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佬穿成女配(快穿)》 第1章 王朝因我兴替1 衡玉睁开眼,入目便是挂满白幡而古韵十足的厅堂。 她正被人搀扶着,手脚冰凉无力地站在厅堂中央。 面前站着个手捧圣旨的中年官员,他气质出众,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的矜贵。 注意到衡玉打量的视线,他朝衡玉温和一笑,只是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与同情。 “陛下圣明,感伤孝贤皇后的逝世,特此开恩,于两日后召开三司会审,要求三司重新审理容家通敌叛国一案。” 中年官员温声道,将圣旨递给衡玉。 “到那时,容家需要出一人到衙门接受审判。” 系统及时将记忆传送给她,衡玉很快就弄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中年官员稍等片刻,见衡玉还是没动弹,他以为对方是忧思过度,不由出声安抚道:“审判会持续很长时间,容姑娘多多保重。” 只是……他并不看好两日后的三司会审。 本朝开国时,太祖皇帝为了减少冤假错案,特别设立了三司会审这个制度,如果有重大冤情者,可以申请召开三司会审,由延廷、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共同审理案子。 但是……只要熟悉这其中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三司会审背后代表的其实是皇帝的意志。 容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是皇帝亲定的,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冤枉了忠臣。事实上,皇帝同意召开这回三司会审,只是想走个形势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就在昨日早朝时,出身容家的容皇后身穿华服突然闯入殿内。那时候,废后的旨意已经写好,只是还没传召天下。 只要旨意一日没传召天下,她就仍是这雍朝的皇后。 容皇后已经走投无路,最后能做的就是打这个时间差,在众臣诧异的目光下大喊容家冤情至深,通敌叛国的罪证皆为乐家伪造。 明知三司会审里的猫腻,她还是哭着争取了一次机会,求开三司会审还容家清白。 随后,容皇后拔出发间金簪,快狠准地刺入自己颈间,血洒金殿,以命谏言。 母仪天下的皇后鸣冤而死,无论是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还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三司会审都必然要召开。 衡玉现在的身份,就是容家仅存的孤女容衡玉。 时空管理局掌管着亿万时空洪流,最初是为了维持各个小世界稳定而存在的。 衡玉本是时空管理局研发部部长,主管系统研发。 因为支持时空管理局改革,计划失败后被清算。 但即使被清算,时空管理局里依旧有人敬她仰她,投鼠忌器之下,最后将她放逐于亿万时空洪流里,并给她一个代号‘零’。 被放逐后,她成了一名时空旅行者,穿成每个小世界里命运悲惨的炮灰配角。 她只求自在,是不可能被命运线束缚成为炮灰的。所以无论开局如何,到最后她都成功逆转成人生赢家剧本。 结束上一个世界的旅途后,现在她又开启了新的征程。 本朝国号为雍,到如今已传承一百五十余年,来到皇朝末年。 边境异族极端强悍,时常南下劫掠侵扰百姓。 但自从二十年前她的祖父容老将军镇守边境后,异族就再也没有讨过一次好。 凭着战功,容老将军被封为‘大将军’,民间盛赞其为‘雍朝基石’。 五年前,容老将军身体大不如前,缠绵病榻。他是雍朝的战神,一旦倒下,那些刚安分下来的异族绝对会蠢蠢欲动。 于是容老将军命人死死封锁消息。 可是,匈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突然派遣大兵压境。无奈之下,容老将军派原身的父亲、自己的大儿子领兵做先锋。 局势极端凶险,但原身的父亲领兵征战多年,靠着军民一心,慢慢扭转了局势。 就在她父亲反败为胜并且要趁势追击时,谁也没想到,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言会故意在粮草上做了手脚,导致前线粮草匮乏,原身的父亲深陷匈奴的包围圈,最终被匈奴人的马踩踏而亡。 事后,容老将军回到京城,得知陛下因为宫中乐贵妃的枕头风,居然想要轻飘飘放过乐成言,悲怒之下,容老将军亲自披甲堵在乐府门前,废掉乐成言的三条腿。 乐贵妃收到消息,围在雍宁帝身边拭泪,想要为兄长讨回公道;容皇后盛装赶去帝王寝宫,与乐贵妃当面对峙。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这件糊涂事居然被含糊过去,不了了之。 但它造成的影响一直存在,两家就此结下死仇。 三月前,乐家家主突然上书,状告原身的小叔容宁勾结鲜卑、羌人,有通敌叛国之嫌。而容老将军明明有所察觉,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几次出手帮忙遮掩。 雍宁帝当场大怒,派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赶赴北境调查此事。不久之后,两人回到京城,带回了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的消息。 他们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容宁和匈奴来往勾结的书信。 证据确凿之下,雍宁帝定下容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原身从小千娇百宠长大,虽然性情坚韧,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在家族巨变面前惶恐惊惧,风寒入体后病卧在床。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沉浸于自艾自怨。 得知皇后姑姑到底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才勉强争取来三司会审的机会后,她强行振作起来,想要在三司会审上好好表现。 可她明明能看出信纸和私章是伪造的,堂上的官员非要追问她是如何伪造、如何做旧的。 她明明知道信纸上的字迹是临摹的,却被追问世上怎么会有人临摹得这么像,容姑娘能临摹出你小叔的字迹吗。 这么胡搅蛮缠,这么不容分辩,这就是雍朝的高官。 到最后,原身‘输’了这场三司会审,也输了为容家洗刷污名的最后机会,收押进大牢当晚就被下暗手废掉双腿。 她在大牢里日日以泪洗面,不知道是该恨乐家,恨为容家定罪的雍宁帝,还是恨三司会审的官员们。 她哭得太狠,仿佛是要把自己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尽。 一个月后,乐贵妃被册封为后,内侍携着她的懿旨走进原身的牢房。 在懿旨中,乐皇后说念着容老将军对朝中的贡献,于是网开一面为容家留一个血脉,只是她要进乐府成为乐成言的侍妾。 等内侍走后,原身浑浑噩噩,终是不忍受辱,撞墙自尽而亡,结束了自己这短短一生。 …… 衡玉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下,遮去她眼中的冰冷。 如果容家当真通敌叛国,站在衡玉的立场看,也得说一句“取得这样的下场不冤”。 但容家数十年如一日镇守北境,与异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雍朝谁都有可以与异族合作叛国,唯独容家人绝无可能! 这整件事背后,必然与乐家、贺家有关联。 但容家栽得如此彻底,这背后……难道真的没有雍宁帝的授意吗?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事情可不少见。 衡玉掌握的消息还是太少,暂时没办法判断出其中隐秘。 没关系,她接管了原身的身体,从今往后原身的人生就是她的人生。 她会慢慢梳理调查其中隐情,不让容家再蒙受任何屈辱。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不过只花了须臾功夫。面上,衡玉依旧是一副哀戚模样,伸手接过中年官员手中的圣旨:“多谢这位大人。” 中年官员点点头,出声告辞离去。 “大人且慢,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衡玉低着头接下腰间的玉佩,苦笑道:“在容家出事之前,臣女的未婚夫贺瑾就已经与臣女断了联系。我容家待贺家,说一句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他贺家却背弃了这种恩重。” “我与他有婚约在身,无论如何都该有个说法。若是大人不嫌麻烦,请大人帮忙多跑一趟,将这枚玉佩送到贺府。” 说实话,容家战功赫赫,容老将军又是那种义薄云天的人物,朝中受他恩惠的人极多。但是……容家一出事,这朝中多的是束手旁观之辈。 束手旁观也就罢了,毕竟世态炎凉。 但像贺家这样雪上加霜的,就很令中年官员鄙夷了。 中年官员本就有些同情衡玉,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她的请求,取走那块玉佩。 衡玉站在原地目送着中年官员离开。 厅堂的门窗没有闭紧,衡玉被倒灌进来的冷风呛得连连咳嗽,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尽血色。 现在是寒冬腊月天,这厅堂敞开着,管家不敢让衡玉再在这里待着:“小姐,你的身体到现在还没好全,可不能再着凉了。咱们府里……如今就要靠你撑着了。” 说着说着,管家的声音哽咽起来。 衡玉有些无力地抬起手,紧了紧身上的灰色大氅,对管家说:“陈叔,先扶我回房休息吧。” 管家将衡玉送回院子后就离开了。 府中现在乱糟糟的,哪里都离不得他。 婢女将衡玉扶回里屋。 里屋四个角落都摆着炭盆,炭火很旺,一走进里面,衡玉身上的寒意尽数消散。 “小姐,奴婢去给你倒药。”婢女为衡玉压好被角,绕过屏风离开里屋。 衡玉倚着枕头,右手指尖搭在左手手腕间,按动脉搏为自己把脉。 她穿越过很多世界,不敢说精通所有技能,但一些比较常用的技能都是已经学习过的。医术就是其中之一。 过了好一会儿,衡玉慢慢放下自己的手——郁结于心,兼风寒入体。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必须要好好养着。 等婢女端着温度合适的药回来,衡玉捧着碗,先是在鼻尖前停顿片刻,确定这只是普通的伤寒药,并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她一口气将黑漆漆的药汁喝完,躺回床榻上闭目养神,顺便思索着现在的局势。 系统见她这么不紧不慢,提醒道:【按照剧情,两天后三司会审召开,无论你表现得多好,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得对。”衡玉点头,“我已经决定在三司会审之前撤出京城。” 【那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快行动起来啊!】系统连声催促。 衡玉不紧不慢道:“因为急也没用。” 【为什么?】系统茫然。 衡玉的语气骤然变得低沉下来:“一是我的身体还虚弱;二是现在盯着容府的人太多了,逃出京城容易,想逃脱朝廷的抓捕,势必要制造混乱和事端拖延时间。” “三,容家儿郎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者足有十余人,为边境安稳立下汗马功劳。” “皇后姑姑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用自己的命争取来三司会审的机会。她想要再为容家做最后一搏,维护容家的荣誉。我如果直接逃走,姑姑就白牺牲了。” 在这个时代,真相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衡玉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洗刷掉容家的污名,但真的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她的风格。 系统迟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衡玉翻了个身,在自己的床头角落摸索一番。不知道按了什么东西,原本闭合的床板突然凹陷下去一个巴掌大的空间。 衡玉伸手,从里面取出令牌——这是容家令。 见容家令,如见容家家主。 容老将军虽然是个武将,对雍朝忠心耿耿,但他绝对不是个蠢人,早早给她留了一条退路。 令牌取出来后,衡玉走下床,按照一定的规律摆弄某个样式普通的花瓶摆件。 一阵轻微的细响声在室内响起,随后,衡玉的床头彻底凹陷下去,可以通往城外的密道出现在衡玉身前。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我清楚。” 在里屋休息片刻,衡玉喊来自己的婢女,命她将管家请来。 小半刻钟后,管家急匆匆绕过屏风走进外屋,余光扫见端正跪坐在案前、气质从容的衡玉时,心头微微一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家小姐好像有了些变化。 可转念一想,容家遭逢这样的大变,小姐再如何成长都不为过。 管家温声问道:“小姐怎么不多歇会儿?” 衡玉苦笑:“陈叔,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睡得着。” 稍一振作,衡玉说:“这些事不说也罢,我找陈叔来,是想跟陈叔沟通些事情。” “容家如今出了这种事,为了避免会牵连到府中的人,还请陈叔尽量在明日,将所有忠于容家的下人和侍卫都遣散走,只留下你、贴身伺候我的婢女和侍卫长即可。” “遣散他们时,依照他们对容府的忠诚程度和往日贡献,分发银两和一些宝物给他们。” 如果她的计划顺利,顶多明晚她就要开始逃亡。 逃命的话当然得是轻便出行,她只会带走府中的所有银票,那些笨重的财宝和银子与其留在府中被抄走,还不如分发给忠诚于容家的家仆。 遣散家仆!? 管家心下一惊,抬眼看着衡玉。 衡玉平静地凝视他,语气里带着无法拒绝的坚决:“陈叔就照我说的去做吧。如果有旁人问起,陈叔苦笑便是。” 这种平静的视线里蕴含着惊人的从容。 窗外的阳光照耀着她半边侧脸,静谧又平静,仿佛面对着再严峻的局势,她都有底气掌控它。 隐约间,管家觉得自己从小姐身上看到了老将军的影子。 