑选了几件好的,让人给青山县的老李家送过去,又选出好看的首饰,送给李氏。 她忙活这些的时候,云执就坐在屋脊上,几乎一天没下来。 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时清。 直到晚上,时清换上暗颜色的短打,让人把梯子搭上,自己往屋脊上爬。 “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啊。”时清从怀里掏出两颗珍珠递过去,“呐,给你。” 云执侧眸看她,视线落在她掌心里的珍珠上。 “我跟你说真的,你协助我讨银,我那一箱子珍珠都送给你做剑穗,还附赠黄金十两。” 时清架着胳膊趴在屋檐上,跟云执说,“怎么样?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拉钩。” 云执矜持地走过来,蹲在时清面前,伸手先把珍珠拿过来塞进怀里。 时清笑。 “黄金十两,外加白银十两。”云执梗着脖子讨价还价。 “行。”时清朝他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你是小狗。” 云执眼尾抽动,伸手拍掉时清伸过来的手,“同样的当,我能上两次吗?” 时清夸张的鼓掌,“可以啊,长记性了。” 云执虽然这么说,还是垂眸朝时清伸出小拇指,眼睫煽动着落下,余光看向别处,“一言为定。” 时清一愣。 头顶清冷的月光映在云执白皙干净的脸上,他眸光闪烁,低头把手伸过来,“拉钩。” “好,这次真不骗你。”时清笑着伸手勾住少年修长的手指,认真地晃了两下。 时清让云执换上利落的短打,看他吃饱饭,才出门。 “咱们去哪儿?” 云执扭头往后看,今天连蜜合都没带,就他跟时清两个人。 时清跟云执并肩走,“去暗访。” 时清下午翻看账簿,发现欠银的官员真的不少,小到两三两的,大到千百两的,都有。 这么多人,关系错综复杂,就跟团乱麻一样,实在是不太好下手。 主要是她也才刚当御史没多久,对于官员了解的并不是很多。 猛地前去要银子,估计很悬。 时清就打算先跟云执一起“暗访”一下这些官员,看看她们欠钱不还,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 真没钱有真没钱的要法,假没钱有假没钱的要法。 不能一杆子打死。 毕竟有些清官,她是真的缺银子,像这种就情有可原。 但有些官员,她是借了银子出去吃喝玩乐,就比较过分了。 还有那么一两个,是看别人都借了,觉得好玩,自己也跟着借上百八两,这种是可气。 “那咱们先去暗访谁家?”云执问。 时清微微眯眼,“当然是我李姨了。” 上次她成亲的时候,先是李大人的女儿李孜看不起云执庶子的身份要闹洞房,后是李大人以长辈自居要她喝酒。 时清翻看账本的时候发现,李大人李芸庆从国库借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好家伙,这么多,也不知道花到哪儿去了。 她一个四品的官员,就是修个四进四出的宅子也花不完这么一大笔银子。 时清跟云执接近李家府邸,打算从一处没人的地方跃上李家屋脊。 跟云执不同,时清不会轻功。 她期待的看向云执,一脸的“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 云执这才明白时清所谓的协助是什么意思,就是让自己带她上房。 云执像是有些无奈,睨她,“你偷听墙角就偷听墙角,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他以为的暗访是让人私下去调查,时清的暗访是月黑风高爬屋脊听墙角…… 她都不用失言后再当小狗了,她是真的狗。 “要不是她们先欠钱不还,我可至于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暗访’?” 时清拍云执肩膀,“赶紧的,不要磨磨蹭蹭,珍珠剑穗还想不想要了?” 她就半个月的时间,那么多官员,挨个去查不花时间不花银子的吗? 还是这样比较直接又快速。 云执还是偷回听人家墙角,有点心虚,左右看了看,才伸手搭在时清后腰上,带她飞上去。 时清头回飞,新奇的睁大眼睛。 云执侧眸看她,眼里溢出些许笑意,胸口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骄傲满足,故意带她多飞了两圈。 也亏得多飞了两圈,时清才看见同样是四品官员,李家的占地规模就比常家大多了。 时清根据光亮跟方位找到李芸庆的主屋,轻手轻脚的掀开一块瓦。 云执不好意思看,坐在旁边给她放风。 也是巧了,李芸庆今天不在府里,主屋虽有光亮,却是她那宠侍在收拾东西。 时清叹息,感觉白来了一趟。 她正准备把瓦片盖上,结果却看见李孜自己一人走了进来。 李孜这人,从上回对云执开口没有半分尊重就能看出来品性恶劣,拿男子当玩物。 同样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她跟钱灿灿比起来简直差太多。 钱灿灿就是养鸟斗蛐蛐听听曲儿,李孜更像是上不得台面的那种,经常进出风月场所,年纪轻轻,从面相就能看出来跟她母亲一样,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时清看见她都觉得晦气,但也好奇她这时候过来干什么? 按理说大晚上的,李孜见着母亲的宠侍怎么着都得避嫌,结果她却是直接朝男子走过去,伸手从对方身后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肢,上嘴就啃宠侍的脖颈。 “??!!” 卧、艹! 瞎了瞎了。 时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撞见这一幕,倒抽了口凉气。然后开始激动的伸手拍云执大腿,示意他快来看热闹。 感情李大人这一千两银子是给自己整了顶翡翠帽子啊! 家门不幸! 云执被拍的眼皮直跳,伸手隔着袖筒攥住时清的手,顺着她示意的目光往下看,只一眼就迅速别开视线。 那宠侍跟李孜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被她从背后抱住,非但没有反抗还欲拒还迎。 云执低头往下看的时候,两人已经跌在床上。 虽然衣服还好好的穿着,但是接下来要干什么却很明显。 时清还在看,云执没忍住伸手从后面遮住她的眼睛,恨铁不成钢。 她也不知道害羞! 时清拍掉云执的手,故意似的,盖瓦片的时候将瓦片弄出动静。 屋里两人听见声响都是一僵,李孜说,“可能是野猫,母亲今天肯定不会早回来。” 宠侍笑着嗔她,“她要是在,你也不敢这么嚣张。” 两人继续。 时清跟云执却是已经离开李家。 “要不,咱们再换一家?”时清问云执。 谁能想到会碰见这种事情呢。 云执双手抱剑,“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时清自己也飞不上去啊,她伸手拉云执胳膊。 云执闪身躲开,抬脚就朝时府方向跑。 长本事了?! “云执,你给我站住,你珍珠还想不想要了?”时清追他。 云执两根手指堵住耳朵,当做听不见。 他不配合,时清只能提前结束“暗访”。 晚上两人洗漱后睡觉前,云执看向屏风那边的时清,眸光闪烁,含糊着说,“你以后,少看这种,不好。” 时清微微挑眉,她也是头回碰到,说的好像她经常看一样。 时清剪完灯芯放下银剪子,问云执,“我要是保证以后不看,你明天晚上还跟我出去吗?” 云执轻轻嗯了声。 时清笑,“你脸皮这么薄,怎么行走江湖。” 别的云执不敢说,但江湖上肯定没有时清这样的人物。 他不理她,闭着眼睛睡觉。 可能是晚上见到两人叠在一起的画面,云执梦中竟然梦到那么一幕,只不过主角是他跟时清。 好好的江湖梦,变成了“活·春·宫”。 清晨云执从床上弹坐起来,一脑门的汗,眼尾跟颧骨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根本不敢往屏风那边看。 他掀开被褥换了条亵裤,穿好衣服裹着那条脏裤子,从后院飞出去,连正门都没敢走。 云执怕被人看见,硬是走了好远,自己蹲在小溪边上,一边自己红着耳朵搓裤子,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等时清要完债他就得走。 再留下来,指不定会梦见什么。 时清早上醒来去上朝的时候没看见云执,以为他今天起早晨练就没当回事。 早朝上,皇上提起国库欠银的事情,语重心长的劝大臣们,能还赶紧还,朕给过你们机会。 这种话题老生常谈了,众臣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根本没当回事。 皇上催皇上的,她们欠她们的。 法不责众嘛,皇上总不能一气之下罢了她们所有人的官。 简言之,就是抱团不要脸。 左右洪水又淹不到京城,修不修堤坝是地方官员跟百姓的事情,跟她们欠银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皇上的小姑子,安乐王萧婷玥她也欠着银子呢。 大家一个比着一个,下朝后主动去还银子的少之又少。 也是巧了,从金水河桥上过的时候,时清跟李芸庆走前后脚。 时清扬声喊,“李大人。” 李芸庆上回喝酒喝出阴影,好长一段时间都滴酒不沾,如今听见时清喊她,头皮就是一紧。 “小时大人,”李芸庆阴阳怪气的问,“你喊我何事啊?”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刚才皇上明明白白的说追讨欠银的事情交给了时清,李芸庆却跟她装傻充楞。 “我喊您,您心里就没点数吗?” 时清伸出两只手,“您没有数,我那账簿上却清清楚楚的写着您先后从国库借了三次银子,总计一千两。” 时清搓了搓手指,问,“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主动送过来?” 李芸庆笑了,左右看看自己的同僚党·羽,“听听小时大人说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借了钱,你光找我做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您帽子颜色最绿啊。 时清笑,“我提前给您打个招呼,要是今晚之前我没收到李府送来的一千两银子,您就等着明早在您府门口听戏吧。” 李芸庆疑惑的看着时清的背影,侧头问跟她交好的孙大人,“她什么意思?” “估计就是装腔作势吓唬人。”孙大人跟李芸庆摆手,“你还能被她给吓住?” “圣上是给她拨了一队御林军,我就不信她敢用这队人抄您的家,”孙大人双手背在身后,“若是她有这个胆子,那才是自寻死路。” 李芸庆放下心来,嗤笑道:“不过一个七品的小官,芝麻绿豆大小。若不是时鞠,我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她,如今领了个差事,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可能还不知道这差事难办,指不定心里美着呢。”孙大人笑,“她不是要银子吗?你给她送去就是。” 李芸庆一愣,“孙姐,你这怎么还向着她说话了?” 两人都是钱母的手下,多多少少受到些示意,那就是不能让时清痛痛快快的完成任务。 钱大人算盘打的好,先让时清任务受阻,在期限快到之时,自己再帮她一把。 “我哪里有一千两现银,就是有,我怎么可能这么利落的给时清送去。”李芸庆甩袖。 孙大人忙劝,“你别生气啊,我让你还银子,又没说一下子还完。” 孙大人油滑极了,“你先给她送上一点,剩余的就说家里周转不来不就行了?她总不能往死里逼你。” 李芸庆浑浊的眼睛一亮,食指点着孙大人,“还是孙姐你厉害。”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卡着傍晚时分,时府收到两笔归还的欠银。 分别是李芸庆的十两银子,跟孙平眉的三两。 而这两人,一个欠一千两,一个欠三百两,都不算很小的数目。 两家约好了一同过来的,连下人说的话都一样: “我家大人说了,既然小时大人急着要,便硬凑出一些交过来,剩余的先缓缓,等下个月发了俸禄再补。” 说着打发叫花子一样,将银子掷在蜜合端着的托盘上,彼此对视笑了起来。 用下巴看着蜜合,“不是要银子吗,你怎么不点啊。” 蜜合这暴脾气,伸手拿起银子就砸在对面脸上。 沉甸甸的银锭子砸中鼻梁,两个下人尖叫一声,怒喝蜜合,“你干什么?” 蜜合将托盘扔在两人身上,骂道,“我干什么?自然是打狗了!狗东西,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府邸,时家也是你们能放肆的地方!” 时鞠位居都御史,虽然低调,但不代表时府任人欺辱。 她蜜合虽是下人,可出去代表的就是时家的脸面。她被人欺辱,就表明对方看不起的是她背后的时家! 这两个狗奴才分明没把她家小主子放在眼里。 蜜合伸手抄过门后面的扫把,就要往两人身上打。 时清跟云执靠着门框嗑瓜子看戏。 她就知道李芸庆没那么容易还银子。 看到这儿,时清才抬手拦住蜜合,“等一下。” “小主子,”蜜合气死了,“就还这么点银子,她们这是侮辱谁呢?” 时清笑,语气轻轻淡淡,“自然是藐视皇威了。” 两个下人脸色一白,瞬间含胸低头怂了,不像之前来的时候那般趾高气昂。 时清走过来,捡起银子吹了吹灰,就这么塞进自己袖筒里。 “……” 银子有什么错呢,它才是最无辜的。 时清走到两人跟前,“跟两位大人说一声,这十三两银子就当给我家蜜合买祛火茶了,她们欠多少依旧要还多少。” “既然两位大人没把我的话听进去,那咱们明天见。” 时清让两人滚回去传话。 等人走了,时清掏出十两银子给蜜合,蜜合疑惑的看她。 时清表示,“今天做的很好,下回继续。只要占着理,有什么事情我都给你兜着。天塌下来咱都不怕!” “是!”蜜合眼睛瞬间亮起来,双手捧着接过银子,眼睛弯起来。 云执本来在嗑瓜子,现在瓜子都不吃了,眼巴巴的看着蜜合将银子收起来。 他抬眼看时清,委屈又期待。 时清笑,把剩余的三两都掏出来给他,“现在看完她们的嘴脸,是不是不觉得我听墙角不厚道了?” 云执惊诧的看着手里的银子,干净清澈的双眸里全是光亮,像是没想到时清真的这么大方。 说实话,挺感动的。 云执攥着银子看时清,不好意思似的轻声问,“那、那今晚还去吗?” 时清压住得逞的笑意,一本正经的点头,“去!” 她哄云执,总是一哄一个准,时间长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晚上两人行动归晚上,第二日的戏该唱还是要唱。 既然有人主动不要脸面,那自己也没必要给她们脸。 第47章 047 李芸庆临近傍晚设酒款待孙平眉, 端着酒杯站起来敬她,“今日多谢孙姐替我出主意,给那时清一个下马威。” 两家的下人刚拿着银子去时府还钱了, 光是想想时清看见那十三两银子的表情, 李芸庆都能干喝两杯酒。 她笑着拍肚子,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认不清。” 孙平眉这主意损就损在,她还了啊。 时清不是要银子吗, 她给了啊。至于给的够不够那可不敢保证, 毕竟谁家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现银。 尤其是有她俩开了先河, 两人的例子摆在这儿,别人跟着有学有样,时清要债只会更难。 就算她背后有时鞠跟御林军撑腰又有什么用? 参她, 那么多官员, 能参的过来吗? 抄家, 就为这点银子? 那可真就是寒了朝臣的心, 往后谁还为朝廷尽心尽力。 只能说时清太年轻,要债这差事哪有这么好干的。 俗话不都是说了:欠钱的才是奶奶,要钱的只能是孙女。 可不得卑躬屈膝说点好话求求她们。 像时清这样横的, 就等着期限一到, 被责罚吧。 两人笑着喝酒, 相约晚上一同去“天上阁”好好放松一二。 “天上阁”顾名思义, 天上才有的阁楼仙域, 里头的美人那叫一个酥。 自然, 消费也比较高, 进去出来不加打赏, 都要花上近百两银子。 昨个是李芸庆请客, 今天轮到孙平眉了。 两人称姐道妹,酒才喝到一半,府中派过去的两个下人就回来了。 两人灰头土脸的捂着鼻子,喊,“大人。” 李芸庆酒劲已经上脸,喝的微醺,眯着眼睛看她俩,“怎么回事啊?出去办个差都能磕地上,要你俩何用。” 下人低头说,“不是磕的,是被时府下人拿银子砸的。” 说完把手放下来,在屋里明亮的灯台光亮下,能清楚的看见她俩鼻子通红微肿。 李芸庆跟孙平眉对视一眼,酒劲醒了大半,“银子呢?” “被时清留下了。”下人回话说,“时清让我给大人带句话,说已经给过您脸了,是您……” 她犹犹豫豫,声音越来越小,瞧着两位大人的脸色,“是您给脸不要脸。” “混账!”李芸庆酒杯砸在地上。 下人扑通一声跪下。 孙平眉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你跟她俩动什么气,她们传的不过是时清的原话。” “这个时清!”李芸庆咬牙切齿,“跟她娘一样,不识抬举!” “她不是要你明日等着看戏吗?”孙平眉给李芸庆换了个新杯子,递过去,“你就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京中,欠银子的可不止咱们,往上了说,还有安乐王呢,那位可是个活祖宗。” 安乐王萧婷玥,今年也就二十五、六岁,但却是先皇最小的妹妹,是当亲皇上的亲姨。 都说京中钱灿灿是纨绔,跟她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位主不差钱,但就是喜欢凑热闹。 年关别人都借银子了,她也要跟着借。 时清不是要讨银子吗? 就看她能拿这位祖宗如何。 两人安心的吃喝,晚上计划不变。 反正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 而她们的高个子安乐王此时正在府里喂狗,大块的肉骨头被她扔到狗面前。 “哦?时清真是这么说的?”萧婷玥听身边下人回,傍晚时府门口热闹着呢。 先是孙李两家去还银子,当面羞辱时清。再是被时清的下人砸的鼻青脸肿落荒而逃,时清说明日李府门口有戏唱,让李大人别错过了。 萧婷玥问下人,“咱欠了多少来着?” 下人回,“共五百两。主子,咱们要主动归还吗?” “急什么,”萧婷玥笑,“皇上说时清是个有趣的人物,我倒是想看看,她怎么来我府上问我要钱。” 萧婷玥脚边,几只站起来前脚一搭跟成人差不多高的狼狗,正低着头狼吞虎咽的进食。 有意思。 翌日上午,早朝结束,李芸庆邀请孙平眉去她府上。 “时清说有戏要唱,这么晚还不见人过来,莫不是先怂了?”李芸庆掀开马车车帘跟旁边的孙平眉说话,“果真如孙姐所说,她也就会吓唬吓唬人。” 孙平眉笑着说,“到底年轻,不成气候。” 两家的马车往前走,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前方府邸门前有敲锣的动静。 蜜合手里拎着锣,用力敲响,声音洪亮。 而皇上派来的那一队御林军共十二人,人手一个托盘,围成半圈站在李府门口。 时清跟云执就站在府邸台阶的正中央,时清手里还拿了把绿油油的扇子。 云执则抱着剑站在她旁边,目光警告的看向两人身后、李府门内拿着棍棒的家仆。 铜锣敲了好一会儿,大家听见动静全来李府门口看热闹,人群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芸庆这是又纳了侍,还是她女儿李孜纳侍啊,这般热闹?” “听说都不是,我打听过了,说是小时大人替朝廷来问李芸庆要钱来了。说要来的钱啊,回头都用来维修堤坝造福咱们。” “还有这等好事!” 不知道谁带的头,百姓开始喊,“还钱,李芸庆还钱!” 时清双手抬起,什么都没说,吵嚷的声音却渐渐落下。 李芸庆目瞪口呆的站在自家马车前面,指着时清跟那群刁民问孙平眉,“这些都是她请来闹事的吧?” 孙平眉也纳闷,“不像啊。” 时清出了名的抠门,为皇家办事怎么可能舍得掏自己腰包花银子。 尤其是这些百姓,干什么的都有。 那早上蒸包子的小贩,这会儿手上还带着面系着围裙就出来看热闹了。 像是自发过来的。 两人被拦在人群外面,轻易还真挤不进去。 李府里面的家仆被云执刚才揍过了,这会儿只敢看着不敢上前。 时清清了清嗓子说,“李大人欠了朝廷一千两银子,她说手上没现银,我也不能抄家是不是,所以我这就给她想了个法子,每天来李府门口说故事。” “各位听完若是感兴趣就随心打赏,什么时候这银子凑够了一千两,咱什么时候结束。” 故事? 李芸庆嗤笑,“我倒是看她能说出什么故事来。” 孙平眉也说,“这时清说故事替你还钱,你由着她去就是,让她说到猴年马月去,你就别管了。” 李芸庆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时清开口—— “从前有户人家,女主人叫小芸,她的宠侍叫小祁,还有个女儿叫小孜。咱就不指名道姓了,大家心里清楚是谁就行。” “……” 李芸庆脸上一僵,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李孜是个什么德行,她可太清楚了。加上时清扇子的颜色,她岂能猜不出来? 时清展开扇面,她站的比较高,余光已经瞥见人群外的孙李两人,笑着说,“李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不还那一千两银子?” 李芸庆绿着脸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时清旁边,瞪向府内那些没用的家仆,指桑骂槐,“怎么什么人都能在我府邸门口放肆了?” 她扭头看时清,笑着说,“小时大人有事不如进来说,你我都是朝廷官员,何必闹到百姓面前这么难看呢?” 瞧瞧这两幅面孔。 时清笑,“没事,反正难看的人不是我,我长得好看就行。” 李芸庆下颚紧绷,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小时大人,不如进来喝杯茶?” 时清道:“你这般盛情邀请,我拒绝也不好。” 她倒是要看看李芸庆想做什么。 时清走了,大家还留在外面等着看热闹,嚷着,“继续说啊,继续说,我们掏钱。” 时清的话题一听就很劲爆,百姓们最好奇的莫过于官员府邸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看她们多热情,”时清跟李芸庆说,“李大人放心,您若是不主动还钱,那我只能说书替您赚钱了。到时候这点事情满京城皆知,您那一千两银子也就赚回来了。” 那她也彻底没脸在京城见人了。 李芸庆朝孙平眉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请时清进去。 等她跟云执进来,李芸庆立马让人把府门关上。 “时清,做人留一线。”孙平眉沉声说。 好像进了府邸,就能拿捏住时清一样。 “留一线?我给你留两线你要不要?” “我这就开了头,你们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时清挑眉看向李芸庆,“李大人,看来您很是了解您女儿是什么德行啊。” “你在胡说什么?”李芸庆呵斥道:“时清,我可是朝中四品大员,你在我门口闹事,我能直接将你拿下!” “皇上只说要你讨要银子,可没说让你造谣生事。你这般不识抬举,莫要怪我不给脸色。” 李芸庆扬声喊,“来人啊。” 府内侍卫快步赶过来,将时清跟云执团团围住。 这些人手里都带着刀,跟拿着棍棒的家仆不同。 李芸庆目光沉沉的看着时清说,“你现在认错,跪下磕头说两句好听的,我倒是能不为难你。否则,我便以辱我家眷一项,将你先打后奏!” 时清挑眉,“我要是不认错呢?” 李芸庆笑的阴险,“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示意这十来人将时清云执拿下。 时清往后退,云执往前走。 两人说不出的默契。 御林军都在外面,轻易不得进官员府邸,而云执,李芸庆就当他手里拿着的剑不过是个摆设。 一个男子,就是再厉害,也抵不过十来个侍卫。 然而不过几个回合,侍卫全都躺在地上,唯独云执站着。 他手里的那把剑,甚至连鞘都没出。 “……” 时清坐在门内台阶上,挑眉问李芸庆,“就这?” 李芸庆脸色难看,正要往后退,时清掂起手里石子,准备无误的砸在她的膝盖上。 李芸庆吃痛的半跪下来,孙平眉扭头呵斥时清,“时清!你胆敢对朝廷官员动手?” 时清慢悠悠走过来,“孙大人好生仗义公正,刚才李大人着人拿我的时候,请问您是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她是朝廷官员,我还是朝廷钦差呢。” “别说动手了,我今天就是动脚,她又奈我何?” “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朝廷是给你的俸禄太多了吧,才把你的脸皮吃成这么厚。” “一千两银子,你是全买了绿瓦修你家祖坟了吗?怪不得上头都冒着绿烟。” 李芸庆被她用扇子压着头骂在脸上,脸色难看。 时清嗤笑: “你还四品大员,你最多是四脚的绿毛龟。” “我造谣生事,非得逼我把你那宠侍穿着什么颜色的肚兜说出来才行?” 旁边云执微微一怔,低头看时清。 时清指着门口,“外头多的是看热闹的,你若是不还银子,我就把你家这点事分个五回十八章,天天在你府门口说。” “还有今天这事,我回头就写折子,说你一千两银子在府里养了近百个侍卫,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时清蹲在她面前,慢悠悠的说,“可能只是单纯的想造·反吧。” “你!”李芸庆瞪着时清,“你造谣!皇上是不会信的。” “皇上信不信无所谓,我写了就行。” “听说李大人还想活动关系给李孜谋个官职呢?到时候不行咱折子里就再加一条,买官卖官。” 时清绿油油的扇子一拍掌心,歪头沉思,“让我想想,还能再送你点什么罪名。” “……” 李芸庆抖着手指着时清,气得险些要厥过去,“你娘都不敢这么参我!” “你三日之内要是不还银子,你猜猜看我娘会不会参你?” 李芸庆脸色一白,不敢说话了。 时清的折子皇上可能看过就算了,若是时鞠递的折子,那定是有“证据”的。 主要是,李芸庆也的确私底下活动关系想为李孜铺路,结果这个畜生就是这么自毁前程连累她的! 李芸庆本就胖,最近又被酒色掏空身体,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气都快喘不匀。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交!” 李芸庆被下人搀扶着去后院处理家事了,这边只剩下一个孙平眉。 抬走一个,该下一个了。 时清站起来,摇着扇子看向她,“孙大人,您那三百两银子什么时候给啊?” 孙平眉眸光闪烁,完全没刚才硬气,“等我凑够数,就送过去。” “那你可得快着点,”时清掰着手指头,“最多到明天,我若是收不到银子,我说完孙家的故事,就去您门口唱曲。” 孙平眉脸色一僵,丝毫没有刚才那呵斥时清的模样。 京中官员,谁家能没有点私密事。 尤其是孙平眉最近刚背着夫郎在外头赎了个花魁。若是这事被他知道了,定要闹起来。 孙平眉面皮绷紧,从袖筒里掏出银子先塞到时清手里,“这是一百两,我先给着,剩余的两百两我回府给您取。” 虽然朝中官员大家都知道彼此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但这个事情只能心照不宣,不能宣扬出去,不然以后没了官威,百姓不服气不说,若是以后提拔晋升时被人翻出来说私德不行,那可就影响大事了。 孙平眉恨时清恨的牙痒痒,但又拿她没有办法。 临走之前,孙平眉阴阳怪气的说,“我奉劝小时大人一句,这法子对付要脸面的文官可以,对付武将却是不行。您夫郎那点拳脚,不够武将们看的,小心挨打。” 时清挑眉,“你还完银子就行,其他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我用得着你替我跟我夫郎操心?” 她展开扇子,嗤笑,“还文官要脸面?您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整个朝堂,最不要脸面的也就是您了。” “您摸摸您那脸皮,是不是比李芸庆背上的壳还厚。” “我说她没说你,你心里不平衡是吗?非得把难听的话说你脸上你才知道消停。” 孙平眉被怼的脸色铁青,一甩衣袖爬上马车走了。 云执刚才就一直在看时清,等人走了,时清侧头看他,“怎么了?” 她说,“你放心,武官我有别的法子。” 云执的功夫怕过谁?他想问的是,“你昨天晚上真看见人家肚、肚兜了?” 云执眸光闪烁,手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看时清。 时清笑,“骗她的,她俩还没脱呢你就把我眼睛遮住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不炸她一下,她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云执“哦”了一声,红着耳廓别开视线。 “你问我这个干嘛?”时清用扇子戳他后腰,“吃醋了?” 云执瞪她。 时清笑着走在他后面。 李家解决,时清让人换下一家。 蜜合拎着铜锣往前走,响声离安乐王府越来越近。 来了来了! 下人候在门口等着,听见动静立马朝里跑,“主子,那讨债的快到了。” 萧婷玥听见声音,把玩核桃的手都忍不住停下来,就等时清上门给她点颜色看看。 主仆都屏息等着,结果—— 时清一队人就这么从她门口过去了。 “……” 第48章 048 时清让人敲敲打打的闹出动静, 招摇高调的从安乐王府门口经过。 蜜合看着眼前气派华丽的府邸宅院,一度以为下一个被讨要欠银的人家就是这一户。 结果,她们就这么过去了。 “小主子, 咱们怎么走了啊?”蜜合拎着锣回头往后看。 她都看见安乐王府的下人把门都打开了,这么热情好客好说话的皇族, 可是不常见啊。 定是听说了她们小主子的威名, 自己先怕了。 “不急。”时清坐在马车里嗑瓜子。 先吊吊她。 安乐王萧婷玥跟她时家既没有交情也没有往来, 肯定不会主动递橄榄枝,说不定就等她过去给她下马威呢。 时清偏不。 尤其是像萧婷玥这种不差钱就是爱凑热闹的人, 时清就是不给她眼色, 找完所有人就是不找她, 每次还都要从她门口经过一次,急死她。 她不是爱热闹吗,时清就让她从头跟着热闹到尾。 因着时清在李芸庆府邸门口闹出的动静太大了,短短半天时间,几乎京中百官都已听闻。 她们原本就在派人观望,看到李芸庆跟孙平眉拿十三两银子要给时清下马威的时候,还拍手叫好, 说要整治整治这个小辈,让她莫要猖狂。 有孙李两人在前头顶着, 她们完全可以在后面浑水摸鱼,随便给个几两银子就把还国库银子的事情糊弄过去了。 结果短短一夜过去,第二天整个局势突然就变了。 李芸庆头顶绿帽含泪变卖家中书画玉器, 归还欠银一千两。 孙平眉更是连李府都没出,就已经先给了一百两, 说剩下的回府就送过来。 眼见着局势对她们这些欠银子的越来越不利, 尤其是, 大家没一个敢拿自己私密事跟时清赌的。 文臣最看中的就是那张脸皮,哪怕内里已经烂成柳絮了,表面都要装出绸缎的光鲜亮丽模样。 时清豁得出去,她们可不行。 一时间,满京城中,官员最怕听到的就是锣声,尤其是时府的锣声。 从时清开始要债起,百姓算是找着事情干了,每每准时等在时府门口,跟在时清马车后面走,看她又要去谁家门口说书。 其中李芸庆算是比较自觉,故事才起了个头她就是知道后续了。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是有那么几家不要脸的,死活就是不开门。 时清也不进去,干脆让御林军把圈椅给自己搬过来,坐在对方府邸门口就开始说书。 什么私养侧室啊,弄出私生女啊,就连地址时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嗳~别说,百姓就好这一口。 卖包子的小贩天天跟着来,面前的围裙里装着一大把铜板,就等着听到精彩部分放进御林军面前的托盘里。 以前她们哪里接触过这种级别的侍卫,每每看到她们随驾出行的时候都是匍匐跪在地上,只能看见马蹄从面前经过,连头都不敢抬。 如今这些侍卫一下子接地气起来,端着盘子等着从她们手里收铜板,瞬间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大家伙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过来,一是冲着官员府里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二是觉得新奇都跟着来体验一下。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百姓的生活比其他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也不是整日为了生计忙碌,没有闲暇时间。 尤其是时清会挑时候,她从来不赶早,像是睡醒了睡饱了,等官员下朝、早市结束后,再开始。 那时候人最多也是最闲。 所以每次时清出行,除了马车周围的十二个御林军,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乌泱泱一群百姓。 声势格外浩大。 今日这家大人姓周,从六品的官。 她心里怕时清怕的要死,但是手里又实在没有银子还。 她那点私房钱都用在外面养人了,府里的银子归她夫郎管。 周大人本来跟夫郎商量过,实在不行先把银子给了吧。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事情,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周夫郎不信邪,自信的问,“我就是不给,她能奈我何?” 他自己觉得把妻主管的挺好,跟李芸庆和孙平眉那样的人完全不同。 他家妻主就老实本分一个人,除了偶尔出去会友,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闻。 不还,就是不还! 周夫郎冷呵,“难不成她还敢进来抄家?” 时清非但没有抄家,时清还给两人多找出来一个家。 “说起这外室啊,孩子都两岁半了。还是个女孩,长相跟某位周姓官员简直是同一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任谁看了都不会误会是别人的种……” 时清扇子敲着掌心,“至于这外室的地址,就在——” 百姓抻长脖子听,时清听着门内忽然停下的脚步声,不说了。 周夫郎恨得牙痒痒。 他怎么能想到妻主平时半根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能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连私生女都弄出来! 周夫郎刚才在屋里撒泼打骂,东西摔了一地。 周大人臊眉耷眼的坐在椅子上,嗡里嗡气的说,“早叫你还银子,你要是还了不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吗。” “你还敢说!你弄出今天这样的丑事还敢怪我!”周夫郎气的捶她,“我非要问出来那贱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周夫郎走到门口,正好听见时清要说地址,眸光闪烁着停下脚步。 然后—— 时清不讲了。 “……” 周夫郎最后一跺脚,开门出来,让人给时清把银子送过去。 “现在总能说地址了吧。”周夫郎没有好脸色。 今天周府闹出这般丢人的事情,虽说是他妻主的错,但如果不是时清,哪里闹的人尽皆知! 对上时清,周夫郎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时清让蜜合清点银子,数目正确后,自己拿着笔将周大人的名字从账簿上划掉。 她将账簿一卷,挑眉看向周夫郎,“银子都到手了,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 “我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你给我银子我告诉你地址。这是你欠国库的,理应归还,怎么这还让你还出理了呢。” 周夫郎伸手就要将自己拿出来的银子,从蜜合手中的托盘里夺回去。 时清指着他的手,“哎——!你这是干什么?当着我的面抢银子?” “这御林军是干什么的不用我提醒你吧?你这边抢银子,我那边就能直接抄你家。” 周夫郎被云执用剑拦住,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时清,“朝堂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官!” 时清笑了,“瞧你说的,世上都有你这种人了,为什么就不能有我这种官?” “你都配当人,我怎么就不能当个官了。” 时清看向周夫郎,“你不是想知道地址吗?” 她笑,缓声说,“我就不告诉你~” “你这般有本事,自己去查啊。” 周夫郎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她气的差点厥过去! 时清头都不回,示意御林军把椅子收起来,抬脚迈下台阶。 “走,下一家。” 百姓乌拉拉的跟着一起,丝毫没有要散开的意思。 这三五天来,京城官员住的那一片地方,总是能听到铜锣敲响的声音。 一旦那声音逼近,就像是绳索已经套在脖子上,寸寸收紧。 都说欠钱的是奶奶,要钱的是孙女。 到时清这儿,要钱的是阎王,欠钱的是小鬼。 听见铜锣声离自家越来越近,官员急的脚不沾地,让家里库房赶紧把银子筹出来,“快快快,我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你们倒是快着点啊!” 大人急的拍大腿,下人慌里慌张的往托盘里放银锭子。 “别让她上门,”大人端着托盘就往走,“可不能让她站在咱们府邸门口吆喝,不然以后这脸可就彻底没了!” 先有李芸庆的例子,后有周大人的例子,都活生生的摆在面前。 什么叫花钱消灾,这就叫花钱消灾。 趁那锣声还未到跟前,该府邸的大人就已经亲自端着银子拦住时家的马车,“小时大人,我来、我来归还欠银了。” 时清茫然的从马车里探出脑袋,问,“哪家的?” 还有这种自觉的?太感动了。 “吴家的。”她报上官职跟欠银,双手捧着托盘奉上去。 时清翻看账簿,哦,欠了一百两。 她本来没打算先要吴家的,但来都来了。 “我这还没过去。”时清让蜜合清点银子。 吴大人扯着袖筒擦拭脑门上的汗,讪讪的笑,“哪里敢让您亲自跑一趟。” “银子数目是对的。”蜜合回话。 时清勾掉名字,笑着说,“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只要对方好说话,时清也没那么得理不饶人。 吴大人松了口气。 随后她就跟身边欠钱的同僚说,“你们先发制人。” 同僚茫然,随即眸光一亮,莫不是想出了治那时清的方法? 她们齐声问,“怎么个先发制人法?” 吴大人表示,“就是在时清上门前——” 她顶着几人期待的目光,继续道: “把银子先还了!” “……” 吴大人伸手拍桌,气势十足,“连上门的机会我都不给她!” 怂都怂的理直气壮。 宫里皇上也一直在关注此事。 “听说时清已经将文官那里的账,要的差不多了?”皇上从架子上抽出书。 内侍福礼说,“是呢,听闻小时大人只花了六天时间,便将文官那里的账快清完了。” 这几日坊间有传闻,说是不知道哪家官员夜里听见梆子声都会惊醒,摇晃身边的夫郎,披上衣服穿鞋就要躲,“时清来要钱了,时清她来找我要钱了!” 该夫郎无奈的坐起来,“大人,您不是已经还清了吗。” “是啊,是啊!我还了啊!”大人又躺回床上,念叨着自己还完了时清不会来了,这才安心的睡过去。 她当官多年,借了国库数次银子,没有一回像这次一样,恨不得从一开始就没借过。 虽然这个传闻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在,但也说明时清要债的效果还是挺显著的。 “真有她的。”皇上缓缓摇头。 朝中上下如此行事不按章法的,估计也就她一人。 皇上笑,“真不知时爱卿那沉闷的性子,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 往年钦差要债,顾忌颇多,总是拉不下脸怕得罪人,效果自然不理想。 莫说清完账了,就是能要回来十分之四已经是有本事有人脉。 而时清就不一样了。 时清她是生怕自己没得罪人,所到之处,总要结两个仇家。 皇上都担心她那张嘴去找武官要债,会被打。 那群军痞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又要脸面的文官。 内侍有些担心,“小时大人怎么说都是文臣。” “所以她倒是聪明,一早就问朕要了队御林军。” 这些天这队人看起来像是摆设,其实时清是在磨刀而已。 皇上垂眸翻书,语气淡淡,“近些年没有战事,有些武将难免懈怠了。” 内侍懂了。 小时大人磨御林军的战力,而皇上用御林军磨武将的战力。 皇上想起什么,侧眸问内侍,“对了,安乐王还银子了吗?” 她记得她那小姨还欠着五百两呢,不知道时清去找这个刺头没有。 提起这个内侍就笑了,“没呢,听闻安乐王这几天都呆在府里没出去,生怕小时大人上门要债的时候她不在府中,结果小时大人总是不过去。” 皇上这才笑出声,“好好好,她也有今天啊。” 这个小姨皇上几乎是当成女儿养大的,但对方辈分又实打实的比她高。 看见她吃瘪,皇上就想笑。 也有人能制得住她啊。 “皇上,除了要债一事,,插了一脚。” 皇上翻看手里的书,淡淡的嗯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朕知道了。” 内侍垂眸福礼退下。 时清文臣清账清的差不多了,今日是武将。 时清早上站在时府门口,跟外面的十二个御林军说,“当了几天的木桩子,烦不烦啊?” 众人大声道:“烦!” 她们可都是宫中侍卫的佼佼者,结果到了时清这里每天就是端着盘子等着收铜板。 像是杀牛的刀用在了杀鸡上,浑身不对劲。 她们想打架! 她们都等着今天呢! 时清笑,“烦就行,动拳脚的时候到了。” 文官有文官的要法,武将有武将的要法。 云执正好从外面晨练回来,手腕脚腕袖筒裤筒全都束起来,满头长发扎在脑后,身上洋溢着蓬勃生机,一看就是刚锻炼完回来,还冒着热气。 “加我一个。”他眸光晶亮的看着时清。 他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时清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今天你看着就行,给别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可云执连干练的短打都换上了,结果时清让他看戏? “我比她们都能打。” 云执拨开时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服气地默默踮起脚,腰背挺直,自以为男子汉气概十足,“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她只带他去都可以。 时清点头,“我知道啊,但是我这个人吧,比较喜欢以多欺少。” “……” 让云执上,那就是以少欺多,白瞎了她这队指哪儿打哪儿,贼能装逼的御林军。 武官跟文臣不同,这些人痞的很,说不定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崇尚以武服人。 这时候御林军的作用就派上用场了,毕竟谁也没规定说不能群殴啊。 她十二个侍卫打一个,总能打到对方服气! 有点功绩就敢借钱不还了? 当初立军功的时候,朝廷也没欠着她们的赏赐不给啊。 今天凡是给她装流氓的,时清都要让对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流氓有文化”。 武将还真就等着时清来呢。 “她也就敢跟那些文官耍嘴皮子,到咱这儿,谁认识她是谁。” “就是,老娘我在边疆杀人时,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一个小娃娃,怎敢来咱面前放肆。” “文官怕她,我们可不怕。若是惹急了我,我这拳头可就要打人了。” 三人有说有笑,丝毫不怵。 这三人都是朝中武将,两个四品,还有一个五品,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 姓程的将军说,“老娘为朝廷流血拼命,还不能花这区区几百两银子了?” “对!咱们拼命的时候,她干什么呢?怎么有脸问咱们要钱。”王将军跟着附和。 楚将军笑,“她要是真懂点事儿,就不会来找咱们。” 奈何时清就是那么不够“懂事”。 她的一队人马从时府门口出发,特意贱嗖嗖的从安乐王府门口经过。 锣声一响,安乐王府的下人就开始激动的往府里跑。 来了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听说文官都快清完了,怎么着也该论到您了。”下人跟安乐王说,“她总不能故意从这门口绕一趟吧。” 安乐王刚起床,立马披上大氅趿拉着鞋说,“让人把门打开。” 她特意换上亲王服,张开双臂让下人替她整理衣襟,然后端着茶往主位上一坐。 就等时清了。 萧婷玥心说:时清啊时清,你可算来了。 都说这人可怕,她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萧婷玥等啊,听着那铜锣声越来越近,呼吸不由自主的收紧。 然后—— 那声音又慢悠悠地走远了。 “……” 她换衣服换了个寂寞。 下人硬着头皮走过来回话,“主子,她、她、她又走了。” 就这么敲敲打打的从安乐王府门口过去了,当时几个下人站在门两旁,急得就差跑过去拦住马车拉时清进来了。 萧婷玥疑惑,“她是不是耍我呢?” 萧婷玥不解,“还是她看不上我借的这五百两银子,觉得太少了不值得来一趟?” 应该不是,毕竟有人只欠了一百两,她也上门要了啊。 下人琢磨,“可能就是路过吧。” “路过?我这是菜市场门口呢,去哪儿都能从这儿经过?” 萧婷玥反问,“那我问你,她今日朝哪儿去了?” 下人回,“看方向,好像是程将军府那边。” “那不还是故意的吗。”萧婷玥茶盏搁下,“我这儿跟程府那边,就差南北对角了。时家卡在中间,你说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就从我府邸门口过呢?” “那么多家府邸,她就偏偏从我这儿过。” 萧婷玥站起来踱步,得出结论,“她就是故意的。” 下人仰头看房梁,不敢说话。 “好样的,她若是不亲自登门,这银子——” 萧婷玥往椅子上一坐,“我还就不还了。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谁劝都没用。” 这话她既然说出来,那就是想让人传出去的。 下人秒懂。 而时清此时还不知道萧婷玥的话,但是安乐王府门口下人那眼巴巴等她进来的眼神却表现的很明显。 蜜合都看笑了,“主子,咱们真不进去?” 时清毫不犹豫,“不去。” 萧婷玥可不是钱灿灿这样的纨绔,得再晾晾,晾到她没脾气为止。 时家一队车马按着原计划来到程府门口,蜜合前去敲门。 时清穿着蓝色官服,手里拿着账本。 云执一身精简天蓝色短打,抱着剑站在她旁边。 时清侧眸看了眼,狐疑的问,“你这身衣服,是不是为了配合我的官服特意选的?” 同样都是蓝色系。 只不过云执的颜色更清爽一些,她的颜色就沉闷些。 云执没听懂,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襟,疑惑的侧头看时清,“不好看吗?” 这是早上他随意从衣柜里拿的,没怎么挑选。 云执腿长腰细,身板站得笔直,像根翠竹,气质干净青葱,别说短打了,他就是披个麻袋都好看。 时清笑,难得夸他,“好看。” 她故意说,“我夫郎,穿什么都好看。” “……” 这下轮到云执不好意思了,他局促的松开捏着衣襟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儿才显得自然,眸光晃动看向别处。 他怎么觉得从那天晚上意外亲过一次后,时清就有点不对劲。 总想啃他的嘴。 云执故作正经的看向蜜合,提醒时清,“注意场合,咱们是办正事呢。” 前面蜜合在敲门。 “咚咚咚——” 门环扣在木门上发出声响。 有个侍卫把门打开,手把着两扇门,“我家将军说了,非四品及以上官员,一概不见。” 她看着时清说话,“她让您,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时清论品级,只能是七品。 “一个四品的将军府,还跟我提起门槛来了?” 时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才我从安乐王府门口经过的时候,她开着大门我都没进去。” “跟她比,你家将军算什么?排场比安乐王还大?” 时清指着皇城,“就算我站那儿上面朝下扔块板砖,砸到的至少都得三品。” 她嗤笑,“你家将军在里面,顶多就是个极品。” 侍卫冷呵一声,松开门,抽出腰间佩刀直指时清,“放肆!我们程将军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你又有什么功绩?” 时清站直了,“那你听清楚了,奶奶我是今科探花,没听说过我是你们读书少。” 时清怎能不知道这是姓程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回敬过去。 “我奉旨讨银,将军却嚣张到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我是不是有必要提醒你跟你家将军,这儿,是京都!是天子脚下!是臣,就得守臣的规矩。” “区区一四品,就敢抗旨不遵了吗?” 时清喊,“来人啊!” 十二个御林军齐齐上前一步,声响震天,“在!” 时清看着那侍卫,悠悠说道,“不敬钦差,藐视皇威,给我拿下。” “是!” 小样,我今天就要在你门口,打你的狗! 第49章 049 姓程的就是想给时清一个下马威。 不过区区一七品文官, 就敢来她府上撒野了,可不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然而姓程的怎么都没想到,时清这个人跟那些文绉绉讲道理, 说话从来都是指桑骂槐的文官不同。 她开口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己是个不入流、没文化、书读的少,紧接着二话不说就让御林军上去拿人。 这侍卫若是真被时清拿下, 反倒是时清给她使了个下马威, 还是在她自己府门口。 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住手!” 程将军站不住了, 跟楚王两位将军一同出来。 三人身上穿的都是常服,身形因练武显得魁梧。 并肩站在一起时, 双手攥拳背在身后, 还真有点气势。 只是近些年边疆没有战事, 这几位曾经疆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已经被酒肉繁华腐蚀,肚子都慢慢挺起来。 脸上风沙曾经吹过的刀削脸庞日益发福,变的全是油光。 好像战火已经彻底离她们远去。 然而边疆邻国一直蠢蠢欲动,左右不过是在等个合适的机会。 就她们现在这样的,如果突起战事,拉过去差不多就是白给。 怪不得三人每人欠银都将近两千两左右, 真舍得开口。 感情年底借钱都用来吃吃喝喝享受了,但凡每天去练武场走上几圈, 也不至于发福。 她们跟文官可不同,文官又不用挥大刀上疆场。 这三位可是实打实的武将,若是懒散松懈久了, 可就彻底废了。 时清看三人从门内出来,抬手示意御林军稍等, 虚假的朝上拱手行礼, “将军们, 可算是出来了。” 站在左边的将军嗤笑一声,“小时大人,好大的排场啊,上来就敢在将军府邸门口拿人,谁给你的胆子!” “哦~”时清拉长尾音,“我自己长的胆子啊。” “我不仅有胆子我还有肺,全是我自己长的。怎么着,你这么好奇,难不成你的心肺都是从别处嫁接的?” “你——”说话的将军被噎的一顿,伸手指着时清。 时清抱着账簿反问,“我若是没记错,您是楚将军吧?不是四品以下不能进府的吗,您是怎么进去的?” 楚将军五品,被时清的话堵住,梗着脖子说,“我与你岂能一样。” “咱俩怎么就不一样了,难不成我是人您不是?”时清了然,“那你是怎么进去的就说得通了。” “从狗洞吗?” 御林军中有没忍住的,闷笑出声。 几位将军脸上都是一僵。 “时清,放肆!” 程将军伸手指着时清呵斥,“老娘我可是实打实靠伤疤跟鲜血拼出来的战绩,跟你们这些坐在京城里动嘴皮子的文官可不同。今日就是你娘来了,她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还搞起职业歧视了? 时清疑惑,“没有文官,谁给你筹备军饷?没有文官,谁跟敌国商谈议和?没有文官,谁用文化教化敌国投降百姓?” “你靠伤疤跟鲜血拼战绩,那朝廷委屈你了吗?你这将军府它也不是自己平地长出来的啊。” “既然没人对不起你,你凭什么不交欠银?” “怎么着,武官脸皮比文官厚是吗?文官都能交的就你不行?” 时清疑惑,“你咋这么例外呢?” 论吵架,她们三个肯定吵不过时清。 于是王将军跟程将军咬耳朵,“程姐,咱们不跟她磨嘴皮子,直接让她滚就是。” 程将军点头,随后看向时清说,“今日府中没钱,你若是知道好歹就自己回去。若是不知道,那就别怪我们几个不懂礼数了。” 这是要跟她耍流氓啊? 时清捋袖子,那她可不得让几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正道的光”吗。 “我什么时候回去咱先不提,咱说说你这侍卫,她先是对圣旨不敬,后是对本钦差不敬,按着规矩,至少要打二十大板。” 时清故意的,“我先把人带走,打完再给你送回来,如何?” 程府侍卫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程将军。 时清这是铁了心要打她程府的脸。 程将军脸色一沉,“我若是说不呢?” 时清笑,轻飘飘的回,“你说的不算。” “……” 时清示意御林军上去拿人,“天子脚下就得守天子的规矩,拿下。” 跟程将军比起来,御林军自然是唯时清是从。听她发令,毫不犹豫的压着官刀上前拿人。 程将军撩起衣摆,作势阻拦,“我看谁敢?” 御林军扭头朝后看时清,时清道:“阻碍公务,一同拿下。” “时清,你大胆!”王将军指着时清说,“这可是程将军,你就算是钦差,也无权拿人。” “谁说我缉拿将军了,小心我参你诽谤污蔑。”时清问,“就不能是将军手痒,忍不住想跟这十二位御林军比划比划吗?” “按着将军刚才的说法,她是疆场拼杀出来的,而这十二人不过就是在皇宫里溜达,哪里是她的对手。既然如此,不如比比?” “程将军若是赢了,今日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程将军若是输了,当场便将欠款全部还清。” 时清问,“如何?” 王将军看向程将军。 “我一打十二,你倒是好意思?”程将军讥讽的看着时清。 时清点头,“我好意思啊。” “……” 时清表示,“你都好意思拖欠国库的银子,我怎么就不好意思让人揍你?比脸皮,怎么着也是你的更厚啊。” “还是说你那点功夫也就吓唬吓唬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真正碰上拿刀的你就怂了?” “咱们边疆的将军若都是您这种酒囊饭袋,那今日就是死在官刀之下,都算替朝廷节省开销了。” 程将军脸色漆黑,咬牙看向御林军,“来啊。” 她们三人对十二人。 御林军公平起见,还特意把刀解开,就赤手空拳的跟她们打。 边上一群围观的百姓,全都鼓掌叫好。 蜜合拿着托盘过去收铜板。 讨债这些天来,时清一文钱没花,反而赚了不少。 云执抱着剑站在时清旁边看戏,蠢蠢欲动的问她,“真不用我上?” “不用,让御林军去就行。”时清知道云执功夫高,但是跟疆场上历练出来的将军比如何,她不太敢试。 御林军上去,无论输赢都好说。 而云执上去,若是赢了,朝廷脸面不好看。若是输了,三位将军更不会还银子。 可惜这三人真是没有半点惊喜,果真实力都写在发福的身材跟油腻的脸上了。 和每天锻炼的御林军比起来,她们就显得懈怠很多。 比力气可以,但比反应速度就缓慢很多。 幸亏御林军这是没拿刀,这若是带上兵刃,三位将军早就负伤无数。 时清给三人留了点脸面。 她心里一直觉得能守卫边疆的都是我朝战士,自然不会当着百姓的面让她们丢大人,也不会让百姓看到将军们不敌的场面。 于是她跟御林军头领示意,在快压制住三人时,及时收手。 程王楚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气喘吁吁,小腿发软。 看见对面收手,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就是脸色不好看。 虽然没被摁在地上,但脸皮跟被御林军踩在脚下差不多。 边疆的将军们,没比过皇城里的狗,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三对十二,将军们也辛苦了,”时清还替她们挽了下尊,“看在三位当年退敌有功的份上,这侍卫今日我也就不带回去了。只是切磋完了,这银子,总该还了吧?” 程将军脸色阴沉,“最迟明日,我便让人给你送去。” 时清也没把人逼到死路,笑着说,“那我就等着将军府的人来还银子了。” 时清正要带人收队回去,王将军突然发难,“你不是要银子吗?我给,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住!” 王将军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朝时清的小腿腿弯打过去,蓄意让她出丑。 今日她们三个丢了人,怎能让时清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回去? 时清背对着将军府,正要跟云执说回去了,就看见云执脚尖一点朝她跃过来。 云执反应极快,先伸手揽住时清的腰,将人带到一旁,随后怕银子伤着围观的百姓,就用剑鞘挡了一下。 银锭子砸在剑鞘宝石上,力道冲击之下,直接将其中一块宝石当场砸碎。 云执掌心震得微麻。 这若是打在时清腿弯上,她今日非得被抬回去不可。 云执冷着脸抬眸看向出手的那位将军。 时清垂眸看着云执手里的剑鞘。 御林军们更是护在两人身前,官刀指向将军府。 御林军首领呵斥,“王将军,您对朝廷钦差出手,是要造·反吗?” “这话怎么讲,她时清不是要银子吗?我给了,是她没本事接啊。”王将军大笑出声。 楚跟程的脸色都好看不少,手悠闲的背在身后。 “时清,武将的银子,可不是这么好要的。” 总有人,自己想给她脸面,她非要扒下来。 时清深呼吸,微笑鼓掌,“好啊,真是好啊。背地里出手伤人,这就是我朝的将、军!” “当着百姓的面,你们是半点尊严都不要。我还说给你们留点脸面,我留了,你们拿着往哪儿贴?你们有脸吗!” “我敬你们曾经为守护百姓流过血负过伤,你们配得上吗?我生而为人,都替你们的德行感到羞愧!” “不是觉得没比试够吗?”时清看向御林军们,“带上兵刃,给我打到她们有羞愧之心为止!” 御林军齐声道,“是!” 她们正要出手,云执微微往前走一步,站在人前,“我来。” 他扭头看时清,眸色认真,“让我来。” 今天本来就是阴天,这会儿起了风,扬起云执被蓝色发带绑着的长发,也扬起他心头的火。 程、楚、王三人看见御林军往前压近一步,本来心里还发怵。 直到看见云执站出来,才卸去紧绷的脊背,嗤笑道,“你来?我怕我们收不住手,直接把你打死。我们可不是文官,懂得看脸怜香惜玉。” 话语里的轻蔑不屑根本不加掩饰。 她们以为云执就是个懂点拳脚的小侍,就差说出污言秽语羞辱他了。 她们这些人在边疆,私底下的言语根本就入不了耳。相比之下,倒是文官的话显得好听体面很多。 时清冷笑,“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时清示意御林军把将军府门口围住,防止里面的家养侍卫出来,同时朝云执点头。 云执看了眼三人,不屑到把青剑扔给时清保管,紧接着顶着风揉身上前,抬起一脚朝王将军的头攻击过去。 他不像平时那般花里胡哨动作潇洒,而是每一个招式都是冲着拳拳到肉去的。 王将军完全没想到云执有这个本事,堪堪只来得及攥拳抬手护住脑袋,用小臂硬生生接下这一脚。 力道冲击之下,是王将军先咬的牙。 云执借力在空中转动,像片随风起舞的轻盈树叶,轻飘飘的没有力道。 然而拳脚落下之时,却是带着凌厉的风声,让人不敢轻视。 三位将军跟十二个御林军打,勉强还有还手的能力。 而现在对上云执,全是被动挨打。 云执根本没留情面,脚脚踢在对方的腿弯处。 他脸色微冷,神情认真,明显是动怒了。 时清给三人留了足够的情面,她们却是想着朝她一个文官下死手! 云执手臂打在王将军的肩颈处,身形鬼魅的绕到她身后,一脚将她踹的跪在地上,面朝时清的方向,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压着姓王的,把程、楚两人踢翻在地。 场上的喝彩声比刚才还盛! 连御林军都没忍住鼓掌叫好! 三人,硬是没打过云执一个男子。 若是刚才脸面只是扫地,如今却是没脸见人。 三打十二没打过还能说是对方以多欺少,而现在是三对一都没打过。 她们被云执压制着,没有半分还手的能力。 尤其是王将军,腿弯被云执踢了一脚,疼到咬牙切齿青筋暴起,却被他摁着起不来。 “还钱吗?” 云执手捏在她脖颈后面,语气微凉。 王将军脸色一白,心头泛起寒意,不敢嘴硬。 三人分别派人去取银子,能拿多少是多少,剩余的明日凑齐送到时府。 时清让蜜合清点银两,居高临下的站在王将军面前垂眸看她。 王将军本以为她要说一堆难听的话,结果时清只是讥讽一笑,语气轻蔑不屑,说了两个字: “废物。” 仅仅两个字,如同头顶遮天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王将军头上,让她直不起脖子。 时清这次带着银子收兵回去,三人没一个敢动弹的。 都等人走了,侍卫才敢出府将她们从地上扶起来。 跟前几次要账不同,这次时清还没到时府,宫中就传旨召她进宫。 时清就知道。 将军府门口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皇上怎么能没听说。 时清奉旨进宫,云执站在时府门口。 “又不是时清的错。” 时鞠从府里出来,云执问她,“为什么要时清进宫?” 时鞠单手负在身后,一脸平静的跟他解释,“因为你们打的是将军,是朝中武力的代表,是边疆的战力。” 这也是为何刚开始的时候,时清并没有让御林军将三人往死里打。 云执不是很明白,就这种货色,还能作为武力的代表? 他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攥起来,眸光闪烁着看向时清离开的方向。 “我是不是,给她惹麻烦了?” 他不该这么好胜忍不住动手。 若是御林军把三人打了一顿,就好收尾很多。他一个没有名声的男子,上来把三个将军打的趴在地上,是挺难看的。 朝堂不是江湖,并非是打赢了就是一切。 可是她们想对时清动手…… 时鞠倒是不担心,宽慰他说,“无碍,皇上心里有数,咱们等时清回来就行。” 时鞠是真的不担心,说完话就回府了,根本没有坐马车进宫的意思。 只是跟蜜合说,“看天色可能要下雨,你驾车去皇城门口接时清。” 蜜合立马去办。 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就跟云执现在的心情一样。 京中全是束缚,连动手都不能放开拳脚。 云执呆愣茫然的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雨点落下来,砸在府邸两边的狮子头上。 鸦青拿着把伞出来,举手撑起遮住云执。 “主君,咱们进去等呢?” 云执摇头,他接过伞,自己坐在门口台阶上,“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 他让鸦青进去,自己却是连半点躲雨的心情都没有。 而时清才刚进宫就下雨了。 内侍撑着伞过来迎接她,跟她一起奉旨进宫的还有程、楚、王三位将军。 三人脸上都不好看,因为内侍的伞就只撑在时清一人头上。 “……” 她们三个直接是淋雨进宫。 皇上这心偏的实在有点明显,根本都不屑找理由。 “见过皇上。” 四人行礼,三人虽然已经拧干湿漉漉的衣服,但看起来还是跟落汤鸡似的,就时清一人衣服清清爽爽。 皇上看向她们,“今日这事,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说的?” 三位将军打输了,头都抬不起来。 她们不开口,那时清可就不客气了。 “皇上,臣觉得通过今日一事,算是发现一个问题。” 皇上坐在书案后面抬眼看她,“哦?” “那就是将军们在京中疏于演练,懈怠了。” 时清看向旁边的三人说,“先是不敌御林军,后是连个男子都没打过,我要是你们,我都没脸自称是朝中将军。” “我朝将军,定是铁骨铮铮,不说为国为民,至少行事应该是光明磊落,而有人却背地里对文臣动手,半点尊严跟骨气都没有。” 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脸,“脸都不要了呦。” 程将军没忍住开口,“皇上明鉴,若不是时清欺人太甚,我们怎会对她动手?” “这么说,还是动手了?”皇上端着茶盏轻抿,“我朝将军,抵御外敌如何先不提,倒是先跟同僚动起了拳脚?” “回京这么久,半点朝中的规矩都没学会吗?” 轻飘飘的语气,带着说不清的重量,像是一记警钟,敲在三人心头。 今日这事若是就这么掀过去,那就没有意义了。 京中的将军,先是不敌御林军,后是被云执压着打,太丢人了。 若是再不趁机整治一二,将来战事突起的时候,朝中怕是无人能领军带兵。 时清从进宫时就自己头顶单独多了一把伞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过来的意义。 如今看皇上的意思,配合的提议说,“皇上,将军们许是更擅长带兵打仗,疏于各人锻炼。如今边疆没有战事,不如让她们多锻炼锻炼,提升自己的能力。” 皇上朝她投去视线,“如何训?” “比如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列出具体的比试项目,从武到文全面发展。” 三人齐齐瞪向时清。 让大老粗参加文试,听听这是人话吗? 时清微笑,继续说,“赢得有赏赐,输的有惩罚,从而激励将军们奋发往上提高个人能力。” 既然没打过,那就多练练呗。 尤其是三个人没打过一个男子,那不得“好好”练吗? 这可不怪她,要怪只能怪这三人自找的,为皇上提供了一个机会。 “这主意不错,回头朕找兵部尚书拟个具体章程。” 皇上淡淡的说,“至于程、楚、王三位将军,每人各降三级,罚俸一年。” 还完欠银再罚俸一年,以后三人可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三人低头应,“臣领旨。” 时清行礼说,“臣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务必让兵部点出这主意的灵感来自三位将军,没有她们,就没有其他将军奋发向上的机会。” 时清看向三人,“相信所有在京将军都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是“敢卸”吧! 平时她们三个人缘就不是多好,现在因为她们打输了连累所有武将受罚,想必以后练武场上,会有不少将军来找她们“训练”。 这比连降两级还痛苦。 三人看向皇上,皇上竟觉得这主意不错,许了。 “……” 果然还是偏心。 她们三人灰溜溜的离开后,皇上看向时清,“听闻今日动手的是令夫郎?” 时清行礼,坦然承认,“是。” 皇上朝内侍点头,内侍捧着一个小匣子过来,走到时清面前,“这是皇上赏给令夫郎的,说他协助讨债有功,因为是男子身份不方便当众封赏,便让奴把这个交给您,由您带给他。” 时清疑惑的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全是宝石,比巴宝阁的还要好。 时清眼睛一亮,说的真心实意,“谢圣上!” “时清啊,距离期限结束仅剩几日,你还差几位大臣?”皇上端着茶盏看她。 “还有三五位。”有几个清官实在没钱,最后还有一位安乐王。 皇上忙完了大事,想聊点有趣的,“某人那里,需不需要朕给你打个招呼?” 安乐王放出话来,时清不去,她不还,谁说都不好使。 但如果皇上帮忙,应该还有点用。 时清笑,“不用,臣有法子。” 皇上来兴趣了,“那朕可就等着瞧了,剩下的其他几位大臣不还银子无碍,但唯独不能漏了她。” “是。” 时清被内侍撑着伞送出宫,蜜合正好驾着车在外面等她。 “小主子,您没事啊。”蜜合担心死了,看那三个臭皮匠都出来了时清还没出来,急的不行。 时清抱着匣子说,“我肯定没事啊。” “主君跟我都担心死了。”蜜合驾车回去,“我来的时候,主君还坐在门口等你呢。” 时清微微一怔。 外头的雨下的还挺大,云执应该不会傻成这样吧? 谁知道他还真就这么傻。 云执坐在门口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留在京都可能会给时清惹麻烦。 他生性潇洒,就该属于江湖。 他不适应京城,也不适应这个需要站在时清背后让她保护自己的世界。 马车声渐近,云执撑着伞站起来。 他身上除了肩膀胳膊外,几乎都湿透了。 台阶上的水顺着往下流,雨水冲刷下鞋子都泡在水中。 李氏跟时鞠站在门口怎么劝他都不听,就安静的坐在那儿等时清回来。 直到时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时清从车里弯腰出来,抬头对上云执像是被水清洗过的眸子。 干净透彻,清清楚楚的写着担忧跟自责。 他迟疑的撑着伞过来,将伞罩在时清头上。 “皇上赏了你东西。”时清眉眼弯弯的打开匣子,里面全是云执喜欢的宝石。 他微微一怔,没看匣子,而是盯着时清的脸,反问道:“没罚你?” “为什么要罚我啊,咱俩又没做错。”时清咋舌,“唯一可惜的就是,你应该下手再重一点,毕竟以后再想打她们仨就得排队了。” 云执听她语气轻松,悬着的心才松下来。 “我以为,我给你惹麻烦了。” 时清一手抱着匣子一手牵住云执微凉湿润的手,两人并肩往府檐下走,“我这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麻烦。” 她侧眸看云执,笑着说,“忘记说了,谢谢云少侠今天又保护了我一次。” 时清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不我亲你两口表示感谢?” “……” 云执眼睫煽动垂下,视线落在两人牵住的手上。 她手上干燥的热意慢慢传递过来,像是顺着掌心温热了胸膛里的那颗心。 云执眼里总算露出笑意。 他这才看向时清怀里的匣子,轻咳两声问,“都是给我的?” 时清抽出手护住匣子,苦口婆心,“你就当可怜可怜那把剑吧,它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云执不听,“皇上都说是给我了,你怎么能扣下来?” “谁让家里我说的算呢。”时清往李氏身后躲,“就给一颗,多了没有。” 云执哪里愿意,说好都是他的。 李氏笑着看两人,一手牵住一个往府里走,“别玩了,快去换衣服,仔细着凉。” 他心疼的握紧云执的手,“怎么就这么傻呢。” 时清跟着附和,“怎么就这么傻呢。” 云执不瞪李氏,单独瞪她。 这雨整整下了一天,安乐王萧婷玥就在家坐了一天。 “时清是不是不打算来了?”她淡淡的问。 下人看着院子里的大雨,“应该是。” “平时她收完账都会从咱府门口经过,今天过都不过了……” 安乐王盘起她的核桃,失落的问,“她怎么就不带我玩呢?” 就在这时,下人快步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说,“主子,时府来人了!” 萧婷玥瞬间站起来,语气兴奋,“来了!” “来了。”下人说。 蜜合撑着伞跟着安乐王府的下人来到萧婷玥面前,行礼,“见过安乐王,我家小时大人托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还银子。” 不是时清? 萧婷玥又坐了下去,傲娇的说,“就说本王不还。” 蜜合没有半分犹豫,“好的。” 然后行完礼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 萧婷玥都没反应过来。 都、都不再商量商量吗? 买菜都得讨价还价多聊两句的啊! 你们时府的人怎么说走就走。 第50章 050 时清趁着下雨不出门, 翻开账簿看了看,除了安乐王萧婷玥之外,没交银子的只有几位属实清贫的大人。 这几位大人从国库借银子也不是为了自己吃喝玩乐补贴家用开支, 而是为了修书。 朝野上下有很多书,虽然不在翰林院的修书名单里,但内容又很好,就这么被市面埋没了的确可惜,往后小辈们想要再看可能就看不到了。 于是几位大人联手修缮书籍保存下来,想给后世留点东西。 修书要银子, 部分缺失的内容重新整编它也需要银子。 光靠几位那点俸禄, 勉强养家还凑合, 再匀出来一部分修书就显得不够用了。 “小主子。”蜜合脱掉斗笠从外面进来,跟盘腿坐在软榻上吃东西的时清说,“安乐王说不还银子, 然后我就按您说的回来了。” 时清丝毫不意外,“先不管她。” 时清把账簿合上,让蜜合准备点瓜果礼物,跟她一起出门去一趟几位大人府里。 这次过去就没必要带御林军,就她跟云执和蜜合鸦青就够了。 怕吓着几位老儒生,时清都没让云执带剑。 她先让人递帖子,然后才去, 礼数十足。 几人中, 以马问竹马大人为首,趁着雨天都聚集在马大人家里修书作诗。 跟其他人比起来,马大人的府邸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大的, 于是便约定私下里来这边汇合。 “大人, 小时大人递来帖子。” 下人快步进来, 将时府的请帖递给马大人。 “数数朝上,也就咱们几个没还银子了。”旁边的安大人叹息。 她们凑了,若是真能凑出银子,可至于跟朝廷借。 几人中,有认真想法子的,“实在不行,不如再拖上一两个月,你我等人发完俸禄就还。” 只是把俸禄全还了,够不够先不说,只是这家里府中的日子可怎么过。 也有心中愤愤不平的,“我等做这些事情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后人,如今却被逼到这等地步,由那时清上门要债!” 说话的人甩着袖子走到窗户前看雨,文人的感伤立马出来了。 “这跟小时大人有何关系,她也不过是奉旨办差罢了,且不说是咱们为的什么事情,但总归是借了银子,既然是借的,那就得还。” 马大人仔细收起请帖,跟下人说,“请小时大人去前厅,我稍后就到。” 安大人也道:“小时大人在程将军府门口刚为咱们文人争了口气,你不该怨她。她此次为了收欠银,几乎将朝堂上的百官得罪了个遍,咱们怎能还给她脸色看。” 窗前那人讪讪的说,“我这气也不是朝她去的,这不是实在艰难吗。” 她想起什么,眸光一亮,侧头看向马大人,“大人,安乐王是您曾经教出来的学生,她前些日子不是着人送了箱银子过来吗?” 讨银刚开始的时候,安乐王就着人送了银子过来,想来也是比较了解自己这位老师的情况。 马大人整理官服衣摆,头都没抬,“我着人送还回去了。” 她道:“这个头不能开。” 这就跟拦住洪水的堤坝相同,一旦开了个口子,她这些年咬牙维持的清誉,可就决堤了。 “我去见见小时大人,各位你们继续忙,总能想出法子的。”马大人拱手行礼。 其余几位大人站起来送她。 马大人路上还在盘算自己府上值钱东西卖完能不能凑够这三千两银子。 她们几人加在一起,这一年里陆陆续续跟朝廷借了得有三千多两银子。 平时修书时,用的墨都是好的,纸也是好的。文人也就这么点追求,总不能连这些都省着。 只是花销的时候没看不出来,如今一算算账,才发现竟是这么多。 马大人到的时候,时清正坐在前厅里吃茶。 刚才马大人不在,马夫郎出来帮忙招待,端出些自己做的家乡特产糕点,说起来也是寒酸。 马大人站在门旁朝里看。 她见过时鞠,那位不苟言笑的都御史,沉默内敛但又让人不敢放肆,她像是朝堂上的眼睛,监督着皇上跟百官。 而时清跟她好像不太一样。 这位今科探花,打马游街时马大人在皇城门口见过,容貌属实昳丽不俗,但更多的就不了解了。 今日见她坐在自己府上吃茶,才发现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吃到新奇的糕点,还会再拿几块挨个分给身边的人。 若不是她身上穿着板正的蓝色官服,马大人真要以为这是马夫郎在招待谁家女郎跟郎君。 毕竟时清这个年龄,说是当她女儿都算小的了。 就她看来,时清并不像市井传闻那般,气势强盛咄咄逼人,凭借一张得理不让人的嘴,能把人活活说死。 前厅里,马夫郎笑着说,“喜欢就多吃点,等你们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再带一点回去。” 完全拿时清当成小辈了。 他怕时清拒绝,先把话说在前头,“都是寻常东西,不值钱。” 所以不算送礼贿赂。 时清完全就没想过客气,“谢谢伯父。” 马夫郎笑,看着她捏起糕点给身边青色衣衫的男子,刚要聊点家常,就听见门口有人故意咳了两声。 几人顺着动静朝门外看过去。 马大人抬手抵唇,迈脚进来。 按官级,马大人是从四品,比时清大,但她还是笑着先开口,“小时大人。” 时清把剩下的一口糕点塞进嘴里,拍拍手,咽下东西才朝马大人拱手行了个官礼,“马大人。” 知道她来是什么事情,马大人也没打算跟个小年轻打太极。 她抬手示意自己夫郎先回避,免得他听说自己欠了这么多银子替她焦虑担忧。 “我清楚小时大人来这儿的原因,”马大人说,“最多再宽限我三日,我定想办法把银子给你凑齐。” 三日,差不多也就到皇上给的最后期限了。 时清抿了口茶,跟马大人说,“咱们敞开窗户说亮话,您欠的银子也不少,说三天凑齐是有点难。但我相信大人的为人,也清楚大人借钱是为了什么,我给你支个招,您听听看?” 时清一开始就说了,清官有清官的要钱方法,不能因为是清官,这钱就不要了。 将她们的欠款抹去,表面看起来像是鼓励这种清廉之风,但一旦开了先河,往后指不定生出多少麻烦事。 所以干脆一视同仁,欠钱就得还,不能找理由。 救急不救贫,这话放哪儿都合适。 马大人本来脸上一阵羞愧,听到这儿才抬眼看时清,“您说。” “您这修书也不是为了自己,虽然得不到翰林院的补贴,但总这么自己往里贴钱也不是个事儿。” 时清说,“您完全可以跟京中几家有钱书院合作,让她们掏钱给你修书,你修完书将书籍反馈给书院,这样既能保留书籍,又解决了您缺钱修书的问题。” 朝廷不拨钱,那就民间集资啊。 马大人微微皱眉,“书院怕是不会同意。而且,我们去跟书院谈,不妥。” 像是牵扯上什么关系一样,也防止书院拿她们做文章。 时清笑,“谁说让你们去谈了,我找人帮你们谈。” 她在书院里有现成的关系。 时家老二,时鞠的二姐、时清的二姨母就在书院中教书,由她牵线跟山长谈,应该方便很多。 马大人还是有些迟疑,她们自己闷头干惯了,时清突然要给她们拉赞助她还不太能适应。 “这事您若是放心,就交给我,您跟几位大人全程跟着听就行,但凡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可以及时喊停。”时清说完拍拍衣服,准备回去了。 刚才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几位大人都在马府中,也就没必要挨个去跑一趟,这事由马大人跟她们说就行。 要是有头铁不服气的,时清也不劝她,只要她把银子还完,别说装清高了,她就是跟太阳肩并肩,时清都不惜的多看她一眼。 若是还不出钱还不听话的,时清不介意把难听的话糊在她那张大脸上。 马大人倒是没那么古板固执。 她站起身朝时清认认真真的拱手鞠躬,“这事不管成功与否,小时大人今日这份情,我等记在心里了。” 时清上来也没用欠多少银子压她,更没羞辱半句,话里话外还在替她们想法子。 光是这份心,马大人就领了。 时清笑,“朝廷是能看见认真做事的人。” 皇上也不是昏君,进宫时话里的意思是,如果这几位实在没钱,就算了,全当朝廷扶贫了。 马大人她们修的书,跟翰林院里的主流不同,得不到朝廷拨款,但对于民间的书院来说,几位大人联手修的书往书院书阁中一摆,那就是排面。 而且时清帮她们还有个小小的原因。 像马大人这些人,对朝堂争斗几乎没有半点助力,也许在剧情中,连短短一笔带过的描写都没有。 她们兴许不配在剧情里拥有姓名,然而在她们自己的生活中,她们是鲜活的人,不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也不是谁的踏脚板。 她们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为止咬牙坚持的东西,她们值得被看见。 时清回了个礼。 正事归正事,她走的时候还是没忘记从马夫郎那里打包带走一盒糕点。 “多不好意思,吃不完的还要带着走。”云执看她。 时清睨他,“那你别吃啊。” 云执笑,“你拿都拿了,不吃浪费。” 时清看他吃完还要再拿,伸手拍他爪子。 云执挑眉躲开。 两人每次坐在马车里,都要玩一遍这种幼稚游戏,时间一长,时清也总能打到云执一两下,算是锻炼反应速度了。 时清回去后联系了二姨母,将马大人她们的事情说给她听。 常年居住在书院里的二姨母跟一身铜臭味的大姨母不同,她文质彬彬儒雅温和,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 时清面对面跟她坐着,听她说话说的时间长了,忍不住泛起困意。 “……” 典型的学生在听老师讲课的感觉。 不过好在事情还算顺利。 最后谈成了几个书院,将已经修好的书送过去,由书院帮马大人她们付朝廷欠银,同时以后书院还会继续资助她们修书,也不用再跟朝廷借银子了。 看着时清从账簿上将几人名字划掉的那一瞬间,马大人都有股不太真实的感觉。 就这么还了? 也不用她砸锅卖铁? “我,你,我们……”马大人有些语无伦次,眼眶湿润,最后只有对着时清一揖到地,“我等谢过小时大人。” 时清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倒也不用,我就是牵个线,书也不是我修的。” 不过多少能为她们做点事情,时清还是挺有满足感的。 时清回时府的路上,翻看账簿,故意说,“让我看看,还有谁没还银子。哦~只剩一个了啊。” 唯一没交钱的安乐王,莫名有种很尴尬的感觉。 朝上所有欠银子的都交了,唯独她没交,显得她故意拖欠似的。 这能怪她吗? 萧婷玥在前厅踱步,跟下人说,“这难道不是怪时清她自己没问我要过吗?” 萧婷玥指着门口方向,“她来来回回从我这儿过,就是没进来过。连李芸庆那样的货色,她都上门讨要,怎么着,本王是连姓李的都不如?” “你看看,结果现在满朝上下,就本王没交!所有人都看着呢,显得本王多特殊似的。”萧婷玥坐下来端起茶盏,又放了下来。 太丢人了。 她差钱吗?她不差。 萧婷玥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要不我让人直接给皇上送去算了,本王好歹姓萧,真丢不起这人。” 下人犹豫。 可您之前才放话说,除非时清来,不然您不交钱,谁劝都不好使。 “不是还有三天吗?”下人说,“咱们再等等呗,就不信小时大人不过来。” 就最后三天,期限就结束了。 萧婷玥本来才是那个应该沉得住气的人,结果她反而比时清还要着急。 “这都还剩两天,她要是再不来,我可真不给了啊。” 等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萧婷玥累了。 “算了算了,给皇上送去吧。我也不好为难一个小辈。” 连台阶都已经替自己找好了。 就在清点完银子,即将准备送往皇宫的时候,下人从门口跑过来,兴奋的大喊,“主子主子!!!!” “小时大人她来要钱了!” 她终于来要钱了! 安乐王府门口的那些望“时”石可算是把人等来了。 萧婷玥原本瘫坐着,听见动静瞬间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手指不自觉的握紧椅子把手,不敢相信的问,“她当真来了?” “当真!” “是时清吗?” “是她!” 萧婷玥又瘫坐回去,轻呵一声,压住嘴角的笑意,“来就来了,当本王稀罕。” “……” 下人不好拆穿她,只是问,“主子,咱们让她进来吗?” 萧婷玥迟疑了。 不让的话,时清万一扭头就走,最后尴尬的只有她。 要是就这么让人进来的话,显得她多没面子。 萧婷玥手指点着椅子把手,“让她进来。” 萧婷玥去换了身深红色的亲王服,准备跟时清点脸色瞧瞧。 让她知道自己这安乐王府的银子,没这么好要!、 萧婷玥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的喝茶,架子十足。 然而—— “主子,小时大人并非自己过来。” 萧婷玥给了个不甚在乎的眼神,“哦?还有谁?” 就是皇上来了,拿她这个小姨也没有办法。 下人说,“还有马大人。” “……” 萧婷玥曾经的老师。 萧婷玥眼皮抽动,深呼吸才压下胸口那股气。 她以为终于能收拾时清了,结果她把马大人带来了。 当着自己老师的面,自己怎么着也不好跟她犯浑。 萧婷玥摇头叹息把茶盏搁下,“罢了罢了,终归是我输了。” 她示意下人,“把银子拿出去吧。” 皇上说的还真没错,时清果真是个妙人。 就她安乐王这个身份,时清但凡早早过来,自己都不会给她正眼看。 时清偏不,次次从她门口过就是不进来,吊足了她的胃口,最后在她都要把银子主动送往皇宫时才过来,算是给了她足够的脸面。 萧婷玥不知道是气是笑,只觉得很久没碰到胆子这么大的人了。 既然马大人来了,萧婷玥就不好干坐着等。 她亲自出去,迎到院子中。 “老师。” 马大人还了礼,“安乐王。” 时清落后马大人半步,瞧见一身亲王服的萧婷玥,行了个官礼,“见过安乐王。” 萧婷玥也就二十七、八岁,容貌跟皇上很像,也是萧家“祖传”的丹凤眼。 她微微眯眼看时清,双手背在身后,“时清啊时清,你倒是叫我好等啊。” 马大人不知道这中间的事情,疑惑的看着两人,“时清这不是头回来安乐王府吗?” “她是头回进来,但在门口倒是来来回回多次。” 萧婷玥睨着时清,“若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今天这银子我说什么都不会给的。” 时清丝毫不虚,并且理直气壮,“安乐王说必须我来亲自取银子您才给,现在我来了,您给了,足见您气度大跟履行承诺。” 少说好话,她不吃这套。 萧婷玥矜持的表示,“你这人,也就爱说实话这一个优点了。” 萧婷玥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类型,这种人你就不能给她太多眼神。 越重视,她就越来劲。 当你冷着她吊着她,跟所有人说话就是不理她的时候,她倒是反过来想着怎么理你了。 时清如果一开始就供着她,安乐王府的这五百两要不回来不说,连后面其他的账都跟着不好要。 现在别人都交齐唯独就她自己,她倒是不想当那个特殊了。 何况时清今天把马大人也请过来。 万一萧婷玥有脾气,当着老师的面也不好发,毕竟老师的钱都还了,你个当学生的怎么能不还? 萧婷玥当天进宫后,跟皇上抱怨,“你选的这人,也太合适要钱了。” 能不合适吗,国库欠银这几年来,今年是唯一要齐的一年。 而且在要债过程中,还找了个机会整顿武将,以及帮马大人她们找到民间书院的赞助,算是收获颇多。 萧婷玥不明白,“这样的人,莫说配郁儿,就是配皇子都绰绰有余,怎么长宁就把婚给人家退了呢?” 皇上翻看奏折,没正面回这话,只是引着她聊起别的。 好在萧婷玥注意力转移的很快,又说起了其他事情。 皇上垂眸看着手里的折子。 就在时清要账的这几日里,一直有折子参钱大人,说她在暗处掺和一脚,以及又说了些其他罪名。 身居高位,手上怎么可能全是干干净净的。 这些折子里面很明显有长皇子的手笔在,但皇上选择性的忽视。 安乐王走后,皇上让人把钱大人叫进宫来。 君臣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只看见钱大人从宫里出去的时候脸色阴沉,比平时还要吓人。 这些事情时清都不知道。 时清看着所有被划掉的名字,长舒了口气,满足的拍着桌上的账簿,朝云执扬眉,“齐了。” 不愧是她,就这么优秀! 云执坐在对面,敷衍的给她鼓掌,然后认真的低头数箱子里的珍珠。 时清果真说到做到,把这箱子珍珠都给他了。云执现在想的是除了做剑穗,还能做点什么。 “出息。”时清笑他。 不过钱要齐了,也算圆满完成任务,现在就等明天上朝时复命了。 奈何晚上临睡前,听见蜜合敲门。 时清疑惑的趿拉着起身开门,连带着屏风那边的云执都跟着坐了起来。 蜜合不睡她们这屋伺候,平时洗漱后就不会再过来,现在敲门肯定有事。 时清披着外衫出来,站在门口问,“怎么了?” “小主子,出事了,钱家出事了。”蜜合说完才意识到不严谨,重新解释,“是钱灿灿出事了。” 时清私下里跟钱家两姐妹关系不差,所以知道钱家事情的时候,蜜合立马跑过来跟她说。 时清一怔,云执从后面过来,站在她旁边看向蜜合,“你慢慢说。” “府里刚得到的消息,说钱大人从宫中回去后,不知道为什么提着剑就要杀了钱灿灿。” “钱父在阻拦的时候被推倒磕着了,钱焕焕更是被侍卫擒拿关押动弹不得。” “听说钱灿灿往外跑,但是被拦住,最后在池塘边被钱大人的剑刺中。” “钱灿灿掉进池塘里,说是被捞上来的时候,当时就没了呼吸。” 时清心脏一紧,掌心发凉。 蜜合缓了口气,赶紧说,“小主子别担心,钱灿灿没死,只是重伤。是钱家主君拿令牌去宫里请御医,这事也才传出来。” 时清缓慢地蹲坐在门口台阶上,抚着胸口,“你下次说话,先把结果说出来,吓死我了。” 不管如何,人没事就行。 蜜合也跟着坐下来,“我也是吓到了。” 知道钱灿灿福大命大,时清舒了口气。 又是掉进水里。 时清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想起常淑。 时清扭头问蜜合,“那有没有听说,今天晚上还有谁掉进水里啊?” 蜜合摇头,“没听说。” 钱家的事情闹的足够大,已经完全盖过别的。钱父也根本没想着隐瞒,所以这才传出来。 时清扭头看云执。 钱家现在肯定忙成一锅粥,这时候递帖子拜访根本进不去。 但她又实在想看看钱灿灿的情况,所以只能看向云执。 时清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懂了。 云执进去换了身暗颜色的衣服,出来半蹲在时清身旁,“走吧。” 他说,“我带你去看看。” 第51章 051 若是换成平时, 钱府还真不好上房。 毕竟是世勇侯府,守卫比李芸庆那种府邸森严很多。 不过今天因为钱府出事,宫里跟别处都来了人过来, 才显得有些松。 云执带时清站在屋脊上,跟着人群来往的方向找到钱灿灿的院子。 两人到的时候,钱贵君正好被皇上恩许回来探望,这会儿正在钱灿灿屋子外间跟钱母说话。 “阿姐,你怎能伤了灿灿,她好歹也是你的女儿, 身上流着咱们钱家的血脉。”钱贵君一脸担忧。 听说钱灿灿被侍卫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 呼吸都没了。 也是她命大, 慢慢缓过来。 “灿灿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外人可怎么看你这个世勇侯,怎么看你这个当母亲的。” 钱贵君双手端在身前站着, 视线一直朝里间看,御医还在里面医治。 他也有些气,只是不能跟钱母表现的很明显。 钱大人沉着脸坐在桌子边,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桌面上,“那你是不知道她私底下做了什么事。” “她就不配姓钱,我就应该在她亲父试图算计我的时候,连她一同处理了。” “也轮不到今日被她坏了我的名声。” 外人只说是她一剑刺中了钱灿灿, 谁又知道是钱灿灿这个孽畜自己撞上来的。 “小杖则受, 大杖则走”,她倒是好,自己活够了找死不算, 还把“不义”的罪名按在她这个当母亲的身上, 毁她名声。 钱母唯一后悔的就是行事冲动了没忍住, 这才把事情闹出去,伤了钱家的颜面。 提到这个,钱母又气起钱父来。 他身为一府主君,出事了不想着把事情瞒下来遮掩一二,还把这事宣扬的几乎人尽皆知。 太傅就这么教他怎么管家当个好主君的吗?他算个什么贤内助。 “灿灿她做了什么?”钱贵君扭头看钱母,眉头微皱。 灿灿不过就是纨绔些,心地还是善良的,对他也是恭敬有加,平时有了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想着他。 上回春猎时说是意图玷污沈郁那事,钱贵君当时就是第一个不信。 钱灿灿那样的性子,她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其实屋脊上的时清也想知道。 按着钱灿灿的剧情,她就算得罪动手,也是跟钱焕焕啊,怎么这就冲着钱母去了? 钱母冷声道:“孙启冉秋后问斩,如今朝中丞相之位空缺,我本是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如此我们钱家在朝中才算是做到了一人之下。” “奈何这个畜生,背地里坏我好事,招惹到了长皇子断我前程。” “你说,我养这样的东西有何用?我就是养只看家护院的狗,她也知道咬外人而不是咬我。” 钱母今天被召进宫就是这事,皇上虽然没明说,但还是对她敲打了一番。 原本的丞相之位,仅剩一步之遥,如今确实硬生生被拉开一大截距离。 钱母毕生梦想就是将钱家推到最高,让自己做到丞相,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势。 钱灿灿成事不足就算了,还在背后扯她后腿,这要钱母怎么不气? 希望落空之下,她本就压着火气,偏偏回府后,她问钱灿灿此事,钱灿灿直接就承认了。 她说,“钱家这棵吸人血的大树它就应该被修剪砍倒,它若是不剪,钱家后代都要跟这棵树一起死!” 几代人的心血,她什么都没做张口闭口就要给毁了? 钱母当场动怒,这才伸手抽过侍卫的剑,要打断钱灿灿的手脚,让她不能出去坏事。 奈何钱灿灿活够了,自己撞在剑上朝身后池塘中仰躺下去。 嘴上还说着,“我也只能做到这些,所以该结束了。” 钱贵君听的稀里糊涂,坐下来轻声询问,“什么该结束了?莫不是灿灿还留有后手?” “她倒是有这个本事再说。”钱母脸色阴沉,目露轻蔑。 钱灿灿又不是钱家嫡女,手里既无世勇侯府的实权,也没有功名在身。 加上几乎京中所有人都知道钱大人把这个庶女往废了养,怎么可能有人会听她的。 钱灿灿也就只能借长皇子的手压她罢了,逼得钱家不得不收敛锋芒暂退一二。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有没有时鞠的手笔。 钱母看向钱贵君,“你出来的时辰也挺久了,回宫吧,宫里皇上那儿还需要你去周旋。” 钱贵君抿了抿唇,迟疑的看向里间,想说能不能留一晚,等亲眼看见灿灿没事了再回去。 不管她做了什么,两人身上终究流的都是相同的血脉。 钱母却是态度强硬,“一条贱命而已,比得过钱氏整个家族的荣辱?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钱贵君攥紧手指,最后只得转身回宫。 如今他早就身不由己,看起来是贵君,可他这尊贵的身份却是借了老太太救驾的光,以及钱家在朝外的势力支撑。 钱家给他荣耀,他自然也需要回馈。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钱贵君离开后,钱母连去里间看望一眼钱灿灿都没看,就这么抬脚出去。 里间只有钱父跟钱焕焕和御医在。 包扎完伤口,御医跟两人说,“若是熬过今夜不起烧,明日人就能醒来。若是熬不过去……” 后面的话她也就没直说。 钱父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上没有半点血色的钱灿灿,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钱焕焕扶着他坐在床边,自己亲自将御医送出府门口。 里间床边,钱父拉着钱灿灿的手,声音哽咽,“自打你被抱过来,爹爹就一直当你是亲生的,你也孝顺懂事。怎么今天就、就这么糊涂呢,怎么能往剑上撞。” 钱父见钱母这么动怒就知道钱灿灿定是做了什么踩她底线的事情。 怕钱母盛怒之下真做出点什么,钱父这才咬牙忍住没摁下消息,任由这事传出去。 为了钱家的脸面,钱母以后总会顾虑一二,不会像今天这般再下死手。 他冒着被妻主厌恶斥责的风险,就是想为钱灿灿换来一线生机,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今夜。 钱焕焕将御医送出去后,回到里间,“爹,您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钱父哪里能闭得上眼睛。他握着钱灿灿微凉的手,艰难的摇头开口,“我不困。” 屋里除了重伤昏迷的钱灿灿,就剩两人。 云执压低声音问时清,“下去吗?” 云执会医术,虽然时清总是说他“不行”,但这种时候倒是可以死马当成活马医。 时清说,“再等等。” 她等到钱父靠着床柱睡着时,才跟云执轻手轻脚的下去。 钱焕焕坐在床边绣墩上,腰背挺得板正,身上披风盖在钱父身上,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丝毫困意。 听见外头有动静的那一瞬间,钱焕焕毫不犹豫地抽出钱灿灿房内当做摆饰的剑,剑尖指地,目光沉沉地站在钱灿灿床前。 她以为进来的会是母亲,直到时清探出半个脑袋。 钱焕焕一愣,怔怔的看着她跟云执躲开守卫跟下人溜进来,顺便反手把门关上。 “你们……” 她声音沙哑干涩。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时清的那一刻,胸口绷紧的那根弦才松弛下来。 钱焕焕这才发现自己握着剑的手其实一直在抖。 “你们怎么来了?”钱焕焕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紧紧压住,侧眸看了眼钱父,见他没有醒来才松了口气。 父亲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从未见识过今天这种场景,定是又怕又累,熬不住睡着了也睡得不踏实。 钱焕焕让时清跟云执先躲一下,喊下人进来把钱父扶到旁边软榻上躺下又点了安神香,他才睡得沉一些。 下人退下后,时清跟云执出来。 云执坐在床边隔着钱灿灿中衣衣袖给她把脉,时清站在他旁边,“怎么样?” 钱焕焕也跟着看。 “呼吸虽然比较弱,但至今没起烧就没事。”云执收回手,给出两个字点评,“命大。” 钱焕焕听见这句话才跌坐回绣墩上,笔直的腰背塌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捏着眉心。 时清轻声说,“我听说你家的事情了,看在那六七百两银子的交情上,想着过来看看。” 钱焕焕正好低头垂眸,视线落下时清的脚上。 虽然时清说的风轻云淡,好像是顺路过来看两眼一样,但她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这么趿拉在脚上,想来是临睡前听闻钱府的事情,披上外衣立马就过来了。 钱焕焕胸口说不出的酸涩难受,窒息到险些喘不上气。 连个外人,都关心钱灿灿的生死,唯独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要取她的命。 钱焕焕深呼吸,抬眼看时清,眼尾微红,“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她侧眸看向床上的方向,“若是灿灿明日能醒,往后我定会护好父亲跟她。” 时清感觉钱焕焕在这一息之间像是做下什么决定,也没多说,只宽慰她,“云执说钱灿灿没事,她就一定会没事。” 时清语气认真,“我信云执。” 云执意外的扭头看她。 要知道每次他给时清把脉,时清的态度都是半信半疑。 这还是她头回在外人面前这么坚定的相信自己。 云执心情轻飘飘的往上扬,双手抱怀,默默地踮起脚尖跟时清并肩,抬起下巴跟钱焕焕说,“她说的对,信我没错。” “……” 钱焕焕沉默的看着云执踮起的脚尖,莫名觉得这俩是真的般配。 一个对另一个深信不疑,另一个还真就敢应下。 她本来严肃的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一瞬。 钱焕焕将两人送到门口,深深地看着时清说,“多谢。” 不管是云执给钱灿灿把脉,还是两人今晚特意来这一趟,都当得起她这一声谢。 时清回视钱焕焕,伸手搭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就在钱焕焕以为她要语重心长的叮嘱两句的时候—— 时清突然话锋一转,“别搞这些虚的,等钱灿灿生龙活虎起来千万别忘记告诉她我来过,让她看在这份情义上表示表示。” 钱焕焕眼尾抽动,原本那点伤感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她伸手一指屋脊,“快回去吧。” 没有丝毫挽留。 等看不见两人背影了,钱焕焕才松了口气,抬脚进屋。 云执跟时清回去后重新洗漱躺下,云执头枕着双手看向时清的方向,心情不错。 “原来你对我的医术还是比较认可的啊。” 时清剪短灯芯,反问他,“你以为呢?” 云执被问的耳廓微热,轻声嘀咕,“我以为你不信我。” 时清明日还要早朝,几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云执借着微弱的灯笼光亮,看着自己放在床内侧的包袱,心头犹豫。 时清讨要欠银的任务已经结束,按理说他也应该启程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跟被绑着根丝线一样,另一头就拴在时清身上,被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拉扯牵动,根本不舍得离开。 云执手伸向那包袱,还没摸着就又迅速收了回来。 罢了罢了,钱灿灿现在还昏迷着,他这时候走对时清打击多大啊,还是等钱灿灿没事后他再离开,才比较安心。 给自己找完借口,云执终于心安理得的躺下睡觉。 他已经好些时日没梦见柳月铭了,许是睡前想着离开,今夜倒是难得梦见他。 依旧是上次那个悬崖边,他提出护送柳月铭去他想去的地方,柳月铭却突然提出对云家比较感兴趣。 云执本能的拒绝,一是父母从来不接待外客,二是他都没带时清回去过呢,带柳月铭回去算怎么回事? [柳月铭茫然了一瞬,“时清?” 怎么又是这个人。 云执有些羞涩,局促的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颈,“不提这个了,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我便宜些护送你过去。” 柳月铭也没坚持,笑着跟云执一起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云执多心,柳月铭定的目的地没变,依旧是去洛阳看牡丹,但是路上总是在试探问一些跟云家具体位置有关的事情。 比如,“这种花草,蜀地不常见,云兄弟你可曾见过?” “这种糕点,云兄弟猜猜是哪里的特产?” “云兄弟家里若是过年过节都吃些什么?” 云执本来不想怀疑朋友,毕竟这人是自己闯荡江湖以来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引他入江湖的大哥,算是他江湖梦中的知己。 非但不会劝他说江湖有什么好玩的,反而会带着他去游玩。 云执犹豫了一瞬,还是问,“柳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执这句话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知道柳月铭为什么一直被人追杀。 他之前说过跟家里有关,但具体如何有关却是没说。 如今柳月铭好奇他家里的事情,那自己多问两句也没什么问题。 就算是朋友也得礼尚往来,不能总说他自己的事情。 谁成想柳月铭却是脸色一僵,抬眸看向云执,“云兄弟怎么又问起这么问题了?”] 云执皱眉从梦中醒来。 时清困倦的刚穿完官服抱上账簿,余光瞥见光亮映衬下屏风那边的云执坐了起来,疑惑的问他,“吵醒你了?” 时清不想上班,为什么“半个月的假期”过的这么快? 她醒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才“放假讨债”的错觉。 “我已经很轻手轻脚了。” 时清绕过屏风看云执。 云执摇头,“做了个梦而已。” “你不是好长一段时间没做梦了吗?”时清疑惑。 以前云执梦到江湖上的事情没人说,总是忍不住跟她分享。 后来春猎后到现在,他都好久没提过做梦的事情了。 时清偶尔想起来问两句,云执却总是红着耳垂支支吾吾的转移话题。 谁知道今天竟主动跟她说做梦了。 云执眸光闪烁,心里很虚。 之前总是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还都跟时清有关,云执说不出口。 他含糊着躺下来背对着时清,被子一扯盖过头顶,“等你回来再说,我睡个回笼觉。” 外头蜜合已经在催促,时清没办法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 时鞠倒是早就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看她坐进来,便示意她毯子就放在旁边,有需要自己拿。 “娘,你听说钱府的事情了吗?”时清抖开毯子盖在身上。 时鞠“嗯”了一声。 时清看她,时鞠垂眸看着手里的书,解释说,“不过是皇上的意思罢了。” 时鞠说的是钱家被人修剪枝叶的事情。 长皇子虽有权力,但不应该这么大,所以背后应该是有皇上默许的授意才对。 孙家倒了,皇上不可能允许钱家一支独大,正好借长皇子的手帮忙修剪一下。 而钱灿灿不过是根导火索,加速了这件事情的进程而已。 时清叹息,“钱灿灿好不容易才坚定了自己的路。” 她不过就是不想做按部就班的提线人偶而已。 人应该活自己的,有多种选择跟可能,而不是按着所谓正确的路走。 时鞠没多说什么。 两人下车时,好巧不巧的又碰见钱母跟钱焕焕。 天色未明,灯笼光线下能看见钱焕焕有些疲惫的神色,应该是一夜没睡。 时鞠和钱母行礼客套。 跟上次见面不同,这次钱母带的不是钱灿灿而是钱焕焕,介绍女儿时语气都显得更自豪些。 时清凑过去轻声问钱焕焕,“钱灿灿醒了吗?” “尚未。”钱焕焕低声回,“但是一夜没起烧,按御医跟云执的意思应该是挺过去了,就看今日什么时候能醒了。” 时清松了口气。 虽然昨夜钱府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但今日清晨所有见过钱母的大臣都不敢多嘴半句,全当这事没发生过一样。 跟钱母比起来,她们反倒是离时清远远的。 知道她今日上朝是交账簿来了,关系好的大臣见面免不得好奇,“你也还银子了?” “还说我,你不是也还了吗?” “这不是没办法吗。”大臣拍着大腿,“你是不知道,不还不行啊。” “提起这个,我倒是震惊周大人还银子的原因。周大人平时看起来规规矩矩一个人,没想到不仅有外室,就连私生女都弄了出来。” “幸亏银子还的及时,不然现在被人议论的可就是你我了。” “不过这时清虽然讨人厌,但在武将面前可没丢了咱文臣的脸面。听闻那三位将军现在那叫一个惨喽。” 好像虽然大家都被时清压迫,但只要最倒霉的那个不是自己,就会产生一种很庆幸的感觉。 “你说这银子也都要齐了……”有个大人含糊着说,“往下发放的时候,总要派人去跟着吧?” “你的意思是?”这也算是个肥差,只要汛期没闹出太大的问题,捞点油水就捞点油水了。 开口的那位大人说,“谁要的银子,咱们就推荐谁跟着不就行了。” 只要那谁不在京城,她们可就不需要看见“时”字就得夹紧两股。 几人一拍即合,难得在捞油水面前统一意见推荐她人,“好主意,可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几位大臣们的“好意”时清可不知道,她正在跟钱母说话。 钱大人作为户部尚书,关心两句国库欠银的事情没任何问题。 “小时大人真是年少有为,竟是能将欠款全部收齐。” 钱母看着时清说,“倒是有些本事。” 时清也不谦虚,“还行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对钱母没什么好印象,出了昨天那样的事情后,印象更差了。 钱母被她顶了一句,不仅没生气,反而倒是露出淡淡笑意,跟时鞠说,“当初我便说,年轻人前途无量,就该趁着年轻多办几件事情,你还总是护着,你看时清不是完成的很好吗。” 时鞠八风不动,“不过是有皇上撑腰罢了,时清年纪还小,还是要多看看多学学才行事的好。” “这话我不赞同,你看我家焕焕,”钱母侧眸看向钱焕焕,“我对她寄予的期望就比较大,你要舍得去磨炼孩子,这样才能让她们尽早羽翼丰满。” 钱母说到这儿,算是抛出自己今天谈话的目的,“时清要债有功,我倒是觉得当御史屈才了。户部如今正好有个空缺,我便想着跟皇上提议让她来户部。” 钱母手背在身后,手指虚攥,说这话之前先看了眼钱焕焕。 她就是要让钱焕焕看清楚,在朝堂上,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时清随时能取代她,成为最优秀的新人。 钱焕焕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钱母转而看向时清,“你觉得如何?” 时清问,“我能说实话吗?” 钱母露出清浅笑意,“当然可以。” 时清表示,“那我觉得不如何。” 钱母嘴角笑意淡去,时清却是接着说,“我今年也就才十七岁,这么急着成才干什么?我是活不到五六十岁吗,所以事情要都赶在现在做?” “我娘对我期望就不高,她可不会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实现自己的私欲。” “钱大人您听了这话别往心里去,我又不是说您,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您要是对号入座那就是您的问题了。” “您爱锻炼您的孩子我没意见,但您锻炼我可就不太合适,毕竟我亲娘在这儿呢。” “您有提拔人的爱好,但我实在是没有认干娘的打算。” 时清微笑,“我谢过您的好意了。” 我谢你全家啊! 用她逼着钱焕焕内卷,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合。 时清每说一句话,钱母脸皮就绷紧一寸,最后脸色格外的不好看。 奈何时清礼数做的十足,说完还拱手行礼,“我说话直,藏不住话,但您大度,定不会跟我这个小辈计较。” 言外之意就是,我说话之前问过你了,你可是同意了。 你要是这时候生气,那就是你小气玩不起。 钱母勉强维持着体面,寒暄两句后沉着脸走了,钱焕焕只能跟上去。 “一看就知道玩不起。”时清咋舌,语气嫌弃,“还不如钱灿灿呢。” 时鞠睨她,眼里带出笑意,“走吧,宫门开了。” 宫门大开,百官从左右两边的门依次有序进入。 上朝后,皇上当众表扬时清将欠款收齐的事情。 时清原本只是七品,今日却被提到六品,涨了两个小级一个大级。 她还挺满足。 下朝后,时清跟时鞠一同往外走,没办法,所有大臣对她都退避三舍。 从金水河上过的时候,时清突然想起什么,问时鞠,“娘,您有没有听说最近朝中有谁家庶女落水了?” 时清总结了一下。 常淑是落水醒来后,性情大变。从学渣一举考中状元,伪装成表面儒雅的模样。 听鸦青说,云执也是落水后醒来就忘记怎么绣牡丹了。 事实肯定不止鸦青说的这么一点点。 云执可是靠绣工闻名京都,这也是自己娶他的原因,结果云执落水后,性情大变,非但不会绣牡丹还会了武功,只是自己不惜的揭穿他。 后来钱灿灿跟常淑一起掉进水里后,醒来第二天就难得的跟钱母一同上朝。 幸亏是遇着自己,不然又得来个性情大变“奋发图强”。 时清现在都快得了“落水”PTSD(创伤应激障碍)了。 只要听见有人落水,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毕竟从常淑跟钱灿灿的亲身事例得知,流水的女主,铁打的炮灰。 她招谁惹谁了。 所以钱灿灿出事后时清就在想,又是哪家庶女落水了? 毕竟那本倒霉的书,名字它就叫《庶女逆袭记》。 时鞠单手背在身后,听时清这么问还真仔细想了一下,最后摇摇头。 “最近倒是没听说朝中谁家庶女落水,”她话音一转,“不过,要提起身份最高的庶女,我倒是记得有一位曾经落过水。” 时清看她。 时鞠说,“当朝五皇女,萧婉柳。十年前就曾落过水,险些没救活。” “也是从那时起,五皇女的身子便更差了。” “……” 时清定在原地。 常淑的终究目标就是位极人臣,然后扶持傀儡五皇女登基,从此拥有滔天的权势。 钱灿灿的目标也是除掉钱焕焕,继承侯位,最后扶持怯懦的五皇女登基,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时清光想着主角,怎么就把每本书中都会出现的人物给忘了呢? 既然这样,那春猎时五皇女并非仅仅因为云执会刺绣而接近他? 亦或是,刺绣跟“春日宴”一样,是什么关键信息? 若是这么想,时清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亲云执会涨进度条了。 感情,她依旧是炮灰,但云执是新男主! 所以进度条才会从一开始的零,变成现在的进度百分之三十五。 时清好气啊! 她明媒正娶回来的夫郎,“两情相悦同床共枕”的夫郎,她亲他一口,凭什么说是玷污! 她这叫合法行使妻夫权力! 亲的光明正大,亲的理直气壮。 她偏亲!她天天亲!她回家就亲! 第52章 052 时清坐在马车上捋了捋自己手上有的信息。 很明显常淑跟钱灿灿都是为五皇女服务。 这两个人到最后都只是位极人臣, 没一个格局大点直接搞掉五皇女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既然都有金手指了,那为什么还需要扶持个傀儡上去约束自己? 当皇上她不香吗? 走文的不行,那就搞武的啊。 老娘是天选, 要干就要干票大的。 但没有, 许是根深蒂固的君臣思想禁锢, 也可能是剧情就这么要求。 按着原本的剧情, 自己这个炮灰在“春日宴”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狗带的基础,往后常淑根据剧情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 奈何她不配合。 她这朵烟花灿烂了自己, 炸傻了常淑, 成功将系统送走。 于是才有了钱灿灿。 当朝世勇侯的庶女,母亲是户部尚书, 舅舅是后宫贵君,多好的设定。 只要钱灿灿有点野心,搞死钱焕焕,弄傻钱母, 这侯府的世袭位置只能是她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踩着自己这个炮灰搭上长皇子的人脉,从此步入朝堂,并在夺嫡之争中扶持五皇女, 助她登上皇位。 奈何钱灿灿也不配合。 钱灿灿不愧是纨绔,性子叛逆, 在春猎这么关键的事件中,拿着女主的剧本硬是走了炮灰的剧情, 自己差点被陷害“奸·污男主”, 从而将长皇子得罪的死死的。 时清现在回想一下, 当时被拉下水的还有自己。 有没有可能有人顺势想逼钱灿灿走剧情, 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她这个炮灰身上, 因为钱灿灿不配合这才没得逞? 如今钱灿灿搞“死”了自己,成全了钱焕焕。 按着上次的经验,应该是有人跟钱灿灿一样落水,得到系统性情大变,成为另一个常淑另一个钱灿灿。 可目前来看,并没有。 也就是说,事情可能变得不一样了。 具体情况要等钱灿灿醒来才知道。 至于五皇女,她是十年前落得水,按着时间来说,倒是很有可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她在等合适的机会,等合适作为她的傀儡、让她能够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像扮猪吃老虎。 两本书的剧情都只是写到五皇女登基,女主位极人臣。 