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花了起来,不再多问:“是,老奴会尽快安排好这一切。” “那就退下吧。”在管家准备绕出屏风时,衡玉又想起一事,“陈叔,麻烦你往前院多走一趟,让陈退过来找我。” 陈退是个很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在府里负责采买一事。 他是管家的独子,她祖父的义子,也是……容家暗卫的负责人。 衡玉这具身体太过虚弱,这一番布置已经足够伤神了。 见到陈退后,衡玉没有耽搁,将容家令在陈退眼前晃了晃,直接出声吩咐。 “采买药材和普通百姓的衣服,全部要男款。备好骏马,带着暗卫分批退出城中,在城郊东边那废弃的城隍庙等我与你们汇合。” 第2章 王朝因我兴替2 一大清早,京城下起鹅毛大雪来。 天地间碎雪簌簌而下,快速铺满容府门前。 深冬时节天亮得很慢,衡玉早早醒来,命人在屋内点灯。 昨天管家就按照她的吩咐,将遣散的消息传达下去,也给每个人都分发了遣散费。 用过早膳后,容府的下人们陆陆续续走到衡玉的院门外,行个礼、磕个头,方才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容府。 管家在衡玉旁边跪坐,他从小在容府长大,亲眼见证着容府的兴与衰,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不由浮现惆怅之色。 衡玉宽慰道:“陈叔莫要伤怀。你这些天忙前忙后,再郁结于心,到时候一旦连你也病垮了,这家里还能靠谁呢。” 一听这话,管家勉强打起精神。 小姐说得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垮掉。 及至接近午时,衡玉放下毛笔,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了许久,从案后缓缓起身:“陈叔,随我出去逛逛吧。” 出了后院,绕过长廊,迎面就碰上急匆匆跑过来的门房。 寒冬腊月天,门房额上都是疾跑后冒出来的热汗:“小姐,贺府的人上门,说是想与我们府中商量下退婚之事。” 管家先是一愣,下一刻,他脸色涨得通红,语气里夹杂着怒意:“三月之前容府遭难,贺府掺合在里面。现在皇后刚出事,他们又再次急不可耐跑过来退婚。这么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贺家人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衡玉语气平静:“我出去见见他们。”她抬手按住管家,温声道,“陈叔不必为这等小人动怒,你是知道庚帖放在何处的,麻烦陈叔多走一趟,为我取来庚帖。”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而且,这贺家可是被她特意招来的。 ——三月前,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北上调查容家,随后容家出事。 贺家绝对是不无辜的! 目送着管家离开,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脚步从容朝府门外走去。 靠近府门时,尖锐刻薄的声音被呼啸寒风送进衡玉的耳里。 “听说道士早就给容姑娘批过命,她啊,命里克亲,福薄得很。” “也就是我们家大老爷傻,念着跟容老将军的交情,不忍心让容姑娘背负上被退婚的不好名声,坚持履行婚约。” “前段时间容家通敌叛国的消息传来,这搁一般人,肯定是离容家远远的,我们家瑾少爷心地善良,不忍让容姑娘连番受到打击,也没提出退婚。” “谁成想,我们家大夫人突然病倒了。瑾少爷为了大夫人的病里里外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只可惜大夫人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 “直到昨天,老爷请青云观的道长过来瞧了瞧,你们知道道长说了什么吗?他说啊,原来是容姑娘命硬克了我们家夫人。瑾少爷孝顺,为了大夫人的身体着想,就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容姑娘退婚,背上个污名也不怕。果然,府里刚决定退婚,大夫人的情况就眼见地好转不少。” 贺家来人这一番唱作俱佳,直把贺瑾说成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孝子,他的退婚行为是有苦衷的。 容家这些天非常热闹,府外头聚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 听到这番话,百姓们纷纷出声。 “没错,贺少爷这都是为了孝道啊。” “就是这个道理,贺少爷不应该背负污名,他完全没有做错。孝义不能两全,我们都是能理解贺少爷的苦衷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附和的人也逐渐变多,要说这里面没几个贺家的托,衡玉是绝对不信的。 “对对对,要我说啊,贺少爷这婚事退得好!容家人犯了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本来就应该要满门抄斩的,陛下还没下旨追究容氏女,这不代表她就能逃过去,最后还嫁到高门大户活得体面富贵!” “我有个亲戚就在靠近北边的镇子里住着,后来匈奴闯入城中,把他的妻儿都杀了,死状非常凄惨。这都是容家造成的血债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说案子有隐情吗?”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险些要被淹没在人海中。 他旁边的人听到了,大声喝骂:“什么隐情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大臣们还没她一个后宫女子懂吗!” 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碎石块、烂菜叶砸中墙面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衡玉闭了闭眼,蓄积好身体的力气,缓缓推开婢女的手,挺直脊背不疾不徐走出容府。 少女穿着一身孝服,头发梳起,只是用最简单的木簪子固定。她脸色苍白,眉眼间尽是倦色,站在呼啸寒风中似乎随时都会摇摇欲坠。 偏偏就是看起来这样脆弱的人,拥有着一双极具压迫力的眼睛。 下方众人与她对视上时,莫名心虚地哑了嗓子。 府门前挂着的白幡掉落下来,不知道被谁踩了几脚。 衡玉弯腰捡起白幡,拍打干净白幡上的鞋印,将目光落在贺府来人身上。 打量一圈,衡玉发现她的未婚夫贺瑾并没有亲自前来,贺大夫人‘病重’,自然也没有过来,现在来的是贺家旁支的贺三夫人和几个家仆。 贺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性情刁钻泼辣,贺府将她派过来的用意不言而喻。 “贺三夫人。”衡玉浅浅微笑,“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贺三夫人刚刚被衡玉的眼神震住,自觉丢脸,但看衡玉现在是一副温温柔柔的作派,于是又硬气起来:“既然听到了,还望容姑娘能够体谅瑾少爷,将庚帖退还。” 衡玉说:“退婚并非什么好事,贺三夫人这是打算在府门口与我聊下去?” 贺三夫人点头应是。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交代,他们贺府是已经完全倒向乐府的,而且瑾少爷还和乐府大小姐暗生情愫。 昨日那枚玉佩送到贺府府上,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为了避免乐家产生膈应,贺大夫人命她今日要当众好好羞辱这位容姑娘。 “也好,那我们就在府门口谈论此事吧。”衡玉眸光陡然转厉,朝身后招手。 侍卫长早已守在这里,瞧见衡玉的举动,他持刀上前。 周围有几个侍卫还没离去,也纷纷上前,将贺三夫人和贺家家仆围堵住。 贺三夫人吓得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贺三夫人莫怪。只是我想着,你在他人府门前这么尖酸刻薄,实在是失礼。未免你丢了贺家的颜面,我只好想些办法让你保持安静。” 衡玉垂眸轻笑,配着她苍白的神色,整个人显得非常无害。 “贺三夫人不必承我的情,只要安安分分站在那里听我说几句话就好了。” 衡玉是表现得非常温和无害了,但贺三夫人清晰感受到那几个侍卫身上透过来的杀意。 这些侍卫都是从战场退下来的,想要震慑住一个内宅夫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见贺三夫人识时务地闭了嘴,衡玉轻咳两声:“我听我祖父说过,贺家当年出了些事,全家人连个像样的屋子都住不起。是我祖父念着同朝为官的情谊,派人送去了银子。”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凡事不能这么论,这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后来也是我祖父为贺大老爷争取到起复机会,他因此对我祖父感恩戴德,时不时过来容府拜访我祖父。” “再后来我出生,贺老爷说自己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个女儿,只生了两个儿子。他哄得我祖父为我与贺瑾交换庚帖,定下婚事。” ”在容家未出事前,贺大夫人待我如亲女一般,之前并未嫌我命硬,现在贺大夫人倒是觉得我克了她了。” 衡玉幽深的瞳孔沉了下去,并非疾言厉色,却带着直透人心的威势。 “我容家对贺家,只有恩情,绝对没有半分亏欠之举。” “但贺家又是怎么对我家的?” “想想贺家也是名门世家,贺瑾自幼学的是道德文章,但怎么就教出了这种薄情寡义兼而厚颜无耻之徒?学不会雪中送炭,倒是把落井下石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 贺瑾是贺家未来的继承人,疯狂踩贺瑾、扒掉他的脸皮绝对是对贺家的一大打击。 正巧这时,管家拿着贺瑾的庚帖急匆匆赶到。 还没等管家站定,衡玉动作利落,已是飞快抽走庚帖,用力摔在贺三夫人怀里。 “啪——” 一声脆响,震在当场的贺三夫人和围观百姓们缓缓回神。 衡玉连连咳嗽起来,刚刚那番对话几乎抽掉她身体的力气。 悄悄倚着婢女借力,衡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今日,是我瞧不起贺瑾这等鼠辈,主动与贺家退去婚约,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话落,衡玉朝侍卫长投去一个眼神,侍卫长福至心灵,快步上前,将衡玉本人的庚贴取走,毕恭毕敬递给衡玉。 衡玉将自己的庚帖贴身放好,凝视贺三夫人,微微一笑:“贺家如今依附于乐家,但是,我想乐家一定不知道一件事——” 她声音放柔下来,宛若魔鬼的低吟,兵不血刃间就将敌人逼上绝路:“五年前,我祖父苦于陛下包庇乐成言。贺大老爷为我祖父献计,告诉我祖父可以直接堵在乐家门口打杀乐成言。” “我祖父心肠软,对贺大老爷的话只是听了一半,亲自去乐家废掉乐成言的三条腿。”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府门外的这份寂静,既是因为衡玉透露出来的隐情,也是因为她所说的‘废掉三条腿’。 这言下之意,不是说那位早就不行了吗! 贺三夫人被衡玉这连番话吓得险些晕眩过去。 她就是过来退婚的,怎么会突然听到这种隐情。 贺三夫人一下就慌了神,顾不得侍卫长的威胁,迭口否认:“容姑娘,我念你病着,好声好气与你沟通,你怎么能给贺家泼污水!” 已经达成目的,衡玉不再与对方废话,声音顿时转冷道:“无论如何,我祖父都刚逝世。外人在府门外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来人,给我把他们打走!” 言罢,衡玉懒得再看贺家人的丑态,转身走进府里。 只是在转身之间,跟侍卫长交换了个眼神:下手不必留情。 她容氏一族就算落魄了,也不能让这些曾经极力讨好容家的人爬到头上。 侍卫长下手非常有技巧,既能让贺家这些人嗷嗷痛哭嚎叫,又不在他们身上留下明显的外伤。 解决掉这些人后,侍卫长站在原地欣赏了下贺家人的丑态,转身回府向衡玉禀告此事。 随着当事人尽数离开,容府门口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在容府门口的动静,以飓风席卷般的速度传往四方。 不多时,贺家的人就听说了此事。 贺家家主当场神色大变,失手摔了自己手中的茶杯。 在这之前,贺家家主心中有多得意,现在他就有多害怕。 他身体微微一抖,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涌上来的惶恐:“我们贺家……日后完了。” “爹,她说的事是真的?”贺瑾脸色煞白。 就在一刻钟前,贺谨还在想跟容衡玉顺利退婚后,就与乐家大姑娘交换庚帖定下婚事,随后,背靠乐家和乐贵妃,他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 贺家家主苦笑不语,显然默认。 “爹!我们可以否认这件事!”贺瑾脑中灵光一闪,急切道,“对,我们可以否认的!那容氏女恨毒了我们贺家,就说她是在特意污蔑我们!” “没用的,没用的。”贺家家主唇角发苦。 他们可以否认,这也要乐成言愿意相信才行啊。 容氏女这招,致命,太致命了。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容家最难对付的居然是这个小丫头呢。 随后不久,乐家大厅里,一个锦衣男人坐在轮椅上。 他长相不错,但面容间的阴沉刁辣扭曲了他的长相,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 “贺家!”锦衣男人猛地摔了手中的茶杯,神情彻底扭曲。 好啊,他就说容家那愚忠的老匹夫怎么会违背皇上的旨意,来乐家堵他废掉他,原来是贺家在里面怂恿和作梗。 当时极力附庸容家,知晓容家危机后,又悄悄依附他们乐家,并且将容家卖了个好价钱。 好! 当真是好! “成言……”乐家家主看着自己的嫡子,轻叹口气,不得不安抚,“贺家手里握有我们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动。” 乐成言神色狰狞:“……我知道,反正来日方长。倒是那容氏女竟敢折辱于我,我已经等不到三司会审那时候了,我现在就要带入去容家羞辱她。” 回到院子里,衡玉命婢女从库房里取出百年人参:“熬煮好后送来给我。” 婢女领命退下,衡玉取来蜡烛烧灼银针,依次在重要穴位上扎针,慢慢转动针身刺到合适的深度。 不一会儿,衡玉的手掌扎满了针,苍白脸色慢慢转好,唇间甚至多了几分血色。 