那往后呢? 女主位极人臣后是真的掌握实权,还是被人除掉了?这个可都没有写。 如果五皇女才是真正的女主,前面的常淑跟钱灿灿同样是炮灰,那事情解释起来就通顺多了。 五皇女先是选定了自命不凡的常淑,在她任务失败后,就近选择了另一个家族身份尊贵的纨绔钱灿灿。 眼见着这两个人都没能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于是五皇女干脆曲线救国,那就是利用云执的绣工讨好君后。 君后是先皇钦定,虽然只孕有两个儿子,膝下并没有女儿,但因德行挑不出半分错,至今后宫中没一个能越过他的。 正因为没有女儿,五皇女又没了生父,这才好巴结。 若是真能讨得他的欢心,那这个助力可就大了。 这也是五皇女春猎时接连两次接近云执的原因,说不定在她的剧情里,云执才是男主。 常淑跟钱灿灿的剧情里,沈郁是男主的原因并非因为他是京中第一公子,有些美貌跟才情在身上,而是因为他爹是长皇子,是皇家人,搭上他才能跟皇女们沾点关系。 可五皇女不用啊,她本身就是皇女的身份,对她一个不受宠的皇女而言,眼高于顶的长皇子看中的人必然不是她,所以讨好长皇子不如讨好君后。 因此她的剧情中,以刺绣名扬京城深得君后赏识的云执,就是男主。 可惜的是,云执这个小傻子落水后不仅不会绣牡丹,他连怎么穿针都是刚学会的。 五皇女想让他绣牡丹,比让猪爬树还难。 时清捋顺之后,感觉头脑清晰了很多。 要么事情是因五皇女而起,要么五皇女跟前面的常淑和钱灿灿一样,都是被迫走的剧情,成了系统的提线木偶。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五皇女多多少少跟系统沾点关系。 毕竟就算她身份再尊贵,依旧是个庶女,最多是身份尊贵的庶女。 被系统绑定许是无奈,但勾搭人夫纯属就是人品问题啊! 她还顽强苟活呢,五皇女就因为一项“刺绣”技能想勾走云执,这不就是道德败坏拆人家庭吗? 撬墙角都不敢撬的这么光明正大吧。 五皇女要是敢跟自己说她是来加入这个家的,时清当场把她脸抽歪。 我特么稀罕你加入啊,你这么热心肠缺家人,我领你去街上认一个行不行? 马车停下来,时府到了。 时清从里面钻出来往自己院子里走。 夜合看见她回来还挺惊讶,“小主子,您今天不去点卯啊?” 她仰头看天色,“早朝才结束您怎么就回来了?” “我告了半天假,”时清说,“回来探望钱灿灿。” 时清让蜜合去买探望病人的糕点果子了,准备待会儿趁钱母不在家过去,正好自己先回来换衣服接云执,带他一起。 “云执呢?”时清问。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云执跃过圆门,飞快地朝自己跑过来。 看见她回来,云执眼睛一亮,喊道:“时清,快救我!” 时清还沉浸在剧情里没出来,以为五皇女已经目中无人到来家里抢人了! 于是她一把将云执拉在身后护住,嚷道:“我看谁敢碰我夫郎!” 老娘当场弄死她! 李氏走的慢一些,抬脚跨过圆门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清儿回来了?” 云执瞧见李氏追过来,整个脑袋“咻”的下都躲在时清背后,手轻轻扯着她身后衣服,低声说,“快掩护我。” 时清一脸茫然,“爹,怎么回事啊?” 她疑惑,“您追云执干什么?” 李氏笑着看向躲在时清身后的云执,“你看这孩子躲什么?我不过是想让大夫给他把把脉而已。” 李氏算着日子,觉得该找大夫给云执把脉了,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情况如何,便趁着今日天气好将人叫过来。 谁知道云执本来还挺配合,一听说是把喜脉,脸色微变,抬脚就跑。 云执能不跑吗? 他一个男的,把什么喜脉! 而且、而且他跟云执又没真的圆房。 云执从内心排斥怀孕这事,看见大夫朝他伸手,头皮发紧,下意识的往外躲。 时清了然,她微微仰头朝后跟云执说,“要我帮你挡过去对吧?” 云执重重点头,“对!” 时清笑了,“好商量啊,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挡过去。” “?!”云执惊诧的看着时清,并且警惕的离她远了几步。 她不对劲。 时清逗他的。 “爹,我跟云执还要出门,等下次再把脉吧。”时清拇指朝后指向云执,“你看他生龙活虎的,一看就很健康。” 李氏犹豫,看着明显不愿意把脉的云执,只得叹息一声,“既然你们要出门,那便下次吧。” 见他带人回去,云执顿时松了口气,用手做扇子在脸上扇风。 “怎么还有下次啊?”他朝时清走过来。 时清进屋去换身上的官服,“那要问你了,你成亲前跟我爹聊了什么,才让他以为你怀孕了?” 云执皱眉回忆,他不知道啊,他都没有这个印象。 时清视线落在云执平坦的小腹上,故意说,“哎呀,来,让娘听听你几个月大了~” “……” 云执一脸惊悚的抱住肚子,眼睛都吓圆了。 时清没忍住笑出声,正经的说,“要不你还是让他找人给你把脉吧,这样他就知道你没怀孕。你是不知道,我爹连孩子的鞋袜都做好了。” 云执艰难的吞咽口水,扶着桌子坐下。 他眸光闪烁的看向时清,含糊问,“你爹要是知道我没怀孕,会怎么样?” 不会是让时清把他给休了吧? 时清低头解腰带,很是随意的说,“没怀就没怀呗。” 以时清对她爹的了解,李氏可能会先失落个两天,然后还会反过来宽慰云执,跟他说: “没事,你还年轻,咱们晚两年再生也行,多大点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她爹这样的小仙男,是干不出催生、逼云执怀孕这种事情的。 时清听见身后没动静了,转身朝后看云执。 云执明显在走神,手里拿着杯子,连水都没倒。 时清双手抱怀微微扬眉,揶揄着问,“云少侠,你是要留下看我换衣服吗?” “?” 云执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猛地对上时清含笑的桃花眼,脸噌的下红个彻底。 他猛地站起来往外走,跟有人在后面追一样。 时清表示,“我又不介意,你跑什么?” 云执脸更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出去反手把门带上,轻轻舒了口气,蹲坐在檐下台阶上继续发呆。 云执两手搭着膝盖,从地上捡了片叶子,捏在指尖转来转去。 按理说,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拿到和离书然后行走江湖,现在银子有了,就差和离书。 有了这东西,他都不用偷偷摸摸离开,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执这会儿竟不想告诉李氏他没怀孕。 云执眼睫落下,薄唇轻轻抿紧,心头犹豫纠结。 时清换了身寻常衣服,等蜜合回来便让人套上马车去钱府。 路上时清把瓜子盘递给云执,“你怎么心不在焉?” 云执捏着瓜子没什么胃口吃,将米剥出来递给时清,试探着问,“你爹答应你娶我,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怀孕了?” 时清抬眼看他,“我娶你又不是为了生孩子。” 云执心脏漏跳一拍,眼睫煽动,垂眸看着手里的瓜子,“那你娶我是?” 时清坦诚极了,“为了绣牡丹啊。” 至今她要的寿衣还没开始动工。 “……” 云执沉默的将手里的瓜子掷到盘子里,不剥了。 他倚着车壁朝外看,不愿意搭理时清。 他既不会生孩子,也不会绣花。云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竞争力。 “生气了?”时清笑着剥了瓜子米递过去,“我最近也没逼你绣花啊。” 云执侧眸看她。 也是。 最近连穿针都没让他穿。 时清将手朝前递了递,云执慢慢转身坐过来。 他怎么这么好哄。 时清眼睛带笑的看着云执,就在他伸手垂眸去拿自己手里瓜子米的时候,时清忽然探身偏头在他唇瓣上吻了一下。 跟之前的意外不同,这次她是蓄谋已久,故意的。 云执惊诧的睁大眼睛,眸光闪烁,直直地看着她。 时清抬眸跟他对视,趁着云执没躲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伸出舌尖舔了下他的唇缝。 云执呼吸瞬间屏住,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 他回过神,猛地往后一撤,自己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车壁上都没觉得疼。 云执眸光晃动,视线别开,哑声道:“你……” 时清理直气壮,“我?” 云执耳廓红的几乎透光,掀开车帘转头朝外看。 车厢里的空气太过于稀薄暧昧,他喘不上气。 尤其是时清舔他唇瓣的时候,那股微痒酥麻的感觉直窜到头顶,激的他头皮一阵发麻,身体里的热流不受控制的乱窜。 时清见云执把头伸到外面,伸手戳他后背,“又不是没亲过,你这么害羞干什么?” 她说,“咱俩拜过天地的,又不是偷偷摸摸。” 云执被她戳的身体僵直,不得已才反手攥住时清的手腕。 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钳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戳自己。 云执深呼吸,转过身想瞪时清。 她怎么就这么不知羞。 但一别过头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还没开始瞪呢,自己气势就先弱了下去。 云执松开时清,抬手挠了挠自己鼻子,本来很自然的吞咽口水的动作,因为刚才那个吻,都显得有些心虚,好像他在偷偷回味一样。 时清边盯着云执看,边笑着嗑瓜子,啪嗒啪嗒的跟只仓鼠似的。 因为一个吻,进度条成功的增长到百分之三十九。 这要是干点别的,啧啧,可不得直接百分百! 她现在看云执的眼神就跟看保命符一样,两眼放光。 要什么寿衣,活着多好! 云执被时清盯的头皮发麻,没忍住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两人就保持着这么别扭的姿势到钱府门口。 蜜合将脚凳搬下来,喊时清,“小主子,咱们到了。” 声音还没落下,云执就从里面先出来了。 脚凳都没踩,直接跳下来的,像是迫不及待。 蜜合两眼茫然,她家主君什么时候跟钱灿灿关系这么好了? 小主子知道吗? 时清拍了拍身上的瓜子木屑,慢条斯理的下车。 拜访的帖子已经提前送过来,钱母跟钱焕焕都不在家,只有钱父在。 知道是钱灿灿的朋友,钱父特意迎到院子里,算是给足了时清面子。 “钱灿灿醒了吗?”见过礼后,时清问。 钱父眼睛熬的通红,眼底的疲惫很明显,听时清这么问,微微摇头。 时清皱眉,下意识的扭头朝云执看。 不是熬过昨夜就没事了吗,怎么还没醒? 云执摇头。 他要再看看才知道。 一行人往钱灿灿院子里走,还没到呢,就见下人满脸喜色的跑过来,“主君主君,小主子醒了!” 钱父惊喜的顿在原地,随后迅速反应过来,连身边的客人都忘了,快步往屋里走,“灿灿,我的孩子。” 还没到床边,钱父眼泪就已经激动地掉下来。 时清倒是有些迟疑,心里悬着。 钱灿灿应该不至于跟常淑一样,变傻了吧? 床上的钱灿灿是胸口受伤,坐起来的时候牵动伤口,疼的脸上一白,唇上没有半分血色。 “爹。” 她轻声喊。 钱父哭的泣不成声,“别说话,快躺下,疼就别说话。” 他拉着钱灿灿的手,“你这次吓死爹爹跟你姐了。” 钱灿灿扯着嘴角笑了下,余光瞥见时清跟云执进来。 时清站在床边,朝钱灿灿伸出一把手,“这是几?” 钱灿灿眼皮抽动,没说话。 时清抽了口气,心说果然傻了。 她收起四根手指头,只伸出食指,又问一遍,“那这是几?” 刚才的可能太难了,钱灿灿智商本来就低,傻了认不出来很正常。 “……” 钱灿灿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着牙喊她,“时、清!” 她逗小孩子呢? 时清悬着的心放下来,笑了,“没傻就行。” 钱父看两人互动有点摸不清头脑。 钱灿灿出事,时清是唯一一个来探望她的朋友,钱父本以为两人关系不差,可现在看来,又觉得好像也没这么好啊。 “那你们先说说话,爹爹去让人给你们准备些吃的。”钱父虽然不想离开女儿,但有他这个长辈在,孩子们放不开。 钱父离开后,时清很是随意的拉了个绣墩坐在钱灿灿床前,云执弯腰伸手隔着衣袖给钱灿灿又把了次脉。 “几个月了?” 时清抬头问他。 钱灿灿没听懂,“什么几个月了?” 云执顿了一下,迅速接上话,“看脉象,应该是快生了。” “……” 钱灿灿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们妻夫俩是闲着没事来消遣我的吗?” 云执收回手,讪讪地走到旁边的桌子边坐下来。 他被时清带坏了。 “没事了,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行。”云执说。 钱灿灿也是命大,受伤落水就这都没感染发烧。 也幸亏没发烧加上她身体好,剑没伤着心肺,才醒的这么快。 时清表示,“傻人有傻福。” 钱灿灿顿时想赶她走。 时清正经说,“至少没跟常淑一样。” “那是我没有野心,也没有贪念。”钱灿灿嗤笑,“不然你以为我能活到现在?” 从始至终她都没理会过脑子里那奇怪的声音。 既没有按着它指的路走,也没有借助它的力量。 钱灿灿无欲无求,那东西自然拿她没有办法。 钱灿灿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捡回来一条命,她做这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能活下来。 她娘不弄死她,脑子里这东西也会缠着她。 钱灿灿受够了,她能为阿姐做的也就那么多,这才毫不犹豫的朝钱母的剑上撞过去,想了结自己。 昨晚中剑后,钱灿灿脑子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炸声,紧接着眼前一白,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后跌落进池塘中,池水淹没身体的那一瞬间便失去所有意识。 现在醒来,脑子里什么声音都没了。 “因祸得福?”钱灿灿皱眉,不是很肯定。 时清看着钱灿灿。 她没傻,说明应该是她身上的系统没了。 这么一想,五皇女身上的还真有可能是母系统,钱灿灿身上的是子系统。 这是不是说明,至少不会有别的庶女突然落水再性情大变了? 时清拍着钱灿灿的腿,笑着夸她,“好样的。” 不管什么身份,走自己的路,活自己的人生。 钱灿灿瞪她,随即往后仰靠在凭几上,半是叹息半是笑,“我怎么就碰上你了呢。” 若不是那天进宫前碰上时清,她现在可能会跟常淑一样的下场。 既不会有朋友,也失去了仅有的亲情。 在她这儿,得到的权势跟上面两者比起来,一文不值。 “看完了,你走吧,”钱灿灿说,“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少在这儿气我。” 时清就不,“伯父准备吃的去了,我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她跟云执说,“咱们蹭完午饭再回去。” 云执立马应她,“好。” “……” 钱灿灿这伤养了差不多半个月才下床。 这期间,朝上众臣一致推举时清作为钦差,监督抗洪救灾银子的发放使用。 她们实在盛情难却,时清却是一脸懵逼。 啊这…… 公费出去旅游? 时清奉召进宫,皇上找她谈的就是这件事情。 “朕知道你是御史,但百官对你极其信任,定是觉得你有能力完成此事。” 她们不是信任我,她们是想弄走我。 时清也想出去看看,没推辞就应了。 云执有个江湖梦,自己在京都没办法带他去见识外面世界。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带他出去走走,总好过他偷偷收拾包袱想走又不舍得走的好。 就他那包袱明晃晃的放在那里,时清又不是瞎子,怎么能看不见。 从御书房出来后,时清好巧不巧的碰见一个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的人—— 五皇女。 萧婉柳依旧是那副病弱美人模样,看见时清清浅的笑了下,“小时大人。” “五殿下。” 时清行完礼就要走,萧婉柳却转身朝后喊她,“小时大人留步,我有一事想问。” “殿下能有什么事情问我?”时清扭过身看她。 两次系统换人的时候,时清都会被剧透剧情走向跟关键事件,唯独这次没有。 萧婉柳抬手抵唇轻轻咳了一声,“君后七月生辰,我想请令夫郎帮忙绣一副牡丹图,报酬好说。我真心相求,还望你能答应。” “既然你锲而不舍的请求……” 时清叹息,萧婉柳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这是答应了? 时清微微一笑,“那我只能接二连三的拒绝。” 答应?这辈子是不可能答应的。 “……” 时清问,“臣不是给过您建议了吗?想送就自己绣啊,拿别人绣的送礼算什么孝心。” 萧婉柳看着时清,笑着问,“是不绣呢,还是不会绣?” 时清挑眉,总觉得她这句话里藏着试探的意味。 “当然会绣啊,我夫郎绣的牡丹名扬京城,怎么可能不会绣。” 时清回视五皇女,“您就是得不到,也没必要诋毁吧。” 这怎么吃不着葡萄还说葡萄酸了呢。 “再说绣花这种事情,不就是有手就行吗?您虽然身体不好,但四肢好歹健全,多练练就行了。” “若是实在不会——” 萧婉柳心头一紧,本能的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听见时清接着说,“那肯定是您没上心。” “……” 时清笑,“臣到时候只能跟君后说,您这孝心,也就这样吧。” “离六月也就那么几十天了,臣劝您抓紧学起来,不然到时候很难交差啊。” “至于我夫郎的刺绣,您就别惦记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您就是好意思,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不要脸,她也得有个限度啊。 第53章 053 萧婉柳被时清说的脸上一僵, “一直听母皇说小时大人这张嘴得理不饶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时清谦虚,“那您见识的是少了。” “我这张嘴, 是不得理它也不饶人, 更何况我本来就占着理呢。” 萧婉柳低手抵唇咳了两声, 像是站久了不舒服, “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就不耽误小时大人的时间了。” 时清摆手,难得热情, “瞧您说的, 反正都耽误过了,再聊一会儿也没事儿。” 左右她身体好, 就是再站上几个时辰也没问题。 时清问萧婉柳,“殿下会穿针吗?知道线要怎么分吗?对刺绣是有基础还是零基础?” “您学的时候认真点,毕竟东西是送给君后的,不能马虎。” “如果到时候您不介意, 我生辰的时候您也送我一副呗。我不要牡丹,我喜欢百花争艳!” 萧婉柳胸口堵的慌,你怎么不喜欢百鸟朝凤呢! 她今天是问云执要刺绣的, 为何扭就换成她自己学刺绣,绣完还得送给时清了? 萧婉柳淡淡的笑, “我给你刺绣?” 皇女给六品臣子刺绣?她倒是好意思说。 时清特别好意思,甚至替萧婉柳纠正用词, “这怎么能叫给呢, 这叫送。” “您放心, 咱们这是纯友情关系, 是私底下玩得好才送的礼物, 我是不会给您报酬的。” 她表示,“哪能让金钱玷污了咱们这纯洁的关系呢。” 她时清就是白·嫖都得嫖的理直气壮。 萧婉柳有些站不住了,咳的脸色微红,半是疑惑半是迟疑的问,“你我私底下关系好?” 两人私底下也就只见过这一面而已。 时清笑,“您别担心,我人缘好,朝野上下皆朋友,只要你说送刺绣,今天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妹。” “当然了,明天的事情只能明天再说。” “……” 萧婉柳本来想直接走的,听到这儿反问一句,“既然你我关系不错,为何不能让令夫郎帮君后送一幅牡丹图?” 京中传闻云家小公子凭借绣的一手好牡丹在男眷中出名,然而现实中的云执却是靠一身好武功得到母皇赏赐。 程、楚、王三位将军,哪怕事先被御林军消耗了体力,但也不至于被一个男子压制着打。 本应温婉贤淑针不离手的云执,却是清爽洒脱双手抱剑。 实在是跟传闻不符。 萧婉柳在春猎的时候试探过两次,云执的反应不像是不想绣,而像是不会绣。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变了个性子呢? 萧婉柳觉得有意思,故而今天才在这儿等着时清,想试探一二。 时清却是四两拨千斤,“您看您,说来说去还是不愿意自己动手,总想着走捷径,您这孝心别说牡丹了,还没有一片叶子大。” “云执是我夫郎,他绣的牡丹怎么着也该算是我送给君后的贺礼,拿给您送礼多不好,显得您没有手脚不会自己准备礼物一样。” “君后既然喜欢牡丹,那等他生辰的时候我让云执绣一幅送给他祝寿,也算是我俩的一份心意。” 萧婉柳不是怀疑云执不会绣牡丹吗?那就拿出一幅给她看看。 刚成亲时云执就给了时清一幅,现在正放在她那棺材里好好的铺着呢。 萧婉柳目露惊喜,“那真是期待极了。” 像是真心实意为君后得到刺绣而高兴。 这演技,真是小金人的水平。 时清笑,“我更期待殿下的刺绣。” 萧婉柳眼尾抽动,以袖遮唇咳了两声,“我还有事,小时大人去忙吧。” 说完不给时清闲聊的机会,直接带人抬脚就走,生怕再站一会儿自己先晕倒过去。 时清站在原地看她背影。 如果说前两次萧婉柳接近云执是为了得到刺绣,那今天就纯属是试探了。 云执会武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她会猜疑也很正常。 时清领了外出的差事,最近几天起身离京,现在回去收拾东西。 她到府里的时候,云执正坐在院里石桌旁跟鸦青头对头认真的穿那珍珠剑穗。 基本都是鸦青穿,他就负责递个珍珠。 就这动手能力,基本是告别刺绣了。 时清好奇的凑过去坐在旁边,眼睛怀疑的盯着云执看。 有些事情,既然被摆到明面上,那就不得不问清楚。 云执本来手臂搭在石桌上,坐的还挺随意。 直到顶着时清直白炙热的目光,才慢慢挺直腰背,大刀金马的坐的笔直板正,矜持的问,“看什么?” 终于发现小爷他好看了? 时清问,“云执,你被退过婚吗?” 云执一脸茫然,“?” “你身负血海深仇吗?” “??” “你掉过悬崖碰见过身怀绝世武功奄奄一息的白头发老头吗?” “???” 云执根本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上回时清说的什么“鸡便藕不便”的那个他就没听懂。 云执单手捏着珍珠,微微倾身低声问,“你爹知道了?” “知道什么?”时清疑惑。 这跟她爹还有关系? 云执两只手捏着珍珠,明显有点局促不安,浓密的眼睫忽闪起来,视线不看时清。 他舔了舔下唇,含糊说,“知道我没有身孕啊,要不然你说什么退婚不退婚的。” 感情她说了这么多,云执就只记住了第一句? “我是问你,你未婚妻是不是跟别人好了,然后一纸婚书甩在了你脸上?” 时清猜测了一下,“你家里得罪什么人,然后你身负血海深仇?在复仇的路上被朋友背叛,掉落悬崖,碰巧遇见一个白发苍苍身怀武林秘籍的老头?” 典型的起点武侠套路,然后男主一路逆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身怀秘籍迎娶武林第一白富美。 但时清问完感觉又不像。 云执就像是青葱的翠竹,干净青翠,像是没被世俗玷污过,更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对谁都是怀有一腔赤子热血。 要不然也不会总被她套路。 可能就是她想多了,云执也许就是家庭圆满还没入世一少年。 不能人家会武功自己就往起点频方向想。 云执放下珍珠,伸手捻着时清的手腕皱眉把脉,“你也没病啊,怎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没有未婚妻,也没有血海深仇,更没有背叛我的朋友。” 他原本的生活就只有鸡跟武功,现在的生活就是攒钱跟装饰宝剑。 都挺平静的。 云执松开时清,扭身继续捏珍珠穿剑穗,“我也没见过什么白发老头,我就只认识一个抠门小气精~” 他尾音上扬,余光看向时清。 时清微笑,“我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我整盒珍珠都给你了,你还说我抠门小气!” 时清伸手就要把珍珠盒子抱过来。 云执立马轻轻拍她手背,“别闹,说好都是我的。” 时清甩着手背瞪他。 云执把穿了一半的剑穗拿给时清看,眼眸清亮,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跟她炫耀,“好不好看?” “……” 时清尽量说的委婉一点,“不能用好不好看来形容,只能说它丑的出奇。” 人家的剑穗都是穗,飘柔仙气,单纯用来装饰。 云执的剑穗都是珍珠,硬邦邦的一大串,堪当凶器。 “你懂什么,”云执把剑穗拿在手里,嘀咕说,“不好看吗?” 他觉得挺好看的啊。 云执问鸦青,“不好看吗?” 鸦青本来头就压的很低了,让两人全当自己不在,尽量缩小他的存在感,如今听云执这么问,就差钻到桌子底下。 他也不能说实话啊。 “做腰带多好看。”时清看向云执那截纤细劲瘦的腰,指着上面的腰带,“珍珠就绣在腰带上,隔点距离绣一颗,多好看。” 云执可能因为习武,仪态极好,腰杆板正,双腿修长笔直,衬得纤腰一束。 春猎那天晚上云执拦住她给她挽剑花的时候,月光下,清澈的眸子明亮带光,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少年意气,潇洒飒气。 满京城的少年郎中,会绣牡丹的可能有不少,但是这样气质清爽的云执,却是挑不出第二个。 云执却是半信半疑,“真的好看?” “好看!”时清重重点头,继续忽悠他,“这样要是没钱了,还能揪掉一颗珍珠抵押,多有少侠气概。” 云执眼睛一亮,信了。 他太好骗了。 时清有点想笑,又硬生生忍住。 剑穗穿到一半又被云执拆开,他把珍珠交给鸦青,让鸦青回头给自己缝在腰带上。 至于为什么要缝,云执心里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这样有少侠气概,还是仅仅因为时清说这样好看。 时清领了外出的任务,最开心的莫过于云执了。 “真的要出京?” 晚上入睡前,他本来都躺下了,又弹坐起来。 时清点头,边整理床帐边说,“我骗你干什么,你不是一直说想出去看看吗?” 她笑,“我带你去,也省得你被人骗。” 云执嘀嘀咕咕的躺下,“要骗也是被你骗。” “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呢?”时清拎起自己的枕头朝屏风那边扔过去。 云执笑着抬手接住,食指顶着枕头转动,“我看你晚上怎么睡。” 时清趿拉着鞋绕过屏风走过来,微微扬眉,半真半假的说,“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她说完还真就慢慢弯腰靠近。 云执呼吸瞬间发紧,反应极快的将枕头塞进时清怀里,支棱着两只红耳朵,“给你给你。” “出息。”时清抱着枕头走回去。 她真就这么容易的走了,云执倒是有点不太适应。 他抬手挠自己后颈,慢吞吞地拉过被子盖好,只是余光总忍不住看向屏风那边的床。 时清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睡觉的时候总是把床帐放下来。 云执脑袋枕着双手,侧头看向床那边。 床帐跟屏风的双重遮挡,他连个模糊的身影都看不见。 云执眼睫落下,薄唇轻抿,心里说不出的空跟别扭。 第54章 054 翌日清晨, 早朝之后,各位大臣纷纷相约吃酒,热闹喜庆的氛围堪比过节。 “李大人今天看来精神气不错啊?” “孙大人瞧着也不差呀。” “那边是周大人吗?别急着回, 约着吃酒啊。” 孙大人摆,“哎, 人家周大人可跟咱们不同, 她家里管的严。” “孙姐别说笑了, 京中谁人不知周大人连私生女都有了,还装什么本老实,喊她吃酒。” 这还多亏了时清,不然她们也不知道这么劲爆的事情。毕竟很多大人平时交往不多的, 还真不知道私底下竟有这些事儿。 几位大人拉我,我拉, 气氛一派融洽。 路上免不得聊天,话题就是,“确她今日离京?” “那还能有假?圣旨都出来了。” “这时清了, 我们倒是松了口气啊。”有人说完左右环视, 生怕今天临之前时清还来上早朝。 很明显,时清不是这么勤奋的人。 “谁说不是呢。”众人纷纷附和。 李芸庆看向旁边声音最大的人,“陈姐,您是因为什么事情还的欠款啊?” 没点把柄跟龌龊事,谁愿意动还钱,还不是被捏住了七寸。 陈大人不愿多说, “都是家里那逆女惹的麻烦, 别提了。今天既然要吃酒,咱们就吃的痛痛快快,不聊这些糟心事。” 周大人站在最边缘, 本来不想的,但没抵过心头高兴,忍不住跟她们庆祝。 只是路上周大人三求证,“这时清真了?” 时清在京中,她们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情被她一折子参到皇上前。 偏偏这种鸡『毛』蒜皮不该入圣上眼的小事,皇上怎么就有闲暇时间理会呢? 若是看来太离谱的,皇上还会把人叫到御书房,拐弯抹角的验证一下事情真伪。 像是周大人,上峰跟同僚眼中典型本老实一人,说她有外室跟私生女,连皇上都惊讶,平时根本没看出来。 周大人每月就这么点俸禄,还要上交周君,所这养外室的钱是哪里挤出来的? 皇上借着公务由头,将周大人叫过,君臣彻谈一番,最后户部有个空缺把她调过了。 这等抠门省钱的能力,放在别的部门属实屈才。 但又因为周大人品『性』私德问题,虽说调到个好部门,但是官职比之前还要低上一级,倒也说不上是喜事。 “鸡『毛』大小的巡按御史,真被时清拿来做令箭了。咱们这些大臣到她平白无故要矮上一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好在她现在离京了,若是上三五个月也好,但最好的是能永远留在外地任职不要回京。” “要真有这样的好事,我第一个给赞同!” “谁说不是呢。” 几位大臣今日相约喝酒聊天,不是因为别的,纯属是京中那讨债的阎王她要外出办差了。 李芸庆跟孙平眉两人对视一眼,故意慢半步偷偷咬耳朵。 李芸庆低声说,“这时清作为钦差外出的事情,要不要跟下知会一声?让她们收敛着点。” 赈灾银子每年能花在百姓身上的能有十之一二已经是很多了,至于剩下的八·九,从上到小每级克扣一点,等流到百姓里的时候,就所剩无几。 要是碰上些胆子大胃口大的,说好的白米都能给换成米糠。 至于洪灾—— 天灾人祸嘛,死几个百姓不是很正常?就是风调雨顺也不能保证不死人啊。 只要闹的不大,不让皇上看,就没事。 孙平眉沉『吟』,“还是打个招呼吧,就说时清跟往钦差不同,让她们小心应付。” 毕竟底下的官员每年都会往上孝敬。 两人说话时的就慢着,陈大人扭头朝后喊,“孙大人,李大人,快着些。” “来了来了。” 大臣们散朝后吃酒的时候,时清跟云执正在府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虽说这次领的是钦差的职,但干的是暗访的活儿,皇上就没让御林军在明上一直跟着,而是和时清她们拉开一段距离,特殊暗号约。 若是时清这边有事,那边最迟半柱香之内就能赶到。 “半柱香时间,这么久啊!”李氏微微惊诧,担忧的看着时清,“若是清儿在这期间有事可如何是好?” 那不是还有云执吗? 云执一人可抵百官兵。 这都是往保守了说,只要不是弓箭队『乱』箭齐发,云执都能应付。 说了,地方官员若是敢动用百余人的武力挟制朝廷钦差,那可就是谋·反了。 时鞠宽慰李氏,“清儿聪慧,我不必过多担心。” “说的好,怎么能不担心呢,清儿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如今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我夜里如何能睡安稳。” 李氏捏着巾帕擦拭眼角,“说了,清儿好好一文官,跟一样的御史,为何就要离京办差呢?” “爹,”时清说,“出看看多长点识也挺好的,不然后在京中安稳下来,可就不好出了。” 像时鞠如今这样的身份,如没有旨意轻易不能离京。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氏看着时清,“只是外哪里比得上京城。” 时鞠安抚『性』地轻轻拍他后背,“只是作为钦差奉旨办差出几个月,又不是像殷儿那般外出做官不回来了。” 时殷,也就是时家老二的女儿,比时清大个一两岁,如今在外地做县令,没有圣旨不得随便回京。 每年老二两口子要是想女儿了,都只能自己出京探望。 李氏本来挺舍不得时清外出办差,但一想着几个月后还能回来,两相对比之下竟觉得好受很多。 三人站在府邸门内说话,下人往门外车上搬李。 因为随人员只有云执跟蜜合鸦青,便只套了一辆马车。 李也就是几人穿的衣物跟金银。 一切从简。 云执提着自己精简的青『色』小包袱从里出来,问时清,“能了吗?” 别看包袱小,里装着云执全部的家。 李氏给的镯子,爷爷给的夜明珠,还有从时清那里辛苦赚回来的三百五十两银子。 云执今天穿的是蓝白『色』衣衫,白『色』打底蓝『色』是外袍,看着很是清爽利落,典型要出门的模样。 李氏疑『惑』的侧头看他,“云执,也要跟着?” 云执肯要跟着啊。 他可比时清还想出京多了。 时鞠赶在李氏开口阻拦之前,叮嘱两人,“一路小心,安全为。” “知道了,”时清跟时鞠说,“您也别忘了我昨天说的事儿。” 她不在京中,让时鞠多注意一下五皇女的动向。 这人应该不像表那么怯懦没存在感,说不是她伪装的太好了,骗过所有人,这才让人注意不到她。 时鞠蹙眉,单背在身后点头。 她倒是真没注意到五皇女,毕竟风头比较盛的是四六两位皇女。 两人光芒之下,倒是很忽略她人。 李氏不知道这母女两人打什么哑谜,刚要跟云执说话,时清拉上云执的腕就往外。 “爹,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出发了,您在府里要好好的啊。” 说着她急忙把云执先推进马车里,自己踩着脚凳上。 李氏又气又笑,指着两个孩子,“我哪里说不让云执了,我只是让两人小心一些,别路上过于颠簸云执会难受。” 小两口感情好舍不得开是好事。 李氏轻轻叹息。 时清跟云执从马车里探出脑袋跟李氏和时鞠挥。 时清想什么,跟李氏说,“爹,帮我照顾小白云,我俩不在,别让它跑出笼子被人吃了。” 也算是给李氏找点事情做。 李氏又笑了,朝两人挥,“放心,爹爹知道,们路上要小心。” 马车从时府门口出发,朝城门方向。 城外十里长亭处,钱灿灿坐没坐相的歪靠在亭子里,都等急了,“两人也太磨蹭了,怎么还没来?” 钱焕焕站在亭边高处朝远处观望,“时清头回出京,时家君不舍也是正常。” 两姐妹闻时清今日出京,都前来相送。 怕在京里太显眼,便早早的来到这十里长亭等着。 “来了。”钱焕焕看马车过来,赶车的是蜜合,侧头跟钱灿灿说。 “可算来了。”钱灿灿不情不愿的坐来。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有剧烈动作。 身残志坚还要来送时清,她容易吗。 钱府的人上前礼拦住马车,钱焕焕跟钱灿灿过。 时清从里跳下来,云执掀开车帘朝外看,没有下车的打算。 “也太慢了。”钱灿灿说她,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两三指宽的方形锦盒怼给时清,“给送。” 时清还挺惊讶,“什么好东西?” 精致的锦盒打开,里黄『色』锦布中嵌躺着的是一枚玛瑙扳指,颜『色』很是漂亮。 时清容貌昳丽张扬,比她上的绿扳指,钱灿灿觉得更适合送她红『色』。 上回在宫门口,时清就馋她的扳指来着。 钱灿灿随意的找了个借口,“下的人多是势力眼,俩穿着太朴素,好歹是京中出来的,别被人看扁了。” 她时清盯着扳指看,怕时清嫌弃,连忙解释,“我可没戴过啊,新的,今早刚送到。” 时清刚才不是在想这个,只是看到这么好看的扳指,她头一个想到的人是小财『迷』云执。 要知道她前有了好东西想的都是她爹这个小仙男。 她变了! 时清回神,“不是新的也没事,我是介意的人吗?” 她盖上盒子,朝钱灿灿近几步,压低声音问,“这东西一般不都是成双成对吗?另一个呢?” “……” 还另一个?! 钱灿灿气的捂胸口,“就这一个,爱要不要,不要还我!” “谁说不要了,我就是问问这是不是独一无二的。”时清将东西藏在身后。 钱灿灿没好气的说,“那是自然。” 她送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满大街都能到的便宜货。 时清也不白占她便宜,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让云执给做的,可加速伤口愈合,坚持用还能祛疤,送了。” 这东西有市无价,也算是时清跟云执的心意。 至于效…… 时清拿受伤后掉进院子里的鸟试过。 反正用完几天后,鸟就好了。 钱灿灿接过来,脸上虽是不情不愿,上却是很仔细的将瓶子收来。 “晚上一起睡吗?” 她时清反复打开盒子看,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扳指戴在上试试,心里差不多猜到她想干什么。 钱灿灿朝时家马车看了眼,低头把自己上的碧绿扳指摘下来递给时清,“给给,另一个。” 她眼里挑笑意,嘚瑟的说,“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啊。” 时清眼睛一亮,右握住扳指攥拳跟钱灿灿两人抵了下拳头,“放心,给带特产。” “……” 她是缺特产的人吗? 两人“友好的交流完感情”,钱焕焕才正经叮嘱几句,“头次外出办差,尽量官道,夜晚住驿站。但哪怕是驿站,夜里也别睡太沉。” “们这次出京,京城内外一有不少眼睛盯着,切莫大意。” 只要是跟钱有关的差事都有风险。毕竟断人财路,肯会引来对方报复,就跟她上次的圈地案一样。 ——瞧瞧,这才是靠谱的人。 时清给钱灿灿眼『色』,示意她跟着。 钱灿灿朝她翻白眼。 时清拱谢过两姐妹,“等我回京后咱们聚。” 钱焕焕还了一礼。 钱灿灿皱眉,“要小心。” 时清笑,轻快地往上抛了下绿扳指,然后揣进怀里,“放心,该小心的肯是别人。” “……” 好像也是。 钱家两姐妹出来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怕钱母察觉要生气,便先时清一步回。 她俩后,时清到马车旁边,左背在身后,右伸屈指轻轻叩车壁,“云执。” 云执刚才就没出来,现在动静疑『惑』的掀开车帘垂眸看她,“她们了?怎么不上来?” 时清眉眼弯弯,桃花眼里的笑意比外的春『色』还浓,明显心情不错,“把伸出来,给个好东西。” 云执半信半疑,把右伸出,掌心朝上摊平。 一副准备接东西的模样。 时清拍他掌心,不满的说,“左。” “怎么还挑啊。”云执眼睫煽动,缩回右把左伸出。 云执侧身坐在车窗边,正垂眸朝车厢里看自己被时清打过的右掌心,后知后觉的才感觉到伸出的左拇指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 云执疑『惑』的侧眸朝外看,就瞧时清垂眸低头把一枚很漂亮的红『色』玛瑙扳指戴在他的左大拇指上。 云执视线缓慢从扳指移到时清脸上,怔怔地看着她。 时清很少这么专注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要的事情。 不知为何,云执心头漏跳一拍,喉结上下轻微滚动,慢慢热了脸颊。 “、这是干什么?”云执语气不自然的问她,目光别开看向别处,只是前后不过两个瞬息,就又没忍住落回到时清脸上。 “套夫郎~” 时清眉眼含笑,故意说,“套中了,后可就跑不掉喽~” 她朝前踩着脚凳上来。 套什么? 云执愣愣地收回,看着拇指上的玛瑙扳指,右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指温度高,『摸』过冰凉的玛瑙就留下浅浅的印子。 云执心头一慌,急忙扯着衣襟来来回回仔细擦扳指,生怕弄脏了。 他盯着扳指看,嘴角抿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时清这个抠门小气精,竟然舍得把这么贵的东西戴在他上。 时清掀开帘子进来,正好看这一幕,笑着问他,“好看吗?” 云执喉咙发紧身体一僵,像是被人抓个现,清隽的脸颊红个彻底,“还、还不错。” “少侠眼光高啊,这么好的东西都只是不错?”时清坐回刚才的位置上接着嗑瓜子。 云执垂眸低头『摸』了『摸』鼻尖,余光瞥着左上的扳指,觉得沉甸甸的。 他没在上戴过东西,显得有些不习惯,好像连被戒指套住的大拇指都不是他的一样,僵硬不灵活又格外有存在感。 “刚才说这东西是套什么的?” 云执轻咳两声问她。 时清大大方方,“套夫郎的啊。” 云执矜持的坐直身体,含糊着说,“我可没答应。” 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根本不出清楚。 “不要啊?”时清也不勉强他,伸就要拿回来,“那还给我,我等后遇更好的送给他。” “?” 云执把左往背后一藏,瞪着时清,“怎么刚出京城就开始三心二意!” 他谴责时清,“东西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云执双抱怀,戒指结结实实的藏在怀里,倔强的很,“不给。” 时清笑,“没事,做大的,他做小的。” 她伸戳云执臂,“哎呀,云少侠大度点,反正咱俩都是床睡的,我床上睡一个人他也挤不到。” 一大一小,她安排的真妥啊! 自己是不是还得夸她体贴? 云执咬牙,胸口伏。 他怕自己被时清气死,掀开帘子脚尖一点坐在了车顶。 他盘腿坐在上,稳如泰山,不管鸦青跟蜜合怎么劝都不下来。 时清还想着娶个小的? 自己都没想过娶两个媳『妇』! 他爹也就只有他娘一个。 时清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云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胸口就是堵得慌,想找人打架出出气。 出了京城,本该一路官道朝地方。 云执伸指边上的小道,“这条。” 蜜合勒马停下,迟疑不决,轻声朝车厢里问,“小子?” 时清还没说话呢,就云执说,“江湖又不是进京赶考,什么官道!江湖人肯是哪里热闹哪里。” 云执右攥着左的扳指,眼睛看向别处,别别扭扭的说,“实在不,把我的包袱拿出来,们官道,我自己小道。” “啪嗒”一声,车厢里时清嗑瓜子的动作停下来。 云执心头一紧,眼睫落下,呼吸都跟着屏住。 他头回这么不安。 不知道是怕时清生气,还是怕时清真的把包袱给他扔出来。 时清是下办差的,不是跟他江湖的。 云执右缓慢松开左拇指。 “他的。”时清跟蜜合说。 蜜合松了口气,感觉刚才凝固的气息瞬间流畅来。 她语气雀跃,“好嘞,小子说君的~” 云执微微一怔,慢慢红了双耳朵。 他依旧坐在车顶,只是感觉从脸颊边吹过的风似乎都比刚才要轻盈温柔很多。 云执垂眸看着左拇指上的玛瑙扳指,胸口郁气被吹散,心情更是随风扬。 云执屈指轻轻敲车顶,清了清喉咙开口,“别吃了,晚上又口渴。” 他弯腰往前,把那只戴着扳指的垂下来,看向车厢里,眉眼间是轻快的笑意,“上来,我带吹风。” 时清想翻白眼。 好好的马车坐着不舒服吗? 时清弯腰出,云执握住她的小臂另只揽住她的后腰,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云执仰躺在车顶,头枕着双臂,双腿自然垂下,闭上眼睛风的声音,脸上是说不出的开心。 好像终于出来了。 从京中,从家里,像鸦青说的,坐着马车江湖。 跟梦中和柳月铭同不一样,云执更喜欢这种感觉。 舒适,安心。 时清侧头看他,这才发现云执腰间的腰带上还真缝了一圈珍珠。 隔上一指宽有一个。 只不过腰带也是白『色』的,不仔细看不是那么明显。 时清心里软了一下,没忍住单撑着车顶,笑着伸出食指拨珍珠。 云执瞬间惊醒看她,眸光闪烁。 他一把握住时清的腕,敏感的脸颊微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不要碰。” 时清另只揪,“『摸』『摸』都不吗?我又不给抠掉,小气鬼。” 云执被骂小气也不让她『摸』腰带的位置,甚至扭身背对着时清弯腰屈腿侧躺着。 他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唯有『露』出的那只耳朵红的通透,堪比他上的玛瑙扳指。 时清抬双做出投降的姿势,“我不闹了不闹了,躺好,别车一颠簸掉下。” 云执不理她。 “刚才车厢里是跟开玩笑的,”时清顺势张开双臂拥抱风中青草香味,眼睛微微眯,“我祸祸一人就够了,不娶别人。” 云执侧头看她,时清垂眸跟他对视。 前后气氛和谐不过一个瞬息,就时清问,“那晚上一睡吗?” “……” 云执把头又扭回。 时清挠他后腰痒痒肉,“那我还是娶一个吧?” “……” 云执次扭头睨她,一脸“我就知道『色』心不死”的表情! 时清没忍住笑出声,“那要不然亲一个呢?” 云执顿时后悔拉她上来了,“还是下嗑瓜子吧。” “我不,”时清挑眉,“云少侠,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 两人在车顶打闹说笑,蜜合稳稳地驾着车,鸦青时不时朝后看,两人不会掉下来才松了口气。 跟寻常官员出不同,时清既不严肃也不庄,更没有官员的仪仗声势,的还不是官道。 说是外出办差,其实更像是一对刚成亲没多久的小妻夫回老家探亲游玩一样,对周围毫不设防。 尤其是时家马车比较宽敞,后的两个箱子又格外显眼,这么肥的羊,怎么能不招人惦记? 伪装成农家百姓,其实是前来探路的两个劫匪站在路边,眼睛几乎是黏在马车上。 两人对视一笑,“来生意了。” 第55章 055 两个劫匪扛着锄头站在路边, 身上穿的布料是朴素的灰布麻衣,款式是方便干活的短打。 平时她们就住在山下,任务是物色肥羊, 帮羊“指路”。 今天运气好,刚午睡醒出来就看见一辆宽敞的马车悠悠而来, 从身边擦肩而过。 那沉甸甸的两个箱子缀在车后面, 整个车厢就差在上面挂着一个“来劫我”的牌子了。 赶车的是个丫头跟小侍,连个家丁都没有, 再看方向是京城方向出来的,两人顿时明白: 这怕是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妻夫寻求刺激跟景色,这才下了官道走小路。 这样的车,不劫白不劫。 说不定里面的小郎君还可以带回去做压寨夫郎呢。 两人见马车走的慢,便扬声喊住对方, “别往前走了。” 蜜合听到动静,疑惑的勒马往后看,“小主子,好像有人喊咱们。” 时清跟云执早已经从车顶下来, 一个坐在马车里嗑瓜子一个擦拭剑鞘上的宝石。 中午四人也刚出京城半天, 不累也不饿, 就在树荫下吃了点干粮休息一会儿继续赶路。 这会儿听见声音时清掀开车帘探身往后看。 两个劫匪中的一个快步走过来,满脸的忠厚老实模样, 明明刚睡醒出来, 还装作在田间辛苦劳作许久的模样, 扯着袖筒擦拭额头上并没有的汗水跟泥土。 她粗着声音跟时清说, “别往前走了, 前面有个山头闹山贼, 听说凶的很, 专门打劫过往的马车。” 劫匪环视车厢,心里甚是满意。 来往的马车极少能有这辆马车宽敞豪华的,车厢看起来都比其他的要结实厚重,连前面的白马都喂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定是个有钱人家。 她眼睛极力从时清掀开的窗户缝隙往里瞧,嘴上说着,“我看你们是外乡人,便想着提醒一二,别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蜜合皱眉,“可是不往前走,天黑了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露宿野外吧?” 现在都快傍晚时分,虽说天比冬天黑的慢,但是太阳落山后就不适合赶路了。 另一个劫匪走过来,笑着说,“不必担心,前方有个客栈,掌柜的忠厚老实,倒是可以落脚。” 外面村妇说的话,车厢里的云执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抱剑靠在车壁上,全部心神都用在尽量减轻呼吸,以免气息吹起面前时清的头发。 她明明能下车或者坐在前面横木上听人说话,奈何她听见动静偏偏横着身体越过他,探头看他这边车窗下的两人。 云执抿紧薄唇,抬眼看时清,只是视线慢慢往下,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干净白皙的脖颈上。 时清本来就白,又喜爱穿颜色鲜艳亮丽的衣服。 红色映衬下,更显得露出来的皮肤白如初雪,格外显眼。 四五月的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时清穿的不多,衣领也不像初春时裹得严实,目光稍微往下就能看见红色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那半截精致锁骨。 像是用精致的小刀在白玉上细细雕刻打磨出来的,线条自然流畅,让人看的指尖发痒,忍不住想去触碰,摸摸是不是真的。 云执手都抬起来了,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硬生生截住动作攥紧指尖握成拳头压在大腿上,慢慢红了耳廓,慌乱的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只是呼吸越发滚烫,时清悬在他身上的每一刻都显得格外煎熬。 “时清。”他声音不自然,低声说,“你能不能……” 下去? 要不然让他下去把窗边的位置让给她也可以。 奈何云执才刚要缩腿出去,时清就伸手搭在他蜷缩起来的膝盖上。 云执身体猛地一僵,眸光轻颤,顿时动都不敢动。 时清单手搭在车窗上,半截身子趴在外面,好奇的问两人,“不对啊,既然劫匪这么凶,为什么还会有客栈呢?” “啊这……” 两人舌头打结话语一顿,被问住了。 主要是没想过有人会这么问啊,也没提前想过答案。 平常遇到的肥羊,都是抱拳含笑跟她们说一声“多谢老乡”,然后就走了,还有的甚至会打赏点碎银子什么的。 根本没人想起来问这个。 时清目光落在两人的鞋底跟手上,眼里带出笑意,“掌柜的忠厚老实,也敢在这儿开客栈?不知道是哪座寺里出来的活菩萨,命硬钱还多。” 劫匪支支吾吾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面相憨厚的那人开口,“掌柜的可能跟官府有点关系,这才不怕劫匪。” “既然都跟官府有关系了,为什么不带人剿灭劫匪,任由她为非作歹?没了山匪,生意不是更好吗?” 时清职业病犯了,“这县令姓什么叫什么,我有匝折子想跟她聊聊。” 小时大人别的不多,就折子多,能快马加鞭当天送往京城的那种。 皇家包邮,御林军亲自押送,皇上签收。 什、什么折子? 劫匪听不懂,感觉这人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是不好糊弄的模样。 怕越说越露馅,劫匪决定先溜走。 “我们好心提醒你,你不听就算,”面相忠厚的那个劫匪扛起锄头,拉着另一个人要往前走,“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咱们走。” 两人扭头朝马车后面走,余光忍不住盯着那两个箱子看。 时清坐回马车里,两眼晶亮的看着缩坐车厢拐角一动不动的云执,激动的拍他膝盖,“云执,快截住刚才那两个人,有银子赚。” 云执本来一副神游的模样,一听说有银子立马精神起来。 他提起青剑,风似的从前面跃出去。 时清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跟在后面。 鸦青负责驾车跟上,蜜合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根狼牙棒跟着时清。 “……” 时清眼尾抽动,沉默地看着蜜合手里的武器,“怎么这么眼熟?” 蜜合笑,“跟主君要的,万一路上有危险,我还能保护您。” 说着挥舞两下,兵器划过空气,带着风声。 时清了然,她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蜜合别的不行,但力气大,挥这玩意跟挥木棍一样。 再说刚才离开的两个劫匪,边往前走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这回是真的被问出一身虚汗。 面相忠厚老实的那个露出本来嘴脸,朝旁边啐了一口,满脸晦气模样,“她爹的,还真不好糊弄。” “再不好糊弄,一碗汤水下去也只能睡的跟死猪一样。” 旁边那个催促道,“赶紧通知客栈,让二当家她们早点准备,这单肯定是个大生意,光那马都能卖不少钱。” 忠厚老实的嗤笑着说,“还不信咱俩,再不信又如何?不管她住不住客栈,这几个山头都是咱们的,踏进来的那一刻就别想走了。” 两人蹲在地上,正要掏东西放信号,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忠厚的那个语气不耐烦,“你拍我干什么?” 另一个语气茫然,“谁拍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右眼皮重重一跳,不约而同的扭头朝后看。 就看见一个容貌清隽气质清爽的少年站在背后抱剑俯视她们。 他微微扬眉,“刚才你在骂谁?” 忠厚脸的那个还想装傻,边伸手拿自己脚边的锄头边说,“郎君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她笑,“郎君是自己一个人,还是跟人结伴同行?要不要我护你过山头啊。” 说着跟身边同伙对视一眼,便跳起来同时朝云执挥起锄头。 “这么好看的郎君,可不得带回去慢慢看~” 眼神和言语中流露出来的猥琐跟下流之意怎么都藏不住。 云执脸色有些黑,表情说不出的一言难尽。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男的,竟然被人冒犯了…… 这天下还有人劫色劫到小爷他头上? 云执躲过锄头,飞起一脚踹过去,根本没留力气。 不到三招就将两人踢翻在地爬不起来。 时清赶到的时候,云执正嫌弃的在草地上蹭脚底。 时清狐疑的看他,云执一般不会下这么重的手,打的对方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见时清盯着自己,云执眸光闪烁,别扭地看着鞋尖,声音不自然,“她俩说要把我带回去慢慢看,我没忍住。” 怎么个慢慢看法,不言而喻。 时清挑眉,笑了,“慢慢看是吧?” 她缓慢点头朝两人走过去。 蜜合本来提着狼牙棒站在旁边防止人跑了,这会儿瞧见时清这个微笑的表情,立马机灵的双手捧着棒子递过去。 您请。 时清掂着狼牙棒,一棒抽在对方手臂上,“慢、慢、看?你想怎么慢慢看啊?” “认他当爹挂在你家正对门的墙上,一天三次香天天看如何?” “老娘的人,也是你们能惦记的!” 劫匪疼的嗷叫起来,求饶说不敢了。 云执单手抱臂站在旁边,另只手摸鼻子,眼睛没往时清身上看,只是抿起来的嘴角往上挑了点弧度。 “怎么不敢了?你们不是浑身是胆吗?” 时清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杵,吓得两个劫匪一阵哆嗦,生怕她拿这个敲断两人的腿。 时清冷笑道: “你说你俩,干什么不好干劫匪,劫谁不好你劫我,是嫌弃命太长,还是家里做棺材生意的支持自家买卖?” 云执刚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俩是劫匪的?” 时清这也是头一回出京啊,怎么像个江湖“惯犯”。 时清示意云执瞧两人鞋底,“都是浮灰,一看就没下过地。手上也没劳作的痕迹,最重要的是,锄头里头连点泥都没有,就这还好意思跟我演戏。” 她无情嘲笑,“我池子里养的王八,装死的演技都比你俩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出来谋生,连只鳖都不如!” 两个劫匪被骂的头都不敢抬起来,跑又不敢跑,只能缩坐在地上不吭声。 时清示意蜜合,“把两人捆上带着,不是说前面还有个客栈吗?” 她笑,“来都来了,不去家里看看怎么能行。” 她这幅表情可不像只是看看。 两个劫匪瑟瑟发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干这行的。 蜜合掏出绳子,将两人捆了个猪蹄扣,像极了行家。 时清把后面箱子里的行李拎出来放在车厢中,腾出来一个空箱子把两人塞进去,可见箱子多大。 怕闷死,还留了点缝隙通风。 时清问过了,说这儿的山头是被两姐妹承包下来,二当家的就是她们所说的客栈掌柜,大当家的在山上。 平时路过的肥羊,听劝住客栈的都被二当家收拾了,不听劝的走到山脚时都被大当家的拦下。 只要被她们遇上,横竖是出不去这片山林。 “那当地县令怎么不管呢?”时清疑惑。 按理说这儿离京城也不算远,怎么能有这样的山匪? “县令管啊,每月初一十五派人来吆喝两声,然后就收队回去了。” 忠厚老实那个不敢欺瞒,谄媚的跟时清说,“毕竟只要有我们在,县令才好问上头要银子剿匪啊。我们要是没了,她还怎么要银子?” 时间一长,山匪都跟衙门形成默契。 初一十五这两天干脆给衙门一个面子,就当休息得了。 这样外人看见衙门的剿匪有成效,还以为县令真的在为百姓做事呢,只是这山匪狡猾,总是去而又返难缠的紧。 “这县令叫什么?” “好像叫钱开泰,听说跟京城里的大官有关系,宫里也有人,这才谋得个好差事。” 京中姓钱的,宫里又有人的,也就世勇侯钱大人一家。 “不急,咱们看看再说。” 劫匪跑不了,县令也跑不了。 时清蚊子搓手,两眼微亮的看向两个劫匪,“你们生意好吗?” “……” 劫匪沉默地看着时清的动作。 “你吓着她俩了。”云执睨着时清,“让我来。” 他说完直接把剑架在两人脖子上,“害过人命吗?每月劫多少人?” 这么大规模的劫匪,又不是做慈善生意的,要说没害过人命也没人信啊。 劫匪支支吾吾的说,“总、总有那么几个舍不得钱财的,不小心碰在刀上剑上抹了脖子……” 时清气笑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劫匪不敢反驳。 至于每月做几单生意? 那就要看每月有多少人出京了。 劫匪也不是无脑勇,她们会先派人探查肥羊的情况,如果带上一队人马的,那就叫“老虎”,不是她们能拿下的。 像这种没把握的,她们可能就不会去动。 动的只有时清这种没什么人马,还带着男子家眷的,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肥羊一只。 谁知道这次碰到了铁蹄上,反倒是被“羊”给劫了。 时清问完话,就将人堵住嘴塞进箱子里,让蜜合驾车朝客栈的方向去。 客栈一般就五个女人,除了二当家外只有四个下人,武力不强,主要靠迷·药。 二当家今年四十岁左右,慈眉善目的,身形微胖白白净净,看起来还真像个老好人。 她站在客栈二楼窗边,远远瞧见黄昏夕阳下,一只肥嘟嘟的“羊”朝自己的阎王殿而来,眼里说不出的高兴。 “这大喜跟三翘怎么回事?这么肥的养都不没发现,也不事先通知我们早准备。” 身边人回,“这两人可能又喝醉睡着了。” “懒东西,若是耽误了买卖,迟早剥了她们的皮!” 二当家跟身边人使眼色,“快去准备。” “是。”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云执戴着玛瑙扳指掀开帘子先下来,时清跟在后面。 二当家热情的迎上来,“两位要几间房啊?” “三间上等房。”时清伸手指云执,“我俩一间。” 再指蜜合跟鸦青,“这俩一人一间。” 掌柜的朝里喊,“上等房三间,客人舟车劳顿,先把凉茶送上来,再把洗漱的热水烧上。” 掌柜的边引着时清跟云执进去,边朝马车看。 这车、这箱子,一看就好肥。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蜜合把车赶到后院,跟旁边说是来喂马却死死盯着马看的小二说,“喂上好的草料,哦对了,后面的两个箱子,千万不要打开。” 说完她往前院走。 这边蜜合刚走,那边小二就啐了一口,“你说不打开老娘我就不打开?也不看看我们是干什么的。” 说着用刀撬开锁。 其中一个箱子最好撬开,借着天边最后的光亮,小二一眼就看见没通风报信的大喜跟三翘被人绑的结结实实堵着嘴塞在箱子里。 颠簸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同伙,长相忠厚的大喜眼泪差点掉下来,嘴里呜呜个不停。 小二满脸震惊,“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回事啊?” 她伸手摘掉大喜嘴上的布,大喜深呼吸一口气,要说的话只有: “跑!快跑!” 还没等小二反映过来,蜜合就拿着狼牙棒从后面敲晕她。 看着瘫软躺在地上的小二,蜜合啧啧摇头,“告诉你了别打开,你非不听。” 大喜害怕的赶紧把头又低下去,缩着肩膀不吭声。 蜜合把她的嘴重新堵上,把小二捆起来,然后自己亲自找到草料喂马。 前厅里掌柜的还在招待时清跟云执,只是心里略有怀疑,怎么这去后院的小二还不回来? “凉茶来了~” 另一个小二把茶端上来。 掌柜的笑着示意两人,“天气越发热了,喝点凉茶解解乏。” 时清坐在长条凳子上,看着面前的茶水,伸手端过茶盏,不喝只是在手里把玩。 而身边并肩而坐的云执连茶都没看一眼,只是扯着袖筒擦拭自己的剑鞘。 剑鞘上的宝石个个漂亮珍贵,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时清眨巴眼睛问掌柜的,“听说这附近有山匪出没,你怎么还敢在这儿开客栈呢?” 掌柜的心里立马咯噔一声,瞬间收回黏在宝石上的目光抬眸看向时清,讪讪笑着说,“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时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 她作势端起茶盏要喝茶,掌柜的却快她一步把茶盏从她手上拿过来,低头仔细看了一眼,斥责身边小二,“怎么能给客人泡陈茶呢?还不快去换新茶。” 小二微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把茶水收起来端回去,“是我眼精花了没分清,我这就重新换杯干净的过来。” 掌柜的笑着拱手说,“我去看一眼,这小二手脚笨,可能分不清陈茶新茶。” 说完起身离开。 时清伸了个懒腰,云执等人走了才问她,“知道她们有问题,怎么还不动手?” “捆了她们,今天晚上谁给咱俩烧热水洗澡?” 时清手肘抵在桌子上,单手撑脸看云执,笑着问,“少侠给我烧热水洗澡吗?” 云执呼吸一紧,伸手捏住她的脸转向另一边,眼睫煽动,“我晚上跟鸦青睡。”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时清这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蛊惑人心呢? 云执松开时清,拿着剑抬脚要上楼,时清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云执脚步一顿侧身垂眸看她,时清抬头望他,半真半假的说,“万一她们半夜对我动手怎么办?” 比起鸦青,肯定是先杀时清这个主子。 时清松开云执的手,故意趴在桌子上,“算了算了,我自己睡。” 云执慢吞吞地又坐回来,剑放在时清手边。 时清趴在桌子上侧头枕着手臂看他,微微挑眉,“跟我睡还是跟鸦青睡?” 云执不吭声。 时清伸手戳他紧抿薄唇微微泛红的脸,笑了,“你是要和我睡啊,还是要睡我?” “哎?你别走呀,正经妻夫聊点这种话题怎么了?” “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云执两个台阶并作一个台阶大步往楼上走,时清笑着跟在后面看他。 两人上楼后,掌柜的亲自带人去后院查看马车。 “二当家,刚才怎么不迷晕她们?”送茶的小二低声问。 那茶水眼见着都要送进嘴里了,硬是被二当家的拦下来。 “蠢猪,咱们并未收到大喜跟三翘的信号,那人却知道这附近有劫匪,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这附近郊野根本没有寻常百姓,对方却知道山匪的事情,只能说明她们已经见过大喜跟三翘了。 “她俩可能出事了,这也许不是只普通的肥羊,嘴里张着牙呢。” 还有刚才被她派过去查看马车的手下,也许跟大喜和三翘一样。 二当家让人挑着灯笼,带着三个小二来到后院。 她警惕的左右看,见那对妻夫跟丫头小侍都不在,才让人撬开箱子。 眼前再次出现光亮,大喜眯着眼睛就看见二当家的目露惊诧的站在箱子前面。 “大喜!三翘!” 二当家倒抽了口凉气,她就说事情不简单。 大喜被解开绳子从箱子里放出来。 她拉着二当家的手臂,含泪说,“二当家的,快跑,那对妻夫才是劫匪!” “?” 二当家茫然。 那对妻夫是劫匪,那她们这些人算什么? 第56章 056 二当家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轻声安抚大喜跟三翘,“你们别急,慢慢说。” 两人将路上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主要强调云执的武功跟时清的贪财,以及她家那手脚麻利的丫头,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出身。 废话, 正经人家谁单枪匹马走小道啊? “二当家的,发现小八了。” 就刚才来喂马的小二。 被敲晕后藏在了草料堆里。 二当家肥胖的身子颤了一下, 紧接着稳住心神舒了口气,“还好我反应快。” 若是贸然动手,指不定怎么样呢。 “二当家的咱们怎么办?”有人问。 “要不趁着夜里她们熟睡……”另一个劫匪用手做刀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二当家抬手拦住,“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当咱们是正经客栈, 放松她们的警惕心。” 月色下,二当家的眸光微闪,“大喜跟三翘,你们连夜上山把这事告诉大当家的, 就说遇到麻烦了, 让她明日一早, 点上人在山脚等着。” 她笑,“咱们几个也许拿不下这两人, 但若是上百人呢?左右不过是四个人, 八拳能抵百刀?” 二当家的让老大连夜把山寨上的人都召齐, 带上家伙, 就等明日上午把这只“羊”拿下! 这么些好东西, 可不能放过。 再厉害的老虎, 她也抵不过一群豺狼。 “二当家的聪明!” 几人跟着奉承, 并掩护大喜跟三翘离开。 至于昏迷的小八,就先把她放在草料堆里,全当没看见。 “热水备上,小心伺候。”二当家的抚着胸口。 好久没碰上这种情况了,可得仔细些。 这次凉茶二当家让机灵的小二送的。 “热水马上就送来,不知道您两位还要吃点什么?” 小二反手挠着后脑勺,“掌柜的说不知道两位马车里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道:“咱们这客栈有些个小二手脚不干净,怕唐突冒犯了贵客。掌柜的就说您如果有值钱的东西,记得随身携带,别放在外面。” 这是在掩饰刚才有个小二想撬箱子又被蜜合敲晕的事实,把事情推到手脚不干净的小二身上。 时清摆手,“没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看向云执左手拇指上的玛瑙扳指,不知道是说人还是说东西,“就这个最值钱,随身带着呢。” 云执当她说的是人,拿上剑起身出去了。 小二以为她说的是东西,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出去,热水送来,时清洗澡。 小二到后院将事情告诉掌柜的,“那玛瑙扳指颜色纯正,我们这些年可从未见过这等货色的好东西了。” 二当家馋的摸肚子,看向二楼灯光明亮的房间,“再忍忍,明日东西就是咱的了。” 客房里,时清洗澡的时候,云执就坐在她那个房间的屋脊上,抱着剑充当时清个人的脊兽。 “真不一起洗?”时清躺在木桶里,热水淹没胸口,热气蒸的脸色微红,桃花眼里泛起水雾。 她仰头看着头顶房梁,热情邀请,“我给你搓背~” 关系不好她才不干这事呢。 云执红着耳廓,想低头瞪她,又怕隔着砖瓦能看见什么似的,昂着头看天。 怎么会有时清这样、这样不害臊的女孩子呢? 总是把占便宜耍流氓这事说的理直气壮。 他想起什么,低头对着月色看自己左手上的玛瑙扳指,吹了口气,垂眸在胸口仔细来回擦拭。 时清洗完,下人重新换上热水。 云执手把着大开的房门,侧眸看时清。 时清装傻充愣的坐在窗前对着小夜风吹头发,“啊,坐这儿赏月真好。” “你要是不出去,我就脱衣服了?”云执睨时清,心说左右吃亏的都是她,又不是自己。 时清立马将头扭过来,表情惊讶,“还有这好事?” 是不付钱就能看的吗? 云执呼吸一顿,没忍住走过去,将干毛巾盖在时清脑袋上,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推出门外,一把将门关上。 并—— 从里面用木栓锁上。 简直是男德班的代言人。 时清靠着门笑,手上用毛巾擦自己头发,嘴上说,“我给你守着不让人进来。” 云执回她,“不用。” 你别进来就行。 云执站在屏风后面低头解腰带,手指摸到上面凸起的珍珠,想起白天在车顶上时清抠他腰上珍珠的动作,呼吸就这么热了起来。 云执急忙下水,甚至感觉这水太烫,不如洗个冷水澡痛快。 晚上吹灭蜡烛,两人像春猎时那般并肩躺在床上各睡各的。 时清一向睡的很快,没多久身边就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云执侧眸看她,迟迟睡不着。 剑就放在床边,本来是时清睡在外面,等她睡着后,云执轻手轻脚的起床,将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睡在床里面,自己躺在边上。 这样如果有什么事情,也是先冲着他,然后才会是时清。 云执侧头看时清,刚才她应该没醒。因为自己把她放下后,她睡的更香了。 一夜平安无事。 清晨小二过来叫两人起床。 蜜合跟鸦青也已经起了,一个去喂马,一个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她们这次要朝黄河周边的省份去。 每年汛期最先遭受洪灾的就是那边,时清的任务就是去看看各地堤坝修的如何,防汛的事项有没有提前做,下游的百姓是否及时迁移到了上游。 而这些事项,每一项都需要朝廷银子的支持。 那银子在哪儿? 在从钱开泰的手里往下送。 若不是走了小道遇到劫匪,时清直接从官道过去,说不定真就忽略了钱开泰这个眼皮子底下偷油的老鼠。 谁能想到京城边缘就藏着这样的山匪呢。 吃罢早饭,时清没看见掌柜的,就问小二,“你们掌柜的呢?” 掌柜的自然天没亮就已经朝山脚去了,正在前方等着你们! 昨晚送茶的机灵小二说,“掌柜的许是还没起,不能送两位了。你们路上小心,咱们以后有缘再见。” 时清意味深长,“行啊,有缘再见。” 等她上了车,蜜合才轻声说,“小主子,关在箱子里的两个人跑了。” 时清轻嗯一声,把玩手里的信号弹,“跑了好啊,跑了才能一网打尽。” 要干就要干票大的,把整个山寨都给她端了! 时清刚出客栈没多久就把信号弹放了。 皇上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依旧是那队上次讨债时配合默契的十二人。 这十二人缀在后面,跟她们隔开一段距离,但相距不远,最慢半个时辰内赶到。 云执弹着自己的剑柄,蠢蠢欲动,“我一人可抵她们十二人。” 时清拍着他的肩膀,“那本钦差就任命你打先锋,这次不用手下留情。” 云执将剑从左手换到右手,扬眉看她,“好。” 话虽这么说,时清还是喜欢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的快感。 所以她走的并不是很急。 等她慢悠悠到山脚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一群劫匪在等着她。 为首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昨晚刚见过的掌柜的。 “就四个人,当真值得咱们大动拳脚?” 大当家微微眯着眼朝前看,根本不屑,“老二,你怎么越活越谨慎了。” 二当家的说,“姐,这四个人可不是一般人,小心马虎不得。” 大当家笑出声,“小毛孩子一个,今天就让她们看看谁才是这条道上的奶奶!” 说着示意手下姐妹将马车团团围住。 蜜合不得不勒马停下。 四人中就数鸦青最是胆小,看见一群彪悍的拿着刀剑的女人,吓得缩在蜜合身后。 蜜合抽出自己的狼牙棒,喊道:“知道你们拦的是谁的马车吗?” 大当家将刀背往右肩上一搭,从人群里走出来,“自然是我刀下之魂的。” 大当家的不过四五十岁,跟二当家长相有几分相似,不过身形健硕,满脸凶狠,眉梢位置还有道很深的疤。 时清撩开车帘出来,站在蜜合身后朝前看,缓声说,“我给你们个机会,放下兵器原地被俘,免得受皮肉苦。” 大当家像是听了笑话,大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就个小孩子。” 她左手掏了掏耳朵,“她是跟谁说话呢?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吧。” 底下传出一阵笑声。 昨夜大喜回来后把事情描述的很严重,说是劫道的被人给劫了。 大当家一听心里一紧,立马问,“对方多少姐妹?” 难不成是哪里的同行来抢地盘了? 大喜说,“共四人,两女两男,一对妻夫带着丫头小侍。” 大当家又坐了回去,“我还以为多少人马呢,就四个?这也值得老二这般谨慎。” 直到清晨老二回来,大当家的才不慌不忙的点人。 “就当去搬东西了。” 大当家把山寨能用的人都点了过来,结果到这儿一看,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娃。 哦,还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娃。 云执用剑柄挑开车帘从马车里出来,握着剑站在时清旁边。 他往前多走了小半步,微微踮起脚尖护在时清面前,侧眸跟她说,“你进去。” 江湖上的事情,就得让江湖人来解决。 云执觉得自己此刻男子气概十足!气场最少两米八! “这又是谁?”大当家笑,“连男人都给我们带来了,省的姐妹们下山抢了。” 大喜缩在人群后面,不敢出声附和。 昨天被狼牙棒敲过的肩膀现在看见时清那张明艳昳丽的脸还隐隐作痛呢。 时清冷笑,“这是你爷爷。不孝孙女,还不过来磕头!” 大当家脸一沉,“不知死活,你现在下马车磕头认错,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她环视周围,“不然,你就等着被乱刀砍死扔到山上喂狼吧。” 大当家今天带了一百多号人过来,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时清从袖筒里掏出木哨,用力吹响。 大当家微怔,紧接着众人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渐渐逼近。 那整齐的声音像是踩在她们心尖上,阵阵发沉。 时清转着哨子,看向大当家的,微微挑眉,“不好意思,是你被包围了。” 第57章 057 一般马蹄声都比较杂乱, 毕竟牲畜跑起来有快有慢没个章法,但是这由远而近的声音却是整齐划一,只能说明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连马都跑的这么整齐, 更何况那骑在马身上的人。 大当家的脸色一变,当时第一念头就是她们被人埋伏算计了。 怪不得这四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小道,原来不是寻常人家,指不定是上面派来剿匪的钦差。 四人打头阵探路, 后面还有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 现在再跑怕是来不及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擒住马车上的人,用她们作要挟来跟官府谈判。 她们打不过一队官兵,还能连这四个小娃娃都拿不下吗? 大当家当机立断, 大声喝道:“给我把她们几个捉住!” 时清从来都不是武力担当, 她跟蜜合鸦青就负责看马车,保证自己不出去添乱就行。 劫匪们一哄而上,云执手持青剑正要下去, 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把左手拇指上的玛瑙扳指摘下来。 “时清。”云执喊她。 时清疑惑的看他,云执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把手牵起来,仔细的将玛瑙扳指套在她的拇指上,“帮我收好。” 这么好的东西, 可不能磕着碰着了。 时清微微一怔,云执已经脚尖轻点马背站在了马车旁边, 一副“与马车共存亡”的架势。 劫匪并非训练有素, 打的没什么章法跟技巧,全靠人数跟蛮力。 嘴上嚷着喊打喊杀, 其实战力一般。 云执剑都没出鞘, 像挥苍蝇似的, 将朝马车围上来的人打出去。 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并没有加入战场,两人等手下消耗云执的体力,再找机会进场。 “这男娃不像寻常人家的男子,有些功夫底子,怕是不好对付啊。”二当家出了一脑门的汗,扯着袖子不停擦拭。 她感觉情况对她们格外不利,尤其是马蹄声像是踩在耳膜上,光是带来的压迫感就已经让人心生恐惧。 “大姐,要不咱们还是先跑吧?”二当家的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跑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就让我会回回这个娃娃。”大当家的朝掌心啐了口唾沫,握紧手里大刀的刀柄,却是朝着马车上的时清而去。 趁着手下分散云执的注意力,她先把这个女娃拿下。 刚才她就看出来了,只要抓住了穿红衣服的女娃,那边那个男娃肯定会收手。 二当家的武功不行,不敢往前凑,瞧着大当家的提着刀上去了,自己却是慢慢往后退,想找个机会逃跑。 大当家想的挺好,奈何她手下的这点人力连分散云执的注意力都做不到。 云执余光瞧见她提着刀朝自己另一边而去,单手撑在马背上,一个翻身而跃,轻盈的落在大当家的面前,剑鞘往前一递,挡住对方的大刀。 他就单手拿着剑,硬生生抗下大当家双手朝着马车车厢劈下来的大刀。 那刀背上满是旧痕,刀刃却又是无比锋利,可见跟随大当家的有些年头了。 想着她盘踞山头这么久,手底下不知道死了多少条过往路人的性命,云执眸光一闪,抬脚揣在对方小腹上,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大当家的反应也快,顺势后退,随即脚尖抵地止住退势,蓄力再砍。 奈何云执像只轻盈的燕,灵活至极,鬼魅的身影总是护在马车周围,让大当家的找不到半分机会。 那边还在周旋,二当家的却是带上大喜跟三翘往小路跑。 “赶紧走,趁她们拖延时间,咱们快点跑。”二当家身形肥胖,每跑两步就得停下来喘息片刻才能继续。 四五月的早上,明明还不算热,她却是出了一身的汗。 大喜跟三翘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几乎是往前拖着走。 三人不停的往后看,心里庆幸那会武的少年被人缠住,这才给了她们逃脱的机会。 “大姐糊涂,非要送死,咱们只能先退,以后再找机会给她报仇。” 二当家的连逃跑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直到三人扭头朝前看,就瞧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主一仆。 容貌昳丽张扬的那个抱胸而立,身边的丫头拎着个狼牙棒,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拦在路中间,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三人吓的一哆嗦,二当家的往大喜跟三翘身后退了半步,用眼神示意她俩上。 这女娃看起来就不会武功,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 奈何大喜跟三翘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时清悠悠询问,“三位,去哪儿啊?” 她朝蜜合伸手,蜜合麻溜的将狼牙棒双手递到她掌心里。 时清掂着狼牙棒缓慢靠近。 大喜跟三翘光是看见她这个熟悉的动作,胳膊就开始隐隐作痛,双腿更像是打摆子一样,生不出半点拼命反抗的心思。 二当家伸手一推两人,大喜跟三翘竟直接顺势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跑。” 上回被时清主仆擒住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没出息的东西。”二当家抬脚踹两人。 她强撑着一口气,脸上堆积出笑容,“真是巧啊,竟能在这儿碰见。” 时清摇头,“不巧,我跟你们半天了,是你们走的太慢没发现我。” 她掂着手里的狼牙棒,垂眸看地上的大喜跟三翘,“是我把你们揍一顿将你们捆回去呢,还是你们主动带着她回去?” 时清狼牙棒一抬,直指二当家的。 棒上锋利的狼牙直逼面门,跟自己的鼻子近在咫尺,二当家的当场倒抽了口凉气,脸色吓的惨白,圆润的身体都跟着时清的动作打颤。 她往后拼命缩着下巴,侧眸看大喜跟三翘,“废物,到底咱们是劫匪还是她是劫匪?你们两个人竟然怕她一个!” 怕,怕死了。 这人不仅下手狠,往人心上插刀子也是一流。 简直就是□□跟心灵的双重打击! 时清挑眉问,“你们怎么选?” 大喜跟三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第二项。 两人动作迅速的爬起来,一人架着二当家的一条胳膊,怎么拖过来的,又怎么不顾她的反抗拖回去。 二当家险些没被当场气死过去! 时清赶羊一样,跟蜜合走在后面。 几人回去的时候,御林军已经赶到了。 十二人穿着整齐划一的衣服,骑着颜色体型相同的马,就这么围成一圈,看云执一人围殴对方十几人。 本来上百人,现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能勉强站起来的也就这些个了。 御林军头领瞧见时清回来,立马翻身下马过来,“小时大人,这……” 她们以为时清碰上了麻烦,拼了命的跑,结果到跟前一看,完全用不到她们啊。 云执一挑一百,根本不在话下。 大当家累的气喘吁吁,双手握紧刀柄,刀尖插在地上,毫无再战之力。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她双臂都在不受控制的打颤。 倒不是怕,而是挥出去的力道被反弹回来,震得。 云执看着清清瘦瘦,但真拼起力气来却是不虚。 他抬脚踹飞最后一个劫匪,手持青剑挽了个剑花,带着鞘的剑尖抵在大当家的脖颈上。 时清没忍住,当场鼓掌喝彩,“好!漂亮!” 御林军刚才就在围观学习,听见时清带头,才敢跟着喊: “好!” “打得好!” “漂亮!” 本来应该是件比较骄傲自豪的事情,云执却觉得奇奇怪怪。 他瞪向时清,时清双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眼眸明亮带笑,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他。 云执眸光闪烁别开视线,悄悄红了对耳朵尖。 大当家的被云执压制住,再无反抗之力,二当家的被大喜跟三翘拖回来,正好推到大当家的身边。 时清让人把她们捆上。 这么多人,御林军算是派上用场了。 像串珍珠一样,用一根粗绳子,一个串着一个,唯有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是两只手臂被剪到身后绑起来。 云执收了剑走到时清身边,朝她摊平掌心,“我的扳指。” 刚才时清从马车后面下去的时候,怕云执担心,给他使了个眼色。 知道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云执才点头许她追过去。 “好好的守着呢,我给你戴上。”时清将玛瑙扳指摘下来,给云执重新戴回他左手拇指上。 劫匪落网,终于到了时清最喜欢的环节—— 搜刮赃物! 时清让人压着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上山,派御林军将山寨从里到外检查一下。 一是看看有没有残余劫匪,二是看看有没有受害者。 这两姐妹占山为王这么多年,劫到的金银珠宝的确不少,现在全被御林军从仓库里搬出来摆放在院子里。 而被抢上来的男眷们则是挤挤挨挨的缩在屋檐下,怯生生的往这边看。 云执朝那边扫了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在他们眼里,时清更像个劫匪。 时清清点金银珠宝,让蜜合掏出账本登记在册。 “折算出来,一共四千五百六十两。” 时清啧了一声,“还挺富有。” “不过现在,全部充公~” “你就在牢里等着牢底坐穿吧,银子我肯定替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大当家被御林军押着站在旁边,身体不住的扭动挣扎,眼睛瞪着时清,恨得咬牙切齿,厉声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时清闻言挑眉应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找错人!” 她反手指着自己,张口就要自报家门。 御林军首领眉头皱了一下,不是很赞同。 毕竟劫匪那么多,很难说没有落网之鱼,或者将来跑出来真上门寻仇,这都是麻烦。 连云执都朝时清看过去,结果就听她扬声说: “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京城李府李孜是也!” 就是那个绿了她母亲的逆女。 “到京城别认错了门,家母李芸庆可不是个小角色,听清楚了吗?李府李芸庆。” 御林军首领,“……” 她就说小时大人怎么可能按套路出牌! 大当家随即就开始放狠话,“李孜是吧?你等着,我定要灭你李氏满门,将你娘李芸庆碎尸万段!” 时清敷衍的点头,“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反正她又不姓李。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李芸庆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总觉得不知道从哪儿渗出来一股冷风,吹的她心里毛毛的。 再说时清这边,她清点完银子,又让人去询问那些受害者。 这些男子也不容易,有些被迫抢上山,时间久了逆来顺受连孩子都有了。 像这些人,对时清等人的感情就比较复杂。 既感激她们解救了自己,又恨她们毁了已经稳定的生活。 时清让人问清楚,愿意走的呢,就每人按人头领五十两银子作为往后的经济来源。不愿意走的呢,这山寨就留给他们安身,以后固定派人前来查访,以免出现新的匪窝。 “愿意离开的,我会让当地衙门帮你们改名换姓重新生活。这儿的一切就当是场噩梦,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候就需要衙门了,比起剿匪,善后才是关键。 时清轻轻叹息,“回去吧。” 心怀感激的男眷们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给时清跪下磕了个头,大声喊,“谢谢李大人!” “……” 艹! 时清单手捂脸,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酸爽感觉。 御林军首领在旁边闷笑,连云执都微微别开脸,单手扶着额角扬起嘴角。 时清深呼吸,“别谢我啊,是这位云少侠出手救的你们。我这人比较低调,你们以后不要提我,提他就行。” 众人又喊,“谢谢云少侠,云少侠大好人!” 云执头回见这种场面,伸手想去扶他们,又不知道先扶哪一个。 “行侠仗义是我该做的,你们快起来,不用磕头。” 云执难得局促,心里又慢慢生出一股暖意,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原来当大侠是这种感觉。 分完银子,还剩许多。 云执看向时清,站在原地,捻了捻手指。 按理说这些银子时清就是支开御林军全部私吞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时清却是将账本跟这些箱子一起交给御林军,“押送回京吧,填充国库。” 这些金银都是无辜路人的,她们也许已经丧命,连姓名跟地址都找不到,但金银留下来充公救灾,也算是帮她们做了件事情。 御林军首领微微一怔,随即朝时清拱手抱拳,“是!” 她们分批次抬箱子运送回京。 时清坐在旁边石桌上脚尖点地,眼巴巴的跟着看。 本来都是她的。 云执走到时清身边,垂眸问她,“怎么不留下来?” 时清眼睛虽然盯着那些被抬走的箱子,嘴上却道:“又不是我的,我怎么能拿。” 她抠门向来只抠自己的,贪财贪的也是她应得的,像这种不属于她的,她自然碰也不碰。 人总要有条连自己都不能碰的线,这样才不会在宦海中迷失初心跟本性。 但时清还是眼馋啊。 好多银子,好多啊! 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云执眼里露出几分笑意。 他抬手抵唇轻轻咳了一声,垂眸从自己腰带上揪掉一颗珍珠,放在掌心里递到时清面前,“这个给你,能不能好受一点?” 时清偏头看他,云执一时间紧张局促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睛也不好意思看她。 他不知道怎么哄时清,就说,“以后咱们赚钱焕焕的银子,都给你。” 钱焕焕这只羊都已经被薅秃了,他竟还惦记着。 时清垂眸伸手捏过云执手里的珍珠,攥在掌心中,轻声喊他,“云执。” “嗯?”云执低头看她。 时清忽然抬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本来站得笔直的人拉的微微弯腰,偏头吻上他柔软温热的唇瓣。 时清桃花眼里荡着满满笑意,“谢谢。” 第58章 058 银子被御林军押送回京, 那么多的箱子以及跟在身后的劫匪引来无数瞩目。 箱子送到宫里,皇上看着面前的珠宝器物,以及放在最上面的那本账本, 御林军还没开口,她差不多就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内侍捧着账本跟时清的折子走过来,双手托举递给皇上。 “她这出京不过短短一两天,竟是将整个山头都给人剿了。” 皇上翻看折子。 时清将自己对事情的处理说的很详细, 包括给出了一定的善后方法, 基本按着实施就可以。 她并非剿完匪拍拍屁股就走,而是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共查收多少赃款,时清也都一笔一划记得详细, 分文不少。 谁要是敢说她贪赃枉法, 账本立马就能甩在对方脸上。 同时折子里时清还将当地县令钱开泰参了一遍,说她无作为,任由山匪为祸。 皇上还挺诧异, “时清竟是没走官道?” 随即一想这人是时清,又觉得她没走官道才合理。 “她这下去一趟,底下的部分官员怕是要坐不住了。” 皇上合上折子,让人将金银等物点清收入国库,“先记着, 等她办差回京一并封赏。” 至于钱开泰…… 皇上让她按着时清给的法子,妥善安排山上的男眷们。 这也算是给钱开泰的最后一次机会, 至于她愿不愿意珍惜, 全看她的造化。 钱家最近已经收敛很多,若是太过打压, 会显得过于刻意, 寒了臣子们的心。 可若是钱开泰本身有罪证在身, 那这事便是对事不对人了。 时清这一次剿匪风头太盛,可能会有不少人心生不满,头一个就是当地县令—— 钱开泰。 毕竟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山匪为患已经多年了,像是块旧疾反反复复的发作,众人都当难治。 结果突然有天来了个不讲道理的大夫,三下五除二把病治好了,连病根都一并拔了! 这时候众人再看钱开泰这个原本的大夫是何想法,可想而知。 而对于钱开泰来说,时清既打了她的脸面又断了她的财路。 没有山匪,往后还怎么跟户部申请银子剿匪? 若是不能剿匪,哪里来的油水可捞? 时清根本没给她这个县令留脸面,连当地衙门都没通知,直接让御林军把人押送回京了。 县衙里,钱开泰脸色难看。 就在她这边地方上发生的事情,她差不多是最后才知道的。 大家同朝为官,怎么就时清这么爱表现呢? 时清抢完风头打完她的脸,回头还让她来善后,她钱开泰何曾吃过这种亏。 “她不是有本事吗?那就让她自己善后,本县令无能,比不上她厉害。” 言语里的酸气冲天。 旁边的衙役低声说,“可是大人,那时清她已经朝县衙方向来了,您真的不去迎接?” 钱开泰今年三十出头,喊钱母是表姑,喊宫里的钱贵君那是表舅,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怎么可能被分到京城边上当县令。 虽说她就是个六品的官,但是周边哪位大人见着她不得客客气气的? 钱开泰脸色一沉,“本官与她同是六品,凭什么出去迎接她?” 衙役声音越来越低,“就当是给她一个面子……”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钱开泰就生气。 “她办事可曾给本官留过面子吗?” 钱开泰冷呵一声,“她不敬我,我便给她点颜色看看。” 外面,时清的马车已经停在县衙门口。 钱开泰不出去迎接,她底下的衙役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眼睁睁看着时清自己抬脚进来。 时清走在前面,云执抱剑走在旁边。 钱开泰坐在县衙条案后面的椅子上,瞧见时清进来,懒洋洋地站起来走过来,拱手说,“不知小时大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时清自己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完全不介意,“没事,你现在迎接也还来得及。” 钱开泰被噎的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 时清这个人,根本半点官腔都不跟她打。 时清今天就是在这儿歇歇脚督促一下善后男眷的事情,紧接着还要继续赶路,不可能跟钱开泰耗着,便开门见山的说事情。 “听说您这儿山匪为患,我来的时候顺便帮您剿了,谢就不用谢了,就是山上还有点事情需要您善后,您看?” 时清看向钱开泰,语气还算客气。 钱开泰心想我谢你全家啊! 她坐在时清旁边,官腔十足,“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钱开泰端起茶盏说,“安置男眷们需要银子吧?给他们安排新身份也需要银子吧?包括其他一些你想不到的事情,都需要银子。如今县衙里没这么多闲钱,所以急不得。” 时清跟她一样端起茶盏,问,“那你给个时间,这事什么时候能办?” “最快年底吧。”钱开泰看向时清,“不知道小时大人有没有时间在这儿等呢?” 云执坐在旁边,微微皱眉,薄唇已经抿了起来。 年底? 天气一冷,那些男子没有谋生的能力,都被困在山上,可怎么过冬? 这县令分明是不拿人命当命看。 钱开泰办事就靠一个拖字。 等把事情拖过去了,也就不要办了。 你也不能说她没干,她只是干的慢而已。 更何况她心里看时清不顺眼,本来就想为难她给她点脸色看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按她的要求办事。 钱开泰慢慢抿着茶,嗤笑着说,“小时大人本事滔天,要么等本官安排,要么您自己去办。” 时清笑了,“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时间吗?” 钱开泰看向她。 时清道:“看你下葬的时间我多得是!” “还等到年底,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去?给自己织根绳准备吊死吗?” “京城我府上的棺材运到你这儿不过半天的事儿,这半天里我若是看不到你办事的态度,明天这个时候就是你入土的时候。” 钱开泰脸色一沉,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放在桌面上,“时清,你看清楚这儿是谁的县衙!看看我是谁!” 时清嗤笑一声,将茶盏直接砸在钱开泰脚边,“啪”的一声,吓得钱开泰眼皮哆嗦。 时清问,“怎么着,还想对朝廷钦差动手?” 她话音落下,外面御林军已经将刚才听见钱开泰声音准备冲进来的衙役围住。 钱开泰脸色一白,气焰顿时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 时清坐在椅子上抬眼看钱开泰,“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奉旨让你办差你在这儿跟我耍什么官威,不就是记恨我剿了匪吗?” “今天这差事你要是办不好,你就跟那群劫匪住一屋,你们关系不是好吗,秋后问斩的时候你走她前头怎么样?” 钱开泰脸色难看,“我又没说不办,我是说衙门银子不够,要缓些再办。” “你既然提到了银子,我就得问问你了。” 时清好奇,“朝廷每次拨的剿匪银两都去哪儿了,用这笔银子难道还安置不好山上的男眷们?” “还是说银子全被你私底下吞了?” 时清笑,“要是这样,劫匪还真得走你后头了。” “你——”钱开泰刚要说话,时清就把圣旨掏出来。 钱开泰不情不愿地低头跪下接旨。 “……限钱开泰半月之内安置完所有男眷,若是有一人安置不妥,革职查办。” 时清撩起衣摆蹲在钱开泰面前,圣旨卷起拍她脸颊,“办吧。” 钱开泰瞪着时清,“你娘虽是御史,可我姑母却是钱大人。时清,做人不要太嚣张,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 时清咋舌,“威胁我没用。” 她站起来,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钱开泰,“我若是活不过明日,今晚必定找人带走你们。” 她都从剧情激活嚣张到现在了,她怕谁? 时清从钱开泰的县衙离开之前,想起什么提了一句,“赈灾的银子具体多少我比你清楚,要是少了一块——” 她笑,伸手弹了下云执的剑柄,“我就割你的肉补上!” “……” 钱开泰大腿上的肉顿时就是一紧。 由时清看着银子,钱开泰是半分都不敢动。 若是按着平时,这银子她肯定要拖上半个月才往下送,现在却不能再耽误。 送银子以及安置男眷,钱开泰都办的不甘心,心里窝着股火气。 时清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进了京拜见钱大人。 天色渐晚,钱母正在书房里见客,听闻钱开泰过来,便让她站在门口说话。 “又是时清。” 比起时鞠,她女儿时清显然更为棘手。 她像一尾灵活的鱼,哪里都要掺和一手。 钱家如今收敛至此,她还是能揪住钱开泰的把柄。 钱母摩挲手里的茶盏,目光沉沉,“这个人不除,对你我终究是不利。” 应付完钱开泰,钱母看向斜对面的椅子。 屋里没有掌灯,光线阴暗看不见五指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披着斗篷的客人。 钱母说,“钱开泰是保不住了,时清上折子的那一刻,皇上就没打算留她在京畿周边继续做官。皇上对钱家,终究是防备着。” 在孙启冉倒了后,便纵容长皇子背地里动作,剪去钱家想往外开散的枝叶,逼得她不得不低调行事。 如今看皇上这个意思,倒是有扶持时家跟她制衡的感觉。 时清这已经是第二次涉及到钱财的差事了。 若是让她活着回京,这户部的空缺,是她的还是钱焕焕的,还真说不准。 椅子上那人缓缓开口,“想要除掉时清,要先除掉她身边的云执。” 事情如果有了变数,就把这个变数抹去,让一切回归正轨。 钱母沉思片刻,“我明白了。” 第59章 059 从钱开泰的县衙出来后, 时清几人按着原定目标一路往前。 只是耽误了些时间,临到傍晚的时候还没找到客栈歇脚。 “要不找个没有虫蚂的地方将就一晚上?”云执瞬间来了精神,比住客栈还高兴。 时清狐疑的扭头看他, “晚上都没地方住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云执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的说,“我一直想着行走江湖的时候住不到客栈, 晚上露宿野外。” 为了这个, 他在家杀鸡的时候格外认真,能把鸡毛拔的干干净净。 云执不会做别的菜,但是柴堆烤鸡特别拿手。 云府的下人时常能在晚上看见小花园的石子路上冒烟, 那绝对是云执蹲在那儿就着月光在烤鸡, 全当自己就身处江湖中。 起初下人还急着提桶打水来灭火,时间一长次数一多,都见怪不怪。 今天可算真的遇着机会了。 云执拍着胸口说, “我给你们抓野鸡抓鱼。” 时清倚着车壁看他,沉吟了一瞬,说道:“可是咱们干粮很多,肉脯也有,就连油炸的小鱼干都带了, 为什么不吃现成的?” 她灵魂一击,“是小鱼干不香吗?” “……” 香。 李氏仔细的很, 临出门前恨不得把厨子一并给她带过来, 再加上时清本来就爱在马车里吃东西,所以准备了很多吃食。 云执顿了顿, “那我给你们生火。” 他腰杆挺直, 微微扬眉, “一看你就不会生火。” 时清跟蜜合和鸦青,一主两仆,没有一个是下厨做过饭的,肯定连怎么生火都不会。 时清轻轻叹息,伸手从车壁暗箱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盖子拔掉轻轻一吹,火苗就起来了。 时清把火苗递到云执面前,眨巴眼睛,“少侠,您看这火势行不行?” 都够给他烫个头了。 “……” 云执薄唇轻抿,眼睛直直的看着时清,随后猛地又想起什么,眸光一亮,“那我给你找驱除蚊虫跟蛇蚁的草药。” 他跟师傅学医,这个是入门必学。 虽说才四五月份,但是野外杂草多,晚上必然有蚊虫扰人睡眠。 时清都不好意思再说话,反倒是外面的蜜合听见了,扬声说,“主君,咱们带了驱蚊的香囊,而且外出的马车,车壁用的木料本来就防蛇蚁,你们睡在马车里不会被咬到的。” “……” 云执强绷着脸,扭身撩开车帘往外看。 他本来以为行走江湖,总算轮到自己大展身手让时清看看他的本事了。 结果几句话聊下来,云执忽然发现他竟然一无是处。 时清根本用不到他。 这跟他想象中的行走江湖露宿野外不太一样。 怪不得鸦青以前跟他说,以后有银子了,雇辆马车去江湖。 云执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马车停稳后他就自闭的躺在车顶上不愿意下来。 蜜合跟鸦青捡了些干柴火准备生火。 时清侧头朝车顶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本来准备拿出来的火折子收起来。 她给鸦青和蜜合使了个眼色,故意扬声说,“哎呀,我的火折子去哪儿了?” 她在袖筒腰上左右摸,余光瞥着云执,“这要是找不到,晚上可怎么生火。” 蜜合反应极快,手拢在嘴边朝马车的方向喊,“小主子您刚才拿出来的时候,不会是掉在路上了吧?” 鸦青声音不大,演技也没有主仆俩那么好,看向车顶,捏着袖筒轻声轻气的说,“那可怎么办啊。” 躺在车顶的云执微微一顿。 像只本来抿成飞机耳的大狗狗,忽然把两只耳朵支棱起来。 云执盘腿坐起来,侧眸看着地上的三人,屈指轻轻敲车顶,示意她们自己的存在。 时清喊,“云少侠,能帮忙生个火吗?” “主君,靠你了。” “嗯!” 三人眼巴巴的看着云执,云执腰背挺直,胸口有股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从车顶跃下来,得意的微微扬眉看时清,“还得看我吧。” 云执撩起衣摆蹲在地上,主仆三人蹲成一圈围在旁边,一起看他怎么生火。 云执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两块石头,对着干纸搓了好一会儿,火星子落在纸上燃烧起来。 时清跟蜜合鸦青配合的鼓掌,云执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小意思的模样,其实心里偷偷舒了口气,可算点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人围着火堆吃干粮肉脯。 时府里的厨子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饼都放了两天,还是那么软和,都不用泡在汤里直接就能吃。 干粮还好,够吃,就是水不多。 车上的水壶就三个。 蜜合跟鸦青都是小水壶,够两人自己喝水。 马车里的水壶足够大,留时清跟云执用。没露宿野外之前,水都是倒在茶盏里。 今晚云执可能比较高兴,没多想,拎起水壶当做酒壶,随意曲起一条腿靠着树干坐下,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对着头顶的月亮狂饮了两口。 有江湖侠客的感觉了。 等他喝完,坐在火堆边上的时清才托腮慢悠悠的提醒他,“云少侠,这壶水是咱俩共用的。” 现在他对着壶喝,时清就没法喝了。 云执吞咽水的动作一僵,眼睛睁圆,瞬间从肆意潇洒的侠客变成那个局促的少年。 他看看时清又看看自己手里拎着的水壶,干巴巴的解释,“我就喝了两口。” 不、不脏。 时清拍拍屁股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我看见了啊,你喝好了吗?” “喝、喝好了。” 云执曲腿的动作改为盘腿,一只手握紧膝盖,一只手拿着壶,忐忑的看着时清,“要不我给你重新打一壶?” 他作势要起身,抬手保证,“给你把壶嘴洗的干干净净。” 时清伸手将水壶从他手里拿过来,好笑的睨着他,“我又没说嫌弃你,你慌什么。” 她说完拎着壶就这么又走回火堆旁边。 蜜合正在跟鸦青聊天,说的是小时候听身边老人讲的志怪故事,时清挺感兴趣的。 云执怔怔的愣在原处,视线落在时清身上。 她单手托腮拎着水壶坐在铺着巾帕的脚凳上,明亮跳跃的火光映亮那张明艳昳丽的脸庞,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直到时清对着他刚才喝过水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云执才瞬间别开视线,眼睫煽动着落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明明喝水的人是时清,他喉结却是跟着上下滚动,喉咙说不出的痒。 吃完晚饭,时清睡在马车里,云执躺在车顶看星星。 鸦青是男子,蜜合让他睡在马车前面的横木上,自己则是缩在边缘靠着车厢将就一夜。 云执轻轻屈指敲身下的车顶,“上来吗?” 说实话,时清都快睡着了。 她生物钟一向准时,到点就想睡觉。 听云执喊她,时清裹着大氅慢吞吞地从车厢里出来,“少侠雅兴啊。” 见时清探出身子,云执眼里露出清浅笑意,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抱上来。 两人并肩躺在车顶,他示意她看头顶,“好多星星。” 时清用鼻音应了声, “嗯。” 云执这是头回出远门,心情说不出的开心跟新奇。就算跟时清这么躺着不说话,都很满足。 眼前有绿莹莹的光亮闪过,一只两只。 云执眼睛一亮,伸手将光亮抓住。 “时清,你看萤火虫。” 他虚攥着手指,侧身看时清。 时清缩起悬空的腿已经侧躺着睡着了。 两人挨的特别近,以至于云执扭头看她的时候,鼻尖堪堪蹭着她的额头。 云执心脏漏跳一拍。 他垂眸看她,呼吸滚烫,忍不住慢慢朝她靠近。 心神放在别处,手指不自觉松开,本来握住要给时清看的萤火虫就这么被放跑了。 云执根本没有察觉,直到唇瓣即将贴在时清额头上的时候,眼前有萤火虫飞过,云执微微一顿,眸光轻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猛地停下来。 他眸光晃动,吞咽着唾沫慌乱地坐起来。 夜晚周边的环境极为安静,唯有云少侠胸腔里扑通跳动的心脏声最为聒噪。 云执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险些趁时清睡着的时候,轻薄了她。 虽然时清已经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轻薄了他好多回…… 云执单手捏着额角,掌心遮住脸,另只手轻手轻脚的扯着衣袍盖在两腿之间,在安静的月色中悄悄红了双耳朵。 云执坐了一会儿,等燥热平息了,才小心翼翼的把时清抱着送回马车里睡觉,而他自己就盖着件衣服躺在车顶不下去。 既是怕出现刚才那种情况,也是怕晚上遇见什么事情他来不及反应。 时清就睡在车厢里,鸦青跟蜜合睡在横木上。 云执枕着双臂翘着腿抬头看天上星辰,心底说不出的踏实跟安心。 若是有机会,能将时清带给爹娘看看多好。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回去。 那算命的只说他十六岁有劫难,却是没说什么时候能过去。 云执仔细想了想,好像现在的生活,也不算很难。 可能是头回睡马车,也可能睡前想了很多,夜里云执睡的并不是很安稳。 他梦见柳月铭了。 并非是接着之前的梦继续做下去,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梦。 梦里他跟柳月铭一起站在悬崖边,他刚帮对方赶走追杀者,谁知对方竟是朝他微微一笑,随即伸手一掌将他朝身后的悬崖打了下去。 平时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温文儒雅的男人,朝他出手的时候,掌法狠厉,并非是往日显露出来的实力。 云执瞬间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睡着了差点从车顶上滚下去。 他皱眉舒了口气,总觉得胸口沉甸甸的。 刚才的梦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一个短暂的画面,连声音都没有。 唯一能记得是自己当时惊诧跟难以置信的心情,以及对方嘴角的笑意。 满腔信任,被人一掌击碎。 远处天光乍现,天慢慢亮起来。 蜜合已经起了,正蹲在地上用火折子将昨天半夜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将饼换种吃法,烤着吃。 云执茫然的坐在车顶看她。 火折子不是丢了吗? 蜜合也没想到云执昨晚没睡在车里还是睡在车顶,猛地起身侧头看见他,吓得叫了一声,拍着胸口喊,“主君。” 瞧见云执视线落在自己手上,蜜合急忙将火折子往身后一藏,干笑着说,“该吃饭赶路了。” 云执点头哦了一声。 他从车顶下来,往远处有水声的地方走去。 蜜合喊时清起床的时候,苦兮兮的低声跟她说,“主君发现咱们骗他火折子丢了的事了。” 时清微怔。 到吃饭的时候,云执才回来。 时清歪头看他,“云少侠?” 云执疑惑的跟她对视,以为她想吃自己手里的饼,就朝她递过去,“给。” “我有,”时清指着火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火折子又找到了呢。” “……” 云执睨她,一副“你骗谁”的表情。 时清笑,朝他身边坐了坐,“没生气啊?那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她啃着饼看他。 云执顿了顿,轻声跟她说,“我梦见你那天说的事情了,被朋友背叛。” 时清呛咳了一声,差点被饼卡住,“不至于吧,就一个火折子。” 她那不是为了哄他吗,怎么说的这么严重。 “不是你。”云执侧眸看她,“是柳月铭。” 云执也不知道怎么会梦见这个,明明之前的梦里他跟柳月铭处的还可以。 虽然对方总是想探听他家里的位置,但也没到翻脸的地步。 为何昨晚忽然换了个梦境。 时清侧眸看他,大口啃饼,视线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难不成真是起点逆袭流男主! 那云执这副剑不出鞘的单纯少年得遭受多少打击才会变成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大男主? “那你早上发现我们仨联合起来骗你,怎么没生气?”时清问他。 要是平时就算了,但梦境跟现实重合的时候,才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云执却是分的清清楚楚,“你又不是他,再说就是一个梦而已。” 他掰着饼往嘴里递,含糊着说,“你跟他不一样。” 被柳月铭打了一掌,云执只是觉得茫然跟不解。若是被时清打了一掌,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这个心情。 云执嚼着饼想,下次如果还梦到柳月铭,他倒是要问问对方为何这么做。 吃完东西熄灭火堆,几人继续往前走。 鸦青看着前方的路,忐忑不安的小声问,“咱们前面不会还遇到劫匪吧?” 他是四人中最胆小的,也极少有机会从府里出去,头回经历那种喊打喊杀的事情,吓得不轻。 昨天夜里做了一夜的噩梦。 蜜合倒是不怕,“有小主子在呢,就算遇到劫匪,也是对方怕咱们!” “就主君的功夫跟小主子的本事,到时候指不定谁劫谁呢。” 时清嗑着瓜子示意蜜合,“低调低调。” 可能是路上的劫匪听到了风声,时清这一路走的极为天平,连个小毛贼都没遇见。 赶了小半个月的路,可算是快到地方了。 “咱们是直接去县衙吗?”蜜合朝后问。 时清这段时间一直坐马车,早就坐烦了,“不急,先找个地方歇歇,换身衣服打听打听当地的情况。” 这叫暗访。 蜜合跟鸦青找客栈停车喂马,时清带着云执去买衣服。 “我觉得我身上穿的这身挺好的。”云执疑惑,“为什么要换衣服?” “咱们待会儿要去河堤那边看看,穿这身衣服太显眼了,一看就像是京城来的有钱人。” 两人身上衣服的料子都是上乘的,虽说这段时间赶路没办法熨烫显得有些褶皱,但就算送到当铺里,也是能当点银子的。 时清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成品衣服铺子,带着云执走过去。 店里卖衣服的小二本来情绪就不高,嘟囔着脸看店里的客人光挑不买,好几次忍不住翻白眼。 “不买就不要摸,谁知道你洗手了没有。” 小二不耐烦的对一对四五十岁挑选衣服的妻夫说,“没有钱买什么衣服。” 本来赚了点银钱想给夫郎换身衣服的老妻夫一听这话,脸上都臊的通红。 女人想说两句,却被男人拉住手臂摇头,“算了算了,咱们换家店看看。” 小二不依不饶的讥讽道:“我看你们去哪儿都买不起。” 时清本来没打算进来,碰巧听了一耳朵,才产生好奇心。 她倒想看看是什么样财大气粗的店,才能养出来这样眼高于顶的小二。 就是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巴宝阁,别说里头的小二了,就是里头的许掌事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不过一小小县城,小二就这么蹬鼻子上脸了? 第60章 060 时清带着云执抬脚迈过槛, 小二一眼就瞧见两人。 原因无二,实在是两人不管是穿着还是质跟容貌,都不像是她们个小县城风水能养出人物。 小二眼睛一亮, 感觉店里了大单子。 她立马从柜台后面迎出,谄媚哈腰态度跟对待刚才那对中年妻夫完全相反。 妻夫中女人不过, 就是买件衣服给势利眼小二看看! “贵客想什么样式衣服, 我边可以为您推荐一下。” 小二指着不远处挂一排布料昂贵颜『色』鲜艳品衣服区, 示意时清,“您往边看看?” 哦豁,两幅面孔呢。 时清表示,“我想先逛逛。” 反倒是旁边那对妻夫挑中了一件衣服。男人问小二, “个怎么卖?” 小二往后扫了一眼,觉得太过于廉价赚不到什么钱, 就又头扭回,专注看着时清,热情问, “您有没有看中?” 记住网址.qitxt. 男人被甩了脸『色』, 脸上一僵,默默地衣服又放了下。 时清看小二,“他问价钱呢。” 小二斜着眼,用那种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声音,拉语调说,“便宜货, 不值钱。” 女人瞪向小二, “——!” 男人立马抱住她手臂往外拖拽,“走吧。” 刚才就不该再留下多看一眼。 两人低头走出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脸『色』难看。 小二睨了一眼,嗤:“没钱买什么衣服。” 她看向时清,脸上又挂上殷切笑容,“您选。” 时清微微扬眉,深深看了小二一眼,拉了张椅子坐下,背靠椅背翘起二郎腿,“我觉得边就不错。” 她指向价格便宜但布料耐穿短打。 些都是卖给干苦力活人。 小二微微顿住,眼睛又时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干笑着说,“客人一看就是贵人,怎么不买些好衣服呢。” 她表示,“那些都是穷酸人穿,哪里配得上您样质。您不如看看我们店里新品,都是京城流行款式。” “京城款式?”时清习惯『性』伸手去拿茶盏,奈何端起一看,空。 小二反应过,立马扬声喊,“快给贵客送热水。” 她站在旁边,弯腰说,“您稍,茶水马上就到。不如先挑挑衣服?” 时清点头,抬眼朝挂在墙上衣服看,“蓝『色』那件——” 小二眼睛一亮,“是蓝『色』那件吗?” 果然是有钱人,眼光就是不俗,一眼就看中最贵。 时清却是摇头,“不,太廉价,一看布料就一般。” “……” 时清挨个看,“红『色』那件颜『色』太暗,我又不是八十岁,穿起太老。青『色』那件也不行——” “什么京城流行款式,全是噱头。” 茶水送上,时清端着抿了一口,满脸嫌弃,“太烫。” 小二,“……” 她还是头回伺候么难伺候人,满屋子衣服就没一个入眼。到底是买衣服还是挑刺? 还不如刚才那对穷酸妻夫,至少没么多事情。 “您到底喜欢哪一样?”小二压着脾问。 “我都说我先看看了,非让我挑。”时清咋舌,反问她,“以为贵客钱么好赚啊?” “时清。”云执刚才朝外看了一圈,还真现一家当铺。 他走过坐在时清身边问她,“当铺真能当衣服?” 语蠢蠢欲动。 云执单手抱怀另只手捏下巴,眸光微亮,若有所,“将若是没了银钱应急,就衣服当了。”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行走江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穿那么好干什么? 时清哇哦一声,“少侠还真不是个讲究人,都想着当衣服了。” 其实她说,与其当衣服,还不如他那剑上宝石抠掉卖钱呢。 云执虽然今天没抱剑,但对上时清眼神,还是下意识双手抱怀做出一个护剑姿势,满脸戒备,“不行。” 时清笑,“出息。” 小二一直站在边上看两人说,站姿从最开始含胸哈腰慢慢变腰背后仰下巴看人。 她还以为是条大鱼呢,结果就两只虾米。 男穷当衣服,女穷让男出去卖身,还不如刚才那对寒酸相妻夫。 两人估计也就光有外表骗人,兜里没半个子,说不定衣服是怎么都不知。 小二撇嘴重新看两人,身上衣物虽然看起料子上乘,但已经起了褶皱,真正有钱人谁穿个。 她感觉自看走眼了。 白瞎了她刚才点头哈腰一顿伺候,还被挑了半天刺。 时清重新看向小二,将茶盏递给她,“换温。” 小二微笑,“嫌弃茶水太热是吧?” 她没好说,“想喝凉水外头左拐巷子里有口井,可以喝个够,咱们店里是卖衣服,又不是卖茶水。” “没钱还装什么装。” 云执被怼一愣,迟疑问时清,“她是说咱俩吗?” 果然是离京城很远了,所以才有人敢么跟时清说。 小二理都没理云执,没好摆手做出挥苍蝇动作,“还没到夏天,怎么就么多脏东西。” 云执吵架向不如时清,于是他看向时清。 时清感慨,“小二,刚才可不是个态度啊。” “那是我看走眼了,”小二说,“以为是贵人,原不过是个穷鬼。” 时清笑,“我是穷鬼,那是掌柜吗?” 小二满脸不耐烦,“我不是又怎么样?” 时清诧异,脸上笑意淡下,手里茶盏重重地磕在茶几面上。 “原不是掌柜啊,看副嘴脸,我还以为整个店乃至整个县都是呢。” “连掌柜都不是就敢拿自当盘菜了,家店是,整个县城小水沟岂不是容不下尊大佛?” 小二瞪向时清,戾十足,“说谁呢?” 时清啧了一声,“我说谁听不见吗?非得我指着鼻子才能知是?” “就脑子干不好小二也可以理解,毕竟就算拴在口连个家都看不住。” “是不想干活就闭嘴,人花钱是进买衣服,不是进听嘲笑。” “是有本事别当小二,既然没本事就先学会怎么做人再张嘴说。” 时清背靠椅背双手抱怀,睨着她,“我是给脸了多余问几句,却是给脸不脸不讲人。” “我拿当个人,连装都不装一下。” “干就是小二活儿,给谁甩脸『色』看呢?我是欠钱了,还是屠家了。我说衣服买不起吗,就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小二被怼张着嘴抽着,就是『插』不进,脸憋通红。 一向都是她骂别人,什么时候被人么一顿骂过! 她胸膛剧烈起伏,讥讽:“逞什么嘴上本事,是真有钱那买衣服啊?” 时清撩起眼皮看她,微微扬眉,“我有钱也不给赚。” 她像是中激将法人吗? 小二笑出声,“说半天原是没有钱啊,那装什么装?像种人我见多了,没有钱下次就别进。” “原只有钱就能进?”时清一副了然样子,“可是亲口说,别后悔。” 小二先是以态度激怒客人,随后再用激将法进行嘲讽,不管对买不买衣服,她都不吃亏。 说不定很多人被么一激,本不打算买,都是硬着咬牙争口衣服买了。 店里生意很多都是么做,掌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权当看不见。 时间一久,就助了小二种焰。 小二听时清么说,眼里顿时『露』出得逞笑意,“我肯定不后悔。” “不后悔就行。”时清从怀里掏出银子,拿在手里玩。 小二脸『色』一僵,面上却是强撑着保持刚才那副看不起人表情。 其实膝盖已经软了。 心想她法子也太有效了! 时清指向那排布料昂贵衣服,以及一排耐穿衣服,“都给我拿下。我虽然不喜欢,但是可以送给别人。” 小二眼睛一亮,朝后喊人,“生意了,快帮忙。” 云执疑『惑』看着时清,尤其是肉疼盯着那锭银子,以为她冲动行事,“是生,就揍她一顿出出,怎么还真花钱了?” “花钱买个开心。” 时清跟云执说,“在儿我一下。” 她朝口走,站在台阶上往外看。 跟京城不同,小县城乞丐多数都在一眼能看见地。 除非上面官员了,当地县令派人将她们驱赶出城,不然很多时候,她们都会在街上酒楼客栈墙根阴凉处或坐或躺着。 会儿正是下午,乞丐们百无事事挠着小腿看街上行人乞讨。 其中有一个叼着草靠着墙,明显是领头。 瞧见时清走过,乞丐们顿时热情起,喊什么都有。 别说,时清还真有点不习惯。 她直接朝乞丐头子走过去,提着衣摆半蹲下跟对说,“我请们帮个忙。” 店铺里衣服都取下挂在条衣架上,时清从外面走回。 “衣服能『摸』『摸』布料吧?”时清伸手捻了两下。 小二嘴脸跟刚才截然相反,满脸笑容,“当然可以。” 小二心情激动,今天看又做一笔大买卖。 时清微笑,抬手鼓掌,顶着小二疑『惑』视线,时清说,“我衣服是买给她们,总得她们亲手『摸』『摸』看看喜欢不喜欢。” “买、买给谁?”小二忽然有股不好预感。 “自然是,她们了。” 时清下巴点向口,十几个乞丐出现在店铺外面。 小二嘴角瞬间笑容僵住,脸『色』一变,作势驱赶,“滚滚滚,谁让们过。” 掌柜最是见不得群乞丐,若是被她看见,定生。 时清坐回椅子上,慢悠悠说,“我让,不是给钱就是『奶』『奶』吗,我付钱让她们选衣服怎么了?” 她朝乞丐头子说,“让她们选自喜欢。” 得了令,乞丐们顿时一哄而上,店里几个小二根本拦不住。 乞丐们左『摸』『摸』右『摸』『摸』,点评说,“个不错。” “个也可以。” “快『摸』『摸』件,料子舒服。” 小二顿时慌了神,想赶她们出去,但是人太多又不知从哪儿下手。 尤其是群乞丐一听说能选衣服,不管穿不穿,先上手『摸』两,然后扯着料子往自身上比划。 整个店里瞬间『乱』糟糟,口围着一群人看笑。 “活该啊,让她势利眼。” “就是就是,可算有人收拾她了。” “那小二总拿买衣服当乞丐看,现在真乞丐了,她倒是不敢撵了,真是报应。” 衣服铺子掌柜听见动静火急火燎赶过,她到时候乞丐们都选好衣服了。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抢铺子不?” 掌柜大声喊,“小二!小二呢!” 小二缩着身体,被一群乞丐故意挤挤去推搡着,很艰难地才走过去,有无力喊,“掌柜。” “是怎么回事?”掌柜看铺子里『乱』一团,外面全是人,拍大腿,“些乞丐都是从哪儿?” 小二眸光闪烁,支支吾吾,“我……”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势利眼,才招一群乞丐上吧。 小二往时清那边看,含糊着说,“她说她会衣服买下。” “就是买下也不能让乞丐进啊,以后我店传出去让人怎么看?”掌柜顺着小二目光看向时清那边。 估计是个闹事。 掌柜给身边下人使个眼『色』,示意她去衙喊衙役过,今天亏不能白吃。 派人出去同时,掌柜朝时清走过。 掌柜今年四十多岁,比较胖,笑呵呵朝时清拱手行礼,“贵客,咱是衣服铺子,不是施粥棚,能不能让乞丐们都出去?” 时清疑『惑』,“她们是买衣服,为什么不能进?们小二点过头。” 乞丐们跟着附,“就是就是。” 掌柜被吵脑瓜子嗡嗡响,尤其是天慢慢热起,乞丐又不爱洗澡,身上都是股馊味。 掌柜眉头拧死紧,抬手遮住鼻子,“那些被『摸』过……” 她也想算在时清头上。 时清拦住她茬,“生意可不是么做。再说您店铺一开始也没说过『摸』完就得买。” “衣服是穿在身上,不试试怎么能行?而且她们就只是『摸』『摸』,又没试穿。” 掌柜脸『色』一僵,看向时清,“是强词夺理。” 时清笑了,“瞧您说,我叫不讲理。” “……” 她耍混耍么理直壮,掌柜被噎一顿。 “看客人您不像本地人,穿布料也是上乘,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个小二一般见识。”掌柜说,“我让她给您赔不是,您银子付上,样大家都没有损失。” 掌柜余光瞥见外面衙役了,底立马足起,“不然闹到衙,可就不好了。” 时清不仅看见衙人了,还看见蜜合跟鸦青找过。 蜜合走到时清身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主子,我刚车赶到客栈,再出就看见曹县令在外着迎接您了。” 京中有钦差过事情又不是秘密,再说算算时间也能猜到她们两天就到。 时清啧了一声。 而旁边掌柜正在跟衙役告状,说时清让乞丐进抢劫,『摸』完衣服不愿意付钱。 两个衙役看向时清,“可有回事?” 时清从头到尾坐着就没起过,“外头大家都看着呢,问问她们我给没给银子?” 衙役扭头看过去。 口围观百姓一起喊,“给了。” 其中就属乞丐们声音最大。 “……” 掌柜身形微顿,脸上僵住,“……” 衙役不解看着掌柜,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干种搬石头专砸自脚事情。 是没给银子闹事,还能缉拿。 现在一群人给作证,说给银子了,总不能一群人帮着撒谎吧。 外不知谁喊了一声,“曹县令了。” 大家列两边,让出一条路。 掌柜跟小二一阵欣喜,以为县令了,本地人会帮本地人,结果—— 就看身穿蓝『色』官服从人群中间走过曹县令,径直到时清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 众人一脸茫然。 曹县令说,“不知小时大人到了,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时清笑,“挺及时啊,一点都不晚。” 曹县令干笑着说,“下官一直让人关注着周边,以确保不怠慢了小时大人。” 她岔开题看向众人,官威摆了起,沉声问,“怎么回事啊?” 掌柜跟小二已经傻眼了,难以置信看着时清。 么年轻,居然是位大人! 时清表示,“看,都说了眼皮子放宽点,别总干池浅王八多事儿。” 小二低头不敢说,掌柜附,“是是是,大人教训是。” 时清指着那些被乞丐『摸』过衣服,示意曹县令,“都了,说是吧。” “……” 曹县令眼皮子抽动,低头掏钱袋子。 掌柜惊诧看着时清,“大人,您……” 她以为就么过去了。 “教训归教训,该给补偿归补偿,谁都不容易。再说但凡家不是个生意态度,也不至于被看了么场热闹。” 时清说,“以后别总狗眼看人低,路走宽点。” 掌柜点头,“您说对,我们改。” 时清想起什么,跟掌柜说,“还有件事儿……” 她跟掌柜说完便带着人跟曹县令离开。 曹县令都了,再想暗访那就是自欺欺人。 时清从口经过时候,朝人群后面乞丐头子多看了一眼。 对一直在看她,见时清真看过,眼里『露』出欣喜,高高跟她抱拳拱手,不伦不类行了个谢礼。 众人离开,掌柜虚脱坐在时清坐过椅子上舒了口。 身边小二瞪向口看热闹人,又支棱起,“还不散了!” “过。” 掌柜朝小二招手。 小二走过去,“掌柜,今天事真不怪我,我怎么能知她是大人,不然也不会用那招激她……” 一想到事是小二招进,掌柜抬手朝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声,打小二头脑懵。 “蠢货,让天天狗眼看人低!次踢到石头了吧!”掌柜指着她,“以后态度给我放好点,若是还有今天样情况,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对了,钦差大人还交代了一件事情,点名去办,是做不好,个月月钱就别领了。” 小二一听到钱,脸都不捂了,“您说您说,我办我改,我一定改。” 店铺里后续时清不知,她坐在马车里跟曹县令回衙。 路上,云执好奇问她,“临走时候跟掌柜说了什么?” 时清捏了颗樱桃尝了口,蜜合刚买,挺甜。 她刚塞嘴里,声音有点含糊,“我让小二给咱们之前刚进店时遇到妻夫赔不是。” 云执微微一怔,没想到时清还记得种不算事情事情。 他自封少侠,其实当时都没怎么仔细听。 云执莫名羞愧挠耳朵,心里却因为时清举动软了一下。 他说,“以后肯定是个好官。” 语格外认真。 时清笑,故意逗他,“我是贪官坏人,少侠大义灭亲然后自守寡吗?” 云执见她又开始不正经,往后靠着马车壁,眼里带着清浅笑意,“爹会收拾。” “还学会告家了?” 时清咽完嘴里樱桃,重新低头从盘子里挑了个大,提起喂云执,“快尝尝,可甜了。” 云执视线落在时清吃完樱桃微红唇瓣上,攥了攥指尖,低头弯腰趴在小几上,自捏樱桃往嘴里塞,“我自吃,不喂。” 两人往衙去时候,衣服铺子里小二可算找到了那对妻夫。 她喘吁吁地拦下两人,“们真是让我好找啊。” 中年妻夫中女人立马伸手护住自夫郎,戒备警惕问,“、想干什么?” 小二手里提着包袱打开,『露』出里面衣服,正是之前两人看中那件。 男人不安地缩在女人身后,忐忑说,“我们就只『摸』了一下,又没弄脏,怎么还强买强卖了呢。” 女人也:“若是般不讲理,我们就去见官!” 小二现在最怕听到就是“官”字,她连忙说,“我是给您两位歉,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羞辱您,算是我歉礼,您收下吧。” 女人跟男人对视一眼,满脸难以置信。 “我不该狗眼看人低。”小二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但是态度摆了出。 男人是真喜欢件衣服,看了一圈都没有比个更合适。 他迟疑看向女人,见她点头,最后还是掏出铜板付了应有钱,轻声说,“我们不能占便宜。” 没有讥讽,没有嘲笑,也没心安理得收下衣服。 小二怔了怔,看着手里铜板,脸上一阵火辣辣疼。 她没有脸拿个钱,一塞回女人手里,语速飞快,“今天事儿是我不对,对不起。” 然后跑了。 妻夫俩后才知是怎么回事,原是仅有一面之缘年轻大人维护了她们那点微不足尊严。 本两人进城买东西,却被羞辱一顿,说是半点不难受那是不可能。 如今心里那点疙瘩,因为件衣服,好像就么没了。 第61章 061 曹县令今年四五十岁, 圆脸,个头不高,就显得身形有些胖, 面相看起来比较圆滑。 她从轿子里出来, 站在马车边含胸等时清下车。 虽说她七品, 时清也才六品,但六品的京官跟七品的地方官比起来, 高的可不止一级,何况时清是钦差,母亲又是当朝正三品的都御史。 马车停稳, 云执用剑柄撩开帘子, 先一步跳下来, 脚凳都没踩。 曹县令刚才就注意到时清身边这个容貌清隽身形高挑的男子, 如今重新再看, 依旧觉得让人过目不忘。 他能叫人记住的并非仅是绝绝的容貌,而是那身独一无二的气质。 落落大方, 没有半分扭捏拘谨。 尤其是他穿的并非华丽绸缎, 简简单单的蓝白颜色, 硬是被他笔挺的身姿撑出一种神清气爽的开阔感,像是秋日晴朗高空般,干净清爽。 比起闺房男子,他更像是个江湖侠客。 云执站在车旁,伸手用剑柄继续挑着帘子, 等里面的时清把嘴里的樱桃咽完。 她慢半拍倒不是耍官威摆架子,而是跟云执抢樱桃的时候, 一把全塞嘴里, 吃的极慢。 好歹也是位大人, 时清要脸,不咽完怎么开口跟人说话。 云执一想到她满嘴樱桃鼓起脸颊,得意地朝他扬眉的嘚瑟表情,眼里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又不是真的想跟她抢。 时清轻咳两声,总算是弯腰从马车里出来。 跟云执给人的清爽开阔感觉不同,时清是典型的张扬明媚,没有半分收敛。 尤其是她一身红衣,更是衬得那容貌昳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怪不得是今科探花,当真是好看。 曹县令的态度越发恭敬,详细的跟时清介绍起衙门的情况,以及有典故跟历史的一些周边建筑。 往衙门里走的路上,基本就没冷过场。 客栈的房间已经退掉,晚上住在衙门这边,曹县令说客房都已经着人提前收拾好了。 对上时清的视线,曹县令低头赔笑说,“实在是不敢瞒着小时大人,从您进城的那一刻,下官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曹县令一直让人留意着,就是怕怠慢了京城里来的钦差。 再加上京中曾经招待过的李大人跟孙大人也来信说时清跟别人不同,要小心伺候。 曹大人本以为时清老气横秋心思深沉,不然怎么能让孙李两位大人这般忌惮,结果刚才见面才发现,竟是这般年轻鲜活。 “一共收拾了三间房,”曹县令看向时清身边的云执,有些拿不准,含蓄性的问她,“这位郎君是?可需要多准备一间房?” 云执抱剑走在时清身边,听到这儿微微一顿,没吭声。 他佯装四处看风景,哪哪都很好奇的模样,实际上耳朵却偷偷竖起来。 “不用,这是我夫郎,我俩住一起。”时清指向蜜合跟鸦青,怕县令误会这也是一对,便说,“这俩分开住就行,三间房够用。” “原来这位是时主君。”曹县令跟云执行礼。 她刚才猜到两人怕是妻夫,但又没看见有什么亲密性的举动,反而是各走各的,就觉得云执也有可能是时清从京中带来的护卫。 至于为何是个男子,那当然因为时清年轻气盛,长时间出门在外身边总要人“伺候”。 像这种情况,她当地方官的这些年见到的太多了。 有的京官下来地方,甚至会主动暗示她们送美人孝敬。 云执矜持的微微颔首,算是应下这声时主君。 “你今天怎么不说分房睡了?”两人跟在曹县令身后并肩往前走的时候,时清揶揄的侧眸看云执。 刚出京城住客栈的时候,云执可是要跟鸦青睡一屋都不愿意跟她睡。 云执睨她一眼,视线别开看向别处,含糊着说,“那不是为了方便保护你吗。” “少侠怎么这么嘴硬呢。”时清伸手戳他侧腰软肉。 找什么借口,直接说喜欢跟她一起睡不就得了。 这小半个月来,两人躺一床都躺习惯了。 身边那么多人看着呢,云执脸微热,抬手握住时清的手腕,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腰侧扯下来,轻轻摁在身边。 可能是怕时清不老实,云执就这么攥着她的腕子,想等她不挣扎了再放开。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往前走。 蜜合在后面捂嘴偷笑,鸦青则是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看,只拿余光偷偷地瞧。 到了房间门口,曹县令也不方便跟着进去,便在门外廊下跟时清笑着说: “小时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知道您为的是防汛一事,但今天时辰已晚,不如休息一下,容下官用地方特色菜给您接风洗尘,顺道介绍一下咱们这边的情况?” 时清来了兴趣,眸光微微一亮。 曹县令看她这幅表情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习以为常。到底是年轻,竟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就接受了。 直到听见时清问,“有什么地方特色菜?” 她是真的好奇菜色。 曹县令顿住,像是没接待过这么接地气上来只关心吃的京官,好在她反应快,迅速敛下多余表情,回道: “来了咱们这儿,多少是要吃些羊肉跟面的。” 时清觉得不错,“那行,我晚上过去。” 等曹县令离开后,蜜合才小声说,“这个曹大人比咱们之前遇到的钱开泰会做人多了。” 曹县令都是迎到客栈门口,而钱开泰却是人都到县衙了她都坐着不起身。 时清咋舌,“这两人肯定不同,钱开泰依仗的是钱大人这个靠山,而曹县令作为地方官,轻易肯定不敢得罪京官钦差。” 蜜合跟鸦青收拾房间,时清则是坐在边上给京城的时鞠写信,问问京中情况如何,以及给李氏报个平安。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曹县令派人来请时清跟云执前去赴宴。 今晚作陪的人除了曹县令还有曹县令的夫郎曹主君。 他皱眉看向旁边的两个空位,语气不满,“不过就是一个六品的小官,哪里值得你这么尽心巴结,晚上竟还安排了臻儿献舞。” 曹臻是两人的小儿子,生的极为好看,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段都像极了曹夫郎这个美人。 平时有客人过来,曹县令都是安排舞者献舞,轻易不会叫曹臻出来。 曹夫郎一度以为曹县令是想给儿子寻个好人家,没成想还是走到今天这步。 曹夫郎没见过时清,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一想到自己儿子也才十五六岁,从心底不待见起来,“你可真狠心,这般对待臻儿,他至今还在房间里哭呢。” 谁能不知道献舞是什么意思,那还不是看中了就要收房。 “你俩懂什么,这个小时大人跟以往的官员都不同,且不说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光是容貌都不输于男子。你不愿意让臻儿献舞,我还担心臻儿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她不过想试试时清京中的大鱼大肉见惯了,有没有兴趣看看青葱小菜。 曹县令跟夫郎道:“就只是献舞而已,表示我对小时大人的重视,何况人家夫郎还在身边。再说了,若是真被小时大人看上,倒是臻儿的福气。我是他亲娘,能害他吗。” 曹县令在庭院里摆的宴席,如今天气暖和,晚上吹着风赏着月,倒也风雅。 尤其是庭院地方大,摆上台子点上灯笼,犹如白昼也方便欣赏舞者施展开的优美身姿。 曹夫郎脸板着,任由曹县令说的天花乱坠都高兴不起来,直到远处的时清走过来。 时清换了身衣服,穿的是蓝色官服。 明明很老气低沉的颜色,不知为何穿在她身上硬是显得格外好看。月光洒在她身上,像颗流光溢彩的蓝色宝石,让人眼前一亮。 曹夫郎视线凝在时清脸上,目露惊艳,忍不住上下打量。 时清不知道在跟身边男子说些什么,突然露出笑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就这么弯了起来,荡着春意。 曹夫郎抽了口气,感觉对方笑起来更好看了。他没忍住伸手一把攥住曹县令的手腕,确认道:“这当真是那位小时大人?” 那臻儿定会喜欢! 曹县令已经作势起身,低声说,“那还能有假,现在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就时清这样的容貌,给她做侧室都比给李芸庆那样的大人做主君要让人心甘情愿。 何况时清并非是寒门出身,她母亲是都御史,自己是今科探花,身边只有一位主君,可谓是小门小户男子的梦中情人。 就是不知道这般家世跟容貌,怎么屋里这么干净? 像她们这种小县城,有点钱的女人房里人都比时清多。 曹县令起身远远地迎过去,曹夫郎跟身边下人快速叮嘱一句,“快去让少爷好好准备今晚的献舞。” 说罢满脸笑意的跟在曹县令身后。 “见过小时大人。”曹夫郎行礼,“没成想大人这般年轻,生的又是如此好看,果真是京城风水养人。” “你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这跟京城风水有什么关系?” 时清表示,“我长得好看,主要是我爹娘长得好看。” 遗传的好。 她看向云执,笑着说,“不过我夫郎长得好看就全靠他自身努力了。” 云执这身气质跟身姿,还真是盖过了容貌。 曹夫郎微微一顿,干笑道:“那是那是。” 曹县令引着时清云执入座,她请时清坐主位,她坐在时清旁边。 桌上已经摆上了不少菜,曹县令跟时清说,“略备薄酒菜肴,希望小时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她让人把酒满上,也给时清身边的云执倒了小半杯。 曹县令先敬时清再敬云执。 云执迟疑的端着酒杯,抵在唇边却是没有喝。 他酒量属实一般,以前过年过节跟他爹喝酒的都是他姐,他一口就倒。 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云执也不好不喝,就小小的抿了一点。 时清酒量如何云执不知道,但看她喝的文雅,云执以为她酒量也就那样,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 一个男人,不能帮媳妇挡酒就显得有点丢人。 如果两个人都不会喝,那就还好。 酒喝完后,曹县令说,“光吃饭多无趣,我家臻儿听说小时大人过来,主动要求献舞一首,也是他的一番心意我这个当娘的不好阻拦。” 曹县令跟时清和云执道,“小时大人跟时主君不用在意,他跳他的,咱们吃咱们的。” 说着她拍手,示意乐人奏乐。 云执完全不介意,他极少见识这种场面,满脸新奇。 要知道以前他家里摆宴喝酒,助兴的人都是他。 而且都是比试剑法跟拳脚。 如今竟是能坐着欣赏别人表演了,能不高兴吗。 他凑头跟时清咬耳朵,“我还是头回看人跳舞。” 时清附和,“俺也一样。” 云执疑惑的看她,时清笑,端着酒杯轻轻碰了下云执放在面前的杯盏,瓷器相抵,声音清脆悦耳。 “我说我也是。” 时家在京中低调,时鞠也不是一个喜欢看这些的人,加上时清以前比较怂,所以这也是她头回看大型歌舞表演。 上回以为春猎的时候能见到,结果光有奏乐没有歌舞,少点意思。 云执看时清抿着酒,像是在喝茶,眉心微微一跳,低声说,“少喝点,待会儿醉了我可不背你回去。” 再说晚上两人还要出去呢,时清要是醉了可怎么办差。 “不会醉。”时清虽然这么说,还是放下了杯子。 庭院里,典雅的乐声响起,曹臻穿着粉色衣裙款款而来。 他原本是不乐意的,可抵不过母亲要求。 曹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晚上,本以为爹爹能说服母亲,万万没想到爹爹也跟母亲站在一起,推他出来应酬。 曹臻红着眼睛,穿的又是娇嫩的粉色,在北方这种地方,竟显得格外柔弱,惹人怜爱。 他低头垂眸过来,站在伴舞中间,双手相贴在小腹处,往前平推的时候抬眸朝前看了一眼。 本就一个抬头起舞的动作,谁知一眼竟对上坐在主位的时清,不由微微怔住,顿时移不开视线。 这、这是京城来的大人! 曹臻在地方上从未见识过这般容貌跟气质的女人,脸色一红,又娇羞的把头低了下来,先朝时清福了一礼。 “?” 不是要跳舞吗? 云执茫然,他视力极好,自然能看到曹臻的反应跟表情。 云执视线在曹臻跟时清间来回,薄唇轻轻抿紧,刚才那股新鲜高兴的感觉顿时淡了不少。 曹夫郎自然看到儿子的反应了,满脸笑意的朝曹县令递了个眼神。 他看中的人,儿子自然会喜欢。 就是不知道小时大人意下如何了。 时清抬头看曹臻跳舞。 曹臻应该是学过的,身段柔软,姿势漂亮,每招每势都在彰显自己的优势。 曹县令对时清专注的神情甚是满意,含笑说,“这边地方小,比不得京城,唯有些地方菜跟小儿的歌舞,献丑了。” 云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哪里是献丑了,好看的很,时清都没移开过眼。 虽然云执欣赏不来男人做出这么娇媚的姿势跟柔软的动作,但不能否认曹臻跳的很好看。 像只翩跹的蝴蝶,又像随风起舞的粉色花瓣。 换他,他就做不来。 时清平时最喜欢颜色好看的东西了,比如牡丹,比如红色。 这会儿看见粉粉的曹臻,肯定喜欢的很。 云执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像是堵了团浸过酒的棉花,沉甸甸的,贴在心口上,闷堵的难受。 他想伸手遮住时清的眼睛,又捏着酒杯忍住了。 时清其实对歌舞兴趣不是那么大,她听曹大人这么说,没忍住轻声问,“跳舞看完了,那灶上炖着的羊肉什么时候端上来?” “咱也不能光看不吃啊。” “他跳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真正管饱的还得是热菜。” 时清又不是没见过更高级的舞蹈,只是瞧两眼过过新鲜劲,能让她垂涎流口水的还得是羊头锅。 她都闻着味了,哪里还有心情看人跳舞。 时清表示,“他跳他的,咱吃咱的,不影响。” 曹县令,“……” 曹县令胸口比云执还堵。 小时大人这是没看上吧?不然美色当头,她怎么眼里只有美食? 还是因为夫郎在身边,所以才故意收敛? 云执倒是跟着附和,“她饿了。” 樱桃不管饱。 时清重重地点头,“我今晚就是冲着羊肉跟面来的。” 要是光有跳舞,她肯定不来。 曹县令跟曹夫郎眼尾抽动,招来下人让她们把羊肉端上来。 时清看见热腾腾红彤彤羊肉锅的表情,比看见粉嫩嫩的曹臻鲜活多了。 “早知道冬天来了。” 时清感慨。 曹县令郁闷,可舞还得是现在这个季节跳才显得轻盈。 一舞结束,时清敷衍地鼓掌。 云执本来心情都顺畅了不少,直到—— 曹臻红着脸微微喘·息着走过来,站在曹县令身边看向时清,声音轻轻软软的撩在人的心头,“大人。” “啪——”的声,云执手里的酒盏被他捏碎。 里面剩余的酒水洒了他一手。 时清疑惑地看他。 云执垂眸没跟她对视,轻声说,“以为没拿住,用的劲有点大。” 还是曹县令反应快,让人赶紧给云执再换一个杯子。 只是酒水洒了一手,流到袖筒里,云执下去洗了个手。 曹臻落座在曹夫郎身边。 他眼里都是时清,时清眼里只有羊肉。 “大人怎么光吃菜呢?”曹臻轻声问,“是我刚才跳的不好看吗?” 时清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茶香。 “饭桌上不吃菜那吃什么?” 时清实话实说,“你跳的再好也不能跟菜比啊。” 这是说他还不如一盘菜? 曹臻一愣,他捏着指尖,看向旁边云执的空位,眼睫煽动着说,“那就是我跳的不如时主君,大人眼里才看不见。” 云执刚好朝这边走过来,站在阴影处,听到这话脚步不自觉停住,心跳都跟着慢上半拍。 时清摇头,“我家夫郎不跳舞。” 她说,“我娶他不是用来跳舞的。” 没错,是用来绣花的。 可惜他也不会绣花。 时清倒是没撒谎,只是这话听在曹臻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云执是明媒正娶进来的,所以不需要让他跳舞取悦别人。 曹臻捏紧指尖,委委屈屈的轻声说,“我是比不得时主君的出身。” 他以为云执出身大门大户,家世好。 时清唔了一声,伸手夹羊肉,也不解释,态度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你要是这么想也没办法。” 她疑惑的朝旁边看,问蜜合,“云执呢?怎么还没回来,肉都快没了。” 肉没了还不是因为你吃的多? 曹夫郎心里是这么想但是不敢这么说。 他隐隐约约猜到时清身边没有别的男子的原因了。 她说话噎人,堵得胸口疼,根本聊不下去。 好好的一张脸,可惜…… 曹臻试探失败,也就没敢多说话,免得败光了好感跟印象。 云执慢悠悠走过来,坐在时清身边,低头才发现他面前的小碗里时清给他捞满了肉。 时清偏头跟他小声耳语,“云少侠,醋喝多了伤身,不如多吃点羊肉?” 她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云执身体一僵呼吸一紧,搭在腿上的手指收缩成拳,慢慢红了一双耳朵。 他想狡辩些什么,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 宴席散了后,两人先去洗了澡,满身的羊肉味道太浓了。 云执先洗完,坐在门前台阶上发呆。 可能是吃饭时无意识的多喝了那口酒,这会儿竟是有点懵。 酒劲上来,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时清从后面拍他肩膀,只是手还没碰到云执的肩,就被他反手捉住了手腕。 他挑眉,“偷袭我?” 时清顺势坐在他旁边,转移话题,“刚才在想什么?” 云执眼里水蒙蒙的,时清诧异道,“你不会是喝醉了吧?少侠酒量感人啊。” 那天看他靠着树干拿水当酒喝,时清还以为他酒量不错,结果一杯倒?! “没醉。”云执梗着脖子不承认。 时清笑,“那你在想什么?” 她这么一问,云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曹臻跳舞时的身形。 时清好像很喜欢看。 “在想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刺绣,”云执浓密的眼睫落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侧眸看向时清,试探着问她,“你看不看舞剑?” “看。” 像是要跟曹臻比个高低。 云执拿起身边的青剑,打架时都没出鞘的剑,今天却因为舞剑被他□□。 跟曹臻的柔软不同,云执的一招一式都带着力量,月光跟剑光相呼应,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说不出的帅气潇洒。 时清大声喝好,抬手鼓掌,“好看。” 这次是真心实意,毫无敷衍。 云执心中微动,嘴角抿出清浅笑意。 月色下,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反手将剑背在身后停下来,朝时清扬眉,眉眼皆是少年气,“怎么样?” 时清笑,“比曹家小公子好看。” 云执别别扭扭地收起剑,眸光闪烁着说,“我又不是跟他比,我就只是舞给你看。” 时清单手托腮侧头看他。 云执耳廓微红,薄唇轻轻抿起来。 时清伸手轻轻戳他脸颊,“云执,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你才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云执握住她的手,轻轻嗅了嗅,还是有点酒味,“你是不是喝醉了?” 醉鬼是谁你没点数吗? 时清眨巴眼睛,“谁说的,我没醉,哎呀我只是有点头晕走不动路。” “酒鬼都说没醉。”云执松开她的手站起来。 “……” 时清既是疑惑又很好奇,托腮昂头问他,“云少侠是要背我回去吗?” 云执站在时清面前垂眸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坐在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 “抱你回去。” 云执微微弯腰,单手托住时清的侧脸,垂眸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声音含笑,“骗子。” 她才没醉呢。 第62章 062 时清眸光轻颤, 怔怔地仰头看着云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云执站起来,抬手揉了揉鼻子, 眼睛开始不好意思看她, 视线移开瞧向别处, “咱们晚上还出去吗?” “今晚不去了。” 等明日白天了解一下情况再去。 时清起来拍拍屁股,追着往屋里走的云执问, “你刚才到底醉没醉?” 要是敢跟她说是酒后乱性,时清狗头给他拧掉! 云执抬手把剑挂在床边,眼里带出笑意, 红着耳朵尖扭头看她, “你猜。” 时清双手抱怀睨他。 云执笑。 因为晚上的一个吻, 本来很纯洁的盖被子聊天好像变得更暧昧起来。 时清看着透明面板上的进度条, 上面明晃晃的显示—— 进度百分之七十。 还差个三十, 要不就着今晚月色把事情办了吧? 时清难得没沾床就睡,奈何刚扭头侧身准备睡了云执这个男主, 就看见他已经平躺着睡着了。 “……” 就这还敢说没醉? 清晨醒来, 云执在院子里练剑, 时清起床洗漱。 两人用完饭后曹县令过来,“这是县里的开销账簿,以及关于防汛的一些措施。” 说着把手里抱着的本子放在时清面前,显然早已准备好。 银子已经送到并在几个省平均发放下去,其中每年就数曹县令这边洪水泛滥的最厉害, 时清今年便来了这儿。 曹县令说,“下游的百姓已经开始往上游迁移, 就是还有少部分不舍得家里农田的, 迟迟不肯走。” “每年会给这些百姓补偿吗?”时清随意翻看账本问。 她谈事情的时候, 云执就坐在旁边跟着听。 曹县令站在边上,有问必答,“那自然是要给的。这是朝廷的规定,不仅给予一定的补偿,还免除她们来年的税收,但是依旧有百姓抱着侥幸心理,守着那点田。” “那找人去劝劝,问问是要田还是要命。要命就她自己搬,要是要田你们就派人帮她办,”时清说,“她糊涂,你总不至于跟着糊涂。” 曹县令还真没用过这么强硬的手段,一时间表示学到了,“下官懂了。” 河水周边如今正在维修堤坝,时清跟曹县令出去查看。 目前看来,银子还算落到了实处,包括账簿什么的也都没问题。 就连堤坝也在慢慢修建,去年的已经被冲毁,今年的正在重建。 时清去河边看了眼,堤坝都是先用木桩做桩基,条石做主体,而条石之间会用石锭或铁锭连接,最后再用石灰、糯米、桐油等勾缝。 若是到时候洪水涌上来,上头只能再堆积些麻袋什么的。 如今才五月份,离七八月份还有些时候,容易发生洪水的河流周边都只是在打桩基。 这些木桩是基础,如果木头不结实,洪水一冲击,上面的条石根本起不到抵抗的作用。 曹县令看时清想往河边走,也不阻拦,而是跟在后面一起去。 木头都是好木头,很敦实。 时清纳闷了,既然每年都做了完全的预防措施,为何还会有百姓死亡无数? 难不成真的是天灾严重? 时清肯定不会相信表面这些,要是想问清楚当地的情况,就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晚上入夜后,时清跟云执换上精简干练的短打,准备出去看看。 蜜合跟鸦青不会功夫,便留下来守着行礼以及应付曹县令。 云执看时清走在街上,“咱们不去河边吗?” “不急,先跟人打听打听。” 云执茫然地左右看,大晚上的街上哪里有人。 直到时清蹲在一处墙角。 百姓晚上都回家睡觉了,但是乞丐没有。 如今天气热,她们连躲风挡雨的稻草堆都不愿意找,干脆就睡在墙根下。 时清刚来那天送给乞丐们每人一身衣服,对于她这张容貌昳丽很有辨识度的脸,乞丐们肯定不会忘。 时清的银子向来不白花,如今正好跟她们问点事情。 乞丐头子看见时清大晚上过来,以为自己做梦呢。 “堤坝?”乞丐头子看着时清,随即了然。 她抹了下嘴角睡着时流下来的口水,带着时清往河边方向走。 两人走在前面,云执抱着剑微微落后两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跟时清被人盯上了。 好像是从出了衙门起,便有人跟着她们。 其中有一道视线最为明显,很是熟悉。 “您看堤坝没问题?那是姓曹的糊弄您呢。”乞丐头子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立马赔笑说,“我这、我……” 时清年龄轻,不摆官威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半分架子,她说话就忘了分寸。 “没事,你说。”时清也好奇,曹县令当真能做的滴水不漏? 乞丐头子继续讲,“她也就表面功夫做做,其实内里都是烂的,如果不敛财,她怎么孝敬京城里的那些大人?怎么能往上升迁?” 曹大人可是想着往上爬呢,毕竟当官的,谁甘心做一辈子的县令。 河边白天干活的工人已经回去,如今地上只有一堆木料跟运过来的条石。 “亏得您来的早,若是再晚一点,可能就发现不了喽。”乞丐头子搬过来一块木桩,借着月色让时清看,“您瞧瞧。” 时清蹲在地上,转身朝云执伸手,掌心朝上摊平。 云执垂眸看她,又扫了眼旁边的乞丐头子,犹豫一瞬还是抿唇将手递过去,搭在时清掌心里,握住她的手蹲在她身边。 “……???” 他以为自己跟他撒娇要拉小手呢? 时清差点笑出声,“小傻子,我是问你借你的剑一用。” 她这是手又不是爪子,还没锋利到能划拉木头。而两人中,只有云执抱着剑。 云执看向时清的眼睛瞬间睁圆,身体僵住,脸噌的热起来。 他以为时清想拉着他一起看。 云执红着脸把剑递过去,“你也不说清楚。” 她也没想到云执这么主动啊。 时清抽出青剑,往木桩里插了两下。 本以为木头肯定很硬,时清还用了十成的力气,结果剑刃很容易的就没入进去,像是刺在棉花上,差点闪了她的腰。 时清愣住,反复试了几下。 不是她劲大,也不是剑快,而是木桩真的软。 只有外面的树皮看着硬,其实里面已经糟烂的像棉絮一样。 这样的木头,也就留着烧柴用了。 “姓曹的哪舍得买好木头,年年买的都是这种。所以说你们来的早,若是再晚一点木桩全埋在了底下,可就真的看不见了。” 曹县令从不在石头上做手脚,而是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朝廷就算派人来查也没用。 尤其是部分钦差只走个过场,扫两眼觉得没问题也就算了,干净上好的官靴从不往河边泥土上走,哪里能发现这些。 乞丐头子也是见时清那日白天的作为,觉得她可信,不然才不会跟她说这些,免得官官相护最后曹县令没事她倒是先被抓起来。 时清看向那边已经埋了许多的木桩,“感情白天故意用的好木头,是要做戏给我看呢。” 从她刚到这边县城,曹县令就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起,时清就猜到她怕是有点问题,不然怕什么钦差啊。 如此看来,下游的百姓也并非是不愿意迁移,而有可能是朝廷补偿没发下去。 百姓搬走过冬没了口粮肯定要饿死,不搬走万一洪水没淹过来,还有一线生机。若不是生活艰难,谁愿意拿命去赌。 年年灾情严重,死亡无数,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时清气笑了,手握着剑重重地插在地上,“她拿老娘当小孩哄呢?” 净整些阴间的东西,不干阳间的事儿。 她是下来接地气的,不是来接地府的。 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时清深呼吸,认认真真的跟乞丐头子道谢。 今天若不是因为她,时清还真有可能发现不了白天的木桩跟晚上的木桩不同,然后两三天后启程回京,还以为帮百姓挡了一劫。 乞丐头子笑着跟时清拱手,“是我们谢谢您。” 她见没什么地方用得着自己了,便准备回去,想起什么,还是多说了一句,“大人,您小心着些,强龙难压地头蛇。” 毕竟时清这个钦差的年龄看起来是真的年轻,像是没经过事儿。 曹县令愿意糊弄时清,可能是觉得她是京官不好得罪,加上时清并没有发现她的罪行。 若是被曹县令发现时清已经知道堤坝的情况,事情可能就难办了。 “放心,我有数。” 时清刚想起身,云执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往身边一摁,同时抬头跟乞丐头子说,“朝南跑,快。” 乞丐头子愣了一下,可能是对危险比较敏感,迅速往南边跑没有半分迟疑。 那里有人烟跟巷子,她又对环境特别熟悉,很容易躲藏。 时清也意识到不对劲,迅速掏出信号弹放出去。 奈何御林军赶过来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而她跟云执却已经被一群黑衣人围住。 上回见识到这个场面还是钱焕焕回京的时候,夜里碰巧被她们碰上。 谁知道短短一两个月,被围剿的人换成了她跟云执。 真是风水轮流转。 时清扫了一圈,对方大概有二十人左右,看起来都很棘手。 她掌心微凉,尽量稳住心神,“能打吗?” 时清小声问云执。 两人跑回县城怕是有点难,但好在身后是条河,跳下去还能躲躲。 云执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把时清挡在身后,伸手将她刚才插在地上的剑□□,语气难得认真,“我试试。” 完了,他还是头回说“试试”。 时清尽量往河边靠。 可能是看出两人的企图,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手持兵刃冲过来。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今天来的这群人没一个出声自报家门,而是招式凌厉,招招都奔着夺人性命去的。 云执将剑鞘扔给时清,自己欺身迎上去。 平时他打架极少下死手,今天也没想着取人性命,只是周旋在其中,尽量拖延时间等御林军过来。 “我们围他,你去杀了时清。” 二十人对云执一个,都显得有点吃力。 其中一人怕任务失败,准备先朝时清下手。 跟云执比起来,时清好对付多了。 “不留活口。” 四个字阴阴沉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明明一群黑衣人,时清依旧一眼就分辨出这话是谁说的。 她看对方身形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多大仇多大恨啊。” 她问,“我是梦里刨你家祖坟了吗?” 时清尽量往木头后面躲。 她擅长远攻,其中弓箭最佳。可是谁出门随时背着个弓! 时清跟对方讲道理,“谁派你们来的?对方给多少,我给双倍的价钱。”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吗?” “没事,咱不歧视这个,你跟我比划手势也行,我学过看得懂。” 提着刀过来杀时清的那个黑衣人被她吵的脑瓜子嗡嗡响,思绪忍不住跟着她走,最后忍无可忍,“闭嘴!” “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 时清跟她围着木桩绕圈,“你说闭嘴我就闭嘴?那我让你住手你也没听啊。” 她完全就是在拖延时间。 黑衣人中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人从跟云执的对战中退出来,自己提着刀朝时清走过来。 “今天你必须死!” 时清嘴硬,“你说我死我就得死?我偏要活着!” 一个人还好周旋,两个人就有点难了。 眼见着时清被围,云执心里有些急,招式乱了一瞬,脸颊险些被对方的刀刃划到。 他被人拼命拦住,很难过去。 对方看出来云执不愿意取人性命,边朝他下死手边利用他这个弱点围住他。 而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时清,反应比云执想象的要快,她手撑着身旁的木桩一翻,就这么躲过两人砍下来的刀。 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月光下刀背的寒光几乎擦着时清的鼻尖而过。 那边云执也挑开对方的刀从被包围的人群里出来,伸手拉着时清的手腕往身后一带,将她藏到背后。 这么耗下去怕是等不到御林军赶过来。 云执薄唇抿紧心里挣扎,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绷得发白。 对方朝两人逼近,云执带着时清虚晃了一下,随后躲开众人的刀光往河边方向走。 黑衣人头子见两人要跑,情急之下随手扔出去一个镖,正对着云执后背心脏处。 看见镖在月色下反光的那一瞬间,时清猛地想起黑衣人是谁。 完全躲开怕是有点难。 时清眼疾手快,抱着云执转了一下,避开他的心脏,镖擦着云执的手臂而过。 “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跌进水里,没了踪影。 黑衣人头子站在河边脸色阴沉,懊恼的将刀插在脚边。 镖上竟是忘了淬毒,不然定取对方性命! 她本想着带了二十多人来,云执跟时清怎么都逃不掉,加上怕暴露身份,她极少用镖。 只是刚才看见云执跟时清要跑的时候,下意识的随手放暗器,却是忘了上面没毒。 满京城,能躲过她两次镖的,也就只有这对妻夫了。 这么好的机会,竟是被时清给逃了! 以时清那锱铢必较又谨慎多疑的性子,一击未得手,下次再想对她杀她怕是难上加难。 黑衣人胸口憋闷,呼吸沉沉,气得扯掉脸上遮脸的面巾透气。 月色下,孙府侍卫那张略带戾气的脸完全露出来。 侍卫姓孙,因在家中排行老大,外人都喊她孙大。 瞧着御林军快到了,孙大深呼吸,把面巾重新遮上,低头将刀□□,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她让人顺着河流往下搜,若是能碰见两人最好,若是不能碰到便只能等下次机会。 除掉时清跟云执,难虽难了点,但回京之路那么长,她就不信两人没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再说时清和云执,两人顺着河流往下游。 等估摸着对方追不上了,才爬上岸。 周边黑漆漆的,瞧着像是山林村庄,已经出了县城。 时清抹了把脸上的水,来不及休息便跪立着伸手去扯云执的衣襟。 镖擦在胳膊处,撸袖子看不见。 清冷的月光下,时清脸色苍白,呼吸发紧,心脏沉甸甸地坠在心底,就怕镖上有毒。 她眸光认真表情这么严肃地扒自己衣服,云执想脸红都红不起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掌心盖握住时清冰凉的手背,语气肯定的说,“没事,镖上没毒。” 他懂医术,在中镖的那一刻就知道上面没有毒。 也是命大运气好。 云执也认出黑衣人是谁,只是不知道孙府没了,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此人自负,许是觉得没人能躲过她的镖,不屑于在上面淬毒。包括上次在巴宝阁对时清动手,那支镖上也没有毒。 时清直直的看着云执,见他脸色如常不像是中毒强撑着说谎,才舒了口气,腰背瘫软下来。 她手指松开云执的衣襟,跪坐下来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视线落在云执脸上,哑声说,“云执,吓死我了。” 比在春猎时遇刺都害怕。 因为受伤的人是云执。 时清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看重别人的性命超过看重自己的。 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所谓的任务进度。 云执看着时清,没忍住单手环住她的脖颈,掌心贴在时清后脑勺上,将人往前拉近,偏头垂眸吻在那张颜色浅淡的唇上。 轻轻碾摩。 像是安抚性的一吻。 时清却是反客为主,伸手捧住云执的脸,撬开他的唇瓣加深两人间的距离。 云执被她推倒在身后草地上,就在对方伸手去扯他腰带的时候才红着脸反应过来。 “?!” 他喘·息着别开头,没受伤的那只手握着时清的手腕拦住她的动作,眼皮重重跳动。 怎么他被动的躺在 虽然没做过,但云执隐约觉得他才是上面那个。 时清疑惑的看他,云执轻声说,“有人来了。” 他紧接着补充道:“不是黑衣人,脚步声很重,像是寻常村民。” 时清从云执身上起来,借着月光看平躺在地上的云执,视线怔怔的凝在某处,微微挑眉,就差吹口哨了。 云执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过去,呼吸一紧。 这个流氓! 云执瞪她一眼,翻身背对着时清把双腿曲起来企图掩饰,想等身体平息了再起来。 时清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头一回,但云执一害羞她就支棱起来。 时清笑着戳他后腰,“躲什么,以后又不是看不见了。” 说这话的时候,时清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 云执本来呼吸就热,这会儿更烫了,艰难地咬牙,“你别说话。” 他声音低低哑哑的,不自然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撩人磁性,明显是动了念头。 时清难得脸红,眸光闪烁着别开视线,双手找事情做一样,拧衣摆上的水,低头抿出笑意。 “你们是谁?怎么半夜在这儿?” 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年龄差不多在四十岁左右。 时清顺着动静看过去,云执也坐起来。 时清坐在河边,月光就映在那张昳丽明媚的脸上。 她长得实在显眼好看,几乎让人过目不忘。 对方脱口而出,“小时大人?” 时清跟云执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有人能认出两人。 中年女人提着笼子从阴影处走出来,光亮下,时清才发现对方跟她在衣服铺子见过。 正是被小二羞辱过的女人。 女人姓郑,作势要给时清行礼,“大人叫我老郑就行。” 时清爬起来扶她,“大晚上的,咱们可不兴这个。” 时清跟云执这会儿肯定没办法回县衙,加上云执手臂受伤,虽说不重但也要包扎。 两人对视一眼,提出能不能去老郑家里借宿一晚。 老郑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给您带路。大人您还没吃饭吧,我正好让我夫郎给你做点,只是乡下饭菜,希望大人别嫌弃。” 她有点紧张,又局促拘谨的很,但却是没问时清跟云执怎么湿漉漉的出现在河边。 “咱们这边晚上有去河里下笼子捉虾的,尤其是月亮好的时候。” 老郑笑了下,提提手里的虾笼给时清看,“家里那位喜欢吃这个,我就去给他试着弄点。” 要不是出来下笼子,还真不一定能碰上时清。 三人往前走,大概过了半盏茶时间才到老郑家。 “我女儿出去谋生了,家里就我跟夫郎两人,刚好你们晚上睡她那屋,平时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老郑把笼子放在门口,扬声喊屋里的男人,“你看我遇见了谁。” 老郑家里不大,土房,跟着一个小院子。 老郑夫郎从屋里出来,看见时清跟云执不由目露惊诧,满脸的难以置信,“小、小时大人?” 低调低调。 时清完全没想到自己随手的一个举动会被人记在心里,也没想到会再碰见。 时清行了个后辈的礼,“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男人局促的看着时清跟云执,虽说两人全身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的,但气质跟容貌依旧突出显眼,进了他家屋子都觉得格格不入。 “哦对了!”男人想起来,轻声说,“正好灶上烧着热水,你们洗洗,我给你们拿身干净衣服换上。” 老郑则是给云执翻药箱去了。 家里没什么好药,但止血的还是有的。 怕两人冻着,郑夫郎还煮了姜汤。 时清穿的是老郑女儿的旧衣服,上面已经洗的发白,云执穿的是郑夫郎的衣服。 时清头回看云执穿这么老气深沉的灰色,揶揄的小声喊他,“老云~” “……” 云执本来想喊“老时”,可是时清身上衣服颜色还算好看,这个“老”字实在叫不出口。 “你出去,我涂药。” 云执抬下巴示意时清。 “见外了云少侠,”时清非但不打算出去,还撸起了袖子,热情的表示,“这不得我亲手来~” 第63章 063 云执攥着衣襟身体往后撤, 不让时清得手。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郑夫郎忐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郎君受伤了, 需要我帮忙涂药吗?” 他想着男子家的手总归是轻一点,小时大人既是女人又是贵人, 可能做不来这些。 云执瞬间从床上站起来, 毫不犹豫, “需要!” 他舒了口气, 下床开门让郑夫郎进来。 时清遗憾的把袖子又放下来, 郑夫郎进来后她便出去了。 时清看老郑坐在门口就着明亮的月色缝补虾笼, 便搬了个板凳坐在她旁边,聊天的同时顺便问问这边的情况。 跟乞丐头子说的差不多, 曹县令为人圆滑, 表面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背地里对百姓又是另一副嘴脸。 虽说不是穷凶极恶, 却也没拿她们的性命当人命看。 老郑轻声叹息,羡慕起临县的来, “听说她们那儿的县令跟小时大人您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就很有作为, 估计调走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我们命苦, 就摊不上这样的好官。” 时清好奇的多问了两句,才发现临县的县令不是外人, 正好就是她二姨母的女儿时殷! 当年时殷中了进士离京做官, 没成想来了这边。 因为二姨母的夫郎出身低, 是街上卖豆腐人家的儿子, 一直被老爷子嫌弃, 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看。 二姨母一气之下带着夫郎久居书院, 轻易不肯回来,很多时候老二都不愿意把家里的事情往外说,真真的过成了三口之家。 这次估计也是没想到时清会挑到曹县令这个县城,所以就没说时殷在附近。 时清跟老郑在外面聊天,云执跟郑夫郎在屋里包扎上药。 “不是什么上好的药膏,味道比较呛,郎君疼就直说。”郑夫郎看着云执手臂上的伤口,面露心疼,“怎么伤这么深。” 云执本就白净,白玉似的胳膊上骤然被利刃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显得格外突兀。何况被水泡过,伤口周边已经发白,光看着就是头皮发麻心头一颤。 不过跟寻常男子比起来,云执外表看起来轻轻瘦瘦的,脱掉衣服却是瘦而不柴并非光剩骨头。 云执垂眸没说话,只是抿紧薄唇任由郑夫郎给他上药。 孙府侍卫的暗镖本就难躲,如今就只伤着皮肉已经是万幸。 “好了。”包扎完郑夫郎自己倒是舒了口气。 云执额头出了层薄汗,就这硬是没吭一声,别说喊疼了,连眼皮子都没动过。 郑夫郎还是头回见到他这么能忍的男子,像是猜到什么,往外看了一眼。 乡下土屋隔音效果也就那样,时清跟老郑在门口说话的内容都能听见。 “你是怕她听到心疼?”郑夫郎轻声问。 刚才像尊白玉石雕动都不动的云执,浓密乌黑的眼睫突然轻轻颤动起来。 他张了张嘴,哑声说,“本来可以不用受伤。” 不知道是说给郑夫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自责。 是他没狠下心。 他一直对江湖有憧憬,但又没踏入进去,学过的武功真正被应用出来全是为了保护人。 梦里是柳月铭,现实中是时清。 今晚唯一庆幸的是,伤着的人是自己,不是她。 “换好药了吗?”时清在外面问。 郑夫郎把沾血的纱布放在盆里,衣袖半遮着端出去,“换好了。” 时清进来的时候,云执盘腿坐在床沿边,身上松松垮垮的穿着灰色中衣,满头长发挽成高马尾束在脑后,唯有鬓角周围散着些不够长的短发。 他脸色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衬得那双平时就干净清澈的眸子格外黝黑明亮,黑宝石一样。 巴巴看着她的时候,又像只委屈的大狗狗。 云执看了眼时清,又慢慢把头低下,“睡觉吧,明早回去。” 时清站在床边看他,“疼吗,是不是伤的很深?” 云执一直不肯让她看伤口上药,可能不仅仅是害羞。 “不深,只是伤着皮肉,没碰到骨头。”云执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也不疼。” 跟身上的这点伤口比起来,他心里明显更难受。 时清差不多猜到他在想什么,往前走半步,伸手捧住云执的脸,垂眸看他。 云执被迫抬头,怔了一瞬,视线跟她对视。 时清垂眸弯腰在云执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桃花眼弯起来,语气轻快,“咱们运气真好,镖上没毒。这次是我没想到会遇到刺杀,草率行事了。” 云执可能从未涉世,剑上也没见过血,过不了心里那关也正常。她自己拿弓箭的时候都不忍对准人的心脏,更何况云执。 这次是没逼到绝路,云执想着能退就退了。若是没有那条河,他肯定会持剑杀出去。 时清捏了捏云执带点肉的脸颊,“害云少侠受伤是我不够谨慎,回去给你买漂亮的剑穗作为补偿怎么样?” 她在用他喜欢的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 同时也无声安慰他别自责难受。 云执喉咙发紧,心脏收缩,没忍住伸手搭在时清后颈上,直起腰杆偏头吻上她的唇,学着她之前的姿势,加深这个吻。 “不会有下次了。”他看着她,哑声说。 云执神色认真,像是跟她保证下次不会再这么涉险。 “错的是那群想杀我的人,又不是你。” 时清拍拍云执没受伤的那只肩膀,“现在知道群殴多好了吧,孤狼少侠。” 云执习惯自己上,能一个人解决的他就不会用一群人,典型侠者思维。 时清就不一样了,她喜欢一群人一起上。 能乱拳打死的,绝对不单打独斗! 今天是没想到。 晚上睡觉前,两人开始排查想杀时清的到底是哪方势力。 “还真不好想,就我这人缘,想杀我的可太多了。”时清咋舌。 云执眼尾抽动侧眸看她,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唯一奇怪的就是那孙府侍卫。” 孙启冉孙丞相因为圈地案已经倒台,现在跟她女儿正在大牢里蹲着等秋后问斩呢。孙府男眷遣回原籍,府中侍卫下人全送往边疆服役。 按理说这个会镖的侍卫这会儿应该快到边疆了,怎么还在京城? 是谁救的她,养在暗处充当杀手? 时清说,“首先得排除我娘。” 不行就用排除法。 云执眸光微亮,以为她有思绪,结果就听时清继续说: “然后剩余的其他人都有嫌疑。” “……” 跟没说一样。 时清笑,“慢慢来,这次没得手她们肯定还有下次。” 她视线落在云执受伤的那只手臂上,脸上笑意淡去。 “我若没死,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两人在老郑家里住了一晚,县衙里却是炸开了锅。 蜜合等到半夜都没等到两人回来,心一直提着。 “小主子以前晚上出去,这时候都该回来了。”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睛不停地朝外看,嘴里嘀嘀咕咕,“没事的没事的,那可是小主子跟主君啊,肯定没事的。” 主君武功高,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能跑掉。 虽然他总是被小主子骗,但也就只被小主子骗过,何况小主子这次还跟主君一起。 蜜合自我安慰,直到看见时清联络御林军独有的信号弹在外面夜空中炸开,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蜜合连坐都坐不住,直奔县衙门口站那儿等着。 御林军去了,按理说小主子应该能回来了。 但是没有。 蜜合等到快清晨都没见到人。 御林军听时清号令,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其余事情不会过问。 蜜合咬咬牙,折返回县衙里把曹县令喊起来,“你还睡!我家小主子丢了。” 曹县令睡的正熟呢,被她叫醒,趿拉着鞋迷迷糊糊的披着衣服出来,“谁丢了?” “我家小主子。”蜜合说,“她晚上跟主君说去看看街市,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可是京中来的钦差,若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情,仔细我家大人跟朝廷都不会放过你!” 曹县令听到这儿瞌睡瞬间就没了,整个人从没这么清醒过。 她眼睛睁圆倒抽了口凉气,不知道是因为时清丢了,还是因为时清晚上出去。 曹县令是半点都不信时清跟云执是出去逛街市,说不定是去河边了。 曹县令心虚又谨慎,赶紧让衙役直奔河边找人。 她把衣服穿上,避开蜜合的视线,眸光转动,压低声音跟衙门里的心腹说,“若真是在河边……” 曹县令咬咬牙,还是没敢下定决心,最后只得烦躁地摆摆手,道,“先找吧,先把人找到再说。” 跟别的没有根基的钦差不同,时清身后站着的是时鞠,当朝的都御史。 曹县令愁的脑子都炸了,一手握拳捶在另只手的掌心里,“谁知道她能看的这么仔细呢。” 白天从河边回来的时候,时清脸上根本不显,跟她有说有笑的,结果晚上就又过去了。 怪不得孙李两位大人让自己小心着些。 天快亮了,曹县令也没有心思继续睡,在县衙庭院里来回走动,脑子里想过多种应对方法。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时清就是半夜出去查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回来,难不成是碰上了什么事儿? 曹县令眸光闪烁,心脏发紧。 大约一两个时辰过去,蜜合跟衙役回来。 天已经完全大亮,曹县令踮脚仔细朝队伍里看,愣是没看见时清。 “没找到?”曹县令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有什么发现吗?” 蜜合摇头,一言不发的蹲坐在门口台阶上。 衙役引着曹县令往旁边走了走,低声说,“河边发现打斗的痕迹,但是没看见人。” 曹县令微胖的身子一颤,双手攥紧。 果真是朝河边去了。 衙役继续道:“我们顺着河流往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如果是受伤掉到河里,飘到哪儿去了还真不知道。如果没受伤,那她在哪儿上岸更不好说。” 曹县令咬牙道,“那也得继续找,她若是在我这儿出了事儿,我就是两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既然河边有打斗的痕迹,那说明是时清从京城里带来的麻烦。 有人想除掉她。 曹县令手撑着石桌颓然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面如土灰。 时清活着,被她发现木桩的事情自己可能得死。 时清死了,她这个县令更是难辞其咎,也是死。 横竖都没有活路。 曹县令让人先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私心里甚至觉得能找到尸首最好。 曹县令正要起身自己跟着出去找找,就看见衙役快步朝她走过来,手里捧着个信封。 “大人,京中加急书信。” 第64章 064 京中来的? 曹县令一愣, 连忙伸手将信封拿过来,拆开仔细看。 信是李大人寄的,说如果时清发现了堤坝的事情, 就不要让她活着回京。只要除掉时清,其余事情京中自然有人为她兜底。 她敢这么说, 自然是不忌惮时鞠, 亦或是身后有比时鞠官位更高的人。 曹县令心中一定, 轻轻舒了口气, 将信封贴在胸口处, “救命稻草啊。” 这信来的太及时了, 她刚好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直接下定决心。 时清不能留! 她若是活着, 自己肯定死路一条。只有她死了, 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曹县令让衙役把衙门里所有能用的人全带上, 同时拿上自己的信物去武行跟钱庄走一趟。 衙门里的衙役终究是有规定数量的, 但武行跟钱庄这种地方豢养的打手可就没有限制了。 要么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毕竟跟在县城里毫无根基的时清比起来, 曹县令可待了太长时间,人脉跟关系都不是时清能比的。 曹县令看向坐在台阶上的蜜合, 算上屋里看着行礼跟官银的鸦青, 时清也就带了两个人。 她跟她夫郎要是武功极高,昨夜也不会被人逼到跳河逃脱。 双方武力悬殊太大, 曹县令根本不怵。 她让人出去找, 语气姿态跟刚才已经截然不同, 脸上没了那种焦急挣扎, “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曹县令说到“死”的时候跟衙役使了个眼色, 对方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曹县令将信件仔细折叠起来贴着胸口存放,这可是她的保命符。 京中来的钦差大人丢了,曹夫郎起来后便过来问情况,跟他一同来的还有曹臻。 “小时大人没事吧?”曹臻目露担心。 “你应该盼着她有事,她若是没事,有事的就是咱们了。”曹县令轻哼一声。 曹臻目露不解,曹夫郎出声问,“出什么事情了?” “你说呢。”她办的那点事情这父子俩又不是不知道。 毕竟一个七品的县令,如果不贪点银子,哪里有银钱养家糊口,哪能让夫郎跟儿子穿上锦衣绸缎。 曹夫郎捂着胸口,脸色隐隐发白,“怎么会被她给发现吗?以前不都是没事,再说你做的那么谨慎仔细。” 曹县令也没想到啊。 时清光是来的时间就比别的钦差早,要是再晚点,条石垒上去就好了。而且她心思更细,不受男色所惑,完全不像是没经过大事的人。 就光冲着京中来人追杀她,便能知道她在京城里不是个安分的。 真是半点没看出来。 曹臻眼睫落下来,“就有没有别的能和解的法子吗?” 他抬眸试探性的问,“能不能跟以前一样,跟她谈谈,毕竟她是京中来的。” “母亲知道你看中了她,”曹县令说,“但她没看中你啊,她要是看上了你那还好说,你自己又不是没看见,她那天晚上眼里只有羊肉,哪有半点你的影子。” 曹臻一想到那天,胸口便是一阵闷堵。 好难得碰上这么个好看又有前途的女人,就算给她做侧室都是好的。 可惜了。 曹县令挥手说,“这事你俩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曹夫郎领着曹臻回去,曹县令在县衙里等消息。 日上三竿,衙役回禀,“还是没找到。” 连下游她们都去了,愣是没发现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曹县令沉吟,“那便先回来,留几个人象征性搜搜问问,其余人在衙门里等消息。” “她那随从跟行李都在,若是活着,肯定得回来一趟。” 不如节省体力,到时候在衙门里直接来个瓮中捉鳖就行。 衙役应了声,“是。” 衙门里的动静,乞丐头子蹲在对面墙角看的清清楚楚。 曹县令忽然撤人不找了,肯定有问题。 毕竟是京中来的钦差,按曹县令的性子,可不得掘地三尺都得把人找出来,不然怎么往上交差。 乞丐头子缩着肩膀往街上走。 昨晚她跑掉后又回去看了一眼,躲在暗处,她看见那群黑衣人在河边站了片刻便离开了,前后不过几个瞬息,又是一队人马赶到。 领头的那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在现场查看一圈,随后指挥人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了。 她全程不敢呼吸,等人全走完才偷偷溜走。 今早进城天没亮就看见衙役出去找人,猜测小时大人跟她夫郎肯定还没回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乞丐头子发散手底下的乞丐跟着打听打听,想着能帮忙找一下也行。 要是她们比衙役动作快一步的话,还能给小时大人报个信。 让她小心曹县令。 县衙里,蜜合质问曹县令,“我家大人还没消息,你为何不派人继续出去找了?” “谁说没出去找。”曹县令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不是让人去了吗。” “就两三个人你也好意思说!你糊弄谁呢!” 蜜合一夜未睡加上火气上来,眼睛通红,恨不得活吃了曹县令。 刚开始还有一群人帮忙找呢,后来曹县令收到封信就有点不对劲,找人的不止衙役还有别的。 蜜合想着先把人找到再说,就没多问。 现在倒好,人还没找到呢,曹县令就准备在衙门里悠闲的等着吃午饭,全然不管她家小主子的死活。 之前她还觉得曹县令比钱开泰好多了,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货色! 不过是一个坏在了明处,一个坏在了暗处。 “要是小主子出事,我家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你!”蜜合说完就要往外走。 曹县令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站住。” 她茶盏杯底磕在桌面上,“你一个下人,竟敢对我呼来喝去大声吆喝,这是我的县衙,并非你家时府。” “时大人如何不放过我是我的事情,你这般放肆却是没将我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这个丫头要是出去指不定会坏事。 曹县令扬声道:“来人啊。” 蜜合惊诧的扭头朝后看,“你要干什么?” “杖则二十!”曹县令笑呵呵的说,“你家大人不在,我不过是替她约束下人而已。” 蜜合气笑了,“你敢!我是时府的下人,你凭什么替我家小主子约束我!” 她撸起袖子,伸手拎过旁边的椅子,“谁来我砸谁!” 曹县令也没想到一个丫头性子这么硬,她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你能走,那他呢?” 府里可不止蜜合自己,还有鸦青呢。 鸦青被人推搡到门外,脸色早就吓得发白。本来云执丢了他就够担心,这会儿被人带过来更害怕了。 若是云执跟时清没事,县令怎么敢这么对他跟蜜合。 鸦青咬紧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忍住没哭出来。 “你——”蜜合气的胸口重重起伏。 曹县令问,“是打你呢,还是打他呢?” 衙役已经拎着板子朝鸦青走过去,蜜合一椅子朝对方砸过去。 趁对方吃痛分神,蜜合赶紧跑过去把鸦青扯在身后,余光不停地朝圆门的方向看去,盘算着能不能跑。 曹县令不急不躁的跟着走出来,背着双手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你是跑不出去的。” 她跟衙役说,“打!” 连主子她都不打算放过,何况一个下人,打死直接就能处理掉。 衙役抡起一板子抽在蜜合小腹上。 蜜合却是直接伸手接住板子,一使劲,反而从对方手里夺过板子挥舞起来。 她不会武没事,但她劲大啊! 蜜合把板子舞到衙役们都不敢靠近,生怕抽在自己头上。 “谁来我跟谁拼命!” 她咬牙盯着所有想靠近的人。 曹县令不服气了,指着庭院里的蜜合,又让几个人过来,“给我摁住她!” 有衙役正好从圆门外跑过来,面色难看,刚要上前跟曹县令说话,却被曹县令指挥去捉住蜜合。 “捉什么啊,”衙役拍着大腿说,“小时大人回来了!” 曹县令脸上的横肉,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蜜合听见时清回来了,惊喜的眼睛发亮,就趁她分神的这一瞬间,刚才被她用椅子砸到的衙役眸光一暗,抡起板子朝蜜合的头打过去。 “蜜合——!” 鸦青目露惊恐,带着哭腔伸手去护她的头。 时清刚进圆门就看见蜜合身边的衙役握着板子的那只胳膊抡了起来。 她反应飞快地伸手拿过御林军头领背后的弓箭,眼睛微微眯起,弓弦拉满,一箭过去。 蜜合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眼睛只朝圆门的方向看,听见鸦青的声音才回头。 一切动作好像慢下来,鸦青伸手去抱她的头,还没来得及,蜜合就听见耳边有凌厉的风声滑过,“咻”的声,箭擦着发丝过去,“咚”的下钉在衙役抡起来的板子上。 衙役震得双手发麻,板子朝着跟蜜合相反的方向掉在地上,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 蜜合眸光轻颤,吓的腿一软,后背出了身冷汗。 “小主子。” 蜜合跟鸦青红着眼睛看向时清跟云执,“主君。” 两人心总算定了下来,“你们没事就好。” 时清没事,那有事的只能是别人了。 时清拎着弓跟云执并肩进来,皮笑肉不笑的问,“呦,曹县令这是要干什么?我家蜜合跟鸦青是趁我不在烧了你家祠堂吗,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蜜合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快步朝时清走过去,板子往身边一竖,腰杆挺直站在她身后。 鸦青则是快步走到云执身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瞧见云执左臂衣服上有血迹,才意识到对方受伤了。 憋了半天的眼泪,总算掉下来。 “没事没事。”云执把手里的剑递给鸦青,撩开衣服口子从缝隙里给他看包扎过的地方,“真没事。” 鸦青这才双手抱着剑松了口气。 曹县令看见时清好端端回来的时候,心底就隐隐发凉。 她勉强扯出笑容,“都是误会,小时大人这是去哪儿了啊,让我们一顿好找。” 她瞥着时清身边新出现的女人,对方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修身干练的暗红色侍卫服,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时清身后不远处。 对方无论是从站姿到站的位置,都是处于一种对前面人保护的姿态。 曹县令估算对方的武力值,想着看情况动手。 时清笑了,“我去哪儿你心里没点数吗?什么都要我告诉你,你长着个脑袋干什么用,摆设吗?” “要是懒得用,不如割下来当木桩埋在堤坝 曹县令哪里还不明白,时清果真是发现堤坝的问题了。 “小时大人,下官也有下官的为难之处,不知道小时大人能不能商量一下,您需要什么都好说。” 曹县令说话的时候手朝身后的衙役打了个手势。 衙门里的人都准备着呢,等时清一回来就把她拿下来。 时清全当没看见,等曹县令把人叫过来正好一网打尽! 御林军已经在墙边埋伏好了,她们对上打手,无异于池塘里炸鱼。 时清摸着弓问,“我跟你能有什么好商量的,就咱们这交情,你也没脸让我清明十五给你烧点纸钱吧?” 曹县令被噎的一顿,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堤坝底下用烂木头,你可真想得出来,那烂的是木头吗,那烂的分明是你的为官之心。” “都说县令是百姓的母父官,你这样的当孙女百姓都嫌弃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我要是你家灵位牌上的祖宗,我都得气得连夜爬出来抠掉自己的名字。” 时清嫌弃,“有你这种后辈,我死了在底下都觉得丢脸!” 敢拿她当孙女糊弄,时清今天非得让姓曹的见识见识谁才是奶奶! 第65章 065 曹县令被个龄小的指鼻子骂, 比被龄大的骂还恼火生气。 她冷脸,下颚紧绷,忍无可忍, “时清,我可给过你机会, 你不要。你既然非要找死, 那我便成全你。” 说罢曹县令喊道:“来人啊, 给我拿下她们!” 衙役跟打手们将近百人,从圆门涌进来,将时清等人团团围住,气焰嚣张。 她们每人手里都拿打人的长条板子, 个个凶神恶煞,尤其那打手, 光瞧表情就很凶恶。 在她们眼里,估计都没把时清当回事儿,就她这样的, 还不一棍子撂倒。 时清微微扬眉, 手朝一伸。 这次云执聪了,没当众人的面傻愣愣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而从御林军头子背的箭筒里拔出一支箭递给她。 时清接过箭,慢悠悠的搭在弓弦上,嗤笑道:“就这点人,没了吗?” 她说, “不我看不起你, 就这点人你还好意当地头蛇,我拿你当条蚯蚓都我没见过世面抬举你了。” 曹县令双手背在身,冷呵笑, “双拳难敌脚,你们就这几个人,就算『插』翅膀也难从县衙里飞出去。” 她笑时清纪小口气大,不知道害怕,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板子不挨在身上不知道疼。 曹县令看向时清,扬说道:“时清,你贪赃受贿,刚来县城便『逼』我用烂木桩修建河堤,属实可恶!” “外加贪图我儿美『色』,意图不轨,被我拒绝竟反咬我一口打算污蔑,幸亏我察觉的早没酿成大祸。” 时清一脸懵『逼』,听的一愣一愣的。 美『色』? 哪里有美『色』? 羊肉吗? 曹县令眸光沉沉,“今日要不将你拿下,我上不起朝廷百姓,下不起夫郎儿子。” 她两片嘴唇一张一合,硬将黑的说成白的。 短短几句话,时清就成了罪大恶极的贪官,而她曹县令自己清清白白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小白莲,这倒打一耙子的功夫属实了得。 时清胳膊夹弓箭,忍不住腾出双手给她鼓掌,感叹道:“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绝世厚脸皮》这本里要没你曹县令我第一个不服气。” “就你这张脸皮,洗干净油炸了扔出去喂狗,估计狗都咬不动。” 这打算弄死她,然把罪名全安在她身上? 到时候死无证,还不曹县令说什么就什么。 等夏季汛期到了,洪水淹没村庄冲垮堤坝,曹县令指不定在县衙里边点银子边把罪过都推到她身上。 好算盘啊。 曹县令冷脸朝手下人示意,“给我把这个贪官拿下!” 她岂能让一个小辈指自己的鼻子骂! 时清笑了,也跟喊,“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贪官拿下!” 不就摇人吗,谁不会似的。 她非但要指曹县令的鼻子骂,还要骑她的脸输出! 要不她口吐芬芳,她批了张皮还真以为自己个人了。 话音落下,打手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有数十道身影从墙头外翻进来。 那么的墙,方身影轻盈地翻跳落地,几乎没有半分动静。 尤其这人手持弓箭整齐的列成一排站在时清身,弓顷刻间拉满,每根弦上都搭了三支箭,箭头准的方向全曹县令。 打手们齐齐倒抽了口凉气,瞥那阳光下泛寒光的锋利箭头,脸上寒『毛』不禁竖起,面皮紧绷,就连手里拿的板子都跟抖了起来。 她们在小县城为非作歹,主要手都手无缚鸡力的寻常百姓亦或地痞流氓,从未上这种功夫的人物。 跟她们比,这人就像天上翱翔的鹰,爪子锋利,羽翼丰厚,而她们呢,就只地上溜达的土鸡。 光用肉眼看,都知道实力悬殊有多大。 绝武力气势的压制下,百余人上十几人,竟没一个敢动弹的。 时清弓弦慢悠悠拉满,准曹县令,“要不然比比你板子打人疼,还我这箭更锋利?” “你、你、你敢!”曹县令瞬间气短,慌『乱』地左右看,想找地方藏身。 可所有弓箭准的都她,曹县令掌心出汗,下颚咬紧,心提到嗓子眼脚却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衙门庭院里的衙役跟打手加起来虽说有百十人,可真比起功夫来,云执不拿剑甚至让她们一条胳膊都不在话下,何况两人身还站御林军头领。 简直就大型虐菜砍瓜现场。 曹县令被弓箭准,打手们看她脸『色』行事,全都迟疑的不敢『乱』动。 短短一瞬间,局势就这么逆转过来。 “放下板子,原地抱头,违令者下场犹如此盏。” 时清右手一松,脱离弓弦的箭“咻”的飞出去,带凌厉风,擦曹县令的手背而过。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疼的时候,箭头已经将正厅主位茶几上曹县令前用过的茶盏『射』爆。 “啪”的清脆碎响,像炸在众人心头,惊的心脏颤栗头皮麻。 时清拿弓,视线环视一圈。 凡被她目光扫过的打手衙役,全都蹲下来把板子放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反抗。 曹县令垂在身侧被箭头擦过的手背火辣辣的疼,连整只手都在隐隐抖,就这都没敢抬起来看一眼。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庭院里那个手持弓箭、容貌昳丽、气质张扬的人,呼吸寸寸紧。 时清身上穿的昨夜风干的深『色』短打,很寻常朴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愣被撑出一股睥睨所有人的嚣张气焰。 尤其『射』箭那一瞬间,方身上所爆出的气势非她一个七品县令能比的。 怪不得孙平眉跟李芸庆起初要自己小心时清。 这样的人物,在京城中也少有。 时清目光收回来看向曹县令,咋舌说,“你看,我就说你这点人不行吧。” 蜜合跟两个御林军已经去找绳子了,准备像捆劫匪一样把这打手都捆起来。 这么多的劳力,拿鞭子押去修堤坝多好,不用白不用。 曹县令腿弯一软,跌坐在地上。 “我好歹朝廷任命的官员,就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处决。” 曹县令现在还抱有最一丝希望,指京城里的李大人能救自己。 时清嗤笑,“谁说我要处决你了,我就不能先打你一顿然留最一口气吗?” 她走过来,用弓戳曹县令的心口,“你还想打我家蜜合,我自己都没打过她,你怎么这么有能耐呢,还准备替我教训人了?” “你这打的蜜合吗?你这铁了心的不打算留我活口啊,谁给你的勇气跟胆子?” 她离开不过一夜,曹县令蜜合的态度就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要说没生点什么事情时清都不信。 除非曹县令还在梦游呢,人没睡醒狗胆包天想杀钦差。 以曹县令圆滑的『性』子,哪怕知道自己现堤坝的事情,都不会直接杀她灭口,而玩阴的。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一定有人给了她孤注一掷下死手的底气。 也幸亏时清这次谨慎。 她知道自己失踪一晚上,回来曹县令肯定怀疑她。与其两人扯皮虚与委蛇,还不如直接把事情挑。 看看谁先弄死谁! 曹县令避开时清审问的视线,“下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时清好脾气的表示,“我说什么不要,我做什么要。” 曹县令眼皮一跳,心头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时清坐在曹县令身边的台阶上看向院子里。 蜜合跟御林军已经麻溜的将人捆绑起来,有过上次捆劫匪的合作经验在,这回她们配合格外默契。 时清跟蜜合说,“她不要打你吗?这会儿我让你打回来。” 蜜合眼睛噌的下亮了,直接将两支袖筒撸起来,激动地问,“小主子您说,打多少下?” 她今天恨不得咬死曹县令,如今有机会报复,肯定不会留余力。 “就打到她招了为止,问问谁给她的勇气杀我。” “阎王吗?” 时清问,“她托梦给你说底下缺你,所以要你给我送完人头就下去吗?” 曹县令睨时清,冷笑道,“你敢打我?” 时清就算钦差也没有资格她动刑。 时清拉长尾音“哎”了一,被挑起斗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 时清让人把曹县令架到县衙门口,摆上长条板凳摁趴上去,打给全城百姓看。 杀鸡儆猴,往来这儿的官员若再想贪污受贿,不如想想今日的曹县令。 曹县令脸『色』瞬间苍白,嘴唇抖看向时清,“我可朝廷官员!” “你马上就不了。”时清回她。 “就我有罪你也没权打我!”曹县令疯狂挣扎,要被拖出去打,被百姓们围观,还不如死了呢。 时清沉『吟』,曹县令刚要松口气,就听她说,“没事儿~” 时清道:“就算没有权利,我打都打了,皇上想必说两句就算了,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 谁替你『操』心了! 曹县令被御林军拖出去,嚷道:“时清,你要敢打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旁边的云执微微皱眉,从地上拎起一个最结实的木板掂了两下递给蜜合,一本正经的问她,“吃饭了吗?” 不行就先吃点再打。 蜜合握紧板子,“没吃饭也有劲。” 时清倒不介意,“不想放过我的鬼多呢,就你这样的连前排都挤不进去,慢慢排队去吧。” 想弄死她的人这么多,她怕过谁? “……” 曹县令被堵的胸口疼,说不过时清还弄不死她,气的原地『乱』扭,像只被拉出圈的猪。 乞丐头子本来就蹲在衙门口,听说时清回来了本来还挺担心,直到看见平时摆官威吓人的曹县令跟只猪一样被人架胳膊拖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小时大人肯定没事,但曹县令这就有点好笑了。 “呦,大人,您这唱哪一出啊?”乞丐头子揣手弯腰问被摁在长条板凳上的曹县令。 曹县令的脸『色』憋的跟猪肝一样,恨不得当场让人弄死乞丐头子。 乞丐头子这会儿可不怕她。 她吆喝起来,让大家都来瞧瞧,曹县令怎么趴板凳上了呢。 听说衙门口有热闹看,百姓们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聚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这怎么回事啊?” “那不曹县令,怎么被人摁呢?” “还不显吗,这要打她啊。” 外人可能不清楚,但当地百姓本县县令的所作所为可谓相当了解。 这会儿纷纷攥拳头呼,“打她!打她!打她!” 曹县令气的呼吸沉沉,拍面前的长条板凳吼道,“都给我闭嘴!” 奈何手心都拍红了就没一个人理她。 平时好使的官威现在半点用都没有。 时清跟云执从里面出来,站在县衙门口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她就抬个手,刚还躁动的人群就这么慢慢安静下来。 曹县令惊诧地扭头看时清跟百姓,不白为什么这群人这么听她的。 时清偏偏就有这个控场的能力,全在京城要债的时候练出来的。 当时那场面可比现在大多了。 时清扬说,“姓曹的贪污受贿,拿烂木桩修建河堤,吞没朝廷每给下游百姓的补助,不积极防洪只专注敛财,罪大恶极!” 百姓看向曹县令的目光恨不得活吃了她。 时清继续道,“所幸这次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这样心中没有底线拿人命当草芥的人不配称为我朝官员,今日我就要让大家看看,朝廷蛀虫什么下场!” 百姓们瞬间激动起来。 以往就算官员犯事都没有这么快遭报应的,百姓们也迟迟等不到结果,今天还头回赶上现场,能不兴吗? 迟到的判决从不正义,她们要看就要看现世现报! 哪怕图个心里痛快。 打手蜜合已经就位,她低头看曹县令,笑嘻嘻的说,“今天来这么多人给你捧场,你可别招太快啊,不然大伙儿都不尽兴。” 曹县令差点把心头血吐她脸上。 她堂堂一个县令,过来表扬胸口碎大石的吗?还要让这群贱尽兴? 蜜合朝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两下,然麻溜的拎起板子。 光看她这架势,就不像正经人家训练有素的随从,指不定厨劈柴出身。 还真被她猜了。 蜜合一板子打下去,曹县令瞬间出猪叫。 这劲儿也太大了点! 怪不得刚能在院子里把木板舞的虎虎生风,『逼』得衙役都不敢靠近。 曹县令只挨了一板子就疼的受不了。 比疼痛更难忍受的被围观的丢人。 时清其实已经给她面子了,没让人扒掉裤子打,怕污了大家的眼睛。 奈何百姓们恨死姓曹的,那曾经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人更忍不住捡起地上石头砸她。 “去死啊!你这个贪官!” “我们县本来不至于这么苦,都怪你搜刮我们。” “你还我家庭孩子。” 若不只剩下自己,一人何至于肢健全却没了生的希望,活的像个行尸走肉去当乞丐? “大家冷静一点,朝廷还有好官员的,这次来咱们县的官员肯定不敢再贪污。” “说的,这事还要谢谢小时大人。” “多谢小时大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大家跟一起喊。 最变成曹县令挨打的时候,还要看她县里的百姓跪感谢时清打她。 造孽啊! 时清也没想到会这样,伸手虚扶她们,“哎呀,别磕头别磕头,我纪小经不住,咱们有话站起来说。” 云执站在旁边看时清手忙脚『乱』,眼里『露』出笑意。 她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可爱。 连旁边的御林军头领都说,“难得看见小时大人没招的时候,少见啊。” 这事回京得说给皇上听。 曹县令被打了十板子就晕过去了。 时清安抚完百姓等她们散开,便让人把曹县令抬进去放在庭院里。 蜜合放下板子朝时清走过来,“小主子,我可能知道为什么姓曹的要杀您。” 曹县令到晕过去都没肯招,嘴巴这么紧估计想等人救她。 曹县令原本心里以为,就算时清钦差也不能立马办了她。 结果谁成想时清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她打一顿,麻溜的接管了她的县衙,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一顿『乱』拳打死了她这个老师傅。 如今整个衙门已经时清的天下,她想搜点证据还能搜不到? 蜜合也不很确定,说,“我早上看姓曹的收到一封信,看完信她的态度就变了。” 那信呢? 信在曹县令怀里。 时清从昏『迷』的曹县令怀里把信『摸』出来,“折叠的这么仔细,看来她这想留保命没烧掉啊。” 信封展开,时清就看见上面的字迹略显熟悉。 虽说没署名,只说了因为堤坝的事情要除掉她,但时清还认出这字迹谁的。 ——李芸庆。 上回要账的时候李芸庆欠的银两比较多,一时间凑不齐,写了张欠条说两日归还。 时清当时扫了一眼,还觉得李大人的字跟她本人给人的中油腻形象不符合,一笔一捺颇有大家风范。 时鞠那天就在旁边,告诉她,“李大人先帝时期的二甲,以一手好字被先帝赏识得以留在京中做官。” 如今正这手想故意掩藏都藏不住的好字暴『露』了她。 成也字迹,败也字迹。 有人,哪怕字故意写丑改变风格,依旧能隐约看出来这出自她手,毕竟起笔跟收笔的习惯不好改。 好样的。 上回欠债的时候没弄死她真便宜她了。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时清掸信蹲在曹县令身边,视线看向云执受伤的手臂,“说不定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云执没听懂,他伸手去拿院内石桌上的茶盏倒水。 时清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信搁在桌子上,截住他的动作自己给他倒茶。 “咱俩要路上出事了,到时候就能把事情全推到曹县令头上,说她因为罪行败漏所以想杀你我灭口。” “就算我娘不依不饶往上查,能查出来的也只有李芸庆。” “而李芸庆在京中,如果想处理掉她,也不很难。” 方这连事都给她安排好了,狠下心不想让她顺利回京。 时清拿茶盏,云执伸手要接,她却微微一晃,伸手将茶盏递到他嘴边,“既然有人不想让咱们回去……” 时清眨巴眼睛,话锋一转,“要不咱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她畅想起来,“当个普通县令,跟你三抱俩,多好!” “……” 抱啥? 云执眼尾抽动,见时清说说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右手轻巧的从她手中将茶盏夺过来,冲她微微挑眉。 他得意的当时清的面,仰头喝茶。 云执修长白净的脖子仰起来,喉结上下缓慢滑动。 时清托腮看他,呼吸莫名滚烫,指尖微痒,没忍住伸手,用食指轻轻触碰一下。 云执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翠竹,翠的干净,翠的青涩,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两把,感受这鲜活蓬勃的生机。 “!” 云执眸光轻颤,吞咽茶水的动作顿时僵住,抽了口气直接呛咳起来。 他红眼尾看时清,茶盏放下,扯衣袖擦嘴角,“你干什么?” “想亲你。”时清眼睛弯起来,说的大大方方。 云执呼吸一顿,视线左右看,动作不自然地又伸手握住茶盏,抿了抿湿润的唇瓣,垂眸轻憋出三个字: “等晚上。” 白天人多。 时清直接笑出。 云执红耳廓抬眸瞪她。 现在还没到晌午,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时清只能去办正事。 她新清点了一遍衙门里现有的银两,分派一部人去买木桩,另一部分人跟她去河边。 被捆住的打手和衙役负责把已经埋下去的木桩挖出来,劳力们站在边上负责监督。 木桩需要新埋,地基必须打结实。 这不一两天的活,时清往上递折子,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等新分派过来的县令接替她。 除了堤坝,还有下游百姓的迁移。 时清分出部分赈灾银两,先给百姓作为迁移安家费用。 她担心洪水严,还写了她能想到的灾救治方法。 比洪灾更可怕的灾的瘟疫。 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染上瘟疫,只能被放弃。 时清把这部分写出来,还包括应该在哪里修建救助灾的棚子,以及在哪地方施粥米,多少,谁来领,她都写清楚了。 她白天逛了一圈,把物价跟地势『摸』得清清楚楚,晚上就花时间记下来。 来接替的县令如果不头猪,只要按她这个法子来,今天的灾情都不会多严。 时清油灯伏案写这,云执进来看了一眼。 “马上就写好了,你别急。”时清看他。 “我急什么?”云执茫然的坐在她面,抬头上时清光亮晃人的眼睛,瞬间想起上午自己说过的话。 她以为、以为自己来催她那个的? “我不急。”云执『摸』鼻子,不自然的说,“你写一夜都行。” “就有点事情……” 他还没说完,时清就说,“你看,还急吧。” “……” 云执瞪她。 “行吧行吧。”时清一副无奈的语气,妥协地放下笔。 云执看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时清却起身,双手捧云执的脸,弯腰探身偏头吻上他微热的唇瓣,『舔』了一下,“先给你。” 她问,“现在不急了吧。” 云执凑过去咬了下她的下唇瓣。 一吻结束,云执还没走。 他找时清有正事,被她一亲差点给忘了。 “曹县令的儿子曹臻来求我……” 云执眸光闪烁,抬手『揉』了『揉』鼻子,眼睛不看时清,只盯她纸上的字,瓮瓮气的说,“他说只要你放了曹县令,他干什么都愿意,哪怕做牛做马。” 曹臻不敢找时清哭,就找上云执。 云执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有劲拉马车吗?还扛铁犁就能耕地?”时清眼皮都没动。 云执还真认真想了一下,就曹臻那柔弱模样,估计很难,“怕都不能。” 时清嗤笑道:“那不就得了,啥都不能干,还怎么给我当牛做马?” 云执一时间分不清时清真没懂曹臻的意,还假没懂曹臻的意。 连鸦青都说曹臻想给时清做小。 时清来的路上也说要再找一个。 云执双手搭在案上,左手拇指上的红玛瑙扳指被他收起来。 云执看手指,含糊问,“你不要他啊?” “你看我像舍得养闲人的有钱人吗?”时清低头写字,随口反问。 云执眼里终于『露』出笑意,“不像。” 她抠门死了,哪里舍得养个不能干活的闲人。 “再说了,我都有夫郎了,八抬大轿媒正娶的,再要一个多浪费啊。” 时清抬眼看云执,揶揄的问,“不啊,夫郎~” 云执被她问的脸一热。 “他舞剑不如你,功夫不如你,长得不如你,倒勇气跟脸皮他娘一样,竟然好意上门找你?” 时清也今天忙糊涂了,忘了让人把院一看管起来。 怎么什么人都能往她房里进了? 她看起来像沉『迷』男『色』的人吗? 时清终于写完最一笔。 她舒了口气把『毛』笔放下来,趴在桌面上放松脊椎,同时朝云执伸出食指勾进他的掌心里,不轻不地挠了一下。 云执眸光闪烁,瞬间坐得笔直,视线别开看向别处,全当没察觉到时清的动作。 只耳廓有点红。 “晚上一起睡怎么样?” 时清出邀请。 第66章 066 时清嘴里的这个一起睡, 肯定不是像平时一样盖上被子纯聊天。 云执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所以耳朵显得格外烧得慌。 他是个男人,对时清有没有反应心里又不是没有数。 云执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 又揉了下鼻尖, 掩饰心里的紧张。 他眼睛看了眼时清又迅速别开,眸光闪烁不好意思跟她直接对视, “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写完?” 时清感觉自己被云执传染了,脸莫名跟着热起来, “已经写完了。” 书房里本来流畅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人抽干, 变得莫名燥热。 一种名叫暧昧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缠绕, 好像任何简简单单的动作都能在这干燥的气氛里擦出火花。 时清松开云执的手,像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低头收拾桌上写满字的纸张,“你先去洗澡,我把这些整理一下, 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内容,可不能丢了。” “好。”云执红着脸别开视线, 手指捻了捻指腹, 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余光扫过来瞥了眼时清, 正好看见平时那张白皙明媚的脸庞慢慢染上红晕,绯红一片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昳丽夺目。 云执不由抿起嘴角, 眼睫煽动着落下, 心里说不出的又软又轻,喉咙发紧,指尖微痒,想凑过去亲她唇瓣。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出去。 两个人都是头一回,时清虽然嘴上说的欢, 但是这事属实没经验,只知道大概没具体操作过。 云执一走她就把蜜合叫过来,让蜜合想办法弄本那个图,急用。 临时抱佛脚,应该行。 她跟蜜合比划了一下,蜜合比时清还激动,“小主子您等着,我肯定给您找来!” 时清犹豫一瞬,看蜜合这么积极,伸手拉了下她的手臂,尽量以正经的表情的说,“不要那种太野的,基础的就行。” “……?” “什么叫太野的?” 这超出蜜合的认知范围了。 “……” 时清沉默一瞬,没想到不正经的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催促蜜合,“快去去去,我先在书房洗个澡。” 云执回屋洗澡,他左臂受伤,又不喜欢让鸦青伺候,就自己把自己泡在浴桶里,水淹到胸口上下,受伤的左臂搭在桶沿上。 热气蒸腾上涌,云执白皙的脸色染上绯红,眼睛显得水蒙蒙的。 他仰头靠在桶壁,浓密湿润的眼睫垂落下来,遮住眼底神色。 没受伤的右手搭在桶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水面,荡起的阵阵涟漪就这么一圈圈的波及到心底,触碰那根早就被人拨动的心弦。 震的心尖轻颤,喉咙发紧,不受控制的有了别样念头。 云执薄唇轻抿,平稳缓慢的呼吸就这么忽然间乱了节奏,气息听起来有些重。 他朝水里一滑,把自己整个淹没进去。 温热的水漫过头顶,刺激着左臂的伤口,云执却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全是刚才时清眼睫落下红了耳垂的模样。 是他之前没见过的害羞表情,看的骨头都跟着痒。 她说玛瑙扳指好看,可刚才的时清微红的耳廓,颜色却是胜过天下所有玛瑙。 云执洗完澡穿上中衣出去,长发垂在身后没擦干净,发尾还朝下滴着水。 他坐在桌子边,垂眸伸手解开腰间带子,想自己给左臂上药。 时清进来的时候,他刚把衣带解开。 门打开,两人视线对上,都是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比刚住一起时还要不自然。 光是眼神接触就烫的别开视线。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云执穿着单薄的中衣也不觉得冷,尤其是看见时清后更觉得热了。 “我帮你上药?” 时清挽起袖子。 云执眼睫煽动落下,“我自己能上。” 但对着时清,这衣服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往下扒拉。 云执衣带解开,衣襟自然的往两边敞,露出白净的胸口跟精致骨感的锁骨。 他伸手去拿药瓶,扭身背对着时清低头褪下半只袖子,侧头给左臂涂药膏。 云执转过身,时清才注意到他头发没擦干。 她伸手从衣架上扯了条干净毛巾,站在云执身后,垂眸给他擦拭发尾。 “疼吗?” 她手指碰到自己头发的时候,云执身体猛地一僵。他今天格外的不禁撩,像块豆腐,轻轻一碰都有反应。 云执声音有股说不出的哑,“不疼。” 时清又好奇的问,“那你怕疼吗?” 听说女尊世界疼的是男的,时清也没见识过,但想想肯定没有伤口疼。 云执摇头。 时清笑,弯腰在云执发顶亲了一下,“我尽量轻点~” 云执怔了怔。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等两人躺在床上,云执才发现为什么不对劲。 时清把他推倒仰躺着,伸手扯他亵裤带子。 云执眼睛睁圆,吞咽口水,一把攥住时清的手腕,作势想要起身,“我来吧。” 时清跪坐在他腰腹两侧,食指指尖轻轻戳云执受伤的左臂,“你确定?” 他点头,表情认真,“我确定。” 然而时清压着他不动,“你确定也没用。” “……” 她摁着他的右手手腕压在枕头旁边,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云执别扭局促到头皮发麻,脸比平时还红。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头里的,比如身高,比如姿势。 “时清,你、你别急。” 云执别开脸,半是无奈半是商量,“要不我先来,以后你再来?” 他骨子里蠢蠢欲动的胜负欲告诉他,头一回应该是他扑倒时清,而不是被时清压倒。 时清张口咬他锁骨,抬眼睨他,“还做不做了?” “……做。” 云执眼睫煽动,声音低哑偏怂。 但是—— “我来。” 还没玩没了了。 时清直起腰俯视云执,微微扬眉,作势要翻下去睡觉,好像耐心告竭,“事情太多,不做了。” 怎么就不做了? 云执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拉住时清的手腕,手指顺着她腕子下滑握住她的手指,眼睛巴巴地看着她,“别气啊。” 他这个反应太难受了,要是不做能憋一夜睡不着。 云执挣扎极了,就在时清都快心软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气,妥协放弃的摊平,手臂往两边伸展开,摆成“一”字状。 红着脸别开视线,“你别生气。” 他说,“做。” 他这副任君采撷予取予求的姿势跟表情,格外能激起人的□□冲动,像只老实的大狗子,让人想一把抱住狠狠地揉两下才痛快。 时清盯着云执的右手,“你要是再握我手腕,我就把手给绑床柱上。” “……” 大概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云执生无可恋的平躺着,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时清伸手轻轻戳他脸颊,安慰说,“很正常,第一次都这样。” 云执以为自己能大战个一夜,结果还没仔细感受就没了。 没了…… 他觉得自己人都没了。 云执耳朵红的几乎滴血,不能听时清说话,越听越觉得羞愧。 他蜷缩着翻身朝外,背对着时清,陷入自闭。 没发挥好。 难道是姿势问题? 也可能是太紧张刺激了,没把持住。 就在时清快睡着的时候,云执凑过来,轻轻推她手臂,“要不,再试一次?” 时清睁开眼睛看他,云执眸光清亮神色执着。 他拱她脑袋,手搭她腰上,哑声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再来一次。” 刚才没尽兴。 云执心里别别扭扭的,像是没把时清哄好,不再试一次心里难受。 时清眨巴两下眼睛,把困意赶走,“我来。” “……你来。” 时清瞬间支棱起来,麻溜地翻身压过去,“不愧是云少侠,反应挺快啊。” 云执眸光水润,轻抿薄唇捏她腰侧软肉。 时清笑着躲他的手,两人打闹起来。 没了刚才的拘谨,一切好像自然很多。 蜜合托腮等在外头,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她趴在庭院里的石桌上看月亮。 小小主子~ 蜜合嘿笑起来。 鸦青睡不着提着灯笼过来,眼睛朝房内微弱的亮光处瞥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 “你怎么还不睡啊?”蜜合疑惑的问他。 鸦青摇摇头,白天曹县令要打蜜合的事情吓着他了,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蜜合说,“睡不着来聊天。” 她拍着身边的石凳,胳膊趴在桌面上,朝鸦青示意屋里方向,“你说小主君会生女孩还是男孩?” 鸦青捏了捏手指坐下,“有件事情可能你跟小主子都不知道。” 蜜合看过来,鸦青脸涨得通红,眸光闪烁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事关男子家的私密事,他对着蜜合不知道怎么开口。 其实云执,还没来月事呢。 小公子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没来过月事。虽说落水后这半年来改善很多,但月事依旧没来。 更要命的是,鸦青想起云执头回见到男子大着肚子时颠覆人生三观的惊诧表情,实在难以想象他怀孕是什么样子。 鸦青重新提起灯笼站起来,“我、我突然困了,先回去睡了。” 说完几乎是跑着离开。 蜜合在后面喊了几声,“哎?你还没说我跟小主子不知道什么呢。” “莫名其妙。” 蜜合趴在石桌上,等屋里结束后帮忙送上热水洗漱。 谁知道直到天都快亮了,两人才消停。 蜜合打着哈欠让人送热水,时清自己把床单什么都换了。 补个觉,再起床天色都已经到了晌午。 衙门里负责购买新木桩的人等在外面,拿着几个价格让时清过目。 时清起的时候,床上只剩自己。 云执可能练剑去了。 时清头脑还有点懵,坐在床上习惯性的把透明面板划拉下来。 上面的任务进度已经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 时清瞬间醒神,连忙盯着生命条看。 之前还是黄绿色的生命线在朝绿色靠拢,充满生机。 她从来没发现这个颜色是这么讨喜好看。 她爱绿色! 时清神清气爽,甚至觉得能拉着云执再战八百回合将他斩在腰下! 活着真好。 至于任务,去她姥爷的“奸·污”,她跟云执这是合法妻夫的正常圆房! 时清干劲满满的起床,洗漱后到书房跟衙役谈事情。 “这都是对比后的几家,”采买的老实衙役说,“听说是您要买,商家们都给了各自能接受的最低价格。” 衙役把单子递过去,“您看看。” 时清接过单子。 朝廷拨的银子终究有限,只能在这个范围内选择价格合适质量又比较好的。 敲定买哪一家后,时清让衙役抓紧时间去办。 她走之前,要亲眼看着木桩被埋好。 曹县令已经被时清关到大牢里,曹家父子则是被看管起来不能随意走动。 关于姓曹一家的处置,要等朝廷旨意,按着流程处理。 不过估计跟孙丞相一样,就等秋后那一刀了。 时清送走衙役,啃着刚烙出来的饼,含糊的问蜜合,“云执呢?” 她那腰腹紧致身材好的夫郎呢? 云执看着瘦,其实因为习武,却是瘦而不柴。 腿长腰细,尤其是腰上的线条并不夸张,而是好看到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太弱,拿捏的尺寸刚刚好。 蜜合“哦”了一声,“小主君起来吃完饭就去河边了,说替您盯进度让您多睡一会儿。” 时清机械的嚼着饼,开始反思人跟人的体力怎么不一样呢? 最后得出结论,不是她不行,睡觉多是因为她是个享受的命。 没毛病。 时清正要往外走,云执就拎着剑回来了。 看见彼此的那一刻,昨晚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记忆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笼涌过来。 两人脸上都是一热,眼神像是拌了蜂蜜似的,带着粘稠的甜意。 时清问他,“回来了?” 云执嗯了声。 “饿吗?”时清把自己手里的饼掰了一块递给他,“尝尝,要是喜欢,回头咱们走的时候带点回去,就当是送给钱灿灿的特产了。” “……” 估计钱灿灿看见饼的那一刻,脸色会跟烙饼的锅底一样黑。 “咱们什么时候走?”云执啃着饼问时清。 “过两天吧,等朝廷旨意下来,也等木桩埋好。”时清侧着迈了一步,并肩站在云执身边。 云执疑惑的侧眸看她。 时清桃花眼弯起来,悄悄伸出一只手,食指勾住云执垂在身侧那只手的小拇指,轻声喊他,“夫郎~” 云执脸噌的下红了。 他眸光闪烁,红着耳廓别开脸,视线朝别处看去。 云执站在原地,任由时清拉住他的手,抬起另只手,垂眸啃着饼低声“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他答应了。 应该还有一更,等我。 ·感谢在2021-12-10 21:16:41~2021-12-11 19:2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情啊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吾爱至斯、 ̄﹃ ̄、heh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枝不爱吃糖 30瓶;大可愛の小可愛 20瓶;38050011、颜 13瓶;改个名字(●°u°●)、19475156、未言语 10瓶;直直点点 7瓶;熔灵的小橙子、三分热度七分凉 6瓶;乖乖、拖拉机不许开、阿笙、阳、adorable、宝儿姐最帅 5瓶;张静、紫色糯米糍、觉得自己萌萌哒 2瓶;浪里个浪、 ̄﹃ ̄、女汉子的妹纸、小恐龙、皮皮的新月、kire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067 时清参曹县令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其实她不管是作为钦差还是御史, 都有大事奏裁小事主断的权力。 皇上收到折子后看了眼,抬眸望向时鞠跟钱大人,“你们怎么看?” 钱大人行礼说, “万万没想到曹县令身为一方母父官, 竟然在修河堤时中饱私囊拿次充好,属实可恨, 我朝以有这种官员为耻,时清的做法没错,当众杖则算是让她跟其他官员长个教训。” “只是……”钱大人迟疑一瞬, 才接着说道:“时清仅凭一封字迹相似的信件便断定李大人是同谋, 是否过于武断了些?” 