等婢女端着人参回来时,衡玉已经收好银针。 衡玉伸手接过参汤,轻声问:“要你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婢女春冬肯定道:“小姐放心。” 喝下参汤,衡玉身上的力气又恢复不少。 她刚起身走下床活动,管家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外面又出事了。乐家的人正在砸毁大将军府的牌匾。” 衡玉起身,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府中的人都遣散完了吗?” 管家微愣:“基本都走光了。” “那就好。”衡玉说,“陈叔若有什么舍不得的物件,就去收好带在身上吧。” 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接下来就要开始逃亡了,现在也是时候将消息透露给管家。 管家的瞳孔微微睁大,慢慢地,他恢复常色:“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小姐的安危最重要。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刚刚安静下来不久的容府门口,又再次喧闹。 乐贵妃的亲哥哥乐成言坐在轮椅上,面色狰狞,指着刻有‘大将军府’的牌匾,招呼他身边的下人:“给我砸,狠狠砸碎这个牌匾!” 衡玉和管家赶到府门外时,正好瞧见沉重的锤头落到牌匾上,根本容不得人阻拦。 这块牌匾,是她祖父一生功勋的写照。 当年她祖父北击匈奴,又克鲜卑,再平羌人,战功赫赫,先帝亲笔书写‘大将军府’四字,制成牌匾送给她祖父。 这块牌匾一挂就是十几年岁月。 只第一下,这挂了数十载的牌匾就破裂开。 第二下,牌匾四分五裂。 然后,几个锤头同时落下,牌匾彻底粉碎,就像是在昭示着容家的衰败。 “小姐!”管家悲愤,瞬间老泪纵横。 衡玉将一切纳入眼底,有些惋惜地一叹。 她叹的是这让忠臣蒙冤的世道,而非这块牌匾。 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后,思考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事,唯独没想过要保住这块牌匾。 并非无能为力,而是没有必要。 这块牌匾,是皇家赐给容家的荣光。 容家令在她手里,现在她就是容家家主。 与其让他人主宰,让他人赋予家族荣光,家族的荣辱自然该握于她的手。 当王朝都因她而兴替之时,她还需要雍宁帝的赦免吗?她还需要任何人为她的家族洗刷污名、赐予功勋吗? 整个容家,会因她显赫。 千秋史书,尽为她俯首。 第3章 王朝因我兴替3 “哟,容姑娘出来了。” 乐成言坐在轮椅上,语气戏谑。 “容姑娘今日逞口舌之快时,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衡玉回神。 即使不站在高处,她也能轻易俯视乐成言。 她眼神轻蔑得好像在看地上的一滩淤泥:“你竟敢砸毁这块牌匾?” 乐成言被她的眼神激怒:“陛下已经下旨收回这块牌匾,我为何不能砸毁?我就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过来的。” 衡玉觉得好笑:“这是先帝御赐的牌匾,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派人收回,却不能砸毁。你这番狡辩,是在指责皇上不孝吗?” 乐成言眼睛微微眯起,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只是从上往下,用那种露骨而下流的视线来打量她,有意羞辱道:“说起来,以前倒是没发现,容家的姑娘居然如此美艳动人。穿着孝服就更好了,有句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看来果然没说错。原本是想到了三司会审再见见容姑娘,现在提前过来,才发现果然没白来。” 衡玉语气讥讽,平静反驳:“是吗?既然你喜欢孝服,不如请乐大人直接赴死吧,如此,你可为他守孝三年。” 话音落下,衡玉突然笑了下,笑容里蕴满苍凉无助之感。 她立于风雪之间,明明瘦削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背脊却挺直得如同一柄标枪,带着容家后人特有的傲气。 “我身上这身孝服全是拜你们乐家和贺家所赐。五年前你害我父亲身死,我祖父悲愤得废了你的腿,你就此记恨上容家。这几年里,你和你爹时刻找容家的麻烦,乐贵妃在宫中也处处与我姑姑作对。” “三月前,你父亲上书指责我小叔与鲜卑、羌人勾结,陛下轻信你们,于是派了乐家人赶赴北境调查此事。” 衡玉冷笑,声音猛地拔高。 这番话,是对乐成言说,也是对在场所有围观百姓说—— “我们容家镇守北境,容氏儿郎几乎全部战死,与鲜卑和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二叔的尸骨还在鲜卑的主帐边上挂着,五年,整整五年他都没办法入土为安。这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轻易抹平,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勾结异族,唯独我们容家人绝无可能!” “那些与异族来往的书信,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凭空伪造。我想这件事你会比我清楚。” 衡玉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里,有寥寥数人点头。 就算是那些坚定相信朝堂判决的人,也都露出迟疑之色。 乐成言眼看着不好,就要命他家下人上前阻拦衡玉继续说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刀架在他的脖颈处。顺着那宝刀往上看,侍卫长一脸冷淡。 衡玉压根不搭理乐成言,语速越发加快:“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乐家为什么要急着上书污蔑我小叔?后来我想明白了,定然是因为我小叔掌握了乐家勾结鲜卑和羌人的罪证!所以他们先发制人,往小叔身上泼污水!” “你血口喷人!”乐成言顾不得那柄寒刀,怒吼出声。 别说他们乐家没做,就算真的做了,也是绝对不可能认的。 他们乐家现在再得陛下的宠信,这样的话语传扬开,乐家也绝对讨不得好。 龙椅上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疑心重! 衡玉趁势上前,朝着乐成言的某个穴位重重劈了一手刀:是啊,血口喷人。容家就是因这样的血口喷人覆灭的,她如今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乐成言下意识就要张嘴痛呼,却震惊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衡玉。 暂时让对方说不了话,衡玉才继续道:“那敢问,这满京城,哪家与容家有血仇大恨?容家倒下后,哪家获利最大?你们与异族勾结,却反手把那些书信栽赃到我小叔身上,当真是好图谋啊。” 给乐家泼完脏水,衡玉开始扒乐贵妃的脸皮。 说话的艺术就在于半真半假,有关乐贵妃的这些可全都是真的。 “说起来,宫中贵妃娘娘的手段真是跟乐大人一脉相承。我在这里敢问贵妃娘娘一句,为什么自贵妃进宫以后,这宫中就再也没有子嗣出生了?那莫名其妙病逝的淑妃、难产而死的景嫔,还有自尽的昭嫔,贵妃真不怕她们的鬼魂回来报复吗?” 鬼魂不会回来报复。 但是没有关系,淑妃、景嫔和昭嫔的家族都是势力非常大的士族。 乐成言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但是他带来的仆从里,有几个比较机灵的已经上前。 不过这些仆从在乐家游手好闲惯了,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的,衡玉再不舒服,身体底子还在,想要解决他们并不难。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凭着乐贵妃和乐大人,怎么可能污蔑得了朝中重臣?” 不少看热闹的人顺着衡玉的思路往下想,瞳孔微微睁大。 衡玉的语速越来越快:“有些人,为人主上,不能信任下属,不能让百姓喜乐安康,任人唯亲,大兴土木以至国库空虚;为人丈夫,不能信任和庇护自己的结发妻子,宠妾灭妻,更逼得发妻走投无路。” 这整件事里,她不知道雍宁帝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雍宁帝绝对也不无辜! 只要他想,他绝对能调查清楚那些证据是真的还是伪造的。但是他没有,他几乎是以一种默许的态度纵容了一切的发生。 正是他这种态度,让容家万劫不复。 “我容家上事君臣,下抚将士,外御异族,内镇起义。容家的名声是靠所有容家人的血挣出来的,因此决不能受此污名!” 话音落下,衡玉猛地上前一步,夺走侍卫长手中那柄寒刀。 刀锋凛凛,利得让人胆颤,衡玉只用了小小力度,就轻而易举劈进乐成言的左肩。 刀太快了。 以至于等到刀从血肉里退出来,鲜血才随之喷溅而出。 废掉乐成言的左手后,衡玉再废他右手。 她的动作极快,快到连乐成言这个当事人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已经被衡玉打晕踢翻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这番举动震住了。 在他们发愣时,衡玉、侍卫长已经退进容府大门,早已等候在里面的管家连忙将府门关上。 “啊——” 看热闹的少女发出短促高昂的尖叫声,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大变,腿一软就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乐家的仆人们方才回过神来。 “少爷!” “快快,快来个人去请大夫!还有血,快想办法止住这些血啊!” “赶紧去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府门外顿时陷入慌乱之中。 惊呼的,乱跑的,给乐成言捂着伤口的……几乎毫无秩序。 另一边,容府大门关上后,衡玉随手把长刀递回给侍卫长。对方没有擦拭长刀,只是沉默接过,将刀重新送回刀鞘,两者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衡玉出声招呼。 三人不再交流,快速跑回衡玉的院子。 院子里,她的贴身婢女春冬背着包袱,毕恭毕敬等着她到来。 一行人快步走进里屋。 那条通往城外的逃生密道已经开启,管家第一个走进密道里探路,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婢女春冬第二个进去,在进去前,春冬把容家人的牌位全部递给衡玉。 是的,衡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除了几身衣服、做伪装用的胭脂水粉和银票外,最占地方的就是长辈们的牌位。 小心翼翼抱着这些牌位,衡玉第三个走进密道。 随后,侍卫长也跳了进来。 他将密道重新关上,与管家一人提着一个灯笼,照亮这黑暗的密道。 容府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后来被先帝赐给容老将军。 那时候府邸已经荒废许久,需要重新修葺。修葺时意外发现这条密道,容老将军思虑片刻,还是选择留下这条密道,以作不时之需。 这条密道作为容家人的撤退路线,除非必要,不然是绝对不能开启的。所以密道里面积水有些严重,泥土的气息很刺鼻。 一行人沉默着赶路,衡玉突然说:“怎么都没人出声。” “小姐……”侍卫长苦笑,“属下是太震惊,也太高兴了。” “震惊我能理解,为何高兴?”衡玉轻叹,两人的交流并不影响前行速度,“我那番话传出去,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中蹊跷。但一日不翻案,污名就还是没能彻底洗刷。” 留给她的时间太短。 现在,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小姐大才,所以觉得这种程度还不够。” 管家微笑道,眼眶微微湿润。 以前他就听老将军夸小姐聪慧,但怕是连老将军都不会想到,小姐会如此出色吧。 衡玉摇头苦笑。 密室里又再次沉寂下去。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条密道终于彻底到底。 侍卫长越过他们走到最前面,用刀强行将密道出口顶开。 这时候天色已暗,侍卫长稍等片刻,确定外面没什么危险后,才从密道里爬出来,随后将衡玉他们一一拉出来。 他们从密道一路通到了城外,这周围是个没什么人烟的小树林。 衡玉拍掉裙摆的浮尘,这个密道出口距离城郊那个废弃的城隍庙不远,大概是一里地的路程。 “往城隍庙方向走。”衡玉出声。 距离城隍庙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时,树林里突然传出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容家军通信的暗号,衡玉和侍卫长对视一眼,侍卫长会意点头,用另一种鸟叫声予以回应。 很快,陈退一行人跟衡玉顺利汇合。 陈退行礼后,解释道:“城隍庙虽然废弃,但偶尔会有乞丐在里面休息,我们怕撞见其他人,就在这隐蔽性比较好的林子里藏着,若是小姐赶到,也不会错过。” “暗卫一共三十人,未免人多导致行踪暴露,其中二十七人已先行离去,到时候在路上与我们汇合。” 衡玉微微一笑,赞许道:“你考虑得很周到。” 她喜欢这样不需要她多提点,就能将绝大多数事情考虑周全的手下。 马匹已经备好,衡玉握住马缰,身手利落翻身上了马背。 纵马前去时,衡玉扭头望了眼那隐没在夜色中的洛城。 再给她一些时间,这权势汇聚之地,她会再回来的。 与此同时,帝都城内一片混乱。 第4章 王朝因我兴替4 乐家府邸里,下人们的走动声压得非常轻,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会被家主迁怒。 乐家家主站在院子里,负手绕着原地转圈,急躁得根本坐不住。 屋内,乐成言的哀嚎声压根没停过,情绪非常激动崩溃,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容家!容氏女!我要她不得好死。” “我的手,我的手是废了吗!杀了我吧,求求你们谁杀了我吧!” “双手双腿都废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疼,疼,疼死我了!快些拿散过来,喂我服用五石散止痛!” 