她跟旁边的时鞠说, “都御史别多心,我不是怀疑时清的能力,只是她终究是年纪轻,容易被人误导,一些事情还是要查实再做结论为好。” 皇上手肘抵在龙椅扶手上, 手指撑着额角,上眼睑垂下,缓声问, “时爱卿觉得呢?” 她另只手点在时清的奏折上, “你觉得李爱卿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时鞠行礼说, “臣只看证据。” 钱大人多看了她两眼, 没说什么。 皇上收起撑着额角的手臂坐起来,内侍上前半步弓腰研磨。 “曹忱中饱私囊,妄为人臣, 但因背后牵扯其他官员, 特着三司查办, 务必将暗处之人问出来。” 时鞠跟钱大人皆道:“是。” “这事说大不大,不过就是个七品的贪官。可说小也不小,小小一官员竟要杀钦差了,背后那人定是位高权重,才让曹枕敢朝时清出手。” 时清并非仅是六品的钦差,她还是都御史的独女,她要是出事,时鞠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看来,对方的权势是要高过时鞠的。 皇上沉吟片刻,像是临时起意,又似早有计划。 她道:“皇女们也都已经长大,是时候给她们个锻炼的机会,不如就从这件案子入手吧,看谁能先查出幕后之人。” 这是要让皇女们慢慢参政了。 “行了,若是没事你们就先下去吧。”皇上朝两人摆手。 时清不在京中,好像少了点乐趣,人都显得没什么精神。 “微臣告退。” 时鞠跟钱大人一同从御书房出来。 钱大人看向时鞠,“时大人,时清跟李芸庆上次因为国库欠款的事情便结过仇吧?” “钱大人这话何意?”时鞠停下来,语气淡淡。 钱大人抬手,“你别紧张,我可没说时清是个会公报私仇的人,我只是觉得她年龄小,官场上很多事情可能没有经验,您这个当母亲的还是要好好教教她。” 她道:“时清跟钱焕焕关系不错,我对于她这个小辈还是挺欣赏的,京城中这般脾气性子的孩子属实少见。” 何止是少见,简直是满院中就只有她这一朵带刺的奇葩。 时清不在京城的这一两个月,简直是京中百官最放松的时候。 可惜替补曹县令的新县令正在上任的路上,时清这个钦差马上就要回京了。 时鞠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至于孩子们关系如何,那是她们自己的事情,我不爱过问。” 两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两句便分开各走各的。 时清临出京前让她留意五皇女的动向,时鞠倒是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性子怯懦行事低调的皇女,硬是没找出半点不对劲来。 此人真就如传闻那般,病弱到没有半点竞争力。 这次让皇女们查曹枕,估计也是四皇女跟六皇女之间的较量。 时鞠坐马车回府,钱大人上了自己的轿子。 她撩起帘子朝外看了眼,时家的马车刚好从旁边经过。 时清此次回来,可能就不仅仅是六品了。 钱大人落下帘子,掩下脸上表情。 那也得是她能回得来。 京中的事情时清不清楚,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京。 河堤的地基打好,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 朝廷新任命的县令今天就能来了,等对方一到她便回去。 时清打算悄悄走,怕百姓知道了要给她送行。 蜜合快步从外面进来,高兴的说,“小主子,新县令到了,您猜猜是谁?” 瞧她这模样,应该是自己认识的。 “难不成是时喜!”时清惊诧的倒抽了口凉气,手里的包袱都掉了。 还是旁边的云执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放回桌子上。 常淑傻了后,时喜彻底消停,她是进士出身,已经在京中挂了名等候补,不会是调到这儿来了吧! 可是以时喜的性子,肯定不愿意来这边吃苦。 蜜合摇头,“不是她,是三小姐!” 隔壁县的县令时殷。 时清微微一怔,“时殷?” 前段时间老郑还跟她说羡慕隔壁县的县令年轻有为能替百姓办实事,如今这才多久,时殷就被调过来了。 这嘴开了光吧! 早知道问她要句“百年好合”的祝福了。 时清喊上云执,两人一起出去。 时殷是时家老二的女儿,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她就站在县衙正厅里,抬头看正上方的匾额,身边还跟着个双手抱行李的男子。 时清过来的时候,男子正好扭头看过来。 十五六岁的样子,娃娃脸,大眼睛。尤其是眼睛,像葡萄一样漂亮好看,机灵的像只猫儿,好奇的转来转去。 瞧见时清过来,男子伸手扯时殷的袖子。 时殷双手背在身后,侧眸转身看过来。 时家基因好,加上时清的二姨母本就儒雅,教出来的女儿光是站着就腰杆笔直长身玉立,通体气质矜贵。 只是时殷身体不是多好,身上透着股淡淡的病气,神色也显得很淡,像是被迷雾遮住的山峰,看不清真正情绪。 她今日穿着月牙白的长袍,衬得整个人更是清雅斯文,就是袍角绣着歪歪扭扭的柱子,跟这身气质显得不太符合。 “阿清。” 时殷看向时清,朝她一笑。 如同风吹散山顶迷雾,露出几分真心来。 时清跟时殷走的并非多近,和对方只见过几面,话都说的很少。 但在异乡,同一血缘关系就显得很亲。 “三姐,怎么是你来了?” 云执一直站在她旁边,时清笑着主动跟时殷介绍,语气骄傲,“云执,我夫郎,今年刚娶的,你那时候没能回京二姨母都说了。” 云执被时清引着见时殷,莫名紧张,喊了声,“三姐。” 时殷笑着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红色荷包递给他,“阿清这夫郎极好。” 她刚夸完上半句,身边的娃娃脸就把脸颊鼓起来瞪她,时殷不紧不慢的说出后半句,“很配你。” 两个县离的不远,时清做了什么时殷自然听说了。 云执拿着荷包,跟时清一起看向娃娃脸,很是好奇两人的关系。 娃娃脸抱着行李,底气十足地昂起小脸,说,“我是时殷将来的夫郎。” 这个将来,就有点意思了。 时殷笑,也不反驳。 “我本来在临县,今年年底许是会调回京城。” 时殷回答时清最初的问题,“可我不喜欢繁华,只想留在这种小地方。听说曹枕下狱,便自请来这儿,索性离的近,皇上也体恤我身子差不适合长时间赶路,便同意了。” 时清朝云执看了一眼,云执懂她的意思。 “我夫郎会把脉,你要不要让他试试?” 几人坐在桌子边,云执隔着中衣衣袖给时殷把脉,“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需要慢慢养着,不能生气。” 至于长寿…… 想要活到七老八十怕是很难。 这话云执没说,估计时殷自己也清楚。 云执看向时清,时清笑着把自己的手腕撸起来递给他,一副跟着凑热闹的表情。 云执睨她,伸手握住她的腕子顺势摁在大腿上。 然后垂眸把刚收到的荷包放进她掌心里。 时清一顿,目光在荷包跟云执之间来来回回。 这还是那个跟她争银匣子的云少侠吗? 云执顶着时清的视线,红着耳垂不看她。 他家里,银子都是他娘管着,他爹赚了钱都上交。 何况自己上回在山寨里也说过,以后银子都给她。 时殷全当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腕整理袖筒,侧眸轻飘飘扫了眼身后的小尾巴,“听见了吗,说我不能生气。” 娃娃脸低头看鞋尖,哼哧着说,“我都已经很听话了。” 时清跟云执咬耳朵,语气夸奖,“你今天也很听话。” 云执抿唇瞪她。 不交荷包他就不听话了? 时殷跟时清道:“你回去见到母亲替我解释一声,是我不孝不能在膝前侍奉。” “二姨母跟二姨夫生你养你又不是指望你尽孝的。”时清语气认真,“你按着自己的想法活着,她俩才会开心。” “再说了,京中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辈。” 时殷本以为时清要说帮她尽孝,感激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组织,就听见她继续说: “不是还有时喜吗。” “……” 时殷被闪了一下,眼尾抽动,抬眼看时清。 这个妹妹当真是变了很多,若是不熟悉,说话真不一定能跟得上她的想法。 时清表示,“你放心就时喜那性子,这辈子肯定不舍得去外地,你就放心的把事情都交给她吧。” 养姥爷是养,养姨母一样养。 时清把衙门里头的事情跟时殷交接一下,翌日清晨天刚亮就启程回京。 “真不多留两天了?”云执看时清。 他还以为她见着亲姐姐要多住两天呢,何况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多好,说不定傍晚黄昏时有大雨。 “不了,很多人能见上一面已经是缘分。” 时清看得很开,“留再久也是要分开。” 而且她身上还有麻烦,跟时殷接触久了说不定会连累她。 时清伸手戳云执心口,被他挑眉捉住手指。 她道:“咱俩在一起就行,要连累也只能连累你了。” “我又不怕。” 云执心尖软了一下,盘腿坐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试探着问时清,“要不要躺一会儿?” 她昨天晚上折腾的晚,今天起的又早,肯定没睡饱。 云执习武精神好,体力倒是跟得上。 时清也不客气,直接躺下来面朝云执小腹,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补了个觉。 她这个姿势…… 云执小腹绷紧,呼吸轻颤。 想让她换个姿势,又不好说出口,最后只能默背剑谱转移注意力。 这次回京,时清直接让御林军随行,走的还是官道,晚上住驿站。 这段时间那群黑衣人没找到机会对她下手,定会在回京路上殊死一搏。 她若是活着回去,得有多少人晚上睡不着。 赶了一天的路,天色渐晚天气阴沉,御林军头领在马车外面问时清,“前方有驿站,停下休息吗?” 躲是躲不掉的。 何况时清就没打算躲。 “休息。” 既然躲不了,那干脆就碰碰,看看谁的骨头更硬! 第68章 068 临近傍晚, 天色阴沉。 御林军先下的马,将过路文书递给当地驿馆的驿官,得知是回京的官员, 驿官亲自出来迎接。 “咱们这儿的房间都打扫好了,热水也在烧着, 您先休息, 饭菜马上就好。” 虽说时清也就六品御史, 可是挂着钦差的名, 这就不一样了, 何况人家是京官又不是地方官。 驿官虽说不上是刻意巴结,但小心伺候是肯定的。 时清也没有什么官架子, 跟驿官行了个官礼以表谢意。 云执跟御林军头领把驿馆周围环顾了一圈,御林军则是将驿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异常,连个生面孔都没有。 就连里头伺候的下人仆从, 也是在这儿生活了好几年的。 “许是多疑了?” 时清房间里, 御林头领坐在一旁眉头微皱。 时清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急什么, 对方知道我带着人,肯定不会贸然下手, 且等着呢。” 在县城那边都忍了许久,没道理她一启程就忍不住动手。 蜜合从外头进来, 听见几人说话,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会不会有易容的呢?” 蜜合看向时清, “您忘记了, 上回春猎的时候, 孙府不就有个侍卫易容后打晕我,然后在茶水里做手脚栽赃陷害您跟钱家二小姐吗。” 御林军头领神色一凛,握着茶水一口喝完,将茶盏放下顺势站起来,“我再去查看一遍。” 她们在明,对方在暗,属实被动。 尤其是时清差事已经完成,如果在回京的路上遇害,那就是她们保护不周,是为失职。 见御林军头领出去,蜜合习惯性的跟着往外走,都快到门口了,才拍着脑门想起自己进来是要干什么。 她走到衣柜旁,将里面干净的薄被抱出来,“小主子,夜里多添一床被子,外头起风下雨了。” 如今已经五月底六月初,早已入夏,雨水也多了起来。 像这种暴雨,在夏季常见,不然也不会有洪水。 吃罢晚饭简单洗漱,时清跟云执准备睡觉了。 外头雨点砸下来,密集有力道,听着格外助眠。 云执却有些睡不着,侧头问时清,“你说她们今晚会动手吗?” 上回河边留下的伤口虽说已经愈合,可伤疤犹在,那群黑衣人,尤其是会用暗镖的那个侍卫,始终需要提防。 身边没人回应,云执探身凑过去看,以为时清睡着了,结果却被她突然攥着衣襟拉下来深吻。 云执措不及防,只堪堪用手撑在她脑袋两侧,才没让自己整个压在她怀里。 “不会。”时清眸光清亮,没有半分困意。 她要是对方,她就会再等等,等个出其不意,等对方放松警惕。 毕竟敌我力量相差不大,如果再失败一次,可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所以必须谨慎。 云执心里一松。 时清发出邀请,“少侠,来不来?” “我来?”云执陡然发现自己现在是在上面的,心底蠢蠢欲动。 时清微微一笑,伸手挠他腰侧痒痒肉,“这事要各凭本事。” 借着雨声,屋里两人就是发生点什么动静也没人能听到。 至于蜜合说的冷,根本就不存在。 一夜大雨,平安无事。 清晨用过早饭,时清等人迎着清新的空气继续赶路。 就这么走了十天左右,路上别说碰见刺杀了,就连个劫匪毛贼都没有。 官道果然太平。 御林军头领还挺不适应的,云执也捏着下巴觉得奇怪。 这最多还有两三天的行程就到京城了,难不成对方真嚣张到要在城门口当众弄死时清? 时清眼尾抽动,“你们这是什么毛病!” 她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御林军头领难得露出笑意,“再没人来,我手下这群人都闲得快长草了。” 人的紧张程度是有限的,过了某个时间段后就开始麻木跟放松,等临近回京那一天才会重新再打起精神。 别说手下,连御林军头领本人都有点松弛。 时清啧了一声。 “估计就这两天。” 时清嗑着瓜子说,“她要是不来,我都看不起她。” “小时大人这是说谁呢?” 马车停下,车窗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时清疑惑地抬头看云执,“我是不是瓜子嗑多嗑出错觉了,怎么听到李帽子的声音?” “李帽子”三个字说的快些,极其容易被人听成是“绿帽子”。 时清这么一比喻,云执就想起对方是谁了。 他伸手撩开车帘垂眸朝下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李芸庆那张微微带笑的脸。 云执把帘子又落下,跟时清肯定的说,“没听错,就是她。” “……” 李芸庆看着车帘掀起又落下,眼尾忍不住抽动,面上的假笑差点撑不下去。 她深呼吸,扬声说道:“臣李芸庆,奉旨迎接小时大人回京,已经提前在此等候多时了。” 语气中隐隐带着不满的怨气。 就时清这样的小官,竟然让她来亲迎,脸都要丢没了。 “还真是李大人啊。” 时清从车窗探身出来,手里还拿着瓜子,边嗑边问,“等候多时?李大人这是嫌弃我这马儿跑的慢,要出资给我换两匹上等好马吗?” “您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既然您都主动表示,我也不好拒绝,怎么能不给我李姨面子呢。” 时清笑的热情极了,真像是见着自家人,“我也不要那种特别贵的,您象征性的给我弄两匹踏雪乌骓就行。” 她道:“咱也不是图这马贵,就纯属喜欢它那身油光水滑的黑色而已。” “……” 李芸庆从看见时清探身出来的那一刻,右眼皮就已经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她倒是真舍得开口! 数千两一匹的踏雪乌骓,她一张嘴就要两匹! 曹县令的事情还在调查中,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明李芸庆就是背后之人,所以礼部任职的李芸庆这次便奉旨前来迎接时清回京。 以时清的身份品级,这份荣誉可是头一份。 皇上还是看在时清写的防疫防洪文书的份上,特给的嘉奖,让李芸庆来接她回京,以表重视。 李芸庆皮笑肉不笑,“小时大人好大的胃口啊。” 时清点头,“那可不,胃口好才能吃嘛嘛香。” 她探身伸手,把掌心里的瓜子朝李芸庆递了递,“来点?” 车里的云执怕她掉下去,伸手搭在她后腰上。 李芸庆哪敢吃时清给的东西,拱手拒绝,“不敢,小时大人还是快些启程,咱们早日回京各自复命的好。” 时清睨她,意味深长,“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李芸庆眸光一闪,脸皮绷紧。 时清看着她的脸色,笑着说完下半句,“你就是抠门,舍不得那两匹马而已。” 李芸庆心底舒了口气,扯着嘴角道:“我还完国库欠款,府里属实没有闲钱,小时大人您应该是清楚的。” 她差点把家里值钱的字画跟古董都卖了,而这全是拜时清所赐。 两人“友好”交流完感情,时清坐回马车里,李芸庆也上了马车跟她并驾前行。 时清参李芸庆的事情又不是秘密,李芸庆肯定知道。 而李芸庆是否真的给曹县令寄了书信要杀时清,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不过是表面没撕破脸而已。 时清啪嗒啪嗒嗑着瓜子,跟云执小声说,“鱼来了。” 云执擦拭宝石的手一顿。 今天想赶回京城怕是有点难,前方有驿站索性休息一夜再赶路。 从马车上下来,李芸庆像是想起什么,跟时清说,“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小时大人呢。” “你上回剿匪后自曝家门说是我女儿李孜,这段时间来,总有人往我家门口扔……” 扔粪! 最后一个字不够文雅,李芸庆有些说不出口,“连带李孜出门也总是遇到这种情况。” 山匪总有些关系好的朋友亲戚,她们的能力不足以劫狱,就干些这种恶心人的事情。 提起这些,李芸庆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最后还是她派人守在门口才杜绝了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李芸庆还因为这事跟皇上诉过委屈,结果皇上以一句轻飘飘的“时清年龄小爱玩闹朕回头定要说她两句”给堵回来了。 那几日,李府门口全是捏着鼻子看热闹的。 这事时清倒是完全没想到,但不妨碍她装傻充愣,“还有这事?” “她们可能是感激您呢,特意送来肥料给您浇花施肥。” 李芸庆,“……” 这份感激给你们时府,你要不要? 时清肯定不要啊。 “下官见过大人们。” 两位大人住宿,本地驿馆驿官出来迎接。 她瞧起来四十多岁,有点含胸驼背,弓着腰给时清和李芸庆行礼。 “免了。”李芸庆官架子摆起来,“房间都准备好了吗?” 驿官含胸哈腰说,“回大人的话,都准备好了。” 御林军头领照例带人巡视驿馆,驿官不解的往后看,连李芸庆也跟着看过去。 “小时大人也知道自己树敌颇多,行事很是谨慎呐,”李芸庆边往里走边跟时清说,“你今日叫我一声姨,那我便以长辈的身份劝你两句,万事别把风头出尽,容易招来祸端。” 时清音调上扬“哦”了一声,“既然你好心劝我——” 她笑,“但我选择不听。” 时清端起桌上的灯台跟李芸庆说,“李大人,我就是这油灯,祸端只是那飞蛾,谁爱找死谁就来。” 时清眼尾余光扫向身后的驿官,对方立马把头低下,像是不敢跟她对视。 “油太少了,再添一点。” 时清走过去两步,把灯台递给身后的驿官。 驿官微愣,伸出双手接过,“是。” 御林军此刻不在时清身边,只有云执抱着剑站在她身后一步远。 驿官抬眼看时清,眼底眸光幽深晦暗。 她跟着时清走了一路,愣是没找到下手的好时机。 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如果明日时清提前回京,可就不好动手了。 新主子救她出来,为的就是除掉眼前这人。 何况她跟时清本就有仇。 她抬头看时清的时候,没瞧见时清手上递过来的灯台微微倾斜,里面灯油洒出来,滴在驿官虎口上。 驿官下意识低头。 就趁这一个瞬间,时清飞快地伸手从驿官脸上将那层假皮撕下来。 伪装揭开,露出孙大那张满是戾气的脸。 李芸庆像是没反应过来,指着孙大,“这这这——” 时清快速往后退了两步,云执跟她默契十足。 她往后退,他往前走。 时清站在云执身后,抖着手上的假皮嗤笑道:“小样,披张人皮我就不认识你了?” 下车的时候,孙大假扮的驿官跟她拱手行礼时,时清就多看了一眼。 她这双粗糙的手可不像个文人的手。 所以时清才用灯台试探,就怕冤枉了人。 孙大见自己身份暴露也不屑于继续装下去,她腰背挺直,将灯台扔在地上,从袖筒里抽出短剑,“认出我又如何,今天你还不是要死在这里?” 时清隐约听见外面有打斗声,想来是御林军巡查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在院子里跟对方交起手。 孙大目光沉沉地看向云执身后的时清,“今天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第69章 069 天色渐晚, 暮色四合,屋里光线本就弱,何况灯台倒了。 孙大短剑出鞘, 寒光在仅有的光亮里格外显眼,直接朝时清逼近。 时清手撑着身边的桌子纹丝不动, 云执却是往前半步迎上去,将孙大从桌子边逼退。 李芸庆吓得双腿发软, 跌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擦着额头上的虚汗问时清, “小时大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刺杀, 就这都看不出来吗?” 时清看她, “你脸上这对眼睛也不像是对摆设啊。” “刚官这么多年连这种场面都没碰见过?那你这个官白当了呀。” “辞官回家种红薯吧。” 一副嫌弃她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语气。 李芸庆被怼的脸皮抽动, 听见近在咫尺的兵器相撞之声脸色又变的格外难看。 “刺杀……” 李芸庆眸光闪烁, 不知道想起什么,胆战心惊地朝前看去。 孙大是用镖高手, 自己一人不是云执的对手,几乎被他压制着打。 云执这次丝毫不敢大意, 将她每一个动作都封的很死, 不给她使暗器的机会。 这时候有部分人从门外走过来, 听见屋里的打斗声, 扬声喊, “李大人, 您跟小时大人在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 让时清心脏本能地重重一跳。 这是李芸庆带来迎接她的那部分侍卫, 至少有二十人左右。 李芸庆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 快时清一步站起来, 大声回,“在在在,你们快进来把这个刺客拿下!” “是,大人!” 外面二十人进来,走在前面的两个手里还提着照明用的灯笼。 灯光挑起,瞧见李芸庆的位置。 李芸庆舒了口气,底气又足起来,伸手指着跟云执打斗的孙大说,“快拿下她。” 然而侍卫却没听她指挥,反倒是朝她跟时清走过来。 腰上的官刀齐齐出鞘,声音尖锐锋利,官靴步步紧逼。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芸庆心尖上,带来的压迫感逼的她再次跌坐下来,声音禁不住发颤,“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大人,刺客不就是您吗。” 侍卫说着便迅速将时清跟李芸庆围住,同时左右看,“时清呢?” 李芸庆哪里能想到自己带来的侍卫竟跟刺客一伙的,脸色霎时更难看了。 她抖着嘴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侍卫根本不理她,提着灯笼在正厅里寻找时清藏身的地方。 刚才人还在这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找。” 为首的侍卫提起灯笼,眸光阴沉,“不留活口。” “是!” 李芸庆肥硕的身子跟着一颤,不敢吭声了,生怕自己死在时清前头。 而时清则是猫着腰出去了。 她尽量往御林军所在的院子里走。 庭院中高处挂着灯笼,头顶是圆月,光线比屋里好很多。 所以李芸庆随意一个扭头朝外的动作正好瞧见时清了。 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忍住大声喊,“小时大人救我!” 一句话,成功暴露了时清的位置。 “……” 这个猪队友! 二十个侍卫几乎同时朝时清涌过来。 被云执缠住的孙大几次想脱身过去,都被逼着退回来。 这些人里,只有孙大暗器用的最好,威胁最大。 院子里的黑衣人根本不是御林军的对手,这会儿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御林军头领听见声音朝时清那边看过来,飞快地赶过来拦住那些侍卫。 时清退到了安全区,被御林军保护起来。 李芸庆带来的侍卫边打边退,眼见着力量悬殊今晚任务要失败,最后一咬牙竟是绕到李芸庆身边,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过来。” 为首的那个喊,“不然我就杀了她。” 李芸庆下巴后仰,极力的俯视脖子上的刀刃,哆哆嗦嗦地跟御林军说,“退后,快退后。” 御林军一时间不好动作,面露为难地朝时清看过去。 侍卫架着李芸庆往驿馆庭院里退,威胁道:“这可是朝廷命官,她若是死了,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能是见局势不利,孙大用暗镖逼退云执,自己也脱战退到了侍卫们旁边。 孙大眼睛朝外看,低声问,“马备好了吗?” “备好了。” 她们剩了不到十人左右,以李芸庆为要挟,打算先撤退。 云执走到时清身边,见她看向自己,立马说道:“我没受伤。” 时清站在屋檐台阶下朝庭院里看,李芸庆跟她视线对上,急忙喊,“小时大人快救我啊。” 时清表示,“李大人放心,你是朝廷命官,我肯定不会不管你。” 李芸庆刚松了口气,就听她继续说,“但这群人也是不能放走的。” “?!” 时清扬言下令,“来人啊,给我围住她们,拿下!” 她道:“一个都不能放走。” 李芸庆跟侍卫们都傻眼了。 侍卫的刀刃往李芸庆脖子上压,血丝渗出来,“时清,这可是当朝四品大员!” “是人质!” “你若是不放我们离开,我们定会拉着她陪葬!” 时清这个人就不怕被威胁,何况被擒住的还是李芸庆。 谁知道今天晚上这事是不是她做的一场戏,连带着被人拿住要挟都是其中算计好的一环。 时清脾气上来了,指着为首的那个说,“别光说啊,有本事你动手。” “我还就不怕威胁。” “血飙出来,我但凡眨巴一下眼睛都是我时清胆小如鼠!” 时清看向傻眼的李芸庆,安抚道:“李大人您别慌,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会为您报仇,到时候折子上一定写明您是为国捐躯大义奉献,您就安心的去吧。” “今天晚上,刺客跟人质,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到底,谁才是刺客? “……” 李芸庆一时间想吃了时清的心都有。 “你放她们走,她们就会放了我,我就不会死!” 她气的要拍大腿。 时清反驳道,“李大人这话太狭隘了。” 她故意说,“我放了她们,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官员遇害。今天就牺牲你一个,保全了其他官员的安危,想必她们会记住你的。” 死同僚不死本官。 为官之道的秘诀被时清拿捏的死死的。 李芸庆心如死灰,直接滑坐在地上。 侍卫们可能也觉得她可怜,任由她跟堆烂泥一样瘫坐着。 时清目的达成,扬声示意:“动手。” 御林军将这十余人围住。 比武力,这些人根本不是御林军的对手,招架起来格外吃力。 孙大给她们使了个眼色,其余人像飞蛾一样朝御林军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孙大则慢慢退出来。 她眼睛阴狠地看向屋檐台阶下的时清。 去死吧! 她从怀里掏出淬了毒的暗镖,朝时清的心口处扔去。 孙大知道有云执在时清肯定能躲过第一支,于是她准备在对方躲开时,另一支镖直封对方走位。 到时候躲避不及,两个人,总要死一个! 月光下,云执瞧见镖的那一刻,心脏突得猛跳。 上回从河里出来时,时清唇色苍白跪坐在地上直直盯着他看的那一幕记忆犹新。 那次她是真的吓到了。 云执握着剑的手发紧,原本迟疑不决的眸光越发坚定。 若是自己有事,将来谁能贴身护她? 云执薄唇抿紧,飞快地伸手握住时清的手腕,将人往身边一带,躲过第一支镖。 孙大跟云执交手过几次,知道他不忍下死手,所以有恃无恐的想利用他这个弱点。 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身边人的残忍。 她要两人一人死,另外一人这辈子都活在愧疚跟自责中! 只有这样的惩罚,才能抹消她的心头之恨!为孙丞相一家报仇! 然而这次注定跟孙大想的不同。 云执拉开时清的那一瞬间,右手拇指顶开剑鞘,青剑寒光外泄。 云执将时清推到廊柱后面,在另只镖飞来时,直接迎上去用剑鞘硬生生接下。 镖跟剑鞘相撞。 同时在孙大准备扔第三支镖时,云执身影犹如鬼魅般飘过去,比镖还快,比风还轻,在孙大没反应过来之前,青剑直接穿透她的心脏!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算是给对方一个痛快了断。 强大的气场压制过来,伴随胸口一剑,孙大毫无招架之力,没忍住吐了口血,手一抖,镖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剑,满眼的不敢相信。 云执拿剑的手青筋凸起,抬眸看向难以置信的孙大,眼神清亮逼人。 “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剑抽出来,孙大双膝一软,跪在云执脚边。 云执剑尖指地垂眸看她,剑身上的血汇集到剑尖处,滴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 他学武是为了保护人,不是为了杀人。 若是两者间只能选一个—— 他选择时清。 孙大咽气的时候,庭院里其余侍卫也被御林军尽数解决。 御林军头领侧头看向孙大那支被云执躲开后深深插进门框上的镖,面露惊诧,再看向云执的目光越发充满敬佩。 会暗器之人动作本就极快,而能在对方出手前就一剑解决对方,这得比她还要快。 云执武功究竟有多高深…… 原来之前花里胡哨的那些只是不愿意杀人故意消耗对方体力,而今天这干脆利落的一剑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时清从廊柱后面探头,“云执。” 她把地上的剑鞘捡起来,扯着衣袖擦干净,朝云执走过来。 云执从怀里掏出巾帕,把剑身擦拭完才收进剑鞘里。 他眸光晃动,轻声说,“宝石又碎了一颗。” 时清伸手勾云执掌心,他向来温热的手掌今天却是冰凉湿润。 “没事,我给你换新的。” 云执攥紧时清的手指,心就这么慢慢安了下来。 御林军处理庭院里的尸体,同时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证据。 蜜合跟鸦青一直躲在后院马车里,这会儿听见没动静了才敢出来。 两人从柴房中找到本驿馆真正的驿官,对方有气无力只剩半条命了。 而李芸庆则是坐在院子里,死活不愿意起来。 她看向时清,“今晚这事回京后我定会如实告诉圣上。” 指的是时清不管她的生死安危硬是要把刺客留下的事情,参时清一个好大喜功不顾同僚之罪! 时清提起衣摆蹲在地上看她,“李大人,你说如果我把你一起解决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有人背后捅我小刀了?” “毕竟,我完全可以把过失都推到刺客身上。” 时清笑,“我就跟皇上说我尽力了,但还是没救下你,说不定皇上还会宽慰我两句,同时对你的死表示遗憾。” 头顶白惨惨的月光映在时清那张昳丽张扬的脸上,竟是有些唬人。 李芸庆瞳孔收缩,倒抽了口凉气,脸色当场吓得发白。 云执站在旁边看时清吓唬人,眼尾抽动,伸手轻轻揉了把她头顶。 怎么感觉她才像个坏人。 时清立马扭头昂脸瞪云执,拍掉头上的爪子。 好好的气氛都被他破坏掉了。 云执飞速地收回手,改成抱剑的动作。 李芸庆哆哆嗦嗦的问,“你是在跟我说笑对吧?” 时清翻白眼,“你说呢?” 她道:“我也算救了你,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我就是救只狗,它也知道感激的对着我汪汪两声,救你有个什么用。” 时清嗤笑,“再说,到底谁想杀谁,你比我心里清楚。” 被救出来的驿官带着下人重新把房间收拾了一遍,灯台点上,光线明亮。 时清站起来垂眸看李芸庆,“你要是不起来就在这儿睡,绝对没人拦着你。” 李芸庆下颚紧绷,“时清,我就算不是你的上峰,以年龄来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你都是这个态度对待长辈跟同僚的吗?” “你这般姿态,将来若是位高权重,眼里还有没有别人?” 时清笑了,“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位高权重了,眼里还要什么别人?” “应该是别人眼里有我才对,而我眼里会不会有你这样的官员全看心情。” “我客气的喊你一声姨,你真拿自己当我长辈了。既然这样,您看如今也都六月份,离过年也不远了,那您这个长辈见着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李芸庆根本说不过时清,索性撑着地爬起来,一甩衣袖往里走。 时清在后面悠悠说道:“李大人,不再坐院里聊一会儿了?” 李芸庆现在半点不想听时清说话,只想早点回京离她远远的。 刚才那么些侍卫,怎么就没一个能弄死时清的呢。 她活着回京,简直就是苍天无眼! 时清不管李芸庆怎么想,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准备睡觉。 云执脑袋枕着双臂睡在她身边,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入睡。 平时时清睡眠质量极好,今天可能是在马车上睡过了,晚上睡的便不是很沉,后半夜隐隐听到身边的云执呼吸不对,气息有些乱。 她起来看他,对着微弱的灯台光亮,能看见云执满脑门的汗,搭放在小腹上的双手紧攥成拳,白净骨感的手背青筋凸起。 “云执?” 时清觉得他是梦魇了,轻轻喊他。 云执沉浸在梦里,怎么都出不来。 他梦见自己没有遇见时清,怀着一腔热血执剑天涯,对谁都是报以信任跟真诚。 尤其是对大哥哥一样的柳月铭,更是没有半分怀疑。 他家里上面的是位姐姐,云执一直希望能有个大哥,这样两兄弟可以一起走江湖。 而柳月铭不管是温文尔雅的性子还是翩翩君子的作风,都完全满足他这一幻想。 跟动不动就要拧自己耳朵的姐姐比,耐心十足的柳月铭完全有大哥的风范。 云执跟他执剑天涯,跟他讲述家里有趣的事情,帮他解决麻烦。 他觉得江湖的美好也就不过如此。 直到在悬崖边,被柳月铭一掌打下悬崖。 “云家与我岳家之仇积怨已深,今日之事你怪不着我,要怪只能怪你蠢笨天真,竟是什么人都愿意相信,傻的可怜。” 他说,“云执,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我定会给你父母一个干脆,不会虐杀他们。” “你父母也是有趣,竟没将这事告诉你。哦,我懂了,他们以为这便是保护。” 可笑。 柳月铭,不对,应该是叫岳铭,站在悬崖边,看着跌落下去不见踪影的人,握紧手中扇子,“若不是仇敌,我倒是真希望有这么个弟弟,可惜了……” 云执以真诚待人,以热血行事,是难得一见的赤子之心。 可惜这颗心,在被最信任的兄弟打下悬崖时,便碎了。 云执命大,竟是没死,在悬崖灵泉中浸泡几日,等身体勉强复原就拼命往家里赶。 以往避世不出犹如一片世外桃源的云家,在云执抵达时却已经被一把火焚尽,成了废墟。 若不是他轻易信人,便不会有今日。 若不是他执意外出,也不会有今日。 若是他早早发现柳月铭的阴险了结掉他,更不会有今日。 错的人完全是自己。 云执从没觉得,善良跟真诚是一件这么残忍的事情。 他开始去查岳家跟云家的过往,隐姓埋名为云家复仇。 可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所有的遗憾跟愧疚就像把刀子日日夜夜凌迟他的心脏。 云执痛苦时,只能把利刃对准自己的手臂。 梦境像是走马灯,场景过度极快,但其中情绪却又真实存在。 云执大仇得报,手刃仇敌时,以前从不杀人的他如今已经麻木的像把嗜血的剑。 看见柳月铭痛苦的神色时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而一年之前,他还拿这人当成自己的亲哥哥。 柳月铭死在剑下,云执单膝跪在地上,看着剑上的血,就在他要自我了断之时,眼前一道白光出现。 机械的声音响起: “云执,起点男主,人间试炼结束,已无牵挂。系统即将开启仙门,进入修仙界。” 不对。 云执下意识地掏出巾帕把剑身慢慢擦拭干净,扭头朝后找自己的剑鞘。 应该有人给他拿剑鞘的。 他还有要保护的人。 保护那个会给他捡剑鞘的人。 他还有。 他不能走。 云执梦中用剑奋力挥开朝他逼近的白光,现实中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重重跳动久久难平。 他坐在床上,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视线迟迟难对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云执?”时清跪坐在他腰腹两侧,伸手捧起他满是汗水跟泪水的脸,担忧的看着他。 云执梦里哭的很压抑痛苦,像是失去很重要很在乎的人,下唇瓣咬的全是牙印,隐隐渗出血来。 云执抬头看时清,眼睛缓慢对焦,凝聚在她脸上。 “时清,我在梦里差点忘了你。” 他冰凉的手掌贴在她脸上,拇指轻轻摩挲,视线紧紧地看着时清的脸,不舍得错开。 云执轻轻扯着嘴角笑,眸光清亮含水,声音嘶哑低沉的不像话,“还好我最后想起来了。” 语气说不出的委屈压抑。 时清心脏收缩,凑过去亲他额头。 云执双手顺势环住时清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呼吸沉沉,心脏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似乎不像是场梦,更像是他没掉进这个世界就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时清抱着云执,就在他撞进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时清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透明面板好像闪了一下。 她把面板划拉开,才发现并不是错觉。 炮灰面板像是突然没了信号一样,所有的数据全都变成乱码,紧接着一片空白,什么都没了。 时清茫然地看着这一变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跟云执有关系? 炮灰面板的数据全被格式掉,包括任务身份以及生命值。 瞬息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面板: [宿主您好,杠精系统为您服务。] “……” 时清眼尾抽动,沉默了。 还没完没了? [恭喜宿主解锁本系统,本系统跟《庶女逆袭》系统不同。有人走捷径获取气运,本系统的任务旨在帮她们认清身份跟现实,教她们脚踏实地做人,本本分分做事。] [宿主越杠,《庶女逆袭》系统所夺走的本世界气运便会越弱,等任务完成时,便是本系统自觉离开时。] [若是任务失败,宿主按原剧情死亡,本世界所有人物失去自己的思想,成为系统吸食气运的工具人。] 时清看了眼,目前杠精值:百分之三十。 任务:让原本就是庶女出身的钱大人清醒一点。 “??!!!” 时清无声骂了句,艹! 这么劲爆吗? 一直看不起庶女的钱大人,其实是庶女出身? 这事钱大人本人知道吗? 时清莫名激动起来。 总感觉这趟回京,有热闹看了。 左右都是系统,反正哪个都一样。 时清拍拍云执的背,“宝贝,我感觉你做了件大事。” 肯定是云执梦里的选择影响了什么,蝴蝶效应波及到她身上来了。 云执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仰头看时清。 时清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想不想来点深夜诱惑,抚慰你受伤的心灵?” “……” 而此时远在京城皇宫里的五皇女,从梦中醒来,被反噬的一口血吐在床边帐子上。 她本以为可以除掉云执,结果没成想都没有时清的记忆了,他还保留着有时清之时的习惯。 这副身体越发的差了,而本来早该死的时清却是活蹦乱跳。 五皇女抹掉嘴角鲜血,眸光幽深。 时清。 清晨,天亮。 时清神清气爽,云执虽然下唇瓣的伤口还在,但衣襟下的痕迹更多,一时间也不知道分神去想哪一块疼不疼。 他擦拭着剑鞘,准备回京就把这块碎掉的宝石换掉。 “你说给我买剑穗,买什么样的?”云执问时清,“我要那种好看的。” 时清靠着车壁嗑瓜子,“咱不浪费钱,回京我亲手给你做一个。” “……”云执默默地把剑收起来。 时清瞪他,“嗳?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指着那花里胡哨的剑鞘,“你还好意思嫌弃我的审美?” 时清扑过去,云执笑着拦住她,嘴硬的说,“你不懂,那多好看。”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小时大人,回京了。 第70章 070 时清回京的时候差不多六月多一点, 正好赶上几天后的君后生辰。 比起原本在意的时清回京,她在驿馆遇袭一事明显引起的风波更大。 这事又不是秘密,几乎半个京城都知道。 钱府书房内, 钱母脸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还是让她给回来了。” 孙府那侍卫本以为有点能力, 就这还是没能除掉时清。 而她进京后再想下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钱府侍卫从外面进来, 行礼低声说,“大人,二小姐来了。” 钱母眉头拧紧, 嘴角下压, 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她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问问母亲大人, 驿馆那事是不是您做的?”钱灿灿进来,连礼都没行,直接站在书案前面。 今天消息刚传到京城, 说昨夜时清驿馆遇刺, 极其凶险。 其中有一个会暗器的侍卫,像极了罪臣孙启冉孙丞相的家养侍卫。 按理说这人应该在流放边疆的路上, 现在突然出现在驿馆里假冒驿官刺杀时清,背后定是有人将她救了出来。 有这种滔天权力的,仔细数数, 满京城也就那么几个。 而几人里,最容不下时清的莫过于世勇侯钱大人。 就因为她拿时鞠当成朝堂上的假想敌, 拿时清当成钱焕焕的挡路石。 “母亲, 刺杀钦差, 可是谋逆之罪。”钱灿灿盯着钱母看,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 前有曹县令的事情还没查清,李芸庆一向唯母亲是从,她寄出去的书信很难说没有母亲的手笔在。 而现在又有了刺杀。 钱灿灿甚至不知道如果这事真是母亲干的,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时清。 时清曾不止一次救过她们两姐妹的性命,而她们姐妹俩的母亲却一心想要时清的命。 钱母往后缓慢地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着椅子扶手,抬眸看她,冷声问,“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又是在质问谁!” 钱灿灿绷紧脸皮,“时清不过就是个御史,您为何千方百计的想除掉她?” 钱母目光沉沉地盯着钱灿灿,“若不是你之前横插一杠,时清根本不足为患,我眼里岂能看见她这种蝼蚁大小的御史?时鞠又岂能在朝堂上跟我并肩而立?” “我还没跟你细细的算这一笔账,你今日竟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这个当母亲的。” 钱母沉下脸,“我从未指望你能有什么出息,但你如今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吗?!” 她分明是坐着,是抬头的姿势,可气势却是压过钱灿灿一头,像是站在高处俯视她。 钱灿灿呼吸发紧,脖子僵硬。 母亲这是间接承认了? “来人,”钱母喊,“把她拉下去打个二十棍,再关进院子里反思半个月,期间谁都不准去探望。” 钱灿灿扯着嘴角嗤笑,丝毫不在意皮肉之苦,挑衅地看向她,“您有本事就直接打死我,上回没能刺死我,您心里遗憾死了吧!” 钱母冷冷地回望过去,手指握紧椅子扶手,语气沉沉,“你当真以为我狠不下心?” 侍卫正要过来,就瞧见钱焕焕脚步匆忙的赶过来。 “母亲恕罪。”钱焕焕行礼,往前半步挡在钱灿灿身前,“她昨日喝多了还没醒酒,才敢顶撞母亲,求母亲看在她是关心您跟钱家的份上,责罚就免了吧。” 钱焕焕见钱母纹丝不动,皱紧眉头,咬牙说道:“母亲,君后生辰快到了,若是这事再被传出去,对府上声誉终归不好。” 钱母这才看向她,目光带有重量。 钱焕焕低头看着地砖,恭敬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跟她对视。 书房里沉默了几个瞬息,气氛低沉凝固,让人深觉难以喘息。 三人之间的气氛不像是母女,甚至比上下级相见还要冷硬。 “这次看在君后生辰的份上便免了。”钱母看都不屑于看钱灿灿,直接说,“滚下去。” 侍卫上前做出请的姿势,钱灿灿甩袖大步离开。 钱焕焕舒了口气,看向钱母,“母亲,若是没事,我便先退下了。” 钱母视线落在面前的书案文件上,面无表情的淡声说,“时清要回京了,她这次外出差事办的不错,管的又是钱财方面,等她回京后,你我都记得上份折子,推荐她去户部任职。” 钱焕焕惊诧地抬头看钱母,“您不是……” 母亲不是一直想让她去户部的吗? “你照做就行。”钱母摆手,“下去吧。” 钱焕焕拱手行礼倒着退下,都快到门口了,才听见钱母说道:“你那庶妹蠢笨无用就罢了,你可别跟她一样,事情没有证据便过来质问我。满京城,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敌人。” 想除掉时清的,又不止她一个,曹县令的事情若是真往深了查,指不定能查出什么。 “离时清远点,跟你那没出息的庶妹也保持点距离,你不需要这么些累赘拖累你。” 钱焕焕头低下,退了出去。 钱母抬眸看向门口方向,觉得钱焕焕还是不够狠心。 也太过于年轻稚嫩,不知道这条路上只有权势跟利益,没有亲情跟朋友。 等她再经历些事情迟早会明白,自己这个当母亲的都是为了她好。 至于为何要捧时清,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临近傍晚,时清的马车进城门。 巴宝阁的许掌事右眼皮莫名开始跳,总觉得抠门精回来了。 出来站在门口一看,果真是她。 许掌事朝身后柜台里面的钱灿灿说,“小主子,小时大人回来了。” 钱灿灿本来正在摆弄手里新淘来的红釉梅瓶,闻言动作微顿,想往外看又忍下了。 她低头继续擦着花瓶,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清心思细又聪明,刺杀的事情她心里肯定有数。钱灿灿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见她。 “你把这个,送去时府。”钱灿灿将花瓶仔细地放进黄色锦布里,合上盖子。 小二捧着锦盒,问,“可要说些什么?” “不说。”钱灿灿又伸手去拿别的瓶子。 时清应该懂。 至于以后继续做不做朋友这个主动权,钱灿灿交给了时清。 问时清进京后,则要先去宫里复命。 李芸庆同她一起,可能因为昨晚刺杀的事情,她一路上没跟时清说过话。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时清坐李芸庆的轿子进宫,没忍住咋舌,“就您这肚量,这辈子也就别想了。” 可能是并肩坐着,躲不过去,李芸庆才睨了眼时清,冷笑一声,“感情昨晚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人不是你,坐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她脖子上还有伤痕呢,李芸庆抬手摸了一下。 时清说,“我这个年纪,就是站着说话也不腰疼。” “……” 时清劝她,“您就别摸了,就当提前演练一下,将来迟早要挨一刀。” 李芸庆的手一抖,扭头看时清。 时清笑,“我要是您,我昨晚干脆跟刺客搏斗,死在当场,皇上日后许是会对李家宽容一二,大家还能跟着吃个席。” “您瞧瞧现在平平安安的回京了,等着您的也就秋后那一刀,席是摆不上了,但抄家可以安排一下。” 李芸庆脸色难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本官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问心无愧。” 时清忍不住鼓掌,“不愧是您,脸皮够厚,这话也能昧着良心说出来。” “姨,这软轿里也就你我两人,不如你跟我交个心。”时清凑过来跟李芸庆说话。 李芸庆心脏突突跳动,以为时清要跟她聊些什么不能被第三人听见的事情,掌心里都开始出汗了,心里挣扎忐忑。 时清压低声音,李芸庆呼吸屏住。 时清问,“你告诉我银钱都藏在哪儿了,到时候万一是我领旨抄您家的话,心里也有个数。” 她眼睛晶亮的看过来。 李芸庆心头一梗,憋的说不出话。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呢?”李芸庆深呼吸,冷冷地睨着她,“算命的可给本官批过命,说我能活到百岁。” 哪里来的封建迷信? “您都这把年纪了还保持着这种天真思想也是难得。”时清摇头感慨,“人家明显是哄你的,你还真信了。” “……” 李芸庆跟时清聊不下去了,她掀开轿帘,“停轿,我要下去。” 轿妇疑惑地扭头看她,“大人,这还没到宫门口呢?” 李芸庆没好气的说,“我怕我气死在路上,撑不到宫门口。” 时清反驳道:“您肚量小我又没嫌弃您,您怎么连句真话都听不下去?” “我不想听你说话。”李芸庆拒绝跟时清交流。 轿子停下前倾下压,她掀开布帘子下去。 只要不跟时清一顶轿子,就是让她步行李芸庆都愿意。 时清鸠占鹊巢,舒舒服服的坐了整个轿子。 爽~ 时清故意气李芸庆,假模假样的说,“您瞧这事闹的,我自己一个人坐一顶轿子多不好意思~” 四品大员在外面走着,六品的御史在里面坐着。 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一眼就能看出来。 “……” 李芸庆呼吸沉沉,气的爬回轿子里拿刀捅时清的心都有,还是李府的下人拦腰抱住她,“大人忍忍吧,马上就到宫门口了。” 两人进宫,先后复命。 恰巧钱母今日有事也在御书房中,瞧见时清过来不由扭头看过去。 时清身穿宝蓝色官服,长相明媚,腰背挺直,身披漫天昳丽晚霞,抬脚进来,气质不俗。 张扬的时清,比内敛的时鞠,还要棘手。 见过礼,皇上含笑跟时清说,“这趟差事办的极好,钱爱卿刚才还在夸你呢,说你不管是剿匪还是防洪防疫,都有一套法子。” 钱母站在旁边,微微颔首,“是时清做的好,臣不过是实话实说。” 按理说钱大人夸了她,时清于情于理都该回一句,所以她转身朝钱大人行礼。 “钱大人说得对,臣也觉得自己做的很好。” 钱母眼尾抽动,“小时大人真是年少有为毫不谦虚啊。” 时清腰杆挺直,微微扬眉,“主要是有骄傲的资本,谦虚不了。” 有钱母在,李芸庆顿时觉得舒了口气,好像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低气压转移了,她整个人开始神清气爽。 钱母深深地看了眼时清,心里揣测时清是否知道这次刺杀事件背后的人是谁。 皇上果然问起刺杀一事。 钱母皱眉,“听闻里面有一个孙府的侍卫,莫不是被她逃窜出来,召集以前认识的人,想除掉小时大人为孙启冉报仇?” 锅就这么推了出去。 时清问,“钱大人又知道了?怎么就不能是有人帮孙大逃脱,买她杀我呢?” “再说她报仇也找错人了吧,这事不该冲着你钱家去吗?” “圈地案可是你家钱焕焕查的,孙大就算没读过书,也不至于分不清钱跟时吧。” 时清把锅又给钱大人盖回来。 皇上端着茶盏坐在书案后面的龙椅上慢慢品,任由两人争辩也不插话。 她侧头轻声跟内侍说,“这茶叶的味,总算是对了。” 内侍可不敢吭声。 他总不能承认皇上就爱看热闹吧? 第71章 071 钱母跟时清一个想把锅扔出去, 一个又给她把锅捡回来盖上,寸步不让。 钱母耐心逐渐告竭,侧头看向时清,本就严厉刻板的脸显得更凶, 带有沉甸甸的威压扑面而来。 若是一般官员, 瞧见钱母这张脸肯定就把头低下不敢说话了,时清却是腰杆挺直回视她, “你瞪我!” “……” 时清跟皇上告状, “钱大人当着您的面就想威胁我恐吓我, 我这个受害人连刀子都不怕,还能被她用眼神给屈打成招吗?” “你刀子就是架在李大人的脖子上, 我都不在怕的!” 平白无故被提到的李芸庆眼皮抽动,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痒。 钱母一顿, 低头朝皇上行礼,“臣没有。” 时清表示, “我不信。” 皇上这才放下茶盏, 缓声说, “两位就不要吵了, 时清刚回京定是也累了, 便先回去休息,一切事情等明日早朝再说。钱爱卿留下, 之前说的事情还没说完。” “至于李爱卿,也一同留下, 君后生辰在即,你任职礼部, 也留下来一并讨论。” 被点名的三人齐声应, “是。” 毕竟现在刺客都死了, 身上也没搜出什么证据,钱母跟时清两人再怎么说也只能是猜测。 一切只能慢慢查,入手处还得是曹县令。 交完差,时清从御书房出去。 来的时候蹭的是李芸庆的轿子,回府的时候是蜜合驾车来宫门口接她。 “小主子。” 蜜合把脚凳搬下来,眼睛亮晶晶的问,“一切顺利吗,皇上有没有说升您的官啊?” 时清想了想,“今天没提,这事估计要等明天早朝才知道。云执到家了吧?” 她去宫里复命的时候,让云执先回的府。 蜜合点头,“到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到府门口的时候,正好钱家二小姐让人给您送了个红釉梅瓶过来。” 蜜合也不懂钱灿灿怎么这么客气,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听到风声,提前庆祝您升官吧。” 小主子刚回京就给她送礼,这是知道她要升官提前恭喜,还是巴宝阁生意太好钱多咬手要散散财气? 时清爬上马车的动作一顿,心里猜出钱灿灿此举是为什么。 她叹息,“哎呀,钱灿灿怎么这么客气呢,跟梅瓶一比,我给她带的特产是不是就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蜜合想起那袋子饼,再想想那个霁红色梅瓶。 对比起来,一个是琉璃珠子,一个是玛瑙宝石,是有点拿不出手。 时清爬进马车里,自我安慰,“这饼虽然礼轻,但我情意重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辛苦给她带过来的,路上硬是让云执忍着没吃,多不容易。” “……” 蜜合眼尾抽动,轻声纠正,“小主子,不是小主君拦着您让您忍着别吃吗?” 这怎么还记反了呢。 时清撩起帘子睨蜜合。 瞎说什么大实话,她不要面子的吗? “回头让府里炒点瓜子,连同我给钱家姐妹带的饼一同给钱灿灿送过去。” “让她不要瞎客气,主要是瓶子不要单个送,下次送一对,”时清靠在车壁上,“我也好摆的对称。” 蜜合已经想象到钱灿灿收到饼的时候再配上这几句话,估计能气的咬小主子。 两人驾车回府,拐个巷子都快到门口了,时清听见街边有卖冰碗的,就让蜜合下去买了两碗。 天虽然还没大热,但已经透着股暑气,冰碗就变的比较受欢迎。 时清打算给云执带一碗尝尝,就是得背着李氏,毕竟她爹还以为云执怀有身孕呢,看见两人吃凉的定要轻声细语的说落。 她提着食盒回到府里的时候,云执正坐在屋中桌子边,无师自通的修剑鞘上的宝石。 “我厉不厉害?”瞧见时清回来,云执眉眼骄傲,眼神透着股小得意。 他站起来将剑鞘挽了个剑花给时清看,“自己修好了,帮你省银子。” 云执今天穿的是件偏粉的夏衫,里面白色锦袍打底,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劲瘦的腰肢一束,身形笔直挺拔,说不出的清隽好看。 尤其是挽剑花的时候,满脸的少年意气,清爽干净,虽然穿的是粉色,但身上没有半分脂粉的黏腻气息。 跟昨天夜里痛苦压抑的他几乎不是一个人。 云执之前不爱穿这种颜色,都是清一色的蓝色青色,还是时清故意提了一句,“曹臻虽然长得不行,但衣服颜色还挺好看,就他穿的那个粉色……” 说到这儿的时候,云执刮过来的眼神已经跟刀子差不多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换了这身,还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说,“鸦青说这身穿着有精神。” 他磨磨蹭蹭的问时清,“怎么样?还行吗?” 直到听见她说好看,云执才矜持的嘚瑟,“我就是不爱穿而已。” “……”她差点就信了。 时清看着递到面前的剑鞘,夸张配合的说,“好厉害!云少侠这手艺可以去巴宝阁讨生活了。” “为了庆祝你这么厉害,我给你买了份冰碗。” 时清把食盒搁在桌子上,端出两碗。 云执撩起衣摆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没有半点男子的娇羞端庄。 他把剑鞘搁在一边,好奇的伸手去端其中一碗,“这么凉,能吃吗?” “嫌弃你就别吃,都是我的。”时清作势伸手去抢,云执反应极快的转身躲过。 他一手拦住时清,一手端着碗抵在嘴边,“我尝尝。” 冰碗里面放的是当季水果,配上碎冰跟糖,味道冰爽舒服,如果是盛夏时节喝,应该更有感觉。 云执没喝过这个,还挺稀罕。 时清笑他,“出息。” 云执不理她,仰头喝完,打了个嗝。 时清没忍住笑出声。 云执红着耳廓,佯装不在意,豪爽地一抹嘴巴,将碗放下,“好喝。” 见他是真的喜欢,时清就把自己那碗也端给他,“这东西凉,你要是吃坏肚子可不能怪我。” 时清就这么多嘴说一句,毕竟云执身体好,别说吃冰碗了,就是喝凉水云少侠都能扛得住。 两人收拾了一下,晚上去跟时鞠和李氏共用晚饭。 时清跟云执遇刺的时候,时鞠让府里人瞒着李氏没告诉他,今天见着两个孩子平安无事才提了一嘴,怕他以后从别处听见要多想担心。 两个孩子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李氏本就想念,何况知道昨夜凶险后,眼泪更是直接掉下来。 “爹你别哭啊,我跟云执不是没事吗。”时清掏出巾帕给他擦眼泪。 云执跟着附和,“真没受伤,您别担心。” 李氏一手拉住一个孩子,将时清跟云执的手叠在一起,握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好在平安回来了。” 等情绪平复下来,李氏没忍住又看向云执的肚子。 下午他就有些疑惑,毕竟他是怀过孩子的,云执即便再瘦,也不该迟迟不显怀吧? 云执被李氏盯得后背发毛,屁股在凳子上动来动去,隐隐觉得小肚子都有点不舒服。 李氏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拿起公筷给两个孩子又布了些菜,“我瞧着你们都饿瘦了,多吃些。” 吃罢饭,云执先回房,时清跟时鞠去了趟书房。 有很多事情是书信里说不清楚的。 “五皇女跟钱家没太多走动,至少明面上她连自己的宫门都没出过。” 时鞠眉头微皱,“曹县令的事情皇上交给皇女们办理,是想让她们慢慢参政,借机培养。” 时清一直觉得曹县令跟李芸庆想刺杀她的事情估计是钱母一手所为,时鞠却给出不同意见。 “或许有人从中插了一手。” 时清看她。 李芸庆任职礼部,而礼部则受长皇子的妻主沈媛这个礼部尚书所掌控。 时鞠担心的是,刺杀一事中,有人浑水摸鱼亦或是想故意把水彻底搅浑。 时鞠捏了捏眉心,“先不想这些,暂且等着看查出来的结果吧。” 朝上很明显是四皇女跟六皇女在争,两人总有一个能查出真相。 “这次当真没受伤?”说完正事,时鞠皱眉看向时清,将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时清摆手,“晚上没哄我爹开心,是真没受什么伤,御林军跟云执都在呢。” “娘,提起钱大人,钱家还有没有别的女儿啊?”时清转移话题,好奇的问。 这是老一辈的事情了,而且还是世勇侯府内的事情,时清还真不了解。 她就只知道钱母明面上是钱家嫡女,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是当朝贵君,至于钱家别的人,好像都不是很显眼。 时鞠疑惑地看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时清也不能直接告诉她结论,就迂回了一下,“钱大人这么嫌弃钱灿灿的庶女身份,有没有可能跟她自己的经历有关?” 时清跟钱灿灿关系不差,下午知道她回来,钱灿灿还送了个瓶子过来,时清关心她的事情很正常。 时鞠想了想,“钱大人位高权重,对这事又格外敏感。你若是真好奇,还是需要查清楚再说为好。” 庶女简直就是钱母的逆鳞。 时清懂。 她又跟时鞠说了下时殷的事情。 “这倒是没什么,从殷儿不愿意在京城附近为官,自请离京的时候二姐心里应该就有所准备。” 时鞠示意时清放心,“过两年等殷儿成了家,二姐她们可能也会离开京城。” 时家老二虽然是个夫子,但为人并不古板,从她能一气之下带着夫郎从家里搬出去住书院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一个迂腐守旧的人。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关于你此行的赏赐跟封赏,估计都在明日早朝。” 时鞠这些日子也担心,但她必须稳住,如今见到时清平安回来,心里松了口气,精神上难免有些疲乏。 “娘,您也早点睡。”时清站起来,都走到门口了,还是跟时鞠说,“您放心,这池子水再浑,我都能摸着鱼。” 时鞠往后缓慢靠在椅背上看她。 时清年轻气盛,说话时眉眼张扬眸光清亮,比她当年还要有魄力,是跟她不一样的活法。 时鞠眼里露出笑意,“我知道,去睡吧。” 母女两人的关系跟几个月之前比起来,简直变了太多。 时清从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云执已经洗漱好了,穿着雪白的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边研究路上淘回来的剑谱边等她回来。 他那张小床跟屏风被蜜合喊人搬了出去,两人现在睡一张床。 看见时清回来,云执放下剑谱,眼睛微亮地拍了拍身边的床板,暗示性十足。 时清洗完澡,朝他扑过去。 云执眼里带笑,伸手接住她,两人顺势往床上一滚。 闹了一个多时辰,时清躺平准备睡觉了,云执却侧躺着,手掌撑着头,另只手搭在时清小肚子上揉来揉去。 时清疑惑的侧眸睨他,满脸不解。 和面呢? 云执说,“我感觉你爹挺想抱孙女的。” 时清懂了。 她一巴掌拍掉云执的手,“那你揉错地方了。” 要怀也不是她怀。 时清戳着云执平坦紧实的小腹,“揉这儿。” 云执嘶了一声,伸手攥住时清的手指,该侧为躺,“你别戳,有点不舒服。” 说不出来的感觉,小肚子硬邦邦的,里头跟藏了针一样。 可是把脉又没有任何问题。 时清觉得云执可能是晚饭前吃的那两碗冰碗太凉了,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少侠,您这身体不行啊。” 云执也不跟她贫嘴,喝完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临睡前没有其他感觉,直到三更天被憋醒起夜,云执坐在床边,怎么都觉得身上不舒服。 他对着微弱的灯光迷迷糊糊地低头,就看见自己亵裤前面红了一小片。 云执头脑一片空白,愣在床边,心脏几乎吓停。 他以为是自己困倦眼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还是红的。 云执脸色瞬间苍白,平时拿剑时稳到不行的手,抖着去摸了一把那里。 还好不疼。 但明明不疼,怎么就出血了呢?他跟时清也不算很放纵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冰碗里有毒。 云执稳住心神,自己给自己把脉。 脉象没有任何异常。 云执薄唇抿紧,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闭了闭眼睛,胸膛重重起伏,一时间好像想了很多,但最舍不下的,还是身边熟睡的人。 云执尽量以平缓的声音喊醒时清,“时清,我中毒了,你醒醒我跟你说几句话。” 时清吃力地睁开眼睛,云执耐心的把话重复几遍,她才听清楚。 “中毒?”瞌睡瞬间被吓跑,时清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云执。 云执侧坐着,扭身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冰凉的掌心抚着她的脸颊脖颈,语气中藏着浓浓的眷恋不舍,说的分明不是情话,却听的人心颤眼热。 “时清,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这毒他自己都摸不出来,何况别人。 时清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直到听云执说完他中毒后的“迹象”。 时清跪坐在床上,手里端着个灯台,聚精会神的盯着云执那里看。 云执被迫僵硬地面对着她站在床前,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明明知道是很正经很严肃的事情,但有时候身体是控制不住的,何况是被时清盯着,特别容易起反应。 时清沉默地看着支棱起来的“剑鞘”,视线缓慢上移,落在云执脸上。 “你想什么呢?” “……” 云执羞愤地单手捂脸,自暴自弃地蹲在地上,唯有露出来的两只耳朵红的滴血。 都是这毒害他! 时清舒了口气,心脏放回原处,探身伸手拍拍云执狗头,“莫慌,这情况我熟。” 云执顶着时清的手掌抬头看她,眼尾都红了,一双眼睛水蒙蒙的,说不出的引人犯罪,“我这是什么情况?” “来月事了。”时清努力忍笑。 云执茫然,没听懂。 时清嘴角笑容越来越藏不住,笑的幸灾乐祸,“恭喜云少侠,终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 第72章 072 云执蹲在地上, 半响没反应过来时清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来月事?! 云执双眼放空,不知道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什么画面,刚才还泛红的脸隐隐发白, 眸光轻颤, 满脸抗拒。 “不可能!”他说的斩钉截铁, “我怎么会来月事?” “放轻松,男子家都会来月事, 或早或晚而已。”时清手收回来搭在自己大腿上安慰他, 只是声音有点不太自然, “这说明你长大了。” “……” 云执沉默了一瞬, 抬头微微眯眼看时清, 咬牙问,“你是不是在憋笑?” 时清忍得好痛苦, 就差用手掐大腿了, 但是云执这副样子又太无辜可怜, 导致她不好光明正大的笑。 “你看出来就别说出来了啊, ”时清笑出声, “现在闹得多不好意思。” “……” 她这幅高兴的恨不得半夜出去放鞭炮的表情,可真是看不出来半分的不、好、意、思! “我爹抱孙女的愿望算是有着落了。”时清深呼吸压下笑意, 探身伸手去摸云执小腹。 没想到云少侠也能有今天啊! 她更爱这个世界了。 云执双手抱着肚子缩起来不让她摸,难以接受现实, 嘴硬的说, “我只是中毒了。” 他梗着脖子说, “那冰碗里有毒!” 奈何身体格外不配合,情绪一激动, 血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云执脸色又红又白, 羞愤地恨不得拿刀把那里剁掉。 他颓然地往后坐在地上, 双手捂脸,声音闷闷的,“我肯定是中毒了。” 嘴虽然还是硬,但底气很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你别坐地上,待会儿肚子疼。” 时清虽然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没处理过云执这种情况。 她起来把屋里的油灯点亮,开门让守夜的蜜合跟鸦青进来。 云执听见动静惊诧地扭头朝后看她,“你干什么?” 时清说,“帮你找人处理一下。” 云少侠要脸面,见门打开,反应迅速地伸手扯过红木衣架上的粉色外袍把自己裹住,双腿并拢的蹲坐在床边脚踏上。 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夫郎模样。 他平时什么时候坐的这么娇俏端庄过。 蜜合见云执脸色苍白眼尾发红,面露震惊地看向时清,“小主子,您打小主君了?” “咱家可不兴这样的啊,主君知道肯定要生气,大人也会罚您的啊。”蜜合操碎了心。 这小主君武功那么高,怎么也不知道躲啊。 “谁打他了。”时清示意她往外面走走,抬手把鸦青叫到跟前。 鸦青走过来福礼,时清压低声音跟他说,“云执来月事了。” 鸦青微怔,脸红了起来,抬头看向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的云执,瞬间了然。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云小公子自从生父去了后,常年的心情消沉,郁郁寡欢,要不然也不会想不开的去跳池塘,因为身体弱情绪又不乐观,都十五六岁了月事迟迟还没来。 今天年后身体渐渐好起来,也是没来月事。 鸦青还偷偷担心过,现在算是松了口气。 就是云执有点接受不了。 他落水后刚被人从池塘捞出来的那阵,正好在府里看见过一个挺着肚子的男子,面色古怪还以为对方生病了。 直到听说对方是怀了孩子。 云执当时惊的眼睛睁大倒抽着凉气,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跟刺激,就跟现在一样,脸色苍白。 他那天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攥住床柱,白净的额头磕在上面,丹凤眼尾憋的微红,硬忍着没哭出来。 十五六岁没出过门的少侠,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刺激。 今天也是硬扛着,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来了月事,宁愿相信自己是中毒了,一口咬定那两碗冰碗有毒。 鸦青走过来,蹲在云执脚边轻声宽慰他,“小主君,男子家都是这样的。” 才不是,他不信。 云执一脸的生无可恋。 鸦青带他去屏风后面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又教他把月事带绑上。 整个过程中,云执灵魂已经出窍,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时清跟蜜合俩主仆蹲坐在门口台阶上。 蜜合好奇的问,“来月事是不是就说明能生小小主子了?” 时清托腮点头,“按理说是这个道理。” 蜜合开心起来,双手合掌,眼睛微亮,“那来月事是好事啊,要不要买些炮仗庆祝一下?” 不愧是她带出来的丫头,想法跟她如出一辙! 但时清怕云执知道了要气死,遗憾地拦住了蜜合买炮仗的行为。 “他脸皮薄,还是算了。” 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鸦青开门从屋里出来,跟时清说,“小主君已经收拾好了,床单被褥也换了新的。” 他迟疑了一瞬,看向时清,“可要人把软榻跟屏风再抬回来?” 毕竟云执来了月事,身体不干净,按理说是要分床睡的。 哪里来的糟粕思想! “不用。”时清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时清进屋把门带上,“云大侠?” 云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抱着枕头脸埋在里面。 “肚子疼吗?”时清脱鞋上床,盘腿坐在床沿边看他。 她伸手轻轻拍云执手臂,故意说,“你别哭啊,又不是绝症。” 云执闻言侧头瞪她,眼睛虽然红,但并没有哭。 在云执看来,这还不如绝症呢。 绝症说不定还能医治,这个是无药可医,尤其是鸦青说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还不一定准时。 时清把他视线骗过来,弯腰凑过去亲他唇瓣。 云执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她的腰撑着她,哑声问,“我真不是中毒?” 还没放弃呢。 “……” 时清笑,“不是。” 云执铁骨铮铮一少侠,挨镖受伤都没吭过声,如今被月事打击的怀疑人生。 对于他来说,身体上的疼痛估计没什么,主要是心理上的障碍。 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来月事,能生孩子。 云执坐起来,问时清,“怎么才能不来这个?” 亵裤里面多穿了件东西,怎么都不舒服。 时清想了想,“有两种方法,一是等你年龄到了就不来了,估计要四十多岁。” 那时间是有点久。 “另一个方法呢?”云执期待地看着时清。 只要不是挥刀自宫,别的都好说。 时清眨巴眼睛,表示道:“怀孕后,可以有那么十个月不来。” “……” 还是自宫吧。 云执又躺了回去,伸手一把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时清眼里带笑,“男子汉流点血怎么了?” 云执不怕流血,但就是心里别扭。 时清戳他后背,“我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 云执掀开被子扭头看她,抿了抿唇,却是轻声问,“那你疼吗?” 他可能是凉碗吃的太猛,小腹中像是绵里藏针,刺刺的。 同时又像是塞了很多石头,挤挤挨挨地滚动搅拌,沉甸甸的坠疼。 时清沉默一瞬。 不疼,她活的糙,夏天吃冰棍,冬天吹冷风,完全没感觉,身体倍棒! 时清一脸真诚,演的特别像,“疼,好疼好疼,疼的整宿都睡不着。” 云执伸手握住时清的手指,攥在微凉的掌心里,眼中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我不疼。” 他像是认命了,轻轻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还好是我来这个。” 云执又坐起来,跟时清面对面盘腿坐着,手拉着手,开始嘚瑟起来,“我体质好,身体强,一点都不疼,就是有点不习惯。” 男子汉,替媳妇疼点怎么了? 云执说,“我就是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时清笑着看他说话,心里酸酸软软的,没忍住凑过去亲他。 云执手搭在时清腰上,浓密的眼睫轻轻煽动,唇瓣分开的时候,红着耳廓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清亮干净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时清,满眼都是她,轻声跟她说,“不能做。” 时清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亲亲你~” “那你少亲两下。”云执声音有点哑。 他年纪轻,火气旺,格外不经撩。 床帐重新落下,云执问,“会不会漏出来弄到被子上?” 可能是心里慢慢接受了,他问题多起来,“我怎么感觉怎么睡都不舒服。” 时清凑过去堵住他的嘴,帐子里才安静下来。 翌日清晨,时清刚起床,云执就跟着起来了。 虽然来了月事,但该晨练还是要晨练的。 时清坐在床边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就这份自觉跟毅力,将来怀了孩子也还是能飞檐走壁的。 “别被我爹看见。” 时清嘀咕了一句,想想又否决了,“你这肚子这么平,他肯定心里也有猜测,你不疼就随你练吧。” 她爬起来上早朝,钻进时鞠的马车里就开始补觉。 时鞠本来想跟她说点正事,看她这幅样子犹豫了一瞬。 孩子大了,当娘的也不好规劝什么,只说,“虽然年轻,但还是要克制些。” 她困的原因是昨天晚上云执来月事折腾的,真不是在爱爱。 时清眼睛都不想睁开,含含糊糊的说,“不是您想的那样。” 时鞠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反正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询问,“今天早朝,钱大人可能会推荐你进户部。” 时清嗤笑,眼睛睁开一条缝,“她这是要捧我?” 钱大人把户部当成自家的,现在突然假模假样的推荐她,只能是做给别人看,表示她钱大人有让贤推荐人才的肚量。 时鞠看向时清,“你的意思是?” 其实皇上那边倒是没什么,从皇上让时清一个御史去讨要欠款、监督赈灾银两使用的时候,就没真正拿她当个御史用。 她不管在哪个部门任职都一样。 全看时清敢不敢去了。 毕竟钱大人执掌户部多年,里面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 时清倒是无所谓。 “她敢推荐,我就敢去。” 时清睁开眼睛,“踩着她给的梯子爬上去,我活活气死她!” 第73章 073 早朝上, 钱母果真是赶在皇上赏赐时清之前,提出让她去户部任职的事情。 理由很是充沛,“时清虽然年轻, 但却是探花出身, 这几个月来, 她不管是讨要国库欠款还是督查赈灾银两的发放,都做的极好,我们户部需要这样的人才。” 光听这套说法,听听这真诚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说的是钱焕焕而不是时清呢。 钱母这是有意通过时清抬时家一手。 她说完就站在旁边, 一副真心为朝廷推荐人才的态度。 钱母余光扫向时鞠跟时清, 户部是她一手把控,就不信时清敢来。 再说了, 就算时清同意,别人也不会同意。 她只需要把态度做出来就行,至于结果, 那只能是众臣认为时清能力不配, 不适合来户部, 可怪不得她排外。 果不其然, 钱母话音刚落,底下就是一阵躁动地讨论声。 户部是国家的钱袋子, 是全朝廷最肥的差, 所有部门没一个是不需要跟户部打交道的。 这样的差事,就这么给时清了? 一个六品的御史? 众人视线或直接或隐晦地看向时清, 多多少少的带有些不屑跟嫉妒。 这些人里,有垂涎户部差事许久,走关系送礼背地里积极活动, 就等着有空缺就钻进去的官员—— 郑大人。 也有为官多年毫无建树单纯嫉妒时清命好,刚入朝堂不到半年就连办成两件差事的—— “老实忠厚”周大人。 还有跟时家本来就不对付,要拉时家下马的政敌—— 孙平眉孙大人。 不管她们私底下跟钱母关系如何,是否是她的党·羽,在这一刻,竟默契地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致反对时清去户部。 好像只要她们齐心抵抗,就是正确的。 时清之前不过是个小御史,风头既盖不过时鞠,也不如刚办完圈地案的钱焕焕。 如今再次回京,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众人眼里不起眼的小御史,池子里的一摇曳甩尾的鲤鱼,眼见着就要乘风化龙蹬鼻子上脸了! 就时清这样张扬肆意的个性,若不能趁她起来之前逮着她的尾巴把她扯下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往后她风光了,大家可就没好日子过。 时清本来还有些困倦,如今顶着众人针一样的目光,脑子里的雷达瞬间拉满,整个人都清醒精神的不行。 怎么回事? 这都是什么眼神? 瞧不起谁呢! 时清挨个看过去,这些人缓慢别开视线。 郑大人出列,行礼说道:“皇上,小时大人虽有功绩,但年龄尚轻,履历经验较少,派去户部这样的部门,可能有点勉强,不如再磨炼磨炼,等成熟稳重些再去。” 皇上手搭在龙椅扶手上沉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食指点着扶手,音调缓慢声音淡然,抬眸朝前方看过去,“时清,郑大人的话你怎么看?” 时清出列,她按着品级跟官位,几乎站在所有大人的后面,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 “臣觉得,”时清抬头看向郑大人,“她说的不算。” “郑大人任职户部吗?”时清问。 郑大人脸色一僵,两只手握着玉帛放在小腹处,“不任职。” 郑大人觉得时清是在戳她伤口,她背地里走关系为的不就是进户部,时清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你任职督察院吗?”时清又问。 郑大人眉头微皱,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不耐烦的说,“也不任职。” 时清线埋好了,一把点燃炸了起来! “你既不任职户部,也不任职督察院,那你在这儿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说什么呢?” “你又不任职户部,凭什么觉得我不适合?凭你为官多年没进入户部的经验吗?” 时清向来杀人诛心,哪儿疼往哪儿戳。 郑大人面色顿时有些难看,眸光闪烁起来。 时清道:“钱大人作为户部尚书都推荐我了,你一个户部以外的官员有什么发言权?” “你说我不够成熟稳重,但凡你成熟稳重一点,都说不出刚才那话。” “你也不任职督察院,既然不是我的上峰更不了解我,就这么空口无凭的怀疑我的能力?”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推荐你去看看御医,钱大人刚才推荐我的时候把我政绩说的那么明显,就这你都听不见?” 时清疑惑,“你是眼里没有钱大人呢,还是没把早朝议事放心上?” 前者得罪钱大人,后者得罪皇上,横竖都没有好下场。 郑大人今年四十多岁,因为没欠国库银两,时清讨要欠银时便没跟时清遇上,一直只听闻时清的名声,并不知道现实对上会这么难缠会辩。 尤其是如今被她这个小辈在朝堂众臣面前点着鼻子说话,脸色不由拉下来,“朝堂议事,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跟任职不任职没关系。” 时清嗤笑,“没有经验就没有发言权,郑大人这是觉得自己比钱大人这个户部尚书还要了解户部,那需不需要让钱大人让贤推举您上去啊?” 郑大人脸色一白,急忙否认,“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时清不依不饶,“那你几个意思?” 郑大人被时清问的哑口无言,低头持着玉帛退下。 ——抬走,下一个! 郑大人刚退下,周大人就站出来说话了,她现在任职户部,虽说官小,但是按着时清的话来说,比较有发言权。 “微臣跟郑大人想法一样,小时大人任职督察院,突然调到户部不一定会适应。” 皇上全程也不开口,直接让内侍端了杯茶过来。 她不阻拦,就表明想让时清自己处理。 时清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看周大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大人啊。” 之前讨要国库欠银的时候,时清捅出来老实本分的周大人私底下连外室跟私生女都有了,她还因此被调到户部。 周大人一听时清这个腔调,眼皮就是一跳。 时清竖起大拇指,“比起适应,我是不如您,您在主君跟外室之间适应的多好,这份游刃有余的能力,我是自叹不如。” 周大人眉头紧皱,看向时清,“朝堂之上,莫要扯些私事。” “你不愿意聊私事,那咱们就来说公事。” 时清掰手指头,“我今科探花,一甲前三,没资格去户部?” 有。 “我讨要国库欠款一文不少,这份追债能力不能在户部任职?” ……能。 “我监督赈灾银两发放,将银子全用在百姓身上,把银两利用到极致,难道不配去户部?” ……配。 时清看着周大人,“你都能进去,我怎么就不能?我不比你优秀!” “……” 周大人已经扯着袖筒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了。 “臣没什么话要说了。” 周大人顶着钱大人的视线,耸肩低头退回去。 时清看向众人,就差在脸上写着“还有谁”了! 孙平眉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站出来说,“时清,两位大人虽说不建议你去户部,但也不过是为了你好,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与你一些劝诫,你何必把话说绝。” 理中客来了,带着她自以为的公正客观来了! 时清啧了两声,“要说做人还得看孙大人呢。” 孙平眉扭头往后看时清,这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 孙平眉疑惑地看向大门口方向,很是不解,时清是什么时候慢慢从后面挪到前面来的? 几乎跟自己并肩站着了! 时清脸对脸输出: “满朝堂就没一位有您孙大人会做人的。” “您手上拿的玉帛哪里是玉帛,那分明是佛珠。身上穿的不是官服,这叫袈裟。出列就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张口说的就是阿弥陀佛。您这样的活菩萨,打雷的时候怎么就没劈您头上呢?” “……”孙平眉被噎的一顿。 “大家非亲非故,谁为谁好呢?” 时清看向时鞠,“我亲娘就站在朝堂上,她拦着我了吗?” “皇上就坐在那里,她说不让我去户部了吗?” 时清抱着玉帛环视众人,目露讥讽,“不是我时清年少气盛说话直白,今日但凡拦着我去户部的官员,是人是鬼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职位,能者居上,不服就憋着!” “再说了——” 时清话锋一转,将替自己背锅的都找好了。 “钱大人既然推举我了,那便是她觉得我可以。” “就算我不行,还有钱大人替我兜底呢,你们急什么,莫不是心里不服钱大人?” 这顶帽子甩出来,那是真的没人敢说话了。 孙平眉退下去。 众臣左右看,就是不敢站出来。 时清跟钱大人说,“放心,稳得。” “……” 钱大人眼尾开始抽搐起来,胸口憋着一股气,侧眸看向时清。 谁知道她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给个台阶就敢上? 钱大人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微微往旁边走了半步,行礼说,“皇上,臣有话要说。” 时清拦住她,“钱大人就不用替我力排众议了,我自己可以。” “……” 谁要替你力排众议了?! 钱大人是觉得现在再不出口拦一下,时清真就奔着她的户部去了。 钱大人皱眉,“臣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时清劝她,“那您想清楚该不该讲再开口,咱户部的人,不能被揪着尾巴说做事不成熟稳重。” 郑大人莫名中枪。 “时清,朝堂之上,怎可如此插话?”钱大人本就板正严厉的脸显得更有威严,隐隐压着火气。 时清拉长尾音“嗳”了一声,“早朝就是议事的地方,这怎么能叫插话呢,这叫劝谏,是不是啊郑大人孙大人?” 郑大人再次中枪,连头都不敢抬。 时清看向钱大人,“您既然推荐我去户部,那我肯定不能辜负您这份信任。” 推荐是你推荐的,这会儿你要是敢说不让我去,那真是又当又立了。 就算是打碎了牙,你也得给我咽肚子里去! 时清微笑,抬脚把钱大人递过来的台阶,结结实实地踩在脚底下! 你敢递,我就敢去! 钱大人下颚紧绷,呼吸沉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 她从没有一刻像这会儿这么后悔过,后悔没弄死时清。 或许她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弄死时清太便宜她了,还不如毒哑了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皇上就坐在高位上抿着茶听,姿态比听戏还放松。 她头回觉得自己的朝堂这么有意思。 平时一群人为了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吵来吵去,跟菜市场里待宰的鸭子一样,谁也不让着谁,若是一言不合就来一句“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也不能硬捂着朝臣的嘴不让她开口,哪怕心里再烦都得让她说完。 今天就不同了。 有人替她捂嘴。 皇上心里舒坦了。 这不比唱戏的好看?君后生辰搭什么戏台子,直接搬着椅子来早朝听一场,绝对神清气爽。 钱大人吵不过时清,看向皇上,“让你去户部的事情,皇上还没点头。” 皇上点头,“朕许了。” “……” 钱大人被闪了一下,剩余的话直接就说不出来了。 她迟疑着道:“皇上,臣虽然很赏识时清,但众臣都觉得她不是很合适。” “是吗?”皇上拉长尾音看向大臣们,茶盏递给身边内侍,目光扫过众人,“还有谁觉得不合适?” “……” 没有人吭声。 皇上露出淡淡笑意,“钱爱卿你看,她们还是相信你的眼光,觉得时清能胜任户部的差事。” 难得钱母主动开口往户部招新人,皇上可不得把时清塞进去。 她就算不合适,那也是钱大人这个上峰没教好,跟时清本人的能力没有关系。 皇上敲锤定下此事,“时清办差有功,升为从五品,任职户部郎中,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 户部如果细分,里面还能分出四个小部门,各司其职。 时清这个户部郎中,隶属金部,主要负责街市交易、朝臣赏赐以及宫里的吃穿用度。 钱大人沉默地站在旁边,脸色沉的几乎积水。 她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但她没想到时清敢上赶着来户部。 如今自己的掌控下平白无故多了个变数,钱母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开不开心不重要,时清是挺满足的。 下朝后,钱母维持着脸上体面,作为户部尚书跟时清说,“既然来了户部,那就踏踏实实的做事,这跟在督察院里写写折子不同。” 这怎么还嫌弃起她上一个职业了呢? 时清点头,一脸真诚赞同,“您说的对,这哪能跟写折子比,写折子参人还得编理由动脑子,数银子就不用了。” 她大拇指搓搓食指,故意曲解,“这还不是有手就行的事儿?” 钱母被噎的一顿,脑仁涨涨的疼。 她不想再多跟时清费口舌,只扔下一句“明天来任职”便甩袖离开。 “好嘞~” 时清答应的清脆。 她越高兴,钱母就越生气。 回到钱府,钱母便把钱焕焕叫过来,“你拿时清当朋友,她可从来没想过你,明眼人都知道户部那差事是留给你的,现在她却挤了上去。” “我早就告诉过你,朝堂上只有敌人跟利益,没有所谓的朋友,现在你明白了吧?” 钱焕焕微微皱眉,轻声说,“母亲,我从未想过去户部。” 上次圈地案后,钱焕焕就自请调去了礼部,这次正好负责君后生辰。 钱母出于盯着长皇子的想法,虽说不赞同钱焕焕的做法,但也没阻拦。 只是在她认为,礼部只是暂时的,钱焕焕迟早会回到户部来。 钱焕焕顿了顿,掩在袖筒中的手指慢慢攥紧,抬头道:“母亲,我觉得时清去户部反而是好事,若是户部全是我钱家的人在,皇上迟早会容不下咱们。” 户部姓萧,并非姓钱。 谁愿意自己的钱袋子始终攥在对方手里,自己支配不了? 钱母闻言看向钱焕焕,目光沉沉,“你这是在教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做事?” 钱焕焕慢慢把头又低下来,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显得佝偻,只觉得脖子沉的直不起来,身上像是有座大山压着,难以喘息。 “女儿不敢。” 钱母冷冷一笑,“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只能进不能退。我若是让半步出来,那便只能一退再退。” “钱家已经走到今天这步,早就身不由己。你身为钱家的一份子,自然要扛起这个责任。” “比起世勇侯,户部尚书才是真正握有实权。将来我若是宰相,这个位置只能是你的,你就不要做她想了。” 钱焕焕想问母亲为何这般自信,是否私底下已经跟皇女牵扯,涉及到夺嫡之争? 但又不能开口。 她皱眉忍下,低声应了句,“是。” 钱家的事情时清自然不清楚,她如今调到户部,收拾收拾东西就等着明天过去了。 她本来也就没坐几天班,东西很少。 时清让人随便收拾完,就去了趟巴宝阁,找钱灿灿问些事情。 钱家两姐妹有自己的主意,跟钱母并非一条心,正因为这样,也才能继续做朋友。 她到的时候,钱灿灿刚起没多久,耷拉着眼皮坐没坐相地歪坐在柜台后面的椅背上,双腿交叠脚翘在柜台上面。 时清以为她在补觉,走过去一看—— 好家伙,正在啃饼。 “……” 时清问,“好吃吗?” 钱灿灿还没醒神,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回,“还行,能凑合。” 干吃饼不抹点酱夹点菜,跟光吃馒头有什么区别? 钱灿灿听声音熟悉,掀起眼皮就看见时清,嚼饼的动作一顿,立马嫌弃起来,“我那玛瑙扳指红釉梅瓶,就换来这两袋饼?” 她问时清,“你摸摸胸口,良心呢?” 时清笑,“不是被你给吃了吗。” 她就这还伸手从钱灿灿手上掰下来一块饼,拉了个凳子一起坐在柜台后面。 钱灿灿瞪她,脸上虽然嫌弃,但啃饼的动作没停,“买什么?” 时清茫然。 钱灿灿抬起下巴示意,“来巴宝阁想买点什么?我如今当家,给你便宜点。” 宰死她! 时清眼睛一亮,伸手拍着钱灿灿的肩膀,表示道:“就咱们这关系,说买多见外,就不能送点什么吗?” “……” 钱灿灿一指门口,苦口婆心劝时清,“你就当个人吧。” “我都成神了,还当什么人?”时清把她的手臂摁下来,“你放心,我得道了肯定带你一起升天。” “苟富贵勿相忘!” 钱灿灿作势要跟她打起来,“你是真的狗!” 两人互相挠了两下,心里都舒畅痛快不少。 钱灿灿心底的那点小疙瘩彻底没了,“这饼还行。” “那可不,特意给你带的。”时清看着上午生意一般的巴宝阁,好奇的问钱灿灿,“你怎么住这儿了?” 她让人去钱府问,听到钱灿灿最近不住钱府住巴宝阁的时候,还挺惊讶。 “这儿自在。”钱灿灿咬着饼,没多说。 她在家里招母亲厌弃,她又看不惯不赞同母亲的某些做法,最后干脆搬出来住在巴宝阁里,眼不见心不烦。 同时还能帮许掌事鉴赏一下珠宝跟瓷器的真伪,帮忙估量价格。 纨绔有纨绔的长处,这是钱灿灿的优势。 “你来有事?”钱灿灿问时清。 “问点你家的私事。”时清坦诚极了,跟钱灿灿咬耳朵。 钱灿灿一直因为庶出的身份被钱母打压看不起,甚至故意把她养废,若是钱灿灿知道她母亲也是庶出的身份,得是多解气。 看不起我的人跟我一样的出身,那她有什么资格这般对我? 钱灿灿怔怔地看着时清,“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清沉吟,“我说我猜的你信吗?” 钱灿灿盯着时清的眼睛,笑了,“我信。” 这次轮到时清懵逼了,“就你这样的,也就是我有良心,不然能把你忽悠瘸!” “……滚。” 钱灿灿垂眸敛下情绪。 时清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是真是假。 比起时清一个外人,她查钱家的往事会方便很多。 时清饼啃完准备回府看看云执,站起来拍拍钱灿灿的肩膀说,“你们姐妹俩若是不愿意,这事我就不往外说。” 但她肯定找个机会单独刺激刺激钱大人! 钱大人还想当宰相?就她那点肚量,也就只能宰个猪了。 钱灿灿抬头看时清,眸色认真,“让我们想想吧。” 时清也没多说什么,拍拍衣服就回去了。 她想着云执头回来月事,路上还给他买了点红枣补补,准备回头劝他多喝点热水。 时清不在府上的时候,李氏来了趟两人的院子。 她俩出京前把兔子交给李氏照看,如今两个多月过去,小白云长成了大白云,肥嘟嘟的一只,雪白雪白的,光看着就觉得可口。 云执伸手把笼子提过来,然后让鸦青藏起来,“别被时清看见。” 不然肯定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李氏笑,“清儿也就是逗你玩,她心其实软着呢。” 云执不信。 他认为那是李氏没亲眼见过时清啃兔头的模样,吃的可香了。 李氏伸手拉着云执的手,两人在屋里桌子旁坐了下来。 云执还不太适应跟李氏这样柔弱的男子这般亲近,大大咧咧的坐着,借着摸后颈的动作把手抽回来。 李氏看着云执,试探着问他,“最近想吃什么,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若是反胃这是正常,让小厨房多备些你爱吃的,男子家本来就不容易,更要对自己好一些。” 蜜合今个就在府上,没跟时清出去,来送茶水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 她眼睛一亮,惊讶道:“主君也知道小主君来月事了啊?” 云执呼吸一顿,抬头瞪她。 蜜合茫然无措。 她说漏嘴什么了吗,这事不能让主君知道啊? 李氏以为云执怀孕的事情也就几个主子知道,府里虽然见李氏准备小孩的用具,只当他是闲着无事提前准备,所以蜜合并不清楚。 云执眸光闪烁着看向李氏,搭在腿上的手有点不自然,好像怎么放都不自在。 他也没骗李氏,但又怕李氏伤心。 云执忐忑地抬头,才发现李氏笑的温和,顿时心里一松,“爹。” 显得格外的乖。 李氏摆手示意蜜合先下去。 他轻轻叹息,柔声说,“这事怪我,是我想多了。原来清儿娶你并非因为你有孕,而是情投意合真心喜欢。” 女儿娶的是真心喜欢的人,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高兴了。 云执慢慢支棱起来,眸光清亮,“您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还年轻,没有孩子更好,免得将来眼里心里都要多装一个人。”李氏拍拍云执的手背,“我昨天多少也猜出来了。” 肚子这么平,尤其是云执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身影轻盈,根本不像双身子的人。 李氏虽然有一点点失落,毕竟准备期待了许久,但很快便释然。 他听闻云执是头回来月事,注意力转移,又心疼关心起来。 云执半点也没觉得这事是男子家的私密事,反而觉得自己替时清疼特别骄傲自傲。 他跟李氏就着这个话题聊起来,气氛顿时没那么拘谨不自在了。 “我不怕疼,时清怕。” 云执说,“就昨晚疼那么一会儿,今天就不疼了,不像时清,她说她都整宿整宿的疼。” 李氏听的一愣一愣的,“清儿疼什么?” 他看向云执,失笑说,“清儿是女人,才不会来月事。她是不是又哄你呢?” 云执一顿。 李氏怜惜地看着他,都不忍心多说什么。 可怜见的。 云执这孩子虽说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跟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反差有点大,但单纯干净的心思却是难得可贵。 换而言之,就是时清说什么,云执都信。 云执看着李氏,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又没说。 他来月事的时候,时清表现的太自然冷静了,表示这情况她熟。 云执当时脑子都是懵的,根本就没多想,顺着她的思路就这么聊下去。 尤其是云执跟神医学过医术,知道只有女人才来这个,下意识觉得时清来这个理所应当。 如今听李氏这么说,才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是啊,时清怎么会来月事? 时清回府的时候,刚下马车就发现云执站在府门口等她。 只是双手抱怀神色古怪。 云执站在门中间,一副堵门的架势,问时清,“你就没什么要坦白的吗?” 时清抽了口凉气,故作惊慌,惊诧道:“我刚才偷看别的男子你都知道了?!” 她还偷看别的男子?! 云执一愣,眼睛瞬间瞪向时清,踩在门槛上,食指点向她的额头,气的胸膛重重起伏,“你——” 时清笑着握住他的手指递到嘴边亲了一下,“骗你呐。” 云执被亲的耳廓微热,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没了,狐疑地盯着时清看,“真的?” “真的。” 时清顺势牵着云执从门槛上下来往府里走,光速转移他的注意力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你说我骗你什么了?” 云执气势一旦弱下去,再想捡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摸着鼻子问,“你真来过月事?” 时清回视云执,看着他的眼睛点头,“真的。” 时清是有些行为跟别人不太一样,比如梨树下放着口棺材,还擦的干干净净。 但云执莫名相信,时清不会骗他。 从她第一次勾他小拇指,笑着说“汪”的时候,云执便没怀疑过她。 云执没问时清要具体答案,就像他不管干什么时清都没问过原因一样,还在外人面前无条件维护他。 两人间像是共同拥有了一个小秘密,距离在无形间拉近。 那就是时清跟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云执侧眸睨时清,比起月事,他更关心的问,“你真没偷看别人?” 云执不服气,还能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他长得帅气,会武剑能保护媳妇,还能替媳妇来月事,除了生孩子,他什么都能干! 时清以为云执会追问,结果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眼里不由带出笑意。 “醋精。” 这么好的夫郎,不生个孩子可惜了。 时清伸手戳云执腰侧软肉,慢悠悠地说,“其实我们那儿的女孩子,不仅会来月事,还能生孩子。” 云执不太意外,毕竟他母亲就生了两个,他跟他姐。 时清话锋一转,“所以云少侠~” 她突然伸手抱住云执的手臂,防止他跑。 云执侧头看她,对上时清的视线,上身下意识地后仰,心里毛毛的,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听见她开口—— “你这月事来都来了,将来考不考虑替我生个孩子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云少侠:我好像被套路了。 小时:莫慌,听我忽悠。 · 感谢在2021-12-16 20:48:38~2021-12-17 20: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做条咸鱼 40瓶;司徒喵呜、大可愛の小可愛、南山无归 20瓶;闻折 13瓶;不甜、仙女不讲李、干了这瓶旺仔、潇风雨中的桑树、冬冬的妈咪 10瓶;烟雨 6瓶;天明鹤雪、flouxete、夜凌修、一二三、梦儿乐乐、你说过会爱我、杨猪妖、宝儿姐最帅、眷梨儿 5瓶;张静、46210418、考上研再看小说!!、贩卖欢乐 2瓶; ̄﹃ ̄、清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074 就因为时清一句生孩子, 云执被吓的在屋脊上蹲了半天。 蜜合疑惑地抬头往上看,问时清,“小主子, 您是不是又吓着小主君了?” 不然好好的怎么又上房了。 时清朝上看了眼, 笑着低头将下人从督察院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他那是看家呢。” 脊兽保平安。 许是听见她的声音,屋脊上传来跺脚的声响。 “……” 大概到了傍晚, 钱灿灿亲自过来,说是她跟钱焕焕想好了。 上午时清离开后, 钱灿灿就去礼部找了趟钱焕焕。 礼部众人瞧见她过来,还以为她是冲着礼部尚书沈媛去的呢, 毕竟前段时间钱灿灿大张旗鼓的追求示爱沈郁的事情京中很多人都知道。 奈何长皇子眼光高没看上,听说钱母还以为这事气的要为钱家除害呢。 最近她好不容易消停一些, 如今又要开始作妖了吗, 这是打算曲线救国?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钱灿灿进来,什么样的目光都有,全是扎堆看热闹的。 像是稀罕她这种人怎么也好意思来礼部? 钱灿灿连多看她们一眼都懒得看,径直走过去。 她一个不学无术癞·□□想吃天鹅肉的纨绔,几乎从小到大面对的都是这种眼神, 早就习惯了。 直到钱焕焕从里面出来, 众人才恍然,她们险些忘了这有着云泥之别的两人是对姐妹。 “阿姐。”钱灿灿笑。 钱焕焕走下台阶,面无表情地往她身边一站, 皱眉扫向院子里那些围观非议的人, “各位大人是没有事情做了吗?几日后君后生辰的各项检查是否已经万无一失?” 她淡声问,“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谁能承担得起上头的责罚?” 众人这才讪讪地收回目光各忙各的。 钱灿灿笑着说, “你跟她们见识什么。” 钱焕焕带她进屋,伸手提过茶壶给钱灿灿倒了杯茶水,“今日怎么想起来这儿找我?” “这儿说话最是方便。”钱灿灿双手接过,抬眸看钱焕焕,“阿姐,时清今天来找我了。” 钱焕焕动作一顿,眼睫落下,声音又轻又低,“是因为刺杀,还是因为户部的事情?” 钱灿灿嗤笑,“你看她像是说正经事儿的人吗?” ……不像。 钱灿灿握紧茶盏,跟钱焕焕道:“但时清说,母亲其实是庶女出身。” 钱灿灿猛地抬头,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并非是钱焕焕对庶女身份有什么偏见,觉得母亲若是出身低会影响到什么,而是母亲对庶女的态度她太了解了,所以才觉得难以置信。 “时清如何知道的?”钱焕焕扶着桌沿坐下,话刚问出来便自己先摇摇头,“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时清总有些稀奇古怪探听消息的途径,要不然讨要国库欠银的时候,也不会一下子拿捏住那么多大臣的把柄。 现在不是去想时清是如何知道的,而是验证这件事情的真伪。 钱灿灿垂眸摩挲茶盏外壁,“若这事是真的,阿姐你说,那她为何要这么对我?” 常淑也是庶女,常大人最后就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宁愿辞官不做。 四品大员啊,虽说在这个满是权贵的京城不显眼,但那也是常大人十年如一日如履薄冰一步步稳扎稳打爬上来的。 最后为了女儿,不要了。 反观她母亲,庶女庶子在她眼里就是工具,根本没有半点亲情,同样都是当娘的,为何差别这么大? 就因为母亲她自己也是庶女出身,所以才格外讨厌庶出的身份? 既然讨厌,何必让她们出生呢? 如果人生不能自己做选择,而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安排,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凡母亲能像常大人一样,她刚才进礼部的时候,就不会因为被故意养废而面对那么多异样的目光。 谁能知道她不会像阿姐跟时清这般,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钱灿灿胸口气息翻涌,有股气堵着出不来。 “她厌恶庶女就算了,但也没见着她有多捧着嫡女。” 钱灿灿眼尾发红,抬头看向桌对面的姐姐,压抑着戾气,“她就恨不得拿个模子把你塞里面,一切都按着她的要求去成长,活成她需要的模样。” “至于你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她笃定她的做法是为了你我好。” “只要你有任何反抗,那便是你这个嫡女翅膀硬了,是我这个庶女不知天高地厚。” 钱灿灿讥讽一笑,“可是整个钱家,最大的威胁跟祸害就是她。” 孙丞相刚倒台的那一阵,若不是钱灿灿借长皇子的手修剪钱家这颗大树,让钱母有所收敛,现在指不定她会把枝丫伸到什么地方去。 她满心满眼都是权势,半步也不肯退,生怕有人成为新的宰相,压她一头。 钱焕焕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轻声说,“曹大人的案子,我关注了一下,说是这两天就会有眉目,刺杀时清的事情,母亲定然是掺和了一手,甚至是主谋。除了这个,她可能也搅到了上头的争斗里。” 钱家如今想要明哲保身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钱母推下去。 唯有她消停了,才不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 否则站在刀尖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整个钱府都会为她陪葬。 钱焕焕最近因为这事,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现在又多了件庶女身份的事情,脑仁涨得疼。 她之所以自请调到礼部,并非为了熟悉六部,而是为了离夺嫡争斗远一些。 如今看来,只要母亲在,就躲不掉。 “灿灿,你去跟时清说,这事不瞒着。” 钱焕焕捏了捏鼻骨,紧攥成拳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骨节绷的发白。 她抬眸看钱灿灿,目光却格外坚定,“趁事情还可挽回,及早动手。若是再拖下去,父亲跟你还有我,都会跟孙家一个下场。” 父亲娇生惯养,从没经过什么事儿,钱家若是败落了,她跟钱灿灿被牵连入狱,父亲定是活不下去。 钱灿灿定定地看向钱焕焕,“阿姐你的意思是?” 钱焕焕伸手,手指握在她的小臂上,微微用了点力,哑声说,“别怕,有我呢。” 只是这事需要时清跟云执帮忙,尤其是云执。 这对妻夫,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时清就是明面上的那支矛,张杨明媚吸引所有敌意。 而云执则站在暗地里那面盾,在时清遇到危险时帮她挡掉。 两个人,一个嘴上功夫了得,一个拳脚功夫高深,少了哪一个都不完整。 钱灿灿啧了一声,羡慕起来,“她倒是好命,捡了个宝。” 钱焕焕笑,“等将来……,我替你也求一门好的姻缘。” 气氛比刚才轻松不少。 “再看吧。”钱灿灿躲避这个话题,抬手将茶盏中的水喝完。 她半真半假追求沈郁的那阵,竟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难得生起些许同情。 只是这事不好跟阿姐说,毕竟也不算是喜欢。 “我拿两颗金瓜子,去骗骗云执,看他能不能帮忙。”钱灿灿说,“跟时清比起来,她那夫郎厚道多了。” 钱焕焕抿了口茶,幽幽开口,“未必。” 有些人不张嘴还好,一张嘴能吓死人。 钱灿灿登门拜访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 她并非真的纨绔无知,上门时先见过了时鞠跟李氏,再去找的时清。 见她这么客气知礼,时清警惕极了,“肯定有事。” 钱灿灿眼皮抽动,“我就不能是来蹭个晚饭?” 她一展手中扇子,摇了起来,眉眼得意,“伯父刚才还要我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我爹那是客套。”时清睨她,同时让蜜合切点瓜果送到庭院里。 六月份的傍晚,太阳落山,热气散去,坐在庭院石桌上吹着悠悠晚风最是舒服。 钱灿灿左右看都没看见云执,问她,“你夫郎呢?我找他有点事儿。” “喂兔子去了。”时清给她倒杯茶,“怕我知道他把兔子藏在哪儿,非得自己亲自去喂。” “你找他什么事儿?”时清好奇。 钱灿灿掏出金瓜子,放在桌子上,“找他配点药。” “那你这诊费有点少啊。”时清边嫌弃,边伸手扒拉桌面上的金瓜子。 钱灿灿扇子往腰上一别去跟她争抢,“嫌少你还要?” 虽然云执不在,但事情说给时清听一样。 “母亲的事情我跟阿姐会查清,”钱灿灿捏了捏手指,看向时清,“只有一件事,想求你夫郎帮忙。” 钱母毕竟是两姐妹的亲生母亲,毒死她怕是不可能。 两人的意思是,能不能弄点药,让她卧床不起,感受一下被人摆布的滋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执上回给钱灿灿配的药膏,涂抹伤口一段时间果真是连疤都消了,可见医术并非唬人。 到底是钱家自己的事情,时清并不打算直接掺和进去。 留钱灿灿吃罢晚饭后,时清交给她两个小瓶子。 “钱大人火气大,红色这瓶是用来平心静气的,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不能动怒生气,否则气血攻心,会有什么后果可不好说。” 时清点着绿色那瓶,“这瓶就是万一动怒后昏迷在床时服用,立马能好。” 时清表示,“我把两瓶都给你,怎么用就看你们自己了。” 钱灿灿懂她的意思,接过瓶子,站在马车前郑重地跟她行了个大礼。 时清再次提醒,“用药后,可受不得太大刺激啊。” 钱灿灿攥紧瓶子,目光闪烁,“我知道了。” 钱焕焕最近负责君后生辰的操办,其中有一项节目就是请了京城最大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 她跟阿姐,刚好送给母亲一场大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大人(表面上):千万不要让钱大人生气。 小时大人(话外音):千万不要客气。 这章过渡一下,钱母最多还有三章就解决掉。 这本最迟一月初完结。 另外,莫得二更。(怂) 明天努力鸭!!!! ·感谢在2021-12-17 20:42:16~2021-12-18 19:2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九 2个;不疯魔不成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不好吗 40瓶;中也夫人 38瓶;五五开 32瓶;白鹿唤铃 30瓶;江停停停、躺平的咸鱼 20瓶;玖玖儿、安好、泼墨绘三千、联萌 10瓶;38050011 8瓶;宝儿姐最帅、每天飞向月球的泡泡、鹤汀、彩虹天堂、小幸运、一朵小花 5瓶;容菱、小洁 3瓶;纸、八个冬菇 2瓶;浪里个浪、女汉子的妹纸、 ̄﹃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075 钱母清晨起床后, 皱紧眉头坐在床沿边,让下人送了杯温水过来。 她有个习惯,早上先喝一杯水醒醒神。 只是今日起来, 一想到时清要来户部任职,就觉得脑仁疼。 茶水端过来, 钱母伸手接过, 跟往常一样仰头喝下,才觉得心绪平静很多。 钱焕焕已经过来了, 就候在门口等着。 钱母由着下人整理好自己身上的官服,抬脚出来,“走吧。” “是,”钱焕焕恭敬行礼, 转身时顺势侧头朝屋里茶托上看了眼, 随后垂眸跟钱母说, “母亲,礼部最近想为君后生辰排一出新戏……” 钱母对于戏新与不新没有半分好奇, 钱焕焕还没说完,就被她皱眉打断。 钱母侧眸看她, “你别把全部心思放在了礼部,那到底是沈媛的, 你还是想想怎么调回户部的好。” 没有半分闲聊的姿态, 公事公办的语气跟态度,像是上峰提点下属。 钱焕焕顿了顿,低头应道:“是。” 坐上轿子,钱母闭目养神, 钱焕焕犹豫了一瞬, 再次轻声挑起话题, “灿灿最近在巴宝阁帮了很多忙,连许掌事都夸她有长进。” “长进?”钱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缓慢睁开眼睛,“我说过多少次,莫要把心神精力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钱焕焕搭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攥成拳,眉头微皱,“灿灿她不是……” “她是。”钱母斩钉截铁地拦下话茬,“跟你仕途比,她无关轻重,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钱焕焕定定地看着钱母面无表情的脸,在上面找不到半分母亲该有的神色。 压在腿面上紧攥地手指缓慢放开,她淡声道:“女儿懂了。” 她这次是真的懂了,她跟灿灿在母亲眼里都是工具罢了,只是分能用与不能用。 钱焕焕彻底失望。 心头对母亲最后的那丁点期待被她今早两句话击碎,半分奢望都没了。 钱母重新闭上眼睛,没听出钱焕焕语气的变化,或是根本不在意,“你最好是真的懂,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前她的事情,我听着心烦。” 从上次钱灿灿有目的招惹长皇子起,钱母就没拿钱灿灿当成亲女儿,若不是钱父拦着,她都想随便找个理由把钱灿灿送回老家,永远不要回京。 母女两人在宫门口分开,一个往户部众人走去,一个往礼部众人走去。 君后生辰,礼部安排的节目是钱焕焕负责,她跟礼部尚书沈媛见过礼后便将这事提了一下。 沈媛年龄跟钱母差不多,面容姣好长得很是好看。哪怕这个年龄了,笑起来依旧很有儒雅韵味,身上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 要不是这身突出的气质跟长相,当年也不会被长皇子直接相中。 沈媛倒是好说话,“新戏好啊,那些老掉牙的戏君后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做事成熟稳重,既然决定换新戏那定是有新意。” 钱焕焕拱手行礼,“谢大人信任。” 沈媛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再辛苦些日子,等君后生辰过去,便能休息。” “是。” 跟礼部相比,反观户部就有些紧张了。 “大人,时清今日过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户部侍郎提前请教钱母。 毕竟时清是时鞠的女儿,又是督察院出身空降户部,不像 钱母本来平静的心绪再次被搅乱,隐隐觉得头脑胀疼。 “不过是个次五品郎中,该如何对待还需要我教你吗?”她皱眉反问。 户部侍郎的注意力放在这个“次五品”上,顿时了然,“是,下官明白该如何做了。” 户部尚书是正三品,她这个户部侍郎是四品,时清不过是个五品,又是时鞠的女儿。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如今来到户部也只能任由她们揉搓。 受不了才好呢,受不了刚会自请离开。 宫门口的事情跟时清无关,她今日不需要早朝,只要在点卯之前到户部就行。 以往她出门都是蹭时鞠的马车,今天时鞠提前走了,时清只能让蜜合重新套辆马车自己去。 她整理官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云执正在庭院里练剑。 天色微亮下,云执的青剑泛着清冷光泽,从空中挥过时带着划破风的声响。 时清朝他看去。 云执今日穿着简单的素白夏衫,衣摆因行云流水的动作显得格外轻盈飘逸。 满头长发则简单地束成高马尾,用一根蓝色发带绑着,额前鬓角的碎发散落,因为出汗有些发丝黏在脸上。 他薄唇轻抿,神色认真,说不出的帅气潇洒,一举一动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带来一阵轻微悸动。 认真练剑的云执像个江湖侠客,身上带着股说不出的潇洒肆意,又隐隐藏着肃杀之意。 快、准、狠。 从京城外出前,云执的剑意里没有这股“狠”劲。 好像是上回在驿馆做了场梦醒来,云执的剑气中就多了股成熟的杀意,出招平白稳重很多。 直到时清走过去,鼓掌喝彩,“少侠帅气!” 云执听见声音结束动作,将剑往后一背收起来,身上杀气淡去,那股少年独有的干净清爽浮出来。 他看过来,眼里带出清亮笑意,故意当着时清的面,又给她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剑花,冲她微微挑眉。 少年气十足。 又带着股唯有面对时清时才有的小得意,像是问她帅不帅? 时清没忍住快步走过去,伸手揽着他的脖子来了个深吻,“好看死了!” 只是两人分开的时候,云执红着耳廓反手挠着后脖颈,垂眸朝下看了眼。 “……” 少年人,果然经不得撩。 他月事还没结束,时清睡觉前也不逗他,今天早上这一吻只能说是个意外。 云执眼睛清亮地看着时清,比起之前的害羞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坦诚又有瘾。 时清挑眉,魔鬼低语一般悠悠开口,“孩子~” 云执眼睛睁大,抽了口凉气,瞬间冷静下来,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剑跟时清说,“你快去点卯,我再练上一个时辰。” 无处安放的精力只能用在练剑上。 时清有点想笑,又忍住了,劝他,“逃避没有用,趁早接受现实。” 云执开始捂耳朵,仰头看天,装作听不见。 “傻子。”时清见蜜合过来,笑着嗔他一句,便朝府外走。 早饭是来不及吃了,但路上可以买点包子凑合。 时清去之前就知道户部跟督察院不同,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不同体现在这份壕气上。 督察院从大门口到里面,都显得很板正严肃。 户部就不同了,就差把“老娘有钱”写在门面上。 果真是国家的钱袋子。 时清喜欢~ 她就爱钱多的地方。 时清来的不晚,赶在点卯前到。 她把名字签在本子上的那一刻,身边有人诧异出声,阴阳怪气的,“时清?呦,你不是督察院的吗,怎么屈尊来我们户部了?”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咱们这小庙可容不下大佛。” 时清扭头看了一眼,最先说话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清瘦,颧骨微高,就差在脸上一左一右写着“尖酸”二字。 同样都是蓝色官服,时清朝对方腰带的方向扫了下,腰上挂着的牌子写的是“仓”。 原来是“仓部司”郎中。 她在本子上挥舞毛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秦辛。 秦辛身边还跟着几人,看嘴脸就知道是一丘之貉。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呢。 “老人”打压“新人”,有意思。 几人笑着看向时清,“督察院待不下去了?可咱们户部也不是个闲差啊。” 这会儿户部众人差不多都来点卯,见到有人率先朝时清发难,没忍住看过来。 “原来不是闲差啊?”时清疑惑,目光一一扫向几人,“那怎么养出这么多闲人来?” 秦辛脸色一沉,站出来问,“你说谁是闲人呢?你了解我们户部吗,知道我们有多忙?” 时清摊手三连击,“我不了解啊,我不知道呀,你们怎么样跟我有关系吗?” 她疑惑,“你就是忙的四脚不沾地跟那拉磨的驴一样,又跟我这个新来的有什么关系呢?” 秦辛被她堵的胸口闷疼,大早上的就开始气不顺。 其中有人抓住重点。“你说谁是驴呢?” “你要是爱当骡子也行,”时清特别好说话,“品种不需要卡那么死。” 那人指着时清,“你——” 时清瞪回去,“你跟谁龇牙尥蹶子呢?” “连驴都知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你们大早上的什么事情不干就在这儿等我,可不是闲得磨牙吗?” “就这你还敢说你们忙,宫门口站岗的那两只狮子听完都不服。” “我来户部是钱大人推荐的,有谁不满意的直接去找她,在这儿跟我酸什么?” 秦辛道:“酸你什么?酸你就会写写折子吗?” “哦?”时清拉长尾音。 “我是今年的一甲前三,今科探花,敢问您是什么功名?” 秦辛一顿,眸光闪烁。 时清又问,“我讨要国库欠银,一文不少的时候,你为户部的银钱进账做了哪些贡献?” 秦辛脸色难看。 时清双手抱怀,睨着众人,“我监督赈灾银两发放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她自问自答,“哦~你们在数我让御林军押送进京的银两,那可真是忙死你们了呢。” 众人沉默。 在场的很多人都比时清为官时间长,但比起功绩还真不如她。 秦辛彻底抬不起头,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要么说庙小妖风就大,户部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人。” 户部郎中缓缓走过来,含笑看向时清,“按小时大人的说法,既然她们都是无用的闲人,那不如今日所有差事都由你来负责呢?” 她道:“你本事大,能者多劳嘛。” 围观众人本来被时清一顿话压得喘不上气,头都抬不起来,如今看见侍郎过来,才像是找到主心骨,跟着附和,“对啊对啊。” “你行你上啊,说什么风凉话。” 侍郎微笑着看向时清。 “我本事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时清反问,“在其位谋其政,谁要是不想干直接递交辞呈,何必把活都推到我身上?” “我是她们亲娘吗,这么任劳任怨?” “既然有这么多孝顺孩子,过年也没见着有来跟我磕头的啊。” 时清看向户部侍郎,双手抱怀,“我行我上,我觉得我当侍郎都绰绰有余,要不你辞官我替你?” 别说户部侍郎了,就是钱大人敢辞官,时清都敢顶上去。 能不能行是一回事儿,敢不敢是另一回事。 她要是当了户部尚书,扭头就返聘钱大人做户部侍郎! 她每天喝茶,钱大人每天干活。 户部侍郎怎么也没想到时清野心这么大,上来就想当侍郎。 回头再想想,这才几个月,时清就升到五品了,离四品也不是那么遥远。 户部侍郎一时间真有些恍惚,感觉时清是不是真就奔着自己这个职位来的? 她心里一紧,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工作上是否有什么纰漏? 户部侍郎今年四十多岁,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敢丢了。 她看向时清,缓和气氛,“这不是说笑了吗。” 时清嗤笑,“那可真是‘孝’死我了呢。” 她要是死了,这么多闺女,都不知道让谁扛大帆。 万一白发人送黑发人,她院里那口棺材劈成八份,也不够送的。 愁啊。 眼见着时清没有半分和解的迹象,户部侍郎又瞪向周边人,“都站着干什么呢?是手边没事情做了吗,还不快去各忙各的!” 众人散开,户部侍郎带着时清往金部司走,“她们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这里是金部司,你今日先熟悉一下。” 可能下马威没下成功,时清在户部一整天都没人来招惹她。 至于钱母,今天就没来户部。 时清回府后听时鞠说,可能是曹大人案子的结果要出来了。 查案的是四皇女跟六皇女,两个人问出来的答案不太一样。 曹枕贪污赈灾银两糊弄朝廷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个毋庸置疑。 但刺杀钦差这事就有点悬疑。 曹大人说信是李芸庆寄来的,两位皇女传李芸庆问话。 李大人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事。 怎么能仅仅凭借一封书信就断定她的罪呢?万一是曹枕想拉她下水呢? 直到从曹枕书房里搜出来更多关于李芸庆和曹枕来往的信件,李芸庆才哑口无言。 曹枕这个蠢货,把信件全保留起来,一封没烧。 她本意是想当救命符用,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也正是有这些书信在,李芸庆被入狱,但就这也只能定她个贪污受贿的罪,不能算是谋杀钦差。 拷问了一整天,任职礼部的李芸庆说出两个人来。 长皇子萧长宁,世勇侯钱遇倾。 第76章 076 李芸庆是礼部的人, 跟长皇子萧长宁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而私下里,李芸庆又唯世勇侯钱遇倾马首之瞻。 从她嘴里问出这两个人并不意外。 只是意外的是为何会有两个人? 长皇子跟钱大人并不对付,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难道为了除掉时清,意外的合作起来? 怕是不可能。 御书房里, 皇上坐在书案后面,面前站着的是四六两位皇女。 四皇女今年二十七八岁,萧家一脉相承的丹凤眼, 面色淡然。 可能是早些年跟老大在疆场历练过,身上有股边疆将士的沉稳之气, 不动如松。 六皇女就比她小上很多,今年十**岁, 没怎么出过京, 父亲是宫里的皇贵君, 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行事较为活泼。 最先忍不住话的就是六皇女, “母皇, 那李芸庆一口咬定说书信是长皇子舅舅让她送的,而驿馆那天身边带的侍卫则是钱大人暗示过的,两者都是只有口头证据并不实物。” “女儿觉得, 李芸庆招的太过于轻松,又没有物证, 说不定是攀咬,并不是很可信。” 皇上手肘抵在椅子扶手上, 捏了捏眉心,缓声说,“听闻人是你审讯的?我朝向来对文官宽容, 但朕却听闻你私下里对李芸庆用了刑?” 平平静静的语气,听不出多余情绪,就这才最吓人。 六皇女本来高高昂起地头慢慢低了下来,嘟囔着说,“反正她贪污受贿的罪名跑不了,对待这种贪官,就应该用刑。” 她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跟皇上说道:“那个时清,她不也是打曹枕了吗?” 皇上捏眉心的动作微顿,“你竟知道时清?那你更应该知道,她在衙门口公然打曹枕是为百姓出气,为了稳固民心,而你在狱中对李芸庆用刑,却是有屈打成招的意味,容易激起文臣的火气。” 六皇女扁嘴,满眼不服气,“不都是打吗,正好杀一儆百让文官收敛一二!” “你啊。”皇上无奈地摇头。 六皇女年龄小,又是头一次经手事情,一心只想表现,难免行事冲动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皇上没过多苛责,而是看向四皇女。 “你如何看?” 四皇女拱手行礼,垂眸道:“都有可疑之处。无论是长皇子还是世勇侯都是李芸庆得罪不起的人,她在狱中供出这两人时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不会说谎。” “问题是……” 四皇女眉头皱紧,“暂时没有证据。” 曹枕只知道李芸庆,并不知道长皇子。而驿馆死的侍卫更是跟钱大人没有关系。 这就导致线索断了。 就算知道背后之人是长皇子跟钱大人也没用,这两个都是不会留下证据的人,最后只能是李芸庆背锅。 “不过,”四皇女再次开口,“女儿以为可以从孙府的那个侍卫入手。” 孙大是要被发配到边疆的人,既然能重新出现在刺杀钦差的行列里,那肯定是有人帮她脱身让她报仇。 现在可以抓住孙大这条线往深了查,定能查到大鱼。 皇上抬眸多看了眼四皇女,“这事是你提出来的,那便由你去查。” 站在旁边的六皇女一愣,下意识地问,“母皇,那我呢?” 皇上转移话题,提起别的,“太傅同朕说,你最近借着查案之名,依旧很久没去太学了。” “那不是要查案吗。”六皇女理直气壮。 “案要查,功课更不能废,你四姐继续追查此事,你跟你五姐一同去太学多学点东西,好能为朕分忧。” 皇上将手搭在书案上,指尖刚好点在写着“时鞠”二字的折子上,意有所指: “若是陈太傅对你太过于宽容,朕则要考虑为你找个严厉些的了。” 六皇女看见那两个字头皮就是一麻,立马摇头,“母皇别换人,女儿去就是了。” 皇上笑了下,摆手示意两人,“退下吧。” 等两人出去,皇上嘴角地笑意才慢慢淡去。 她侧眸跟充当柱子的内侍说,“让御医暗中去给李芸庆看看,同时不准任何人再去探视她。” “李芸庆贪污受贿刺杀钦差,虽说罪该万死,但她就是死,也只能是秋后问斩,而不是死在牢里,明白吗?” 内侍一顿,“是。” 李芸庆手上虽然没有证据,但有人会心虚啊,总有忍不住想动手的。 再加上六皇女刚对李芸庆用过刑,到时候正好把死因推到她身上,用以激起文臣的怒气跟愤懑,而刺杀钦差的事儿就这么被转移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留着李芸庆,让背后之人的心一直提着。 唯有终日惶恐不安才会露出马脚,同时让四皇女追查孙大那条线,找到证据。 皇上处理完这些事情略显有些疲惫,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感慨说,“朕到底是不年轻了。” 皇上虽然保养的好看着年轻,但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朝堂众臣,比她年龄还大的真不多。 内侍了然,洗干净手擦拭完,走到皇上身后力道适中的替她按摩太阳穴,同时轻声说,“奴今日听到一件很是惊诧的事情,说给您听解解闷。” “刚才听到两位皇女在讨论钱大人,巧的是这事也跟钱大人有关。” 皇上来了兴趣,尾音上扬,“哦?” 要是聊这个,她可就不累了。 内侍继续说,“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说钱大人其实是庶女出身,她那般态度对待庶女钱灿灿,并非是因为曾被庶女害过,而是嫌弃厌恶自己的出身,怕钱灿灿成为第二个自己。” “传言说,钱大人年幼时便厌弃自己的庶出身份,对外从来都是声称她才是嫡女。” “后来不知道因为些什么事情,跟她同年出生的真正嫡女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庶女,没多久就没了。” 皇上抬手拦下内侍的动作,微微坐起来。 “能传出这等‘谣言’来,倒是不简单。” 无风不起浪,钱家这么多年都没掀出来的事情,陡然在京中传起来,甚至连宫里都听闻了,定然有问题。 要说是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皇上可不信。 内侍双手交叠贴放在小腹处,低声问,“可需要阻止?” “不用,左右是钱家的事情,”皇上食指点着椅子扶手,“等着看戏就行。” “朝堂上,也该换换血了。” “是。” 八卦这种东西,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但凡借点风,就能飞出很远。 比如时清当年被退婚,比如钱大人的庶女身份。 当晚钱府书房内—— 钱母沉着脸听下人汇报李芸庆的审讯结果。 至于谣言,暂时还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钱母还不知道。 “六皇女竟敢对文臣用刑……”钱母手背在身后,“若是李芸庆死在了牢里,她又该如何收场?” 钱母摆手让下人出去,等门外脚步声离开,书房里另一道轻弱女声响起,“钱大人晚了一步,母皇已经让御医去探望了。” 声音的主人从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抬手将头上的大氅帽子揭开,露出五皇女那张病气文静的脸。 钱母眉头紧皱,“皇上对六皇女倒是偏爱啊。” “也算不得偏爱,”五皇女萧婉柳找了个椅子坐下,抬手抵唇低咳了两声,才勉强把话说完,“不过是不想让她这么早就出局罢了。” 朝中皇女们,老大因伤病不问政事,能用的只有她跟四皇女和六皇女,再往下年龄就太小了。 而她身体羸弱,不具有竞争力,若是把六皇女踢出去,那不表明了太女之位是四皇女的? 不管是朝堂还是皇女,不到最后一刻,帝王想的永远是制衡。 唯有她们左右拉扯,权力才能集中在皇上手里。 五皇女看向钱母,“想要除掉李芸庆现在已经晚了,钱大人真正要做的就是尽快把关于孙大的一切痕迹抹除掉,莫要被老四抓着什么把柄。” “这事我知道。” 钱母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说,“我倒是没想到长皇子也横插了一手进来,到头来却能因为一个孙大,轻而易举地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来。” 钱母冷笑,“他这是要拔掉我安插在礼部的视线。” 也是想把她扳倒。 “舅舅有他自己的主意,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不触及母皇的底线,母皇对他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 五皇女看着掌心里沁咳出来的那点血丝,笑着说,“钱大人,您跟他可比不得。” 上次圈地案,皇上公然把长皇子的名字划掉。 长皇子能不知道吗?他自然是知道的。 于是他顺着皇上的心意,借着钱灿灿追求沈郁为由,狠狠地打压了一把钱家,让钱母不得不低调,免得朝堂权力失衡,也给了时清成长的时间。 只要长皇子没触及到皇上心底的那根弦,皇上都能容下他。 五皇女攥起手指,抬眸看向钱大人,“时清留不得了,不然你若是出事,她便是下一个户部尚书,钱世女心软,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提到钱焕焕,钱母眉头皱地更紧。 “不争气的东西。”她攥着拳头,砸了下椅子扶手。 可能是火气上来,钱母感觉胸口堵了团郁气,呼吸有些困难。 五皇女多看了她两眼,关心道:“钱大人,气大伤身啊。” 她朝外扫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五皇女站起身,伸手将大氅兜帽戴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跟钱母说,“最近有个传闻,不知道钱大人听说了没有?” 钱母站起来要送她,闻言目露疑惑,“什么传闻?” 五皇女淡淡笑了下,“想来是没人敢跟您说,不过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她越是这么说,钱母就越好奇,“殿下直说就是。” “京中今日忽然起了谣言,说您才是庶女。”五皇女上半张脸几乎都遮在兜帽阴影里,只露出唇色浅淡的唇。 钱母怔怔地看着她,瞳孔放大,一时间心脏停跳,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她几乎,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钱母身形微晃,连忙伸手扶住桌沿,才勉强支撑。 五皇女静静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出后半句,“满京估计都知道这事了,唯有您还被蒙在鼓里。” 说完她便开门出去。 五皇女不是没听见身后椅子上跌落东西重重擦过地板的尖锐声响,只是微微勾起唇,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 在春猎时孙丞相被定罪的当天,她便找上钱母,要同她合作,鼓动她救下孙大留着为自己日后扫出障碍用。 她教唆钱母抓住机会,目标直指丞相之位,逼皇上扶持时家跟她制衡。 刚才提醒钱母处理掉关于孙大的痕迹,也不过是想让她有所动作。她若是一动不动,老四怎么能抓到把柄呢? 五皇女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钱母当上丞相,她要的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一枚炸掉后能把时家一同带走的炮仗。 因为钱家,时家如今被架到高位上。 等钱家没了,时家便是最出头的那只鸟,朝堂上一时间可找不出下一个时家跟时鞠制衡了。 皇上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而钱母,不过是五皇女除掉时家的一块垫脚石,就没想过留下来。 她刚才不是没看出钱母身体不对劲,但五皇女临走时还是故意把庶女的消息透漏给她听。 为了除掉时家,尤其是变数时清跟云执,五皇女铺垫了太久。 她就不信时家没了,时清还能活着。 五皇女离开后,钱府就连夜叫了御医过来。 这回倒不是因为钱灿灿,而是钱母的身体出了问题。 听到庶女的事情后,钱母眼前一阵发白,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当年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被她刻意忘掉的事情,像是重新在眼前演练了一遍。 耻辱一样的出身,就像是刺在她脸上的字,让她抬不起头。 后来费尽心机,钱母好不容易成了嫡女,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该是嫡出的身份,庶女太过于低贱,低贱到不配出现在人前。 于是她故意把跟钱焕焕几乎同龄的钱灿灿养废,因为她看见幼时聪敏的钱灿灿总是会想到自己,以及那个被她害死的人。 钱母怕钱灿灿跟她一样,怕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被翻出来,于是她把这个女儿往废物方向养。 钱焕焕已经够优秀了,不需要钱灿灿这么优秀,也不需要嫡庶之争。 这些都是钱母公正严肃外表下最阴暗的一面,是她恨不得捂一辈子的过去。 钱母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额头不停地出汗。 坐在床边圆凳上的御医收回把脉的手,跟旁边目露关心的钱父说,“怒火攻心而已,需要静养,不能再动怒生气。” 她站起来往桌子边走,“我开几副平心静气的药,按时服下就行。” 钱父舒了口气,坐在床边,掏出巾帕为钱母擦拭额头。 钱焕焕作为世女,自然是送御医回去,而钱灿灿则住在巴宝阁中不在府内。 “辛苦您了。” 钱府门口的马车前,钱焕焕掏出钱父给的银子塞给御医,“我母亲当真没什么大碍吧?” “世女客气了。”御医也没推脱,收下银子后说,“钱大人经脉不通,情绪激动下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万万不能让她再动怒,否则气血冲进脑子里,可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了。”钱焕焕跟御医行了个大礼,“今晚谢谢您了。” 御医笑着扶她一把,“世女孝顺,想必钱大人会省心很多。” “……” 钱焕焕眼尾抽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钱母休养了整整三天才好些,刚巧能赶上明日君后生辰。 这三天里,钱家出面遏制住谣言的传播,街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事。 钱母为此还难得夸了句钱焕焕,说她能经得住事情。 “可查清楚谣言是怎么散布出来的吗?”钱母脸色已经如常,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 钱焕焕站在她前面,垂眸回答,“尚未。” 钱母眉头又皱了起来,“做事都不知道找源头!” 她将文件往桌上一掷,抬手捏了捏鼻骨。 越是不能生气,越是想发火。 钱母深呼吸,平复心情后跟钱焕焕说,“出去吧。” “是。”钱焕焕走之前想起什么,问道:“母亲,明天君后生辰,您要出席吗?” 她顿了顿,说,“您身体还未好全,不如再休养几日。” “已经无碍了。再说,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证实了谣言是真?”钱母放下手,冷着脸说,“我如果不在,时家怕是要出尽风头。” 朝堂风向变得快,她若是明日不出席,估计朝臣眼里就只有时鞠了。 钱母岂能容得下这个? “君后生辰之后,你趁着皇上高兴,正好把调回户部的事情提一下。”钱母低头继续处理公务,全然不管钱焕焕是何想法。 钱焕焕顺从地点头,“都听母亲的。” “出去吧。” 钱母示意她,“把门带上。” 钱焕焕边走边朝后看钱母,心头说不出的复杂酸涩,最后低下头将门关上。 君后跟皇上是结发妻夫,也是先皇为皇上选的正君。 虽说这些年他膝下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但因为挑不出半分错,后宫没一个能越过他的。 而且多年妻夫,皇上跟他还是有感情在的。 宫里虽然不停的有新人进来,年近五十岁的君后已经年老珠黄,可皇上每个月都会抽出一晚的时间用来陪他,哪怕只是单纯的睡觉聊天。 就因为这份情义在,君后五十岁的生辰,办的还是比较盛大的。 像这种热闹场面,时清特别乐意带云执去。 君后生辰的前一晚,时清问云执,“你明天去不去看热闹?” 她说,“我现在也是能带家眷的人了~” 语气特别得意。 只是云执好像没听见,没回应她。 时清原本盘腿坐在床上,现在好奇地看向屏风那边。 云执在泡澡,都泡小半个时辰了。 “你也不怕水凉了。”时清下床穿鞋,头从屏风那边探过来。 云执仰躺着,脖子枕在浴桶木沿上,眼睛睁着看房梁,像是在发呆,所以没听见她的话,连她都走到身边了都没反应。 云执向来对她不设防,听她的脚步声都听习惯了,跟呼吸一样自然,没半点反应。 时清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了眼,什么都没有。 时清垂眸看云执。 云执仰着头,双手搭在木桶两边,脖颈后仰,喉结凸起,线条诱人。 往下是精致骨感的锁骨,再然后……就被水面遮住了。 木桶里浮着块湿毛巾,正好把关键部位盖上。 时清伸手戳云执的脸,好奇的问,“想什么呢?” 云执眸光轻颤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往水面里一滑,瞧见是时清后,双手捂住了那里,一副防狼的警惕模样。 “……” 他半个下巴都被温水埋没,红着耳廓问,“你怎么偷看人洗澡呢?” 时清眨巴眼睛,“我这叫偷看吗?” 她伸手把湿毛巾拎起来搭在浴桶上,微微挑眉,“我这叫光明正大的看。” 时清觉得云执不对劲,洗澡都能发呆。 要知道月事来之前,云少侠洗澡洗的飞快,恨不得进去涮一下就出来,然后跟她滚完再重新洗。 现在磨磨蹭蹭半个时辰都没洗完。 时清伸手试了下水温,都快凉了,“你也不怕冻着。” 云执防备地夹紧双腿,含含糊糊说,“我身体好,不怕。” 时清笃定他不对劲。 “老实交代,刚才在想什么?我说话你都没听见。”时清挽起中衣衣袖,伸手去扯云执的小臂,“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捂什么?” 难不成男子月事结束的时候,那里还会产生变化? 云执脸更热了,单手捂着,另只手紧紧攥住时清的手腕。 时清侧眸睨他,“松开。” 云执顶着她的视线艰难地吞咽口水,红着脸,目光水蒙蒙的,轻声喊,“时清。” 他这低低的语气跟乞求表情就跟撒娇一样。 时清心尖一颤,整个人都软了一下。 “叫妻主都没用!”时清佯装不吃这套,拿眼瞪他,“把手松开。” 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云执这才慢吞吞地松开她的手腕,任由她扒拉开自己的另只手看那里。 云执一张脸红的几乎不能见人,仰头自暴自弃的躺在木桶里。 时清倒是想多了,月事对那里没有半分影响,非但没有影响,对方还精神的不行。 “啊这……” 时清也没想到,她缓慢地拎起刚才搭在桶沿上的毛巾,展开把那里又给他盖上。 “……” 哪怕是妻夫,场面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云执余光瞥时清,眼神带有控诉跟谴责。 他觉得他已经在时清这里“死”过两回了。 时清湿漉漉地手摸摸了鼻尖,侧眸看云执,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你、你刚才想什么呢?” “想你。” 云执仰靠着桶沿扭头看她,眼睛里全是她,抿了下唇,哑声又重复了一遍,“在想你。” 时清耳朵烫起来。 这怎么听起来跟情话一样。 云执又滑回浴桶里,长发飘在水面上,“越想越精神。” 时清蹲下来,趴在浴桶边缘看他,感觉自己养了条人鱼,“你月事今天下午不是就结束了吗?” 晚上两人完全可以做啊,为什么他非要憋着,自己坐在浴桶里冷静呢? 云执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时清知道他身体没事就放心了,“那你想说了再跟我说,我出去等你。” 时清把袖筒放下来,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才喘了口大气,用手做扇子在脸边扇了扇风。 她感觉刚才被云执撩了一把。 云执从浴桶里出来,擦干净穿上中衣。 时清坐在床上看他,云执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走过来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因为云执的反常,两人什么也没干,就这么躺下。 时清都快睡着的时候,才听见耳边传来云执犹犹豫豫地声音。 “时清,我不是不想给你生小孩,我只是暂时还没准备好。” 时清迷迷糊糊地转身侧躺着,睁开眼睛看他。 云执跟她面对面侧躺着,黑夜微弱的光亮下,眼睛显得格外清亮认真。 “你让我再准备准备。” 时清了然,云执这是被生孩子吓到了。 明明身体特别想她,但又不敢真做,憋的可难受了,这才在浴桶里躺半天试图冷静。 时清笑着亲他唇瓣,彻底清醒,“我又没说明天就生,你急什么。” 云执看着她,手搭在她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梳理她背后的长发,商量着问,“我们等两年再生呢?” 他懂医术,随便就能给自己弄点避孕的法子,但云执以为时清想要孩子,就没这么干。 刚才云执已经想通了,要是时清不同意—— ……那就生! 时清毫不犹豫,“好。” 她跟云执认真说,“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咱们什么时候再要,我跟家里都不会催你,因为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情。” 云执眼里带出笑意,凑过去亲了亲时清的唇瓣,哑声问,“那做吗?” 语气隐隐期待。 “……” 实不相瞒,少年,你这样真的会怀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 云少侠:不想生,想快乐 以后 别人:时清,你夫郎他是不是不行? 云少侠:生,这就生!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时清:…… · 感谢在2021-12-19 20:15:24~2021-12-20 20:4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有嘉鱼、娜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ee七 90瓶;树獭不睡觉 80瓶;吃饭了 60瓶;peek. 50瓶;古良良 45瓶;爱吃肉的胡萌萌、黄油啤酒 30瓶;20368443 28瓶;让我看看、风君玉、依稀仿佛、简茸茸茸茸茸 20瓶;清鹿饮溪 13瓶;苦舟、冰黯、hehe、南有嘉鱼、瑞受之灵、諜、绿萝袅袅、秦月晴、是大灰叽呀、xxx叉子 10瓶;忆年、昭奚 8瓶;!!!! 7瓶;带我回到从前 6瓶;不甜、哩哩、cloudy、暮隐辞、厉害了我的青、一芽、鉥栩湑歘壻 5瓶;珍雪舞 4瓶;su哒、q 3瓶;皮皮的新月、买药的、小十八、 ̄﹃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077 君后生辰宴正儿八经的开始时间是下午, 上午的时候君后要接受后宫跟臣夫们的见礼。 午休之后未时左右,太阳也没那么热了,生辰庆典才会开始。 所以—— 午饭该吃还是得吃。 时清中午是跟时鞠李氏一同用的饭。 时鞠跟时清说, “别空着肚子等宫宴,虽说下午就开始,但要天黑才开席。” 不过夏天的宫宴属实要比冬天的好吃,至少饭菜都是热的。 时鞠侧头看向李氏,轻声问, “当真不去看看?” 李氏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捻了捻手指, 朝她缓缓摇头,眉头轻皱,声音很轻, “我就不去了吧?” 以前有老爷子压着,觉得李氏没文化又是小地方出身, 去这种大型宫宴简直就是给时鞠丢人, 便不让他去。 李氏面上碍于老爷子的原因,次次拒绝时鞠的邀请,但自己背地里其实偷偷松了口气, 庆幸不用去。 他实在不适应那种人特别多的场合。 尤其是一群不认识的人会亲昵地拉着他说些“体己”话,李氏不知道如何应对。 今年老爷子不在,李氏的挡箭牌没了。 他将筷子放下来,心里很是纠结挣扎, 抬眸看向时鞠跟时清,“我要是不去, 会不会不太好?” 李氏担忧地看向云执, “到时候没人跟云执说话可怎么办?” 时清疑惑, “爹, 不是还有我吗?” 她那么大一个人,云执还怕没人陪? “你总要跟同僚说话聊天,不能时刻跟他一起。”李氏叹息,若是他去的话,至少能陪着云执,爷俩互相有个照应。 “……” 他话音落下,全桌沉默。 时清跟同僚聊天说话? 哪个同僚这么想不开? “爹,你放心,我肯定时刻跟云执在一起。”时清觉得整个宴会上愿意主动跟她聊天的,估计也就云执了。 云执要是不去,别人都扎堆站着,唯有她自己成团,独自美丽。 现在云执过去,她俩刚好可以组成吃饭看热闹的妻夫二人组,互相抱着取暖,完全不需要别人。 时清用公筷给李氏夹了只鸡腿放他面前没用过的小碗里,“爹,咱不爱去就不去,您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融入那种环境。” “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好吃的,我让厨子给您烤兔肉吃!一整只,都是您的!” 云执本来大大咧咧地敞开两条腿坐在时清身边,饭吃的正香,听时清这么说,立马用腿碰了一下她的腿。 因为云执养了只兔子,整个时府的饭桌上就没再出现过兔子肉。 现在猛地提起兔子,只能是他养的那只肥嘟嘟的白云。 就知道她偷偷惦记着! 时清被撞得手一抖,立马改口,“……让厨子给您炖鸽子汤补补。” 同时把盆里的另一只鸡腿顺势夹进云执碗里。 李氏本来就不是个社交很牛逼的人,让一个社恐融进复杂的大环境里,对他来说并非是件很舒适的事儿。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跟舒适圈,李氏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些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事情。 反正外面还有她,跟她娘啊。 时鞠伸手握住李氏放在腿面上的手,掌心温热,“那就不去,我们晚上尽量早些回来。” 李氏看了看时鞠,又看了看时清,眼里终于带出笑意,本来提着的心安安稳稳地落回肚子里,又暖又软。 他另只手搭在时鞠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随口说,“少喝些酒。” 时鞠轻声“嗯”。 李氏看着她,忽然一笑,握着时鞠的手不由紧了紧。 时鞠虽然不是最好的妻主,做不到事事尽善尽美,但他说的话她基本都会听。 哪怕只是随口一说。 刚成亲时他便让她少饮酒,这么些年她在官场上不管什么应酬都是能推就推。 如果推不掉也是只抿一口酒,从来不会把自己喝的醉熏熏回来。 她成为孤臣,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李氏余光瞥见两个孩子都眼巴巴地朝自己跟时鞠这边看,老脸一热,连忙松开妻主的手,拿起筷子说,“吃饭吃饭。” 时鞠垂眸笑了下,将手臂收回来。 李氏见云执喜欢鸡腿,便把自己面前干净的小碗推过去,里面放着时清刚才夹过来的鸡腿,“我倒是忘了提醒厨子多给你炖几只。” 云执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吃不了那么多,两只就够了。” 时清揶揄他,“一只鸡也就两条腿,你还想吃几个啊?” “都吃,”云执护着面前的小碗,眉眼得意,故意炫耀,“爹给的,得吃完。” 时清笑他,“出息。” 两人拌嘴的时候,时鞠跟李氏两个家长基本不插话,也不会多问。 李氏跟云执说,“你去宫里,要跟着时清。” 他原意是怕云执被人给欺负了,但听在云执耳朵里就是怕时清被人给欺负了。 云执端着鸡腿重重点头,“您放心,我肯定保护好她。” 李氏一笑,“傻孩子,我是要你保护好自己。” 他真是越看云执越喜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 云执顿了顿,跟着笑了下,“好。” 时清虽然嘲讽拉怪能力一流,但今天需要被保护的肯定不是她,也不是云执。 群臣现在最大的关注点全在钱大人身上。 她们对庶女的身份没有什么偏见,也没觉得当上户部尚书必须要是嫡出的身份。 可钱大人不同。 她对庶女是什么态度谁人不知? 原本众人只当她是年幼时被庶女害过,这才留下心理阴影。等有了孩子后,怕世女钱焕焕遇到同样的威胁,便故意将钱灿灿养废。 结果呢? 事实跟想象几乎截然相反,原来她才是那个庶女! 简直震惊全家。 虽说这件事情对钱大人的官途没什么影响,毕竟是钱府私事,但众臣总觉得再看她时心里有点奇怪别扭。 尽管如此,官场上的寒暄跟客套还是不能少的。 今日钱大人重返朝堂,大臣们见着她免不得问两句她的身体情况。 至于别的,哪怕心里再好奇,也是半句不敢多说。 不管想的什么,面上摆出来的全是关心的神色。 谁会闲着没事当着钱大人的面问她庶女的事情啊? ……时清会。 她就爱干这种损事。 皇上跟君后还在后宫接受皇女们的见礼,这会儿群臣和她们的家眷都在前面自由聊天说话。 时清如今任职户部,作为下属,关心上峰是肯定的。 轮到她的时候,时清朝钱大人一笑。 钱母右眼皮登时就是一跳,背在身后的手指都攥了起来。 她先发制人,面无表情地看向时清,“听侍郎说,你跟户部所有人相处的都不是很愉快?” 都不用听说了,光看今天户部里没一个人愿意跟时清站在一起就知道她这几日人缘如何。 时清叹息,十分苦恼,“我也试图努力过跟她们好好相处,奈何失败了。” 有人请喝酒她都去了,只是喝吐的那个人不是她而已。 时清表示,“后来我才明白,跟我相处的不愉快,不是我的问题,完全是她们的原因。” 时清扫向钱大人身后的同僚们,语气了然: “我性格这么好,酒量也不差,公务处理的更棒了。她们不喜欢我,纯属因为她们太平庸,见着我会自卑,这才在您面前挤兑我。” 时清表示,“不过我都理解,嫉妒嘛,很正常。” “……”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谦虚吗? 钱大人本来一肚子要训斥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里面。 她顿了顿,硬是把没说完的话接下去,冷着脸说道: “我知道你从督察院刚过来,但既然来了户部就是户部的人,就必须按户部的规矩行事。” 钱母看向时清,音调沉缓,“这儿,可不像督察院,由你放肆。” 说得好像她把户部拆了似的。 前几日时清刚入户部的时候,钱大人没能训话,而侍郎她们的下马威反被时清一脚踢翻,这才导致众人拿捏不了她。 钱大人今天是当着大家的面,让时清难堪来了,要她以后在户部抬不起头。 时清微微挑眉,主动询问,“钱大人,咱也不兜圈子,您跟她们是不是都对我不满意啊?” 众人瞪向她。 这还用说,难道她们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整个户部就时清一个外人,她们怎么可能对时清满意。 尤其是时清公务上挑不出毛病,私下里又特别会喝,根本不存在酒后乱来留下把柄的情况。 时清笑,“不满意好办啊。” 时清拇指点向身后不远处的时鞠,“不满意就让督察院参我啊,都御史就在那儿,需要我替你们引荐吗?” 众人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几步远的督察院那边,时鞠单手负在身后,站在人堆里。 平时神情淡漠不爱言语的人,这会儿正跟下属们介绍她身边的女婿,眼里带有淡淡笑意,像是很骄傲自豪。 跟她去告时清的状? “……” 这不是羊提溜着小老虎的尾巴让大老虎主持公道吗! 谁倒霉还不是明摆着的? 众人被噎的一顿,连钱大人一时间都没想好说什么。 她跟时鞠的不合只能是私下里的,面上还是你好我好的样子,不可能公然敌对。 钱大人没话说了,时清有。 她往前走了半步,离钱大人更近了。 时清表示:“您听户部侍郎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情,作为下属我怎么可能不关心您这个上峰呢?” 钱大人心头突跳,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出于本能要拦住时清的话茬,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她给问出来。 时清满脸好奇,“满京都在传您是庶女的事儿,这是真的吗?” 钱大人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气息都乱了,手指攥紧,胸膛起伏明显,强忍着不发火。 户部侍郎立马冲上来训斥时清,“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吗?” 她反应越大,越有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钱大人侧眸睨了眼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头瞬间低到抬不起来,往后退了下去。 “时清。”钱大人也朝时清走进半步,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 钱大人脸色阴沉,看向时清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沉甸甸地压下来。 她嗤笑,“少跟我玩这些。” 钱大人双手攥拳背在身后,微微倾身在时清耳边说,“你跟你娘就是做的再多,也不可能把我挤下去。” 钱大人就觉得这次的事情是时家在背后搞鬼。 “谣言是真是假又如何,以我今日的身份地位,谁敢在我面前多嘴?我劝你老实点,不然你跟钱灿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清侧头看向钱大人,皱眉问,“这跟钱灿灿有什么关系?” 钱大人轻呵一声,“跟她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 虽然钱焕焕没查出这事是谁干的,但传的大街小巷都是,肯定有钱灿灿的手笔。 这个孽畜,上次就该趁她伤要她命,要是当时心再狠一点,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情了。 钱大人跟时清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里的杀意根本没有半分掩饰,妥妥就是威胁。 她拿时清一时没办法,但拿钱灿灿还能没办法? 从钱灿灿那儿,肯定能问出点什么。 只是她这两日事情太多没回过神往钱灿灿身上想,这才让她逍遥了几天。 钱大人站直了身子,目露讥讽不屑,“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岂能在你这小阴沟里翻了船?你若是想对付我,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时清笑,故意拿庶出刺激她,“大风大浪见识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庶出的你才需要经历风浪,嫡出的我就不需要。” 一针扎过去,钱大人嘴角下撇,下颚紧绷。 “至于钱灿灿,”时清抬手,捏在一起的拇指跟食指中指分开,跟她说,“你把格局打开一点,这事怎么就不能是钱焕焕干的呢?” “你也不能因为你这个庶女不干人事,就以己度人把事情都安在钱灿灿头上啊。” “钱灿灿是想弄死你,万一钱焕焕比她还想呢?” 瞧瞧她这个母亲当的,成功促进了嫡庶姐妹俩的感情。牺牲她一个,幸福老钱家。 钱大人眸光轻颤,瞳仁瞬间放大。 不可能! 钱焕焕是嫡女,对自己这个母亲也是言听计从,绝不会、也不敢干这种事情。 这都是时清说来炸她的。 攻人先攻心,她岂能被时清这个小孩子给唬住? 钱母微微一笑,板正严肃的脸上做出这个表情,比沉着脸还吓人,“任由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不信。” 时清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就在钱大人等她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时清点头: “不信拉倒。” “爱信不信。” 说完时清就走。 钱大人冷着脸盯着时清的背影,心里有股忐忑不安的感觉。 她宁愿时清再说点什么,都比这么直接果断地扭头离开让人心安。 时清是听见时鞠喊她。 时辰差不多,生辰宴要开始了。 内侍提前过来喊,“皇上君后到——” 众臣跟家眷们立马分开整队,按着官职大小站好,在皇上携君后到来后,同时行礼齐声祝贺。 时清排在相对靠后的位置,隔着那么多人也不能看清君后的长相,但对方那温婉端庄的气质却是显而易见。 大气,雍容。 皇上入座,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抬手朝前虚扶了一把,含笑跟众人说,“诸位爱卿也不必拘礼,就当是自家的家宴。” 君后坐在她旁边,声音温和亲近,同时又带有上位者的低缓,“皇上说的是,不过是个生辰,年年都过,无需这般张扬盛大。” “还是需要的,”皇上拍拍他的手,“不必替朕省着。” 皇上朝前缓声道:“都坐吧。” 群臣入座后,宫侍们鱼贯而来,手上端着酒水跟果盘,依次摆在众人面前的桌几上。 因为人多加上有节目,宴会设在外面,并非大殿内。 现在吃晚膳还有点早,礼部尚书沈媛便按着流程进行。 时清啃着西瓜,本来还想看看五皇女送的什么礼物,奈何刚才在后宫就已经送完了。 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五皇女送的是手抄的佛经。 时清啧了一声,就知道她孝心不诚!连个刺绣都不学,随便写点书面了事。 但这是不是说明,她不打算用君后这条线了? 时清啃瓜的时候,钱大人的视线多次朝这边看过来。 云执疑惑的凑头问时清,“她怎么老看你?你刚才跟她说话的时候,顺势偷她钱袋子了?” “……” 时清用手里的瓜堵住云执的嘴。 时清知道钱大人为什么总看这边。 因为她心里忐忑,既不信时清的话,但又害怕时清说的是真的。一颗心提起来怎么都放不回肚子里,所以才将目光朝时清投过来。 时清笑,“估计是看我吃的香,嘴馋。” 云执也不嫌弃瓜是时清啃过的,点头说,“是挺甜的。” 时清又给他递了一块,“那就多吃点。” 云执啃着瓜,听见不远处的动静,不由朝后面的戏台子看过去。 戏班子已经做好准备,马上就登场了。 世女钱焕焕穿着礼部官服就站在戏子中间,跟她们最后再叮嘱一遍细节。 时清顶着钱大人的视线,朝她抬手举了一下瓜,邀请她尝尝。 这时候沈媛开口说,“这是郎中钱焕焕着人排的一出新戏,藏着掖着没给我们看过,说是要让君后瞧瞧有没有意思。” 君后笑了下,“虽说本宫年龄大了,但真不喜欢那些老掉牙的腔调跟曲目。既然是新戏,那本宫可要好好瞧瞧。” 皇上兴趣比君后还大,像是排给她看的,“先唱,唱的有趣有赏。” 她倒是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了这出戏,她私底下可好奇着呢。虽然心里猜到了大概,但更想知道细节。 戏台子帷幕紧闭,但旁边的配乐已经响起。 群臣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再私下交谈,而是将目光朝帷幕方向看过去。 钱大人也一同瞧过去,只是心底想别的事情,视线虽落在戏台子上,但却没看进去。 等她回过神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却晚了。 大幕拉开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秘密。 站在戏台子边上的钱焕焕轻声叹息,抬眸朝时清看过去。 本来是寻求心里安定,却在看清时清后眼尾抽动。 她那一脸看热闹的吃瓜表情,真是没有半分掩饰啊。 但钱焕焕迷惑的是—— 时清爱凑热闹就算了,皇上怎么也是这个表情?!! 第78章 078 皇上到底跟时清不同, 她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 不像时清,边津津有味地啃着瓜, 边眼睛放光地朝戏台子上看。 众人起初不知道这礼部排的是什么新戏,想着莫不是老酒装新瓶那一套,乍一看挺新的,但仔细品又没点新滋味。 直到真假庶女上来,大家这才猛地抽了口凉气,全都下意识地朝钱大人看过去。 好家伙,这也太新了点! 戏里讲的是自幼厌恶自己出身的庶女, 费劲一切心机成了嫡女,在满手鲜血跟罪恶下, 得到了本来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这不就是在说钱大人的事情吗?无非是戏台子上的主角换了个名字而已。 毕竟前两天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大家又不是没听说过,现在跟戏结合起来, 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钱母。 再加上这戏是钱府世女钱焕焕亲自排的,就更耐人寻味了。 户部侍郎越看越心惊, 感觉钱世女是把钱家的事情搬到了戏台子上。 但凡这几日听过传闻的人都应该能猜出来,这个偷天换日改变身份的人,分明是钱大人本人。 她擦着额头冷汗轻声唤钱大人,“大人, 大人……” 群臣的目光也隐晦地扫过去, 连君后都品出些不对劲来。 皇上拍拍他的手, 示意他继续看。 她猜到今天钱家可能有出大戏要唱,便没让身体抱恙好几日的钱贵君过来, 免得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而钱大人明显有些走神,眼睛看的是戏台子, 心思却不在上面。 户部侍郎唤了好几声, 她才回神。 钱大人皱眉看向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也不能说什么,只伸手朝戏台子的方向指了指。 戏有什么好看的? 钱焕焕的那点心思从来不放在正事上。 钱大人心里不甚耐烦,手搭在膝盖上往后看去。 这会儿戏中正讲到庶女的内心剖白: “可恨我自出身就低人一等!若我是那嫡女,该是多好哇!” 铿锵有力得强调,配着急促得锣声,字字句句像是敲在人的心头。 尤其是演庶女的那个戏子,眼神阴翳说话时表情狠毒,让人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右手攥拳砸在左手掌心里,在锣声骤然停下时,猛地朝前看过来,像是隔着众人在跟钱大人对视。 钱大人心头一悸,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攥紧,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一贯的板正严肃,嘴角下压,唯有呼吸不自觉屏住。 戏子道:“既然不是嫡女,那我便成为嫡女!” “可是府中只能有一个女儿……” 接下来的事情显而易见,庶女用计害死了嫡女,可怜的嫡女刚才还拉着庶女的手,亲昵的喊她“小妹”。 场景一换,庶女换上了嫡女的衣服,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但她心里始终惶恐不安,觉得自己真正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她开始追求权利,让整个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依附着她而活。 她手里像是提着无数的线,这些线的另一端在别人身上。 她活成了主子,其他人都是她的提线木偶,要按着她的要求行事,包括她可怜的一对儿女。 女儿如同她养的盆栽,长成什么模样全由她说了算。 儿子则是联姻工具,像个精致华丽的瓶子似的,被她捧着展示给人看。 戏的最后,庶女心比太高最终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她手里的这些线给束缚住。 原本豪华的府邸也被贴了封条,掌控在手里的众人离她而去。 她再次一无所有。 大幕即将落下时,庶女褪去本该不属于她的衣裳,手脚被线捆住,双膝跪地。 场上没有半点乐声,唯有她跪在败落的舞台中央低低地轻喃悔恨。 “我,终究是错了。” “出身高低并非罪过,有罪的是这颗妒忌贪婪之心呐。” 愧疚痛苦地声音夏然而止,场上一阵沉默。 故事是好故事,唱戏的又是京城最好的角儿,唱功跟走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就是没人敢吭声。 别问,问就是怕被钱大人记恨。 虽然戏中的主角姓“楚”,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那个字就读“钱”。 最后还是皇上带头鼓掌,“不错,有意思。” “整部戏,就属结局最有意思。” 君后也觉得这内容够新,够有趣,看完有些怅然若失意犹未尽的感觉。 皇上侧头跟他轻声说,“你若是知道这里头的详情,会觉得更有意思,回头朕细细的跟你说。” 当皇上的当然不适合跟君后聊大臣的家事。 但当妻主的完全可以跟夫郎聊啊。 皇上跟君后是结发妻夫,她那点小喜好,君后清楚的很,不由笑着说,“好。” 由两人起头,众人才敢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戏不错,很有意思。” 至于皇上刚才说的结局好,众人只当戏里庶女幡然醒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她控制的众人重获自由,所有人都欢欢喜喜。 时清却多想了一下,抬眼朝钱焕焕看去。 钱大人不是个好母亲,钱焕焕跟钱灿灿却不算坏孩子。 到结局,还在暗示钱母主动认错把不属于她的“衣裳”脱掉,方能保住全家平安。 时清感觉,难。 有些东西,沾手后就很难放开了,更何况是钱大人这样的。 钱大人下颚紧绷,目光沉沉地看向戏台子 胸口火气不停翻涌,硬是忍着没发出来。 她想过“谣言”这事会是钱灿灿干的,但万万没想过钱焕焕能干出这事! 到底是人前,钱大人绷着张脸,好像戏台子上唱的故事跟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咬碎了牙挤出声音,“真是好戏。” 而不远处的钱焕焕则是垂眸不跟她对视。 她给过母亲无数次机会,包括今天这出戏都是在救她,可惜母亲执迷不悟,没看懂其中深意。 戏唱完,皇上开口赏赐。 钱焕焕作为排戏的人,站在正中间谢礼。 本该到这儿就结束了,戏班子的人都退了下去,钱焕焕却是站在中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明显有话要说。 钱大人眼皮疯狂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盛,没忍住站起来。 刚才戏台子当众唱她的过往,钱母都咬牙忍下来了,唯有现在却是忍不得。 她似乎猜到了钱焕焕想做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脸上硬挤出笑意,“焕焕,还不快回来!”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钱大人怎么可能看都不懂戏的结尾,这个滔天大罪指的就是她买凶要杀时清的事儿,以及背后跟五皇女勾结。 钱焕焕这是要她主动认错,同时将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世勇侯的侯位让出去。 不管是侯位还是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是钱母这些年的心血啊。 她在其中投入的精力跟心神,胜过于所有。 要她舍弃,怎么可能? 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切,若是现在全拱手让人,那她图个什么?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她不可能主动低头认输。 钱母朝外走,面色阴沉,想把钱焕焕拉回来。 她公然离席,众人不由朝她看过来。 皇上缓声喊,“钱爱卿。” 钱母都快走到官员的后面,离钱焕焕仅有几步之遥,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看向钱焕焕,“可是有事要说?” 她声音落下,钱母阴沉威胁的目光一同望向钱焕焕,“若是现在就回去,我对你做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钱焕焕却是说,“母亲,孙大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皇上之所以还没问罪,不过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 钱母微微一怔。 竟是被查出来了?! 为何会被查出来? 她看向钱焕焕,钱焕焕低声道:“刺杀钦差是什么罪您又不是不知道,跟孙大有牵扯甚至能说您也参与了江南的圈地案,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您如何选择。” “如今全府乃至全族的命,都在您的手里。您是要让所有人跟您一起陪葬吗?” “跟权势比,整个家族都不重要?我跟灿灿还有父亲,以及宫里的舅舅,也都无关轻重?” 钱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 钱焕焕下定主意,“母亲,认错吧,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辞去户部尚书一职,皇上定会看在已逝姥姥的份上,对钱家网开一面。” 钱家这棵树太大了,大到已经伸向皇位之争。 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容忍。 新皇登基前,钱家肯定有场大劫。 “你说什么?”钱母听到这儿猛地抬头看钱焕焕。 要是说刚才钱焕焕把她的过往排成戏公然唱出来,钱母只是生气,而现在听钱焕焕让自己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却是实打实的动怒了。 在她心底深处,权势终究比一切都重要。 一时间,钱母把御医说的不能生气的叮嘱全忘了,恨不得当场打死钱焕焕这个不孝女! 剥夺封号? 辞去职位? 她可真是养出个好女儿啊! “你到底是姓钱,还是姓时。”钱母身形晃动,指着钱焕焕的问,“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不帮着自家母亲就算了,胳膊肘还往外拐,要帮别人害她。 钱焕焕深深地看着钱母,最后朝后退了半步,抬手行礼双膝跪在地上。 她先跟钱母磕了三个头。 钱母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明白她这是铁了心的要把自己拉下去。 那自己还留着她干什么? 胸口血气上来,就在钱母抬脚朝钱焕焕胸口踹过去的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吐出一口血,身体失去平衡,朝后晕了过去。 现场瞬间慌乱了一瞬,侍卫将钱大人抬下去休息同时找御医救治。 皇上没过去探望,其余人更不敢多嘴。 尤其是钱焕焕全程跪在原地没动过。 众人将目光看向她。 钱焕焕说道:“皇上,刚才戏中故事便是钱家的过往。过多的话臣就不说了,只是承袭世勇侯的本不该是母亲,现在请求皇上收回封号,是钱家不配。” 虽然众臣已经猜到了,但现在听钱焕焕亲口承认,尤其是舍弃世勇侯的位置,还是比较惊讶。 皇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并没有立马同意,而是缓声说,“这事儿事关重大,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等你母亲醒来再说。” 钱母怕是难醒来了,御医说她怒火攻心,就算醒来可能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钱母旧疾复发,加上钱焕焕今晚这一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钱家怕是要凉了。 没有钱母支撑,钱焕焕又无心于权势,钱家怎么跟时家去争? 不过短短一个生辰宴的时间,朝堂局势的风向隐隐有了变动。 钱家这场闹剧结束,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侍将灯点上,宴席正式开始。 只是钱母跟钱焕焕的位置空下来。 宴会结束散席的时候,不少墙头草大人明着暗着的开始讨好时鞠跟时清,仿佛以后朝堂就是她时家的了。 云执看着朝自己跟时清围过来的大臣,像是看苍蝇一样,顿时后悔没把剑带过来。 云执护在时清前面,大有一副“有事冲我来”的架势! 时清眼尾抽动,伸手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傻子,被人碰到吃亏的是你。” 云执微微一顿,反手挠了挠发热的耳廓,“我忘了。” 他忘了这些是文臣不是刺客,下意识的挡在她前面。 这些文臣借着点酒劲,就开始围着时鞠跟时清说以后多关照的话了。 她们是人多不怕,时家怕啊。 这是求关照,还是巴不得她们死? 五皇女站在暗处冷眼旁观这一幕,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钱家倒了,时家还会远吗? 还没等五皇女离开,就听见不远处时清扬声道: “我数三声,再不散开的我就开始记名字了,不是要时家多关照吗?一天参你三本,这个关照你要不要?” “我不管你们是喝多了还是脑子进水了,还没到你家那小池塘呢,就把脑袋伸出来?” 时清不是没扫见五皇女的身影,于是她故意道: “我不管你们是站在明处的小鱼,还是藏在暗处的王八,都给我把头缩回去!” “少出来丢人现眼!” 五皇女膝盖一疼,“……” 时清嗤笑,不骂在你脸上,你还以为自己尾巴藏的多好呢! 不就是用钱家打她时家吗? 五皇女长得很一般,但想的倒是挺美啊。 第79章 079 跟时家现在的情况比起来, 钱家也没有好很多。 宴会之后,皇上让侍卫将钱大人抬到钱家马车上,随行的还有御医。 本该就这么回钱府, 奈何车边围的全是人, 根本走不了。 平时唯钱大人马首是瞻的大臣们,这会儿听说钱大人可能以后都要躺在床上度过了, 整个人六神无主, 晚宴上连喝酒都喝的心不在焉。 现在她们看向钱焕焕的目光跟看救命稻草一样, 拦着车问: “世女, 钱大人这病是真的半点法子都没了吗?” 先前钱母因为气血攻心晕倒过一次, 还因此休养了三天,这才显得今日这旧疾发作没那么突兀。 钱焕焕没办法上车,只得站在她们面前, 轻声道:“御医说暂时可能没法子,需要好好养着,往后再说。” 往后? 有人脾气急,当场就说, “往后, 咱们哪儿还有往后啊, 你是没看见刚才时家马车前围了多少人。现在钱大人刚倒下,这时鞠就要开始拉帮结派了。” “这不典型的想趁钱大人病,要咱们的‘命’吗。” 她们跟时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过节,现在去投靠万万不可能, 唯一的法子就是把钱焕焕扶上去, 由她们支撑着, 让钱焕焕勉强跟时鞠抗衡。 就算钱焕焕年轻, 但至少不会让时家在朝堂上一家独大, 不让时清母女俩这般嚣张。 最主要的是,要要钱家保住她们的命啊。 至于钱焕焕怎么想的,愿不愿意,那都不重要。 到现在这群人还自欺欺人的以为钱焕焕排的那出戏跟请求皇上剥夺世勇侯封号是以退为进呢。 毕竟如果世勇侯封号没了,钱焕焕这个世女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些人都是跟随钱大人多年的“老人”,太明白钱大人对权势的看重,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刚才开口那人压低声音道:“世女,听我的,钱家就靠你了,皇上定然会扶您当上户部尚书,提前世袭世勇侯的位子。” 钱焕焕眉头微微皱紧,并不想接下这个话茬,“我不明白各位大臣的意思。” 她仰头看了眼天色,“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加上母亲现在这个情况,更需要静养。” 大臣们有股不依不饶的意味,“世女,这个时候您可不能退缩,若是您不站起来,可就要被时家彻底压下去了。” “钱大人虽然重病卧床,但您在朝堂上还有我们这些人呢,后宫更是有贵君在,咱们可不怕她时家。” 什么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就是。 钱家如果真的想低调保命,只能跟这群人彻底划清关系。 钱焕焕看着围着她跟马车不愿意散开的大臣,正发愁呢,就瞧见钱灿灿来了。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娘都那样了你们还只想着自己的官位?”钱灿灿伸手从马妇手里拿过马鞭,往地上狠狠一抽,“再不散开,别怪我不客气!” 她一个纨绔,什么都做的出来。 众人看向为首的安大人,“这……” 安大人抬手拦住她的话,“世女说得对,时辰也不早了,大家还是先各自回去,等明日我们再去探望钱大人。”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离去,路上还在头对头的说话叹息,显然是怕钱家这棵大树倒了她们没有容身的地方。 钱焕焕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跟钱灿灿说,“回府吧。” 往后钱家,只能靠她们两姐妹支撑了。 坐在马车上,钱焕焕跟钱灿灿说,“父亲那里由你安慰,舅舅那边我去跟他说,不管旁人如何,咱们不能乱,否则这场戏就白做了。” 钱灿灿点头,“我懂。”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至于结果如何,就看时清那边。”钱焕焕抬手捏了捏眉心,很是疲惫。 钱家能否真正的从刀尖上退下来,取决于时家。 皇上一直擅用制衡管理朝臣,让双方博弈,臣子不和朝堂才能和睦。 现在一方失衡,皇上的做法要么是扶一把失衡的这端,要么是把翘起来的另一端也摁下去。 钱母的罪过不在于夺了不该属于她的世勇侯之位,而是把控户部多年容不得新人,外加刺杀钦差想要干预皇女之争。 这才是皇上容不下的点。 钱灿灿伸手拍了拍钱焕焕的肩膀,“阿姐别担心,时清虽然抠门小气嘴还毒,目测只有四岁,但是——” 她笑,“值得相信。” 钱焕焕紧绷的神经不由松弛一瞬,抬眸看钱灿灿,“你俩相遇,加在一起顶多也就七岁。” 一个三岁的,还笑话起了四岁的。 “……” 钱家姐妹俩都快到家的时候,被墙头草们围堵的时清才刚爬上自家马车。 说好看热闹的,结果被热闹缠身。 时鞠倒了杯温水给她,时清仰头一饮而尽。 时清格外后悔,拍着大腿说,“要不是在宫门口,我就开始收受贿赂了,都怪我太要脸面。” 她把受贿说的格外坦然,就跟过年收压岁钱一样。 这还没当上大官呢,就想着敛财了? 云执扭头看她,挺直腰杆,双手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做出一个无实物拔剑的动作。 时鞠抿着茶水看两人,眼里带笑。 时清单手抵在云执右手的腕子上,往前一推,将那把无形的剑又插了回去,“少侠听我说完再动手。” 时清表示,“她们不是觉得钱家不行了,把宝压咱们时家吗?那就先下注,不付出就想收获,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至于结果是输是赢都怪不着咱们,毕竟投资嘛,总是亏得多赢得少。” 时鞠,“……” 她还是头回听人把收钱不办事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正气凛然。 时鞠把茶盏放下,看着时清,笑着说,“钱焕焕入官场是出淤泥而不染,你呢,是出淤泥而全染。” 幸亏时清铁了心的要做清官,不然她要是敛起财来,就算从铁鸡身边路过,都得刮下一层铁皮才行。 时鞠跟云执说,“往后可得看好她。” 官场迷人眼,她跟李氏不可能一直跟着时清,唯有云执可以。 云执得了令,眉眼挑衅地看向时清,“听见了吧?” 当着时鞠的面,时清不好跟云执闹的太开。 等下了马车往自己院子里走的时候,时清开始挽袖子,“少侠今天是要跟我比划比划吗?” 皓月当空,青石小路,时清把蓝色官服衣摆撩起来,豪迈的喊,“来呀,大战三百回合,输的那个今晚躺着别动。” 云执眼睛瞬间一亮,也跟着把衣摆撩起来塞进腰带里,右腿后撤半步,抬起双臂,摆出跟时清比划拳脚的架势,“当真?” 时清嘴唇叼着发带,把长发散开又全部束起来,“当真,骗你是小狗。” 云执眼尾抽动,“……” 蜜合跟鸦青挑着灯笼跟在后面,看见两人要比划比划,假模假样的劝: “哎呀,别打架,妻夫俩哪能动拳脚。” 嘴上虽这么说,蜜合跟鸦青却是默契地找了个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两人看。 时清功夫肯定比不过云执,但好在力气大。 云执功夫虽然好,但肯定不舍得对时清真动手。 谁输谁赢,一下子就有了悬念。 时清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扬眉问,“你功夫好,能不能闭上眼睛先让我一招?” 云执顿了顿,把眼睛闭起来,顺势将右手背在身后,声音带笑,“让你三招。” 外加一只手。 就在他即将闭眼的那一刻,时清飞快地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啵。” 一招。 云执猛地睁开眼睛看她,明亮的月光下,时清眉眼含笑,好看的让人呼吸发热喉咙发紧。 云执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满身胜负欲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时清力气大,趁云执沉迷美色晃神的那一瞬间,直接打横将他给抱了起来。 “?!” 云执惊诧地抽了口凉气。 两招。 时清喊蜜合,“快来帮忙关门。” 蜜合根本没反应过来,说好的打架呢? 这怎么把人直接“端”走了? 云执也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这个姿势被时清抱起来,云执脸瞬间就红了,舌头都跟着不利索,“说好、说好比划的呢?” 他心脏一阵悸动,“小狗。” 骗人的小狗。 时清把云执压在床上,眨巴眼睛冲他笑,“汪~” “……”云执心一软脸一热,躺平了。 时清实在是,有点可爱,他扛不住。 三招。 成功制敌。 床帐里,时清笑着跟云执说,“我娘才不了解你。” 云执茫然,时清却没多解释。 要是她执意想当坏人,云执肯定是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真遇见事情,云执首先想的也绝不是这事对不对,而是先保护好她。 时清庆幸,她做官有底线,这才能坚守住自己,同时也能呵护得了云执那颗未染污浊的心。 两人晚上虽说没大战八百回合,但也差不多。 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时清有一种原地辞官回家种红薯的冲动。 怪不得她娘前两天写辞去都御史一职的折子写的那么毫不犹豫,感情也想跟夫郎一起过过赖床的日子。 她每天看她娘早起上朝,还以为她都习惯了呢。 若是平时,时清可能赶上户部点卯也就算了,但今日必须要上朝。 因为朝会上要商量钱家的事情,不去不行。 钱焕焕今日重新递折子,把昨晚的请求再说一遍。 同时四皇女把钱大人私下里放了孙大的证据呈上来。 原本还请皇上三思的人,瞬间不吭声了。 四皇女这时候拿出证据,就已经说明皇上的态度,若是再劝只会适得其反。 看来钱家这棵大树,是真的要倒了。 众臣表情不一。 龙椅上,皇上目光朝下一一扫过,将群臣神色收入眼底,缓声道: “钱遇倾意图谋害钦差,私下里以权谋私放走罪犯,以及篡夺世勇侯一位,属实愧对朕的信任。” “但看在老世勇侯的面子上,以及钱遇倾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剥夺钱家世勇侯的封号,罢免钱遇倾户部尚书一职,将钱遇倾囚禁在钱府,终身不得外出,其余人也不得探视拜访。” “至于刺杀钦差一事中的受害者时清,原来的次五品提为次四品,接管户部侍郎一职,协助新的户部尚书处理户部诸事。” 钱焕焕跟时清共同出列谢恩。 随着皇上这句话落下,众人看向时家母女的脸色都变了。 若是皇上随意找个由头斥责了时家,那还好,问题是皇上非但没有打压时家,反而在钱家倒了之后捧她一手。 钱家垮台,朝堂失去制衡,难道时家这是要步入后尘? 尤其是时清被破格提为户部侍郎,这是要捧杀她啊! 原本的墙头草顿时把腰杆立直了,决口不敢再提要时家关照。 而钱家党羽也是松了口气,看来时家也不会长久。 她们现在就可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时家母女从高处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了! 早朝之后,皇上将钱焕焕跟时鞠都叫到御书房谈话。 而时清则等在御书房外面。 没过多久,皇上让人把五皇女跟六皇女以及小皇女都叫了过来,先站在门口等候召唤。 五皇女来的时候,侧眸朝倚着廊柱的时清看了眼,以手抵唇轻咳着朝她走近。 时清微微扬眉,站直了看向五皇女,“殿下,咱们私底下也没多熟啊,你这老找我说话,容易让人误会。” 五皇女一怔,没反应过来,“误会什么?” “误会你想巴结我。” 时清扯着身上暂时还是蓝色的官服,“我,户部侍郎,户部的二把手,咱俩还是保持点距离。” “这衣服看见了吗?马上就变成红色的了。” 五皇女明知道时清被捧的越高下场越惨,但现在听她这种嘚瑟的语气说话,依旧觉得气人。 她硬挤出笑容,微微一笑,“那真是恭喜小时大人呢。” 五皇女道:“钱家倒了,倒是成全了你时家,只是有一句话小时大人听说过没有,叫盛极必衰。” 时清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果断否认,“没听说过。” “……” 时清笑,“我这儿也有句话想跟殿下说,钱大人的例子就在眼前,且行且珍惜。” “像某些人要是嫌弃出身低,起点就比别人晚了一截,那完全可以早点走,在终点上赢过她人。” 时清道:“只要死的早,地下的位置随你挑。” 整点阴间活儿干也行,别留在阳间浪费时间了。 五皇女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起来,胸口血气翻涌,止不住的想咳。 她硬生生忍了下来,哑声跟时清说,“且走着瞧。” “别且了啊,今天就有的瞧。”时清抬起下巴示意五皇女朝门口看。 内侍抬脚出来,喊几位皇女进去,说是皇上有话说。 几位皇女都是还没出宫建立府邸的,目前依旧在太学院里听课,她们只当皇上是照例抽查功课,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 就连五皇女都没多想。 她侧眸看了时清一眼,心中已经将时清跟时鞠被挂在墙头暴晒的画面都想好了。 光想想都觉得格外的舒坦解气! 钱家没了,而时家时鞠担任的都御史握有实权,时清任职的户部侍郎也是拥有实权,皇上绝对不会允许时家独大。 只不过钱大人刚被罢免,皇上需要时清帮新的户部尚书在户部立住脚而已。 等时清身上仅有的利用价值没了的时候,也就是时家抄家之日。 五皇女这么一想,整个人都舒坦了。 直到进了御书房,听见皇上说:“来,见见你们的新太傅。” 新太傅? 谁,钱焕焕吗? 毕竟御书房里就她跟时鞠两个人。 六皇女本能的寒毛炸开,猛地想起前几天的一幕。 那天她跟四姐在御书房里说李芸庆事情的时候,母皇的书案上就放着时鞠的折子。 母皇当时手指点在那折子上,意味深长的说要给她换个新太傅。 她只当母皇吓唬她,现在一看,原来竟是真的! 六皇女最怕的就是时鞠那张淡然内敛看不出情绪的脸了。 就像现在一样,你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六皇女缩着脖子,小声问皇上,“母皇,新太傅是谁,原来的陈太傅呢?” 五皇女隐隐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书案旁边的女人。 时鞠。 五皇女下颚紧绷,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她怎么算尽了一切,没算到时鞠会辞官! 那可是都御史啊,多少人想当都当不上的都御史啊!说是掌控着群臣生杀大权,仅凭一句话就能杀人的职位都不足为过。 说辞就辞了? 五皇女气到极致,垂在身侧的手已经隐隐发颤。 怪不得时清有恃无恐。 她恐个屁! 时鞠下来,都御史空出来。钱母倒台,户部尚书一位空出来。整个朝堂大换血,完全可以启用新人,最高兴的莫过于母皇了。 原本分散多年的权力一朝收回,怪不得她昨个听戏听的这么开心。 今早不管是罢免钱家还是提拔时清都格外的干脆利落,因为时鞠在钱母倒下之前,就已经递交了辞呈。 这不过是时家配合着皇上演给群臣看的一出戏罢了! 群臣以为的一家独大,从头到尾就不会出现。 她们盼着时鞠倒台,结果一扭头,人家是太傅了。 倒霉的只有她们自己。 五皇女呼吸沉沉,眼睛看向时鞠。 果不其然就看见皇上伸手一指时鞠,语气轻松,“这就是你们的新太傅,时鞠。” “以后就不要喊都御史了,要叫时太傅。” “至于你们原来的陈太傅,前几日就已经辞官回家丁忧了。” 什么丁忧,是觉得趁现在跑最安全,免得再过两年事情更多。 她一走,太傅的位置空下来一个,正好时鞠请辞了都御史的职位,皇上就把她给补了进去。 都御史手握实权,这个职位从坐上去的那一刻就在得罪人,说是不得善终也不夸张。 只要她退下来,满朝都是她的仇敌。 皇上不是个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君王,把时鞠安在太傅的职位上刚刚好。 何况,时清是皇上新看中的人,还需要培养。 尤其是太傅这个职位,就是个虚职,听起来很厉害,但其实没多少实权。 而且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办差,很让人放心。 六皇女呆愣愣的看着时鞠,一颗心凉到了谷底。 呜呜呜她想念陈太傅,把陈太傅给她喊回来啊! 时鞠当了这么多年的都御史,光是被她扫了一眼都不敢放肆,更别说偷懒逃课了。 六皇女本以为自己是最激动害怕的,万万没想到旁边的五皇女比她还激动! 皇上话音落下,时鞠敲定太傅一职。 五皇女刚才在门口本就被时清气过一回,现在没忍住直接一口血吐出来。 她搅乱了整池水,本以为能摸着时家这条大鱼。 结果人家上岸化龙了! 五皇女险些被气的就此咽气。 第80章 080 时清本来站在御书房外面等时鞠跟钱焕焕, 突然看见内侍着急忙慌的出来,让人去请御医,好奇地探头看了眼。 “五殿下突然吐血晕过去了。”内侍见时清过来, 就多说了一句, “怎么这身体越养越差呢。” 虽说五皇女不受宠,不像四皇女那样本身有能力,更不如六皇女那般有强大的外戚支持, 但就因为她夹在中间,从而显得无害没有竞争力。 加上她身体自幼就不好, 皇上跟君后在物质条件上并未苛责过她。 奈何这身子还是越来越差。 时清听完在心里默默回了句,那估计是里头的心坏透了。 没救了,还是埋了吧。 片刻之后,御医擦着满头大汗提着箱子快步赶来。 五皇女被抬到御书房的里间休息,御医跟皇上见过礼后便绕到屏风后面诊脉。 皇上跟御医在屏风后面,时鞠钱焕焕跟几位皇女等在外头。 六皇女站的有些远,像是刻意躲着时鞠一样。 她怕这位都御史,现在应该叫时太傅, 主要是因为小时候见她审过人。 乌压压的天气, 御书房门口台阶下,这位都御史站在几位大臣面前, 像把漆黑内敛没有装饰的刀,一眼扫过去, 头顶雷声随之陡然炸开, 无形的压力兜头而来,压的几位大臣当场跪在地上。 其中还有位王女, 吓得抖如筛糠。 六皇女看得目瞪口呆, 那时候才知道, 竟然有人的眼神比她爹还厉害! 从那以后,只要被时鞠看上一眼,她就像是被钉在地上,半点不敢动弹,恨不得把自己干过的所有事情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六皇女觉得可能是自己上回对李芸庆动刑,惹得母皇心里不满了,这才让时鞠来管束她们。 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她宁愿不领这个差事,从此早睡早起吃斋念佛半节陈太傅的课都不缺,也不愿意日日面对着时鞠。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时鞠如今上了些年纪,气势收敛沉稳很多,没有年轻时那般外放锋利。然而这样更让人难以捉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皇女年龄小,站不住,见皇上不在,就没忍住往自己的内侍那边依偎,奶声奶气的问,“五姐姐怎么了?” 内侍蹲下来柔声安抚她,“五皇女只是困了,待会儿就好。” 小皇女好奇地朝屏风那边看。 六皇女本来是跟小皇女并肩站着,现在慢慢蹭到小皇女身后,企图用小小的妹妹遮住大大的自己。 可能是小皇女闹出动静,时鞠淡淡的眼神扫过来。 六皇女瞬间一个激灵,默默地离小皇女远了点,像是划清界限,满脸写着“我没吭声,是她在吵,跟我可没关系”! 时鞠瞧见她的动作,目光不由顿了顿,不明白六皇女为何这么怕自己? 莫不是对都御史的职位存有偏见? 屏风这边,气氛古怪。那边,御医的诊断还是那一套说辞。 五皇女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加上最近可能贪凉吃了忽冷忽热的东西,这才导致咳嗽跟吐血。 总之,先静养着。 御医离开后,皇上让昏迷的五皇女在里间休息,自己出来。 她本来就是要皇女们来见见新太傅,现在见过了,只差一杯敬师茶。 像五皇女这个身体,估计也就告别太学院了,留在自己宫中养着就行,所以敬茶的只有六皇女跟小皇女。 内侍把茶水端过来,由六皇女跟小皇女端着,当着皇上的面敬给时鞠,算是正式认下她夫子的身份。 “至于钱焕焕,”皇上坐回椅子上,抬眸看向端端正正站在自己书案前的年轻女人,缓声说,“你比你母亲识大体明是非,朕很是喜欢。” “钱遇倾做的事情跟你无关,朕不会追究跟牵连,往后办好自己的差事,朕对你期许很高,莫要让朕失望啊。” 钱焕焕立马行礼说道:“臣明白。” 皇上摆手,“你们都先下去,时爱卿留下,朕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钱焕焕从御书房里出来,松了口气。 她微微眯眼抬头看外面的太阳,感觉身上说不出的轻松暖和,像是积压在柜子里一个冬天的棉被,终于拿出来晒到了阳光。 往日压在肩上的大山,终于彻底被击碎,整个人浑身一轻。 “想什么呢?”时清从阴凉处走过来,疑惑地问钱焕焕,“我娘呢?” “时太傅在里面跟皇上商量事情。”钱焕焕看向时清,“走吧。” 时清跟钱家两姐妹约好了今日一起去钱家,说让云执给钱母诊脉看看还能不能救。 钱焕焕觉得诊脉是假,过去嘚瑟是真。 她无奈的笑了下,也没阻拦。 毕竟母亲在自己面前积威甚重,由她跟灿灿告诉母亲皇上对钱家的处置不如由时清来说。 何况时清本人很积极。 蜜合早就驾着车等在外头,她站在宫门口朝里看,远远瞧见时清的身影,立马扭头朝后喊,“小主君,小主子出来了!” 她嗓门大,这么一喊,时清听的清清楚楚。 时清双手遮在眼睛上面,茫然地回头朝后看了眼。 这是皇宫吧?感觉听起来更像是监牢。 弄的她好像是进去了又被放出来一样。 云执本来靠着车厢坐在车前横木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垂下,手里撑着把遮阳的油纸伞,晃着腿,兴趣乏乏地转伞。 直到听见蜜合的声音眼睛才瞬间亮起来。 他身影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像片被风吹动的浅青色树叶,拿着伞快步朝时清走过去,手一伸,将伞罩在她头上。 清爽跟阴凉随之而来。 “怎么那么久?”云执问。 时清将遮阳的手放下来,跟他说,“在里面看戏呢。” 云执不能进去,时清就添油加醋的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他听。 妻夫俩有说有笑共撑一伞往前走,旁边的钱焕焕孤单影只莫名觉得自己多余。 蜜合笑嘻嘻地跑过去,走在钱焕焕偏后一点的位置,“现在咱们也是两个人了。” “……” 钱焕焕今天是坐时家的马车回府,快到门口才发现自家大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 皇上早朝时明旨说过不让大臣探望钱母,这些人也是灵活的很,递帖子全都是要见钱焕焕的。 时清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这要是被发现钱焕焕回来了,肯定会被缠住。 她让跟着马车后面的钱府轿子故意从门口晃一圈,把人引走,而她们则是从后门进府。 钱母今早就已经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手脚不能动弹,当场又气晕过去。 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跟上回一样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没法动弹。 若是知道永久卧床不起,估计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这会儿钱父正在哄着再次清醒的钱母吃饭喝水。 奈何钱母半点都不配合,怒声呵斥叫他出去,让人把不孝女钱焕焕叫进来。 钱灿灿翘着腿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吃糕点,语气轻快,“我姐上朝去了,你喊也没用。” “谁许你回府的?”钱母脸色阴沉,眼睛看向钱灿灿,“滚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她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的不轻,“早知道你们姐妹俩是一样的贱种,刚出生我就该把你们沉塘!” “妻主,您怎么能这么说两个孩子!”钱父坐在床边双手端碗,听到这儿不由红了眼眶。 他连动怒都是轻声轻气,“她们都是你的亲骨肉啊,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没有这样的骨肉!”钱母恨不得让人乱剑戳死钱灿灿。 “爹,您别劝她,她爱吃不吃。”钱灿灿更难听的话都听说过,并不是很在意。 钱灿灿越不以为然,钱母越生气。而钱母越动怒,钱灿灿就越痛快。 原来钱母她也有躺在床上无能为力的感觉啊? 钱灿灿还以为她要高高在上操控别人一辈子呢。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门口下人进来,福礼轻声说,“大小姐跟小时大□□夫来了。” “阿姐跟时清回来了?”钱灿灿拍拍手里的糕点渣,跟床上的钱母说,“估计皇上对你的处置也出来了。” 钱母在听见下人称呼钱焕焕为“大小姐”而不是“世女”的时候,眸光就是一颤,心慢慢沉到谷底。 世勇侯的封号,到底是没保住。 钱母脸色又青又白,心头又怒又慌。 那户部尚书一位呢? 钱焕焕跟时清和云执进来。 钱焕焕往床边走,时清和云执则先跟钱父行礼问好。 钱父拿着巾帕擦了擦眼尾泪痕,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你们先坐着聊,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茶水点心。” 等他出去后,钱灿灿才又坐没坐相的歪在椅子上,眼睛扫了眼时清身上蓝色的官服,皱眉嫌弃,“怎么还是这身?” 有股怒其不争的语气。 时清掸了掸衣服,眉眼含笑,“明天就换了,大红色!” 钱灿灿笑她,“德行。” 两人见面就要拌嘴,而钱焕焕则是走到床边,轻声道:“母亲,我请人来给您把一下脉。” “我变成如今这样,全因你跟钱灿灿,还需要把脉?” 钱母深呼吸,压下火气,尽量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皇上那儿怎么说?” “孙大的事情败露,皇上剥夺钱府世勇侯的封号……” 钱焕焕顿了一下,“同时罢免您户部尚书一职,要您闭府思过,终身不得外出。” 钱焕焕如实回答,“至于我这里跟后宫舅舅那边,倒是没被牵连。” 钱母闭了闭眼睛,“你舅舅依旧是贵君,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你给他传信,让他想法子给皇上吹耳边风。” 钱母睁开眼睛看向钱焕焕,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眸光沉沉。 “世勇侯的封号没了无碍,但户部尚书一职必须握在我们钱家手里。我苦心经营多年,才把户部变成钱家的私库,不能说丢就丢。” “朝上还有我不少人脉,你去走动联系,让她们给我求情。我们钱家,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她到现在还是放不下自己的野心跟权力。 钱焕焕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走了走。 钱母见她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怒道:“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时清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不远处,好心劝她,“您就别想了,还东山再起,你能不能起来都是个问题。” “户部从始至终都是朝廷的钱袋子,虽然你姓钱,但跟你的确没关系。” “关于东山你就别想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起床吧。” 钱母最厌恶的莫过于时家人了,尤其是时清。 她不理时清,反而怒目看向不远处的钱焕焕,“谁许她进来的?” 时清疑惑,“瞧您说的,我有腿有脚,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再说了,我这个户部侍郎,来看看前户部尚书不行吗?” 钱母微怔,目光转回来,“户部侍郎?” 她想抬手指时清,奈何双手动弹不得,“你能是户部侍郎?” “我怎么就不能是了?” 时清指着身上那身蓝色官服,挑眉说道:“明天这就变成红色了,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钱母呼吸沉沉下颚紧绷,看向时清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她哑声说:“时清,莫要得意,若是钱家真倒了,你时家也不会长久!” 巧了吗不是,上一个这么说的,现在正在宫里吐血躺着呢。 而下一个就是你。 时清啧了一声,“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诉您了,您被罢免后,我就被提为户部侍郎,至于我娘呢……” 钱母呼吸不自觉屏住,眼睛定定地看着时清。 时清微微一笑,“她升为太傅啦~” 她故意只说时鞠升迁,不说时鞠辞去都御史的事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就问你气不气。 你倒霉,死对头却升官了,钱母就是入土了估计也能被气到爬出来! 太、太傅?! 钱母胸口血气翻涌,呼吸困难。 她怎么能接受自己被罢官,政敌反而升迁呢! 钱母看向钱焕焕,眼睛睁大,像是求证。 钱焕焕缓缓点头,“都御史如今已经是时太傅了,今天刚定下来。” 钱母一口血吐出来。 时清躲了一下,“天气干燥,气血旺盛,多喝热水。” 云执过来给钱母把脉,“这次真是急火攻心。” 钱母根本没在意身边的情况,完全沉浸在刚才时清说的话里。 她目光空洞地看着上方的床帐,缓缓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她时鞠凭什么吗?” “就凭人家没你这么贪婪狠辣。”钱灿灿嗤笑,“天底下所有人升迁都不奇怪,唯有你活该被罢免。” “若不是看在姥姥跟舅舅的份上,你这会儿都该在大牢里躺着呢,还不知足。” 钱母脖子僵硬地转动,“我若不是户部尚书,你们能有今日?” 钱灿灿反问,“你若不是户部尚书,你若野心没那么大,权势看的没那么重,我们可至于有今日?” 钱灿灿冷着脸站起来,“我跟阿姐可至于活的像个傀儡,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受你摆布?” “这么多年,我跟阿姐就没觉得生而为人快乐过。” “你现在这样,是我觉得今生最解气最畅快的时候!” 钱焕焕伸手拉了下钱灿灿的手臂。 钱灿灿这才深呼吸,梗着脖子坐下。 她的话,钱焕焕没有反驳半句。 钱母满脸震惊,“她们怪我?她们竟然怪我?若不是我夺了这嫡女的位置,我能有现在的权势地位?” “我出生就比嫡女低贱,我要是不狠辣,怎么往上爬?” “我这么对你跟你姐姐,不过是为了你们好。” 时清最讨厌这种类似于家庭pua的话了。 尤其是钱母这样,完全是家长对孩子的pua。从小就有,存在于无形之中,比老爷子对李氏还可恶。 时清问,“为她们好为她们好,你口口声声的好,她们需要吗?她们活的压抑拘束,也没感觉到你多好啊。” “你索性就承认你自己有野心怎么了?” 时清纳闷,“何必事事打着为她们好的旗号,是因为你自己都觉得你那点心思见不得人吗?” 钱焕焕跟钱灿灿听完都是一怔,莫名觉得眼眶发热心头酸涩。 这么多年,每次两人有点什么不合钱母心意的,她总会说“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仿佛只要不听话不照办,就是她们两个不孝顺,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明明她们没做错,但是母亲一生气她们就会本能的愧疚自责。 可就像时清说的,直到长大,她们也没感受母亲的好,到底好在了哪里? 她们依旧痛苦压抑,像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今天两人才陡然清醒,母亲的好,只好在了她以为,而不是她们需要。 钱焕焕深呼吸,压下胸口复杂情绪。 钱灿灿则是低头垂眸吃糕点,不让人看见脸上神色。 时清坐在床边椅子上,看向钱母,疑惑道: “你说你是庶女,出身低贱,必须心狠手辣。你既然那么嫌弃庶女出身,你纳个什么侍啊?” “你不纳侍只生一个,不就没有庶女了吗。” “至于出身本来就无法选择,但你变成今天这样全是你自己作孽。” “不作不死,说的就是你。” 钱母反驳不了时清,尤其是时清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扎在她心口上。 “我不想听你说话。”钱母抗拒的将头偏向床里,呼吸急促。 时清“嗳”了一声,叛逆起来,“我就说,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又不是你女儿,凭什么听你的?” 钱母将头扭回来瞪她,脸色沉得能积水,“滚!” “这动作难度太高我不会,要不然你亲自示范给我看看怎么滚?” 时清半点不生气,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来一个?” 云执本来靠在床柱上,闻言跟着附和,“来一个。” “……” 钱母胸口剧烈起伏,又想吐血。 她错了,她甚至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时清这样的女儿! 她越不想听时清说话,时清越要逼逼给她听。 “气不气?” 时清说,“你这把年纪了,要听劝啊,我都是为了你好,虽然以后没有官职了,但是好歹有条命啊。” “等你以后就知道了,能活着有多好了。” 时清从钱母屋里出来的时候,钱母已经气到出气多进气少了,随时都能厥过去。 三人正要去前厅,府中的下人快步过来跟钱焕焕说,“大小姐,门外要见您的大臣实在是太多了……” 钱灿灿皱眉,“都赶出去啊!” 下人为难,“人少还好赶,人多就难了。” 这些都是还对钱家抱有希望的大臣,想把钱焕焕架上去。 云执抱怀看向时清,用眼神询问: 要不我去? 时清冲他摇头,抬眸看向钱焕焕。 钱焕焕深呼吸,腰背挺直,下定决心,“我去看看。” 她扭头看钱灿灿说,“你留下来招待时清跟云执,我去处理前面的事情。” 钱焕焕抬脚迈下台阶稳步朝外走的时候,曾经青涩的钱府世女已经留在廊下,走出去的是能独当一面的钱家大小姐。 时清笑着将手搭在钱灿灿肩上,“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们支撑了。” 也许钱母倒了钱家会有一段比较难熬的日子,但只要腰杆笔直昂头挺胸,总能扛过去。 如今的钱家,就只能指望她们两姐妹了。 钱灿灿翻白眼轻轻捶了她一拳,“还要你多说。” 从钱府离开,时清在坐马车回去的路上划拉了一下“杠精面板”。 果然到刚才为止,杠精任务—— “让原本就是庶女出身的钱大人清醒一点。” 才算真正完成。 任务进度:百分之六十。 时清正要拉着云执嘴一个庆祝一下,就发现下一个任务随之而来。 任务:让五皇女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这个世界不欢迎她! “……” 有脾气,我喜欢~ 第81章 081 五皇女卧病在床休养, 几位皇女分别去探望。 小皇女年纪小,到了生地方会不安哭闹,跟着君后来过一次, 今天就没来。 来的只有四皇女跟六皇女。 五皇女靠在床头凭几上,轻咳着招呼两人坐下说话。 她宫里清冷人少, 端茶送水的都没这么积极, 跟亲生父亲身份高贵、外加本人又格外受宠的六皇女宫里截然相反。 其实刚才进来时,四皇女就多看了一眼这些偷懒耍滑的下人,只是没说什么。 反倒是六皇女上去踢了一脚, “滚起来干活去。” 宫侍本来被踢了正要发火骂人, 抬头看见是两位皇女,尤其是六皇女, 立马赔罪爬起来, “是是是, 奴这就去。” “四姐,六妹, 你们怎么来了?”五皇女虽然脸色苍白神态憔悴虚弱, 但看起来精神还行。 “来看看你。”下人搬来圆凳绣墩, 四皇女坐在床边, 衣摆抻平搭在腿上。 她早些年跟大皇女在疆场上历练过一段时间, 至今无论站坐都是腰背挺直,很有将士风范。 六皇女就随意很多, 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问, “四姐, 你是不是也害怕时太傅, 这才被吓的吐血啊?” “……” 六皇女撇嘴, 像是终于找到能吐槽抱怨的人了, “你是不知道时太傅有多严厉,比陈太傅可怕多了。” 她背后说人坏话,总怕被听见,还心虚地扭头往后看了两眼,轻声道:“时太傅她今早居然说要我参加今年的恩科!” 四皇女跟五皇女听完都是一愣。 六皇女一脸“对吧”的表情,“你们也觉得诧异是不是,我一个皇女,去参加什么恩科啊,这要是没考好,多丢人!” 她不要面子的吗? 五皇女余光瞥四皇女,见她面色淡淡像是没听见,不由开口轻声问,“什么恩科?” 科考今年年初不是刚结束吗? 一甲前三,状元常淑疯了至今还在家里跟小孩子玩泥巴,探花时清性情大变从此像匹脱缰的野马,唯有榜眼中规中矩入了翰林。 六皇女愣了愣,“父后生辰后提出来的啊。说是朝廷需要人才,加上今年国库丰盈,就加开恩科取士。” 她以为大家都知道了,这才说出来。 谁成想五皇女刚醒没两日,四皇女不在太学,加上消息今早才彻底敲定并未传开,就不知道。 六皇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手挠鼻子,眼里露出几分无措,在想应该怎么圆。 四皇女这才出声,“开恩科是好事,估计今天上午旨意会出来。科举之事向来会先问太傅们的意见,六妹还在太学读书,先知道消息不足为怪。” 怪的是她突然上进,清早就能起床去太学院晨读。 要知道这么多年,六皇女的晨读是能逃就逃,皇贵君为此曾气到不顾淑德形象,拿着鸡毛掸子满屋追着抽她都没用。 现在因为一个时鞠,老六勤快上进了。 母皇这位太傅请的有深意啊。 四皇女敛下神色,跟六皇女道:“那你要好好准备,莫要让母皇跟时太傅失望。” 六皇女脊背一僵,脸瞬间皱成一团,嘟囔着说,“要是这恩科跟上次查案一样,也交给四姐来办就好了。” 她讲着讲着眼睛跟着亮起来,“这样我就能私底下问你要答案,我也不是要拿那状元,我就偷偷看两眼,免得考的太差父君跟太傅一起打我。” 这谁受得了啊。 跟两人比起来,母皇都不像是会动手的那个。 四皇女微微皱眉,轻声道:“事关科考,不可乱说。” “我知道,我就只是那么一想。”六皇女垂头丧气的叹了两口气,又振作起来,“那我得回去看书了。” 至少不能垫底,不然这打能挨到过年。 她跟五皇女说,“我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是问过御医说是你能吃的补品,你别忘了吃。还有,你这宫里的下人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一个个懒得不行,毫无规矩。” 五皇女笑,“好。” 六皇女站起来,“那四姐五姐,我就先走了?” “嗯,回去吧。”四皇女点头。 六皇女离开,五皇女才轻声感叹,“皇贵君真是好福气,如今六妹上进,他总算是能省心了。” 是啊,六皇女出身在几人里算是最好的了。 毕竟皇贵君以上,唯有君后一人。 若是要立太女,从出身来说,老六是最合适的。何况她现在的太傅是时鞠,人已经开始上进,立她的可能更大了些。 听闻长皇子一直跟后宫里的几位走的很近,尤其是喜欢六皇女,想来心里也是对她极其满意。 加上六皇女的年龄跟沈表弟沈郁的年龄相仿,若是没有春猎那档子事儿,说不定沈郁就许给六皇女了。 老六能得到长皇子青睐,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出身二字。 出身…… 四皇女跟五皇女的出身都不高。 四皇女虽说父亲还在,但在后宫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君,她这些年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而五皇女更惨些,父亲早就没了,还拖着这躯病弱的身体,连宫里的下人眼里都没她。 跟两人比起来,出身好又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的老六,这才有随口呵斥奴才的底气,以及说送好东西就送好东西的阔绰。 甚至连科考舞弊都说的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五皇女借着下人送汤药喝药的功夫,仔细看四皇女脸上的表情,不错过任何细微变化。 这副身体太差了,这些年一直被消耗,几乎支撑不下去,她需要更年轻的。 但前提是对方有贪念,有野心,跟她契合。 六皇女不合适,她太过于自信无畏,心里没有半分自卑。 四皇女就不同了,出身几乎是所有庶女心头的那块病,只要用的好,就能趁对方意志不坚定渴求力量的时候,趁虚而入。 “四姐?”五皇女轻声开口,“可要留下吃完午饭再走?” 四皇女回神,眸光闪烁一瞬,像是懊恼自己在做客探病时竟能走神,“不用了,我那边还有些公务,需要我回去处理。” 出宫建立府邸的皇女们,今年都已经开始参政。连大皇女都领了个闲差。 她看向老五,“你好好养身子。” 五皇女作势要起身送她,被四皇女给劝下了。 等人离开,五皇女才把手上的药碗递给床边伺候的内侍。 刚才在人前还不甚恭敬的内侍,在四皇女跟六皇女离开后,反而却越发恭敬仔细,弯着腰双手捧过药碗。 “殿下,您为何要我们做戏给两位皇女看?” 这个宫里,所有的下人都比其他宫中的要听话,因为不听话的,全都已经没了。 猜到两位皇女今日要来,五皇女故意让她们这些下人做出不敬主子的样子。 五皇女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衫,目光幽深,神色跟二十多岁年轻病弱的皇女全然不符,“自然有我的原因。” 用她宫里的下人,跟六皇女宫里的下人作对比,让四皇女看清楚出身的差距犹如天堑般难越。 没有投好胎的她,只配拥有不听话不敬主子的下人,也不能最先得知朝堂上的消息。 但老六可以。 五皇女要让四皇女知道,只要老六活着,皇位可能就可能跟她无缘。 至于除掉六皇女的契机,正是这场恩科。 本朝也不是头回开设恩科,一般遇到大型朝廷庆典的时候,都会开恩科取士。 既是给上次没发挥好的人才一个机会,同时也是为朝廷增加新鲜血液。 另外,这还是各位皇女培养自己门下跟势力的最好机会。 得知要开恩科后,比六皇女反应还大的就是时清了。 “我这探花的保质期就只有一年?”时清震惊,“人家可都三年呢。” 怎么到她这儿就缩水了呢? 往后她再装逼显摆的时候,就得在自己的探花前面加个年份了,总觉得光环都旧了点,气势也弱了。 果然她就是个炮灰的命。 时清不高兴,甚至不死心地问,“我今年还能再考吗?” 早知道考探花会触发剧情,她当初就该咬牙拿个状元! 时鞠抬眸看她,淡淡回了句,“不能。” 云执拎着兔笼子过来,听到时清想要再考,语气疑惑,“万一再考一次,连探花都没中怎么办?” “……” 时清睨他。这还是不是亲夫郎?是不是亲的? “再考十次,我也是探花打底,状元封顶。”时清视线落在云执手里的兔笼子上,微微扬眉,“既然考不了状元,不如烤只兔子吧。” 她故意吓唬云执,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兔笼子。 还好她们是坐在后院里的凉亭中说话,不然地方小了,真不够两人打闹。 时鞠缓缓摇头叹息,跟旁边喂鱼的李氏说,“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李氏笑着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不需要长大。” 时清不是云执的对手,哪怕对方提着兔笼子,只要不让着她,时清就摸不着他的衣角。 “你把兔子提出来,不就是为了吃吗?” 平时云执把兔子藏的可好了。 云执单脚一点,轻而易举地跃上墙头,撩起衣摆曲腿半蹲在上面看她,“谁说的,我是提出来给他找只母兔子。” 云执伸手拨兔子耳朵,“鸦青说这是只公的。” “公母都一样,烤熟了口感差不多,我不挑。”时清朝云执招手,“分你一条腿。” 云执瞪她。 “行了行了,不闹了。”时清说,“下来吧。” 云执半信半疑,时清已经开始物色兔子,“不如再买一只吧?” “出去买吗?”云执眼睛一亮,从上面飞下来,凑到时清身边,“买只灰的吧,生出来有颜色,好看。” “行啊,”时清点头,“下午就去买,让钱灿灿帮忙挑选。” “她还懂兔子?”云执惊诧。 时清咋舌,“只要跟读书无关的事情,她都懂。” “……”京城第二纨绔。 见时清要帮兔子选媳妇,云执侧眸看她,“你真不吃它了?” 其实时清一开始就没想吃过,毕竟是云执送的。她只是觉得逗他好玩,才反复说要吃兔子。 如果真想吃,春猎到现在有那么多次机会,小白云肯定早炖成菜了。 不仅她不吃,因为云执养了只兔子,整个府里都不再吃兔肉。 很多事情没说,不留心也不会在意,但时鞠李氏对云执的爱护跟看重,都藏在这些小细节里。 “真不吃。”时清一脸真诚。 然后在云执放松警惕时,时清微微一笑,恶魔低语,“等小兔子长大后再吃。” 要学会持续发展。 “……” 瞧见时清再次伸手,云执反手把兔笼子往身后一藏,微微扬眉,踮起脚尖,挑衅地做出垂眸看她的得意表情。 跟他比警惕心? 谁知道时清却是借着假山遮挡视线,食指勾的是云执缝着珍珠的腰带,微微往前一拉,云执措不及防前倾半步,时清借机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出息,你以后跟兔子过吧。” 时清松开云执,好笑的睨他。 轻轻浅浅的一吻,像是蜻蜓点水,格外撩动人心。 云执耳廓发痒,伸手去牵时清垂在身侧的手,没忍住凑过去偏头吻她的唇。 明明在自己家,搞得跟偷情一样,简单的一个吻就让彼此脸红心跳。 两人在假山后面讨论兔子的时候,下人快步朝凉亭方向走过来,跟坐着看书的时鞠行礼道:“太傅,礼部尚书沈大人上门拜访。” 沈媛,时鞠曾经赶考时的好友,长皇子的妻主,也是沈郁的母亲。 两人虽然同朝为官,但已经很久没私下里走动了。 今天上门,为的肯定是恩科的事情。 时鞠跟下人说,“去喊时清,让她同我一起去见客。” 李氏疑惑地走过来,“是要清儿跟着去见见客人,了解官场吗?” 时鞠摇头,“不是。” 官场上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时清。 今天叫她一起,是要她去帮忙怼人。 这才是时清最好用的地方。 第82章 082 时清和云执一同陪时鞠去见客。 只不过云执手里提着兔笼子不方便, 便把兔笼子交给蜜合,晚她们几步再追过来。 时鞠朝后看了眼,眼里带出笑意, “你少欺负点他,他眼里可全都是你。” 就跟时清的尾巴一样, 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我也就逗逗他,没欺负, 换成别人我都懒得看。” 时清也跟着回头望过去, 笑的眼睛弯起来, 戳破云执那点小心思, “他是想跟我来看热闹。” “文人间的事情, 有什么热闹看。”时鞠缓缓摇头。 文人间的热闹, 可好看多了。 时家今天来的是位稀客,主要是时鞠之前是都御史, 满朝官员除非逼不得已, 一般不会登时府的门,所以就显得时府有人拜访格外罕见。 