听着这些哀嚎,乐家家主老眼含泪,恨自己为什么不阻止儿子过去容府,也恨自己怎么没有彻底斩草除根,给了容氏女机会再伤害他儿子。 他不愿意再待在这里,转身出了院子,随口问管家:“禁卫军搜查容府,可有了那容氏女的下落?” 管家回应说只知道容氏女已经逃离容府,府中空无一人,但禁卫军暂时还没找到密道。 “废物!” 乐家家主骂了一声。 他恨恨咬牙:“那容氏女远遁他方,倒是让我乐家惹了一身腥。” 明日他得进宫向陛下好好解释,而且还得想着怎么反驳容氏女那些话。他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迁怒到了贺家身上。 他和儿子的一腔怒火总得有个地方发泄,就算贺家握着乐家的一些把柄,接下来也必然讨不了太大好。 而皇宫里,雍宁帝得知今日种种后,气得把手边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一个小小孤女,居然敢同时污蔑朕的臣子、贵妃和朕!好啊,当真是好!” “命禁卫军给朕找,她不过才十四岁,在朕的地盘是绝对不可能逃脱的。到时候抓住她,也不用什么三司会审了,单凭一个污蔑帝王的罪名,就足以凌迟而死。” 不多时,有个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从寝宫里绕出来,来到雍宁帝身边。 她的眼眶通红,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向雍宁帝行了一礼。 “陛下……” 才刚出口两字,雍宁帝的眼睛便微微眯起:“贵妃啊,那容氏女虽然通篇胡言乱语,但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自你进宫后,这宫中除了你膝下有子,就再也没平安生下过一个子嗣。” 乐贵妃脸色微变,原本要落不落的泪水随着她轻轻眨眼,终于顺势滑落。 美人无声垂泪本容易引得人垂怜,但雍宁帝依旧是一副不辨喜怒的样子。 见雍宁帝不说话,乐贵妃暗暗咬了下牙:“陛下可是怀疑臣妾?” 雍宁帝突然笑起来。 乐家这段时间太猖狂了,也是时候好好敲打一番。 还有乐贵妃,虽然他还算喜欢这个女人,但这样手段狠辣的女人不足以担任皇后之位,当个讨乐的玩物就好了。 皇城外的官道只有一条。 纵马两个多时辰,一行人终于顺利离开官道。 这时候,管家等人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出了官道,天高任鸟飞,禁卫军想要抓住他们是基本没可能了。 夜色渐深,月上枝梢,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境时撩拨起枝叶的沙沙声。 陈退过来请示衡玉他们接下来要往哪去。 衡玉早就想好了:“我们自然是去北境。” 北边局势混乱,容家的根基在那,她想要发展自身势力,待在北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我们一行人就这么跑去北境太显眼了,继续南下吧,在前方某个小城镇弃马,伪装成商队后再行北上。”说完,衡玉率先纵马前行。 没过多久,陈退驱马来到衡玉身边,目露担忧之色,压低声音问:“小姐,我爹让我过来问你,连夜赶路,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无妨。”衡玉说,“等我们进城伪装成商队后,有的是时间休息。对了,吩咐你伪造的路引准备得如何?” “小姐放心。”陈退从袖子里取出伪造好的路引等物。 如果是太平盛世,想要伪造路引糊弄过关比较难。 但现在各地天灾频发,流民无数,中央朝堂对地方的把控力越来越薄弱,这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一个朝代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走到末路,它早已从根子出了问题。 疾驰许久,待到晨曦破云而出,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近在眼前。 “把马匹清理掉,只留下四匹拉货。”衡玉下令。 趁着陈退他们处理马匹时,衡玉走进小树林里换了身男装,将胭脂水粉涂抹到脸上,模糊脸部轮廓。 等她再走出来时,已经成了一个气质清贵有修竹之风的世家公子哥,即使是暗卫出身的陈退等人,乍看之下,也无法将此刻的她跟容家小姐联系在一起。 这番出神入化的伪装手段,引得众人暗暗咋舌。 衡玉也不怕他们对自己起疑心。 这年代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他们觉得奇怪,也会把她的变化推脱到家族巨变上。 很快,众人分成几批进城。 衡玉慢悠悠走在大街道上,给自己买了把样式不错的折扇,还给婢女春冬买了个款式精美的发簪,随手为春冬插上。 她眉眼风流,看上去就像是个不谙世事、游手好闲的年轻公子。 快速买了东西,衡玉在城中晃了一圈,这才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安置下来。 她坐在酒楼一楼大堂,装模作样摩挲下巴,突然狠狠一拍桌子,闹出的动静将酒楼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衡玉大声跟管家控诉,神情不屑又高傲:“我爹当真是心狠,这寒冬腊月天的居然想让我出门做生意,还说若是做不出什么成绩,就要让我的庶兄进入铺子里帮忙打理生意。现如今南方能赚钱的生意都被垄断,唯有北方形势不太好,有更多的赚钱机会!也罢,我非要做出一番成绩给我爹看。” 管家:“……” 这个北上的理由听着既不靠谱又无懈可击。 周围听了一耳八卦的人:“……” 啧啧啧,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居然如此宠信庶子,逼得嫡子铤而走险,在这寒冬腊月天领着商队北上。 总之,衡玉为了‘向她爹证明她的商业才能’,在短时间内置办好一堆货物,还花了大价钱请人护送她北上。 当然,她请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暗卫。 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遭,所有人都顺利过了明路汇合。 一天时间后,一支平平无奇的商队驮着平平无奇的货物,开始在寒冬腊月天里往北方而去。 大概是连老天爷都站在衡玉这边,她刚逃出京城不久,京城便下起鹅毛大雪来。 等禁卫军终于顺着密道跑出京郊,再骑马沿着官道往下追时,衡玉他们南下的马蹄印早已被大雪覆盖住。 这条岔路四通八达,连接着六个小城镇。 线索断在这里,想捉拿到衡玉一行人基本是无望了。 禁卫军们垂头丧脑回京禀报,果然被痛骂一顿。 骂过之后,雍宁帝让他们继续追查容氏女的下落,尤其是注意北方那边,容氏女一行很可能是北上了。 等禁卫军统领退出去,雍宁帝低头翻阅乐家家主自辩的折子,突然自语:“连容宁他们都没能翻出天,一个小小孤女又能闹出什么风浪。就算让她逃出京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若是寻不到容氏女,放过她也罢,就当是朕对容家的最后恩待。” “倒是如今城中关于容家一事的风向……必须要处理处理了。” 越往北走,气候越冷。 现在是寒冬腊月天,衡玉他们为了避开追捕又特意挑了条比较僻静的路,所以这条路上就只有衡玉这个被亲爹赶出来做生意(?)的人支起的商队。 马车里的药味很重,衡玉喝完放凉的草药后,无聊地倚着马车壁。 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只要撩开马车帘,外面除了荒芜,就是漫天白雪。 衡玉的身体还没养好,在颠簸的马车上又不能看书,自然觉得无聊。 她正在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人轻敲马车壁:“小姐。” 衡玉掀开马车窗帘。 侍卫长道:“不远处有座山脉。” 顺着侍卫长的目光看过去,衡玉看到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 侍卫长继续道:“几年前属下追随容宁将军时,曾经奉他的命率兵来探查过这座山脉。这座山脉贯通南北,若是要绕行,就会比原计划花上大半个月时间。” 衡玉点头,示意侍卫长继续分析下去。 “因为雪灾频发和异族劫掠,北方有很多流民。他们逃亡时,有些人就进了这座山落草为寇。我们的商队如果要直接走这条路,估计会遇到一些麻烦。小姐打算如何?” “你是说山里有山贼?”衡玉声音突然高了不少。 侍卫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只见这段时间里表现得非常沉稳的小姐突然眼前一亮:“好久没遇到想打劫我的人了。” 侍卫长:“……?” “面对恶势力,必须要有一颗敢于黑吃黑的心。” 衡玉义正言辞教导侍卫长,披着大氅走下马车,安静站在万物枯败的雪地里,凝视着远处仿佛会吃人的山脉。 她欣赏了一会儿,认真评估这座山脉的地理位置,肃正神色补充道:“这座山脉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四通八达。而且山脉占地面积极大,几万人藏在其中,只要不刻意大规模行动,官府很难察觉到。” 她原本还在思考进入并州后,第一步要不要先跟容家军的人联手搞定并州牧,找机会执掌并州。 上面的方法虽好,却非常冒险,行将踏错一步都要出事。 现在,她倒是想到了一条更好的路。 这座山脉人烟稀少,却四通八达,若是占据这里,一是能拥有极好的藏匿地点,二是能够收拢流民。 在这个工商业基本没怎么发展起来的时代,农业才是根本,人口就意味着财富。 侍卫长微微一愣,他有些猜到衡玉的意思,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小姐?” 衡玉与他对视数息,悠然道:“你觉得,这个地方作为我们的第一个地盘如何?” 发展势力第一步,黑吃黑占山为王。 第5章 王朝因我兴替5 侍卫长因为衡玉的话而愣住。 第一个地盘? 那将来是不是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侍卫长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没等他继续往下深想,衡玉突然轻叹,苦笑道:“我们一行人如果住进并州的城镇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份,势必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但如果留在山寨里,混入这些流民中,就不怎么引人注意了,行事也能更加自由些。” 侍卫长顺着衡玉话中的逻辑往下思考,知道小姐的话是对的。 衡玉见他想通,微微一笑:“好了,你去将陈退找来,我与你们二人沟通下等会儿的行动。” 她其实并不急着把改朝换代的目标告诉下属们,所以她才会给出些许暗示,却又在最后关头转移了侍卫长的注意力。 衡玉清楚自己的来历和底细,她进入过很多时空,享过富贵、掌过权势,所以她知道自己拥有着能将想法践行的实力。 但侍卫长他们不知道啊。 再说了,他们这一行人才刚刚逃出京城,现在连个安顿的地方都没有,她在这时候透露自己未来要如何如何,这只会加重下属们的不安。 身为一个谋主,如果不能给自己的下属们带来信心,那这个谋主必然是不合格的。 所以,不必宣之于口,她一步步做下去,等她真的有了问鼎天下的基础,再谈其他也不迟。 目送着侍卫离去,衡玉抬手,收拢有些散开的大氅。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衡玉重新回到温暖的马车里。 这些年,世家大族的土地兼并情况越来越严重,无论是哪个地方的百姓都深受沉重赋税的迫害。百姓们日日在地里劳作,如果遇到丰收的年节,一年下来收获的粮食只够自家勉强度日。 一旦遇到灾害,土地粮食减产,他们就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去其他地方寻找活命的机会。 从前两年开始,雍朝各地就爆发过几起小规模的农民起义。但因为首领指挥不当、军队毫无凝聚力和战斗力等等原因,农民起义完全没掀起风浪。 ——但如果她占山为王,当了流民的领袖,那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越琢磨,衡玉越觉得占山为王这个主意妙得很。 嗯,绝对不是因为她喜欢‘山大王’这个名头。 系统突然幽幽出声:【说起来,你的确从来没当过山大王。勇于尝试各种新鲜职业不是坏事,别违心否认了。】 被自家系统揭穿的衡玉:“……” 是她的错,居然把系统教导得如此优秀,以至于曾经乖巧憨厚的系统都学会怼她了。 商队慢慢进入山里。 山中通道被积雪覆盖,很不好走。 马车上的货物沉重,车轮强行碾压着积雪往前行驶,在雪地里拖拽出极深的痕迹。 现在已经是中午,商队寻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原地停下,开始生火做饭。 剥皮洗净的兔肉架在火堆上烧烤,时不时有人翻动它,还往它上面涂抹盐和珍贵的蜂蜜。 烤肉的香味非常重,风呼啸而过时,卷着烤肉的香味一同送进山林里。 “娘的,老子都不知道多久没碰过肉了。”山林某个凹陷下去的地方,一个面目凶悍的大汉恶狠狠骂道,鼻翼不受控制地扇动,嗅着那淡淡的肉香味。 “这个商队绝对是肥羊,看他们穿得这么厚实,吃得也这么丰盛,一旦把他们马车上的货物都抢走,寨子就不愁没粮食熬过这个冬天了。说不定我们今晚还能吃上肉呢。”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也笑着说。 埋伏在山林里的其他山贼狠狠咽了口水,盯着下方那火堆,眼里几乎泛出绿油油的光来。他们这些人不说吃肉了,就连吃饱都成问题。 “老大,我们要动手吗?”面目凶悍的大汉迫不及待问道。 “急什么!等他们吃饱了,精神彻底松懈下来时再行动。”提议的人被山贼首领狠狠拍了下。 首领看着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普通,身材精壮。他在众人中明显很有威望,因为在他说了这句话后,山贼们就算再不甘心,还是咽着口水继续趴在山林里等待。 一刻钟后,商队众人吃饱喝足,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不少人的兵器都没配在身上,围坐在火堆边聊天,不时有人发出大笑声。 突然,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自山林飞射而出,朝着商队而来——只可惜箭术极菜,百箭齐发却一支未中,但也吓到了精神松懈的众人。 有一小部分人慌得直接抱头蹲在地上,还有一部分人想要跑回马车边取武器,但武器才刚拎出来,就被那些从树林里飞快钻出来的山贼们彻底包围。 这伙山贼足有上百人,手中握着砍刀弓箭等物,看上去十分凶悍难惹。 