尤其是来的还是沈媛, 长皇子的妻主。 沈媛年龄跟时鞠差不多, 都是三十四五岁,气质儒雅, 长得很是好看。 哪怕这个年龄了,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笑起来很有韵味。 当年进京赶考时,沈媛跟时鞠引为知己,甚至约定好将来生的孩子如果性别不同就结为妻夫。 结果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多年来不曾往来。 哪怕同朝为官, 也是很少走动。 最近的一次交集是今年年初放榜之后, 时沈两家解除婚约一事。 就这,上门退婚的也是长皇子而不是沈媛。 她这个驸马像是不问事情,是站在夫郎背后的“贤内助”。 包括李芸庆在京城外驿馆要刺杀时清的事儿,分明都查出来李芸庆是礼部的人,但就这也是跟长皇子有关系,跟沈媛这个礼部尚书毫无牵扯。 众人只当是长皇子管得严,沈媛出身不高,在府中没有话语权,所以事情都是由长皇子出面。 沈媛就像是一潭一眼看到底的清澈水池,所有污浊都跟她没有关系。 不过时清对这人最大的印象是前两日她的一句话。 礼部郎中钱焕焕排了出新戏,沈媛在对君后提起此事时,是清清楚楚的将自己撇了出去,说钱焕焕把戏捂得严实,她都没见过。 听起来像是在说钱焕焕的戏够新,其实不然。 沈媛作为礼部尚书,一部的尚书,若是真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那她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何况沈家跟钱家可没有过命的交情,沈媛这只老狐狸不可能无条件的信任钱焕焕,由她带着整个礼部拿君后的生辰宴开玩笑。 沈媛那日却是先将自己撇出去,出了事情是钱焕焕一人承担。 如果得了赏赐,那就是她这个上峰无条件的支持跟信任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觉得当年你俩的事情……”时清跟时鞠并肩往前走,抬眼看向站在时府大门口的沈媛,啧了一声,语气肯定,“绝对是她的错。” 时鞠还挺诧异地侧头看了眼时清,虽然心里对时清这无条件的信任比较动容,但还是淡淡地笑了下。 她道:“朝堂上的事情,说不出对错。……但人品的高低,却是一眼能看见。” 时鞠好就好在,私下里不会轻易评价跟贬低别人。 政治立场不同可以理解,但是利用两人间的友情达成她自己一人的目的,就很卑鄙。 时鞠对于前件事情很是释然,对于后面一事却没那么容易原谅。 “沈大人。” 时鞠抬脚迈过门槛,却是没下台阶,垂眸看向站在轿子旁的沈媛,“今日怎么想起来登门拜访了?” 时清站在她旁边,朝沈媛行了个礼。 沈媛含笑迈上门口台阶,站在时家母女两人面前,目光虽看着时清,话却是说给时鞠听的。 “一晃眼这么多年,小时清都长这么大了。” 时鞠还没说话,时清眼尾却先抽动起来。 瞧瞧这近乎套的,多少有点眼瞎的毛病。 “沈大人,这几个月同朝为官,您是都没看见过我吗?” 时清诧异,“我的存在感已经这么低了?” 不说她私底下救过沈郁两回,单是同朝为官,也总能看到吧? 沈媛被噎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自然是看见了,时鞠教出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满朝上下谁能看不见呢。” 时清尾音上扬“嗳”了一声,反驳道:“您这话说的不对,我这么优秀,主要是我自己后天努力。” “您用我的优秀来夸我娘,这就有点主次不分了,相当于否定了我的辛苦。” “这次夸的一般,下次别这么夸了。” “……” 沈媛脸上僵了一瞬。 听见时清这么说话,沈媛身边跟着的长随上前半步,只是还没开口,沈媛便抬手拦了一下。 长随退后,沈媛笑着感叹,“时清这张嘴,是当真不饶人啊。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来。” 好像不管她怎么开口,时清都有话等着她。 于是—— 她选择越过时清,跟时鞠直接对话。 “当年一事,是我不对,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如今上门,是连进去喝杯茶都不行吗?” 沈大人示意了一下,几人就站在时府门口。 时鞠跟时清两母女,没一个提进府的事情,大有一副站在这儿把话说完的意思。 沈媛本来递帖子不进府,就是想给时家施加压力,让时鞠主动请她进去,如此接下来的正事才好开口。 现在倒好,母女俩一左一右堵着门,别说邀请了,完全一副“你别想进我家门”的架势。 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礼部尚书脸上属实有点难看。 像是她主动上门求和,但是时鞠不买账,最后是她下不来台。 沈媛也怕尴尬,若不是为了恩科一事,若不是时鞠是六皇女的太傅,她不可能主动来时家自讨难堪。 “沈家的茶是不够喝吗?”时鞠单手负在身后,语气淡淡,“需要来时府讨茶喝?” 她抬眸看着沈媛,道:“若是沈大人真爱喝时府这盏茶,也不会等到今日才上门。” 母女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沈媛跟时鞠对视,缓缓笑了,“时鞠啊,你这性子真适合都御史一职。若不是当年我推你一把,你时府还能不能喝上热茶都难说。” 她脸上是儒雅神色,连声音都很是温和,“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若是还过不去,我也是没办法。” 时鞠周身气息就这么冷了下来。 沈媛当了这么多年的礼部尚书,又是长皇子的驸马,满朝上下敢跟她说难听话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她可不像李芸庆,更不是钱遇倾,把脸伸过去给人打。 “我今日上门所为何事你应该清楚,你若是有意商讨,我们就进去说话,若是无意交谈,我也不多停留。” 沈媛垂眸整理衣袖,“你我都是体面人,又当着孩子的面,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时鞠捻紧手指,直直地看着沈媛,“多大点事情?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险些入狱,我夫郎孕期若是没受到惊吓,我女儿便不会……” 时鞠突然顿了一瞬,才继续说,“我当你是有苦衷,你却将计就计推我下去。我若不是走了孤臣的路子,时府的热茶是当真喝不上。” 当年的推卸责任跟不作为,现在到沈媛嘴里却成了对她的“帮助”? 十几年前,刚入朝堂的时鞠比时清青涩多了,也比时清艰难的多。 那时候先皇年迈重病,新皇还未定下,朝局复杂。若不是时鞠孤注一掷,还真有可能被沈媛所累。 只不过最后登基的新皇是现在的皇帝,沈媛是长皇子的妻主,这才维持表面和谐,没提过旧事而已。 “你还是过不去?”沈媛轻声叹息,“当年我也身不由己。你若不是因此跟我生分,你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是亲家,可至于有年前退婚那一出?” 时清听到这儿没忍住抬头,好特么一个甩锅大师。 哪里出土的盛世白莲花? “你要这么不要脸面,我就得教教你怎么做人了。” “我娘不想说难听话,但你实在是值得。” 时清算是知道时鞠找她来的原因了,沈媛这样的,就是欠骂。 时清双手抱怀看向她,“当年的事情,你是身不由己,那我娘呢?她是活该,罪有应得,谁让她人畜不分拿你当朋友。” “后来跟你生分那不是应该的吗,交你这个朋友有什么好处?” “是图你能送她进大牢,还是图你能害得她家破人亡?为什么跟你不联系,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所有错都是别人的,整个世上就你这一朵盛世白莲花纯洁无瑕。” 沈媛被骂的有些懵,完全没想到时清敢对着她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你!” 她一开口,她身后的长随更是直接上前半步。 长随腰上挂着官刀,开口时右手就已经搭在刀柄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时清,“小时大人,请慎言!” 时清往前走了半步,跟长随离的极近,右手搭在她握刀的手腕上,微微攥住,语气挑衅,眉眼张扬。 “我当朝四品,就算不慎言,你又如何?” 就算是次的,那也是四品! 长随本想拔刀,但完全没想到时清一个文臣力气那么大! 她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像是把钳子一样,让人动弹不得。 长随抬眸看时清,目光一凛,“你对驸马不尊敬,别怪属下冒犯了!” 说着她左手就要攻向时清心口—— 时鞠看见对方动作,心脏不由一紧,“清儿。” 时清没功夫在身,她是知道的。 时鞠还没来得及喊人,便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一阵风经过。 等扭头再看过来时,一身淡紫色夏衫的云执就站在时清身旁,左手隔着长随的衣袖握住她的左手小臂。 “她不会武,有事冲我来。” 妻夫俩,一人握住长随右手,一人握住长随左手,将她钳制的死死的。 “你对我不敬,也别怪我夫郎不客气。” 时清一推长随,云执随之默契放手,长随措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台阶上掉下去。 “你——” 长随还要往前,沈媛用眼神拦了一下。 很明显,长随不是云执的对手。 云执双手抱怀站在时清身边,一副保护的姿态。 云执这个站姿沈媛觉得很是熟悉。 她回想了一下,猛地记起。 皇上身边的御林军头领站在皇上身边时,也是这个站姿跟位置。 沈媛深呼吸,笑了下,“时清,你这般不尊敬我,我也不怪你,毕竟你跟郁儿那段没成的婚事,属实是我们先提出解除的。” “……?!” 云执笔直的身姿微微一顿,伸手碰了下时清的后腰。 怎么回事啊? 感情刚才是因为沈郁才打起来的? 云执轻抿薄唇盯着时清瞧。 时清反手握住云执的手,嗤笑着看向沈媛,“沈大人,跟我这个小辈玩这招,是不是太损了?” 也不知道哪里的土壤这么肥硕,才长出沈媛这样的绿茶,洞庭湖吗? “至于退婚,实不相瞒,这是你干的为数不多的人事了,没跟你家结成亲家是我时家祖坟冒烟,祖上积德。” 时清这话并不是说沈郁不好,只是他也是倒霉,摊上这对只顾着自己的母父。 “当年的事情本就是你不厚道,今年的退婚因为什么你更是心里清楚。” “如今你却厚着脸皮把过错都推到我时家,是觉得你驸马的身份能一手遮天了,所以可以颠倒黑白,还是觉得我时家是锯了嘴的葫芦,只有你长着张能说话的嘴?” 沈媛脸色沉下来,身上那套儒雅气质慢慢淡去,下颚紧绷,嘴角下压。 时清这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微笑唇啊,平时那副笑意不过是硬凹出来的。 “沈大人你也别生气,今天不是我把话说的难听,是你沈家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我娘容你一次,退婚是容你两次。” 时清一副无奈语气,“但你今天还想来蹬鼻子上脸,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也是你接二连三的先不要脸。” 沈媛不过就是想软硬兼施,先套近乎,看看时鞠的态度,结果被时清怼回去后,又摆出强硬的姿态。 一是为了挽尊,二是为了吓唬时家。 左右她就是来一趟,什么都没损失。 她今日站在时府门口这么久,留心之人早就看见了,到时候谣言一出,指不定说时家跟沈家怎么和好了呢。 到时候沈媛要是想当恩科主考官,完全可以说是时太傅推荐。 多年敌对不和的关系,就这还能推荐,只能说明沈大人她值得。 时清今天就要告诉沈媛什么是她值得,这顿骂,她相当值得。 “时鞠,”沈媛气息沉沉,嘴角想要堆出笑意,但时鞠神色淡淡,全程听时清说话没插过嘴拦一下,这笑就扬不上去了,“你时家这般不给脸面,任由一个小辈对我指着鼻子不尊敬,是完全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吗?” 时清立马说道:“你是你,皇家是皇家,你这张脸还代表不了皇家的脸面。” 少给她泼脏水。 时鞠这才开口说道:“沈大人今日来的收获已经颇多,茶我就不请了。虽说我已经不是都御史,但今天以你沈驸马的例子告诉群臣,我时家的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沈媛定定地看着时鞠,呼吸沉沉。 今天可算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一遍。 时清轻声跟云执说,“你等着看,估计到了要放狠话的时候了。” “为什么要放狠话?”云执凑头问。 时清笑,“当然是强行挽尊,看起来走的没那么丢脸啊。” 沈媛,“……” 两人说话根本没背着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讨论,导致沈媛一肚子话说也不是,不说又憋的慌。 沈媛最后嘴巴张张合合,顶着时清的目光,带着一肚子气,重重地一甩衣袖离开! 沈媛今天过来一趟气的不轻,时鞠淡声跟时清道:“咱们算是把长皇子妻夫两人,得罪死了。” 时清挑眉,语气平静,“哦。” 得罪死了又怎么了? 她得罪的人那么多,多这两口子不算多。 时清就喜欢这些人既看不惯她,又捂不住她的嘴,最后只能气急败坏的模样。 何况今天这事,沈媛敢去皇上面前告状? 怎么告?难不成要她自己说,自己想走后门当主考官,结果被人痛骂一顿不要脸? 沈媛只会捂住今天的事情,不敢让风声传出去,免得丢人丢到大街上,以后这副儒雅的样子装不下去。 时清有恃无恐着呢。 她又不是只长了嘴没长脑子。 时鞠侧眸看时清那副“靠着这张嘴,能活过今天绝对不想明天”的小表情,笑了下。 时清身上总有一种“只要我今天还长着嘴,你就别想高兴到明天”的光杆气质。 今日算是彻底解气,时鞠搁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往事,舒坦了不少。 她看向时清跟云执,“走吧,我请你俩喝茶。” 她笑,“上好的碧螺春。” 第83章 083 沈媛从时府回去的路上就是一肚子气, 捏紧攥成拳的手指压在腿上,极力调整呼吸。 像是憋了口大气在胸腔里,怎么都喘不出来。 时鞠倒是生了个能言善辩嘴巴利索的女儿! 字字句句跟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 说的她是半点反驳的机会都找不到。 更气人的是这一趟过去什么事情都没谈成,像是纯属捧着脸去挨骂的。 沈媛这些年来, 何时丢过这么大的人! 可能是外头路不平,轿子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沈媛身体前倾一瞬, 皱眉温声问,“怎么回事?” 六月底快晌午的太阳,正是火辣,沈媛出声, 轿妇却是平白感觉后背阴凉。 “回大人, 路上不知道哪家小孩扔了块石子,我没留神踩到了。” 软轿停下来,踩到石子的轿妇对着轿门行礼说话。 她头都不敢抬起来,一颗心凉到了谷底,只觉得要完。 沈大人今日才刚在时府门口吃过瘪,这会儿指不定心里藏着火气, 而她正好撞了上去。 这不是找死吗。 沈媛坐在软轿里面,抬眸朝前看, 音调缓慢拉长,语气带有上位者的阴晴难辨,“是这样啊。” 轿妇额角鼻尖渗出冷汗, 却是不敢抬手擦拭。 时间足足过了好几个漫长的瞬息,就在轿妇腰背僵硬到几乎撑不住的时候, 才听见轿子里再次传来声音。 沈媛坐在软轿里, 垂眸掸了掸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语气温和儒雅,极其好说话的模样。 她道:“这次便算了,下次要小心些。” 轿妇膝盖一软,差点原地跪下来。 她心里说不出的庆幸跟感激,觉得自己刚才是小人之心度沈大人之腹,忙不迭的说,“谢大人。” 现在估计要轿妇为沈媛卖命,她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沈媛淡淡的嗯了一声,在轿子里又端起那张儒雅的神色。 今天在时府门口的事儿,估计是没人会说出去了。 一点点的小恩小惠,或者在对方犯错时,只是一句故作宽容的话,就能轻而易举的收买人心。 这是沈媛这么些年在官场上常用的手段。 既把控了人心,又显得她大气宽容好说话。 奈何这招对下属跟下人合适,对时鞠却不合适。 沈媛本来今天是想试着求和,奈何时鞠不买账。 若不是为了恩科的主考官一职,沈媛才不稀罕上门看见时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恩科的主考官啊,只要得到这个职位,被人巴结送礼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笼络人才。 后者才是关键。 时鞠这条路走不通,沈媛只能试着从别的太傅或者文臣那里入手,再不济还有长皇子呢。 只是作用没时鞠这条路明显。 再说长皇子,今日一早便就进了宫,说是君后请他们去纳凉赏花。 不过就是随口寻了个由头,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说话罢了。 君后的栖凤宫里,以君后为首,往下坐着皇贵君甄氏以及贵君钱氏。 虽说钱家的世勇侯封号被剥夺,连着钱母也被薅去户部尚书一职,但钱贵君在后宫的位置并未受到半分影响。 皇上非但没冷着他,还过去安慰过几次。加上有君后在,也没人敢往他耳边传闲话。 只是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钱贵君自己心里也难受,虽然强撑着精神,但依旧能看出脸上还是有些疲态。 君后看了眼郁郁寡欢的钱贵君,示意身边侍从把他面前的果子端到钱贵君面前去。 钱贵君一怔,连忙起来谢礼。 “你啊,还是笑起来好看,这般忧郁虽说依旧是副美人模样,但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更为动人。” 君后柔声说,“你们都这般年轻,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得打起精神笑出来。” “我知你心里难受,但你看户部郎中跟钱灿灿,这两个孩子都不算大,往后母亲指望不上,能依靠的只有你这个舅舅。你若是这般抑郁寡欢身体虚弱,将来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这句话算是点在了钱贵君的心上。 两个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钱贵君眼眶微热,起来给君后行了个大礼,“谢君后开导。” 皇贵君甄氏也说,“这两姐妹还都没娶夫,将来可不得你跟着掌眼挑选。你若是不强硬起来,钱家才是真的被人看了笑话呢。” 后宫虽然常有拈酸吃醋的现象,但因为君后在,大家相处也很是和睦。 争有什么用?又争不到那个位置。 人家君后靠两个儿子,硬是稳坐中宫之位,就是争也争不过,索性过好自己的日子。 钱贵君擦着泛红的眼角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提起娶夫,”君后侧头看向皇贵君,“老六也到了该娶夫的年龄。” 长皇子本来安静的垂眸喝茶,听到这儿,放茶盏的动作才微微一顿。 君后余光瞧见长皇子,又道:“我记得郁儿也不小了,这么一算,这两年倒是有不少喜事呢。” 长皇子之前跟皇贵君走的还算近,加上两个孩子年龄差不多,众人只当长皇子退掉时家的亲事,是为了六皇女。 亲上加亲,也算是件好事。 谁知皇贵君却是笑起来,“还小着呢,不急不急。您是不知道,她每天上早课还要人催着才肯起床,这般孩子气,哪里能娶夫。” 皇贵君转而看向长皇子,“长宁,你家郁儿可有看中的贵女?” 此话一出,满座沉默。 皇贵君继续说,“郁儿这个孩子我可真是太喜欢了,不管是才气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我家老六不成器,不然肯定让她娶郁儿进门。” 他叹息摇头,像是觉得没缘分。 皇贵君对长皇子道:“不过郁儿若是找到如意妻主,出嫁时我定要送上一份大礼。”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君后垂眸喝茶,旁人也都听出皇贵君的意思,只是不敢插嘴。 皇贵君这是告诉长皇子,六皇女是不可能娶沈郁的。 毕竟现在六皇女的夫子是时鞠,而长皇子年前刚跟时家退完婚。 如果这会儿六皇女娶沈郁,总显得别别扭扭。 皇贵君行事大气,不可能因为个男子,让女儿失去一个好太傅。 他今日也算借着此宴把话说明白,既不耽误沈郁,也绝了长皇子的心。 顶着众人的视线,长皇子掩在袖筒下的手指紧攥,指甲陷进掌心里。 不过到底是皇家出身,不管心里想法如何,面上却是不显。 他撩起眼尾看向皇贵君,淡声道:“那我倒是要替郁儿谢过皇贵君了。” 皇贵君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茶盏,“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两人之前是走的近,并且有结亲的意思,但后来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谁也没想到啊。 连板上钉钉的亲事说变都能变,更何况这种只是彼此有意但又没说出口的约定。 长皇子神色清冷,也看不出生气与否,但今天皇贵君当众提这事却有点没给他面子的意思。 两人不愧是之前能走得近,连行事手段都一模一样。 公然提出,绝了后续。 跟他当初趁时家摆宴人多时当众退婚一样。 宴会散席后,长皇子出宫前去跟皇上问好,路上碰巧遇到五皇女。 “舅舅。”五皇女停下跟他行礼。 对于没爹疼的透明人五皇女,长皇子本想装作看不见,但对方已经行礼了,他又不能径直走过去,只得朝她微微颔首。 长皇子视线落下五皇女苍白的脸色上,“听闻你身体不好,在自己宫里休养,怎么出来了?” 五皇女虚弱一笑,“谢舅舅关心,我今日出门是去找六妹。” 长皇子这才来了兴趣,多看她两眼,“哦?” 他现在对于六皇女的事情特别敏感,“你找老六做什么?” “六妹要匿名参加这次恩科,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可以将之前整理的听课内容给她。” 五皇女说到这儿无奈一笑,像是随口一提,“总比她一心想着怎么偷答案作弊要好。这若是被母皇知道,可饶不了她。” 科场舞弊啊,那是绝对不会轻饶。 长皇子视线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一叠写着满满字迹的纸张,抬眸看她,意味深长,“你倒是有心了。去吧,我也该出宫了。” 长皇子改了方向,直接出宫回沈府,没再去御书房。 身边信得过的小侍低声问他,“长皇子,您说五殿下是无意跟您遇上,还是刻意在等您呢?” 长皇子手指撑着额角,手肘抵在车窗上,轻阖眼皮,语气慵懒,“都无碍。” 她是何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提供的消息是否对自己有用。 一个身体羸弱毫无竞争力的皇女,不过是想在关键时刻投诚寻找靠山罢了。 皇贵君做事太绝,全然不顾之前情分,让他当众难堪险些下不来台,那他也没必要腆着脸站在六皇女那边。 长皇子睁开眼睛,讥讽地勾起嘴角。 这皇城中能用的皇女,又不是只有六皇女一个。 不还有四皇女吗。 只是跟年轻稚嫩好把控的六皇女比起来,四皇女就成熟稳重多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好控制。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 那便是跟六皇女有强大的外戚和身居高位的父亲比,四皇女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过只要好处给的多,就不怕对方不心动。 毕竟这世上,锦上添花时时有,雪中送炭更珍贵。 第84章 084 本来口吐芬芳一条茶路送走沈大人后, 时清是要陪云执去挑兔子的,奈何户部有事,下午将她临时喊了回去。 钱母离开后, 原来的户部侍郎跟钱家旧部本想刁难一下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可惜时清不配合。 有她在,新户部尚书对公务上手极快,倒是没耽误什么事情。 毕竟马上汛期, 虽说防洪措施已经安排下去,但总会有个万一,一旦天灾发生,赈灾银两的筹备跟调度都需要户部周旋。 除了汛期, 后面还有恩科秋闱, 看起来像是礼部的工作,其实里面也有户部的事儿。 毕竟能用到钱的地方, 就离不开户部。 按时鞠的话来说, 时清在户部能待上个两三年, 就能把六部的事情都摸得差不多, 人情世故全不在话下。 这也是为何钱母一心觉得她能担任丞相一职的原因, 因为她对朝堂各部运营之事了如指掌。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休沐, 时清才陪云执一起去挑兔子。 钱灿灿不情不愿的被两人拉过来,坐在马车里不满的抱怨,“他这么大一个人了, 又那么能打,你让他自己出去买只兔子怎么了?” 钱灿灿看向嗑瓜子的妻夫俩,问时清, “你还怕云执跟兔子跑了啊?” 时清摇头, 抬眸看了眼云执。 少年满头乌黑长发用紫色发带高高束成马尾, 身上今天穿的是白袍打底,外面是一袭雪青色轻薄夏衫,劲瘦有力的腰肢被白玉腰带挽着结,掐出一截单薄细腰。 哪怕已经成亲了,云执眉眼间依旧带有那股干净清爽气息。 这会儿他正盘腿坐在车内,手里攥着一小把瓜子,侧身扭头朝腿边的兔笼子里塞瓜子喂兔子。 时清笑,“跟兔子跑了那倒是不至于,但很有可能被卖兔子的给卖了。” 云执闻言抬头瞪了一眼时清,拿起掌心里一颗瓜子轻轻砸她,“你说的那是鸦青。” “得了吧,你也没比鸦青好到哪儿去。” 到时候这主仆俩上街就是一买一送。 时清躲过云执扔过来的瓜子,又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凑到钱灿灿身边,掌心朝上示意她,“来点?” 钱灿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听许掌事说,时清嗑的瓜子之前都是从她们巴宝阁里买的。 她们好好一珠宝玉器铺子,在时清这儿活生生成了炒货零嘴店。 钱灿灿捏了两颗,问云执,“你想要什么样的兔子?” “最好不是白色的,这样生出来的小兔子颜色好看多样。”云执食指碰了碰白云的鼻子,满脸期待。 时清看云执,心里软了一下,痒痒的,没忍住拿瓜子弹他,故意说:“少侠对兔子这么上心,不如以后跟兔子过吧?” 云执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反手接过她扔来的瓜子,低头剥开伸手探身递到时清嘴边,扬眉看她,“我这不是帮你养的吗。” 钱灿灿本以为两人会互相挠起来,结果时清就这么蹭过去跟云执和好了。 云执剥瓜子喂时清,时清拿瓜子壳逗兔子。 “……” 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钱灿灿这会儿心情跟笼子里的那只兔子一样,想咬死这对妻夫。 她把剩余的瓜子往小几上一掷。 不吃了,饱了! 三人加上蜜合鸦青,下了马车步行往卖兔子的地方走。 这年头养鸟养蛐蛐当宠儿的都有,甚至有养狗的,但是养兔子的属实不多。 钱灿灿也没有给兔子“相亲”的门路和经验,最后只能带着两口子来到卖肉卖菜的地方。 “……这儿?”时清环顾了一圈,跟她想象的高档兔子相亲场所不太一样。 钱灿灿表示,“就这儿兔子多。” 时清睨钱灿灿,早知道是菜市场,她还叫钱灿灿来干什么。 云执倒是没嫌弃,随意找了个摊子,撩起衣摆蹲在地上挑兔子。 钱灿灿带着时清往旁边走了走。 “有事?”时清疑惑地看着钱灿灿,余光瞥向云执那边。 卖兔子的摊位不止一个,云执又挑的认真。 他像是给孩子相看人家似的,把自己手里的兔笼子往对方的兔笼子面前放,看小白云主动不主动。 钱灿灿蹲在地上佯装挑选青菜,轻声跟她说,“你前段时间不是跟沈大人起争执了吗。” 这说的都很委婉了,什么叫起争执,分明是沈媛上门,被时清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时清也提着衣摆跟着蹲下来,“说说。” “沈媛上门找你娘,十有八九为的是恩科主考官一事。”钱灿灿捏了根青菜在手里甩着,余光睨向时清,“你猜现在怎么着?” 时清扬眉,“你猜我猜不猜?” 她作势要起身,钱灿灿伸手拉住她的衣摆,不满道:“说正事呢。” 时清又蹲下来,“那赶紧的啊,我夫郎在给我家兔儿子找妻主呢,我不得跟着掌掌眼?” 养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净耽误她当个好母亲! 时清谴责地看着钱灿灿。 钱灿灿,“……” 这人是次四品的户部侍郎吧?是吧?确定不是还在玩小孩子过家家的四岁孩子? 钱灿灿懒得卖关子,跟时清说,“听阿姐讲,沈媛这两日放弃自己当主考官,在背后改推陈阁老了。” 若不是钱焕焕在礼部,离沈媛比较近,这事儿还真不好发现。 时清啧了一声,“有点意思。” 沈媛为了当主考官,不惜来找时鞠,结果怎么一扭头推荐别人了? 肯定有猫腻。 更有意思的是,陈阁老是六皇女那边的人,这么些年一直跟甄家交好。 长皇子跟沈媛这是要扶持六皇女,才主推陈阁老,给六皇女培养笼络人才? “再看看。”时清说完不由扬眉看向钱灿灿,“你居然开始关心正事了,果然是长大了。” 她语气欣慰地伸手拍钱灿灿的肩膀。 钱灿灿一巴掌给她拍掉,“滚。” 还不是因为之前沈媛找过时鞠,钱灿灿才惦记着把这事告诉时清。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媛跟长皇子妻夫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是巴结皇贵君?还是别的? 谁知道呢。 “你娘最近怎么样?”时清这段时间是真的忙,都没怎么去过钱家。 要是提起这个,钱灿灿可就有的聊了。 她讥讽一笑,“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不能起床后,险些气疯。尤其是知道是我跟阿姐把她变成那样,一度要让侍卫杀了我们姐俩。” 结果呢,很明显,跟一个不能起床的家主比起来,肯定是跟着新家主更有前途。 何况也没人相信钱母的话,只觉得她是一时间不能接受现实,这才臆想别人都要害她。 “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好,就像她以前都是为了我们‘好’。”钱灿灿揪着手里的青菜,语气中透着股报复成功的快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时清跟钱灿灿聊天的时候,卖青菜的摊主就看她俩半天了。 因为两人衣着华丽都不像是寻常人家,便忍着没吭声。 直到钱灿灿开始揪菜叶,她才操着一口京城本地口音说她,“不买不能糟蹋啊。” 刚才还吊儿郎当神色的钱灿灿立马一顿,低头老老实实地道歉。 “买买买,我这就买。” 钱灿灿低头捡青菜,时清站起来找云执。 先前还在旁边摊子上挑兔子的云执,一眨眼不知道去哪儿。 时清轻轻踢了一下钱灿灿的脚,“你看看,现在我夫郎跟儿子都丢了吧。” 连着蜜合都没注意到云执跟鸦青去哪儿了。 云执本来是蹲在地上选兔子,奈何小白云是家养兔,怕生,不管他把笼子放在哪只兔子面前,它都不往前去。 “要不去那边看看?”鸦青伸手指向另一个摊子,“那儿的兔子看起来很活泼,这样生出来的小兔子也可爱。” 云执顺着鸦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觉得不错。 “行,喊上时清。”他扭头看时清,见她跟钱灿灿蹲在卖青菜的摊子前像是在选青菜。 云执本来打算过去喊她,站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想起马车上时清说的话。 谁说他自己一个人买不了兔子了? 云执腰背挺直,跟鸦青说,“走,咱们先去。” 主仆俩挨个摊子试,最终还真挑到一只满意的小灰兔。 云执眉眼得意,跟鸦青说,“谁说咱俩买不了兔子?” 摊主笑着说,“郎君,这只二十文。” 也不贵。 云执开始伸手往怀里摸。 “……” 唔,银子都在时清那里。 云执沉默,云执后悔,他怎么就忘了钱的事情呢! 果然银子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好。 趁云执发愣的时候,身边有一道陌生的年轻的女声响起: “公子,挑兔子呢?” 云执疑惑地扭头看过去。 陈筱栗自带一双发现美人的眼睛。 隔老远光看云执的背影就觉得该男子气质脱俗,跟她见过的大多数男子都不一样,没有那股矫揉做作的脂粉气。 如今对方把正脸转过来,更是清隽俊秀。 陈筱栗看的手指痒痒,在老家时的恶习又犯了,忍不住朝云执的下巴伸出手。 “你跟我走,这只兔子我就买来送你了,怎么样呢美人?” 陈筱栗是陈阁老的孙女,早几年在京城因为调戏美人被人告到衙门,后来为了躲祸陈阁老才把她送回老家。 一是改改她身上的臭毛病,二是让她静心读书。 去年科考的时候本来想把她接回来,结果陈筱栗装病躲了过去。今年本以为无事了,结果又出了个恩科。 她前几日才被从老家接到京城,今日便没忍住出来闲逛。 陈筱栗在老家,仗着自家祖母是阁老的身份,为非作歹当街调戏男子,都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猛地回京城,便改不过来之前的习惯。尤其是见到光看气质就跟别人不同的云执,更是想得到手。 云执有点懵逼。 他是当街被人调戏了? 云执险些气笑,小爷他被时清以外的女人给调戏了?! 京城还有这么胆大的人? 陈筱栗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云执便将身体后仰,躲了一下。 他提着兔笼子站起来,脚尖一转跟陈筱栗打开距离,双手抱怀,扬眉问她,“你听说过时清吗?” 陈筱栗才刚回京,京中以前认识的人都疏远的差不多了,根本没几个认识的人,更是不知道时清是哪号人物。 她抬手示意身后的家丁把云执包围住,“管她什么清,只要你跟我回去,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原来不认识啊。 云执了然,把兔笼子交给鸦青,活动十指,“那算你倒霉。” 陈筱栗抢人又不是头一回了,示意家丁,“给我拿下他,回去重重有赏。” “美人越烈,我越喜欢。” 时清找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 美人,谁家的美人? 走到跟前一看,—— 好家伙,原来是我家的…… 第85章 085 一群家丁围不住一个云执, 陈筱栗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 但她又嫌弃周围都是烂菜叶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嫌弃得退了回去,只站在旁边助威呐喊。 “抓住他, 抓住他。”陈筱栗眼睛黏在云执身上,“管他是谁家的,我抢走就是我家的。他走在街上又没遮面,不就是想对我欲擒故纵吗。” 她懂, 她都懂。 “?” 时清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迷惑发言? 时清从后面的摊子上捡了颗白菜,掂了掂重量,拨开人堆,用力地朝陈筱栗的嘴砸过去。 “咚——”的声。 陈筱栗措不及防, 被白菜砸中脸, 鼻血当时就流了下来,疼的哎呦一声。 她捂着鼻子, 四处看, “谁?谁打我?” 家丁们正好被云执撂倒, 全都瘸着腿龇牙咧嘴地回到陈筱栗身边。 时清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出来,扬声道:“我打的,怎么着了?” “你这张嘴也没栓绳,在街上还乱叫,不就是等着挨打吗。” 陈筱栗眯着眼睛打量时清。 对方看起来还没二十岁,但生了张好皮囊, 容貌昳丽眉眼张扬, 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红色夏衫, 倒是将那身极致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通透。 陈筱栗印象里京城没有这号人物, 一时间只当对方是多管闲事, “你谁啊?少碍老娘的事儿,不然仔细皮给你扒了。” 云执看见时清过来,掸了掸衣摆,走到她身边。 云执跟时清说,“教她做人。” 他嘴皮子不如时清利索,这事只能交给时清了。 时清却是嗤笑一声,语气阴森,“教她还不如教只猪,这辈子没救了,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敢调戏云执?真是上门求棺材,找死。 而对面的陈筱栗一瞧见美人主动靠近时清,顿时就炸了,反应比时清还大。 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吗?传出去多丢人! 陈筱栗先是低骂了云执一句“贱人”,又看向时清,“少给我多管闲事,耽误老娘玩美人!” 这会儿她最先想的不是得到云执,而是狠狠地教训时清一顿。 “美人?”时清气笑了,她挽起袖子,手往旁边一伸。 蜜合早就跟上来,这会儿就站在时清身后,瞧见她的动作,立马将手里从摊主那儿要来的木棍递上去。 “小主子,给!” 时清接过棍子,右手拿着轻轻敲在左手掌心里,看向陈筱栗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条死鱼了。 她时清还是头回碰到这么作死的人。 当着她的面喊云执是美人? 她还没死呢,这就惦记起她夫郎了! “多管闲事?”时清偏头扫了眼云执,语气疑惑地反问陈筱栗,“这是我夫郎,你说我多管闲事?” 陈筱栗一顿,眸光闪烁,“你说他是你夫郎,谁能证明?” 她说这话的时候,时清已经提着棍子上去了。 家丁被云执打过一顿,面对来势汹汹的时清,根本拦不住她。 “证明?我用得着跟你证明,我凭什么跟你证明!” 时清一棍子抽在陈筱栗的右臂上,随即抬起一脚,将她揣倒在地。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家养出你这种玩意。” 时清骑在陈筱栗身上打她,“当街开黄腔,我让你棺材板都反光。” “还美人,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我就替你把它缝上!” “狗东西,敢调戏老娘的夫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时清扑过来打人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是把陈筱栗揣倒就骑在她身上抽她。 别说陈筱栗了,就是云执都没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朝前看时清打人,眸光闪烁,眼睫煽动。瞬息之后,没忍住垂眸抬手抵唇笑了一下。 虽然时清气到对陈筱栗乱打乱踹,说话时气息都是乱的,全然没有平时骂人时的那份利索,但不知道为什么,云执就是想笑。 心里好像有块地方融化了一样。 陈筱栗本来还想着还手,但跟时清比起来,她就显得手无缚鸡之力了。 现在只能勉强抱着头,大声恐吓她,“你可知道我祖母是谁?!” 时清笑了,一巴掌呼在陈筱栗抱着头的手臂上,“乖孙女,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陈筱栗挣扎,喊身边的家丁,“给我把她弄下去。” 陈筱栗的家丁都是她从老家带回来的,强抢男子是一把好手,但是真正要说打架,那就有点不入眼了。 这边她们刚要试图过来拉时清,那边就被云执一个眼神扫过去,顿时全都钉在原地不敢动弹,怂得把头低下来。 打、打不过啊…… 钱灿灿拿着把青菜顺着动静过来,问云执跟蜜合,“这怎么回事?” 怎么一扭头时清还跟人打上了? 蜜合蠢蠢欲动,想找机会过去补两脚,“这玩意竟然敢调戏我家小主君!” 调戏云执? 钱灿灿倒抽了口凉气,瞬间来了兴趣。 “那我倒是要看看京中还有谁人有这么大的胆量跟勇气。” 好家伙,真是京城大了什么人都有,还有嫌弃自己命长的! 她拎着把小青菜走到时清跟陈筱栗面前,歪着头看陈筱栗那张五颜六色的脸,讥讽一笑,“呦,熟人啊。” 陈筱栗眯着一只被打的眼睛往上看,就看见钱灿灿,顿时从鼻子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多年不见,依旧两看相厌。 时清蹲坐在陈筱栗身上,疑惑地看向钱灿灿,“认识?” “不是巧了吗,这是陈阁老的孙女。”钱灿灿虽然是纨绔,但是不沾男人,跟陈筱栗这种看见男子就走不动道的败家女完全不同。 钱灿灿之前跟陈筱栗就不对付,这会儿看见她被时清骑在地上打,抡起手里的小青菜就抽在陈筱栗头上。 “你还有脸回京啊?我要是你,我就一辈子躲在老家不回来,省的丢人现眼。” “听说你还调戏了云执?狗改不了吃屎,活该时清打你。” 陈筱栗被钱灿灿砸的乱叫,“钱灿灿,我弄死你!” 听说钱家现在可不比以前,她可不怕钱灿灿! 钱灿灿一青菜抽过去,“你弄死谁?” 怎么就看不清局势呢? 原本仗势欺人要当街强抢民男的陈筱栗被差点强抢的男子跟她妻主和朋友摁在地上打,旁边围观的百姓没忍住鼓掌叫好,堪比看了场戏。 陈府家丁眼睁睁看着自家小主子挨打受辱又无能无力,直到京兆尹衙门来人。 巡城的衙役听说这边有动静,立马压着刀过来,扬声道:“散开散开都散开。” 陈府家丁立马迎上去,自曝家门,“我们是陈阁老府上的,我家小主子陈阁老的孙女,被几个街头恶霸给打了。” 衙役一听,这还了得? “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当街打人!”衙役拔出刀大步往前走。 陈府家丁一扫刚才的怂样,跟斗赢的鸡一样,昂首挺胸跟在后头。 云执往时清旁边走了走,站在她跟衙役中间。 “谁在打人!”衙役一嗓门吼过去。 声音还没落下呢,就看见骑在人身上的时清跟蹲在地上的钱灿灿同时抬头看她。 六目相对,衙役的声音瞬间堵在喉咙里,整个人都傻了。 啊这…… 陈府家丁指着时清,“就是她这个恶霸!” 衙役把刀抬起来。 陈府家丁昂起下巴,恨不得用鼻孔看时清,等着她被打。 结果—— 衙役又把刀插回刀鞘里。 “……” 陈府家丁一脸茫然,随后就看见衙役上前给“恶霸”行礼。 “小时大人,钱二小姐。” 衙役走过来半蹲在地上问两人,“这什么情况啊?” 时清一个四品的户部侍郎,怎么跟陈阁老的孙女动了拳脚? 尤其是里头还掺杂了钱家。 光看着就很棘手。 “这人,意图当街调戏我夫郎,被我当场给拿下。” 时清指着陈筱栗,问衙役,“碰到这种事情,是个人都不能忍,所以我揍她一顿,不过分吧?” 衙役点头,“不过分。” 这的确不过分,衙役甚至庆幸时清只是揍了陈筱栗一顿,毕竟小时大人的脾气…… 啧。 “听人说,她也不是头回干这事了,觉得有男子穿着好看上街就是在勾·引她。” 时清道:“遇到这种人渣,我见义勇为不过分吧?” 衙役表示,“也不过分。” 时清得出总结,“既然我所作所为都不过分,那过分的只能是她。把她带去衙门,先打个二十板子然后再扭送回陈府,这没问题吧?” 衙役条件反射地跟着点头,“没问题。” 陈筱栗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就没问题了? 她本来都被时清打怕了,直到看到衙役过来才支棱起来。 谁知道衙役竟然跟时清是一伙的! “她凭什么打我?我可是陈阁老的孙女!”陈筱栗不敢冲时清吼,便朝衙役嚷。 衙役叹息,“闭嘴吧你。” 她朝时清一拱手,“这位是今科探花、四品的户部侍郎,时清小时大人。你调戏她夫郎本来就不占理,还敢多嘴。” 时清是没理也能讲三分,何况有理呢。 衙役也不想得罪陈阁老,便道:“我先派人往陈家递个消息,你就跟我先回衙门吧。” 到时候陈阁老要是愿意来领她呢,这二十板子可能就酌情处理。要是不愿意,那只能是在衙门打完二十板子再送回去了。 陈筱栗这才知道害怕,惊诧地抬头看时清,“四、四品的侍郎?就她?这么年轻!” 假的吧? 但是看衙役的神色跟态度,又不像是在演戏。 “怎么着,听语气是不服气呢?” 时清从陈筱栗身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微微勾唇,“以后在街上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你一次!” 陈筱栗瑟缩着不敢吭声,怕时清当着衙役的面再打她一顿。 陈筱栗被衙役带人“请”回衙门,连带着她那群鹌鹑一样不敢抬头的家丁一起。 时清走到云执面前,甩着发麻的手,嘀咕道:“早知道让蜜合来了。” 刚才用劲太大,打的手疼。 云执笑着攥住时清的手轻轻捏了捏,侧头在她耳边说话,音调轻快,像是打趣,“今天谢谢妻主大人。” 时清本来还有点不高兴,现在他一开口心里立马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那句“妻主大人”。 “哎呦,喊的不错,再喊一遍。” 时清眼睛一亮,看向云执,“你再喊一次。” 云执却是红着耳廓不看她,但牵在一起的手却是没松开。 旁边钱灿灿拎着青菜从地上站起来,跟周围看热闹的人说道:“大家没事儿都散了吧。” 旁边人还在看着时清跟人嘀嘀咕咕,“那真是小时大人啊?” “可不就是吗。” “原来这就是小时大人啊,咱们今个可算见着真人了。” 有些百姓虽然在京城,但总有些亲戚不是这边的,她们就住在黄河附近。 年年这个时候捎信都是说家乡洪水泛滥,灾情严重。 今年难得平安无事,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时清从那边走了一遭,尤其是当众把贪官打了一顿,更是起到震慑作用。 卖兔子的老板就有个黄河下游的亲戚,她心里感恩时清,掌心合拢着云执看中的那只灰兔子递到两人面前。 云执接过兔子,时清低头掏钱袋子。 “不要钱。”卖兔子的老板连连摆手摇头。 “您把这个收下,我这心里会好受点。您别不好意思,”老板道:“就当、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着还想给时清磕头。 时清连忙伸手扶她,“咱可不兴这个的啊。” 钱灿灿走过来,抱怀站在云执身边,笑着跟时清说,“收着吧。” 瞧见时清把兔子收下,老板松了口气。 结果旁边人一看时清这么好说话,也跟着有学有样,“小时大人,我这儿有菜,您拿点吧。” “我这儿有鸡蛋!” “我这儿有——” 这些开口的人多数是前些年洪水逃荒逃过来的。 怕她们太热情,时清拉着云执跟钱灿灿就往旁边的街市跑。 虽然当时白收了一只兔子,但事后时清还是让人把钱送了过去。 不能白给小白云找个妻主,好歹得给点“嫁妆”。 如今已经进了汛期,有些地方河水早就开始上涨。 时清也是买完兔子回府后才知道,时殷寄了信过来,说今年的洪灾可能比以往都要小很多。 信寄到了时家,奏折则送进了宫里。 皇上本来正在跟几个太傅、礼部尚书、以及陈阁老商讨主考官一事,前脚看完折子顺势夸了夸时清,后脚就听说人,时清跟陈阁老的孙女当街打了起来。 眼见着今天就要定下陈阁老是主考官,偏偏这会儿出事。 沈媛没来由的眼皮一跳,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上前说道:“不过是年轻人年少气盛起了点小冲突,不值得拿在御前说。” 陈阁老更是脸色微变,扯着袖筒开始擦拭额头冷汗。 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家孙女是什么德行了。 皇上却是微微抬手,将折子放了下来,把茶端起来,“嗳,朝堂之上无小事。” 她道:“怎么能略过去呢,详细说说。” 沈媛,“……” 第86章 086 皇上身体微微后仰, 靠在椅背上,看向陈阁老跟时鞠,“正好这两位也在, 一起听听。由朕给你们当面把问题解决了, 免得私底下心里有疙瘩。” “尤其是这时清,一般不爱动手啊, ”皇上抿着茶, 语气疑惑, “是怎么跟陈爱卿的孙女打起来的?” 这可不得详细说说吗,哪能说略过去就略过去的。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皇上,以及站在旁边的时鞠和陈阁老, 犹豫一瞬, 纠正自己刚才的用词。 “说是打架斗殴也不合适, 纯粹就是小时大人摁着陈阁老的孙女在打。” “……” 陈阁老本来都在擦汗了, 听到这儿又重新挺直腰背,看向时鞠, “时太傅, 这事您可得给老妇我一个说法啊。” 她道:“我陈家可就这么一个嫡长孙女, 虽说不成器, 也爱玩了点,但是被小时大人当街打一顿, 也不合适吧?” 时鞠八风不动, 单手背在身后,淡淡地问,“何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清楚再要说法?” 时清今天是跟云执一起出的门, 一般真要动武都是云执去, 时清负责开场跟善后。 如今打人动手的成了时清, 中间肯定有别的事情。 时鞠半点不慌。 “这……”陈阁老一顿。 见她被时鞠的话堵住,沈媛含笑说,“对,把事情问清楚再说对错。不过——” 她话锋一转,似乎觉得不妥,“时清身为朝廷官员,四品的户部侍郎,当街跟人起冲突,尤其是对方没有官职跟品级。” 沈媛皱眉,“这若是传出去,百姓会不会觉得我朝廷官员都是时清这般莽撞冲动爱动手呢?”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她看向时鞠,笑了一下,“时太傅说对不对?” 沈媛这是暗戳戳的报复那天在时府门口被时清言语羞辱一事。 皇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侧眸朝沈媛那边看了眼,随即又收回来。 时鞠则抬头回视沈媛,“沈大人,现在的问题是时清为何会跟陈阁老的孙女起冲突,而不是时清的做法合不合适。” 沈媛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的重点从“两人寻常的动手打架上”转移到“时清作为朝廷官员此等行为是否不妥”。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谈到最后却是在讨论时清一人的对错。 她倒是模糊重点转移注意力的一把好手啊。 沈媛笑着点头,“也是,我光记得时清是朝廷官员,忘了她还是个孩子。” 她看向侍卫,“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反正先动手跟打人的都是时清,沈媛心里稳了一下。 左右翻不出水花来。 陈阁老倒是眸光闪烁,完全没沈媛这份底气跟自信。 侍卫这才开口,“小时大人动手的原因是因为,陈阁老的孙女当街调戏时家小主君,甚至想派家丁强抢对方,被小时大人当场撞见,这才动手。” 她道:“围观的百姓都能作证。” “……” 沈媛沉默。 沈媛右眼眼尾抽动,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扇过。 她侧头看向陈阁老。 陈家这孙女,可真是个孝顺孩子啊! 竟然敢在京城当街调戏男子,还调戏到了时清夫郎头上,这是生怕没点把柄落在时清手里是吗? 碰上这种事儿,别说摁着她打了,就是当街把她打残了,时家也占着理! 沈媛现在只想回到刚才捂住自己的嘴,不该开口的。 怪她一时心急了。 主要是陈阁老是计划中最合适的人选,她为了推荐陈阁老,私底下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若陈阁老因为她孙女的事情被薅掉,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陈阁老怕是保不住了。 沈媛最后悔的不是陈阁老保不住,而是自己刚才站出来说话。 陈阁老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一生磊落,唯有这孙女是自己生平最大的败笔。 侍卫耿直极了,又补了一句,“陈阁老的孙女还扬言说要弄死钱家二小姐,甚至满大街的喊‘你知道我祖母是谁吗’。” ……别说了,快别说了。 陈阁老汗如雨下,无颜见人。 皇上垂眸抿茶,茶盖轻轻刮了下茶盏口,音调缓慢,“刚才是谁要说法来着?” 她疑惑,侧头问内侍,“朕这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好,先前没听清,是陈爱卿要的说法吧?” “……” 陈阁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臣有罪,老臣家教不严,老臣羞愧啊。” 皇上看向陈阁老,“爱卿啊,你这孙女可不是一般的爱玩呐。” 说到最后,音调微沉。 陈阁老能被选出来当恩科的主考官,定然是因为她德高望重,有实力品行又不差。 但家里竟有这么个敢在京城当街调戏强抢男子的孙女,可见对 得亏这碰到的是时清跟云执,若是一般人家,还真要被她给得逞了。 到时候事情闹大,陈阁老又是恩科的主考官,影响甚大。 既然是恩科,就不能出半点纰漏。 陈阁老心里也清楚,所以主动开口,“臣德行有愧,不配担任主考官一职。” 她咬咬牙,说道:“臣那不成器的孙女陈筱栗,此生不得出仕。求皇上给臣一个好好管教她的机会,臣事后定会带着她亲自登门给小时大□□夫二人赔罪。” 她还算自觉。 皇上语气缓了很多,“起来吧。” “沈爱卿。”皇上端着茶盏又唤沈媛。 沈媛满脸羞愧地出来行礼说道:“是臣未知全貌就多做评价,动手这事属实不怪时清,是臣对小时大人偏见过重了。” 言语间都是把过错推到当年跟时家的恩怨上,算是极力补救。 让皇上觉得她跟时家不对付,总比让皇上觉得她在保陈阁老要好。 陈阁老现在已经是弃子了,这时候拉一把显然没用,但是踩一脚就能保住自己。 沈媛会怎么选,根本都不用细想。 皇上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朕问的不是这事。” 沈媛微微一怔。 皇上将茶盏搁下,看向她,“陈爱卿有家事缠身,显然是不能耽误主考官一职。你觉得其他人中,谁担任合适呢?” 不轻不重的茶盏磕在光滑的桌面上,本来不大的动静,在安静的御书房中就显得格外清晰。 像是往人心头敲了一下。 时鞠眼睫微动,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微微攥了攥,像是明白了什么。 沈媛却是心头狂跳,感觉周围像是有股无形的威压寸寸逼近。 在皇上那儿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 这便是皇威。 就在沈媛即将慌神之时,皇上姿态陡然放松,缓缓笑了一下,紧绷的气氛就这么松弛下来。 “都这般紧张做什么,朕不过随口一问。” 皇上看向桌面上摊开的文件,上面还写了几个备选人名。 她拿起朱笔,打横一划,像是之前圈地案时,划掉长皇子的名字一样。 “何必这般麻烦,依朕来看,秋闱的主考官就是沈爱卿了。” 沈媛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皇上。 明明是她之前巴不得想要得到的差事,这会儿真正落在身上,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这跟她的计划,截然相反啊。 先前沈媛想当主考官,一是想提升自己的名气镀个金,二是笼络人才扩大门生。 可现在,涉及到太女之争,是夺嫡之险。 沈媛要的是拉陈阁老背后的六皇女跟甄家下水,自己站在河边旁观,最好不经手这事甚至跟她没关系最好。 如此不管出事了怎么查,都不会影响到她。 现在她成了主考官,就是把事情做的再仔细,但也是局中人。 只要在局中,就会多一分风险跟意外。 沈媛行礼,迟疑着说道:“可是臣资历尚浅,年纪又轻……” “无碍,时清还未二十,如今已经是次四品,你岂能不如她?再说了,只是秋闱的主考官,又不是春闱。” 皇上看着沈媛,神色多少有些意味深长,“沈爱卿啊,你既是礼部尚书,又是长皇子的妻主、当朝驸马,朕最信赖倚重的弟妹,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沈媛低头行礼,“……是。” 皇上合上文件,“既然主考官已经定下,你们便回去吧。” 时鞠等人行礼退下。 几人离开后,皇上脸上表情淡去,往后靠在椅背上,掌心搭着椅子扶手,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神色。 内侍屏息敛声退到几步远的地方。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里,像是只有龙椅上的皇上一人。 她坐在御书房正中央的位置,阳光投在离书案半步远的地方。而她往椅背上一靠,却是倚在了阴凉里。 沈媛做事跟她夫郎萧长宁很像。 萧长宁下手是稳准狠,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沈媛一样,但她在官场中打滚多年,更为圆滑些,事不关己时绝不多嘴。 如今却因为一个秋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圈地案、赈灾款,再加上如今的秋闱…… 皇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椅子扶手,三次了啊。 “朕记得,副考官还有两个空位是吗?” 皇上知道内侍在,缓声开口,“一个填上老四推荐的人,一个填上甄家看中的人。” “是。” 她倒是要看看,长宁这盘棋,想要怎么下。 她这个老棋盘还未换下,长宁竟是已经在挑选新棋盘了。 他这个长皇子,倒是比自己这个当皇上的还着急。 · 再说从御书房出去的三人。 刚出了御书房的门,陈阁老就给时鞠作了个长揖,“我这,我,哎……” 她老脸惭愧啊。 时鞠抬手扶了她一把,“陈阁老不必如此,晚辈不孝,多加管教还来得及。将来哪怕不出仕,但只要不出事,还是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陈筱栗做的混账事,时鞠不可能算在她祖母陈阁老身上。 “我知道。”陈阁老就是心里又气又悔啊。 她拍拍时鞠的手,满脸无奈跟愧疚,“替我跟时清和她那夫郎说一声,我定会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孙女给她俩认错。” 时鞠颔首。 她不会因为陈筱栗的过错而迁怒陈阁老,但同样不会替时清跟云执大度的原谅别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沈媛心里有事,简单地点过头便先一步离开了。 时鞠看着她的背影,跟陈阁老多说了一句,“福祸相依,不当主考官未必是件坏事。” 陈阁老面上点头,心里却懊恼的很。 怎么能不是件坏事呢! 她要是当了主考官,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六皇女跟甄家来说,都是件好事。 现在因为一个陈筱栗,全都泡汤了。 可气啊。 陈阁老对这个孙女向来比较宠溺,金疙瘩一样宝贝着。 虽然偶尔口头训斥两句,但却从未动过真格,这也导致她越发的无法无天,造成今天的结果。 陈阁老回府后,让人去京兆伊衙门把陈筱栗领回来。 因为陈阁老去的晚了些,时清又让人打过招呼,陈筱栗这二十板子是一个都没少挨,势必让她长个教训。 回府的时候,陈筱栗屁股开花,都是趴在宽木板上让两个下人给抬回来的。 陈阁老一看她那可怜样,心都疼碎了,半句教训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着急地弯腰拍大腿,边问陈筱栗怎么样,边催促下人去拿药过来。 “怎么下手这么狠啊,快快快,把上好的金疮药拿过来,我亲自给她上药。” 陈阁老把袖子挽高,心都揪了起来,“疼不疼啊?” 陈筱栗没好气的说,“废话,都打成这样了,能不疼吗?” 她红着眼,咬牙切齿,“时清,下次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弄死她!” 陈阁老挽袖子的手一顿,像是没听清,“你要弄死谁?” “时清啊,”陈筱栗恨死时清了,“我不过就是跟她夫郎开了两句玩笑,她可至于让人往死里打我?” “她等着,等我好了,肯定不会放过她!” “你、你、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陈阁老满腔慈爱被陈筱栗一句话泼醒。 御书房里的事情逐渐回笼,陈阁老的理性最终战胜了疼孙女的感性。 陈筱栗梗着脖子扭头瞪她,“谁才是你亲孙女!” “你不应该上朝参时清,让她丢官吗?” 还让时清丢官?她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丢了! 陈阁老气得胸口疼。 正好下人把药递过来,陈阁老道:“拿什么药,把藤条给我拿出来!今天要是不用家法好好管教管教她,将来我死后,她也活不下去。” 陈筱栗丝毫不怕。 这家法藤条回回请,可每回也就高高举起吓唬吓唬她,从来没落下过,都习惯了。 陈筱栗刚要说,“你打。” 陈阁老就已经握着藤条抽在她屁股上。 “啪”的声,本就开花的屁股一时间雪上加霜,疼痛加倍。 陈筱栗顿时发出猪叫声,“啊——疼!” “疼你才能长记性!”陈阁老也是头回打孙女,手都是抖的,力道也不算重。 但她咬牙又打了一下,“知不知道错了?” “在你看来只不过跟人家夫郎开两句玩笑,可这事放在朝堂之上,那就是我德行有愧,治家不严!” “若不是你,主考官这差事可至于丢?你让我怎么去见甄大人跟六皇女?” 陈筱栗大声吼,“那你更应该怪时清跟她夫郎!都是她们害的。” “不过就是个四品,你一个阁老还怕个四品的侍郎!” 陈筱栗不明白祖母怕时清的原因,也不懂京兆伊衙门的人为什么听时清的话。 陈阁老手拿藤条指着陈筱栗的猪脑袋,“你知道什么。” “先不说时清她娘是原来的都御史,如今的时太傅,单说时清这个人,就能甩你几百条主街!” 陈筱栗不服气。 陈阁老说道:“时清是今科探花,实力并不输状元。” “尤其是她自今年的二月份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六个月,她便从七品的巡按御史连升到现在的次四品户部侍郎。” 哪怕不当官,哪怕是陈筱栗,都觉得这个晋升的速度有些快了。 她目瞪口呆,呐呐道:“怎么可能?” “就这么可能,别说你,我活这么大,都是头一回见这事。” 陈阁老道:“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人家凭功绩晋升。别看她小小年纪,将来绝对不输她娘。” 陈筱栗闭嘴不吭声了。 跟时清比,那她是真的不够比的。 陈阁老继续说,“你说你要弄死她?她那夫郎,你随口调戏的那名男子,几个月前当街打跪三位将军,武力压制下,对方头都抬不起来。” 陈筱栗惊得抬起上半身,下意识开口,“那个美人……” 话音未落,陈阁老就是一藤条抽在陈筱栗屁股上,气道:“想清楚应该怎么称呼!” 陈筱栗疼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夹紧屁股,哽咽着说,“时清夫郎。” 陈阁老还算满意,“你现在想想,是谁要弄死谁?” 陈筱栗本以为对方就是个会些拳脚的寻常男子,谁知道原来这么能打! 这会一想,时清动手打她,算是保了她一条命了。 怪不得那男子动手前先问她,“你认识时清吗?” 之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眼见着陈阁老又要抬手,陈筱栗立马扭身抱住她的腿,哭着认错,“祖母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能打了,太疼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年没回京,京城就变天了。 叱咤整条街的也不是钱二,更不是自己,而是时清。 陈阁老到底年龄不小了,累的坐在椅子上歇息,藤条指着陈筱栗,“我今天让你长长记性,出了咱家这个门,你跟时清比,什么也不是!” 陈筱栗先是□□被打,现在心灵被打击,趴在横木板上默默流眼泪。 可能今天的教训太深刻,加上肌肉记忆,以至于往后多年,她光是听见时清的名字,就下意识地夹紧屁股,感觉随时有板子藤条会落下来。 陈阁老看陈筱栗老老实实的听训,难得感受一把当祖母应该有的威严。 就连手里的藤条也是越打越顺手。 孙女就该这么训! 时清今天算是教会她一个道理: 当奶奶的就得有当奶奶的样子。 要是她舍得狠下心,明白的早一点,陈筱栗也不至于是今天这副德行。 怪孩子,也怪她。 陈阁老让陈筱栗休养几天,勉强能下床了,便带着她跟礼物前往时家赔罪。 时清跟云执当时都不在,听说进宫探望五皇女去了。 也幸好两人不在,陈筱栗战战兢兢一路的心才松了口气。 虽然她没见过五皇女,但不妨碍陈筱栗在心里给五皇女上香。 谢谢“五菩萨”救命之恩。 第87章 087 时清说是专门进宫探望五皇女也不准确, 毕竟交情没这么好。 只不过是皇上召她跟云执进宫,结束后,时清顺带着去看一看五皇女。 进了宫门后, 时清跟云执分开走。 时清去御书房,云执身为男子, 则先去后宫君后那儿见礼。 时清到的时候,御书房里还有四皇女在。 自从上次刺杀钦差一案之后, 跟六皇女比起来,四皇女明显参政更多。 她跟四皇女行礼, “四殿下。” 四皇女朝她微微颔首。 “时清来了, ”皇上抬眸看了她一眼, 示意她在边上先等着, “站一会儿,朕有事找你说。” 时清应了声, “是。” 皇上跟四皇女说的不过还是秋闱一事。 历次科考总有舞弊现象存在, 何况今年开设恩科的时间急, 这时候就有人忍不住想走捷径。 四皇女的意思是, 在科场进门前加强搜身,防止出现夹带跟替考。 但每回都搜, 每回依旧有人作弊。 皇上沉吟,一时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唯有热气翻涌。 最近天气热,哪怕屋里四角放着冰盆还有人打扇, 但还是难消那份酷暑。 下人端了份冰碗过来, 放在皇上手边的书案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皇上跟内侍问了一句六皇女近日来的情况。 四皇女就站在书案前, 八风不动, 像是没听见,也不催促皇上批手里的公文。 内侍轻声回,“说是六皇女最近读书极为用功,晨起去太学院都无须皇贵君请鸡毛掸子了呢。” 皇上缓声道:“还是时鞠有法子,若换成陈太傅,只知道来朕这儿抱怨。” 时清就在边上,听到这儿也是好奇。 六皇女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敢顶着文臣唾沫对李芸庆用板子的人,怎么就这么怕她娘呢? 没等时清想明白,就听皇上又说,“既然老六刻苦,便把这个赏给她吧。” 指的是手边的冰碗。 内侍上前捧过冰碗,“是。” 要说刻苦,皇女中最为刻苦的应该是四皇女了。 她不仅功课优秀,功夫更是不差,可谓是文武双全。 当年大皇女出征,四皇女便因为六皇女的出生而选择远去边疆历练,几年下来,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就这,也没得到一份冰碗。 如今六皇女不过是完成她分内的功课,便可以拥有夸奖跟赏赐。 这事别说放在四皇女身上,就是放在谁身上,不得说一声母亲偏心、做事不公? 四皇女却是眼睫落下,安静地站着,面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动。 皇上抬头看她,顺势把手里的公文递过去,“去吧。” 四皇女双手接过,行礼退下,声音平稳没有半分波动,“是。” 没有半句抱怨,或是不满,只做自己分内之事,至于别的好像从不多看多想。 等四皇女退下,皇上放下朱笔端过茶盏,看向时清,“若刚才是你,你会如何想,如何做?” 时清茫然,视线朝四皇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反手指自己,“皇上的意思是,如果刚才臣是四皇女,会怎么做对吗?” 皇上抿着茶盏微微颔首,语气放松,“大胆说,朕不生气。” 时清挑眉,“既然您不生气,那我可就说实话了。” “别的我不说,但这要是我娘敢当着我的面把冰碗送给我堂姐时喜……” 时清呵了一声,“我非得两步冲上去,一把掀了这个碗!” 她表示,“我没有的,她也别想得到!” 还喝冰碗,喝凉水去吧你! “……” 皇上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这是时清能干出来的事儿。 就连旁边的内侍都在憋笑。 不得不说,小时大人的做法很真实,丝毫没提谦让跟大度的事儿。 皇上放下茶盏,故意道:“老四跟你不同,她这是大的让着小的。” 时清摇头,不赞同这种说法,“再大也是母父的女儿,再懂事也不应该承受这份不公。” 要么都有,要么都没有。 我愿意谦让是我大度,但你帮我谦让那就是不公平了。 人啊,最忌讳的就是不公。 尤其是皇家这种家大业大孩子又多的大家庭。 “朕就喜欢你这份敢言跟率真。” 时清这种反应才最真实,老四虽然年龄长,但再年长在她面前也是个孩子,心里不可能不难受,只不过没表现出来罢了。 皇上笑了一下,示意时清到御书房门口去看。 时清疑惑地走过去朝外瞧,就望见不远处朝宫门方向走的四皇女手里多了一把伞。 颜色虽不是明黄色,但很明显不像是四皇女进宫时会自己带进来的。 给六皇女的是解暑的冰碗,给四皇女的是炎日下的遮阳伞。 四皇女如果是真的聪慧,她应该懂此举其中的深意。 时清看着那把伞,联想起时鞠那日告诉自己,皇上点了沈媛做主考官,四皇女跟六皇女的人做了副考官,瞬间明白了。 冰碗像是抛出去的一个饵,在等上钩的鱼儿。 唯有这把不起眼的伞,才是母亲对女儿的期望与提点。 “对了,你随朕一同去后宫,朕找你跟云执有点事儿。”皇上起身。 时清好奇的跟在后面,下意识的问,“什么事情啊?” 比自家小辈还像个小辈。 皇上已经在后悔了,后悔为何时清娶的不是沈郁,不然时清可真就是自家人了。 皇上侧眸看她,丹凤眼里带着清浅的揶揄神色,“你猜。” 这还需要猜? 左右不过是秋闱一事。 之所以把谈话地点选在君后的栖凤宫,则是为了避人耳目。 毕竟君后喜欢云执的绣工,这事人人都知道,今个闲下来召他进宫也不显眼。 谈完事情,云执从君后那里得了个镯子。 走在御花园里,云执没忍住拿起镯子侧身对着太阳看。 通透的羊脂玉在阳光下细腻如羊油般,像是随时会化开。 “喜欢吗?”时清跟在旁边问他。 这镯子可来之不易。 是云执在君后那里生生耗了一个时辰才得到的。 君后喜欢云执的绣工,但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刺绣,两人只得话家常。 可是云执没有这方面闲聊的经验在,逼到最后,差点主动跟君后说,“我给您表演个徒手掰针吧……” 只要不聊天,他就是胸口碎大石也不是不能商量。 就在云执考虑给君后玩个杂耍的时候,时清可算来了。 云执坐在绣墩上扭头朝外看见她的那一刻,就跟狗子终于看见主人一样,耳朵竖起来尾巴疯狂甩动,就连眼睛都是亮的。 若不是有外人在,云执肯定快步朝时清走过来。 救星可算是来了。 皇上还小声问君后,“都聊什么呢?” 君后轻声回,“就聊些男子家的事情。” 他以为的万能话题,谁知道到云执这儿不管用了。 时清讪讪笑,拉住云执的手轻轻捏了捏,主动跟皇上和君后说,“还是聊正事吧。” 跟云执聊家常,就跟让云执绣花一样,满脸痛苦。 聊完事情后,君后从手腕上褪下来一支镯子,递到云执手上,表示对他的真心喜欢。 这会儿阳光下,云执放下手臂,把玩镯子,回道:“挺喜欢的,摸着很舒服。” 他对首饰没什么概念,但觉得应该很值钱。 云执看了眼镯子,又看了眼身旁时清在阳光下显得更为白皙通透的皮肤,眸光闪了闪。 他快走一步,拦在时清面前,试探着问,“这个戴上好不好看?” 云执皮肤白,虽然气质清爽适合翠玉,但戴上温润的羊脂玉应该也不差。 时清点头,“好看。” 云执舒了口气,将镯子递过去,“好看就给你戴。” 没有半分犹豫跟不舍。 时清微怔,“给我?”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云执摸着鼻子,含糊着说,“我好像也没送你过什么东西。” 他穷啊。 市面上凡是时清能看上的东西,把云执卖了都不够买。 时清垂眸看着面前的羊脂玉镯,笑了,“这是君后送你的。” 她把镯子拿过来,牵起云执的手,把镯子套在他腕子上,“轻易可不能送人。” “再说,谁说你没送我过东西。你我初遇时,你不就送过我一支上上签吗?”时清挑眉看云执。 小骗子,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她手里! “……” 不能提这事,提这事云执就心梗。 虽然当时他想骗时清钱财是不干人事,但时清的做法是真的狗。 给第一次摆摊做生意的云执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 “对了,我还送了你一窝兔子。”云执想起什么,格外骄傲。 小白云跟灰兔子相处极好,院里比较懂的老人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多上一窝小兔子。 时清跟着憧憬起来,“一只红烧,一只麻辣,一只清蒸,一只炭烤……” 云执伸手捏她腰侧软肉。 时清立马笑着躲开,“开玩笑呢,不吃不吃。” 今天难得高兴,她心情好了,就喜欢看别人心情不好。 索性这边离五皇女的寝宫不远,时清打算去看看她。 来都来了。 她甚至还给五皇女准备了礼物,可不得找点借口过去探望一趟。 五皇女寝宫里—— 五皇女靠坐在床边,手里一面翻看着六皇女送来给她解闷的话本,一面听宫侍说话。 宫侍在她耳边讲的就是今天御书房里的事情。 这会儿怕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皇上当着四皇女的面夸奖六皇女功课完成的好,还赏了份冰碗。 御书房虽是宫中重地,可里头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里面发生的事情会传出去半点都不奇怪。 “四姐可曾说什么?”五皇女细声问。 宫侍摇头,“好像没有。” 五皇女笑了一下,因为气息波动,没忍住咳了两声。 没说话才正常。 跟十八·九岁的六皇女比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四皇女明显更内敛沉默些。 毕竟在后宫中,四皇女生父的身世地位都不如皇贵君,很多时候少说话多做事才没错。 不像是六皇女,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不怕出错。 这便是先天带来的差距,是后期不管怎么努力都有可能无法匹及的存在。 就像是今天,六皇女不过是完成寻常的功课罢了,就能得到一份冰碗。 而四皇女兢兢业业又得到了什么? 这便是有位好父亲的好处,便是出身带来的差距。 在母皇那里,君后之下的皇贵君所生的老六才算是嫡亲闺女,而她跟老四以及其他皇女,不过就是个为母皇跟将来新帝分忧的臣女。 五皇女心情不错,将话本翻页。 母皇越是偏心,外头谣言越是大,对她来说越是件好事。 毕竟唯有意念动摇,她才有可乘之机。 五皇女的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外头宫人传话进来,说是小时大人来了。 “……” 第88章 088 听见时清来的那一瞬间, 五皇女脸上原本清浅的笑意便淡了下去,连本来看得好好的话本都失去了兴趣。 也不能拦着不让她进来,何况还拦不住。 五皇女将话本搁下, 抬眸看向大步进来的时清。 今日时清应该是进宫有事,身上穿的是四品官员才有的红色官服。 只是这颜色落在五皇女眼里,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像是故意过来跟她显摆的。 五皇女以孙启冉为棋盘, 以钱遇倾为棋子, 本意是捆住时家。 结果最后时鞠辞去都御史这一子落下,竟是成全了时清,平白让她得了便宜升为次四品! 满盘皆输,换成谁也不甘心。 五皇女看见时清就觉得气息波动, 只得深呼吸稳住情绪。 心里打定主意, 今天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不能生气。 “小时大人, ”五皇女也不示意下人给时清搬凳子,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她,“稀客啊。” 五皇女问,“按理说户部应该是比较忙碌的时候,小时大人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宫里呢?” 时清丝毫不见外, 左右这位又不是真正的五皇女,“你要是稀罕我,我以后天天来。” 她伸手拉了两个凳子,一个给外间的云执,一个自己搬到床边坐下。 “……” 旁边宫侍没忍住开口, 阴阳怪气, “小时大人可真是不见外呢, 不知道的还当是来了自己家里。” 自己家里? “你可别侮辱人了。” 时清一惊,扭头看她,开口拒绝,“我家里可没有你这种没规矩的下人。” “更何况我时府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进的。” 宫侍微顿,明白过来时清是在骂她,呵斥道:“这里可是五皇女的寝宫,容不得你放肆!” 时清疑惑,站起来问她,“你是五皇女吗?” 两人面对面站着,宫侍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不、不是。” “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朝廷四品官员大呼小叫?” 时清反问,“宫里的规矩都喂到你肚子里去了吗,半点没往脑子里记?” “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家五皇女,她也不会睁着狗眼这么瞎咬人。” 一句话,把主仆两人一同骂了。 五皇女脸皮抽动,苍白的脸色都比平时黑上几分。 宫侍侧头看了眼自家主子,瞪向时清,“你——” “我怎么了?我只说了你是狗,你觉得谁也是狗那是你的事情。” 时清坐回来,跟五皇女悄悄说,“您这宫侍可了不得,竟敢觉得您是狗。” 她啧了一声,扭头朝宫侍轻轻嗔怪,“像这种大实话你怎么能当面说呢,不懂事儿。” 宫侍险些要被时清气死,这人怎么能扭曲她的想法呢? 宫侍扬声道:“来人!” 真当她们宫里没人了是吗?时清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女,而五皇女却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 她们跟四皇女和六皇女嚣张不得,难道连个臣女都治不了吗? 事实证明,还真治不了。 宫侍话音落下后,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作势要进来。 云执是男子不适合到床边,只坐在外间的桌子旁,听到这儿,侧眸朝门外扫了眼。 右手修长好看的中指微微弯曲,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在手边桌面上敲了一下。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瞬间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 云执则是收回右手,垂眸随意拨动左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根本没将两人放在眼里。 别说,这玩意虽然戴着不方便,但还挺好看的。 要是戴在时清手上更好看。 他得想法子存点钱,给她买一个。 云执坐在桌子边明显在神游,就这两个侍卫都不敢越过他进去。 宫侍气结,还要再说话,却是被五皇女打横扫了一眼。 淡淡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宫侍却立马把头低下来,福礼退了出去。 等她跟两名侍卫退到门外后,五皇女才收回看向外间云执所在方向的视线,含笑道:“小时大人,怎么能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呢?” 五皇女说完低头咳了两声,语气带有歉意,“我身子最近属实不好,若是没事,小时大人还是请回吧,免得我这病气传给你。” 她还想平心静气的再活一段时间。 时清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呢。 她从袖筒里掏出个巾帕一样的物件,“听说您病了,就咱俩这你死我活的交情,我怎么都得过来落井下石……啊呸,是探望一下啊。” 五皇女光听时清开口就已经觉得胸口梗塞,呼吸不顺。 时清笑,“您之前不是喜欢云执绣的牡丹吗?” “您看这个如何?” 她说着将手中叠的方方正正的巾帕递到五皇女面前。 正上方的图案是朵鲜艳生动的牡丹,像是刚从外面采摘回来放在巾帕上的,隐隐约约间似乎能嗅到牡丹的香气,可见绣工逼真,实属珍品。 五皇女微微一愣,诧异地看向云执的方向。 莫不是她猜错了,云执当真会绣工? 五皇女一时间摸不清时清的想法,试探着问,“送我的?” 不然她拿这个过来做什么? 时清微笑,“当然,不是。” “您怎么能老想美事呢。” “就咱俩这你那啥我那啥的交情,我能送你牡丹吗?” 她最多送五皇女离开千里之外,让五皇女不要再回来。 五皇女,“……” 时清把牡丹巾帕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块红绒布巾帕。 她拎起来递给五皇女,“这才是送给您的。” 五皇女嘴角抽动,视线落下红绒布巾帕上。 感情她手里那块牡丹图,是用来包着这块平平无奇的红绒布? 时清表示,“别看这绒布其貌不扬,但它是我棺材里放得最久的一块布。” 时清在自己院子里的老梨树下放着个棺材,说是见棺发财。 这事朝中几乎所有大臣都知道,不稀奇。 “现在拿出来送您,希望您沾点‘材’气,早日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 时清也不打算跟这位绕圈子,“您要是觉得绒布寒颤,我那棺材送您也不是不行。” 她话音落下,五皇女的脸色这才有了变化。 五皇女直直地看着时清,声音微沉,“你到底是谁?” 时清一脸真诚,语气认真,“我是你奶奶。” “……” 这便宜都送到门口了,时清不接住也不合适。 五皇女将时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了,“我说为何一个本该早死的炮灰能活到现在,感情你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她起初还以为是云执呢,等意识到是时清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还不迟。”五皇女声音微轻,“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 她道:“那抹去就是了。” 五皇女眸光幽深,话音未落,手已经朝时清的脖子伸过来。 时清完全没想到身体羸弱多病的五皇女竟然会武功,立马上身往后一仰。 就在即将跌下板凳时,背后一只熟悉的手掌贴过来,时清心底瞬间一安。 五皇女出手时,云执身影便像阵清风般掠进来。 他一手揽住即将往后仰倒的时清,一手隔着衣袖一把攥住五皇女的手腕。 时清闪到云执身边,舒了口气,“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今天要是不弄这一出,我还不知道你会武功。” 她劫后余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尾巴藏得够深的。” 五皇女自然是会武,她若是不会武,如何在宫里活到现在? 她若是不会武,又怎么能在宫门下钥后悄无声息的出宫去见钱母? 五皇女扫了眼时清,掀开被子,直接跟云执交起手来。 在她看来,只要除掉云执,时清根本活不到明天。 “我倒是低估了你的本事。”五皇女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目光看向云执,“梦里没能除掉你,是你命大。” 云执微微顿住,再看五皇女的招式跟身形,莫名觉得跟梦里的柳月铭重叠起来。 只是五皇女身上始终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刻意伪装下,倒是看不出半分会武的样子。 云执面色一凛,手指攥紧,“竟是你在搞鬼。” 他说怎么出京后,自己的梦境怎么陡然大变呢。 云执想起自己的梦,想起那格外真实的灭门之痛,周身气息凌冽,再出手时毫不客气。 五皇女身影鬼魅,跟云执比起来一时竟是难分输赢。 时清想帮忙都没办法,于是她选择把门关上。 免得被人看见。 只是五皇女这副身体是胎里带出来的病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尤其是云执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仅仅一招之差,五皇女被云执一掌打在肩膀上,往后退了数步,直到小腿抵着床沿才堪堪停下。 五皇女目光阴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口血吐出来,单手捂着肩膀呛咳起来。 她这个眼神,倒是跟时清第一次接触她时的感觉完全相符。 阴沉沉的。 时清走到云执身边,警惕地看着五皇女,轻声问云执,“没受伤吧?” 云执摇头,手撩起衣摆仔细擦了两遍才牵起时清的手。 像是觉得碰过别人的衣服再牵时清不合适。 云执语气不屑,眉眼轻狂,少年意气,“她还不是对手,梦里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是。” 时清没忍住竖起大拇指,“少侠厉害!” 五皇女看着两人,呼吸沉沉。 但凡换个健康的身体,但凡用上老四的身体,她都不至于会输! 可惜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落水后高烧不退,处于弥留之际的五皇女是最合适的容器。 她属于异界入侵,能量本就被封印,唯有依靠别人才能达成目的,才能解封这个世界对她的防备,夺取该世界的气运。 于是她捏造了一本《庶女逆袭记》的子系统,挑选心有不甘又跟异世界产生共鸣的庶女,利用她们的野心控制她们,从而完成自己的目的。 奈何好不容易等到常淑,结果她却绊在一个名叫时清的炮灰上。 往后更是没爬起来过。 典型的给她披了层光滑的外皮,也掩饰不了她就是癞·□□的本质! 钱灿灿更是无用的废物,半点野心都没有,难当重任且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导致她的子系统被损毁。 这也是她要设计钱家的原因。 再往上,最合适的目标就是四皇女了。 那才是最完美的容器,也是最后一个能帮她实现野心的人。 五皇女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拿过红绒布巾帕擦拭嘴角鲜血,“你杀不死我。” 她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能重生到四皇女身上。 “时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出身,接受自己的缺陷。” 五皇女声音虚弱,“只要对方有野心,只要她心有不甘生出妒忌,我便能一直存在。” “我的棋局已经布下去,待我成功时,便是你时家灭门时。” 兜兜转转,结局不过还是如此。 时清不知道从哪儿顺来个茶盏,掂在手里。 “我送你一句话。” 时清看向五皇女,五皇女抬头看她。 趁她望过来的这一瞬间,时清一茶盏砸过去,正中五皇女受过伤的肩膀。 本就重伤的地方再受一击,疼痛瞬间加倍。 五皇女措不及防挨了一下,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再次一口血吐出来,眼神恨不得活吃了时清。 时清笑,“这叫反派死于话多。” “披着皮囊你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你不是要算计吗?那我们赌一把,我赌你希望落空,绝望而死。” 人之所以是人,就因为有无限可能跟变数。 五皇女定定地看着时清,“好。” 她就不信,没人爱这滔天的权力。 五皇女寝宫里的动静外面不可能听不见,但这么久都没人敢上前敲门询问,可见平时五皇女在自己宫内积威甚重。 她不开口,没人敢主动进来。 直到时清把宫门打开,宫侍才慌忙进去。 毕竟皇女如果出事了,满宫的下人都免不了被责罚。 今日之事,五皇女统一宫里口径,对外一律声称旧疾复发,才再次吐血。 而赌约定下后,时清跟云执就出宫了。 路上,云执问时清,“你确定能赢吗?” 虽说关于秋闱一事皇上今天刚找她们商量过,但这中间涉及到两位皇女,谁也不敢保证两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就像五皇女说的,皇女之间不仅是权力之争,还关乎性命。 两者加持下,四皇女跟六皇女会怎么选择,没人知道。 时清摇头,一脸坦诚,“不确定啊。” “那你还跟她赌,万一输了呢。”云执拉住时清的手腕,语气有点急,想凶她冲动行事。 毕竟那个“五皇女”虽说武功不行,但万一有别的本事呢? 就像上次入他梦一样入时清的梦,到时候自己可怎么救她。 但对上时清含笑的眼睛,云执所有话又堵在喉咙里,凶不出来了。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输了也没事,有我呢。” 他肯定能为她报仇。 时清没忍住,双手捧着云执的脸,在他轻抿的薄唇上亲了一下。 “赌跟不赌都一样,她左右都不会放过你我。咱们今天不过是把背地里的争斗都摊到明面上而已。” 相当于下战书。 “再说了,她要是敢入我的梦,我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社会主义光环普照!” 既然是她的梦了,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云执没听懂。 云执被亲的耳廓一热。 他眼睫煽动左右环视,伸手把时清的手扒拉下来,示意她矜持点,这还没上马车呢。 时清笑,两人手牵手往外走。 “万一赌输了……” 时清沉吟着开口,云执立马看过来。 时清表示,“那我们就弄死她!” 她们赢,五皇女自己死。她们输,那就送五皇女去死! 横竖不亏,玩呗。 第89章 089 秋闱又叫乡试, 八月份开考,九月份放榜。 时清上年参加秋闱的时候,还抱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同时又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出类拔萃。 谨慎低调的模样, 跟现在截然相反。 时清拎着根草蹲在兔笼子旁边, 跟云执说,“早知道常淑是个挂逼, 我就认真考了。” “说不定现在就是状元。” 她本来能靠实力当状元, 现在却成了靠脸吃饭的探花。 小白云前些日子刚生了窝崽, 一共六只。 小兔子颜色有白有灰,还有几只灰白相间。 虽说现在还有点丑,但估计等毛再多一点就好看了。 小兔子刚出生没多久, 就已经有主。 钱灿灿认养了两只,李氏认养了两只, 剩余的两只是云执自己养着。 今天下午温度舒适又没有风,云执就把兔子一家提到两人的小院里,给时清看看。 时清捻着根青草逗小白云,看它三瓣嘴动来动去。 云执侧眸看她, 很是不信她能说中状元就状元,于是也跟着道:“早知道我会比你矮——” 他蹲着用手在自己的头顶跟时清的头顶比划了一下,本来三指的差距, 硬生生被他手往上抬,比成了一指。 “这么一点,我就多吃点饭了。” 时清用草抽他手背,瞪他, “有你这么比划身高的吗?” 时清把草扔进笼子里, 拍拍手, 拉着云执站起来,“要比就站在平地上堂堂正正的比。” 云执站起来踮起脚尖,肩背打开腰杆挺直,尽量做出俯视时清的姿态,“堂堂正正的比我也不比你矮多少!” 他语气带着点小得意,“爹都说我最近看起来长个了。” “我都不想拆穿你,”时清抬脚去踩云执脚尖,“你那天下雨穿着个木屐,那底有多高你心里都没点数吗?” 好家伙,木屐的底跟清宫里的花盆底差不多高。 他美极了,硬生生在她身边站了一整天,愣是不愿意坐下来。 李氏憋了半天笑,连时鞠都看出来云执是想干什么,于是两口子昧着良心夸他长个了。 时清也是那天才知道云执对于身高的执念。 怪不得之前跟她站在一起时总是偷偷踮脚呢。 呵,男人。 不是在乎长短就是在乎大小,没点新意。 云执腿一弯,得意地冲时清扬眉,“没踩着。” 时清踩他另一只脚,云执脚尖点地往旁边一转,躲开了,语气嘚瑟,“又没踩着。” 时清睨他,双手慢悠悠抱怀,“天王盖地虎——” ‘天王盖地虎,云执四尺五。宝塔镇河妖,鸦青也不高。’ 时清刚开口,云执立马蹭过来,单手捂住她的嘴,“你才四尺五!” 他七尺都不止! 时清眼里带出笑意。 人家鸦青就以自己娇小个矮为傲。 时清拨开云执的手,问他,“比不比?” “比。” 云执把衣摆撩起来塞进腰带里,指着脚给时清看,“瞧仔细了,我脚跟沾地呢。” 就是输,也输的光明正大。 他扫了一眼,往廊下平地上一站,“来。” 时清把鞋脱掉,“公平点。” 云执顿了一下,迟疑着弯腰脱鞋,嘴里嘀嘀咕咕,“这鞋底又不高。” 他太喜欢下雨天的那个木屐了,那鞋底高度简直给了他男人的自信! 可惜就是不能天天穿。 好在廊下天天有人清扫,倒也不脏。 云执把鞋放到一旁,站直了看向时清。 时清往前走半步。 距离缩短,两人顿时离的极近。 云执本来看的是她比划身高的手,可看着看着就看到时清形状好看的唇瓣上去了,喉结上下滑动。 “看清楚了。”时清突然出声提醒他。 云执猛地回神,眼睫煽动,耳垂红了起来。 他抬眸朝上看。 趁他分神的这一瞬间,时清另只手食指勾住云执的腰带,往前轻轻一扯,偏头吻在他唇瓣上。 云执虽然还保持着朝上看的姿势,但眼里全是笑意,明显已经猜到了时清的套路。 时清挑眉,唇瓣分开后啧了一声。 云执则是笑着又吻回去。 他双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廊下柱子的另一边。两人站在阴凉里,深深地交换了一吻。 时清垂眸朝下看,感觉云执是真的不禁撩。 “进去,继续?” 云执不甚自在的把衣摆放下,身体很诚实,嘴上却矜持,“天还没黑。” 她们读书人不都说白日不那啥吗。 时清拉着他的手腕往屋里走,“没事,床帐放下天就黑了。” 云执其实也就装装样子,关上门还没到床边就没忍住低头吻在时清的脖颈上,哑声说要帮她脱袜子。 …… 蜜合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院子里的兔子跟廊下的两双鞋。 她也不敢靠近主屋,怕听见什么动静,只静悄悄地把兔子提到有阳光的地方,自己拿着草喂。 蜜合可太期待小小主子的到来了。 她感觉小小主子肯定会跟这几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一样,既有小主子的美貌又要小主君的武功。 奈何八月初,云执的月事按时到来。 跟云执月事一同前来的还有秋闱开考。 京城这片,秋闱的考试地点设在贡院,由礼部跟兵部同时监考,四皇女负责巡视周围。 为了防止舞弊现象发生,所有考生在八月八号提前入贡院的时候,就会从头到尾全部检查一遍。 包括考生自带的小篮子,考生的头发、衣服、鞋袜中,是否存在夹带。 就连皮肤上都看了一圈。 毕竟现在天还不冷,有人往掌心跟大腿上打小抄,到时候进了考舍,掀开衣摆就能作弊。 沈媛作为主考官,在考生之前便会提前入贡院,连带着副考官们一起,就为了防止考官串通考生舞弊。 从开考起,若是没有重大事件,贡院是只能进不许出。 沈媛跟两位副考官见面后,免不得先寒暄两句。 “王大人,马大人。” 沈媛笑着拱手,声音温和姿态儒雅,“两位大人辛苦了。” 这两位年龄差不多,都是四五十岁。 但左边身形微胖的王大人是四皇女那边的人,右边脸型偏长的马大人是甄家的门生。 两人官职都没有沈媛高,何况对方还是长皇子的妻主。 瞧见沈媛行礼,立马还回去,“沈大人辛苦。” 外面院子里有侍卫走动,是在检查考场以及驱赶虫鼠。 三人共同朝外看,大家都是读书人,遇见恩科免不得感慨两句。 王大人道:“亏得皇上圣明,增设了恩科,不然天下学子们又要苦等三年。这三年中会有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好。” 马大人点头同意,“对啊,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不过是这短短九日。” 提到读书,沈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听长宁说,六皇女最近功课极为用功,可能也在本次恩科的考生中?” 说到六皇女,王大人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上身后仰,作势往院子里看,像是对侍卫们如何驱除虫鼠极为感兴趣。 马大人倒是含胸耸肩讪讪应了一声,“嘶”了口气,低声道:“这个我们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六皇女就算参加恩科,也不会出现在贡院吧。” 她说,“指不定是单独有一份考卷呢。” 沈媛左右看了眼,声音带笑,“随意聊聊而已,你们两位别这么紧张。老六要参加恩科的事情还是她自己说的呢,她以为老四负责本次恩科,竟孩子气的问她要答案。” 王大人跟马大人眸光轻颤,心头皆是一惊。 沈媛摇头,像是随口一提,没往心里去,“果真才十多岁,还没长大。” 这下连马大人也不敢开口了,只是侧眸瞧了眼沈媛另一边的王大人,心里略有不安。 沈大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莫非四皇女那边要以这句玩笑话为由头,对六皇女做些什么? 马大人虽然着急,可她人在贡院里面又出不去,消息根本无法往外递给甄大人知道。 王大人也忐忑,驸马这是什么意思?公然暗示六皇女可能要舞弊? 两位副考官互相猜忌提防,气氛跟刚才比起来就显得紧张多了。 唯有沈媛微微含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庭院里的侍卫们走来走去。 她人在贡院里又如何?答案早就在开考的前一天,也就是明天早上就偷偷传出去。 只需一日,京中该知道答案的那些人,应该全都知道了。 皇上钦定的考题会在三日前封卷,今天下午送到贡院。 她们三人说是主副考,其实还起到相互牵制的作用,以防止有人偷看考卷往外递消息。 至于考题是什么,旁人兴许不知道,但从宫里出去的长宁却一清二楚。 在昨天皇上封卷的那一刻,长皇子府就知道了考题的具体内容。 而偷看考题的宫侍,死前一定会一口咬定她跟六皇女没关系,都是四皇女指使的。 六皇女能有什么错呢? 她不过就是想提前知道考题方便作弊而已。 毕竟她那个性子,都敢公然开口让老四帮她看答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至于题目跟答案为何会传出去,那肯定是宫侍往外卖考题答案用来牟利,跟她六皇女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市面上,基本每家书铺茶楼都有无数个小贩在兜售所谓的“答案”。 而真正的答案,却都被送到了跟甄家或多或少带点关系的人手里。 到时候就成了六皇女一边说着自己“无辜”,一边用答案笼络人心。 恩科舞弊啊,这可是得罪天下读书人的大罪。就算扳不倒老六,也会让甄家元气大伤。 一旦没了强有力的后盾,六皇女可真就只是个孩子了。 沈媛笑着说,“这恩科,办得当真是好。” 毕竟皇上已经不再年轻,要是再等三年,就像王大人说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当天下午,由御林军护送,用蜡油红印封得严严实实的三份考卷送到以沈媛为首的考官手中。 沈媛当众将考卷放进柜子里,左右交叉贴上封条,不到后天早上开考那一刻,绝不提前取出来。 等御林军走了之后,沈媛跟王、马两位大人说,“我也忙了一天,就先回屋了,两位大人自便。” “沈大人慢走。” 沈媛抬脚离开。 她已经将网撒好,就等今晚有鱼上钩。 王大人跟马大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都挂着笑意,但心里怎么想的可就不知道了。 王大人余光扫了下存放考卷的柜子,心说晚上一定要来看一眼,免得姓马的偷看考卷作弊。 巧的是马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想到了一起,并且等到入夜后看见对方房间已经吹完灯,以为对方都睡了才出门。 结果—— 却相逢在存放考卷的屋子门口。 “……”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两人讪讪笑起来,互相虚指着对方,“你啊你。” 王大人双手抄在袖筒中走过来,问马大人,“想看考卷?” “我是怕你想看考卷。”马大人呵呵笑。 “既然想到了一起,那不如共同看一眼,如何?”王大人提议。 马大人点头,“也行。” 两人悄悄进屋,举着油灯瞧见存放考卷的柜子封条完好,顿时松了口气。 “我不动,你也别动,这可是大事,要是有个好歹,失去的可不止咱俩的性命,还有天下读书人数十年寒窗苦读的艰辛。” 王大人看着那封条,心头微动,跟马大人说,“你我都是寒门出身,明白这场恩科对于你我这样人的意义。” 马大人笑了下,“你能这般想就好。” 两人立场再怎么不同,私底下再怎么争斗,也不能拿全天下读书人将来的命运开玩笑。 虽说仅是薄薄一张纸,可上面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跟寄托。 无论如何,不能拿来作为政治争斗的工具。 两人在这事上难得有相同的见解,顿时奉为知己,相约以茶代酒对弈两局。 不管真知己还是假知己,反正今晚两人在一起,谁都走不开。 她俩互相牵制住,倒是方便了沈媛。 等王、马两人离开后,站在黑暗角落中的沈媛无声嗤笑,甚是看不上两人刚才所说。 只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才能成大事。而成大事,必定有所牺牲。 如今的沈媛可不是当年那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她是当朝的驸马,是礼部尚书,将来还是新帝的国太。 沈媛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她做事谨慎,今晚过来是想趁贡院人少,考生还没入场前,先检查一下考卷内容是否跟宫里传出来的一模一样。 若是不同,还有机会跟时间挽救。要是等到后天真正开考,可就来不及了。 她跟萧长宁绝不能动用宫里暗棋算计到最后一步,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媛下午贴封条的时候就没用力气,现在轻轻揭掉就行。 她把考卷从柜子里拿出来,对着书案上光线微弱昏暗的油灯,掏出小刀片把蜡油封印打开,将考卷从里面抽出来。 沈媛双手展开卷子,微微眯着眼睛对着油灯看考题。 光线过于微弱,她又不敢拿着卷子靠太近,看的很是吃力。 但每看一题,沈媛的眼睛就睁大一分,呼吸越发收紧。 一样。 这个考题也一样。 全部都一模一样! 沈媛心头大定,胸口心脏狂跳,说不出的激动跟心安。 她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在看见考题的这一刻松下来,整个人浑身的劲卸去,往后跌坐在椅子里,舒了口气。 沈媛仰头看房梁,举着卷子微微勾唇。 其实她跟萧长宁,甚至是皇上,都是同一类人。 那就是权力跟主动权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就像皇上万事喜欢制衡,为的不过是臣子互斗,她坐收渔翁之利。 沈媛如今也不过是在争主动权而已。 虽说什么都不做,将来新帝登基也不一定会亏待她。 但这事,总归占着个“不一定”啊。 沈媛跟萧长宁就是要把这份“不一定会”,变成“肯定不会”! 沈媛估摸着巡逻侍卫换岗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又用蜡油把考卷封好放回去,将封条重新贴上。 虽说卷子拆开后再封肯定会不同,但左右后天开卷的人是她。 只要她说一模一样,谁人敢说卷子被拆过? 沈媛吹灭油灯,轻手轻脚的出去,把门重新锁上。 她前脚离开,后脚屋脊上的一对妻夫“脊兽”便把瓦片盖上。 时清戳了戳云执胸口,云执点头。 两人蹲在屋脊上目送沈媛离开,然后才下去。 时清怀揣着东西左右放风,云执则偷偷开锁。 云少侠实在没干过这种事情,虽然学过,但换了把锁突然就不灵了。 最后只得让开,让时清来。 当时他跟锁匠学开锁的时候,时清也就看了几眼,结果现在她拿着细丝这么鼓捣两下,锁就开了。 “……” 时清睨了云执一眼,小声说,“笨蛋。” “……” 两人推门进去,把门又关上。 屋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云执从怀里掏出夜明珠。 时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云执傲娇地别开头“哼”了一声。 时清无声笑。 两人一个举着夜明珠,一个揭掉封条把里面的卷子掏出来。 时清将怀里的包袱打开,双手拿着,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带来的卷子放进去,把本来柜子里的卷子裹在包袱里。 皇上前些日子找她跟云执进宫,为的就是科考舞弊一事。 不管背后涉及到的人是谁,都不能拿恩科开玩笑。 当时时清就建议皇上不如出两份考卷。 时清总不能跟皇上说“A”卷“B”卷随机拿,便换了个用词—— “明卷”跟“暗卷”。 大家看到的是明卷,真正考的却是暗卷。 而时清跟云执则负责护送暗卷过来替换明卷。 今晚贡院人少,守卫相对也不多。 等明晚考生到齐后,守卫多起来,别说沈媛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视线下,就算是云执也不好进来。 时清就猜到以沈媛的性子,肯定会在今天先一步确认卷子内容,所以才蹲在屋脊上等她看完再换。 就是不知道沈大人后天清晨看见卷子的那一刻,会不会感到惊喜跟意外。 第90章 090 时清跟云执完成任务后, 直接回宫里交差。 皇上身边的内侍候在宫门口等两人,就怕下钥后她们进不去。 瞧见这对小妻夫回来,内侍松了口气, 知道一切顺利, “小时大人。” 他朝时清福礼, “皇上在御书房里等着两位呢。” 宫里的黑夜跟白天没什么太大区别,四处宫灯明亮恍如白昼。 皇上坐在御书房里批改折子, 半点没有入睡的意思。 时清跟云执进来。 “如何?” 皇上看见两人这才放下朱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中, 是个准备休息的放松姿态。 内侍上前几步,将茶盏递到皇上手边, 她端起来抿了一口。 时清从包袱里掏出被沈媛拆开后又封上的卷子, 双手捧着递上去,“就像皇上说的,鱼已经上钩了。” 皇上示意内侍接过卷子,垂眸看了眼。 拆封后再封的卷子,总能看出被拆过的痕迹。 沈媛不过是仗着她是主考官,才敢这般做。 “明面上的鱼是上钩了, 背地里的还没露头。”皇上放下茶盏,抽出卷子扫了眼, 正巧看见的是策论, 问的是关于抗洪赈灾的看法。 此题涉及到政治、经济、吏治和刑法,其实很全面也比较务实。 可惜废了。 皇上将考卷掷在桌面上,眉头微皱,“真正的大鱼, 要等几天后才会出来。” 事关皇女之间的争斗, 时清装作没听见。 对于皇上而言, 长皇子跟沈媛根本就不是她要试探的人,她要找的是长皇子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其实时清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五皇女挑起来的,但她不能跳出来跟皇上说: 您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五皇女,其实才是个披着村民外皮的狼人! 这事得一步步来。 时清跟云执今晚就没回去,而是住在了宫里。 时清的意思是,这都大半夜了,还不如留宿一晚。 她笑,“您看,臣来都来了,现在出宫还得开宫门,主要是明天又要早起……”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皇上私底下可没少听人说,时清每天是踩着时辰去点卯,从没出现过早到半个时辰的现象。 见皇上无奈颔首,内侍才安排宫人带两位去休息,并且表明时清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内侍笑着轻声跟皇上说,“小时大人果真是个孩子,做完事情总要讨颗糖吃才行。” “她才不是讨糖吃,”皇上摆手,反驳内侍的话,“她是进度有度,做事自己心里有分寸。” 皇上重新拿起朱笔,准备把折子看完再睡。 余光瞥见内侍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缓声道:“你且看着,她这个自然醒定是睡到明天下午贡院落锁,所有考生入院才起。” 此事关乎的是恩科,是天下考生,时清心里有数着呢。 她跟云执是开考前最后接触到卷子的两个人,哪怕皇上信任她不会舞弊,时清也要跟云执留在众人的视线里,不出宫接触任何人,免得有个万一。 “时清啊,将来定会比时鞠更优秀。” 皇上叹息,“只可惜,我皇家没有这个缘分,错过了这么好一个孩子。” 时清,时局清朗,是个好名字,也是个好臣女。 奈何长宁心比天高,要的从来是最高的,而不是最好的。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内侍免不得留意一下。 谁知第二天,真等到下午申时左右,贡院落锁,时清跟云执才表示要出宫。 内侍微微一怔,他一直以为小时大人能有今日,多半是因为她母亲是时鞠的原因,皇上才对她偏爱几分,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了。 皇上赏识时清,纯粹是因为她这个人,跟她母亲是谁毫无关系。 天下读书人都知道,考生会提前一天入院。 自清晨天微亮开始检查入场,到下午申时前后结束。 贡院大门上锁,所有贡院内的人员,只许进不许出。贡院周围有官兵巡逻,确保连只鸟都飞不出贡院的墙头。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想往里递消息,还是往外传消息,都比登天还难。 而这一整天里,时清都在休息的寝宫里跟云执下棋,从围棋到五子棋,玩出了各种花样。 直到听见贡院落锁的号角声响起,才撂下棋子,往后瘫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可算能回去了。” 今天在宫里待了一天,时清算是明白了外面自由自在的好。 偌大的皇宫当真是无趣极了,怪不得皇上爱听热闹事,这要是换成是她,也爱听外面的新鲜八卦。 时清突然间就理解了云执之前想去江湖的原因。 谁不喜欢天高海阔任我遨游啊。 她歪头看云执,轻声喊他,“宝贝。” 云执一愣,收棋子的动作停顿瞬间,抬眸看她。 坐在对面的人穿着白色翻领内衬淡蓝色圆领外袍,长发被发带束起。 他跟京中多数男子都不同,不爱往头上簪玉竖冠,就只是一条简简单单的发带。 从而显得清爽干净,又极其的简单纯粹。 时清看过去的时候,云执修长的手指刚捡起一颗白色棋子。 一眼扫过去,竟觉得他的手比白玉做的棋子还要好看。 只不过对面原本公子范儿十足的少侠在听见她喊的是什么后,微抿的薄唇忍不住往上翘。想笑又极力克制,显得有点傻。 他故作矜持的“嗯?”了一声,其实桌子底下,腿都得意地抖了起来。 这人,就喜欢黏黏糊糊的情话。 时清笑,“云执,怎么好久没听你说你想去江湖了啊。” 时清往前趴在桌面上,伸手用食指指尖在云执手背上轻轻划拉,特别好奇,“因为我?” 什么为了心爱之人放弃梦想跟自由,甘愿陪她被束缚在这京畿之中。 光想想都带感。 时清差点替云执把她自己给感动了。 结果云执一脸平静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 白感动了。 时清翻白眼,手指从刚才的划拉,改成了掐。 爱情的柔情蜜意小船,说起风浪就起风浪。 “……” 云执笑着缩手躲开。 他倒是没想到时清会问这个,甚至伸手,用另只手的手背贴了贴时清的额头,又捏了捏她的脉,确保时清纯粹是闲得之后,才说,“至少不全是。” 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心吧。 云执之前一直想去江湖,因为他憧憬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江湖气息。 可是后来这些憧憬跟期待和时清比起来,慢慢变得索然无味。 好像如果没有了她,江湖就只是江湖,唯独带着时清,日子才会变得五颜六色多姿多彩鲜活生动。 云执之前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时清这个人,他才没离开京城。 后来发现不全是。 他就像是剑气一般,从最初的横冲直撞慢慢变得成熟定型了而已。 云执之前不是很明白他爹归隐山林的原因,现在倒是懂了一点。 因为胸口那颗原本浮躁不安分的心,只有在某人身边才会扎根安稳。 这个时候,走不走江湖倒是不重要了,但要是看不见时清,心才像是被连根拔起来,忐忑不定。 云执将手里捏着的棋子抛起来,又接住,轻声说,“不去江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 他看向时清,唇红齿白,眸光清亮干净,笑意晃人心,“你就是我的江湖。” 已经身在其中,何必出去再寻? 时清抬眸就跌进云执认真清澈的眼睛里,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荡起阵阵涟漪。 尤其是他一脸平常,理所应当的说出这话,比刻意练习许久的情话还要动人。 时清伸手攥住云执的手腕,探身亲他唇瓣,“这话我喜欢~” 云执也有喜欢的话。 他余光朝外看,见没有人,才轻声含糊着跟时清说,“再喊一声你刚才喊的那个。” 对上时清疑惑的视线,云执不甚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就那个,挺好听的。” 时清装傻,眨巴眼睛,“什么?喊什么?云少侠?” “不是。”云执疯狂暗示,“两个字的那个。” 他觉得挺稀奇的,明明是用来形容器物的词,怎么从时清嘴里吐出来这么撩人。 每回听见,心尖都是酥酥麻麻的,跟被小蚂蚁爬过一样,痒的他想张嘴咬时清。 时清退回去,朝外看天色,“哎呀,得回去了呢。” “……” 云执抿唇盯她。 见时清不为所动,他又说,“我晚上舞剑给你看?” 时清摇头。 云执想了想,“我站在石桌上舞剑给你看?” “……” 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哄人花样? 时清往外走,“回去了。” 云执坐在椅子上不动。 都等时清快抬脚跨出门槛了,才慢吞吞地起身跟在她后面。 时清将手往后伸,拉住云执的衣带。云执双手抱怀,一副不会跟她手牵手的倔强表情。 时清笑,“小气鬼。” 云执呵了一声,“跟你学的。” “那你怎么不学点好的啊?”时清侧头问。 云执仰头看天,“有什么好的?” 跟她学怎么在两个瞬息间把锁撬开吗? 时清得意,“比如,我会喊你宝贝啊。” 云执微微一顿,等反应过来后,耳廓慢慢红了起来。 他眼里总算带出清浅笑意,抬手捏了捏鼻尖,手再放下来的时候,却是顺势搭在时清手背上,跟她牵在一起。 他催促,“快回家,咱俩一天一夜没回去,爹肯定担心了。” “……” 时清睨他。 呵,你刚才可没有这么积极。 这一天一夜间,时府倒是跟往常一样,李氏也没怎么担心,但京中却起了一小撮流言,说是有科考的卷子跟答案。 这股流言就像是借着东风的翅膀,飞的极快,短短半天时间,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听闻卷子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宫里?” “对啊,说是……”说话的读书人伸出手指比了个六的数字,“那位传出来的,只给跟甄家交好的那些门生。” “这不公啊!我们寒窗苦读,而别人短短一天就抵过我们十年!这不公!” “对,不公!” 那读书人又道:“我有个亲戚是刑部的,听闻这位,之前就对李芸庆李大人屈打成招过。 可我朝明明说过不能对文人动刑,她却下了狠手,典型的不将咱们这些读书人放在眼里啊。 所以她才把对你我极为重要的恩科当儿戏,公然传出卷子要舞弊。这种人,不配做皇女!” 有她煽动情绪,一时间不少读书人都跟着附和。 进贡院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学子喊着“恩科不公,有人舞弊”的口号。 四皇女带人镇压了一番,但这些学子依旧难平心头之愤。 起头的那个读书人更是在进贡院前大声喊:“有人已经将考卷传了出来,说此次恩科的策论考的就是关于如何有效抗洪赈灾一事。” 她道:“如果诸位进去看见考题非我所说,我愿意、愿意把我这竹篓子给吃了!” 读书人将手往下一指,地上放着个小腿高的竹篓子,里面装着这几日科考要用的文具跟干粮。 今年夏季汛期刚过,跟往年比,今年洪灾是最轻的一次,百姓几乎没有伤亡,农田家畜各项损失都在预算之内。 如果策论考这个,还真有可能。毕竟读书人不能只闷头念书,也要关心国家之事。 所以这个要吃竹篓子的读书人说完后,众人心里已经信了十之八·九。 本来以为贡院的门槛是龙门,前景一片光明。如今再看,却是觉得里头漆黑一片,找不清未来的方向。 难道老实念书,就要输给那些投机取巧的人? 不公,不公啊! 面对这些就差就地打滚的读书人,四皇女很是头疼。 不知道为何,四皇女忽然想起一个人。 虽然跟她没接触过,不过四皇女莫名觉得,如果她在,场面估计会好控制很多。 那就是时清。 要是她站在这儿,估计所有读书人都吵不过她…… 四皇女叹息一声,最后只得说道:“见到卷子之前,一切都是谣传。若是有人再煽动人心,莫要怪我将她就地拿下!” 开考前煽动人心,其心可诛。 四皇女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总觉得此事不对劲。 矛头像是冲着老六去的,就因为她在自己跟老五面前提了一句想要偷考卷。 四皇女心头不安,她面上虽安慰众人此事不过是谣传,但心里其实也有六七分相信。 若策论题目真如刚才那个读书人所说,此事可就严重多了。 毕竟老六被困,目前看来最大的得益人,便是她这个四皇女。 没了老六,所有皇女中,唯有她才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 没有老六,她便不用因出身跟外戚而苦恼。 四皇女视线朝刚才那个读书人看过去,本来提着竹篓站在队伍中间的人,眨眼间便不在原地了。 不好! 四皇女心头一凛,立马派人去找。 那个煽动舆论跟人心的读书人一定有问题。 读书人提着竹篓慢慢往后退,等趁官兵不注意,才借口小解往巷子里跑。 四皇女带人找过来的时候,读书人就站在巷子口等她,竹篓正放在腿边,脸上没有丝毫惧意,“殿下,聊聊?” 读书人朝巷子里示意,明显那儿有人在等她。 四皇女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朝巷子里看去。 多年沙场经历,让她面上沉着冷静看不出多余情绪,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跟喜怒情绪皆表现在脸上的六皇女比起来,四皇女并不是长皇子的最优选择。 长皇子坐在巷内软轿里,垂眸看自己刚修剪完的指甲。 无碍,好不好把控不重要,利益相同便可以。 双方僵持着,就在这时,四皇女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从宫中探听到,今年恩科的题目确实漏了出去。 作案之人是御书房的一名宫侍,此人因为听说宫外考生闹事太过害怕,已经畏罪自杀。 死前一口咬定,这事是四皇女指使的,跟六皇女没有关系。 但京中谣言却是都在说考卷是从甄家那边泄漏出来的。 是甄家有个门生喝醉了酒跟人吹牛显摆,把考卷的誊抄卷拿出来,众人醒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何等大事。 皇贵君跟六皇女暂时被禁足宫内等候调查,甄大人已经奉召进宫。 这明显是有人想陷害四皇女,结果却被自家门生连累。 原本僵持的局面,瞬间朝一处倾斜过来。 四皇女背在身后的手指不由攥紧,看向巷子口的目光幽深晦暗。 路已经有人替她铺好了。 就像是这条巷子一样,口就在那儿,只要踩上去、只要抬脚过去,她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只需三两条线索,就能知道对方的目的。 长皇子不怕四皇女不合作,跟六皇女背后的皇贵君和甄家比起来,四皇女唯有选择跟他站在同一条线上,才能有实力跟六皇女争夺皇位。 就算不为了那个位置,为了自身性命也要去争。 皇宫,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亲情总要排在权力跟利益后面。 长皇子单手撑着额角,静静地等着四皇女下定决心。 她稳赚不赔。 毕竟等到秋闱结束,考场里的学子出来闹事,到时候甄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捂不住所有读书人的嘴。 皇上为了平息文人的怒火,定会严惩甄家,甚至会严惩六皇女。 只要这期间四皇女什么都不做,便可以。 她越没有动作,皇上越不会怀疑她。 什么都没干,却收到了天大的好处,四皇女怎么可能不同意? 长皇子笃定,她会心动。 “想清楚了吗?” 巷子口的读书人问。 四皇女垂眸,音调一如既往的清冷,“想清楚了。” 读书人脸上露出笑意,甚至往旁边让了一下,示意四皇女进去。 软轿里的长皇子则是轻笑一声,语气姿态很是不屑。 瞧瞧,就说了宫里出来的人,都一样。 就在长皇子伸手准备掀开轿帘的时候,巷子外的四皇女抬眸睁眼,视线落在读书人身上。 她果断抬手,声音毫不犹豫,“来人,将她拿下!” 软轿里,长皇子的动作顿住,惊诧的隔着轿帘看向巷子外,呼吸随之屏住。 她说的什么? 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诱惑跟利益啊。老四是傻了吧! 读书人更是措不及防,本来的满腔欢喜成了满脸不解,“你敢!” 她不停地扭头朝巷子里看,“你可知道里面是谁?你当真想清楚了?” 四皇女让人把读书人捆起来,连带着脚边的竹篓一同拎走,“自然。” 自然知道,自然清楚。 但她依旧这般选择。 “此人煽动人心,蓄意将我引到此处,定是跟舞弊一事有关。”四皇女背在身后紧攥的手指松开,“秘密押送进宫,交给皇上审问定夺。” 四皇女站在巷子口,看着里面那顶低调又奢华的软轿,开口出声,“舅舅。” 长皇子下颚紧绷,目光像是要透过轿帘烧穿四皇女的心脏。 “好样的。”长皇子缓声道:“真是我萧家的好孩子。” 轻轻淡淡的语气里藏着极力压抑的怒火。 他跟沈媛把路都铺好了,什么都算计到了。 相当于费尽心思做了满桌菜肴,四皇女只需要坐下动筷子吃就行。 结果到头来,她却是说,“饭做好了啊,但我不饿。” 长皇子将手搭在软轿窗户上,指尖用力的抠着窗边,刚修剪好的指甲崩断,指关节发白。 他呼吸沉沉,银牙咬紧,缓了又缓才道:“你不愿意便算了,将来等你被老六踩在脚下苟延残喘的时候,莫说舅舅没帮过你。” 长皇子收回手指,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你要走可以,把巷子口背竹篓那人留下,不然舞弊的人选,可能会从六皇女变成你四皇女。” “我相信,皇贵君跟甄家以及六皇女,很乐意看到你入狱。” 四皇女安安静静的听着,等长皇子说完才道:“舅舅怎么选择是舅舅的事情,但我在这个职位就该做这个职位应该做的事。” “另外舅舅,我跟老六之间不管将来如何争斗,都是我们姐妹两人的私事,您属实把手伸的太长了。” 四皇女抬眸看着软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还望舅舅恕罪。” 她跟老六不管谁输谁赢,新帝都不应受人掌控,被人捏着个把柄玩弄在股掌之间。 尤其是对方舍得布如此大的局,以天下读书人的前途跟命运为代价,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此人以后要是把控朝堂,新帝便是傀儡。 至于将来,她若是争不过,不管是因为出身还是别的,活该她输,她安分守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出身已定不能改变,但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是自己选择的。 四皇女挺直腰背,“舅舅珍重。” 她说完收队离开。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长皇子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泄愤般将软轿里的东西朝外砸。 下人极少见长皇子这样发疯不端庄,全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要知道长皇子在人前向来是以清冷端庄雍容淡然的面貌示人。 长皇子发泄够了,才舒了口气。 他不能慌,他不能乱,毕竟他还没有输。 如今考生已经全部入场,加上沈媛昨晚没往外递消息,就说明考卷没问题,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四皇女的不配合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波折而已,不足为惧。 等明早秋闱正式开考,学子们就会闹起来。 到时候他反手把四皇女推进网里说是她意图舞弊陷害她人,改为帮六皇女,效果也是一样的。 至于那个被抓走的煽动人心的读书人… 等贡院乱起来的时候,皇上可能就顾不上一个读书人了。 长皇子又恢复那副雍容端庄模样。 他只需要明早起来,坐等沈媛那边的好消息就行。 第91章 091 八月初九, 秋闱正式开考。 一共三场,一场三天,这期间考生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考舍之内, 条件甚是艰辛。 可学子们苦读数年,摸到考题的那一刻根本不会关注周身环境, 想的全是答题思路跟如何作答。 今年略有不同, 因为有人说考题已经泄露出去。 这意味着有人在数日之前就已经清楚要考什么内容。 在这期间对方完全可以找一些大儒能人答题,然后将答案背下来, 到时候直接默写上去就行。 这便是不公之处。 天亮鸡鸣,贡院内的锣声响起,示意考生醒醒,马上就要开考了。 学子们神色颓然, 态度消极,心道: 还考个什么,直接将跟甄家跟六皇女交好之人的名字写在桂榜上便是,何须走这个流程,浪费大家的时间。 考生之一的胡月闻更是将笔往桌上一掷,连研磨的心情都没有。 她家境贫寒,几辈才出了她这么一个读书人。 这些年不管条件多艰辛,胡月闻从未放弃苦读。没钱买墨时, 不惜给人捡牛粪换铜板。 她这双拿笔的手,上面的茧子比拿锄头的人还多。 去年科考,本是她的机会,奈何老父亲重病卧床,离不得人。 胡月闻没办法, 只得放弃。就在她内心遗憾失落, 以为又要等三年时, 今年却有了个恩科! 这对她来说,就像是黑暗夜行人突然在前方看见了一点光,没人比她更激动兴奋了。 结果,出了舞弊。 所谓的光亮不过是萤火之光,一眨眼又没了。 没人懂她有多恨,有多绝望。 而跟胡月闻这类学子截然相反的是那些拿到考题的人。 这群人倒不全是甄家的门生,而是有些门路跟钱财,从别处买的考题,对外统一说是甄家给的。 有了考题自然要找人写文章。 不然以她们的能力,光有题目不会作答也没用啊。 这群人开考的前几天熬夜背答案,就等着秋闱放榜一鸣惊人。 她们压抑着心头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把卷子拿过来,为了防止忘记答案,有些人甚至一宿都没敢睡觉。 至于隔壁那些考舍里的穷学生…… 谁在乎呢。 仕途之路本就忐忑不平,恩科这座通往仕途的大桥说是公平公正,是全天下读书人竞技的舞台,到头来还不是她们这些有门路的人捷足先登。 等将来她们当了大官,随便花些银两打点一二,就能把自己的女儿孙女亲戚什么的全塞进来做官,大家一起捞钱。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官可不得越做越富? 将来的前景她们都想好了,距离美梦成真只差一张考卷。 而现在考卷,正被以沈媛为首的考官们从柜子里取出来。 沈媛带着王大人跟马大人站在存放考卷的柜子前面,假模假样的示意两位大人看,“封条依旧完好。” 王大人和马大人点头附和,“完好,完好。” 再完好有个什么用,考题还不是漏出去了。 王大人跟马大人就纳闷了。这两日,她俩相互盯着彼此,就连对方如厕都要跟着看,生怕一时不察误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大事。 结果呢,在她们入贡院之时,考题就已经漏了出去! 这不意味着两人白盯着彼此了吗。 虽说她们被封锁在贡院里,对外头的消息全然不知。 可昨日贡院门口有学子喧嚣闹事,这总是能听见的,毕竟四皇女亲自带人前来镇压。 也是听了一耳朵,她们才知道,恩科还没开始,考题就已经泄漏了,就连策论的题目都说的一清二楚。 王大人看了眼马大人,马大人皱眉沉思,无声叹息摊开双手,微微摇头。 王大人嗤之以鼻半分不信,哼了一声甩袖不再看她,像是极为不屑。 以天下读书人为代价,便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又能如何? 马大人属实冤枉。 她虽是甄家门生出身,可当真没收到六皇女要舞弊的消息啊。 马大人还怀疑这是不是四皇女搞的鬼呢,将脏水都泼到六皇女身上,到时候她就是最干净的那一个。 顿时马大人看向王大人的目光也是不善,将官服袖子往身后一甩,别开脸不再看她。 两人互相不对付,气氛比刚来时还要剑拔弩张,为了防止考官们先打起来,最后只得看向沈媛,跟她手里的卷子。 没办法,只有正式开考看见卷子,才知道考题是否真的泄漏。 若真有舞弊现象,今日可就麻烦了。 沈媛脸上带笑,双手将柜子里的卷子捧出来。 外面的舆论昨日已经掀起,今天在看见试卷后便会彻底爆发。 到时候考生们闹事,舞弊的事情坐实,六皇女跟甄家就是有嘴都说不清。 她人在贡院里,外头的消息递不进来,知道的只有昨日贡院门口有学子闹事。 这是她跟长皇子约定的信号,带头煽动人心的是她们的人,一是告诉贡院里的她外面一切如计划般顺利进行,二是将四皇女引过去商谈合作之事。 沈媛双手捧着卷子转过身,脸上笑意温和,暖如春风。 想必长宁那边已经谈妥了,现在只等她这边的好消息。 沈媛作为主考官,需要当着两位副考官的面展示卷子的封印完好如初。 沈媛却是一手拿卷子,一手从旁边拿过裹着红纸的刀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两位大人,可曾听闻昨日贡院门口学子们吵闹一事?” 提起这事,王大人又瞪向马大人,马大人呵了一声。 两人彼此想的都是: 真能装。 沈媛趁两人内讧时,正要把放在桌上的卷子拆开,就听见马大人忽然开口。 “慢着。” 马大人手搭在卷子上,“沈大人,我们还没看清卷口是否封印完好。” 沈媛一怔,“你们刚才没看清?” 王大人笑呵呵的将手搭在肚子上,“看了一眼,但是没看清。这事还是谨慎些好,谁让咱们的差事里有这么一项呢。” 不管外头如何风言风语,她们作为考官的职责,就是在开考前先检查看一遍卷纸封口的蜡油红印。 沈媛完全没想到刚才还互相不对眼的两个人会在这事上陡然默契起来,一致要求先看封印,心里顿时一紧。 “两位大人没看清封印,难道不是因为吵架拌嘴疏忽了吗?” 沈媛微微笑,“若是两位大人先不和起来,耽误了考生的大事算谁的?” 沈媛将两人的注意力往别处引,把过错先扣头上。 王、马两位大人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我们是一个整体,若是有什么纰漏,你我都逃不了干系,”沈媛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又像是针对刚才的事情随后一说,“所以就算有些个人小恩怨,为了大局还是忍下的好。” “沈大人说的对。”马大人点头。 就在沈媛刚松了口气时,就听她接着说,“但我还是要求看完封印再拆卷子。” “……” 感情刚才白忽悠了。 马大人人如其长脸,倔强似驴,说要看,那就一定要看。 她伸手去拿卷子。 沈媛脸色一沉,将手压在卷面上,拦住她的动作,“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作势要耽误天下考生的做题时间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马大人有些撑不住。 这时王大人笑着拉了下沈媛的小臂,“嗳,沈大人你就让她看一眼吧,只要卷子封印完好,她就死心了。” “再说就看一眼,耽误不了多少时辰。但若是像咱们这般僵持着,可就浪费时间了。” 王大人跟马大人又不傻,刚才可能意识不到什么,但是沈媛手搭在卷子上不让马大人看的那一刻,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问题。 若是卷子好好的,做什么不让看? 要么是沈媛有问题,要么就是卷子有问题。 王大人跟马大人只顾着提防彼此,倒是忘了还有个最没有嫌疑的沈媛。 原以为她是长皇子的妻主,是礼部尚书,一直跟夺嫡争斗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便没往她身上想。 现在看来,长皇子的野心很大啊。 王大人拉着沈媛的小臂,马大人拿卷子。 沈媛搭在卷面上的手指紧攥成拳,最后只得让开。 “要看,那便看吧。”沈媛脸上含笑,声音微凉,“只不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倒是无所谓,但两位大人的官职跟性命,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这已经是明着威胁。 马大人咬咬牙,“谢沈大人关心,微臣哪怕因此丢了性命,但至少问心无愧。” 王大人跟着凑过去看。 沈媛舒了口气,脸上不见半分慌张。 她姿态悠闲地将小刀掷在桌面上。 看吧看吧,随便看。 左右卷子已经被拆开过了,既然遮掩不了,索性把脏盆子丢出去。 到时候考生闹起来,她就把责任都推到马大人身上。 说是她跟甄家里应外合伙同甄家门生舞弊,趁自己跟王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开柜子拆开卷子。 王大人是四皇女的人,到时候站出来指证马大人,还不是四皇女一句话的事儿? 沈媛站在旁边,看两人翻来覆去的检查卷子,“马大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媛本意是先一步把罪名按在马大人身上,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瞧见马大人朝她恭敬行礼,“请大人恕罪,刚才是我冒犯了,竟然怀疑大人有问题。” “?” 沈媛茫然,这是唱的哪一出? 马大人双手捧着把卷子递过去,“请大人拆封考卷。” 沈媛迟疑地接过卷子,视线却落在马大人脸上,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难道这也是自己的人? 长宁没说啊。 沈媛低头看卷子,愣了一瞬,随后也跟着翻来覆去的检查考卷,脸上难得露出异样表情,“不对,这不对啊!” 她心里微慌,话是脱口而出。 王大人笑着道:“沈大人,这哪里不对?这分明很对啊,卷子完全没被拆封过,特别对。” 就因为没拆封过,这才不对劲。 沈媛拿着卷子的手微微捏紧,指甲用力到发白,喉咙发紧,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卷纸,尤其是封口那里。 蜡油红印,没有半点问题,简直就像没拆封过,不,应该是根本就没拆封过。 这不是她那天晚上拆过的卷子。 谁换了她的卷子! 沈媛心底瞬间一片冰凉。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抖着手捏住刀片,将卷子拆开,掏出里面的试卷。 策论考题——《论当前刑法的利弊跟改进》 跟抗洪赈灾没有半点关系。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沈媛懵逼地站在原地,拿着卷子,“这、这……” 王大人和马大人跟着看了一眼,两人脸上皆是一喜,由心而发的高兴。 马大人甚至拍着大腿说,“这,可真是太好了!” 没有舞弊,根本就没有舞弊! 谣言,一切都是谣言。 六皇女保住了,甄家保住了,最重要的是天下读书人的那份艰辛跟追求的公平,都保住了! 王大人笑吟吟的从沈媛手里把卷子拿过来,交由侍卫们挨个分发下去。 她故意道:“昨个到底是谁在门口谣传,说今年恩科的策论考题是赈灾?狗屁,全他爹的狗屁,这谈的明明是刑法。” 刑法好啊,刑法秒啊,刑法治不公啊。 王大人跟马大人高兴到几乎手舞足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高中的会是她俩一样。 跟这边的兴奋激动完全形成对比的是旁边的沈媛。 她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胸口的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像是触不到底一般。 那种未知的恐惧跟已知的结果交织在一起,像是根绳子,在她脖颈处寸寸收紧。 明明才初秋,寒意却已经顺着脚底板往上窜,从脚到头凉了个彻底。 她往后跌坐在椅子里,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王大人跟马大人对视一眼,都不再理会沈媛,而是站在外面院子里朝考舍中看。 考生拿到试卷的反应不一。 本以为没有希望的胡月闻在拿到试卷那一刻,想的还是写跟不写没区别。 直到看见卷子上的《刑法》二字才微微顿住。 这是气到眼花了吗? 不然怎么好好的《赈灾》变成了《刑法》? 胡月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不过是谣传,真正的卷子考的内容并非谣言所说的那一个。 倒是不知道传谣之人是何等居心叵测,竟在入贡院前动摇人心。 还说若是不考赈灾她便把竹篓吃了,要胡月闻来看,那个煽动人心的读书人应该把她自己的良心给吃了。 若不是没心肝,哪里能干出这种恶事! 胡月闻慌忙拿起笔,准备蘸墨。 手都伸出去了,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事先磨墨。她又笑着摇头挽起袖筒,边研磨边构思该如何答题。 跟她心情截然相反的是那些事先买过考题的人。 她们花了大笔银两,先买了题再找人做,最后通宵背出来。 拿到卷子前她们想的还是发财大梦。 结果拿到卷子后统统傻眼了。 这都是什么啊? 说好的抗洪赈灾国计民生呢? 考什么刑法啊! 她们莫不是买考题的时候被人给骗了吧? 那么一大笔银子呢! 这些人比起银子被骗的肉疼,更欲哭无泪的是她们这两天全在背赈灾的答案,脑子里装着的全是抗洪,半点也想不出别的啊! 这会儿拿着空白卷纸,只想哭。 泪水比今年黄河的洪水还要汹涌。 考生的反应可谓是各种各样,但还是高兴的居多。 王大人跟马大人看完竟感觉眼眶微热,内心被触动,说不出的感觉。 坐在考场上的若是她们,此刻定会无比感激恩科的公平公正。 “不知道是哪位鬼才,竟想出这个法子来!”马大人笑着道:“高,属实是高。” 看外面的舆论跟沈媛的反应,考卷泄题一事应该是真的。 只不过泄的题跟考的题,它不是一道题。 你以为我考这题,嗳~我其实考的是另一题。 没想到吧,我有两道题,两份卷子。 意不意外? 这招成功晃了一下众人,尤其是背后想做坏事之人,更是被晃晕了头,正坐在屋里内不解呢。 王大人也跟着笑,“这主意大胆又说不出的‘损’,我觉得是那位出的,除了她没别人了。” 她没提名字,马大人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昳丽张扬的脸庞。 对方肯定一袭红衣明媚似火,翘着腿嗑着瓜子在看热闹。 时清属实在看热闹。 她跟云执蹲在离长皇子府最近的茶摊在看戏。 长皇子还在府中等沈媛的好消息呢。 他从早上起来坐到现在,不停的看着天色猜测时辰。 按理说就算再磨蹭,考卷也应该分发下去了,那怎么贡院里还没传出动静? 那群考生若是发现真的有人舞弊,定会掀桌子闹起来。 都是些文人,若是一两个还好,但就怕人多,到时候大家一拥而上闹事,侍卫跟官兵又不能真动刀动剑。 事情一旦闹大,贡院可就热闹了。 里面的考生闹,外面的文人及考生家人闹,内外呼应,任谁来也没用。 “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吗?”长皇子皱眉询问。 他心情不佳,今日梳洗的都很随意,穿着也比较素雅。往那一坐,少了份华丽的雍容,多了几分皇族的矜贵。 长皇子到底是皇家人,气质跟容貌都挑不出半分错。 “还未。” 今早长皇子先后派出三人去贡院周围探听消息,奈何至今没一个回来的。 长皇子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心里莫名不安。 就在这时,下人说,“殿下,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长皇子微微坐直身体,“快让她进来。” 探听消息的人伪装成商贩模样,就蹲在附近等动静,奈何里面一片风平浪静,别说闹了,连只鸟都没有。 “禀报殿下,没动静。” 长皇子皱眉。 不应该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探听消息的第二人回来了。 “怎么样?” 对方一脸苦恼,“毫无动静,我怕自己没听清,还找了棵比较高的树爬上去看。” 那树离的太远,亏得她视力好,不然还真看不见呢。 长皇子闻言站起来,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满怀期待,“看到了什么?” 定是考生闹起来,跟侍卫和官兵厮打成一团。 只要里面传出动静,他就可以煽动外面的文人跟考上家属闯贡院,以此抵制恩科不公。 爬树之人摇头,“里面的考生全在齐刷刷的做题,院子里只有走动的侍卫,半点没有要闹起来的样子。” 长皇子微怔。 这不对。 考生拿到卷子后,不该是这种反应。 他掌心微凉,奈何现在跟贡院里的沈媛通不了消息。 府中下人快步走过来,跟长皇子行礼,语气急促: “殿下,我从外面探听得知,说今年恩科舞弊纯属谣传。宫里已经传出消息,皇上亲口说,策论考的不是赈灾,而是刑法,所以不存在舞弊的可能。” 不是赈灾…… 长皇子愣在原地。 这说明…… 这说明,他被人晃了一下。 实际上卷子早已在沈媛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在贡院里悄悄换掉了。 若不是这种可能,沈媛检查完卷子的那晚定会传出消息,说计划有变,甚至此时贡院中也不会如此和谐安静。 长皇子身形微晃,这才明白他中计了。 长皇子一直以为他是布局撒网之人,现在回头细看,才发现他就在网中。 下人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迟疑着说,“殿下,宫里来人了,说要您进宫。” 是“要”,而不是“请”。 时清跟云执亲眼看着长皇子从府中出来,坐上了宫中来的软轿。 长皇子前脚离开,后脚整个长皇子府跟沈府便被官兵齐齐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准进出。 时清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跟云执说,“回家等我,我进宫看看热闹。” 云执皱眉,伸手拿起桌上的青剑要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没有旨意,你去干什么?”时清从袖筒中抽出折子,往他脑门上轻轻一拍,“我是户部有正经事情。” 她有正当的进宫理由,有一线吃瓜通行证。 云执还是伸手拉住时清的衣袖,坐着仰头看她,“五皇女那边……” “放心,皇上钓鱼呢,抓住长皇子的尾巴,后面的人估计也就露出水面了。” 时清弯腰亲了下云执的脑门,“乖,回去等我。” 她道:“我得去送送五殿下。” 不然杠精任务完不成啊。 “再说了,我娘也在宫里呢。” 云执这才放心,“那我等你回来吃饭。” 如今不过上午,离午饭还有些时辰。 “行。” 时清是在长皇子之后进的宫。 她来的时候,御书房外站着四皇女、五皇女两人,至于六皇女,说是禁足在宫中不许外出,其实是被时鞠看着在做考题。 这次的舞弊事件根本没有波及到她,六皇女从头到尾都在闭门待考。 “四殿下,五殿下。”时清行礼。 四皇女依旧微微颔首,没过多话语。 反而是五皇女朝时清看过来。 她似乎从上回跟云执动完手后病的更严重了,身上的病气都没能压过那股命不久矣的暮气。 光是站在这儿都需要下人搀扶着才行。 然而她看向时清的目光却阴翳幽深,沉甸甸的。 五皇女先是蛊惑四皇女的心,将出身低的种子在她心底种下,又煽动长皇子做出舞弊的事情,最终目的便是为了得到四皇女的躯体,占为己有。 本来事情都按计划一步步顺利进行。 直到今早她才得知,卷子被人给换了! 给换了! 那个舞个什么弊! 时清露齿一笑,凑近了道:“没想到吧,我搞了个AB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五皇女被气的胸口气血翻涌,呛咳两声,咳出血来。 这副身体透支的太过严重。 先是子系统被毁她受创,后是入侵云执的梦境未成功遭到反噬,最后是跟云执交手。 五皇女本以为今日便能得到四皇女这个容器,那天才在宫殿对云执下手。 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她便应该再稳妥一点。 怪她大意自负了,怪她没想到还会有时清这个变数。 五皇女吐血的时候,时清立马离她远了点。 她可不想性情大变。 下人尽力搀扶住五皇女,就这都没说让她回宫休息,也没请御医过来。 时清朝旁边的御书房看了眼,感觉皇上将四、五两人叫过来,定是因为长皇子。 御书房的房门紧闭,所有宫侍都退了出来,里面只留下皇上跟长皇子两个人。 毕竟是皇家的事情,怎么着也得关上门自己解决。 帝王之心跟姐弟之情,总要有个结果出来。 第92章 092 偌大的御书房里, 皇上坐在书案后面,长皇子站在书案前面。 皇上抬头看他,萧长宁一身素色锦袍, 端庄地站着, 跟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垂下,看不出眼底神色。 “说说吧。”她缓声道。 皇上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行事风格了,她布局至今也不是为了这条明面上的鱼。 萧长宁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做事稳准狠。若是没人跟他说些什么, 误导他让他以为此举能成,他是不会布这么大的局造出舞弊的事情。 宫中有竞争力的皇女就四、六那么两个,还有个病弱的老五跟曾经受伤的老大。 老大就是个武妇,酷爱带兵打仗, 为的就是守卫一方黎民百姓。所以哪怕身体留有残疾,依旧觉得那是她护国的勋章, 从未因此自卑。 但她属实不爱宫中, 若非大事,她基本不进宫平时更是闭门不出, 只是偶尔会去练武场走走。 不过倒是听闻她对时清上次提出的要对武将进行考核一事很是满意, 在京中武将中大力推行。 这样的皇女,心胸开阔坦荡, 是她这个当母亲的骄傲,不会私底下玩蛊惑人心的阴暗把戏。 老四这孩子, 算是跟着老大长大的。 当年皇贵君生女, 她是宫中最有威胁的皇女,于是自请去边疆历练, 直到边疆战事平息才跟大皇女回京。 她年少聪慧, 加上多年外出征战, 亦或是大皇女性格大大咧咧行事冲动莽撞需要有人拉着,便养成四皇女如今这副沉默内敛少言的性子。 上位者,要的就是多听多看少说多做。 四皇女在这方面,算是所有皇女中做的最好的。皇上也因此对这个女儿寄予很大的希望。 至于老五,这孩子从生来就体弱多病,身体孱弱,对于所有一切皆是不争不抢。 只是性子跟其他几人,尤其是老六比起来,就显得不够坦荡大气。 但龙生九女,各有不同,加上她所处环境如此,皇上向来对她很少苛责,甚至很多时候会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她自己去想法子。 最后一个、也是最有竞争力的,便是老六了。 甄家算是书香门第的百年世家大族,门下门生弟子无数,教出来的皇贵君也是大气端庄。 这般外戚跟后盾,是老六最有利的优势。 也是老四最缺少的东西。 所以长皇子背后之人是谁,皇上也有些摸不准。 她谁都不想怀疑,但也谁都怀疑过。 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不光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个帝王。 她允许孩子们去争去抢去比拼,以此提升自己变得更优秀。 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为了自己私利,拿天下读书人的命运开玩笑,拿恩科的公正跟朝廷的公信力和威严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新帝可以有缺点跟不足,这才是她需要诸臣的原因。 君臣相辅相成,内稳方能不惧外患。 但新帝不能格局狭隘目光短浅,她若是如此,朝廷三代之内必亡。 皇上不是个昏君,她老了,但还没糊涂,在她闭上眼睛之前,绝对不允许后宫皇女中,有这种人存在。 同样,也不允许有人把手伸的太长,左右皇女们。 “上次的圈地案,朕把你的名字,用朱笔划掉,而不是另拟一份,你就没懂朕的意思吗?” 那次已经是个警告。 萧长宁抬眸,眼神还算平静。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事到如今,唯有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行。 “臣弟懂,臣弟后来也做的很好,不是吗?” 在孙丞相倒台后,钱家一家独大之时,长皇子以钱灿灿纠缠沈郁为由公然仇视钱家。 他暗中打击钱母的势力,这才给了时家成长起来的机会,最后两家制衡,权力集中于皇上。 若不是他出手,钱母定会抓住机会将钱焕焕猛推上去,要没有钱母受到敲打收敛一二,时清一个御史,怎么跨过户部去收国库欠银? 长皇子觉得他做的很好,跟皇姐配合的也不差。 皇上缓缓点头,“那好,那朕再问你,刺杀钦差一事呢?” “罪名最后是按在了钱遇倾身上,可李芸庆招供的名单里,除了她,还有你。” 只是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没往后追求而已。 萧长宁道:“李芸庆人在礼部,心在户部。这种人,若是有机会自然是一同除掉。若是能成事最好,不能成事少了个她人的眼线也不亏。” 要不是钱家已经构不成威胁,钱焕焕如今能在礼部安然无恙? 萧长宁捻紧手指,抬眸看向皇上,“皇姐接下来是否还要问此次恩科一事?那臣弟自己说给您听。” “让人偷看考题的是我,设计考生舞弊的也是我,煽动文人暴动的还是我。我不过就想除掉六皇女为四皇女铺个路而已。” 他这话说的没有半分假。 “依照臣弟来看,这皇位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四皇女,我不帮她一把,她如何跟六皇女以及甄家抗衡?” 萧长宁如此坦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皇上既然将他叫了过来,肯定是拿捏到了他的把柄,这时候过多的否认无用,还不如坦诚一些。 四皇女是指望不上了,但他可以殊死一搏赌一把六皇女。 萧长宁心里盘算的是,就算他被囚禁,这次把四皇女弄下去,将来六皇女登基,定会念在旧情上将他这个舅舅放出来。 皇上静静地看着他,随后一笑,“长宁啊长宁,朕老了,但是没糊涂。” “你所有的算计都很好,包括替朕打压钱家一事,但你忘了很关键的一条。” 萧长宁微怔,“什么?” 皇上看他,“长皇子不得参政。” “朕在圈地案名单上用朱笔把你名字划掉的那一刻,既是警告又是提醒,给了你两条路。” “你若是就此收手,圈地案一事朕绝对不会追究,毕竟你是朕嫡亲的弟弟。” “可你内心倾向、第一首选竟是权力,你打压算计钱家,自以为做的很好,可做的越好,越是错。” “朝堂之事,是朕该忧心的,皇女之选,是朕该思虑的。这些,皆不是你应过问的事情。” 自然,皇上也不能说她这个姐姐做的就很好。 她给萧长宁两条路,而不是逼着他走第一条的时候,就表明她清楚这个弟弟会如何做,心里那时便已经对他有了戒备。 皇上缓声说,“你今天明面上说是为了老四,以你的心机,图的是让老六救你吧。” 她说到这个地步,萧长宁的脸色才陡然变的难看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书案后面,呼吸沉沉,气息微乱。 萧长宁攥紧手指嗤笑一声,脸上没了之前的清冷端庄,而是讥讽动怒。 “皇姐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臣弟?左右不过是看臣弟像条垂死挣扎的鱼一般,在您面前为自己博取生路,逗您一乐?” “既然所有事情您都知道了,又何必来今天这一出?就为了显示我不如你,为了证明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像个戏台子上的丑角?” 长皇子能接受自己技不如人,但受不了这种羞辱跟难堪。 像是早已被人看透后还在费尽心思掩饰,光是想到他刚才那些说辞,长皇子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热。 “朕今天支开所有人,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你我姐弟二人,便是给足了你颜面!” 皇上看向萧长宁,“若不是你最后还在算计朕的女儿们,朕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皇上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骨,“朕甚至想过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知道自己错了。” 可他没有。 他到最后一步,也没觉得他错了。 “你是我的亲弟弟啊……” 她用的不是“朕”,而是“我”。 萧长宁微微一顿,眸光轻颤,眼眶慢慢红了。 皇上放下手,轻声叹息,“早知你如此冥顽不灵,朕就该让时清过来问你,而不是朕自己关门问罪,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疲惫。” 萧长宁指尖紧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皇上却抬手拦下他。 “别的,朕也不想多说,朕只是想知道,谣传老六想要偷题舞弊一事,到底是从宫中谁口中传给你的。” 这才是一切祸事的起源,是一团乱麻的那根线头。 老六虽然孩子心性不够成熟,但不会在外人面前这般口无遮拦。能让她说出这种话的,定是她信得过的熟人。 正是这个熟人,把这话说给了萧长宁听,这才让他孤注一掷设计舞弊一事。 萧长宁轻声道:“是老五。” 是五皇女,萧婉柳。 皇上眉头瞬间皱紧,“老五?” 萧长宁自嘲的笑笑,“是她在路上蓄意拦下我,跟我说了这事。我当时只当她想找个靠山,想要提早投诚……” 他根本没把五皇女当回事,甚至没放在眼里,而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用一两句话,蛊惑起这么大的事情。 “皇姐……”萧长宁看向皇上。 “朕不会杀你,你若死了,老四心里必会难受。” 皇上闭上眼睛,“长皇子萧长宁,自今日起,幽禁于长皇子府中,所有服侍之人,由宫中所出。驸马兼礼部尚书沈媛,等秋闱结束时,便革去官职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至于沈郁……” 长皇子眼睫垂下,手指紧攥,没有吭声。 皇上叹息,“郁儿就接到宫中,交由君后亲自教导。” “你,好自为之。” “谢皇姐宽恕。”萧长宁自知多说无用,最后跪下朝皇上行了个大礼。 他骄傲清高,自尊心极强,做不出跪在地上哭泣求饶一事。 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形摇晃了一瞬。 身上那件原本衬得他更加矜贵清冷的素色锦袍,如今再看,竟觉得有些寡淡,显得他面色憔悴年龄尽显。 “阿姐保重。” 萧长宁退出去。 原本疲态尽显的人,在踏出御书房门槛,面对时清跟四、五两位皇女的时候,腰背挺直,目光远视。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人活一世谁不是在为自己算计? 只不过他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若是有机会…… 萧长宁出宫时转身朝皇宫方向看了眼,若是有机会,他也想拥有至高的权力,一辈子雍容富贵。 他到现在,想的依旧只有自己跟权力。 皇上看着萧长宁单薄清瘦的背影走远,搭在书案上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不会在现在就除掉长宁,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便会留着这个弟弟一天。 只不过在她走之前,定会先一步把长宁带走。 将来登基的人无论是谁,皇上都不会允许她受到这个舅舅的蛊惑跟影响。 至于沈媛,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她可能会病死在路上。 这两人,都留不得。 而沈郁,一是他并未参与此事,二是算全了姐弟最后那点情分,到底是她萧家的骨血。 皇上已经疲惫,但门外还有个人需要处理。 “传五皇女,萧婉柳进来。” 候在门口的内侍朝刚吐过血的五皇女看过去。 四皇女也看过来,眉头比平时皱的还紧,像是也未想到身体羸弱的妹妹此举究竟图个什么。 时清知道她图什么。 四皇女不是嫡出,也算是庶女,五皇女这么做,自然是图四皇女了。 “别挣扎了,”时清劝五皇女,“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毕竟——” 她朝五皇女一笑,指了指御书房,“里头那位,是嫡长女。” 更何况当了这么多年皇上,心智极为坚定,不是五皇女能动摇的。 五皇女最后的那点希望,都没了。 五皇女侧头看时清,“这次,算我输了。” “瞧你说的,”时清疑惑,“你哪次赢过?你不是一直在输吗。” “……” 时清笑,“你也别瞪我,你输也不亏,谁让你算计人心搞控制呢。” “常淑那样毕竟是少数,也有很多像钱灿灿那般的人,活的自在就行,更有四殿下这种意志坚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自己的底线跟坚守,可以选择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并不是每一个庶女,每一个天赋出身不够的人,都要赶鸭子上架去争去抢的,只要能活着,就挺好的。” “在你看来,我们也许就是书中人物,是你所谓的数据跟容器,但在我们看来,我们是鲜活的,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跟喜怒哀乐。” “最重要的是,”时清目光坚定,跟五皇女认真道:“我们不需要别人对我们指手画脚。” 像是最开始的李氏,他如何穿着打扮是他的爱好跟选择,老爷子没资格点评跟打压。 又如钱家两姐妹,她们虽是钱母的女儿,但更是自己,不需要承受来自母亲给的压力跟控制,她们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还有四皇女,出身跟外在条件如何,都不能动摇她自己的坚守。 老爷子的“为你好”,钱母的“为你好”,包括长皇子的“为她好”,全都是为了她们自己好。 而五皇女的《庶女逆袭记》更是为了她自己。 人要为自己活着,不能活在她人的话语里。 五皇女摇头嗤笑,对于时清的话甚是不屑,“难不成,活的像个废物一样便是好的?” “有了我,她们就可以拥有权力跟荣耀,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这才是正确的活法。” 时清双手抱怀,啧了一声,“既然你好的不听,那我也没办法。” 她想灌鸡汤感悟一把五皇女呢,看来不太行。 时清深吸口气,双手改为叉腰,瞪向五皇女,“老娘就要这么活,你能怎么着!” 五皇女全然没想到她态度变得这么快,一时间被吼的脑袋嗡鸣起来。 “闭嘴。” 她一听时清开口头就疼,垂死之际用尽所有能量跟力气,手朝时清伸过去。 她就是走,也要把这个人给带走! 结果手刚抬起来,就被时清一巴掌拍下去。 “……?!” 时清摁她手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速度极快,像是练习过无数次。 没办法,时清平时在家就这么跟云执玩的,时间久了,几乎形成条件反射。 五皇女愣在原地,一脸茫然两眼懵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最后一击怎么刚开始就结束了? 时清完全没想到自己躲过一劫,她瞪着五皇女。 “跟谁‘指手画脚’呢?” “去你的正确活法,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只能干看着。” “我就是我,送你上天的美丽烟火。” 时清伸手一指御书房的门,“进去吧你。” 还想指她?小样,瞧给她惯的。 内侍朝五皇女走过来,五皇女朝远处的金水河看过去。 “殿下,皇上叫您呢。” 内侍朝五皇女伸手,五皇女几乎是被两个宫侍给架着才勉强站住。 她收回看向金水河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时清,出气多进气少,“你最好别让我回来。” 时清嗤笑,“你最好别敢回来!” “到时候我位极人臣了,铁定谁落水后性情大变我就弄死谁!” 五皇女,“……” 五皇女气到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内侍一愣,完全没想打五皇女这么抗拒进御书房。 御医很快被叫过来,五皇女被抬进御书房里。 时清站在御书房门口等。 杠精任务最后一项的进度条正在疯狂增长,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就差那么百分之一,任务就完成了。 时清急啊,恨不得进去拿枕头帮五皇女一把。 御书房内,屏风后面,皇上站在软榻旁边看着床上的人。 御医微微摇头收回手,退到一边。 五皇女向来身体差,尤其是最近半年更是卧病在床,所以有今天这出众人心里都有所准备。 五皇女眼睛睁开一条缝,神情像是孩童般茫然懵懂,轻声喊,“母皇。” 皇上垂眸看她,“朕给你们姐妹,从来都是相同的机会。你若是要争,便光明正大的争,是你自以为出身低微不讨朕喜欢,从小便活的过于自卑。” 五皇女眼尾微红,眼睛湿润,像是委屈,“可母皇看不见柳儿。” “看得见,你们每一个人,我都看得见,我若是看不见,你便活不到今日。我只是希望你能自己站起来,而不是缩在别人的背后。” “我萧家的女儿,就是要骄傲自信。” 五皇女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没入长发里,哭着低声说,“母皇,柳儿知道错了。” 皇上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坐在床边,伸手牵过五皇女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知道错就行,睡吧,觉得累……就睡吧。” 五皇女满足了,眼里带出笑意闭上眼睛。 御书房外,靠着廊柱的时清猛地站直身体。 任务进度: 百分之百。 时清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轻轻舒了口气。 完成了。 她坐在御书房前的台阶上,仰头看快晌午的阳光,眼睛眯起来,听“杠精系统”说话。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将异界入侵驱逐出界,滚回它应该存在的地方,本杠精系统甚是欣慰。] [因宿主任务成功,本世界所有人免于成为傀儡,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生活,我替她们,谢谢宿主。] [作为奖励——] 时清来了精神。 [……] [作为奖励,宿主及其家人朋友,可以免除意外跟疾病,寿终正寝~] 就这? 时清微怔,“那云执呢?他不会回去吧?” 他可别跟五皇女一样,被驱逐出去了。 [云执自然是在本世界,除非他跟另一个云执心意相通想要换回来,不然便会一直留在这边。] 时清松了口气,看来主动权在云执,而不是其他别的,那就好。 确认完最担心的事情,时清搓手期待起来,两眼微亮,“那还有别的奖励吗?” [……] 时清眯眼,音调上扬,“没了?” [任务完成,系统自动解除。] [此次合作愉快,以后不要再见。] 像是怕时清对奖励不满意,时清只听见“滴”的一声,随即头脑中一片清明,什么声音都没了。 这跑的,属实有点快…… 其实没有另外的金手指挺好的,说明她身边的生活已经恢复如常。 尤其是经历过生命倒计时后,才明白自己跟家人朋友平安健康,这才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时清还挺满意,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出宫了。 内侍喊了她一声,“小时大人不见皇上了?” 不是说有事在这儿等了半天吗? 时清笑着摆手,“明天早朝再来,我该回去吃饭了,家里有人等着呢。” 该忙完的事情忙完了,她想回去抱一下云执,跟他一起睡个安心的午觉,睡醒再去揉揉他养的那窝兔子。 就这么简单。 时清脚步轻快的朝宫外走。 大半年前,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活到今天,如今回首细想,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熬过那时绝望的心境,如今算是活出了自我。 从得知自己是炮灰,到买棺材交代后事,再到娶云执…… 不知道为何,跟娶云执比起来,前前后后的事情好像都暗淡下来,唯有一袭红衣顶着盖头的云执,让她记忆深刻。 “小主子。” 宫门口蜜合大声喊她。 时清抬眼看过去,就瞧见蜜合身后,一袭淡青色衣袍的云执正在等她。 干净清爽的少侠,像根青葱稚嫩的翠竹,站得笔直,只是眼里全是她。 她错了,她家云执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就算披着道袍装算卦的骗她,也好看。 时清笑,张开双臂站在原地,扬声喊,“云少侠。” 云执慢慢笑起来,像是不情不愿的朝她走过来,先是慢,后是快。 最后伸手一把抱紧她,红着耳廓,轻声说,“饭做好了,爹让我来接你。” 时清笑着戳他后背,也不戳穿,“那咱们回家吃饭吧。” “嗯,回家吃饭。” 第93章 093 秋闱结束后, 过了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放榜。 因为季节在秋季,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所以这榜又叫“桂榜”, 而贴榜的墙则叫“龙虎墙”。 听闻要放榜那日,打半夜起就已经有人提前过来蹲守,别说天还没亮,就是连早起报晓的鸡都还没醒。 有钱人家呢会让小厮过来, 没钱的人呢只能自己过来。 胡月闻正是没钱的那一批人。 好在初秋天气温和不冷不热, 就是半夜过来也无妨, 提前蹲着个好位置,确保榜单一贴出来就能看见。 前几日新上任的礼部侍郎钱焕焕, 是这次贴榜的钦差。 她下了轿,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榜单展开,小心翼翼的贴在墙上。 跟原礼部尚书沈媛那副儒雅温和的样子不同, 钱焕焕像个教书的夫子一般, 板正规矩。 这些年受钱母的束缚跟控制, 钱焕焕虽说被钱母那性子影响不少, 人多少有点一板一眼的正经,像棵直溜的小白杨。 但钱母“病”后, 少了约束, 钱焕焕也没有放飞自我, 反而跟之前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花钱依旧那副抠抠搜搜的性子, 最后钱府的应酬跟人情往来之事只能交给她妹妹钱灿灿来做。 钱焕焕穿着四品及四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红色官服, 单手背在身后, 站在榜前简单说了两句。 无外乎不允许用手接触榜单, 不允许损坏榜单,不允许因为看榜发生踩踏推搡事件。 考生们耐着性子听她说,等她前脚上了轿子,后脚便你推我我推你的伸长了脖子往墙上看。 不挤? 不挤是不可能的。 这期间不少人的鞋子都被踩着脚后跟给踩掉了。 又因鞋子款式跟尺码相差不大,等人群散去后,丢鞋子那人看着满地的鞋子,一时间都分不清哪一只才是自己掉的。 榜前看众人百态,这话当真不假。 胡月闻盯着位居前十的自己,先是头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胸口的心脏重重跳动,声音鼓动耳膜,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约摸过了几个瞬息,她眼睛里的光亮才越来越盛,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朝两边裂开,并怎么都合不拢。 中了。 她中了! 胡月闻大笑起来,高声喊着,“我中了!” 周边有声音跟着附和,“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两个素不相识从未蒙面的人,闻着声音互相寻找,然后用力地拥抱在一起,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你中了?我也是!” “我还以为此次无望了呢。”对方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脸上又哭又笑的,很是奇怪。 胡月闻感同身受,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一切都在不言中。 两人扭头朝榜上看。 这次榜上有名的全是有真才实干靠自己真本事考上去的,并没有那些提前买答案意图舞弊的人。 公平,这才是公平啊。 跟以往科考不同,今年进贡院前,哪位考生没听说今年有人舞弊的事儿? 别人有答案,而自己没有,当时的心情可谓是绝望到了谷底。 直到摸着考卷的那一刻,心瞬间从低谷飞到天上,顷刻间文思泉涌,想要说的想要表达的可太多了。 从贡院出来,家人朋友围着考生问,今年是否真的有人舞弊?若无人舞弊的事情只是朝廷说来安抚她们的,那她们可不依。 考生哈哈大笑,说道:“什么舞弊,只是谣传,那人所说的策论考题根本就不对。” 那传谣的读书人还说若是假的便要吃了竹篓,现在她倒是想看看读书人把那小腿高的竹篓给吃了。 直到考生们全部出贡院,舞弊一事的传言才不攻自破,提着笔过来的文人们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倒是省了不少笔墨跟唾沫了,不然她们定要围在皇宫门口讨个公道! 天下待文人不公! 跟她们这些笑着出贡院的人不同,还有不少考生是哭着出贡院的。 哭的多数都是那些提前背过考题的。她们头脑空空,最后是硬着头皮把抗洪赈灾的内容写在了刑法的考题 说是驴头接上了马嘴都不足为过。 她们心里恨死那些卖假考题的人了,损失了大笔银子不说,还浪费了她们三年时间。 要不是提前背过答案,她们也不至于半点别的思路都没有。 这还不止,批卷官将这些写了抗洪赈灾内容的卷子投捡出来,等所有卷子批改完成后,将她们的名字跟卷子一同递交给皇上。 今年舞弊的就是这些人,至少她们有买题的门路。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又给长皇子跟沈媛增加了一条卖题的罪名。 在考生出贡院的那一刻,御林军就候在门口等沈媛。 这位向来儒雅风度的礼部尚书,在贡院里不过短短九天,整个人瘦了一圈,人也颓然眼睛无光,跟进贡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大人双手搭在肚子上,笑着说,“她啊,是被自己吓的,活该。” 知道舞弊一事败露后,沈媛日日活在惊惶之中,既想秋闱早点结束,又害怕秋闱结束的太快。 以至于越接近出贡院的时间,她越是寝食难安,恨不得这秋闱考上一辈子,最后活活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瞧见御林军过来,沈媛两眼发黑,直接晕倒过来。 长皇子府基本成了□□长皇子的牢笼,沈家已经被抄没,沈郁被君后亲自接回宫中,算是给了长皇子最后一点颜面,没让他仅有的血脉受人奚落跟白眼。 毕竟沈郁性子清高,虽有京城第一公子的头衔,容貌才情都不差,但是交好的朋友却没有几个。 如今沈家倒了,若不是君后过来,上门看笑话跟嘲笑的人能把门槛踩破。 沈媛自知一切都完了,只得放弃抵抗。 要说这对妻夫也是有趣,事情败露后想的全是自己,竟没一个主动开口问儿子的。 长皇子那边,还是皇上主动提起沈郁。 而沈媛这边,从入狱到发配,一共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她半句没问过沈郁如何,心情状态怎么样。 沈媛在乎的只有谁对她落井下石了。 她每天在牢里问狱卒,时鞠是不是背后参她了,时家是不是势要弄死她?她发配一事,是不是时清的主意! 狱卒纳闷了,反问沈媛,“人家时太傅这些日子都在宫里,哪有心思管你的事情,把你发配边疆是皇上的意思,跟小时大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倒是纳闷了,你这么好奇时家,你是不是之前干过什么对不起时家的事啊?”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要是没对不起时家,何至于怕人家落井下石。” 狱卒几句话问的沈媛眸光闪烁。 她不是,她没有,她才没错。 不管狱卒怎么说,沈媛坚信自己的事情定是有时家在背后捣鬼。 时鞠恨自己,所以隐忍多年,就为了今日。 沈媛被发配边疆离京那日,正好是秋闱放榜当天。 她戴着枷锁脚铐,苦苦站在城门外回头朝京中方向看。 她以为会有人来送自己,至少时鞠应该会来,带着她那牙尖齿利的女儿时清一起。 哪怕是来奚落讥讽她两句,也会过来。 一同发配边疆的人不止沈媛自己,还有其他犯事人员。 她们都有亲人家属前来送行,甚至有拿着臭鸡蛋过来的仇人跟百姓,唯独沈媛自己站在人群中间。 像是被画了一个圈,将她隔离开来,游离于众人之外,周边的声音跟热闹和她无关,她的圈子里只有孤寂的自己。 没人送她,也没人恨她。 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 沈媛神色有些茫然,两眼放空,背着阳光看向京城方向。 耳边听着过往路人谈论秋闱放榜的事儿,恍惚间好像忆起自己跟时鞠初相识的模样。 她俩相识,也因为科考。 沈媛从小乡镇过来,家世背景都不如时鞠,甚至连长相都没她好看。 但时鞠性子冷,不爱张扬,很多时候让人记住的只是她那身清冷的气质,而非容貌。 和时鞠比起来,沈媛就温和儒雅很多,也喜欢笑,所以很多人都是先认识时鞠,随后却跟她来往频繁。 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是拿时鞠当成朋友的。 那时候的时鞠,在跟她介绍自己的夫郎李氏的时候,神色也是会温柔含笑的。 她们两人都以为哪怕步入官场,哪怕入了朝堂,也会是朋友,这才约定以后的生了孩子做亲家。 只是后来,官场迷人眼啊。 亦或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到头来,没放下过往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该走了该走了!”官兵催促。 沈媛回神。 “母亲。” 城门旁,沈郁从马车里下来,跌跌撞撞的往这边来。 沈媛听见了,也看见了,攥着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朝沈郁淡漠地看了一眼,随后却是毫不犹豫地扭头转身跟着官兵往前走,半句话都没说。 沈郁怔怔地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往前再走一步。 沈媛被发配出京的时候,时鞠正在府中院内跟时清对弈。 两人约定,时鞠如果赢了呢,今年过年一大家子就跟以往一样,来时府过年。 毕竟整个家族中,她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理应承担这部分的责任,让老时家面上有光。 时清如果赢了的话,今年大家就一起去老大家里过年。 废话,谁知道老爷子会不会借机回来然后不肯再走了? 绝对不能在自家过年,就是尽孝,也是大姨母这个嫡长女尽孝。 年年是我家,今年换她家怎么了? “小主子,沈媛已经出京了。”蜜合去看热闹了,回来忍不住说给时清听。 听她提到沈媛今日被发配出京的时候,时鞠眼皮都没动一下,该怎么落子就怎么落子。 甚至抬眼看了下时清,微微扬眉,“该你了。” “您别催啊,我正想着呢。”时清捏着棋子皱眉看棋盘,说实话她当年乡试看考题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 而云执就坐在她旁边。 比下棋,除了五子棋,别的时清都不是很在行,技术还不如云执呢。 可云少侠规矩固执的很,说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说不帮她就不帮她。 时清偷偷捏了好几把云执的大腿,每一回都被他攥住手腕挡住,最后只能靠自己。 时清落子,舒了口气,这才抬头问蜜合,“有人去送她吗?” 蜜合摇头,“刚开始没有,后来沈家小公子来了,只是沈媛没理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沈郁去了?”时清眨巴眼睛。 这回换云执捏她腰了。 时清躲了一下,抬手把云执的手拍掉,笑着说,“醋精,我是问正事呢。” 能有什么正事。 云执当着时鞠的面不好反驳,只抿紧薄唇睨时清。 “是啊,沈小公子去了。” 蜜合不是很理解,“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将来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沈媛真是好狠的心,跟亲儿子半点话都没有,也不关心他两句。”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沈郁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 今天也是起来后才听君后说沈媛要出京的事情,连仔细梳洗都没来得及,便出来送她。 结果,亲娘连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哪怕只是简单的关心几句呢,这样将来沈郁心里也好有个寄托跟期盼,也不至于觉得孤苦一人。 “其实没说话才好呢。”时清捻着黑棋子,“没说话,将来沈郁在京中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没了期盼,断了思念,就不会多想,不多想才能开始新生活。 时清说不清沈媛这个人此举到底是为了儿子好,还是当真不在乎。 反正结果不差就行。 她摇摇头,并不是很在意原书中的这个男主,更何况时鞠都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她又何必多问呢。 尤其是自家的醋坛子已经能闻着酸味了。 时清笑嘻嘻地伸手戳云执的脸蛋,云执没好气的将她的手扒拉下来。 蜜合站在旁边想笑又忍住了。 “去看榜了吗?”时清问她。 蜜合肯定不会错过桂榜,“去看了去看了,场面混乱的很,好多考生又哭又笑的,半点都不像小主子。我记得当年您中举之后特别淡然,像是早就知道,这才叫实力。” 时清跟着挺直腰背,语气得意,“那可不,咱就是有这个本事。” 其实当时她关上门,自己在屋里又蹦又跳了半天,激动到一夜没睡。 但这事别人就不需要知道了。 她也是要面子的。 时鞠听到这儿,捏着白棋子抬眸看了时清一眼,随后眼睫垂下,遮住眼底淡淡的笑意。 “对了娘,六皇女考试结果如何?”时清恍然想起什么,抬头看时鞠。 昨晚榜单誊抄中举人员名字之前,六皇女的名次跟结果就已经知道了。 如果她榜上有名,就会挤掉别的学子,所以提前一晚把六皇女的名字跟卷子从科考之人中剔除出去。 而且今年之所以传出舞弊的事情,主要也是因为这位参考了。 时鞠沉吟片刻,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一般。” 考的很一般。 就六皇女这种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太学院念书的人,能考出个好名次才怪。 但她的努力也是能看见的,跟之前比也进步了不少,可要是说想能榜上有名却是远远不够。 “皇上跟我都看过卷子,六皇女别的科目都不是很理想,但策论回答的还不错。” 时鞠跟时清道:“就是刑法那部分,格外有自己的见解。” 要不是有自己的见解,估计当初也不敢让人动手打李芸庆。 “只是有些想法还不够成熟,依皇上的意思,还需要历练跟成长。” 时鞠估摸着,将来若是没意外,这位十有八·九会执掌三法司。 朝中的几位皇女,大皇女可能会过问一下武将那边,五皇女已经葬入皇陵不做他想,六皇女会接手三法司,小皇女年龄又极小。 有希望的,也就是四皇女了。 这次皇上对长皇子的态度跟处罚,也算是给了其他人一个警告。 皇家的事情,连有些皇家人都不能插手,更何况旁人。 所以六皇女完全不惧怕皇贵君跟甄家的压力,将来走什么路,由她自己说的算。 时鞠朝棋盘上看了一眼,捻着棋子没落下,抬头看时清,语气无奈,“你光惦记着说话,连落棋都落错了位置。” 时清落子落错了。 就在时清以为自己输了的时候,却听时鞠声音淡淡的开口: “再给你一次机会,认真点。” “?!” 时清诧异地抬头看时鞠。 她惊讶的不是自己落子落错了,毕竟她下棋是真的菜,而是以时鞠的性格居然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时清感动极了,“果然我是亲生的,不是从路边抱养的。” 时清麻溜的把棋子捡回来,撸起袖筒,斗志满满,“我最后再试一次!” 时鞠顿了一下,轻声道:“没事,多试两次也无妨。” “我和你之间这棋局本就是母女对弈,无须那般死板较真。” 时鞠看着时清,脸上带有笑意,“在娘这儿,错了永远都能改正。” 这便是天下所有为娘人的心。 时清笑,母女相同的桃花眼极为好看,“这可是你说的。” 时鞠右眼皮措不及防地跳了一下,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时清差不多被时鞠的棋子逼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会儿听时鞠发话,于是打算挨个位置的试。 时鞠,“……” 在时清错了三次之后还打算再试,时鞠已经开始抬手捏眉骨了,像是极为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清儿,”时鞠忍无可忍,攥紧棋子,缓声吐气:“还是让云执替你下吧,你坐在旁边看就行……” 时清,“……”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清不服气的嘀咕,“有本事比喝酒啊!” 时鞠不想理她。 位置互换,对弈的成了云执跟时鞠。 时清托腮看,兴致勃勃的问云执,“要不要我帮你?” 君子不君子的没什么,她不在意这个。 云执慢吞吞的侧眸看她,“……” 她是哪里来的这个自信? “我自己下,你别说话。”云执拦下时清。 她不开口,自己有机会赢。她要是掺和进来,自己铁定会输。 时清面带微笑,然后踩云执脚背。 这嫌弃的语气,还是她那亲亲夫郎吗? 云执眼睫落下,边下棋边缩腿躲开,嘴角抿出一道清浅的弧度。 虽没说什么,但那无声纵容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他对时清,或有意或无意,但总会让着她。 时清没踢到,瞪向云执。 云执把脚又放回来。 “嘿~” 时清笑,脚尖去碰云执脚尖,轻轻撞了一下。 像是轻巧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里,荡起一阵涟漪,圈圈波动撞击着胸口那颗柔软的心脏。 云执眼睫煽动,耳廓微红,抬手抵唇轻咳了两声,示意她收敛点。 时清就不。 坐在两人对面的时鞠,“……” 时鞠感觉比刚才还心累。 当年她下棋的时候要是这个态度,夫子可是要敲手心的。 她轻叹一声,既无奈又有点想笑。 两人对弈差不多半盏茶时间,时鞠棋差一着输给云执。 在落子的那一刻,其实连云执都没想过自己能赢。 他抬头看时鞠,心里明白了什么。 时鞠若是较真起来,跟她比,云执无论是心机跟布局,都比不过。 她这是让着自己,如了时清的意。 至于为何刚才不直接让着时清…… 就时清那手臭棋,估计想让着她,都找不到让她的机会。 “赢了?”时清一愣,“赢了!” 她欢呼着站起来,抱着云执的肩膀亲他脸颊,“你怎么这么厉害!” 今年总算不用在自己家里过年了。 云执将棋子放回棋罐里,脸虽然通红,但却没拒绝时清,只是眼神乱飘,不好意思跟所有人对视。 其实也不算赢。 云执看时鞠,时鞠笑着摇头。 她垂眸整理衣袖,起身回去。 就时清这副德行,说她中举的时候一脸平静,谁信。 她自己在屋里蹦的跟只兔子一样,比现在还高兴。 人前的淡然,只不过是因为不熟,装出来的。 现在这样,才是她本来的性子。 时鞠走了,云执才站起来。 他朝时清张开双臂,等她扑过来后,抱着她转圈。 大户人家准备年货总会提前许久,昨晚时清就嘀嘀咕咕说不想在家里过年。 今天时鞠故意放水,她可算是如愿了。 云执转完时清,换时清抱着他转。 两人跟两个小孩子一样。 云执有点不好意思,放不开。 时清就搂着云执的细腰亲他额头,“赢喽~” 云执耳廓微热,抬手摸了摸鼻子。 时清去收拾棋局,云执视线落下她身上,心里柔柔软软的。 他觉得,给时清生个孩子,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第94章 094 云执也不是突然想到生孩子一事。 前几日, 府里懂兔子的老爷爷说,兔子生崽特别快。 可能是云执没有身为主子的架子,跟谁都能说两句, 老爷爷便笑着问云执,“这么喜欢小兔子,定是也喜欢小孩子吧?” 云执全然没想到对方能从兔子拐到孩子,有点懵逼,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抬手挠了挠耳朵,含含糊糊说, “还行。” 反正不讨厌。 但前提不是他自己生…… 对方没有恶意,随口说了一句,“你跟小主子也都成亲快大半年了, 怎么没想着要个孩子呢?” 可能就是单纯好奇,毕竟很多跟云执同龄的人,肚子里都已经揣上第二个了。 尤其是从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嫁到时家这种府邸的,多数男子都会想着先生个孩子稳住自己主君的地位。 毕竟感情这东西,跟别的比起来,那是一文不值。 现在再浓情蜜意, 那将来呢?感情总有热情褪去的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 女人甩手就能找个更年轻俊秀的,说不爱就不爱。 男人这个时候, 唯有生个孩子,才算真正有了依靠。 老爷爷说的这些,云执都不能理解。 感情就不能一直浓情蜜意吗? 你看他爹娘, 你看李氏跟时鞠, 就不很好吗。 他觉得他跟时清也能好一辈子。 再说了, 两人间有个小孩子一定是因为喜欢,怎么会是生来稳定地位跟弥补感情缺口的工具呢? 云执接受不了自己是他娘生来拴住他爹的工具。 时清也不是爹生来稳固时家主君地位的。 他跟时清有小孩,肯定是因为特别喜欢。因为他特别喜欢时清,才会想着生一个跟她一样的小孩子。 虽然没做好准备,暂时接受不了,但云执难得有这种念头。 他要是连生孩子都能接受,那一定是太喜欢时清了。 今天看着时清,这个念头又悄无声息的冒出来。 时清收完棋子回头看云执,见他双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摸来摸去,狐疑的凑过来问,“不舒服?” 她算了一下,月事刚结束没多久啊,不该肚子疼。 云执身体又极好,肠胃也不错,很少吃坏肚子。 云执是想到孩子,下意识的往自己小腹上模拟一下肚子隆起的感觉,就这么巧的被时清回头看见了。 “没有不舒服。”云执头皮一麻,心虚的把手放下。 他撩起衣摆坐在石凳上,手抓着棋罐里的棋子,扭头问时清,“咱俩来一把?” “你不是嫌弃我围棋下的不好吗?”时清哼了一声。 云执笑,“下你喜欢的那种,就五个子连在一起,谁先连成谁赢。” “要是下这种,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时清来了精神,坐在云执对面。 时清说,“你先,我让你一步。” 云执捏着棋子问,“以后下棋都让我一步?” 时清点头,“行。” 云执耳廓微热,轻咳两声清清嗓子,但声音还是有点不太自然,“下一辈子就让一辈子?” 时清扬眉,抬头看他,笑了,“行啊。” 她说,“到时候老了,下雪的时候,咱们就围着火炉下棋,谁输谁晚上先上床暖被窝。” 时清问云执,“行不行?” 云执朝时清伸出小拇指,眉眼含笑,眼睛清亮,“行,一言为定。” “不用这个,”时清摁下云执的手,起来探身,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一言为定。” 柔软的唇瓣印在额头上,云执心脏轻轻一颤,心底说不出的软。 两人距离年迈的冬天还有好些年,但距离今年的冬天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 越是临近年底,时清所在的户部便越忙碌。 今年下半年朝堂中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主要还是把重心放在科考一事上。 天越来越冷,时清早上起来点卯是越来越艰难。 云执倒是一如既往的起来练剑。 好不容易熬到年关,朝廷放假,所有部门暂停工作官员休息过年,等年后正月十五再正式开印上朝处理政事。 过年嘛,无外乎相互走动联络感情。 亲戚之间、同僚之间、朋友之间,你来我往交流感情。 刚进入腊月,青山县老李家给李氏和时清的特产年货就已经寄过来。 满满几大车,赶在大雪可能封路前送到京城时府。 一同寄来的还有李父为时清跟云执的孩子打造的一把长命锁,加上上次他走的时候送的那把,一共两把了。 李氏笑着将放着长命锁的小匣子朝两人递过去,“是你们姥爷的心意,你俩就当正常礼物收下就行。” 云执眼睛微亮,伸手去拿,“姥爷给的啊?” 那一定是宝贝! 他手里能称之为宝贝的,除了时清送的红玛瑙扳指,就只有青剑跟夜明珠了。 时清眼疾手快的把云执的手摁下去,谁知云执快她一步躲过,然后从李氏手里将小匣子拿过来,得意的朝时清扬眉。 “姥爷给的,咱俩一人一半。” 时清怎么能独吞呢。 等打开匣子看着那把精致小巧又价格不菲的长命锁时,云执发出跟时清当初同样疑惑的声音,“小了点吧?” 他往自己跟时清脖子上比划,都套不进去。 李氏抬手遮唇,笑的无声。 时清也有点想笑,硬是忍住了,还一本正经的给他出主意,“要不然你试试戴手上呢?” 云执睨她,“这种哪有戴手上——” 云执对上两人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东西是送给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它、我、这……” 云执把匣子盖上,塞给时清,眸光闪烁晃动,半蹲在地上佯装研究身边的椅子花纹。 时清笑出声,“不让你抢,你非要抢。” 李氏看云执不好意思,出声打圆场,“就是个寻常礼物,不碍事,若是云执喜欢,过年爹爹让人给你打一个。” 打一个? 云执蠢蠢欲动,抬头轻声问,“我不要长命锁,能不能给我打个金镶玉的剑鞘?” “……” 时清抬脚作势要踢他,云执站起来往李氏身后躲。 “过年了你都做新衣服,剑怎么就不能换?”他有理有据。 主要是宝石看够了,想换一款,以后轮流用。 时清翻白眼。 她觉得那把青剑要是会说话,一定会啐一口云执,让他在不打架的时候,离自己的剑鞘远一点! 人家侠客,剑身朴实无华,唯有剑刃出鞘时才露锋芒光华,震慑对手让人惊叹。 再看云执,剑身花里胡哨,双方对峙时对方先看到的肯定是流光溢彩的剑鞘,简直闪瞎对手的狗眼。 可云执就这么点小爱好。 李氏拍拍云执的手,轻声跟他悄悄说,“清儿不同意无碍,爹爹给你银子。” 云执眼睛一亮。 时清翻白眼,颇为无奈,“您就惯着他吧。” 李氏笑。 他拉上两人去看寄来的东西,柔声道:“快来看看,可还有别的喜欢的。” 其实时府每年也都会往青山县李家送东西,时鞠会送,时清也会送。 连云执都会在换季变天之前,做些补药让时清往青山县送过去,毕竟爷爷跟奶奶年龄也不算小了。 所以亲戚之间的走动跟惦记都是相互的。 今年时清除了亲戚,还多了些朋友,比如钱家两姐妹。 送去钱府的礼物跟东西时清早就准备好了,趁着睡饱,她跟云执下午去了趟钱家。 两家孩子关系好,根本不在乎上门的时间,也没有递帖子的规矩,都是随时想来直接就来。 连钱父都拿时清跟云执当成自家孩子,每回过来总要摆满零嘴给两人吃。 这次过去时清才听钱父说,年底想帮钱焕焕相看夫郎,不知道她爹爹李氏有没有时间帮忙掌掌眼。 李氏不爱出门,钱父是知道的,他这才提前问时清。 钱父朋友倒是多,只不过钱母从高位退下来后,这些朋友有的是主动跟他疏远了,有的是钱父不想再走动。 如今钱、时两家倒是因为孩子的原因,李氏跟钱父意外的能聊到一起去。 钱父是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大气温婉,说话轻声细语的,极会照顾人的感受。 李氏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却是富养着长大的小公子,性子温柔人又好相处,尤其是心思干净人也通透,在京中甚是少有。 两人聚在一起,处的极好。 反倒是卧床不起的钱母知道自己主君跟死对头的主君手牵手去上香后,气到险些从床上爬起来要休了钱父! 钱父气她,回来特意坐在床边跟她细数李氏的好,说时家的好,说时清的好,就连从时家抱来的兔子,都是香的。 “……” 钱母那两天胸口梗的慌,一口饭都没吃。 只是这些不好说给时清这样的小辈听。 时清看向钱焕焕,揶揄了一声,“哎呦,要娶夫啦?” 钱焕焕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到端起茶盏喝茶来躲避这个话题。 钱父笑,“是啊。” 若是相看顺利的话,明年开春后可能就要娶夫了。 先是她,随后是钱灿灿,估计都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钱父提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含笑带光,丝毫没觉得少了钱母坐镇这个家就过不下去。 时清点头,“行,我回头问问我爹。您知道的,他不太爱出门,但如果是伯父您邀请,他肯定乐意去。” 李氏在家也是无聊,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相约说话也挺好。 钱父笑,“他乐意去那最好。” 说完钱焕焕,时清看向钱灿灿,“你呢?” 钱灿灿坐没坐相的往嘴里扔了颗小果子,“我不急,等我阿姐娶完后过两年再说。” 钱灿灿本来的意思是,钱焕焕不擅长经营跟打理钱财,不如娶个这方面厉害点的。后来一想,既然是娶夫,就娶她自己喜欢的吧。 钱家两姐妹,钱焕焕处理官场上的事情,其余的都是钱灿灿负责。两人感情又好,将来可能不会像时家一样,分出去住。 从钱府回去的时候,钱灿灿将时清跟云执送到大门口。 时清想起什么,下台阶前停下来跟钱灿灿说,“听六皇女说,君后有意在来年给沈郁说亲呢。” 她笑着拍了下钱灿灿的手臂,“要是有想法,我劝你趁早提。” 六皇女好的不学,净跟着皇上学会了听八卦。她不仅爱听,她还喜欢参与进来,只不过要背着时鞠。 时清道:“看皇上跟君后的意思,是准备把沈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虽然他爹被关起来,但看在皇上的面上,想娶他的人并不少。” “不过你要是主动的话,机会还是挺大的。” 钱家毕竟还有个贵君在宫里,若是让钱贵君开口做媒,钱灿灿娶沈郁会容易很多。 之前钱灿灿虽说是有目的的追沈郁,但其实送过去的每一份礼物都用了心思。 她可能觉得沈郁跟她一样,都有着身不由己的难处,便在自己还艰难的时候,多关心了他两分。 钱灿灿虽然在外人看来纨绔不学无术,但其实心很好。 钱灿灿微顿,随后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说,“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你别瞎说。” 她反指时清,“你都有云执了,怎么还关注着别的男子,仔细云少侠手里的剑!” 时清拍掉钱灿灿的手,朝她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打听这些闲事。” “事儿我告诉你了,至于娶不娶看你自己。”时清戳了戳钱灿灿的心口。 钱灿灿站在原地,看时清下车朝云执走过去。 云执半蹲在车前横木上,见时清过来,笑着朝她伸出手拉她上来,将她微凉的指尖攥进自己掌心里暖着。 他穿着冬季棉袍,领口衣襟是白狐狸毛滚边,毛绒绒的,清隽又不失可爱。 云执问时清,“聊什么呢?” 时清坐进车里,掀开帘子看了眼钱灿灿,“跟她聊沈郁呢。” 钱灿灿朝她看过来,像是不甚耐烦的摆摆手催促她赶紧走。 时清笑着把帘子落下来,哈了一把手心,两只手搓了搓就要往云执怀里塞,“暖一下~” 来的时候还愿意让她塞的人,这会儿却伸手攥住她的腕子拦下她。 云执靠在车壁上,时清半跪在他腿两边,虚坐在他腿上。 云执抬眼看时清,薄唇轻抿,有点不高兴了。 时清眨巴眼睛,“怎么又吃醋呢?” 她笑,“我是看钱灿灿当初对沈郁有点意思,这才提醒她,你怎么又吃飞醋呢?” 云少侠呵了一声,握住时清的手腕不让她把手塞自己怀里,“当真是为了钱灿灿?” 他视线像是别开看向车帘,余光却瞥着时清的神色,“不是为了沈郁?” 到底是有过婚约的。 云执酸溜溜的说,“沈郁才情好会吟诗作赋,说不定还会绣花,你们不都喜欢这样的。” 时清欺身压过去张嘴咬他下唇瓣,“我就不一样。” 云执抬眸看她。 时清得意,“我喜欢会舞剑的,剑花挽的越漂亮我越喜欢。” 沈郁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爱云执。 云执抿紧唇,嘴角缓慢扬起弧度,虽然没说什么,但攥着时清腕子的手却松开了。 又愿意让她塞了。 他别别扭扭吃醋的样子有点好玩,时清心里痒痒的,没忍住把云执压在他身后的车壁上,交换了一个深吻。 唇瓣分开时,云执眸光微亮的看着时清,声音微哑,“回去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好~” 蜜合在外面驾车,听见身后又说笑起来,才扭头跟车内的两人说,“小主子,小主君,下雪了。” 今天傍晚下雪丝毫不意外,毕竟天色像铅一样,积压了半天。 这会儿鹅毛大雪从空中飞旋而下,大片大片落在地上,很是急促。 时清撩开帘子探身往外看,伸手接了片雪花,“下雪了。” 云执也伸手接了两片,然后悄悄拉开时清的后衣襟领子,把手塞了进去。 “……” 结果—— 自然是被时清摁着一顿“暴打”狗头。 驾车的蜜合摇头叹息,这两人根本正经不过三个瞬息。 回到时府的时候,地面已经积了一层白。 两人晚上约了时鞠李氏一起涮火锅,便先回去换身衣服把头发挽起来。 就这么过了几天,到了年底。 清晨时鞠让人来喊时清,说今天要去老大家里。时家的亲戚们来给老爷子拜年了,让她们这些小辈一起去看看。 时清在床上扭动,“我还以为已经过完年了呢。” 主要是这几天过的太舒坦,对于时清来说已经算是过年了,有种退休后的安逸感。 谁知道还有个老爷子跟大姨母以及张氏。 时清上辈子基本算是个孤儿,没感受过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聊天的氛围。 她好奇的问云执,“你那儿过年都是怎么过的?” “就这么过啊。”云执伸手把挂在旁边的青剑取下来,兴致勃勃,“要是觉得无趣,不如我给他们表演舞剑?” 以往过年云家来人,他爹直接就是,“云执,给你大伯露一手新学的招式。” 或者,“云执,去跟你李兄切磋一下。” 要不然,“云执,舞个剑助助兴。” 时清默默地把剑给云执放回去,“我觉得这儿应该跟你那儿不一样。” 一家子收拾好,套了辆大马车,四口人坐在里面朝时融家里去。 时清以前去过这位大伯母家,是大姐时宴欣娶夫的时候去的。 三进三出的宅子,并不算小,只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包括已经娶夫生女的时宴欣,还在京中苦等好差事的时喜,以及老爷子跟时融张氏。 人一多起来,就觉得宅子挤了。 其实时融在京中开了个小酒楼,不大不小,位置还算好,生意并不是很差,手里也有点闲钱。 本来一大家子在京中能好好过日子,互相走动来往有个照应,但谁让时融贪财爱算计。 之前总是惦记着老爷子的那点私房钱,后来又想忽悠套路李氏,让他拿嫁妆投钱开个大酒楼。 结果自然是没成功。 就因为没成功,加上时清把老爷子塞她家里,导致这一年里,时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提起时清就没什么好语气。 连时宴欣夫郎生孩子,都是不情不愿的通知时鞠,并且点名不要时清跟李氏过来。 夫郎女儿都没去,时鞠自然也没去,只着人送了副字画,还是时清亲笔写的。 说是沾沾探花的花气,将来长大了考个好名次。 时融收到字画的时候,本以为是名家大作,直到看见落款人—— 时清。 气的险些厥过去! 如今过年,家里来了不少亲戚长辈前来探望老爷子,张氏跟时融心思又活络起来。 一是想借机把老爷子送回去。 二是想让时鞠或者时清帮忙走走关系,来年给时喜提前谋个好差事。 若是没有恩科,时喜在家等差事等就等了。 可如今恩科一开,明年开春后又有一大批进士被选出来。 到时候时喜的这个进士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更难等到好差事。 尤其是时喜跟时清同年考的科举,时清现在都已经是四品的户部侍郎,而时喜,依旧只是个赋闲的进士。 时融跟张氏两口子怀着目的邀请的时鞠一家,所以格外的热情跟客气。 时家的马车还没停下来,时融已经下了家门的台阶迎上来,并扭头朝里喊,“快通知爹,说老三一家子来了。” 瞧见时鞠弯腰从马车里出来,时融笑着说,“爹可想死你们一家了,一直念叨着你们什么时候来。” 时鞠,“……” 她太热情了,吓得李氏跟时清不敢下车。 总觉得里头已经烧好开水,就等她们一家下锅了。 老爷子念叨她们? 骗鬼呢。 云执先跳下去,转身朝后先扶李氏下来。 张氏笑着去拉李氏的手,亲昵的很,“好些日子不见,你这气色真是越发好了。” 李氏微笑。 没人管束,可不得气色好吗。 张氏跟时融环视一圈,没见着时清,不由问道:“时清呢,莫不是没来?” 要是没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既省的她搅合事情,又省的有人拉她出来跟时喜对比,显得她们老大家脸上无光。 时清慢悠悠地从马车里钻出来。 朝时融跟张氏一笑,“大姨母跟大姨夫这么热情,让我有一种……” 她沉吟,缓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典型的没安好心。 张氏脸上的笑顿时僵硬起来。 时融嗔了一句,“你看时清这孩子,很久不见……” 依旧让人讨厌呢。 时融昧着良心说,“还怪想得慌。” 时清也跟她虚伪,“是吗?我也挺想您的。” 时清下车,跟时融拱手作揖,随后伸手,“更想您的压岁钱。” 她笑,“过年好啊,大姨母。” “……”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第95章 095 给压岁钱是不可能给的。 要不是怕时喜觉得丢人, 时融恨不得替时喜问时清要压岁钱。 毕竟跟时喜比起来,时清已经成亲娶夫了, 算是成过家的人。 时融讪讪笑着岔开话题,装傻充愣起来,“屋里的茶水都备齐了吧?备齐了就赶紧进去,别在门口吹风了。” 说罢率先走在前头,看起来是在引路,其实是怕时清不依不饶。 “瞧见了吧,什么叫貔貅,这才是貔貅。”时清跟云执说, “往后可不能再说我小气。” 云执来了精神, 凑头问她,“那你过年给我压岁钱吗?” “……” 时清笑着去牵他的手,“咱俩这感情,提钱多见外。都是同辈人,要什么压岁钱。” 云执右眼皮抽动起来, 双手抱怀躲开,脚步往横一跨,走在李氏身边,“小气鬼。” 时清, “……” 李氏含笑拉住云执的手,同时看向时鞠跟时清, “走吧,进去。” 每年过年, 时家因为老爷子还在, 总会来很多所谓的亲戚前来拜访。 若是关系真好也就罢了, 但多数都是些平时不常来往, 唯有过年有事相求才会随意提点礼品过来。 这些人来了后,白吃一顿不说,走的时候总要顺点东西回去,活像是来打秋风的。 碍于老爷子的原因,很多时候还说不得。 尤其是往年在时府过年的时候,有些长辈带着些“不懂事”的小辈上门。 这些小辈上来就去李氏的屋里翻找东西,嘴上说着,“这些都是过时物件,你这种三品大官的夫郎怎么还留着。” 听语气像是极为不屑,然而前脚说完后脚就往手上头上戴首饰,“反正你扔了也是浪费,不如给我吧。我也不戴着上街,就留着打赏下人用。” 李氏还不能说不,否认人家将东西往桌上一扔,反而要到老爷子面前嗔怪他小气,半点没有身为长辈的样子。 时鞠若是敢出声维护,对方家里的长辈就要嘟囔着脸质问妻夫两人: “你们妻夫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计较?不就是两件不值钱的首饰吗,咱又不稀罕,不给就不给了。” 而对方口中的孩子,至少都十二三岁了。 但凡是要点脸面有点教养的人家,这个年龄待字闺中的男子都干不出进屋翻东西的举动。 很明显这群人就没拿时家当成自己人,反而像是来占便宜的,看谁占的多。 而老爷子呢,又好面子。 只要对方说是惦记着他来看望他的,一律当成亲人对待,掏心掏肺的,胳膊肘恨不得拐到对方家里。 今年倒好,老爷子来了时融这边。 跟李氏比起来,张氏可就是个人精了。 时融张氏两口子抠门的紧,别说好东西,就是连壶上好的茶叶,张氏都不舍得拿出来招待人。 这些长辈环视了一圈,脸上的热情淡去,撇着嘴耷拉着脸坐在椅子上,阴阳怪气的说话。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感觉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顿时觉得脸上无光。 以往在时府,他都是被人供着说好话奉承的,哪里听过这种语气。 偏偏老爷子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招待不周,让亲戚们不高兴了,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嫌弃时融家里没时鞠家里富裕阔绰,没什么能捞走的好东西,心里失望不舒坦。 亲戚们觉得,像时鞠这样的大官,有出息了就该帮扶一把身边的亲人。 而且她们又不是求她办事,就是来“捡”点时家不要的“旧东西”。 你看时鞠如今已经是太傅了,她那女儿也都是四品户部侍郎。 户部啊,朝廷最有钱的地方。像这母女俩,手指头缝里露出点银子出来就够她们这些亲戚花几辈子的,帮帮她们又怎么了? “老爷子,”开口说的是时鞠她母亲的表弟,时鞠她表舅,“您今年怎么想起来到老大家过年了?住在老三那儿不是挺好的吗。” “就是就是,李氏跟时鞠又孝顺,府里也宽敞,怎么就来了老大家里?”有人跟着帮腔。 说话的时候还打量了一下如今老爷子住的院子,这小院跟之前老爷子在时府住的地方比起来,虽说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属实还是差了点。 提起这事,老爷子脸就板起来。 原本他以为就是过来住个两三天,最多小半个月,李氏就会着人将他请回去。 至少时鞠也该惦记着他。 结果—— 这一住就是大半年! 老三一家子没一个人过来探望他的,更别提接他回府了。 老爷子是又气又悔,气老三没良心不要他这个亲爹,又悔自己不该这么冲动,直接就搬了出来,现在想回去都回不去。 他要脸,断然说不出自己主动回去的话,更不可能腆着脸求李氏。 就算回府,那也得是李氏求他才行,但凡心不诚他都得拿乔不答应。 “在那儿住够了,老大夫郎又孝顺求着让我来住一段时间,我这不就过来了。” 老爷子双手搭在红栗木的杖头上,强撑着脸面,“这儿虽说小了点,但热闹,人老了就喜欢家里热闹。” 可不嘛,时融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夏天的时候,当真是又热又闹。 “那你什么时候搬回去住啊?”表舅语气期待的问老爷子。 他年龄跟老爷子差不多,今天上门还带了自己的儿子跟女婿。 带两个小辈过来就是想看看李氏有没有什么好首饰,走的时候要两个回去。 李氏别看平时穿戴朴素,但屋里的好东西可真是多。 那放首饰珠宝的匣子都单独用个多宝格来盛放,就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 这么些东西,他不戴总不能放着积灰吧? 表舅来之前就惦记着了,从李氏这里要些他用不到的首饰回去。不说卖了换钱,就光是戴在头上出门上街都够有面子的。 可见都是些好东西。 奈何今年来了才发现,老爷子搬来时融家里了。 老爷子不在,表舅没了上门的借口,急的心里跟蚂蚁乱爬一样,恨不得把老爷子今天就抬回时府。 表舅话音落下,老爷子脸上僵了一瞬,语气有些硬,“再说吧。” 他也不敢把话说死,怕回头时清来了不给他脸。 他让老徐去院里看看,老三一家来了没有,尤其是时清来了没有。 时清跟李氏都不太爱这种场合,万一父女两人都没来呢。 “是。” 老徐从老爷子身边退下。 说实话,他有点怕时清,不敢过去,于是便把孙女金盏叫过来,让她去。 老徐怕,金盏更怕啊! 金盏被时清打过两巴掌,心里也怵的慌。 她心里忐忑,伸头往外看。 时清还没当官之前在府里就已经无法无天了,何况现在当了大官,要收拾她们连亲自动手都不用。 金盏不敢触霉头,只离的远远的看。 正巧外院里时喜也好奇,问下人,“时清来了吗?她在门口没讥讽我吧?” 如今时清都四品了,而她还只是个赋闲进士,时清可不得奚落死她。 下人不是个机灵的性子,见时喜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她感觉二小姐更在意后面那个,便说,“没有。” 小时大人完全没提过二小姐的事儿。 时喜却是一愣,随即两眼放光,兴奋起来,“时清没来!” 她一高兴,声音就扬了起来,正好被金盏听个正着。 时清没来! 那个喜欢送人棺材的阎王没来! 金盏吸了口气,人都兴奋起来,连忙回去禀报。 然而外院里,下人急到摇头,纠正道:“不是不是,来了,但是没说您坏话。” 时喜满腔欢喜瞬间落空,整个人都焉了下去。 她怎么就来了呢。 时喜是半点不想让时清过来。 早上老爷子院里的那群亲戚见着她就将她从头到尾问了一遍,知道她还没分派差事也没娶夫,脸上露出的表情格外耐人寻味。 时喜心里怪不舒服的,感觉被一群还不如自己的人瞧不起了。 要是等时清过来,两相对比,时喜更是被公开处刑,又得被拉出来比较一番,用她来衬托时清。 要知道,以前人家都是贬低时清夸她的,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 时喜心情低落到谷底,索性回了自己院子,根本不打算过去听人花式吹捧时清。 而金盏则是快步迈进老爷子院里,语气激动: “小主子说是没来!” 没来! 老徐跟坐在主位上的老爷子都是精神一震,两个人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支棱起来。 老爷子架子又摆了出来,老徐原本脸上的不安也没了,露出清浅笑意。 表舅不知道怎么回事,还问,“这时清怎么没来啊?” 语气颇为心急跟遗憾。 听说这时清就娶了一个夫郎,而且大半年过去,这夫郎的肚子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么长时间,就是娶只鸡他也该抱窝了。 时清这夫郎,莫不是不行吧? 表舅心思活络起来,如果时清这夫郎不能生,为什么不再娶一个? 像时鞠这样的人家,可不就喜欢多女多福吗。 表舅还想着这次试探试探,若是可以的话,回头把他那小外孙抬进时府给时清做小。 连云执这种小门小户商贾出身的男子都能当主君,他们这亲戚家的表弟当个侧室怎么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老爷子嗳了一声,“她不来更好。” 老爷子脸上露出笑意,“她不来,你们有事直接跟时鞠说,让她给你们办,都是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 表舅眼睛微亮,声调不自主的拔高,“老哥哥要是这么说,我们可就当真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融洽起来。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外面院里响起: “瞧姥爷说的,什么事情非得找我娘办,找我不也一样吗。” 时清到了。 第96章 096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在看见红色衣摆的那一刻, 瞬间僵住。 他顺着勾着金丝暗纹的衣摆朝上看,果不其然看见那张不讨他喜欢的脸。 刚才是谁说她不来了? 老爷子侧眸看老徐跟金盏,这两人脸色也不好看。 自从被收拾过, 这俩见着时清, 就跟老鼠见着猫一样。 老爷子的嘴角耷拉下来,一副不欢迎的模样。 时清却笑的张扬明媚,喊了声, “姥爷, 这出去住几个月,怎么还跟我见外了呢。” “跟你不见外,那找你有用吗?”老爷子没好气的说。 “当然——” 时清大喘气, “没用啊。” “……” 那找你干什么?给自己找气受吗? 两人说话的时候, 表舅看着门口的时清,迟疑着问, “这是时清?” 乖乖, 这能是时清?! 时清站在门口, 背对着阳光, 衣摆袖口的金丝暗纹在冬日暖阳照射下似乎有金光流动,衬得她那张本就昳丽夺目的脸更显贵气十足。 前些年他过来的时候,时清就跟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怎么如今成了个金疙瘩! 老爷子淡淡应了声, “就是她。” 除了时清, 还能有谁让他这么气不顺。 表舅亲热地站起来,“时清啊, 长这么大了, 可还记得舅姥爷, 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时清哪里记得谁抱过她, 她作为小辈还是叫了一声,“舅姥爷。” 李氏性子柔心又好,不是个爱嚼舌根和说人坏话的,但路上坐在马车里,提起这位舅姥爷,语气是说不出的排斥。 能让李氏讨厌的人,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果然是好孩子,有礼貌。”舅姥爷拉着时清的手进来,对着老爷子就是一阵猛夸。 什么时清出息了,他这个姥爷能跟着享清福。 什么时清是大官,有这么个年轻有为的亲戚说出去脸上都有面子。 又说老时家祖坟冒青烟,位置埋的好,这才出了时鞠又出了时清。 老爷子全程木着脸,好像对方夸的不是自家人。 “你是不知道她……”老爷子欲言又止,表情一言难尽。 舅姥爷却是亲亲热热的拉着时清的手,好像他才是时清的亲姥爷似的。 “时清啊,听说调到了户部,俸禄肯定更高了吧,毕竟连我都知道,户部最有钱了。” 时清笑,“瞧您说的,好像户部是我家一样。它再有钱,那也是朝廷的,跟我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多少能有点油水吧?”舅姥爷一副别想骗我的模样。 时清,“……” 油水,大牢里的牢饭听说没有油全有水,您要不要去尝尝? 见时清聊户部兴趣不高,舅姥爷又开始聊家常,“听说你娶夫了,夫郎有身孕了吗?” 时清突然觉得没有亲戚还挺好的。 她道:“还没呢,我俩年纪小不着急。” 谁知舅姥爷音量陡然拔高,“小什么啊,你这也都快二十了,该要个孩子了。” 时清笑容僵住,“……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传宗接代人生大事,这事要是都不急那什么事情要着急?”舅姥爷拍着时清的手,“听舅姥爷一声劝,早点要孩子。” 说到这个,老爷子跟着没好气的附和一句,“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娶云家的那个庶子,但凡换个男子,这时候都该怀上了。” “是个庶子啊,”舅姥爷眸光闪烁,佯装第一次听说,“咱们时清这么优秀,哪哪都好,至今没有孩子,莫不是你那夫郎不行?” “要是不行就赶紧趁年轻再娶一个,好给你时家开枝散叶,也能让你姥爷抱抱小辈。” 舅姥爷一脸真诚,说出自己的目的,“要是时清你不嫌弃,我家孙儿许给你家,给你生孩子怎么样?” “?!” 啥? 时清眼睛睁圆,受到了惊吓。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舅姥爷还真是开门见山不客气啊,张嘴就是送孙子。 时清挣开被拉住的手,“别送,我嫌弃,这主意不怎么样。” “你看你,别把话说这么死,”舅姥爷并未放弃,“好歹也得见了再说。我那孙儿模样,那叫一个好看,保准你喜欢。” 时清刚要说话,门外又有人进来。 张氏含笑说,“爹,舅舅,老三一家到了。” 舅姥爷朝门外看,就瞧见时鞠跟李氏以及一位没见过的男子迈过门槛进来。 时鞠和李氏去跟老爷子见礼,老爷子立马摆起脸色给两人看。 云执则走到时清身边,小声问她,“怎么走这么快?” 时清低声庆幸,“幸亏走的快。” 再晚几步,这舅姥爷指不定就亲自将人送上门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低头咬耳朵。 舅姥爷怔怔地看着时清跟云执,视线主要落在云执身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时清的夫郎。 云执今天虽然穿的是白色锦袍,但腰带跟内衬叠搭却是红色的,且同样绣着金丝暗纹。 打眼看过去就知道跟时清身上那件是同一种纹路跟绣工手法。 尤其是云执腰背挺直,双肩打开,腰肢劲瘦纤细,跟容貌比起来,更显眼的是他那身挺拔的气质。 衣服红白相衬,显得他通体贵气。 要不是知道云执商贾人家庶子出身,光看气质跟长相,还当这位是宫里的哪位皇子呢。 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 舅姥爷咋舌,时清这夫郎也忒好看了点。跟他一比,自家那模样不错的小孙子是真的拿不出手。 时清见舅姥爷在看云执,眉眼得意,跟他炫耀,“云执,我夫郎。” 语气说不出的骄傲。 好看吧,我的~ 云执怔了一下耳廓微热,有些不好意思,抬手跟表舅恭敬行礼,“舅姥爷。” 舅姥爷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淡,像是瞧不上他。 庶子出身啊,长这么好看一看就不安分,尤其是不能生孩子,中看不中用。 跟李氏一样,但李氏是家里嫡子,好歹还有点钱,这云执却是个庶子,能有什么? 舅姥爷淡淡应了声,“嗯。” 说不出的敷衍跟轻蔑。 “?!” 这什么语气? 时清这个爆脾气! 云执伸手拉了她一下,示意她时鞠跟李氏过来了,时清这才不情不愿的忍下。 “表舅。” 时鞠跟李氏给他见礼。 李氏看见这个表舅就头疼,也是最不喜欢这个亲戚,实在是对方每次过来吃相都比较难看。 但有些时候,面子上的客套总要给的。 “李氏啊。”舅姥爷笑着拍拍他的手,目光顺势落在他腕子上。 李氏今天戴着个玛瑙镯子,格外抬皮肤颜色,很是漂亮。 舅姥爷眼睛微亮。 李氏头皮微紧,朝时鞠看去。 时鞠上前半步喊表舅,李氏顺势往后半步躲在她身后,同时不动声色的将袖筒往下扯了扯。 他这镯子戴习惯了,竟忘了摘下来。 “时鞠,”舅姥爷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跟时鞠说话,“你这女儿有出息呦,小小年纪就是大官,将来可了不得。” 时鞠只是笑了笑,“表舅谬赞了,她年纪小,经不得这么夸。” “怎么经不得了,”舅姥爷道:“要我说还是你们老三家有出息,当娘的是太傅,女儿是户部侍郎。这都是一家人,怎么姐几个差的这么大呢。” 他不是没看见张氏在场,他就是故意说给张氏听的,想挤兑张氏两句。 谁让张氏小气抠门的紧,连壶好茶都不舍得让人送过来。 张氏脸上笑意淡去,捻着巾帕抵在鼻前,垂眸当做没听见。 舅姥爷不依不饶,“我听说时喜还没分派差事呢,人家时清都是户部侍郎了,她怎么不跟妹妹看齐,争口气呢。” “还有张氏你家那老大,宴欣,比时清大不少吧?至今也不过是个六品。” 舅姥爷脸型本就瘦尖,这副语气说话的时候,总有股尖酸刻薄的味儿。 他比划个手势,“六品,跟四品比差远了,将来可怎么养家糊口过日子。” “时喜也是不争气,半点比不过人家时清。” 张氏脸色难看,“表舅就算是不喜欢我家的两个孩子,也不用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吧。” 这巴结老三家的嘴脸也太明显了点。 “难听吗?”舅姥爷诧异,朝大家看去,像是寻求赞同,“这不是实话吗。” “还有时喜,至今连夫郎都没娶,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也是关心她,这才多说两句,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孩子,我还不惜的开口呢。” 他坐回老爷子身边,说,“这老大一家,当真不如老三一家。” 张氏呼吸沉沉,捻紧帕子,恨不得抄起扫帚把他赶出去! 就这样的德行,配喝他家的好茶? 就在这时,时清开口了,“舅姥爷,既然您关心我二姐,要不花点钱走走关系,给她找个好差事呢?” 舅姥爷一愣,话脱口而出,“我哪有钱给她走关系?” 他看向时清跟时鞠,笑着道:“你们是一家人,你跟你娘帮扶她一把就是,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个外人。” 时清诧异,“感情您还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啊!” “您对着我二姐一家指手画脚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才是她亲姥爷呢。” “就像您说的,横竖是我们一家子的事情,跟您没什么关系呢。您既然不舍得掏钱走关系,何必管我二姐分不分职位,娶不娶夫郎?” “再怎么说,我二姐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我大姐是翰林院修撰。我们姐妹几个,选择不同而已,何必要分个高低出来?” “您这眼皮子虽然窄了点,但管的倒是挺宽的。” 张氏闻言微怔,抬头看向时清,竟有股说不出的动容跟感动。 这还是那个能把他气到胸口疼的时清吗? 这分明是他嫡亲的外甥女清儿啊! 好孩子竟然会替她二姐说话,抬了她二姐一手。 张氏眼眶都热了。 时清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脸上情绪淡淡。 再怎么样时喜也是她一家人,好歹姓“时”,舅姥爷以为踩时喜是捧她呢,时清不需要。 她能笑她二姐是翻了壳王八,别人不行。 何况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舅姥爷也是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时清,“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说的是时喜又不是你,你急个什么?” 时清理所应当,“时喜再笨那也是我二姐,我怎么就不能急了?” 张氏,“……” 要是能把“笨”字去掉,他会更感动点。 舅姥爷恍然大悟,像是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这孩子这是对我刚才说的话不高兴了吧。” 他看向时鞠跟李氏,要两人评理,“我关心时清,说她这个年纪也该要个孩子了,还想着若是她夫郎不能生,我那孙子倒是能许给她,就这一腔好心还得罪她了。” 时鞠跟李氏,“……” 云执本来在喝茶,听到这儿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呛着自己。 谁,谁不行?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他抿唇抬眼瞪向对面的舅姥爷。 对方还在说,“你们是不知道,谁人看见我孙子,都说将来好生养,定是能生女儿。到时候一顶小轿抬进你们家,给你时家开枝散叶。” 云执面无表情的把茶盏放下来,后悔没把剑带过来。 还开枝散叶?他能把树枝削成光棍! 李氏忙跟表舅道:“不用不用,我们云执年纪还小,不急着要孩子。” 谁知道老爷子却是开口呵斥他,“你懂个什么。” 李氏被凶的一怔,张氏开口帮了句腔,“爹,李氏才是时清跟云执的亲爹,怎么就不懂了?什么时候要孩子那是人家一家四口商量的事儿,何须别人多问。” 老爷子被张氏一句“别人”噎了一下。 李氏朝张氏看过去,张氏给他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不管私底下闹的多厉害,横竖他们才是一家子,表舅才是外人。 现在对着表舅,哪里有不管自家人,反而要帮着外人的道理? 老爷子拎不清,张氏可不惯着他。 “瞧瞧,我这好心还得罪人了呢。”舅姥爷看了一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喝到茶叶梗子,朝旁边呸了两下,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面上。 他阴阳怪气起来,“不愧是大官呢,听不进去好话了。我把孙子嫁给时清,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时家,为了我那早死的姐姐啊。” “李氏就只生一个,现在那云家庶子连个身孕都没有,谁知道能不能生。要我说,多娶两个怎么了?” 舅姥爷看了眼李氏跟云执,“比起中看,还是中用的好。” 他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时鞠脸色微沉。 时清将茶盏放在桌面上,轻轻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本来想搭两句腔的老爷子瞬间把嘴闭上。 时鞠脸色稍缓。 时清开口,看着舅姥爷,微微笑,语气并不算差,“舅姥爷家里的孙女们,今年考恩科了吗?什么名次啊?” “没走仕途,那总该是做生意吧,今年赚了多少?” “就舅姥爷您这谁都看不上的姿态,您孙女要是不能考上状元,在京城买了四进四出的宅子,那不是往您脸上扇巴掌吗。” 舅姥爷一顿,讪讪的说,“她们不是那块读书经商的料子。” “怎么就不是这块料子了?”时清反问,“一个夫子教不好,多找几个夫子还不行吗?就是头猪,认真教化,它说不定也能上树。” “难不成您家里那几位,连头猪都不如?这么不争气吗!那赶紧趁年轻,让我表舅再生几个啊。” “我表舅要是不行,我给您女儿介绍年轻能生的。” 舅姥爷带来的儿子跟女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这说的好好的,怎么讨论起他家的事情了? 舅姥爷脸色也耷拉下来,跟时清说,“这不是你个小辈该过问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时清就等这句话呢。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也知道我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但我这不是跟舅姥爷你学的吗?” “怎么你家的事儿我们不能问,我家的事儿,你就要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咱这亲戚是单向的?只能你管我们?” “往好听了说,你多少是有点双重标准,往难听了说,你就是左脸皮贴右脸皮,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 “我从小到大见过你几回?还管起我夫郎了。我夫郎爱生不生,生几个,跟你有关系?是要你养着他了,还是要你养着我了?” “话不说到你脸上,你心里没点数。咱们关系没那么近,你事儿就别管这么多。”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养头猪,左右它比你家那几个不孝孙女有指望。” 舅姥爷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时清喘粗气,“你,这……” 他脸上火辣辣的,尤其是时清当着一众老少的面指着他骂,全程没一个站出来帮他说话的。 时清双手抱怀瞪回去,“我?” 舅姥爷喘着粗气转过身跟老爷子说,“老哥哥,我心里惦记着你,大冷的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家就这个态度?