注意到商队里有人要抽刀反抗,山贼首领扫视一圈,快速将刀架在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脖子上:“这是你们这支商队的主人吧。全部都别动!你们再不把手中的武器放下,我就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见见血!” 说着,他作势要划破少年纤细的脖颈。 养尊处优的少年被山贼首领吓住了,连声朝那些护卫喊道:“快放下武器,快!你们是我花钱雇佣的,不能违背我的命令。”少年又看向首领,咬着牙道,“马车上的货物可以全部给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平城胡氏的人!” 平城胡氏…… 其中一个山贼嘟囔道:“平城这地方我知道,就在咱们并州,但平城有姓胡的士家大族吗?”他没听说过啊。 这个山贼是天生的大嗓门,哪怕是在自己嘀咕,声音也能被周围人听到。 刚刚还在瑟瑟发抖的少年顿时怒了,一时之间顾不上害怕,抬起头露出一张色若春花的脸,高声喝道:“你居然不知道我们胡家!” 少年露出愤怒的神情:“是,没错,平城里大大小小的士族不少,我们胡家虽然只是祖上光鲜,到今日已经落魄了,但基业还是有不少的!” “我爹最近搭上了并州牧的线,在暗地里帮并州牧置办货物,他告诉我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一年,他就能成为胡半城了。” “你们肯定不知道胡半城是什么意思对吧。”说到这里,少年顿时有些洋洋得意,“也就是说,我爹一个人的财富敌得上半座平城人的财富。我爹很清楚我的行踪,如果你们杀了我,再过一段时间,我爹一定会花大价钱请动人过来剿匪的。” 管家等人神情复杂:“……”小姐这是又来了一个半城爹? 这很长的一番话,在山贼首领看来,就是这个少年被吓住又被激怒后的不过脑之言。 ——因为,都不需要他出手盘问,这个少年就已经把自家的家底都往外吐露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山贼们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哪里还管平城有没有胡家,就记得‘胡半城’三个字了。 虽然这个少年说了,他爹要过段时间才能成为胡半城,但现在肯定也很有钱就是了。 “老大。”其中一个山贼压低声音靠近首领,“不如我们将他们带回山寨吧,到时候让他给他爹传信,必须用钱才能赎回他。我们趁机从那些士族手里捞一笔钱,然后携着山寨里的人往南边跑去。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在南边安定下来,这样也不用怕他们打击报复。” 毕竟这个少年的爹居然认识并州牧。并州牧可是他们并州最大的官了,不跑的话万一被打击报复怎么办。 还有这个小子,看在赎金的份上,把他抓回山寨后不仅不能打,还必须好吃好喝伺候着。 山贼首领眯起眼,探究的目光始终落在衡玉身上,似乎是想看穿她有没有在撒谎。 衡玉刚刚还一副被激怒的样子,现在被山贼首领这么打量,她默默别开了头,一副强忍惊慌的模样。 山贼首领满意点头,目光掠过那些侍卫:“这些侍卫……”他想着要干掉这些侍卫。 “你不能杀他们!”衡玉突然又出声,“他们是我雇来的,我可以连着他们的赎金也一起交了!一个人十两银子,你们看如何?反正你们人多势众,不用怕我们这些人会掀起什么风浪。” 说到这,衡玉声音小了些,不爽道:“如果让其他世家的人知道我连侍卫都护不住,他们一定会笑话我的。什么都能丢,唯独脸面不能丢。” 这话倒像是那些虚伪的世家子弟们会说的。 山贼首领彻底动心了,他现在看着那些侍卫,不再觉得他们有威胁,而是像在看白花花的十两银子一样。 他使了个眼色,便有手下上前想要搜衡玉的身,衡玉吓得往后缩了缩,袖子里放着的路引在挣扎之间掉落下来——路引里,的确写着她是平城人,姓胡名言。 看完路引,山贼首领完全安心了。他招招手,命手下将衡玉等人全部绑起来,绑得扎扎实实。 这个娇气的世家少爷非常不高兴,一会儿说手腕疼,一会儿说脚蹲得发麻,听得山贼们特别想揍人,不过对于对方的身份也越发深信不疑。 ——不是有钱的世家,可养不出这么矜贵娇气的人。 没过多久,山贼们就将衡玉一行人的手绑好了,他们拖着衡玉一行人、拉着载满货物和粮食的马车,高高兴兴回了寨子。 山寨修在山脉深处,道路弯弯绕绕。 如果不是有山贼们带路,而是衡玉他们自己找,起码得在这片区域找上十天半个月功夫。 远远地,他们一行人就看到了山寨的轮廓。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再警惕的人也会下意识放松。 山贼们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似乎已经想象到等会儿吃饱喝足的美好场景。 但—— 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些被捆绑着的侍卫们各自抬腿,凭着自己扎实的脚下功夫将身边的山贼一脚踹翻,力度极重,确保被放倒的山贼们不能在第一时间爬起来。 随后,在陈退的指挥下,一半的侍卫们将袖口里隐蔽的刀片滑出来,互相两两帮忙割掉捆绑住手腕的绳子。 另外一半侍卫在侍卫长的指挥下,开始攻击山贼们。 刀片比较锋利,来回磨损下,过了一会儿,粗糙的绳子顺利被割断。 衡玉也顺利脱身。 她往前走两步,脚尖在地面用力一撩,躺在地面上的砍刀被她踢得飞起,衡玉一伸手,便轻而易举握住刀柄。 她拎着刀迅速向前,沉重的刀背仿佛长了眼般,没往其他地方砸,专挑山贼的肩膀落去,角度非常刁钻,令人完全无法避开。 分明是侍卫长那里的打斗更加惊心动魄,结果惨叫得最厉害的居然是衡玉这边。 小半刻钟后,山贼们全部被撂倒,通通抱着大腿胳膊躺在地上哀嚎。 衡玉拎刀走到山贼首领面前,将刀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笑得非常温和:“刚刚你说,想让我见见血?” 首领捂着被打骨折的胳膊,躺在冰凉刺骨的雪地里,愤愤不平地盯着衡玉:“你是装的?” 亏这个少年刚刚装得那么害怕那么惶恐,结果他们这一行人这么深藏不露! 这也太无耻了! 衡玉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感觉到冰凉的刀刃越发逼近脖颈,首领非常从心,下一秒就软了声音:“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呢?其实刚刚我都是在吓唬您的,您摸摸看您的脖颈,是不是压根连皮都没破?” “但我的心灵遭到了重创,现在,就让我们来聊一下赔偿的事情吧。”衡玉愉快道。 第6章 王朝因我兴替6 首领先是一愣,随后神色大变:他原以为这一行人是在扮猪吃老虎,结果他们是想黑吃黑! 这样脸厚心黑的人物太难对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首领努力扯了扯嘴角,终于扯出一个假笑的弧度来:“公子,这……您就算把我们全山寨的人都卖了,也换不来几个钱啊。” “你说得有道理啊。”衡玉缓缓点头。 首领顿时高兴,脸上笑容真诚。 下一刻,他笑容凝固下来。感觉到那冰凉的刀锋已经彻底贴在自己的皮肤上,首领瑟瑟发抖:“公子,您可千万别手抖啊。” 衡玉说:“我手很稳,倒是你,再这么抖下去就要白送了。” 首领:“……” 这种情况换谁谁不抖啊。 他努力挣扎:“公子,您刚刚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卖了你们不值钱,所以我想着,剿匪成功的话,我就能凭着这个功劳去并州牧那里邀功,混个一官半职的来玩玩。” 首领心底破口大骂,面上不得不继续赔笑。 衡玉逗他玩够了,又听到前方树林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缓缓收刀,扭头看向山寨方向。 他们刚刚的打斗闹出来的动静极大,这里距离山寨也不远,山寨里的人察觉到赶过来也不稀奇。 不多时,几十个手握木棍的人出现在衡玉的视线中。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妇人,一小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里面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小孩。 明明心里怕得很,众人却都紧握木棍,紧紧盯着衡玉他们。 衡玉拍掉手上的雪屑,对首领说:“如果不想造成无谓的牺牲,让那些老弱妇孺全部住手。我们先好好聊聊。” 只要有得聊,那就说明性命是无忧的。首领咬咬牙,朝最前方的老人喊道:“三叔公,你们别动手,我与这位公子聊聊。” 实在是,打不过啊。 那就从心点吧:) 为首的老人头发发白,面上满是岁月凄苦的风霜之色。听到首领的话,他迟疑片刻,扭头对着身后众人说了些什么。 那些老弱妇孺们都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没放下手中的木棍,神情戒备。 “我就欣赏你这么识时务的人。”衡玉温声对首领说,朝侍卫长比了个手势。 侍卫长弯腰将山贼首领从雪地里扶起来,还顺手帮他把脱臼的手接好。 这一下简直猝不及防,首领狠狠惨叫出声,惨叫过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好了。 他面色惨白,欲哭无泪:接骨之前就不能说一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吗。这一行人真的太可怕了。 真是不怕敌人强,就怕敌人既有实力又够心黑。 似乎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衡玉仰头,越过堆着积雪的树梢,凝望着天空:“这整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前两天。那时候,我觉得回家继承我爹打拼下来的家业,实在过于无趣了点。” “今天路过这片山脉,我就琢磨着,如果占据这片山脉好好发展,让山脉里的流民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这样方才能显示出我的能耐。” 春冬直想笑,勉强压住了笑意,板着脸出声应和道:“若是少爷能将这里治理为一方乐土,老爷绝对会对您刮目相看的。等到时候您再回家,就能同时继承两份家业了。” 衡玉扭头看向山贼首领:“唉,又觉得治理山脉这件事差了点儿挑战性,对我来说太过简单了。不如我还是按照刚刚说的,直接剿匪邀功,回家继续过那枯燥的富贵生活……” “公子!”首领猛地暴喝出声,生生打断衡玉后面的话。 衡玉被噎了下,不满地瞅他。 “你说治理这片山脉是简单事?我不相信!”首领越说越激动,“我原本看公子气宇轩昂,与那些压迫百姓的士族子弟完全不同,但现在看来,唉……公子如此眼高于顶,着实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衡玉暗啧一声,这家伙真是上道。但面上,她的神色越发不满:“你居然敢拿我与那些人比?” “除非公子能证明给我看。”首领连忙软了声音,“公子,我们这些人都是北方的流民,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如果公子不嫌弃,以后这山寨大当家的名头就给公子了。” 他扫一眼个个能以一打十的侍卫们,咽了咽口水,道:“若是公子不弃,可以给我个五当家、六当家当当。” 衡玉拧紧眉心,似乎是在考虑他这番话。 终于,她勉为其难道:“也罢,这件事虽然差了点儿挑战性,但你如此哀求于我,我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那我就先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吧。” 首领暗暗磨牙:是自己想哀求的吗?这位公子刚刚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说不效忠于他,他就要剿匪。 他没有任何野心,比起什么占山为王,他只想在这世道里好好护着家人和兄弟们活下去。 不管眼前这位公子有没有能力实现自己画的大饼,但马车里那满满的粮食总不会骗人的。山寨已经断粮几天了,他们这些青壮年还顶得住,但寨中的老人和小孩都在遭罪。 臣服于这位公子,至少他们能名正言顺蹭马车里的粮食。 反正他们这些流民吃不饱穿不暖,对方还能图自己什么呢。 如此一来,衡玉顺利成为山大王,山贼也能蹭马车里的粮食度过这个冬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套路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衡玉表示这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拉着马车回到山寨里,生火下米,做顿午饭来让她的手下们饱腹。 她的手下怎么能活得这么狼狈呢,跟着她,吃饱穿暖是最基本的。 总之,衡玉入戏速度快得惊人。 首领感动了下,觉得对方那恶劣的性子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载满粮食货物的马车被拉进寨子里。 山寨里零散遍布着几十栋木屋,这些木屋从外面看上去都很简陋,应该是就地取材建成的。 木屋外晾晒着衣物,偶尔有两个小孩在外面跑动,瞧见他们这么多外人出没,都悄悄缩回了自己家。 衡玉命人从马车里取出两袋粮食,走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 老人拄着拐杖,应该是寨中辈分最高的人。瞧见衡玉,他动作局促,突然一把丢弃手中的拐杖,深深向衡玉行礼:“这位小公子,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求您救救我们。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寨中所有人没齿难忘,今后无论公子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有二话。” “三叔公!”首领想去扶老人,但老人特意避开了他,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衡玉。 衡玉快步上前,衣带当风,稳稳将老人扶起:“老丈不必如此。”对待首领,她连敲带打,对待这位老人,她的语气却放得很轻很温和,“如今外面天冷,我已经命人从马车里取了两袋粮食,过来找老丈,是想请你把这两袋粮食按照每家的人口数分发下去。” 她现在初来乍到,分粮一事自然是要交给寨中最有德望的人。 一听这话,老人的心更安了几分。 他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为何而来,但对方愿意出一袋粮食,已经很有诚意了。 