你们要是这样,我就、我就走了!” 他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说,“以后都不再来!全当没了你们这门亲戚。” 众人眼睛一亮。 还有这种好事? 舅姥爷,“……” 唯有老爷子忙伸手拦住他,“你别气,她个孩子懂什么。时清,还不快给你舅姥爷赔不是!” 上门的亲戚午饭都没吃就要回去,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以后这亲戚还怎么来往。 道歉?时清嗤笑,他也得配! 尤其是舅姥爷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不过就是他的套路。 等时清来赔罪认错后,条件还不是随便他开? 舅姥爷看向时清,“我念你是个孩子,给你次机会。” 他哼了一声,余光往李氏手腕上瞄,“你要是不好好赔礼道歉,我可饶不了你。我前脚出门后脚就得把你今天这话传出去,看你们以后怎么在亲戚中做人!” 李氏蹙眉,手搭在腕子上,明白舅姥爷的意思。 左右不过是想图他东西,让他拿镯子替时清赔礼道歉。 “嗳~我还就不怕威胁!”时清往他面前一站,挡住他看向李氏的视线,扬声喊,“来人啊。” 她看向舅姥爷,“你要是不把今天这事往外说,我还不舒坦呢,这个年都过得不热闹!” 舅姥爷楞楞地看着时清,下意识抓着椅子扶手,“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送客啊。” 时清道:“舅姥爷既然觉得跟咱们这亲戚处不下去,我也不能勉强您,只能恭送您出去。您爱跟谁处跟谁处。” 有张氏点头,门口下人立马进来,左右搀扶着舅姥爷,其余人搀扶起他儿子女婿往门外走。 时清顺手把舅姥爷提来的两个轻轻的小礼盒拎着。 大门口,舅姥爷就差坐在地上了。 老爷子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呵斥时清,“快停下,送人出门像什么样子!” 张氏皱眉挽着他的手臂,看似是扶着,其实是拖着,“爹,这种亲戚还是少走动的好。” “你们这样,外人可怎么看我,可怎么看咱时家!”老爷子气的拐杖杵地。 外头舅姥爷也叫喊着,“可有你们这种亲戚!大过年的把人往外头撵!” 时清立马说道:“瞧舅姥爷说的,您非要走我们也拦不住。” 她故意扬声说,“舅姥爷您也不留下吃饭啊?这也太见外了,那把东西拿上,多少是我们晚辈的心意,您可不能客气!” 舅姥爷气的把礼盒一把夺过来。 客气什么? 还她的心意,这分明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但时清这么一吆喝,就变成了舅姥爷非要走,时清留不住,只能送点礼物以表心意。 尤其是舅姥爷他们收下了。 现在舅姥爷就是浑身张嘴也解释不清。 尤其是时家那种门第,怎么可能把人往外赶呢,一定是舅姥爷不愿意留下来吃饭! 这亲戚,太客气了! 等下人把舅姥爷连拖带架塞进轿子里,时清立马催促轿妇把人抬走。 临走前,时清撩开轿帘跟舅姥爷半真半假的说,“舅姥爷,我这人脾气差又记仇,往后要是在亲戚中听见半点关于我爹跟我夫郎不好的言论,那肯定是您蓄意报复在嚼舌根。” “到时候这轿子的方向,就是朝刑部去的了。” “抬走。” 舅姥爷被吓唬的不敢吭声。主要是看时清这性子,是真的能干出这事。 轿子刚抬起来,时清就又扬声说,“舅姥爷,我们回的礼也不重,就三五个玛瑙镯子,六七根玉如意,八九个金锭子,您别嫌弃啊!” “!!!” 舅姥爷明白时清的意思,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到厥过去。 时清这是要让他家里起内讧啊。 他们几个知道礼盒里是什么,但家里人不知道。家里人只当时家给了什么好东西呢,毕竟时清都吆喝出去了。 到时候还不得扒着他们几个要东西,若是掏不出来家里人只会觉得是他们偷着分了。 舅姥爷欲哭无泪,直拍大腿。 怎么就有时清这种人呢? 他这次来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作孽,作孽啊! 时清微笑着站在大路上朝轿子挥手。 再见,再也不见~ 身后张氏扶着老爷子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初时清不也是用这招,直接把老爷子送出门,就没再回去过。 好家伙,现在老爷子倒是不用操心别人怎么看时家了。 该操心这些的应该是舅姥爷。 张氏含笑看着时鞠一家,“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吃饭?爹都想你们了呢。” 时清扭头嗤笑,“得了吧,大姨夫,谁知道里面是不是鸿门宴。就您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 不就是想把老爷子送回去吗? 别说门了,就是连窗户都没有! 尤其是今天张氏把她们请过来,为的不就是想借舅姥爷给她们施加道德压力吗。 结果谁知道舅姥爷过于踩高捧低,不仅没能如张氏所愿,反而得罪了他。 要不然,张氏才不会跟她联手送走这位“亲戚”呢。 “年后说不定时喜有考核,过关了就能分派职位,到时候……” 时清啧了一声。 张氏,“……” 张氏瞪了眼时清,“最好是!” 时清笑,“我们就不叨扰您了,我们今天出去吃。” 时鞠临走前看向老爷子,“爹。” 老爷子激动的攥着拐杖。 他其实想回去,毕竟跟张氏比起来,还是李氏性子软好把控。何况老三家里人少,住着也宽敞舒服。 但他拉不下脸。 时清可不想让他回去,就他今天跟李氏说话那个语气,半点没有悔过反思的样子。 “姥爷放心,我们都好好的,您在这儿安心住着就行。” 时清握住老爷子的手,“不用惦记我们。” “谁惦记你了,”老爷子挣开她的手,赌气说,“我也住的挺好。” “既然爹住的挺好,”时鞠舒了口气,“那我也就放心了。” 毕竟老爷子跟着嫡长女住,合情合理。尤其是他本人也觉得住的挺好,那为什么要接回去? 老爷子嘴都哆嗦了两下,眼睁睁看着时鞠一家又回去了。 “……” 这个时清,果真不讨他喜欢! 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 老爷子什么心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清一家子今天过的还算不错。 酒楼里的饭菜跟茶水可比时融家里的好多了。 一家子吃完饭又去听了曲儿逛了街,晚上看了会儿灯会,吃罢晚饭才回去。 虽说离正月十五花灯节还有半个月,但花灯早已提前摆了出来,气氛不输年后。 时清晚上猜灯谜,还给云执赢了盏兔子灯呢。 云执边说男人怎么能提这么可爱的灯,边攥着不肯松手。 晚上睡前洗漱后,时清擦着头发出来。 云执坐在桌子边研究兔子灯是怎么扎的,并蠢蠢欲动想拆开。 “你行不行啊,回头拆开再装不回去。”时清坐在他旁边。 云执腰背瞬间挺直,“谁不行了?” 他今天听这话听两回了。 云执想起什么,眸光闪烁,伸手戳着兔子灯说,“你真不急着要小孩啊?” 下午李氏跟时鞠怕云执听了舅姥爷的话心里难受,话里话外跟他说咱家不急,就是不生也不会让时清娶小的进门。 典型的拿云执当成亲儿子疼。 时清笑,“心里还惦记着呢?” 她起身凑过来,从侧面抱住云执,半个身子都挂压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吐气,“不急,因为你比什么都宝贝。” 湿润清香的气息拂在耳廓上,云执整只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格外可爱。 他眼睫煽动,不甚自在的抬手揉鼻子,含含糊糊的说,“但我觉得要一个,也行。” 时清没听清,歪头往前看他。 云执侧头跟时清面对面,红着脸说,“要不咱们生一个吧。” 时清微怔。 云执手搭在时清腰上,语气认真,“我现在还挺想给你生一个的。” 尤其是散发热温热水汽的时清趴在自己肩上,云执格外想拉着她生孩子。 云执另只手抚着时清的脸,偏头吻她脖颈,气息拂在她耳根处。 声音又低又哑,像是撒娇又像是蛊惑: “时清,我们生一个吧。” 第97章 097 年后正月十六, 朝廷开印,各部门正式开始工作。 积攒了小半月的事务一下子堆积上来,时清忙的脚不沾地。 户部管财政, 月初月底年前年后是最忙的时候。 加上今年雪大,有部分地区可能受灾严重,需要朝廷拨款赈灾。 去年夏天抗洪,时清负责押送赈灾银两。这次倒是用不着她, 皇上有意历练六皇女,派她去了。 一连两次严打下来,往后关于赈灾银两的贪污情况估计会少很多。 吏治清明, 少了蛀虫,朝堂方能稳固。 除了赈灾, 朝中另一件大事就是春闱了。 乡试中举的考生年后从各地四面八方往京中涌来,为的是二月份的会试。 朝廷有规定, 凡是进城的举人可以在验明身份后,从官府那里领到五两银子的考试费用。 这一规定主要是帮扶那些条件不好的寒门学子,让她们在京中能够安心备考,暂时不必为生活费烦恼。 这是朝廷上的大事。 至于时家的大事呢,那自然是时鞠被选为春闱的副考官, 二月五六号就要进贡院, 李氏已经提前给她收拾衣物和常用物品了。 春闱不是秋闱,要更盛大正规些, 所以主考官的人选筛选的很是严格, 最后定的是三朝元老苏阁老。 苏阁老被选中后,先是把家里的小辈们全部叫过来, 挨个问:“听说过时清吗?” 小辈们有些不出门不问朝堂事, 于是摇头, “没有。” “很好,”苏阁老双手背在身后,表示,“那现在听说了。” “……” 苏阁老生怕自己重蹈陈阁老的旧路,把好好一个差事给作没了。 能当上春闱的主考官,这是何等荣耀的一件事情啊。 说明了皇上的器重,朝臣的推荐,以及天下读书人对她能力的信任跟肯定! 所以苏阁老绝对不允许自家小辈中出现像陈筱栗这样的不孝孙女。 苏阁老严于律己,同时给小辈们立下规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说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最后一条: 不要招惹时清。 最好是见着姓时的就跑,不要管她是不是叫时清。因为沾上这个人,多少得有点事情。 苏阁老叹息,“祖母能不能稳稳当当的进贡院,不仅在我,还在你们啊。” 苏阁老说完往椅子上一坐,开始喝茶,同时让身边人过去给小辈们讲讲时清以及陈筱栗的事迹。 小辈们全程目瞪口呆,像是听书一样。 这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人物?! “难道这满京城就没一个能吵过小时大人的?”有小辈问。 苏阁老点头,“也许有。” 小辈眼睛一亮,就听苏阁老又道:“那又有何用?就算吵的过时清,那能打的过她夫郎吗?” 那云执,去年在将军府门口,空手打败了三位将军,将人押着跪在地上起不来,逼着对方给时清赔礼道歉,这事谁人不知? 所以当着云执的面跟时清吵架,吵输了,你完了。吵赢了,那你更完了。 小辈们无言以对。 如果和云执打架,结果跟上面相同。 打输了,时清会奚落你两句。打赢了,时清绝对会弄死你! 何况这两人,至今没有对手,简直恐怖如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现一个既能逼逼又能打的人,说不定可以以一敌二,勉强取胜。 “好想见见这两人啊。”苏阁老说话的时候,小辈中有人无意识的轻声感叹,发出钦佩的语气。 苏阁老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让她看看是家里哪个小辈非要知“时”而上去作死! 底下一群萝卜头立马缩起来,不敢吭声了。 苏阁老道:“想见这两人如今倒是有点难。” “时清还好,早上起早点,蹲在户部门口,临近点卯时最后来的那一个,准是她。” 不到时辰,时清是不会到的,就这么抵制内卷。 谁爱早起谁早起,反正她不起。 “至于云执,”苏阁老沉吟,“年后这一个月就没听说过,想必深入浅出,在忙事情。” 她说的意味深长,以至于众人以为云执在帮朝廷做哪些见不得光的差事。 比如时清今天发现谁贪污受贿了,晚上云执便会提剑上门去取谁的狗头。 众人一脑补,莫名感觉后颈发凉。 苏阁老裹了裹衣服,语气纳闷,“怎么院里起风了?” 小辈们忍不住边哆嗦边在心里腹诽。这不是废话吗,才刚二月初就在院子里训话,能不冷吗? 她们甚至觉得,就祖母这性子跟脑子,当真适合当主考官? 还没等苏阁老训话结束,外面下人跑进来,“阁老,听说时家正在放鞭炮发喜糖呢。” 苏阁老一怔,惊诧道:“莫不是时清娶了个小的进门?” 不然这不年不节的,发什么喜糖果子啊。 至于时鞠,守着她那夫郎这么多年了,绝对不会再娶一个。那时家有喜事,只能是时清。 “怪不得小时主君最近不出门,莫不是因为这事被打击到了?” 苏阁老纳闷。 下人摆手,“阁老您想什么呢,听说是小时主君有身孕了。” 谁? 谁有身孕了? 云执?! 苏阁老愣了半天,才回过神。也是啊,不能因为云执太能打反而忘记他是男子的事实。 再说时清跟云执成亲也快一年了,云执怀有身孕很是正常。 只是苏阁老曾遥遥见过宫门口,那少年身形轻盈的从马车车顶飞下来,站在地上等时清回家。 那般人物,那般身姿,还真让人有点难以想象他怀孕后的样子。 小辈中有人探头出来,轻声问苏阁老,“祖母,您说她俩生的孩子,会不会既能说又能打?” 先礼后兵。实在说不通,只能“遗憾”的抄起拳头以武服人,打服了再继续讲道理。 刚才还感慨没人能以一敌二战胜时清跟云执,现在有了。 但可怕的是,此人是对方阵营里的。 苏阁老,“……” 苏阁老打了个寒颤。 不怕,她应该活不到那个时候,往后的京城如何,跟她没、有、关、系! 小辈们自求多福吧。 再说云执,积极努力了一个月,月事终于没来。 他身体好,月事相当准时。 按着平时,昨天晚上月事就该来了,然而这个月却推迟了。 今天一早,他去完净房回来,蹲在脚踏上晃时清胳膊。 时清两眼茫然的睁开眼睛,“点卯了?” 她弹坐起来,“我晚了?我怎么没听见蜜合喊我呢?” 云执说,“没晚,蜜合还没起。” 时清又躺了回去,被子盖到脖子上,“安详”的闭上眼睛,“那还能睡。” “……” 云执又晃她。 时清敷衍地伸出一只胳膊,本来想摸摸云执的狗头以示安抚,结果没睁眼,手差点伸进云执嘴里。 云执往后躲开,拉着时清的手腕说,“时清,我月事没来,昨晚没来,今早也没来。” 他眸光清亮,嗓音是说不出的紧张跟紧绷。 云执把时清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口上,轻抿薄唇让她听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他可能有了。 “月事没来?”时清含糊问。 云执嗯了一声。 时清表示,“这题我熟,可能就是单纯的推迟了,过两天就来了。” 并不是所有人的月事都准时,就像时清,以前都能从月初轮到月底。 一个月三十天,哪一天都有可能。 云执看时清眯着眼睛又要睡,微微扬眉,掀开被子一角,把自己刚洗完后微凉的手指塞进被窝里。 他往时清腰上摸了一把,时清瞬间凉到打了个哆嗦。 她往床里面躲,云执索性爬到床上,将两只手都伸进去挠她痒痒肉。 时清又气又笑,想拍掉云执的手又没他快。 最后只能抖开被子,将他一同拉进来,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云执呼吸陡然一重,闷哼一声,嗓音说不出的性感。 时清也清醒了。 她手指蹭着云执被自己咬过的地方,“大早上的,闹什么?” 被窝彻底没了暖和气,时清盘腿坐在床上,索性将被子抖开,披在两人身上,将她跟云执都裹起来。 云执被时清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有些地方不受控制的亢奋起来。 他耳廓微热,跟时清说,“我可能有了。” 时清眨眼眼睛,“就因为月事没来?” 云执点头,怕时清不信,他又重重地点了一次头。 毕竟他月事比较准。 时清笑,亲了口云执额头,“恭喜云少侠,当爹了呢。” 云执眼里也跟着露出笑意,他伸手搂时清,脸贴在她侧脸上,“不急,我还没把过脉。” “……” 那你说的跟真有了一样。 时清瞪他。 云执摸摸了鼻尖。 他是有点太激动了,就想着先告诉时清,这会儿才想起来把脉。 两人穿上衣服。 ……实在是被窝凉透了。 时清捧着热茶坐在桌边看云执,云执就坐在她对面。 云执按下心头激动,嘴上跟时清说,“你别急,让我先给自己把个脉。” 然而实际上,他右手搭在左手腕子上的指尖摸了半天都没摸着脉搏。 时清抬头看他,“……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 “我就是大夫,我是神医的弟子,哪个大夫比我医术高?”云执瞪她,格外不服气。 时清举起双手,“好好好,你把脉,我不急。我今天告了假,有一天的时间等你把脉。” 就云执这手抖的,估计一时半会摸不出什么脉象。 云执舔了下唇,坐直了,调整呼吸。 光看他那架势,有点练功的感觉,不像是把脉。 “这次肯定行。”云执把手又搭上去。 时清慢条斯理地吹着热茶,看似淡定,其实鞋子里的脚指头早就绷紧了。 约摸小半盏茶的功夫,云执抬头看时清。 时清握着杯子的手一紧,心脏提到嗓子眼,跟他对视。 沉默中,云执开口,“……你要不还是找个大夫吧。” 时清,“……” 云执放弃的往桌子上一趴,通红滚烫的脸贴在红木微凉光滑的桌面上,有些无奈,“我静不下心,摸不出来。” 太打脸了。 好歹是神医的弟子,结果心乱到摸不出自己的脉象。 云执不好意思见人,脸贴着桌面,手横过不大的桌面去扯时清袖筒,“我紧张。” 前所未有的紧张。 时清也紧张。 她深呼吸,故作轻松地伸手揉云执脑袋,“我去让蜜合给你请大夫。” 时清往外走。 云执脸贴桌面抬眼看她。 就瞧见时清越走越有点同手同脚的趋向。 “……” 云执顿了顿,眼里慢慢溢出浓郁笑意。 浓密的眼睫煽动着落下,热意从脸顺着脖子一路流到心底,暖融融的。 他单手遮住上半张脸,唯有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傻媳妇。 蜜合对于这种事情相当积极,跑的飞快,大夫来的也快。 李氏跟时鞠也过来了。 一家子人站在旁边,围观大夫给云执把脉。 云执看似坐的笔直,一本正经,但支棱在外的两只红耳朵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跟那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好意思。 别说云执有压力,大夫也格外有压力。 这脉翻来覆去的摸了好几次,就在时清即将耐心告竭的时候,大夫开口,“应该是喜脉。” 什么叫应该是? 一家子看向大夫。 大夫表示,月份太小,脉象不明显所以不好摸。 但看着脉象,是喜脉。 毕竟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说不定小孩子还没有一个月大,所以这脉不好摸。 云执刚才是自己心乱,静不下来,加上大夫说的这个原因,才摸不着脉。 毕竟头回当爹,没有经验。 李氏立马走过去牵住云执的手,语气说不出的惊喜,“这怎么说有就有了呢?” 一个月前,舅姥爷还说云执不能生,这才一个月,云执就有了。 云执也不能说之前一直在吃药,防止怀孩子,只能表示,“可能因为我比较行。” 看以后谁还说他不行! 李氏一头雾水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高兴。 时鞠跟发愣的时清说,“拿上银钱,送大夫回去。” 时清这才怔怔点头,“好、好。” 她把大夫送到门外,又给了诊金和赏钱。 大夫看完直呼给的太多了。 这完全不符合小时大人一贯“节俭”的作风。 大夫走后,时清站在大门口。 一阵风吹来,她冷的回神,头脑这才清明。 ‘我要当娘了。’ ‘云执怀上了。’ ‘我要当娘了!’ 时清垂在身侧的手有些抖,她捻着袖筒攥紧,想开口才发现嘴巴有点瓢,唇瓣都是颤的,唯有嘴角不自觉的往两边咧开。 大冷的天,时清双手捂脸蹲在自家大门口,笑的像个傻子。 看她迟迟不回去,蜜合跑过来,蹲在时清身边,兴致勃勃的问,“小主子,咱们要不要买鞭炮庆祝一下!” “买!”时清毫不犹豫,“必须买!” 时清表示,“买最大最响的那种!” 看谁以后还敢说她家云执不行! 蜜合去买炮,时清回自己小院。 瞧见她回来,时鞠牵着李氏,轻声道:“给小两口点说话和反应的时间。” 李氏跟着时鞠往外走,刚想叮嘱两句,让时清悠着点别乱来。 结果才到院子里,扭头朝后就看见云执把时清抱起来转了一圈。 “……” 跟他想的是有点不一样。 云执刚才还绷着,这会儿见到时清终于放开了。 “我就说我有了吧,你还不信,”云执得意地挑眉,松开时清,反手指着自己平坦有肌肉的小腹,“厉不厉害?” 时清双手比大拇指,“少侠牛啊!” 她伸手去摸云执小腹,然后弯腰在上面亲了一口,“咱俩有孩子了。” 云执被亲的呼吸微沉,小腹紧绷,原本平整的衣摆突然有点隆起。 他不甚自然地别开身体,弓腰坐回凳子上,红着耳根喝茶,让自己平心静气。 胎儿月份小,经不起剧烈运动的折腾。 时清看他这副躲自己的模样,特别想笑,但憋住了。 她从后面抱住云执,轻轻啄云执后肩,语气跟动作都不带□□,“以后辛苦了,我的男妈妈。” 云执本来有点尴尬,但听时清这么说,立马又支棱起来。 他表示,“疼媳妇,再苦都不怕!” 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所以蜜合在外面放鞭炮发喜糖的时候,云执有一种骄傲自豪的感觉,好像天地间的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是大英雄! 时清笑着戳他胸口,调侃着喊,“大英雄。” 云执怕痒的缩了一下,“别闹,孩子她娘。” 时清微顿,眼睛亮起来,“这个称呼不错,我喜欢。” 云执笑,伸手牵住时清的手握在身侧,难得轻声说她,“傻。” 两人站在自家小院里都能听见炮声,可见蜜合买的炮仗有多响。 炮放了一盏茶的功夫,时清估摸着整个京城都该知道这事了。 毕竟云执前脚有喜,后脚宫里的君后就把安胎用的补品送了过来,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云执。 跟君后补品先后脚到的,是钱父跟钱灿灿。 钱父跟李氏拉着云执,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他谈谈怎么做个孕夫。 钱灿灿则跟时清坐在前厅喝茶。 听见后面的说话声,钱灿灿止不住地想回头朝里看。 至今她对于云执怀孕一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云少侠怀孕了? “是真的?”钱灿灿跟时清求证。 时清得意,“那可不,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厉害啊你!”钱灿灿给时清竖起大拇指,佩服的真心实意。 “嫉妒吧,羡慕吧,”时清跟钱灿灿碰了碰茶杯,“那就也娶个夫郎啊。” 钱焕焕的亲事听说已经在谈了,对方是白家的小公子,一直喜欢着钱焕焕。 相看第一天,小公子就红着脸往钱焕焕手心里塞了个自己绣的荷包。 事后时清看过,绣工跟云执不相上下。只不过白公子勉强能缝个荷包出来,云执缝不出来。 钱焕焕也是疑惑,拿着荷包,不解的问时清,“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毕竟这荷包绣的,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绝对是喜欢!”时清语气肯定,“光看这绣工,就没拿你当外人。” 钱焕焕,“……” 钱焕焕神色不自然,脸慢慢热了起来,手指紧攥,将荷包收进掌心里。 看她这个反应,这亲事稳了。 钱焕焕稳了,就只剩下钱灿灿了。 对上时清的眼神,钱灿灿扛了三五句话,最后还是放弃抵抗。 她在桌面上转着杯子,含含糊糊的说,“我昨天进宫去见舅舅了。” 也就是钱贵君。 时清好奇,“如何?” “舅舅可能猜到了我的意思,说替我争取。”钱灿灿手指摁停杯子,微微皱眉,“想娶他的人,有点多。” 时清伸手拍她狗头,“那你积极点,多表现表现。” 想娶沈郁的人越多越不怕,这时候皇上跟君后肯定是尊重沈郁的意见。 至于他嫁哪一个,全看他个人喜欢了。 钱灿灿吐了口浊气,扯了扯嘴角,“不提了。” 她打起精神,指着里面的云执,“生出来,我得是干娘,谁也不能跟我抢。” 时清笑她,“出息。” 时清表示,“我就不抢,谁让咱是孩子亲娘呢。” “……” 瞧你嘚瑟的。 因为云执怀孕,小妻夫激动了三五天,日子又慢慢回归平常。 只是有些事情,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时清早起点卯,穿上衣服往外看,本以为云执应该在练剑,毕竟云少侠来月事的时候都不会耽误习武。 然而今天看过去,云执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推、揉的动作缓慢有张力,但跟舞剑比起来,太温和了。 时清愣了一下,明白他这是怕胎儿不稳,才把舞剑改成了太极拳。 微弱的光亮里,云执站在院子中间,背对着门,每招每式都很沉稳。 时清靠在门槛上抱怀看他。 刚成亲时,时清觉得云执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清爽干净,一身的少年意气。 她怕他被骗,也是惦记着他那手绣工,于是将人留在身边。 可这一年过去,云执却在不知不觉中,从稚嫩青涩的翠竹,长成了笔直挺拔的杨树。 他会在遇见危险时,毫不犹豫的先护住她。 也会因为对方对她威胁太大,而让青剑见血。 更会在床笫之间因为她而妥协躺平,如今又为她怀了孩子。 时清这才发现,原来云执在不知不觉间,从“依靠”她,变成了保护她。 两人像是两根相互支撑的木头,不再是谁单纯的依靠谁,而是彼此扶持相依。 “云少侠。” 时清喊他。 云执收下动作,转身看过来。 时清张开双臂,“来宝贝,抱一个~” 她朝云执跑过去,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 云执有点茫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热情,但还是笑着揽住她的腰。 时清问云执,“我是不是没正儿八经的说过我喜欢你?” 时清笑,“那今天就说一下。” “我爱你。” 第98章 098 对于云执来说, 怀有身孕好像除了前两个月有点束手束脚外,别的都还好。 他胃口不错,并没出现孕吐跟反胃的情况。 每天饭桌上, 该吃的鸡腿依旧吃, 该啃的鸭脖照样啃, 嘴闲下来还会跟时清一起嗑瓜子看剑谱。 本来以为当爹了也许会成熟稳重点, 奈何云少侠还是那个性子,所谓的成熟稳重只不过是孕初期的昙花一现。 他那时候刚怀上,有点谨慎小心,连打个喷嚏小腹收紧都害怕孩子没了。 每天肚子上像是绑了个易碎的玉器, 走路都小心翼翼。 明明小腹平平,胎儿也不过是黄豆大小,他却走出怀胎八个月的感觉。 有时候晚上跟时清躺在一起,必不可免的有反应了, 云执就平躺着念清心咒,一副好爸爸模样。 更别提上屋脊和练剑了。 奈何两个多月一过,云执一摸脉象, 稳了, 顿时舒了口气。 时清还记得那天下午回来,云执抱怀倚在主屋门框上, 姿态潇洒随意,眼里盛着漫天晚霞, 嘴角挂着清浅撩人笑意, 帅到时清晃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自己的。 他朝时清暗示, “晚上一起洗澡?” 时清, “……” 时清眼皮跳动, 伸手要摸云执脑门,“憋坏了?” 云执将她的手扒拉下来,跟条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进屋,“是胎稳了。” 他表示,“咱们悠着点就没事。” 这两个月云执天天面对着时清,别说做了,连抱都不敢多抱。 两人每天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最多也就亲亲额头,纯洁到不行。 时清翻白眼睨云执,“谁让你这么不禁撩。” 云执讪讪地抬手摸鼻子,眼神黏黏糊糊的看着时清,轻声问,“洗不洗啊?” 时清笑,“洗。” 云执立马像只得了肉骨头的大狗狗,伸手帮她解开官服的腰带。 “真能做?”时清呼吸微热。 云执声线有点哑,低低的嗯了一声,“我是大夫。” 时清戳他,“你个庸医。” 云执低头要咬她手指。 时清本以为云执是馋坏了忘记自己是个孕夫的事情,可等到晚上洗澡的时候,见他真收着很多,才明白他心里确实有分寸。 云执确实已经是棵挺拔遮风的可靠大白杨,但唯独对着她的时候,会露出几分翠竹才有的青涩稚嫩跟少年气。 确定胎儿稳了之后,云执把练剑又重新捡起来。 打了两个月的太极,再摸着剑的时候,云执宝贝到眼眶微热,扯着袖筒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剑鞘。 为了证明自己剑法依旧,云执现场给时清用剑雕了朵胡萝卜花,递给她,“喏,牡丹。” “……” 谢谢哦。 云执得意,“不客气。” 新学的,没忍住拿来在时清面前卖弄。 云执还雕了两只肥兔子,时清吃不着真兔子,可以吃两只假的解解馋。 找到手感后,云执舞了一剑。 身形依旧轻盈如叶,从梨树上落下的时候,随梨花雨一起,衣摆翩跹,像片随风飘落的梨花瓣,轻到无声,惊不起半点尘埃。 可以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剑。 时清完全不担心云执动了胎气,倒是李氏偶然撞见云执在院子里练剑,心脏都提了起来,直呼小心。 他不明白,之前小腹平平时,云执还谨慎的很。 怎么如今两三个月过去,小腹微微有点弧度的时候,云执却像是没怀上一样。 云执现在这样跟没怀上的时候的确没区别。 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坐着,听到情话会忍不住的边扬起嘴角边抖腿,生闷气了会蹲在屋脊上等时清爬梯子上来哄他。 家里来外人了,在介绍到时清身边的他时,还是会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半点不像个要当爹的人。 不过整个时家,也没有一个人拿如何当爹去要求束缚云执。 只要安全,便随他折腾。 李氏跟钱父聊天的时候,提到云执,两人总结了一下,觉得他这种情况应该是属于刚当爹的那份新鲜劲没了,还没有切实怀孕的感觉。 毕竟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为人母父,都要慢慢适应跟习惯。 就像李氏说的,云执在胎儿稳了后,就没了那份小心翼翼,行为举止都跟平时一样。 因为孕期反应不是很明显,云执感觉不到自己跟孩子间的那份联系。 他有时候摸着肚子都在怀疑,会不会只是单纯的吃胖了? 直到某天晚上,突然有了胎动。 刚动第一下云执没反应过来,他头枕双手翘着二郎腿在等时清洗完澡睡觉。 等第二下的时候,云执才感觉到有什么动了,二郎腿慢慢放下来。 他盘腿坐起来,心有所感,静静的等。 然后就有了第三下。 云执僵在床上,眼睛睁圆,手下意识的搭在小腹上,就感觉到掌心被那不轻不重的力道碰了一下。 不知道对方是拳头还是手,反正抵住他手掌的那一刻,云执心头一阵悸动,微妙的感觉顺着掌心抵达心底。 像是亲子那条线被人陡然拨动,措不及防,让他后背发紧,呼吸轻颤。 云执傻愣愣的掀开中衣衣摆低头看肚皮,果然看到有东西滑动。 他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床上弹起来,“时清。” 云执下床时连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去找还在浴桶里泡澡的时清。 “你看你快看。”云执站在浴桶边,掀起中衣衣摆让时清看。 时清单手抹了把脸上蒸出来的水汽,坐在浴桶里认真看云执的小腹,肯定的点头,“身材保持的不错,隐隐约约能看见腹肌。” 时清竖了个大拇指,抬头看他,“很棒。” 云执先是得意了一瞬,随即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找她,“……” “不是让你看身材,是看孩子。” 他挺起腰杆让时清看,“刚才有胎动,我肚皮鼓起一个小包,一碰她又缩了回去。” 云执指着肚皮,“刚才就在这儿,动了好几次。” 时清凑过去,胎动没看见,就看见云执光着脚过来,“傻子。” 虽说已经五月份,不冷,但待会儿这脚怎么上床睡觉。 她示意那边的凳子,“坐过来,洗脚。” 云执搬着放衣服的高凳子坐在浴桶边。 本来是时清一个人泡澡,现在变成了她泡澡,同时桶里还有云执挽起裤筒在泡脚。 云执手还搭在小腹上,另只手撩起中衣衣摆,低头研究,“怎么不动了?” 他揉了两圈,又轻轻拍了两下,“快,动给你娘看看。” 奈何对方不买账,肚皮上无事发生。 云执不信邪了,左摸摸又摸摸。 时清笑,湿润浓密的眼睫落下,坐在浴桶里,低头给云执把脚洗一下。 云执揉肚子的动作瞬间一顿,有点不好意思,像是觉得让媳妇给他洗脚有点委屈她了。 但时清按摩脚踝的力道又特别舒服,云执红着耳廓别开视线,心虚愧疚的让自己享受了一把。 舒服~ 云执眼睛在净房里看了一圈,又慢吞吞地落回时清身上。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身后,发尾飘在水面上,像是黝黑好看的绸布,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莹润通透。 热气蒸腾,为时清那张昳丽明媚的脸增添了一抹绯红,少了几分张扬肆意,多了几分别样感觉。 云执呼吸微热,没忍住双手握着浴桶边缘,俯身在时清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就在这时,孩子又动了。 云执眼睛睁圆,一把拉住时清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 时清诧异地抬头看他,刚要说话,就被云执俯身下来吻住她的唇,堵住了。 像是怕她开口惊到了肚子里的小生命。 时清疑惑地抬头看云执,云执疯狂用眼神示意她好好感受一下。 时清湿润温热的掌心贴在云执小腹上。 可能因为他弯腰的动作,胎儿动的不是很明显,但时清还是感觉到有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 时清眼睛瞬间亮起来,呼吸屏住,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推着云执的肩膀,让他坐直了。 孩子可能是刚才休息够了,这会儿又活泼起来。 时清立马扭身趴在浴桶边上,甩干净另只手上的水,两只手都贴上云执的小腹。 他低头掀开中衣,任由时清轻轻戳他肚皮上鼓起来的包。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怎么感觉她有好多只手……” 时清纳闷。 这小拳头玩着玩着一下子出来三个可还了得! 不会是怀了个哪吒吧? 云执思考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可能怀了两个?” 他也不是很肯定。 因为脉象摸出来,就一个。 而且云执比较清瘦,小腹也比较紧实,肚子不像是双胞胎该有的弧度。 为了保险起见,第二天两人又请了大夫。 没办法,云执给自己把脉的时候,心静不下来,典型的医者难自医。 “你这医术,不会是假的吧!”钱灿灿今天刚好过来给两口子送吃的,结果就看见云执请了大夫把脉。 说好的云少侠医术天下第一呢? 钱灿灿摸着自己曾经受过伤的胸口,“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那药是不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时清抬脚要踹她,钱灿灿笑着躲开,“说着玩的。” 她凑过来看,皱眉问时清,“他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大夫道:“没有不舒服,反而是喜事。” “喜事?”钱灿灿没懂。 时清跟云执对视了一眼,懂了。 大夫收回手,给出的答案和两人猜测的结果差不多。 那就是云执怀了两个。 只不过另一个太过于安静,跟活泼好动的那个比起来实在没有存在感,所以不易察觉。 要不是昨天晚上一时兴起参与了“亲子互动”游戏,估计得等到出生的时候才会被发现。 钱灿灿惊喜,“这要是对龙凤胎,将来无论我家孩子是女是男,咱们都是亲家!” 钱焕焕六月份大婚,同时也因为沈郁点头,钱灿灿跟沈郁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年底。 她马上也是有夫郎的人了。 不仅有夫郎,就连将来孩子的亲事都定下了。 时清才不搞包办婚姻,“孩子有孩子的选择,咱们不兴强迫的。” 钱灿灿本来还有点遗憾,随后一想,万一孩子的性格像时清,不管是男是女,她跟沈郁生出来的孩子可能都有点招架不住。 ……孩子的事情,还是让孩子自己去处理吧。 · 这么一晃几个月过去,到了云执生产的时候。 钱家除了钱母几乎都来了,包括新娶进门的白公子。 他手上还拿着自己给小孩子绣的小衣服,说是一点心意。 时清接过来一看,感觉白公子也没拿她跟云执当外人。 这针脚,一看就是白公子亲手缝的。 缝的很好,但下次还是从街上买吧…… “怎么样了?” 钱灿灿问,“我干闺女干儿子生出来了吗?” 时清仔细收起白公子送给孩子的礼物,也是着急,“还没呢。” 云执是中午吃完饭在屋里遛食的时候觉得肚子阵痛,感觉可能要生了。当时时清跟时鞠都在宫中当差不在府上。 李氏立马把早已候在府里的稳夫和大夫叫过来,指挥下人烧水准备,同时派蜜合去喊时清跟时鞠回来。 老爷子不在,李氏越来越像个主君,单薄清瘦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他握住云执的手,“不怕,爹在呢。” 云执半点都不怕,甚至坐在床边啃了半个梨。 所有一切在李氏的指挥安排下有条不紊进行,钱父到了后都说换成自己,未必有他做的这么好。 李氏跟钱父陪产,其余人员都等在外面。 包括时清。 云执不让她进去,“你在门口等我,我生完你再进来。” 云执笑,摸着滚圆的肚子挑眉,“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疼。” 他看着时清,语气认真,“你别进来。” 他不怕疼,但他怕时清看见了替他疼。 钱灿灿伸手搭在时清肩膀上,握了握她的肩头,陪她一起等。 时清就站在门口,确保一开门自己就能进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向来转的飞快的脑子,这会儿像是突然罢工休息一样,没有半分思考能力,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她静静的站着,就这么站着,像个木头,没有表情,没有思想。 直到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时清才陡然回神,眼睛里有了光亮,大脑缓慢转动。 像是有了情绪,成了个活人。 生了。 门开了一条缝,有人从里面挤出来。 时清脱口询问,“云执呢?” “生……”对方愣了一下,还以为时清要问生女生男呢,结果她问的却是夫郎。 小侍立马改口,“小主君在里面呢。” 时清从门缝挤进去。 小侍想拦又没拦住,加上蜜合掩护性的把门关上。 院里等着的人凑上来问,“如何?” 小侍笑,“生了两个女儿,父女平安。” 钱灿灿微怔,“两、两个女儿?!” 她不死心,又问一遍,“可看仔细了,真没有儿子?” 云执生之前,不少人都在猜生的是龙凤胎还是双胞胎。 听说有几家偷偷烧香求云执生两个儿子,这样就算孩子性格像时清也不怕。 再不济龙凤胎也行,如此,出来折腾的也就只有女儿,男孩总是留在府里的。 结果现在,生了两个女儿。 两个啊。 还都是女儿。 众人眼皮齐齐一跳,连时鞠这个亲姥姥都顿了顿,总觉得日后这京城,怕是不太好过。 再说时清,她从门缝挤进去,进了屋里。 刚生完,血腥味还没散,有点腥,并不是很好闻。 因为生了两个,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在顾孩子,只有李氏和鸦青在床边给云执擦汗,瞧见时清过来,两人才让开。 云执脸色难得苍白,躺在床上,眼尾有点红,眼睛看着上面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清虽然没生过,但也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可从始至终大概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云执硬是一丝声音都没往外漏。 时清凑过去,深吸口气,语气笑嘻嘻的喊他,“宝贝。” 云执回神,笑着侧头看她。时清握住他的手,抵在嘴边“啵”了一声。 云执想找她说话,“我刚才有一个瞬间,好像回去了。” 他声音轻,只说给时清一个人听。 “我家里都挺好的,我跟我爹说我媳妇是户部侍郎,他说我出息了,娶了个大官。 我娘则让我好好待你,我说我都愿意给你生孩子了,我娘又说,那就好好待孩子她娘。 我姐还没说人家,在家里跟云小公子学绣花。 我也见到了云小公子,好像比鸦青之前形容的气色要好,毕竟我家伙食很好,后院里养的鸡多。” 云执性格还是比较洒脱的,但好久没见家人,猛地看见格外想得慌。 还好,他们都好好的。 只是他要走的时候,还是看见他娘偷偷背过身抹眼泪。 “时清,他们都过的很好,虽然见不到你但心里很喜欢你,所以希望我跟你也很好。” 云执没跟时清说,他还跟云小公子单独聊了一会儿。 云小公子对他怀有愧意,觉得占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家,心里格外忐忑不安。反观这边的云家,跟那边的云执爹娘比起来就糟心多了。 云小公子问他,说云执若是愿意的话,他们还是可以换回来的。 云执拒绝了,“你在那边已经没有亲人。” 云家就没拿会绣花的云小公子当过一家人,在他们眼里,云小公子就是个纺织机。 云执笑,“但我在那边,还有时清。” 他不换。 尤其是爹娘身边也有儿子在,但时清在那个世界,不能没有他。 云执说完又生龙活虎起来,像是转移话题,“我厉不厉害,一下子生了两个。” 时清点头,“好厉害,云少侠现在是云大侠了。” 云执耳廓热热的,心里酸酸软软,看着时清那双专注好看的桃花眼,还是没忍住小声说,“时清,咱们就这么好好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时清凑过去亲他唇瓣,笑着应下,“好。” 不止这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好好的。 第99章 099 时清跟云执两口子说完妻夫悄悄话, 才想起来自家的两个孩子。 李氏笑着问,“可确定叫什么吗?” 时鞠虽是太傅又是亲姥姥,但孩子终归是时清跟云执的, 取什么名字由两人决定。 其实在知道怀了个双黄蛋的时候,云执就在琢磨孩子的名字。 “你觉得云爱时怎么样?” 孩子九个月快要临盆, 云执坐在床上,兴致勃勃的说,“另一个叫云喜时。” 时清, “……”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感情好。 “我好歹也是探花出身,孩子的名字怎么能这么俗气。” 能不能有点深意。 时清站在床边伸手点云执眉心, “再说了, 崽跟我姓时。” 云执挺起肚子邀功, 拍西瓜似的轻轻拍了一下,不服气的说,“我生的,我说了算!” 时清本以为云执在意的是姓氏问题,结果人家云少侠语气坚定,“那就叫时爱云,时喜云。” 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红着耳廓狡辩, “俗气怎么了, 我好不容易怀的,俗气就俗气点。” “……” 感情纠结的只是名字。 云执不要深意, 云执要爱意。 他说完摸着肚皮问, “就这两个名字, 不管什么性别都能用, 你俩觉得怎么样?” 孩子晚上活泼, 云执话音落下,就有小拳头顶他手心。 云执立马得意的看向时清,“你看,你崽都同意了。现在是三对一,我们赢了。” 希望“同意”的崽,将来在听懂自己名字的时候,别、后、悔。 毕竟这是你跟你爹共同决定的。 时清摇头,“……出息。” 云执嘿笑着试图弯腰亲肚皮,奈何动作难度太高无法完成,于是改成摸了两把,“今天奖励你们吃好吃的。” 说完就让鸦青把宵夜给他端上来,临近睡觉前硬是啃了盘卤鸡爪。 太罪恶了。 时清边谴责他,边帮他分担着啃。 如今卸货成功,云执还是坚持叫这两个名字,莫名执着。 尤其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时清就算不同意也过不去心里那关,最后只能点头。 行叭,大的开心最重要。 两口子拍板定下,先出生几秒的姐姐叫时爱云,后出生几秒的妹妹叫时喜云。 云少侠不管土不土,反正代表的是爱。 时清想了想,结合八字,在纸上将名字写出来,音相似,换了字。 时暧云,时曦云。 跟姓氏一样,都有日字旁,且云跟日同在,就是希望两个孩子每天都是好天气,日日都有好心情。 毕竟人生嘛,总会有点不如意。 钱灿灿听到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时清是鼓励两个孩子,不管面对什么风雨波折,都要像太阳一样温暖,像云一样开阔洒脱。 “好名字,好寓意,”钱灿灿佩服,“不愧是探花,书读的多就是不一样。” 结果时清纳闷的看向她,“跟读书多有什么关系?” 她表示,“我的意思是,人生总要有点不如意,但不如意的,肯定不是我们家。” 别人爱有风雨那是别人的事情,反正她家两个崽是晴天白云就行。 钱灿灿,“……” 不愧是你。 钱灿灿似乎从名字上,已经看到了京城的未来。 满城风雨,你家独晴。 · 时嗳云跟时曦云,虽然长相完全相同,但性格截然相反。 从还在云执肚子里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有一个特别活泼,晚上格外爱玩“亲子游戏”,跟时清隔着云执的肚皮捉迷藏,经不得撩,极其好逗。 而另一个就懒了,前几个月太过于安静,导致摸脉都没把她摸出来,属于你在她面前舞了半天,她能慢吞吞打着哈欠哦一声的性子。 等生出来,性格差异更明显。 妹妹时曦云吃饱了就想玩,自己跟自己的手都能咿咿吖吖的聊个半天,更别提脚了。 姐姐时嗳云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发呆。 两姐妹躺在一块,有时候时曦云手放进她嘴里,时嗳云都懒得多看一眼,性子格外淡。 姐姐越是不爱动,云执就越喜欢逗她,“咱俩也没这么懒啊……” 他说完顿了顿,“反正我不懒。” 因为云执想起了每天艰难起床去点卯的时清,那种两眼放空的状态就跟吃饱的姐姐差不多,坐着都能睡过去。 时清觉得自己被人内涵了。 她凑过去捏云执的腰。 云执脚尖拧地,衣摆一转躲开了,语气得意,“嗳~没捏到。” 他围着小床躲时清,中途还能抽出空来摸摸时曦云的小脸。 时曦云格外给面子,看着两人咯咯笑,手舞足蹈的,完全不需要人哄。 她这个性子,不仅能哄好自己,还能哄好她姐姐。 等再大一点,云执会抱着她飞高高。 就是抱着小孩子作势往上举一下再放下来,全程手不离身,就这时曦云都能笑半天,整个院里都是她的笑声。 而时嗳云则安安静静地靠在时清怀里,秀气清浅的小眉头皱起,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妹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一周岁的时候,时家抓阄。 皇宫里送来了一幅绝版字画,钱家送来了珠宝玉器,青山县老李家送来的东西更多。 时清沉吟片刻,竟觉得自己这个亲娘被比下去了! 于是—— 她从桌子上拿了个梨放上去。 “能吃是福。” 众人,“……” 云执则贡献出自己的青剑。 时嗳云跟时曦云抓阄那天,听说京城赌坊生意火爆极了,全在猜测这两个孩子会选择什么。 钱灿灿跟沈郁妻夫作为孩子的干娘跟干爹,自然是亲自到场。 钱焕焕今日当值,实在告不掉假,只能遗憾的让夫郎白公子先过来。 宫里爱热闹的那位更是借着点不大不小的公务,特意让内侍上门走一趟,目的就是让他现场看完回去好方便完整复述。 这些都是能想象到的。 像是六皇女这种爱凑热闹的也跟人下了注打赌,赌注就是代写两篇时鞠布置的文章。 但时清怎么也没想到,跟六皇女打赌的人竟是沉稳内敛的四皇女! 四殿下也好奇?! 啊这…… 属实没料到。 明明就是场简单的抓阄活动,结果演变成了全京城都在关注。 而作为焦点的两个主人翁,被蜜合跟鸦青抱着放在摆满东西的地毯上。 云执抱怀站在时清身边,用肩膀轻轻碰了她一下,脑袋凑过来说,“你那颗梨输定了,她俩是吃饱了才抱过来的。” 时清得意,“谁说我输了,你开口的那一刻我就赢了。” 云执茫然,懵了一瞬。 时清笑。 全场人员关注的都是孩子,唯有云执惦记着她随手摆在上面的梨。 时清伸手捏云执指尖,小声喊,“宝贝~” 云执耳廓红了,不自然的抬手抵唇轻咳两声,随后手放下来的时候,边环视周边人的视线,边一本正经的顺势把时清的手偷偷拉进手臂底下夹着。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是笑意。 今天抓阄,时鞠跟李氏蹲在主位的方向,钱父在李氏身边,其余的小辈们随便蹲,反正目光全在孩子身上。 听闻老爷子本来也想过来,尤其是听说云执生了个双胞胎女儿后,更是高兴。 奈何他总想着对别人指手画脚,说云执就算生了时家的孩子,也改变不了商贾之家庶出的身份。 时清一听,这还了得! 去你的pua出身打击。 当场把他怼回去,然后没让他来败坏大家的好兴致。 只不过老大家里,时喜过来了。 自从上次舅姥爷一事后,时喜对时清的态度明显缓和很多。 可能也是慢慢长大成熟了,加上当官后明白自己多少还是受到时鞠这个太傅的照拂,懂得什么才是一家人,遇事要一致对外。 她拎着东西来,时清也就笑脸让她进来,这会儿蹲在时鞠旁边,激动的攥着两只手,念叨着,“我小外甥女长得真好看啊。” 两个小朋友在长相方面那是没得说。 眼睛是老时家祖传的桃花眼,容貌跟云执有六分相似,这还是没长开的情况,等再大一点,估计会更像。 云执对此骄傲极了,得意的说,“我生出来的,自然像我。” 如果能跟他一样习武,云执就更满足了。 他拉着时清蹲下来,意图干扰两个孩子的选项,想把青剑悄悄塞崽手里。 结果被大家发现,一致谴责。 时清立马护短的将人护住,挡住大家的视线,意图包庇! 最后—— 两口子因为想要舞弊,被公正的时太傅罚站。 就字面意思,别人蹲着,就她俩站着。 时清安慰云执,“咱俩视觉效果最好,看的最清楚。” “……” 而厚地毯上,时嗳云昂头看着母父,伸出一只手,手指张张合合做出抓的动作,意图想要抱抱。 但是看时清跟云执冲她摇头,又把手收回来,茫然的环顾周围。 像是不理解大家围着她干什么。 时曦云就不同了,看见这么多人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嘴巴张开,可开心了。 好多人啊! 她爬过去抱姐姐,啃了一口姐姐的脸以后,就跃过她朝时鞠李氏面前爬。 小手摸摸李氏的衣摆,又朝时鞠伸手要抱。 她在厚地毯上爬来爬去,每个人都争取摸一下。 时清看的眼皮直跳,总觉得这个崽有点“海”的潜质。 等玩够了,开始抓阄。 姐妹俩坐着,环视周围。 时嗳云歪头打量,时曦云则是小爪子乱摸。 她往谁面前爬,谁就激动的喊她,“拿这个,拿这个!” 时曦云以为大家在逗她,咯咯傻笑。 闹腾了半盏茶的功夫,姐妹俩终于选定了喜欢的东西。 青剑。 姐姐抓着剑鞘,妹妹抓着剑柄。 两人互相扯。 人生赢家竟然是站着的云执! 云执眼睛瞬间亮起来,“不愧是我生的!” 大家失落的“咦”了一声。 完了,两个女儿都跟云执练武了。 应该说不愧是双胞胎吗,长得一样,连选择都这么心有灵犀默契十足。 亏得京城大部分人都以为至少有一个会走仕途呢,现在不少人怕是赔了不少。 据内侍透漏,四皇女反正是输了两篇文章。 一群人中,唯有时清盯着时嗳云看。 她总觉得姐姐喜欢的不是剑,而是剑鞘。 时嗳云腿上放着剑鞘,眼睛难得晶亮,小手抠着上面的宝石,无声的咧嘴笑,很是满足。 那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剑鞘,在时嗳云眼里格外好看。 ……这品味跟审美,果真是云执亲生的。 就像时清猜测的那般,跟好动的时曦云比,时嗳云就喜欢贵的,越贵越闪的她越爱,典型的财迷。 两个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在时曦云还沉迷捉迷藏跟玩泥巴时,时嗳云已经有自己的小金库了。 偶尔会掏两个子出来,在时曦云被糖葫芦馋哭的时候,偷偷给她买一个,等她吃完并且漱完口后,才牵着她回家。 以至于后来蜜合纳闷,明明糖吃的不多,怎么时曦云会牙疼呢? 这时候时清朝时嗳云看过去,时嗳云就开始装傻,茫然无辜地摇头。 小人精。 所以别看时嗳云性子淡又安静,其实小屁孩心眼多着呢。 跟她一比,爬树上房的熊孩子时曦云就显得格外单纯可爱多了。 因为两姐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身高体型几乎相同,有时候云执区分两人都是从性格上认人,更何况外人。 在这种情况下,姐姐时嗳云要是坑了人,就会嫁祸给妹妹时曦云。 但时曦云那张小嘴又特别能叭叭,不是个吃亏的主,最后就演变成两姐妹一起把人欺负了一顿。 对方没办法,只能找时鞠跟李氏告状,罚两小孩抄文章。 因为只有这条,云执不好帮忙,时清懒得帮忙。 时嗳云虽然有时候不厚道,但到底是姐姐。 时曦云坐不住,写到一半跑出去疯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认命的抄两份文章,被时鞠发现后,又多抄了两份…… 有时候,一手好字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等再大一点,她就学聪明了,知道模仿时曦云的笔迹。 为了替妹妹抄书,姐姐也是不容易啊。 时嗳云明显早慧,而时曦云又是个活泼性子。 就导致别人家小孩都是七八岁才开始猫嫌狗厌,时家这两个就不一样了,她们从三四岁起,在京城小孩圈里就已经是魔王的存在。 吵架妹妹来,打架一起上。 单挑? 不存在的,双胞胎为什么要单挑? 起初大家都觉得时嗳云性子安静好欺负,会忍不住找茬,问她,“你就是时家的小孩啊?听说你娘叫时清啊?” 今年年初时清升为户部尚书,成功跻身三品,年纪轻轻就是国库的一把手。 群臣在抠门“清”的手下讨生活,银子是越来越节省了,心里免不得有怨言,可能说什么的时候没避讳,就被小孩听见了。 时嗳云翻了个白眼,典型不想跟小屁孩计较。 对方小孩觉得时嗳云这是看不起她! 刚上前一步要拎起她的衣襟,这时候时曦云就会跟个小炮仗一样冲上来。 她一把推开对方,叉腰站在时嗳云面前,“要打架啊?是你单挑我俩,还是我俩单挑你啊?” “……?” 有区别吗? 时曦云说,“有啊,前者是你上赶着挨打,后者是我俩想打你。” 对方小孩笑了,漏出豁牙,“你俩?就你姐还会打架呀?” 时曦云哼了一声,“我姐不会打架,但我姐会打你。” “像你这样的,我姐一拳能打十个,我能打十五!” “……” 对方小孩不服气,毕竟时家两姐妹才四五岁,而她都六七岁了,还能怕? 于是她伸手要打时曦云,然后—— 被姐妹俩摁在地上一顿胖揍。 时嗳云性子是淡,但护短。 时曦云骑在对方背上,时嗳云蹲在对方面前。 时嗳云伸手捏对方小脸,奶声奶气,“我们是时家的小孩,我娘是时清我爹是云执,但我叫时嗳云,我妹叫时曦云,记住了。” 以后小孩圈里,应该有她俩的名字。就像大人圈里,有她娘时清的名字跟她爹云执的名字一样。 老时家,要后继有人! 两人一战成名,作为代价,晚上抄了一个时辰的书,手都麻了。 时清表示,“做人,要以理服人。” 时曦云昂头说,“我姐跟她讲理了啊。” 时清诧异,“你姐还会讲理?” 时嗳云,“……” 就时嗳云那性子,最多翻个白眼劝退对方,但这行为在对方眼里活脱脱就是挑衅啊。 时曦云点头,“我姐翻白眼让她滚,她不听,还逼逼。” ……好一个讲理了。 时清露出微笑,“那我今天跟你俩好、好、讲讲道理?” 时曦云立马跟时嗳云缩在一起,像两朵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的小蘑菇,可怜兮兮的喊,“娘。” “叫爹都没用。” “爹!” “……” 云执进来,“时清你怎么能打小孩呢?” 时清瞪他,云执立马怂回去,讪讪地摸鼻子,然后挺直腰背问两姐妹,“又干什么坏事了?” “也没干什么,”时清幽幽道:“就是把人家的小孩打哭了而已。” 七岁的孩子,哭着来告状,说四岁的姐妹俩以多欺少。 时清心里想,有我当年的风范! 但当娘的,面上还得说落两句,不能助长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气。 “要先讲道理,咱们要以理服人。” 时曦云歪头问,“人家要是不听呢?” 时清表示,“那就是她有问题。” 两人懂了,先逼逼再动手,打完继续逼逼。 时清支持两个孩子习武,但更希望她们先讲道理。 讲道理是礼,对方实在不听,这时候再兵。 拳头不是为了施暴跟欺凌,而是为了能让双方“心平气和”的交流,尤其是让对方把话听进去。 时嗳云点头,“我懂了。” 时曦云伸手拉她袖子,“我还没懂。” 时嗳云道:“我懂就行,我教你。” 教完孩子,时清一手揽着一个,“跟娘说,今天说我坏话的还有谁家的小孩?” 时清呵了一声,各位大人是皮痒了呢! 她不能打小孩,但她可以收拾大人。 云执本来觉得时清教孩子很可靠,这会儿又有点怀疑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娘的不是个吃亏的主,孩子怎么可能是缩头乌龟。 云执叹息一声,又笑着走过去,“该睡觉了。” 两姐妹睡一屋,等两人乖巧的手牵手回去后,时清跟云执也洗漱躺下。 云执问时清,“咱们这么教孩子对不对?” 他教武,时鞠教文,时清教做人。 从现在就能看出来,这两个不好惹。 姐姐性子安静心思多,妹妹赤子心人热情,分开的时候还好,但姐俩一起时,走哪儿“祸祸”到哪儿。 是不是不该这么教? 或者掰一掰两小孩的脾气跟性子,让姐姐活泼点,妹妹沉稳点? 云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挣扎,总觉得不对。 因为他觉得孩子就该是自由成长的,像棵小树苗,长成她自己喜欢的样子。 所以跟时清提起这事的时候,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她们是头一回做小孩,但咱们也是头一次当家长啊,都没有经验。” 时清拍拍他的手背,“大家尽力就好,谁都别强求谁。” 她们尽所能教,守着大方向不让孩子走错路就行,至于小路口就任由两小孩选择。 没有讨喜跟不讨喜的性子,只有自己活的开心跟不开心。 顾好自己就行,何必多想她人的喜好。 时清这份心态在听见外面惊呼的时候,慢慢龟裂。 她正要跟云执大战八百回合,就听见外面蜜合说两小孩一眼没看见半夜在池塘边捞月亮。 大半夜的,捞、月、亮。 时清,“……” 时清深呼吸,捋袖子。 是时候让两人感受一把她这沉重的母爱了。 云执跟在后面拉着时清,两小孩嗷嗷嗷啊啊啊的满院子跑,大半夜的鸡飞狗跳。 像这种日子,在时家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 往后更热闹。 第100章 100 青山县, 书院中。 “时鞠,你就帮我写了这篇文章吧,好歹多年交情在呢。”李婳围着时鞠喋喋不休,就差磕头喊时姐了。 李婳跟时鞠从小就认识, 因为两人同一书院且分在了同一桌上。 不过后来时母调任到别处做县令, 时鞠三姐妹跟着双亲去别的地方生活了好些年, 最近才又重新搬回来。 时鞠出现在书院里的那一刻, 李婳凭借儿时记忆一眼便认出她。 “时鞠!” 李婳惊诧到直接站起来。 时鞠眸色淡淡的扫过来, 视线定在她身上。 没错,李婳心里肯定, 这人就是时鞠! 原因无他,像时鞠这么好看的人, 李婳从小到大就见过她这一个。 尤其是时鞠生着双多情的桃花眼, 奈何天生不爱笑,脸上面无表情时, 那双迷离的眼睛就会显得格外淡漠疏离, 平白将人拒之千里。 简直可惜了。 因为李婳跟时鞠认识, 且李婳格外热情, 指着身边的位置喊她,“这儿这儿这儿。” 最终,时鞠只能坐过去。 “你们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走吗?”李婳一连三个问题砸过来。 时鞠摆书的动作微顿,声音淡淡,“母亲回来了, 昨天, 不走了。” 李婳丝毫没觉得时鞠淡漠, 因为她小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不爱说话, 天生如此。 “你们走了好多年啊,我还试图给你写过信……”后来因为字丑到自己写完都认不全,就没好意思寄。 李婳说完讪讪地挠了挠后脖颈,直接转移话题,“你都回来了,明天去不去我家吃饭?” 李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如今已经是青山县首富了。 换成旁人说不定就搬到省城里住,但李母比较恋旧,依旧留在青山县,县里要是有什么事情,比如缺钱缺人什么的,李家从来没往后退过。 也因为李母厚道人好,生意越发的兴隆,百姓提起李家也都是竖起大拇指,喊:李善人。 李婳性子跟她母亲极像,热情话多又好客。 时鞠摇头,“我刚回来,不好叨扰。” 同时因为两人在书院里还没放假又出不去,想要去李家必然要翻墙,不合适。 李婳却理解成时鞠要读书。 毕竟明年秋闱她要参考。 其实以时鞠的能力,本应早就中举了,奈何之前时家有老人去世,又是嫡亲,时母守孝三年,时鞠守孝一年,错过了。 如今时鞠才十七,就算现在才考中举人那也是很厉害,毕竟有大把的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中个秀才。 比如李婳,比时鞠大一岁,至今还是个童生。 夫子安排两人坐在一起,也是看在李母的面上,想让时鞠帮忙带一带李婳,怎么着也得中个秀才吧。 奈何李婳完全不懂夫子的用意。 她翻墙外出,爬树掏鸟,下河摸鱼,什么都干,就是不干念书这件正事。 这不,昨个夫子布置了两篇小策论,要求明日交。 李婳就开始求时鞠了。 时鞠八风不动,像是自动屏蔽掉李婳。 她念叨她的,时鞠统统听不见。 李婳放弃的坐下来,对着桌上空白的纸张发愁,“你说我娘何苦呢,我们老李家就不是个能走仕途的料。” 她数起来,“我姥姥,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我娘,最多能写出我跟我弟的名字。我,好歹能读书写字,但是说要考中秀才,那还是有点难度。” “奈何我娘官迷心窍,觉得我家钱也有了,就缺个读书人,缺个有出息入仕途的读书人。她就觉得会念书的人特别厉害,觉得读书人说什么都有道理。” 李婳跟时鞠道:“你说她离谱不离谱,她竟然还想着明年等桂榜出来后,直接榜下捉儿媳,抢个长得好看又会念书的人回来给阿钰当妻主。” “那有这样的。” 李婳特别不赞同。 “你有弟弟?”时鞠总算给出点回应,但眼睛还是落在面前的书上。 她不过随口一问,对李家的人选增添并没有多大兴趣。 时家搬走的时候,李父就生了李婳自己,如今回来,李婳的弟弟都能出嫁了,可见走了多久。 李婳点头,神情特别骄傲自豪,语气都不自觉软下来,“我弟弟阿钰,今年十四岁,性子跟小兔子一样,可喜人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弟弟随便嫁人的原因。 她这么好的弟弟,就应该在家里宠一辈子,方能不受外人欺负。 她娘老了,就由她养着,做一辈子娇养着的小公子。 李婳碰时鞠手肘,忍不住炫耀,“有空带你见见我弟弟,谁让咱们是姐妹呢,我弟弟以后就是你弟弟了,将来你当了大官,可不能忘记你弟弟。” “……” 平白无故就多了个弟弟。 时家是三个女儿,没有男孩。 时鞠根本没把李婳的话往心里去,只是提醒她,“再不写文章,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李婳刚才还得意的眉眼瞬间蔫下来。 “真不帮忙啊?” 李婳不死心。 时鞠看自己的书,语气淡淡,“不帮,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李婳叹了口大气,硬着头皮认命的拿起笔。 就在她咬着毛笔的另一端苦思的时候,外头有人喊她,“李婳,你爹来看你了!” 语气听起来比李婳本人还激动。 李婳眼睛瞬间一亮,立马将笔放下,“我爹来了,那我得去看看。” 正巧不想写。 别说她爹来了,门外就是起阵风,李婳都能蹲门口看的兴致勃勃。 只要不写文章,只要不念书,对她来说什么都有趣。 李婳自己走的同时没忘记拉上时鞠,“你回来都没见过我爹吧?正好见见。” 时鞠本来想推辞不去,听李婳这么说,才跟着她站起来。 毕竟小时候李父对自己挺好的,每回见着她都往她书袋里塞吃的。从李府出去的时候,时鞠都是双手抱着书,因为书袋已经装吃的装满了。 时鞠跟着李婳往外走,身后一群挤挤挨挨的尾巴。 时鞠余光朝后扫了一眼,不是很明白这群人跟着她俩的原因。 明明来的是李父,大家怎么都这么积极,全跟着李婳往外走。 李婳得意的像只斗赢的鸡,跟时鞠说,“她们才不是冲着吃的跟我出去,全都是想看我弟弟。” 她还能不知道? 每回李父来的时候,十四岁的李钰总会跟着来看阿姐。 这群人就为了缩在门口面远远看一眼李钰,才跟在她屁股后面。 啧,女人。 “你跟她们就不一样,所以我才那么放心的要把弟弟介绍给你认识。” 李婳跟时鞠说,“那些女人,花花肠子多的是,都想哄我弟弟成亲。你就不一样了,你眼里只有念书,没有男子。” 时鞠性子淡,但长得好看,从小就有男孩子要牵她手,奈何时鞠把手往后一背,谁都不让摸。 李婳拍着时鞠的肩膀,“以后阿钰就靠咱们保护了。” 时鞠抬手把肩上的爪子拿掉。 两人到门口,李家的大马车就大大咧咧的停在外面,格外的气派豪华。 李父笑着站在马车旁边,朝这边看过来,“婳儿。” 时鞠抬眼看过去,感觉李父还是她小时候那个模样,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李父微胖,但长得特别好看,虽然跟当下流行的清瘦男子不同,但三十多岁的李父,完全属于少一分太瘦,多一分太胖的身形。 尤其是他性子好,人温柔,简直是所有小孩子心里爹爹的模子。 李父瞧见门里的那群学子,笑着让小侍把自己买的果子糕点提过去,由着她们分。 “这是?”李父看向李婳身边的时鞠。 对方长得太好看了,通体矜贵的气质跟自家那傻女儿截然不同,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时鞠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伯父。” “鞠儿?”李氏惊讶的唤了一声,“都这么大了啊,你不开口我都没敢认你。” 李氏伸手拉住时鞠的手腕,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家里坐坐呢,这么多年不见,伯父心里一直挂念着你呢,尤其是婳儿,总是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时鞠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但心里又觉得格外熟悉,“才回来,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 “不急不急,人都回来了以后多的是去家里玩的机会。”李父从旁边的锦盒里往外掏糕点,“饿不饿啊?” 时鞠有些想笑,声音都温和许多,“伯父,我都长大了。” “再大也是孩子。”李父用干净的油皮纸包着块糕点,强行塞给时鞠,“拿着。” 李婳笑呵呵的跟着劝,“你就拿着吧,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见外了呢。” 她手搭在时鞠肩上,跟李氏说,“爹,我姐妹,以后跟我一起保护阿钰。” 李氏笑,“你啊。” 李婳好奇的朝马车里看,“阿钰呢,今天没来吗?” “来了。”李氏侧头唤,“阿钰,你阿姐找你呢。” 马车里,李钰捏着袖子坐着,不是很好意思下去。 每回他下马车,总有起哄声口哨声,惹的他脸红。 李钰犹豫了一瞬,才掀开车帘弯腰出来。 “阿钰,”李婳哼哼,“来了都不出来看看我。” 时鞠本来视线落在手中的糕点上,还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吃,听见身边李婳的声音,才下意识的抬头朝前看过去。 李钰正巧弯腰抬眸,目光跟她撞在一起,脸蛋顿时微红。 时鞠本是随意一瞥,如今却有点移不开视线。 李钰生的白,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温润,尤其是长得好看,完全遗传了李父容貌上的优势,明媚昳丽。 他抬眸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时鞠清晰的听见自己向来有节奏的心跳声,突然乱了分寸,就这么漏跳一拍。 李钰红着张小脸,穿着淡粉色夏衫从马车里缓慢下来,几乎刚落地,身后书院门内就响起响亮的口哨声。 李婳朝后瞪过去。 李钰薄唇轻抿,不甚自在的提着衣摆往李父身边挪了挪,小巧局促的步子,说不出的可爱。 时鞠也是听见起哄声才回神,眼睫煽动落下,另只垂在身侧掩在袖筒中的手指,不自觉捻在一起。 李婳跟李钰说,“不要管她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 时鞠膝盖微痛,感觉有箭扎在上面。 李婳忍不住跟李钰介绍,“阿钰,这是我姐妹时鞠,以后就是你另一个姐姐了。” 她单手遮着嘴,用马车边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跟李钰说悄悄话,“我这姐妹将来肯定是大官,有这个姐姐你不吃亏。” 听李婳这么说,李钰偏头朝垂眸的时鞠看过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晶亮清澈。 时鞠呼吸微紧,头皮酥麻,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心跳飞快,抬眸看李钰。对方微微愣住,随后竟突然朝她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眼里盛着璀璨光亮跟笑意,“时姐姐。” 时鞠措不及防,心脏都停跳一拍。 她不好意思跟李钰对视,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唯有那张时常挂着清冷二字的脸,慢慢变红。 李钰浓密的眼睫煽动两下,放在身前的两只手互相绞在一起,轻抿薄唇用余光偷偷瞧时鞠。 他喜欢长得好看的。 李婳笑呵呵的问李钰,“怎么样,时鞠长得好看吧?” 李钰红着耳朵点头。 李婳说,“那以后给你当姐姐好不好?如果有事情,我解决不了的,她肯定能解决。” 李钰看向时鞠。 李婳拍了下时鞠的后背,催促道:“赶紧点头,我弟等你回复呢。” 时鞠声音低哑,“嗯”了一声。 她突然这么好说话,李婳还愣了下,随即高兴起来,“不愧是好姐妹。” 够给她面子。 探望完李婳,李父带李钰回去。 时鞠跟李婳站在书院门口目送马车走远。 期间李钰伸手撩开车帘朝后看,时鞠跟他目光相触,耳廓滚烫,心跳飞快,掩饰性的低头把手里的糕点吃了。 李父买的肯定是极好的糕点,按理说应该是色香味俱全,但时鞠那天直到吃完,都没反应过来糕点是什么味道。 回到书院后,李婳继续对着白纸发愁。 时鞠侧眸看她,抿了抿唇,问,“要不要我帮你写?” “?!” 李婳瞬间眼睛睁圆,像是见鬼一样猛地扭头看向时鞠,随后感动的拍她肩膀,“好姐妹,果真是患难见真情。” 时鞠肯定是觉得她写的太痛苦了,才出手救她。 李婳感动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说如果将来时鞠不娶夫郎,就让她女儿给时鞠养老送终。 “……” 时鞠沉默的捏着笔。 她提笔写策论,就跟开口喝水一样简单容易。 甚至能分神跟李婳说,“你刚才说让我去你家吃饭,加上伯父也提了,不去不合适。要不然,明天抽个时间去吧。” “好啊好啊!”李婳高兴完又皱眉,“夫子那边……” 她总是出去,夫子对她的耐心早已耗尽。 时鞠道:“我去说。” “那最好不过了!”李婳表示,“你要是去的话,夫子肯定会同意。” 时鞠淡淡嗯了声。 她又问,“上门拜访总要提点东西,你娘喜欢什么?” 李婳想了想,“我娘喜欢读书人。” “……” 李婳笑,“你去的话,什么都不送她都稀罕。” “那你爹呢?” 李婳单手撑着脑袋,“我爹什么都喜欢,我爹很随和,再说了你又不是外人,上门吃饭就跟回家吃饭一样,送什么礼啊。姐妹,送礼生分了啊。” 时鞠眼睫微动,“要送的,这是礼数。” 她又问,“那你弟弟喜欢什么?” 李婳不高兴了,“什么叫‘你弟弟’,那是咱弟弟好吗,以后就说咱弟弟喜欢什么。” 时鞠捏笔的动作微顿,声音轻了几分,没喊弟弟,而是道:“阿钰喜欢什么?” 李婳哈哈笑,然后悄悄凑到时鞠耳朵边跟她说,“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往外说。” 时鞠眼睫落下,手停住,嗯了声。 明明能一心二用的人,这会儿听的却特别专注。 李婳道:“你别看阿钰温温柔柔腼腆害羞的很,他其实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要是谁好看,他就爱盯着谁看。” 时鞠眼睫落下,遮住眼底神色。 李婳又坐回去,“不能往外说啊。” 时鞠点头,“我不往说。” · 第二天,两人出发去李府。 路上李婳不停地扭头看时鞠,“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好看呢?” 雪青色的夏袍,穿在别人身上那叫老成的紫色,穿在时鞠身上那就叫雪青色,彰显贵气。 时鞠腰背挺,有气质,别说刻意挑个好看的颜色穿,就是披着个麻袋,都影响不了她那张好看的脸。 时鞠语气寻常,“好看吗?” 她道:“我随意拿的。” 为了这件衣服,随意了半个多时辰。 李婳信了。 得知时鞠上门,李母可高兴了,比看见金子还兴奋,满脸写着“读书人啊”,热情招待,“进来坐,快进来坐,上茶。” 至于李婳,李母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书念的怎么样了?没事就跟鞠儿好好学学,这就是活榜样。” 李婳,“……” 李婳跟李母说,“你要是还想着咱老李家有后,就别让我学时鞠。娘你是不知道,时鞠过的像个尼姑一样,清心寡欲眼里只有书,根本不惦记男人。” “……” 时·根本不惦记男人·鞠正在喝茶,差点呛着自己。 她难得挑起话茬,主动转移话题。 时鞠见多识广,什么话题都能聊。 李母看着她,眼里对她的喜欢跟满意简直要溢出来。 这怎么就不是她闺女呢? 李婳坐着听两人聊天格外无聊,就问,“阿钰呢?” 她刚问完,李钰就过来了。 他跟在李父后面,下意识朝时鞠看过去。 时鞠抬眸望他,李钰局促一笑。 他今天穿着雪白色衣袍,干净的像是刚落入凡间的仙子。 尤其是眼睛,通透清澈不染杂尘。一眼望过去,心都掉在里面捞不出来。 李钰小声喊,“时姐姐。” 时鞠耳廓红了。 知道李钰喜欢长得好看的,时鞠每次过来都会换着花样穿衣服,而李钰见着她总会朝她笑。 之前是小声害羞的喊“时姐姐”,熟了之后便是脆声喊她“时姐姐”。 也是熟了之后,时鞠才发现李钰真的就像李婳形容的那样,乖的像只小兔子一样,顺着耳朵任人摸脊背。 他脾气柔,性子好,不爱生气,完全没有娇惯长大的那种骄纵之气,反而柔柔的,格外好说话。 就这么过了半年,李婳突然发现好学子时鞠,竟然爱上了翻墙逃课? 大雪天,她愣是翻墙溜出去。 李婳诧异极了。 这还是时鞠吗?! 然而书院墙外,李钰跟两个随从站在墙根下,随从手里撑着伞罩在李钰头上,李钰则昂脸看着墙头上的时鞠,满眼担忧,让她慢着些。 时鞠翻墙实在不行,不如李婳利索。 但她下来的时候,愣是潇洒帅气的从上面跳下来,不愿意慢慢往下滑。 好在雪天地软,时鞠脚底除了震痛外,也没扭到脚。 她佯装淡然,随意的掸了掸衣摆,抬眸看向李钰。 李钰松了口气,白净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笑意,嘴边呼出一蓬雾气。 他从侍从手里拿过伞,双手握着撑在时鞠头上,“刚才太危险了。” 时鞠也知道有些危险,但还是想在他面前这么做。 就图个好看。 “冷吗?”时鞠问。 李钰笑,“不冷。” 天寒,李钰围着毛绒绒的围脖,半张小脸都被遮住,显得格外乖巧可爱,跟他明艳的眉眼有种反差。 时鞠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天地间什么都是无趣的,唯有面前的小兔子格外鲜活多彩。 时鞠今天翻墙出来,是想给李钰买件礼物,今日是他生辰。 两人一同步行朝街上走,时鞠动作自然的伸手从李钰手中拿过伞,胳膊一伸,将伞尽数罩在他头顶。 李钰手指捏在围脖边上,脸蛋微红,眼睛止不住的看向时鞠,越看越脸红。 时鞠不是不知道,但她装作不知道,就这么目视前方,任由他盯着自己瞧。 面上有多淡然,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握的就有多紧。 到了首饰铺子,小二接待两人。 时鞠觉得李钰容貌昳丽,其实很适合张扬的金饰。 小二却道:“小公子白皙如玉,特别适合这种羊脂玉,简直就像小公子一样温润。县里很多贵公子都喜欢这种,大气端庄。这金的,有点俗气,不讨老人家喜欢。” 她以为两人是对小妻夫,或者是即将成亲的小妻夫,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金饰便宜啊,还是玉器贵。 时鞠看向李钰。 李钰明显犹豫了一瞬,轻声问小二,“长辈喜欢?” 小二肯定的点头,“当然啊!” 李钰伸手指着羊脂玉,眉眼弯弯,“那就要这个吧,我也喜欢。” 他听说时家老爷子古板,心里觉得对方可能不喜欢张扬俗气的金饰,便选了羊脂玉。 而时鞠以为李钰是要讨李父欢心,并且真心喜欢玉镯,便点头,“好,你喜欢就好。” 时鞠是真的这般以为,所以婚后多年,攒下的私房钱都用来给李钰买玉镯玉簪了。 两人间的这点小苗头,李家二老都看得出来,唯有李婳不知道。 以至于后来时鞠上门的时候,李婳都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李婳看着满院礼物,“不年不节的也太客气了吧!” “这么些好东西,太破费了。” 时鞠,“……” 时鞠抿了下唇,跟李婳说,“伯母不是一直喜欢读书人吗?” 李婳点头,时鞠道:“我书读得好,能不能进你家门?” 她不用榜下被捉,她自荐上门。 “你不是一直在我家里吗?”李婳没听懂,还纳闷,“这大半年来,每回放假你都来,也没落下过,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直到李婳看见李钰红着脸欢欢喜喜的朝她小跑过来,然后—— 越过她,站在时鞠身边,笑的格外甜。 李婳,“……” 她好像懂了。 那天李婳拎着刀追着时鞠砍了一个时辰,谁劝都不好使! “我拿你当亲姐妹,你居然拐我弟弟!” “说好的清心寡欲不近男色,我真信了啊。” “怪不得不愿意喊弟弟,非要喊阿钰,原来小心思在这儿呢!” “我提防了所有人,怎么就忽略了你!” 时鞠,“……” 她也没想到,但看见李钰第一眼的时候,就是心动了。 最后还是李母把人劝下来。 李母跟李父对时鞠特别满意,也很喜欢这孩子,但是心头有顾虑。 李母也很坦诚,“时鞠,我知道你非池中物,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但我家钰儿你也了解,就傻兔子脾气,急了也不知道咬人。他要是嫁了你,但凡你房里再多一个人,他玩心眼都玩不过别人。” 女人三夫四侍很正常,尤其是当官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男人就是玩物。 时鞠心思沉,但李钰人单纯心干净,将来如果时鞠有二心,李钰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唯有受委屈的份儿。 李钰站在旁边,眼睛红通通的,眸中含着层薄雾看着时鞠。 时鞠当场撩起衣摆跪下,语气认真,眼神坚定,“我时鞠愿意对天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负李钰,如若违约,我愿死无葬身之地。” 李家顿了顿。 李母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一个保证,将来变心之时,着人通知我李家,我李磬定亲自上门把我儿接回来,都不用你请轿子送,如何?” 李父也说,“鞠儿,伯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娶钰儿,钰儿又喜欢你,我们不拦着,但将来无论感情如何,你不能糟践我儿,不然我李家定举全家之财力,要你的命。” 时鞠认真保证,“我答应。” 李钰扭身窝在李父怀里掉眼泪。 李母笑,“不哭,咱家好歹也是出了个读书人,我本来指望你姐,谁知道最后要靠我家心肝。” 李婳在旁边哼哼着道:“我这把刀一直留着,要是被我发现你对不起我弟弟,你就等着。” 时鞠笑,“我保证护他一辈子,既然一开始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李婳这才把刀递给下人。 李母上前把时鞠从地上扶起来,“难听的话咱们都说在了前头,现在再说点喜事,你想这亲事什么时候办啊?” 她道:“我家不急,要是你同意,我能养一辈子。” 她不急,时鞠急。 最终两人的婚事定在了春天四月天。 如今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又到了四月。 李氏坐在院子里,看时暧云跟时曦云你追我赶,争着喊他“姥爷”,眼里全是笑意。 四月份,天虽暖和,但石凳子坐久了还是会觉得凉。 李氏正要让人去给自己拿件披风来,就觉得肩上一沉,随即有熟悉的温度跟冷香透过春衫传过来。 李氏笑着仰头朝后看,果然是时鞠回来了。 “怎么不披件衣服?”她将身上的大氅接下来给李氏裹上,眉头微皱,伸手用手背贴在李氏额头上,“凉。” 李氏眼里盛着笑意,伸手拉住她的手,“不凉。” 他这辈子,心都是热的。 “姥姥!” 两小孩冲过来。 时鞠眼里露出笑意,“又想抄书了?” 两小孩大喊,“不想!” 等两人跑开,时鞠牵着李氏回去,“喝点姜汤。” “嗯。” “我让人给你打了件首饰,明天送到。” “好。” “可是不舒服?”时鞠顿住,停下侧头看他。 李氏笑着依偎进她怀里,“没有。” 他抱着时鞠的腰,轻声喊,“时姐姐。” 时鞠微微一怔,耳廓红了。 一把年纪的人,脸红了。 她低头吻李氏额头,哑声应了句,“嗯。” 时鞠道:“我跟皇上告了长假,等天再暖和点,就带你回青山县探亲。” “以后,咱们每年都回去。” 李氏笑,“好。” “那两小孩呢?”他问。 “带着出去走走也行。” 李氏更满意了。 时鞠握住李氏的手,“阿钰。” 李氏看她。 时鞠露出清浅笑意,“没事,就想这么喊一声。” 李氏笑。 “阿钰。” “嗯。” 时鞠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所有的爱意都凝聚在轻描淡写的称呼里。 她柔声唤,“阿钰。” 李钰笑着应,“嗯~” 就如当年一般,两人好像从未老去,至少相爱的心一直这般年轻。 时鞠想对李钰说,今生有诸多不足,让他受了委屈,后半生只能加倍弥补。 如果来世他不嫌弃,她还愿意再为他从墙上跳下来一次。 只为了,好看给他一人看。 第101章 101 沈家被官兵围住的时候, 沈郁就安静的站在廊下看着。 在上午长皇子被御林军带进宫里的时候,沈郁就猜到可能是出事了。 这两日京城闹的最凶的便是恩科舞弊,矛头直指甄家以及甄家背后的六皇女。 长皇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带走, 因为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结果正如所料那般, 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就有官兵将沈府包围,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允许外出。 沈家下人惶惶不安, 全朝廊下的沈郁涌过来。 “少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少爷,沈府为何会被围住?我们该怎么办啊?” 长皇子还在宫里, 沈媛在贡院中,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 所以下人们一时间心中无主, 全都下意识的看向沈郁。 沈郁站在台阶上回望她们, 神色空洞茫然。 下人们无助之时,还有能依靠的人, 他呢? 他又能依靠谁? 沈郁突然感觉沈府之大,大到他小如一粒尘埃, 又觉沈府太小, 小到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其中。 沈郁开口安抚众人, 示意她们稍安勿躁配合官兵行事就是, 若是跟事件没有牵扯, 定会无碍。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 小侍快步过来,神情说不上是喜是忧,轻声说,“少爷, 君后来了。” 君后是来接他进宫的。 君后亲自过来接他,本是无上的恩宠跟厚待,但沈郁只觉得身心麻木,心里无惊无喜没有半点情绪。 他木木的谢礼,木木的跟着坐上马车,安静的看着车帘随着车轮滚动轻微摆动的幅度。 沈郁心里清楚,父亲跟母亲应该是犯了极大的错。 今天之前,沈郁应该是天底下极尊贵的小公子。 他有容貌有才情,尤其是双亲身份尊贵。 父亲长皇子萧长宁,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光凭借这一条,就已经确保了沈郁此生的荣华富贵。 母亲沈媛,是她那届的探花,因为长相跟性格被长皇子相中成了驸马,往后官位一路高升,成为礼部尚书。 长皇子身为男子不问朝政,礼部尚书算是半游离于朝堂争斗之外,这样的弟弟跟弟妹,最该是让皇上放心的。 拥有这样的双亲,这样的姑母,出身便有郡王的身份,很多人做梦都能笑醒。 沈郁觉得自己可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从未因自己的身份觉得开心过。 长皇子身体因当年在宫中受损,只生下沈郁一个儿子。 沈媛是驸马且长皇子强势,是不可能纳侍的。 这就导致两人对儿子的性别并不是很满意,且后悔为何生的不是个女儿。 若是女儿,沈家有后。若是女儿,可入朝堂。若是女儿,便能让双亲觉得荣耀。 沈郁从小就自卑,因为自己不是个女孩。 长皇子之子,郡王的封号,天下第一公子,这些头衔像是华丽的衣服,撑起了沈郁,满足了母亲的那份虚荣,堪堪弥补没有女儿的遗憾。 然而华丽跟虚荣之下,沈郁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重要。 母亲告诉他,要知礼懂礼,声音虽温和,眉眼间却依旧觉得可惜。 沈郁卖力的读书,结果在对上母亲的视线时,满腔期望化成寒冰,低低的把头垂下去。 父亲性子淡,对沈郁也没有慈父该有的柔情,反而像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他就坐在那儿,几步之外,沈郁都不能爬到他腿上坐着撒娇。 因为父亲说,身份尊贵之人,不能有这些矫揉做作的小姿态,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沈郁还记得自己小一点的时候,想跟寻常男孩一样,玩玩巷子里的跳格子丢沙包捉蜻蜓。 但每次都是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匆匆瞥一眼,从未能下去过。 沈郁不是没哭过没闹过,三岁的小孩子,满心想的都是撒娇要抱抱,想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在双亲心里很重要。 奈何他的双亲跟别人不同。 长皇子掌控欲强,沈媛跟他一样,都是身居高位属于不容忤逆的人。 两人说不能,沈郁就是把嗓子哭哑,那也是不能。 最后是下人把他抱下去,因为长皇子单手撑着额角眉头微皱,眼底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若是再闹,怕是要关屋里不让他吃饭。 沈郁抽抽噎噎的缩在下人怀里,泪眼婆娑的看向父亲,朝他试探性的伸出一只手,软软的喊,“爹爹。” 父亲却是倦怠的直接将眼睛闭上,没给出半点回应。 沈郁怔怔的缩回胳膊自己抱在怀里,脸埋在下人肩上,咬唇哭的无声。 下人低声哄他,“小公子,要叫‘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将他往有才情方面养,但府里琐事跟见不得人的事情,半点不让他看见。 众人只当父亲疼他,沈郁却觉得心里古怪。 直到有一天,沈郁忽然收到一支巴宝阁送来的羊脂玉簪。 这簪子无论是从材质还是款式,都是他心底喜欢的模样。 莲。 他像是开在沈府中的莲,看似纯洁无瑕,然而脚下却扎根在污泥之中。 干净的表象是有人刻意营造,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若是伸手摘莲,必要踏足污泥之中。 沈郁晃神了一瞬,以为对方懂他,便把簪子留了下来。 也是这支簪子,后面才惹出无数的事情。 先是父亲听闻此事,直接去送簪子的时家,趁人家办宴庆祝之时当众退婚。 后是巴宝阁来人,说簪子送错了,簪子的主人时清根本没打算将簪子送给他。 簪子退还,婚事取消。 沈郁以为他跟时家的交集到这儿也就结束了,没成想原来只是个开始。 春日宴闹剧,害得他最好的小侍菱角清白受损。 时清大婚,有心之人利用菱角将他引出去,险些迷晕。 沈郁不过是跟往常一样生活出行,不知为何平白无故遭受了两次劫难。 他不能怪菱角,因为儿时第一个偷偷将蜻蜓藏在掌心里给他看的人,就是菱角。 他说,“少爷,纸上画出来的再真,也是假的。我给你捉了只真的,你看看。” 菱角不是个好小侍,但对他来说却是好伙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沈郁也不能怪时清,因为时清跟她刚过门的夫郎救了他两次。 沈郁不知道怪谁,最后只能怪自己。 运气不好,流年不利。 沈郁为此甚至还偷偷上香,祈求不要卷进他不知道的争斗中,希望不要遇见时清不要连累时清,也不要再连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奈何后来,孙黎黎还是被殃及。 春猎,同样的套路上演了第二波。 沈郁以为他已经足够防备了。 没有自己出去,没有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甚至硬着头皮想过让父亲帮忙。 可命运兜兜转转好像就没打算放过他。 沈郁躲来躲去都没躲过去中迷·香,在那一刻,身体最疲惫倦怠时,他的意识却格外清晰。 沈郁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不配拥有自己的思想,因为躲不过去,该轮到他的,总归还是会轮到。 他身上像是绑着无形的丝线,注定从出生起,就不能活的自我。 沈郁不知道待会儿进来的会是谁,总归结局已经注定。 就在沈郁绝望之时,有个身着浅橙色春衫的女人进来。 她撩开帐篷的厚布帘子站在门口,像是阴沉天气中裂开一条缝,透进来一抹金色光亮。 喜欢这般俗气颜色的,沈郁只知道一个。 钱家二小姐,钱灿灿。 京中有名的纨绔,不务正业,被钱母批为废物的庶女。 沈郁勉强撑着一丝清明,抿唇看她。 “原来饵是你啊。” 钱灿灿笑了下,“我该想到的,对付时清,肯定要用最贵最好的饵。” 沈郁头脑木木的,听不懂。 他只看见钱灿灿朝他走过来。 这个人,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走进来! 沈郁咬唇睁着眼睛,视线随着钱灿灿移动。 他看她嗅了嗅茶叶,看她往周围找了一圈,最后站在他面前。 钱灿灿朝他伸手,沈郁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钱灿灿动作一顿,“你哭什么?我又没打算欺负你。” 她手拐了个方向,是拎起他的袖筒闻了闻,“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被迷·倒的。” 沈郁很少离女人这么近,更是第一次被女人捻着两根手指拎起袖子,虽然眼泪还在流,但脸却慢慢红了。 钱灿灿看着他,慢慢笑了,“你也是有趣。” 一边阴雨一边晴。 她撩起衣摆,半蹲下来仰头看他,是一个没有危害让他放心的姿势,“你是想睡在地上,还是想睡在床上?自己选,我帮你。” 沈郁犹豫了一瞬,觉得钱灿灿不像是对他做坏事的样子,更何况她就是要做什么,自己也阻止不了。 最后只能颓然放弃,吃力的挤出气音,“床……” “娇气的小公子。”钱灿灿啧了一声,“这时候还想着睡床。” “……” 这不是你要我选的吗! 沈郁想瞪她,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罢。 沈郁也是后来才知道钱灿灿为何这般说。 因为她当时怕是猜到了自己睡床会引起麻烦殃及到她,但钱灿灿还是规规矩矩的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板上。 沈郁昏睡之前,还想着钱灿灿跟坊间传闻并不一样,她才不是不学无术四处厮混的纨绔废物。 她分明,很好。 沈郁睡后,钱灿灿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认命的叹息。 麻烦就麻烦了点,让天下第一公子睡地上被众人看,总归不太好。 男子家要脸面,她又不要。 沈郁也是一觉睡醒,才知道有人污蔑钱灿灿意图奸·污他。 一边是手帕交的母亲跟手帕交全家的性命,一边是被污了清白的钱灿灿。 沈郁茫然挣扎,再次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在旋涡里无能无力的那个人。 时清站在营帐外面说的很对。 他想面面兼顾,他想当好人,他怕选择错误失去最好的朋友…… 但他却为了个害他的人,把一个救了他的钱灿灿,推到了刀尖上。 他好像什么都想做好,但最后什么都做不好。 沈郁突然知道这一切该怪谁了。 怪他自己。 因为他,时清屡次被连累,却选择救他。 因为他,钱灿灿被钱母当场打了一巴掌,最后也没说他一句不好。 因为他,菱角跟孙黎黎都被卷进无形的争斗中,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沈郁掐着掌心,说出实话。 心却像是被压在重石之下,没有喘·息换气的能力。 因为春猎一事,朋友没了,恩人没了,父亲那点本就稀薄的爱更是没了。 沈郁从那起便不再出门,怕自己连累到别人。 忽然有一日,钱灿灿半夜用石子敲他窗户。 等沈郁推窗出来,她站在庭院内的月色下,保持着一定距离,笑着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不是很好意思。 “看在我上次救了你的份上,你帮我一回呗。” 沈郁站在窗内,声音茫然,“我能做什么?” 其实在看见钱灿灿突然出现在沈府时,沈郁却没大声呼叫,就表明他在心底就已经选择相信她帮她。 只是,他能做的似乎很少。 钱灿灿凑过来,“帮忙拒绝我送你的礼物,告诉你爹你不喜欢我。” 她想用长皇子的势力,修剪钱家的大树。 这事钱灿灿本可以不告诉沈郁,只需要利用他就可以,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深夜来了一趟。 沈郁抿唇看她。 钱灿灿对着月色,这才发现短短几日不见,他好像清瘦了很多。 沈郁明显已经躺下了,屋里小侍睡的正熟,他起来开窗的时候,身上只批了件大氅,里面是雪白的中衣。 清冷的白,在月色下,衬得他越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清清瘦瘦,安安静静。 只这么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抹跟他不同的光。 钱灿灿心头微涩,酸酸的。 她曾经,也这般自我怀疑的看过别人。 钱灿灿低头往袖筒里摸索,最后掏出来一只镯子递给他,“报酬。” 看似是随手摸出来,其实却是来之前刻意带上的。 沈郁收下了,只是事后跟父亲说时,没说自己讨厌钱灿灿,只是说她送的礼物过于贵重,不好收下还是退还回去吧。 沈郁将镯子戴在手腕上,感受羊脂玉温润的材质,感受那抹带着他体温的热意。 今日沈家被围,进宫的路上,沈郁右手习惯性的搭在左手腕子上,拇指轻轻摩挲玉镯。 沈家没了,长皇子被软禁,沈郁从第一公子成为第一笑话。 众人背地里笑他退婚,笑他眼高于顶,笑他想攀高枝。 沈郁住在宫里,对于所有蜚语全盘接受不去反驳解释。 他心像是已经死了,没有波动,没有情绪。 沈媛判刑被发配边疆那日,沈郁去送她。 本是想见最后一面,见见母亲。 谁知她跟拒绝自己上门的父亲一样,瞧见他下马车,头都不回的往前走。 沈郁站在原地,通体冰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个没人对他有期望的世间。 可能是见他没有生气,像是随着季节慢慢枯死的藤。 皇上跟君后打算给他说门亲。 终究是连皇宫都容不下他了。 年底,皇上说已经敲定了人选,今日带来给他看看。 沈郁像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藤蔓,目光空洞的朝前看,却瞧见钱灿灿站在皇上旁边,朝他笑了一下。 她说,“我娶你吧。” “你这么娇气,以后床都给你睡。” “我不入仕,不能让你当大官夫郎,但我经商,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我之前不确定,是怕委屈了你。但我觉得,你嫁给旁人会更委屈,还不如跟我。” “以后,我是你的依靠。” 沈郁怔在原地,眼泪掉下来。 钱灿灿顿了顿,随即手忙脚乱的扯着袖筒给他擦,“就、就说你娇气,爱哭。” 沈郁看着她,特别想反驳。 他其实不爱哭,但对着她总是忍不住。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慢慢露出光亮,里面盛着钱灿灿。 寒冬过去,第二年春天,藤又泛起生机,翠绿鲜活。 因为,他可以依靠在钱灿灿身上。 此生,随她生,随她亡。 作者有话要说:  原男主的排面,看你们有人想看沈郁的心路历程,于是给他写了一篇。 ·感谢在2022-01-15 22:13:48~2022-01-16 21: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装兔子的信箱、情啊情、方塘、苏柠与鹿、尹心芥、一颗糖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心本薄凉 50瓶;微暖的雪天、19963366 40瓶;婷婷 30瓶;9527、喵冬、江湖飘 20瓶;秦卿墨 19瓶;老娘就是小公举 17瓶;44999070 15瓶;装兔子的信箱 10瓶;江停停停、是鱼鱼鱼呀 9瓶;糯米兔子 8瓶;永远喜欢看甜文呜呜、一串烤羊肉 6瓶;天光剑暖、鸟为食亡、李李、筇茕 5瓶;26619241、qun 3瓶;queen 2瓶;54711654、一枪一个小朋友、方塘、温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102 时家日常小记 (一) 剑鞘上的宝石呢? 时清还在当值, 就收到时家下人的传话,说云执要打小孩,让她快回去一趟。 时清, “……哦。” 她头都没抬,“他也该当当严父了。” 总不能每次两人教训孩子总是她扮白脸,云执扮红脸。 下人沉默了一瞬, 换种说法,“主子,您难道就不想扮一次红脸?” 时清把笔搁下,眼睛微亮,“好主意。” 回府的路上时清问了下情况,这才知道云执生气的原因。 感情两小孩中不知道是哪一个, 把云执宝贝青剑剑鞘上的宝石给扣掉了。 朝里的那一面, 全扣啊,一个没留。 云执清晨舞剑晨练的时候都没发现,毕竟朝外的那一面好好的, 还是后来习惯性的擦拭剑鞘这才看见。 府上敢做这件事情的, 只有那两个魔王。 时清回来的时候, 府上一片风平浪静, 丝毫不像是要打小孩的样子。 这…… 没有她母爱发挥的空间啊。 “云执呢?”时清朝屋里看。 蜜合没说话,只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屋脊。 时清瞬间了然, 这是又蹲上面去了。 云执这都多久没当脊兽了啊。 时清看向缩在蜜合身后的两小孩, 挽起官服袖筒,微微笑,“老实交代, 谁把我夫郎气上去的?” 两小孩奶唧唧的喊, “娘~” 时清面无表情。 两小孩把嘴扁起来, 四只跟她一模一样的小桃花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时清,“……” 造孽啊。 但凡云执把两人生的丑一点,时清也不会心软。 “你说说你们,都五岁了,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怎么还能惹爹爹生气呢。” 时清把袖筒又放下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剑鞘是你爹爹的宝贝,扣什么不好你扣他宝石?” 时曦云跟着点头,“就是,扣什么不好,姐姐你扣爹爹剑鞘上的宝石!” 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正义表情。 时暧云幽幽的瞥了她一眼,时曦云立马老老实实的低头揪手指,哼哼唧唧承认,“娘,是我扣的。” “……” 时暧云翻了个白眼。 蜜合站在旁边,闻言惊诧出声,“您扣的啊?” 她还以为是时暧云这个小财迷干的呢。 蜜合问时暧云,“那您怎么不说出来啊?” 时曦云心虚,“我求我姐姐帮我扣的。” 她动手,时暧云望风,属于从犯。 “那石头好好看,爹爹镶在剑鞘上多浪费啊。而且爹爹疼我们,肯定不会生气……”时曦云把头低下来,“可爹爹还是生气了。” 时清就知道这两不省心。 她朝时曦云伸手,掌心朝上,“宝石呢?” 时曦云慢慢挪动小碎步,缩在时暧云身后,“送人了。” 京中好看的小公子,六岁以下三岁及三岁以上的,她都送了。 最漂亮的那一颗,她送给钱灿灿跟沈郁的儿子,钱安安了。 “……” 时清现在是真的想打小孩了。 这才多大,才多大啊,就知道哄小男生开心了! 将来要是长到十五六岁,容貌再出色点,绝对是京城男子中的一大祸害。 她跟云执这么专情的两个人,怎么就生出个小海王呢? 时曦云还狡辩,“都是好看弟弟,一人一个。” “……”时清微笑,咬牙切齿,“那你看看为娘我的脸色,是不是也很好看呢?” 瞧见时清再次撸袖子,时暧云说,“娘,安安那颗,是我送的,不怪妹妹。” “我说呢,你怎么会帮她干坏事,感情也是有所图啊。” “你们两个小坏蛋,要送东西自己赚钱存钱啊,再不济动手做一个也行,怎么能拿爹爹的东西送人呢?” “而且还没征求过爹爹的意见。” 时清朝屋脊上看,“现在你们的小男孩拿到宝石开心了,受伤的只有我的小男孩。” 时曦云插话,“爹爹不是小男孩。” 时清瞪她,“老娘说是就是,要你管。” “……”不讲理QAQ。 时清跟两人说,“这次是你们做错了,送出去的东西娘也不追究了,但错了就得认罚,回头自己去抄书,一人抄两遍三字经,三天内不准出门,好好反思一下。” “还有,惹到爹爹生气了,要老实认错,以后不能再犯同样错误。” 两小孩老实点头,“我们错了。” 时清叹息,“将来你们会有你们心爱的男子、想要珍重的男子,但你爹爹,永远是我最珍重的人。” 两小孩抬头看她。 时清微微眯眼,“以后你们要是再像今天一样惹他生气,别怪我当街抽你们!” “……”两小孩抽了口凉气,皮都紧了,“好的娘,我们知道了娘。” 时清白了两人一眼,熟练的让下人把梯子搬过来。 她挽起袖筒,将衣摆撩起来,就穿着那身红色官服爬楼梯。 云执盘腿坐在屋脊上,还在可惜自己的剑鞘。 时清探头,笑着喊他,“云少侠,干什么呢?” 云执看她,“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哄你啊,”时清两只胳膊架在屋檐上,“约你上街去不去?” 云执耳廓微热,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伸手在她右脸庞心抹上去的。 他垂眸捻了捻指腹,“不忙了?” 时清笑,“不忙,特别闲,所以约你出门走走。” 云执眼里带出笑意,“不去。” “……”时清沉默,“再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想清楚再回答。” 云执眼中笑意更浓郁了。 他把脚边的剑鞘拿过来,给时清看,“两小孩干的。” 时清扫了一眼,觉得不怪云执要打人,这扣的实在是太干净了,估计是拿小刀撬的。 “我也不是心疼东西,”云执顿了顿,“但这是咱俩一起去镶的。” 那时候时清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给他镶嵌了满满一剑鞘宝石。 当时没回过味,可能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想想,才发现胸腔里全是甜意。 现在宝石没了,可惜的不是东西,而是那份当初的感觉。 “我训过两人了,告诉她们就算哄小男生那也不能欺负我夫郎。” 时清伸手戳云执膝盖,“没事,我再给你镶嵌一次。你之前不是想换一种,这次咱们就去换,换最贵的。” 云执眼睛就这么亮起来,“真的?” 他还有点狐疑,“你能这么大方?” 时清嗤笑,“瞧你说的,好像我很小气一样。……再说了,又不是用我的银子。” 时清表示,“用两小孩的压岁钱给你换。” 这几年里,两人是别指望从她这儿领压岁钱了。 云执,“……” 他伸手,跟时清勾小拇指,“一言为定。” 时清把手伸过去,“说换咱就换,骗你是小狗。” 换完宝石回来,晚上入睡前,两小孩在时清跟云执门口探头探脑。 云执朝屏风后面看了眼,时清在洗澡。 他走到门口蹲下来,“小坏蛋们,不去睡觉过来干什么?” 时暧云跟时曦云乖乖的跟他认错,“爹爹,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拿爹爹的东西送人。” 云执顿了顿,笑着伸手摸两人的小脑袋,“真知道错了?” 两人重重点头。 云执道:“那爹就原谅你们了。” 毕竟剑鞘上用两小孩未来压岁钱刚镶嵌上的宝石更大更漂亮,云执稀罕了一路。 两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没想到爹爹这么快就不生气了。 时暧云伸手轻轻推了下时曦云,时曦云上前半步,把背在身后的小手拿出来,“爹爹给。” 稚嫩的小手掌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圆润的鹅卵石,很是好看,有点像玉。 “我跟姐姐捡了好久才捡出来的一颗,”时曦云小桃花眼明亮清澈,“先给爹爹,等将来我俩有银子了,再给爹爹换成真的大宝石!” 时暧云小脸认真,赞同妹妹的话。 云执捏过鹅卵石,忽然良心有点痛。 听见屏风那边水声停了,两小孩怕时清还在生气,忙一人一边搂着云执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手牵手跑开了。 时清擦着头发出来,“两小孩来了?” 云执笑着站起来,“嗯。” 他把鹅卵石给时清看,“到底是好孩子。” 云执又得意起来,“不愧是我生的。” 时清啧了一声,“我陪你买了那——么多宝石,还不如一块石头让你开心。” “不一样。”云执说,“这是孩子的心意。” “那宝石呢?”时清问。 云执凑过去亲她带着水汽的唇,声线沙哑,嗓音含笑,“你猜。” 时清不想猜,她伸手勾着云执的腰带,加深这个吻。 所有未说出的爱意,都化成呼吸间的热意,在床榻上吱呀响动。 · 钱家日常小记 (二) 下厨。 下朝后,钱焕焕喊时清,“过两天小年,来我家里过吗?” 她笑,“我夫郎跟妹夫刚跟人学的包饺子,非要招呼你们尝尝。” 今年是钱焕焕跟白公子成亲的第五个年头,也是钱灿灿跟沈郁成亲的第四个年头。 钱焕焕跟白公子孕有一女一儿,最大的今年三岁,最小的两岁。钱灿灿跟沈郁则生了个龙凤胎,今年都三岁。 钱家两姐妹这么多年没提过一句分家的事情,大家住在一起,格外热闹喜庆。 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四个小孩子满院跑,你追我赶。 因为家里氛围好,四个孩子就跟亲生的一样,感情极好。 这两年孩子大了点,时家跟钱家的走动就比较多,经常会一起吃饭。 钱焕焕这也不是第一次请时清一家来做客了。 时清听完却沉吟了一瞬,认真的问钱焕焕,“礼部上次申请的款项,我批了吧?” 钱焕焕没反应过来,“批了啊。” 时清松了口气,笑了,“那应该不是要毒害我。” “……” 钱焕焕看她。 时清苦着脸说,“这也不能怪我多疑,上次你说你夫郎做水煮鱼,让我跟云执过去吃。” “好家伙,盖子掀开的时候,鱼还在盆里游呢!” 旁边的葱跟姜看起来就跟水草一样,里面要不是条草鱼,时清都怀疑谁把观赏鱼端饭桌上了。 白夫郎当时讪讪笑,“可能忘了煮……” 时清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鱼,鱼朝她不客气的甩尾巴。 时清眼皮抽动,“你可能不光是忘了煮,你还忘了这有条鱼。” 鱼鳞都没刮好吗! 把鱼跟配菜放水里,鱼是不会自己把自己煮熟的啊! 白夫郎立马转移话题,“那尝尝螃蟹!秋季蟹肥。” 蒸笼打开,时清再次沉默。 “我懂了。”时清表示,“你是想用这两道菜含蓄的告诉我,咱们两家没这么熟是吗?” 她放下筷子,拱手,“告辞!” 小命要紧。 她总不能连五皇女都躲过去了,最后栽在一盆水煮鱼身上。 钱焕焕立马拉住她。 白公子第一次下厨,看着企图往蒸笼外面爬的螃蟹也很疑惑,“怎么就没熟呢?” 最后还是厨子动手,把两道菜弄熟。 事后时清偷偷跟云执说,“白夫郎可能没拿咱们当外人,但你我可不能真拿自己当成他家里人。” 从他送荷包的时候,时清就该看出来,这货的人设是笨蛋美人,所有的技能都点在那张脸上了。 如今才几个月过去,钱家又要请吃饭,下厨的人选还多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郁。 这饺子……怕不是石头陷的吧? 一咬崩掉一颗门牙的那种? “……” 对不起,她就不叨扰了。 钱焕焕伸手拉时清,保证道:“这次肯定熟。” 时清生无可恋,“为了你跟钱灿灿哄夫郎,我们一家付出的太多了。” 她表示,“要不就派两小孩作为代表出席,我和云执去大酒楼随便凑合一顿就是。” 崽,养孩多日,用在今时! 钱焕焕其实心里也没底,她跟时清说,“实在不行,你来之前吃点东西垫一垫,来了后只喝饺子汤?” 听听,这是人话吗? 小年那天,时清坐在马车里啃糕点,“吃吧,至少自家带的糕点是熟的。” 云执跟两小孩,“……” 时暧云昂头看时清,“安安将来会做饭吗?” 钱安安是钱灿灿龙凤胎里的儿子。 时清啧了一声,“怕是不会。” 沈郁跟钱灿灿都没有这项技能。 时暧云眉头微微皱起,老成的叹息一声,“看来我要学学了。” “……” 此时钱府。 沈郁穿上精简的衣袍,头发尽数挽起,用根羊脂玉簪束着。 他面色正经认真,朝钱灿灿攥拳伸出两只胳膊。 钱灿灿给他把袖筒挽上。 沈郁深呼吸,跟钱灿灿保证,“我尽力。” “……口感无所谓,熟了就行。” 钱灿灿只有这一个要求。 这回万一再是生的,时清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吃饭。 看着沈郁脚步沉重的往厨房走,钱灿灿右眼皮止不住的跳动。 她不是很能理解姐夫非要亲自下厨的原因,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主子站在旁边动口下人动手,就算是亲自下厨了吗? 这怎么变成了下人出去,主子在里面忙活? 白夫郎的意思是,“这样显得有诚心,待客的诚意十足。” 钱灿灿道:“时清不讲究这个,只要好吃,哪怕你是从外面买的她都不介意,真的。” 您就收了神通吧,放过灶台跟她夫郎…… 沈郁就没干过活,成亲后,钱灿灿连杯水都不舍得让他给自己倒,现在却被姐夫喊走,腰上系着围裙去和面了。 馅是钱父看着调的,应该能下口,就不知道包出来如何了。 时清到的时候,钱灿灿出去接的。 “正包着呢。”钱灿灿示意后厨的方向,“先吃点别的垫垫?” 时曦云一揉小肚皮,昂头跟钱灿灿说,“姨姨,已经饱饱了。” 钱灿灿哭笑不得,“那就好。” 她看向时清,抬手拍在她肩膀上,“好姐妹。” 时清打了个饱嗝,“呵。” 最后一次,听清楚没有,最后一次! 钱灿灿一手牵一个小朋友进去,“去玩吧,都等着你俩呢。” 府上的四只小麻雀瞧见时家两小孩来了,全都叽叽喳喳的涌上来。 大人们则坐在后厨的院子里等饺子。 钱灿灿隔上一会儿就过去看一眼,扯着袖筒给沈郁擦擦汗,或者喂他口水喝。 时清啧了一声,“出息。” 钱灿灿笑,“那是比不得你家少侠,我家这位娇气。” 时清不服气,端着茶盏要喂云执,“来,咱们也来一杯。” 云执笑着接过茶盏,另只手顺势握住时清的手压在大腿腿面上。 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炊烟升起,饺子下锅了。 侦察兵钱焕焕从厨房里头出来,难得喜形于色,原因竟是因为饺子貌似能吃。 石桌旁的几人齐齐舒了口气。 没出息极了。 远处的时曦云跑过来,“娘,下雪了!” 她将小手摊开给时清和云执看,“我接到了!” 忍不住过来给两人看。 结果掌心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时曦云失落的翻看自己掌心,像是疑惑怎么又没了。 云执笑着揉时曦云脑袋。时清仰头朝上看,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下眼睑处,很是舒服,“嗯,下雪了。” 众人仰头看。 有雪花翩跹落下。 小孩子们喊时曦云,“曦云,快来呀来呀。” 时曦云重新跑过去,大人们朝孩子们那边看,见她们挤挤挨挨的说话玩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既然饺子能吃,”时清喊蜜合,“把我准备的酒拿上来。” 她道:“果酒,热热再喝,不醉人。” “你们这群人,一个能喝的都没有。” 云执凑头小声说,“你要是想喝,我回去陪你喝。” 时清看他。 就云少侠那点酒量,估计也就是一两杯的事情。 她笑,挠他掌心,“好~” 云执微微红着耳廓,攥住时清的手指。 大庭广众,她总是不消停。 几人转到亭子里,火盆跟酒具备上,棋盘跟投壶准备好,打算边喝边玩。 过了一会儿,饺子出锅。 下人们端上来。 白夫郎局促的看向时清跟云执,满眼期待,“你们先尝尝。” 时清捏筷子的手都有点抖,“……” 一个饺子下肚,时清眼睛亮了,赞许的竖起大拇指,“可以!” 味道竟然很不错。 白夫郎跟沈郁都松了口气,“总算成功了。” 沈郁洗完手披上白狐狸毛滚边大氅坐在钱灿灿身边,白夫郎则站在钱焕焕旁边,手搭在她肩上。 钱焕焕朝后看,一只手覆盖在自家夫郎的手上,另只手端起果酒喂他。 李氏跟时鞠来的有点晚,和钱父坐在廊下赏雪赏孩子们。 小年,大雪天。 孩子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笑声不断,大人们则围着火炉吃着饺子喝着果酒有说有笑。 这种年,在别人看来难得安逸,但对于时钱两家来说,却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 往后数十年,两家人都是这般。 任由风云变化,两家始终如此。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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