遇上灾年,一袋粮食……已经不知道能买下多少条人命了。 老人风风火火去分粮食,衡玉也不干涉,只是示意首领带她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 首领的屋子是寨中最大的,衡玉几人随着他往他家走去。 衡玉随口问道:“我瞧你说话很有条理,以前进过学吗?” “我爹是个秀才,小时候教过我识字。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些变故,我就成了猎户,时常进山打猎。” 衡玉点头,既识字,又熟悉山里的路线,难怪他会成为山贼首领。 她又问起首领的名字来。 “小人陈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还没等衡玉回想起来,系统已经先一步提醒道:【陈虎!这不就是原剧情里,男主最器重的猛将陈虎吗!】 雍王朝已经走到了王朝末年,按照规律,天道会选出一位气运之子创立新朝。这位气运之子也有个通俗的说法,叫做男主。 想到剧情里那个男主的作派,衡玉微微一笑,提醒系统:“什么男主的猛将?你忘了,刚刚陈虎特别积极地竞争上岗,要当我的五当家。” 都到了她手底下了,还能让男主拐了去? 陈虎看向衡玉,试探性问起她的身份。 他觉得,那什么平城胡言,十有八九是在胡言乱语。 衡玉笑着摆手:“行走江湖要什么名字,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号就是。” 陈虎肃然起敬,觉得这位公子越发不简单了:“不知道您的名号是?” 衡玉微愣,扭头问陈虎:“这座山脉叫什么名字?” “龙伏山脉。” “这名字不错啊,就算是真龙,到了我的地盘也得给我伏着。从此以后,我的江湖名号就是龙伏山大王。” 陈虎险些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个踉跄,扶着旁边的树才勉强站稳。他目瞪口呆,扭头望去,发现这位公子的下属们全部跟他一样惊得失色,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不少。 衡玉这才悠悠续道:“刚刚是我说着玩的,什么名号不名号,这年头哪里有江湖让我行走,你直接喊我大当家不就行了吗。” 老人分发粮食的时候,特意说了这些粮食都是衡玉给的。所以等到下午,陈虎召集众人宣布山寨易主,完全没有人有异议。 恩威并施,只花了几天的时间,衡玉便彻底接管了山寨。 她的侍卫现在都住在寨中人腾出来的木屋里,但是木屋数量有限,大家住不开,修建木屋就是当前第一要紧事。 除了刚到山寨那两天,衡玉免费分发了粮食外,再之后,她就下令让众人靠帮忙修建木屋来换粮食。 听到这个消息,陈虎他们不仅坦然接受,还很高兴。 修建木屋好啊,这说明大当家是打算在寨子里久住的!干活怕什么,他们这些人在落草为寇前可都是干活的好手,只要能让他们不饿着就没问题。 衡玉得知此事后,笑得有些无奈。 是啊,想要让这天下百姓归心何其容易,但能做到这点的人又有多少。 这天中午,衡玉从木屋里走出来,站在门边眺望前方——前方那片地势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山寨的青壮年正在忙着锯木处理木材,妇女们则清扫积雪搭建地基,累得冒出热汗的脸上却挂着笑意。 收回目光,衡玉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让山脉发展起来。 这龙伏山脉地理位置优越,可是山里人既很难开展农业种植,在这大雪覆山的日子里又很难靠山吃山,也没有任何特产用于行商,一时之间,就连她都有些苦恼。 “大当家!”突然,有人提高声音喊她。 衡玉抬眸,以目光询问。 “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一个饿晕的年轻男人,您说了,只要进了山脉里不走的,就全部是您的手下,所以我们把他抬了回来,您要过去看看吗?” 这都晕倒在地上了,可不是不走了吗。说话的人如此想着。 第7章 王朝因我兴替7 说完之后,下属抬头望着衡玉,脸上带着些许期待。 他记得大当家还说过,如果能吸纳新人进他们山寨,她就会给予两斤陈米作为奖励。这两斤陈米虽然不多,但他们都是饿怕了的人,家里的存粮当然是越多越好。 下属话中的逻辑让衡玉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再怎么说下属这都是做了件好事,如果不把那人抬回寨中,他怕是要直接饿死或者冻死。 “等会儿你去找管家做个登记,月底一块儿给你结算,让你过个好年。” “欸!”下属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过个好年啊,这五个字一听就让人高兴。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的生活就变得有盼头起来了。 “春冬。”衡玉侧头看向春冬,吩咐道,“你去屋里取一小份糖粉来。” 这年头,糖粉都是由甘蔗制成的蔗糖。因为制糖工艺还很落后,糖产量极低,所以糖价一直居高不下,一般的士族都用不起糖粉。 春冬有些不乐意。 她还是更习惯称呼衡玉为少爷,顾及着有外人在场,春冬压低声音道:“少爷,糖粉购买不易,我们带过来的糖粉只剩一小匣子了。眼看着接下来一两个月我们都无法离开山寨,糖粉该省着些用才是。” 她舍不得糖粉,却也不会见死不救,提议道:“炉子上正熬着米粥,不如我端一碗送过去给那人?他是饿晕的,醒来后喝些米粥暖身体正好。” 听到‘糖粉购买不易’这句话,衡玉便愣住了。 她发现自己刚刚有些钻牛角尖了。 龙伏山脉完全可以慢慢发展种植业,只要能让寨中百姓自给自足,那就足够了。 至于没有任何特产行商,这怕什么? 没有特产,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制造特产。 就说这糖粉,她不仅知道如何改进制糖工艺,还知道如何将蔗糖变为白糖。只要稍加操作一番,她就能从士族手里赚来一大笔财富。 除了白糖之外,茶也好、葡萄酒也好,这些东西都有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如今士族男男女女都会敷粉,若是她改进出胭脂水粉,买方市场可是遍布了整个雍朝。 …… 只是瞬息间,衡玉便能想出一堆收拢财富的方法。 “也好。”衡玉回神,对春冬说,“那糖粉我有另外的用途,你去厨房里盛碗米粥,然后随我一道过去。” 这栋木屋修建得仓促,四处角落都有些许漏风。 冰凉刺骨的风钻进室内,将室内的温热都卷走,躺在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即使是昏迷之中,身体也止不住在发颤。 慢慢地,他的意识恢复不少,茫然睁开眼睛时,恰好听到外面传来谄媚的笑声:“大当家,到了,就是这里,我给您开门。”随后是推门而入的声音。 青年转了转眼珠子,想要看清那逆光走来的少年是何模样,却苦于自己眼前阵阵发黑而无果:“这位公子……” “你醒了。”衡玉快步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审视着青年。 即使现在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也不掩他眉目清雅俊朗。隐在外袍下的里衣露出些许衣料,虽然辨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但看着就不普通。 确定这位青年没什么威胁后,衡玉才问:“能自己坐起来吗?” 青年早已浑身脱力,但听到她的问话,觉得自己已经够麻烦主人家了,用右手撑住床榻,试着坐起来。 试了两次,他额上都是冷汗,方才成功坐起来。 春冬走上前,将温度刚好合适的小米粥递给青年。 小米粥熬得刚到火候,特属于小米的淡淡清香缭绕在鼻尖,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口水。他艰难别开眼,将视线落到衡玉身上。 “先吃些东西再说话吧,不急于一时。”衡玉开口。 青年接过小米粥,轻声道了句谢,用一种快速却不失礼的姿态用完整碗小米粥。在他用小米粥时衡玉也不干站着,她走到隔壁去逗下属家四岁的小女孩。 小半刻钟后,衡玉重新回到木屋。 用过东西,青年身上的力气慢慢回归。他坐在床上,向衡玉歉意一笑:“失礼了。”主动告知起自己的身份来,“在下出身平城胡氏,单名一个云字。” 春冬诧异,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家小姐,欲言又止——平城胡氏,这不就是半城爹的家族吗?不对,哪来的什么半城爹,她怎么也被小姐带进坑里了! 系统幸灾乐祸:【哦吼,李鬼遇上了李逵】 衡玉微微一笑,好像全然忘却了自己碰过的瓷,态度自然道:“原来是平城胡氏的人,难怪这位公子有如此气度。” 陈退还是很靠谱的,在给她准备路引时,平城胡氏的确有一个叫做胡言的人。他的父亲跟平城胡氏家主不合,在胡言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离开平城去了南方定居。 不过……她现在决定当山大王了,胡言这个身份已经成为过去时,不必留念。 只要她想,她还能有叫刘言、叶言、各种言的身份。 胡云商业互吹两句,说哪里哪里,刚刚见到你时我才是惊为天人,然后才继续道:“我师从天师道周祭酒,奉祭酒的命令,随着几位师兄回到并州传播天师道。但两日前,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小伙山贼……” 胡云声音低落下来:“就只有我不小心滚落山崖,侥幸逃脱。我一路晕晕乎乎往北走,就瞧见了这处山脉,实在饿得不行,准备进山里寻些吃食,却不慎晕了过去。” 衡玉微微眯起眼来:天师道祭酒的弟子? 天师道又有一个别称,叫做五斗米教,因为每个信徒入教时必须交五斗米而得名。 在战乱频发的年代里,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更需要一种精神寄托,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演变,天师道已经遍布南北,哪怕是士族公卿之家,也都不少人愿加入天师道。 可以说,天师道在如今这个世道具有极大的号召力。 衡玉没有任何信仰,但她觉得,既然自己的手下具有这么有利的身份,不加以利用一番,那就真是白费了这个身份。 什么,你说胡云还没打算成为她的手下? 前面不是说了吗,只要进了山脉里不走的,就全部是她的手下,现在小米粥都喝光了,还敢翻脸不认大当家?以为山贼窝能轻易来去自如吗! 简单说了几句,胡云脸上便不掩困倦。 衡玉让他在这里安心休息着,将离开前,又打听起胡云遇到的那些山贼的位置。 胡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处山脉的,但他还是记得自己是在何处遇险的,很快就将大概地点道了上来。 转头,衡玉找来喊来陈虎和侍卫长:“我找你们过来,是想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老老实实窝在山脉里等流民过来,必须主动出击做些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对,但又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侍卫长主动问道:“不知道少爷打算让我们做些什么?” “越过龙伏山脉再往西边走一段距离,就会瞧见一个新的山脉,里面聚集了一小窝山贼。我要你们领人去剿匪,把人全部给我剿回来。” 陈虎:???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侍卫长神情复杂:他家大小姐的气质,是不是与这片山寨……太过契合一些? 陈虎第一个反应过来,迭声应道:“大当家您放心,我一定顺顺利利完成任务!”哎嘿嘿,他要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其他山贼身上也重演一遍。大家有难同享后,才能一块儿待在大当家手底下愉快做事。 衡玉很满意陈虎的态度:“去吧,我们正缺人修房子。来年开春我们就要开垦田地种东西,这也需要大量的人口,等他们过来后,就能为大家多分担一些工作。” 那帮山贼手里刚染过血,就让他们先专门负责又苦又重的活,到时候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进一步安排。 第8章 王朝因我兴替8 私底下,衡玉嘱咐侍卫长教陈虎排兵布阵的技巧:“他不识字,你将兵书上的道理揉碎了灌输给他。” 原剧情里,陈虎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都能成长为一员猛将。衡玉很期待,如果学习了系统的兵事知识,陈虎又能成长到何等程度。 侍卫长连声应是。 他的排兵布阵技巧都是老将军和将军教的,小姐但有吩咐,他自是不会藏私。只是,对付小小山贼,需要学习系统的兵事知识吗? ……也罢,小姐想做什么就做吧,到目前为止,小姐的言行都没出错过。而且他是容家家将,会永远追随容家家主,为家主的意志而肝脑涂地。 等侍卫长离开后,衡玉垂眸慢慢研墨,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后,提笔挽袖。 落在纸张上的字迹洒脱肆意,笔锋凌厉间带着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铿锵铮然之意,风格自成一派。 这个字迹,是属于衡玉本人的。 花了一个时辰将龙伏山脉未来半年的发展计划写好,衡玉重新取来一沓纸,用原身的字迹将上面的内容誊抄成几部分。 所有纸张都晾干后,衡玉将最开始写好的那份收拢进她的匣子里,后面写好的那份,打算等会儿拿去给管家、陈退他们。 她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现在还得事事亲力亲为。 衡玉下意识做了番不切实际的展望——她的运气素来不错,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运气能不能更好点,好到能有几个谋士晕倒在她的山头。 傍晚时分,胡云再一次被饿醒。 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盖在身上那床打满补丁的被子,胡云先是一愣,慢慢地,记忆如潮水般全部浮上心头。 昏倒在山林里;白日见到的少年被人称为‘大当家’…… 现在头脑清醒,胡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刚从一群山贼手里死里逃生,又再次掉落进山贼窝里。 不过胡云并不恐惧,这个山贼窝里的山贼都很善良淳朴,若不是他们救了自己、还给自己喂了碗小米粥,他早就要死在荒郊野岭了。 还有那个被称为大当家的少年,泠泠如月,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从容。 胡云在跟随周祭酒传播天师道时,曾经见过琅琊王氏那样显赫世家的子弟,论之气度风华,少年还要更胜几分。 这是一个格外看重相貌和品性的时代,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时代有着非常多颜控。胡云身为一个忠实颜控,对于好坏的判断观点是:好看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没过多久,梳洗好的胡云坐在屋外透气,又见到了这位大当家。 衡玉再次给他端来一碗小米粥,说他两天没用东西,身体正虚弱,小米粥养人,适合他现在吃。 在胡云用小米粥时,衡玉跪坐在檐下,取出竹笛递到唇边吹奏起来。 胡云没听过这支曲子。但笛音低沉婉转,曲子里寄托的哀寂与无奈之情极深,和着这满目风雪,便更显悲凉。 古人以乐载道,胡云不知道这位少年在感慨什么,只是被曲子里的情绪打动了。 一曲终了,衡玉收起长笛。 胡云迟疑片刻,冒昧问起这支曲子叫什么文字。 衡玉苦笑:“让胡兄见笑了,这支曲子是我自己作的,并没有给她取名。” 她轻叹道:“寨中的老弱妇孺从北边逃亡到这里,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他们如今都要依靠我才能生存,这些性命托付在我身上,我必然要好好努力才不辜负他们。但有时候我又苦恼自己能力有限,不知该往何处努力。” 胡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了众生疾苦,顿时对这位少年心生几分知音之感:“我跟随周祭酒这几年学了一手医术,虽然能力平平,但普通的病还是能够医治的。寨中的人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以在这方面报答一二。” 衡玉脸上浮现淡淡惊喜:“若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她是真的很惊喜。 虽然她也会医术,但她很忙,寨中的人又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衡玉就暂时没管这件事。现在胡云能帮忙,那自然是好的。 随后,衡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胡兄,我听你说起那群山贼的情况后,回到屋中苦思片刻,觉得留着那伙山贼继续待在那里,他们定然还会生出其他事端,祸害更多无辜之人,于是我派了我寨中的兄弟过去剿匪,顺便帮你的师兄们报仇。” 胡云感动了。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颜好气质好,悲悯苍生,还有如此热心肠的少年。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 “其实我也姓胡,但江湖儿女不问出处,胡兄跟着他们喊我大当家就好。” 胡云微愣,转念一想,这位小兄弟有如此气度,定然出身不凡,现在被迫藏身山林,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也正常。 于是他便温声笑道:“你我二人都姓胡,也是一桩缘分。好,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为大当家。” 衡玉轻笑,可不是缘分吗,她把那伪造的路引一拿出来,胡云就要成为她堂兄了。 她并不怕胡云把自己跟容氏女联想在一起,毕竟她的男子扮相很成功。就算胡云真的联想到了,她也有办法在胡云离开山寨之前,彻底把人绑上贼船。 两人又挑拣了些话题闲聊,在衡玉的刻意引导下,两人聊起有关天师道的事情。 言语之间,衡玉既认可了天师道,又就胡云的观点提出了新的见解和主张。 语言风趣幽默,叫胡云跟她聊天时那叫一个欲罢不能,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知己,竟然能完全理解他心底的志向,还能看穿他的苦恼与无助。 关键是这个知己还长得如此好看! 末了,衡玉担忧道:“平城是胡兄的家乡,想必胡兄会继续赶去平城,依照周祭酒的指令在平城宣扬天师道。” “但龙伏山脉和平城相隔上百里,这一路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胡兄你看这样可好,等到山上冬雪消融时,寨中的兄弟们会出发前去平城做生意,你到那时再与我们一块儿回平城。” “左右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 她需要胡云在寨中停留久一些。 胡云既是世家子弟,在天师道中地位又不低,他在寨中待久了,才能够彻底归心于她。 而且她也没说错,如果没有他们的护送,凭胡云一个人怕是很难平安赶回平城。 胡云心中越发感动,没想到大当家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连他没想到的事都帮他考虑好了。 “这段时间胡兄就先待在寨中养身体,顺便帮寨里的人诊治一番。如果胡兄无聊,还可以教教孩子们习字,胡兄觉得如何?” 明明是衡玉把胡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还给他指派了工作,胡云却觉得自己新任的兄弟太够义气、太为他着想。 布置的工作算什么,这定然是大当家害怕他受之有愧,所以特意想出这个工作,让他能放宽心待在寨中。 “只是教孩子们习字,这未免也太轻松了。”胡云不希望自家兄弟难做,对方毕竟是大当家,如果太优待他,会很难服众的。 衡玉特别欣赏胡云这种自己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人。这样的人多来几个,大业何愁? “胡兄仁义,若是胡兄不嫌麻烦,可否也教教寨中的大人们?能多识一两个字也是好的,以后万一他们离开山寨,也能凭着这样的本事混口饭吃。” 听到这番话,胡云想起她刚刚吹的那支曲子,立即应道:“大当家放心,山寨的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尽力帮助你发展山寨,令寨中的人都能生活无忧的。” 寨中不过两三百人,想要他们生活无忧,胡云觉得自己和大当家联手,还是有这个能力做到的。 衡玉动容,叮嘱胡云一定要好好记得今日的这番话:毕竟胡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日后她的山寨能容纳下几千上万数量的流民。 总之,这一场谈话下来,双方皆大欢喜。 当天晚上,衡玉对外公布了认字的消息:寨中六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要过来跟着胡云认字,大人们每日也要学会至少两个字。 没过多久,陈虎的三叔公拄着拐杖,被陈虎的妻子扶着过来找衡玉。 他甫一进门,便要跪下行大礼,脸上老泪纵横。 “老丈不必多礼。”衡玉连忙绕出桌案,走到近前搀扶住他。手上用力,既制止了老人的行动,又确保自己不会伤到他。 老人见自己跪不下去,反手握住衡玉的胳膊:“大当家能让寨子的人习字,这是天大的恩德。冒昧过来打扰大当家的休息,一是代表寨中的人向大当家表示感谢,二来是想请大当家将此事交给我,我会督促寨中的孩子和大人好好学习,定然不让他们辜负大当家的苦心。” 衡玉自然应允,有老人帮忙,事情会更加顺利。 在老人的督促下,寨中很快腾出一个用于教学的地方。 这年头纸张没有普及,价格十分昂贵,所以孩子们人手一个木板,日后他们可以在木板上沾水练字,也可以用木枝在雪地里写字。 胡云以前教过自己的亲弟弟胡语认字,在那一次教学里,他深深感受到了熊孩子的折腾和顽劣。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教过任何人。 开始上课之前,胡云还担心山寨的孩子们会像他弟弟一样闹腾。 但是上完课后,胡云特地跑来找衡玉,感慨孩子们都学得很认真,态度非常端正,跟他弟弟胡语完全不一样。 衡玉在心底感慨了下平城胡氏取名字的水平,方才说:“当然不一样。胡兄,士族子弟只要到了年纪,就一定会开始启蒙。” “现在这个世道,知识几乎垄断在士族手里。百姓们接触不到书籍,学习不到知识,也正是因此,他们会比任何士族子弟都要甘之如饴去学习。” 因为种种原因,知识都垄断在少数人手里,阶级彻底固化。士族经过上千年岁月依旧是士族,农人缺少上升的途径,祖祖辈辈都是农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争夺天下,既是为了正容家之名,也是为了打破这千年之固局! 也许是被衡玉眼中的灼灼烈焰所感染,一时之间,胡云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9章 王朝因我兴替9 衡玉这番话说得平平,揭露出来的道理也不深刻。 但胡云深深记住了这番话。 ——因为这一刻,少年的眉眼干净又明朗,如一柄散发着泠泠寒芒的长剑,似是随时都要出鞘斩尽世间鬼祟。 明明居于陋室里,明明跪于桌案前,却比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诸公都要耀眼,耀眼到令人心生折服之意。 如果胡云知道‘理想主义者’这个词的话,也许他就能准确形容出衡玉身上的异状。 ——穿梭过无尽世界,历经过众生百态,始终初心不变,大抵也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 “大当家,你不应该一直待在这片山林里。”胡云突然激动道。 衡玉微讶。 胡云以为她是迟疑,连声道:“以你的气度和风采,只要去公卿府前走上一遭,就不愁没有出路。若你是顾忌着些什么,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天师道,以你的能力,有朝一日完全能成为祭酒。” 衡玉轻笑,知道胡云是误会她的想法了:“我当然会出去。” 这小小的龙伏山脉,怎么能限制她。 潜龙蛰伏,不过如此。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胡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猜想,胡兄的父亲乐意送胡兄远行,前往南方加入天师道,就是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来振兴家族,对吧?”衡玉之前冒充过平城胡氏的人,所以对于平城胡氏的现状早已心中有数。 胡云轻吸口气,认真点头:他爹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衡玉拎起炉子里刚烧开的水,将水倒入杯中放凉,水雾弥漫开遮掩住她的神情,胡云只能听到她悠然的声音。 “平城胡氏早已没落,阶级虽高于百姓,却远低于其他士族。胡兄,你好好教寨中的大人和孩子们认字,不要被阶级限制了。” 今日他能不为阶级所限,日后她若执掌权柄,就能轻而易举地助胡云完成他的追求。 胡云并未听出衡玉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衡玉的话,下意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春冬在外面喊道:“少爷,侍卫长和陈虎他们剿匪归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衡玉说,敛好袖子从桌案后起身。 胡云乖乖跟着她,自然而然地落后她半个身位。 这样下意识摆出的主次站位,也许就连胡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寨子中间那片空地上,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大几十个鼻青脸肿的山贼们。 “大当家。”远远地,陈虎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殷勤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这些是献给您的俘虏。” 衡玉失笑,越过人群走进里面:“这一路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虎嘿嘿笑道。 之前他被侍卫长和衡玉揍了个半死,这一趟去剿匪,侍卫长成了他这一方阵营的,他站在旁边看着山贼们被侍卫长揍了个半死。 这种感觉就很酸爽。 侍卫长在旁边回禀道:“少爷,这伙山贼里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属下得知后直接杀了他们。其他人落草为寇都是情有可原,属下将他们揍服后都带了回来。” 衡玉点头,侧头去问跟了过来的胡云:“胡兄以为如何?” 胡云没想到衡玉居然还会问他的意见。 看来大当家果然没骗他,此行剿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报仇。 胡云感动而体贴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去,就算是为师兄们报了仇。至于其他的,大当家可自行处理。” 大当家如此够义气,他必不会让大当家难做的。 这七十多个山贼,衡玉都交给其他人来安排。 总之先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他们做就对了,过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调整。 随后,衡玉对侍卫长他们说:“你们此行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大义凛然道:“这片区域的山贼窝肯定不会少,为了避免胡兄和他师兄那样的惨事再次上演,你们休息两日后,就再出去继续剿匪吧。” 前期实力积累阶段,她决定当个爱好和平、喜欢剿匪的山大王。 这一番话,直听得侍卫长和陈虎嘴角抽搐,胡云感动到稀里哗啦。 建木屋、剿匪、认字…… 忙碌之中,春节将至。 按照每个人的贡献,管家和春冬给寨中的人结算了粮食和布料,还尽量给每家每户都匀了些肉,让他们能碰碰肉腥。 大家热热闹闹筹备春节时,衡玉埋头在屋里研究,一番折腾捣鼓下,倒是把没有杀伤力只能炸出巨响的土地雷搞了出来。 这个东西聊胜于无,衡玉把它小心存放好。 除夕夜这晚,寨中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向衡玉问好,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甚至哭着要给衡玉下跪,感谢她让大家过上了这样能吃饱饭、性命无忧的生活。 陈虎还给衡玉送来一个平安结:“大当家,寨里没什么好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 平安结很粗糙,颜色也有些褪色,衡玉郑重接过收好。 等夜深了,衡玉拎着春冬温好的酒,绕到隔壁的屋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里面只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放着她祖父祖母、父母、两位叔叔和姑姑的牌位。 短短一年时间,容家物似人非。 衡玉擦拭干净灰尘,一一祭拜过他们,便转身离去。 她出来时,正好瞧见胡云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 这段时间里,在衡玉的刻意安排下,胡云对寨子的归属感逐渐加深。他被孩子们围着,脸上笑容灿烂,似乎是注意到了衡玉的目光,胡云扭头向衡玉这边看过来。 他朝衡玉扬了扬手,小跑到她面前,乐呵道:“大当家,我听陈虎说,寨中的人精心准备了两个平安结,一个送给了你,另一个送给了我。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送给我。” 衡玉说:“你教他们认字,这份情谊寨子里的人会深深记住。” 深深记住吗?胡云长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会一直记着这个悠闲又安逸的寨子。 它不富裕,不清幽,但它是从地狱里一点点变好的。 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除夕过去没多久,地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下来。 衡玉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消耗掉一半,于是衡玉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动身前往平城采购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须品,顺便送胡云回去。 此次平城之行,衡玉是肯定要带队前往的,她挑了一队人充当侍卫,剩下的人留在寨子里负责开垦田地。 整支队伍在有些崎岖的山道里行走,胡云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突然轻叹出声。 “胡兄在感慨些什么?”衡玉抱着汤婆子,倚着马车壁,坐姿懒散又随性。 胡云苦笑:“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后,孩子们的学习怎么办?” “没事,我会让春冬继续教他们。”衡玉说。 “那就好。”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胡云又说,“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寨子。” “就算暂时离开了寨子,胡兄也还是我们龙伏山寨的一员。你回到平城,如果能搭上平城官员、甚至是并州牧的线,那能为山寨做的就更多了。” 胡云摆手:“大当家说笑了,并州牧是并州的主管,以我的能力怕是还搭不上他的线,需要周祭酒亲自前来才行。” “胡兄何必小瞧自己。”衡玉声音清润,矜贵温柔的眉眼带着能叫山河失色的风采,“如今并州这边,天师道的势力单薄,这就是胡兄的机会啊。若是周祭酒亲自前来,哪里还有胡兄什么事?” 机会? 胡云微愣,怔怔看着衡玉。 “如果胡兄能顺利搭上并州牧的线,取信于并州牧,凭这样的功劳,再加上你对天师道有着极深的了解,想更进一步成为胡祭酒,这还不容易吗?” 胡云神情逐渐动容,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有机会更进一步,谁会不想试一试。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这些吗? 衡玉加了最后一把火:“胡兄,我教你如何取信并州牧,也助你进一步了解天师道的道义,你觉得如何?” 天师道扎根于饥寒交迫的百姓里,在这个世道拥有着极大的能量。 这种宗教信仰,与其压制它,不如让它先为自己所用。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天师道里,那些原本就地位崇高的人未必会乐意跟她合作。就算合作了,怕是也没多少诚意。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将胡云推上去,这样的关系也会更加坚固、牢不可破。 就看现在胡云会不会接下她的橄榄枝了。 胡云给的答复是——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当家了。” 平城是北方重城,并州牧的住所就设于此地。 为了能够抵御异族,防止异族兵临城下攻城,平城的城墙修筑得非常高大坚固。 衡玉撩开马车车帘,凝视着这静守一方的城墙。 回到家乡,胡云的话越发多了,正兴致勃勃跟衡玉介绍着平城的风土人情,还说:“大当家,我们胡家主宅颇大,等进了城,你们都去我家落脚吧,别把钱抛费在住酒楼。” 商队慢慢靠近城门,守门的士兵上前,问衡玉和胡云要路引来检查。 胡云早有准备,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 士兵翻开路引。 衡玉别的东西不多,伪造的路引绝对不少。她正准备把新路引递过去,只见那立在马车畔的士兵突然隐隐朝后方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一队士兵手持长矛,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马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第10章 王朝因我兴替10(4000评论加更) 从递路引到被包围,这中间只隔了短短时间。 侍卫长骑马跟在马车侧后方,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马车里有人递了份路引出来,随后马车就被包围了。 一时间,他脸色大变,以为是衡玉的身份出了状况,对着手下们打了手势,手也下意识按在腰侧,计算着等会儿动手,要怎么带小姐杀出去。 为首的士兵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矛。 一时之间,城门处剑弩拔张,只要有团小火苗掉落进来,随时能引爆一切。 突然,马车帘“刷”地一下被人挑起。 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下,身穿锦衣的少年身手矫捷,从马车里跳下来,手中的折扇打开时,顺势在空中潇洒比划两下。 接收到暗号,侍卫长他们立马解除警惕状态。 “这是什么情况?”少年眼神茫然,一副处于状况之外的模样。突然之间,少年像是悟了,惊喜转头看向马车里的胡云,赞叹道,“胡兄,没想到你家在平城的威望如此大,你回到平城居然还有士兵接送!这真是太气派了!” 胡云:“……” 为首的士兵:“……” 他无语一瞬,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州牧府办事,若你不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速速退去,以免伤及无辜。若你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随我们走上一遭。” 衡玉愣住:“什么情况,你们是来抓他的?” 她神色大变,扭头指着马车上的胡云,气得险些跳脚:“官兵大哥,这家伙说我随着他到平城后,他会把我引荐给并州牧,为此还收了我一箱金子!他怎么会……怎么会犯事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爹不是平城里鼎鼎有名的胡半城吗?” “什么胡半城胡一城的,州牧事务繁忙,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见到的吗。”士兵不想搭理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越过衡玉走上前,强行将胡云从马车里拽出来。 “不行!”衡玉怒道,“你们不能带走他,这家伙欠了我一箱金子。如果你们硬是要带他去州牧府,我也要去见并州牧,求他给我讨个公道。” “州牧是你能见到……”士兵刚开了个口,衡玉便道,“我不缺钱,但我不能忍受自己被骗,如果能取回这箱金子,我愿意将它们全部献给州牧大人。” 士兵顿时愣住,欲言又止半晌,摆手道:“行,我会将此事禀告给州牧,如果州牧愿意见你就再说。” 衡玉这才笑道:“多谢这位官兵大哥。我到时候会住在平城最大的酒楼,你去那里找我肯定能找到。” 她又一拍掌,补充道:“对了,我听闻州牧喜欢音律一道,在下正好格外精通音律,还寻到一把名琴。州牧大人示钱财如无物,不会贪图我的金子,但可以与我以音会友,相比此事能成一桩美谈。” 士兵的神情顿时意味深长起来:这家伙上道啊。州牧能因为一箱金子见她吗?不能。以音会友可就不一样了。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就要将胡云带走。 胡云刚刚被衡玉秀了一脸,现在才想起来挣扎。 衡玉突然用力一扯他的袖子,不高兴道:“你这家伙,给我在牢里安安静静等着,我定然会想办法把你骗去的那箱金子要回来的。” 胡云被她拉得一踉跄,听懂她话中的暗示后,顿时放弃挣扎。 小半刻钟后,城门口再次恢复宁静,衡玉他们这个商队顺利进城,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落脚。 胡家的事情闹得很大,衡玉在酒楼里稍稍打听一番,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这件事说起来,居然与容家有几分关系。 容老将军坐镇边境十几年,能取得无数战功,除了他本身的领兵能力卓越外,还因为他培养出了一支不逊异族的军队——容家军。 这支队伍由容老将军一手打造,虽然他从未刻意把这支军队培养成私兵,但不可否认的是,军队里很多将领都是由容老将军一手提拔上去的。所以在容家出事后,军队里有不少将领都出现了更换调动。 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这里,乐家人非常眼馋,于是他们派了一个叫乐成景的男人过来,想要让他进入容家军里掌权。 这个叫乐成景的人,能力还是有的,但贪污好色这些毛病也全都有。 他来到平城后,接连在并州牧和容家军那里受挫,郁闷之下独自一人去酒楼里喝了些酒,醉醺醺之下,调戏了无意路过的胡家小姐,然后被胡家小姐身边的侍卫揍了个半死。 胡家小姐以为自己只是教训了个登徒子,并不在意此事。没想到第二日,他们全家就被以“与容家有所勾结”的罪名下了狱。 胡云现在回平城,就正好自投罗网了。 …… 侍卫长的眼睛都要气红了,愤愤一拍桌面:“乐家人居然也敢染指容家军,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是欺人太甚了。”衡玉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幽幽道,“这个叫乐成景的,似乎是乐成言的堂弟吧。他既然敢来平城,那就让他把命留在这里吧。” 侍卫长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随后又兴奋起来:“小姐,我们要出手吗?” “当然不。”衡玉微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乐家送来这么一个人。” 杀乐成景,彻底施恩收服平城胡氏,以及把并州牧拉上她的贼船。 这三件事完全可以一起进行。 乐家人果然来得正好。 为了感谢乐成景,她会考虑让对方死得痛快些的。 衡玉压住唇角笑意:“接下来我们就在城中耐心等待,看看并州牧会不会接见我了。” 要想鱼能上钩,垂钓的人必然要多些耐心。 并州牧是个性情肃穆的中年人,治府严谨,最不喜欢府里人高声喧哗。 所以,州牧府每到入夜都十分安静,下人们行走时会刻意压低声音。 但今夜有些不同,州牧府西侧灯火通明,琴音靡靡之间,男女欢笑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并州牧跪坐在桌案前,正点着蜡烛处理公文,耳边隐约能听到这些嘈杂声。 他凝视着公文半晌,实在看不进里面的文字,脸色慢慢转为铁青。 不多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是他最信重的幕僚:“州牧,乐成景那边想要您把胡氏女从狱中提出来,送到他的院子里。” “他想做什么?”并州牧沉声问。 幕僚苦笑:还能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并州牧冷笑:“平城胡氏虽然没落了,但也是士族。现在罪名未定,他就敢染指士族女,乐家果真是好生霸道啊。你去回他,此事不允,我容忍他捉拿胡氏已经是极限。” 幕僚跟随并州牧多年,很了解他的性子,并不奇怪他的处理方式。 只是…… 幕僚忍不住轻叹:“州牧,您能坐上如今的位置,离不开容老将军的提携。陛下本就对此颇为忌讳,若是再得罪了乐家,我怕乐家会从中作梗。” 到时候,州牧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并州牧凝视着身前跳跃的烛火,声音冷肃:“我已经退让,也已经示好了。但乐家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再退让再示好下去,到那时候,他到底是一州州牧,还是成了乐家听话的狗? 幕僚无力苦笑:这件事还真是无解啊。 幕僚不想气氛再这么沉闷,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州牧有段时间没请周乐师过府弹琴了。” “府中西侧的靡靡之音从未停过,我哪里还需要另外找人?”并州牧有些置气,说完沉默片刻,才解释道,“周乐师近些日子染了风寒,不便过府弹琴。不过你提到弹琴一事,我倒是想起来前几日士兵上报的一件事。” “是那位被欺骗了一箱金子的少年吗?”幕僚想到这件事也觉得好笑,出声打趣道,“州牧,您虽然不缺这一箱金子,但见见那位少年倒是无妨。” 并州牧平静道:“我觉得他的来历有些古怪。能随手拿出一箱金子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你去打听打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平城,如果他的身份没有异常,倒是可以考虑一见。” 衡玉并不知道这位并州牧在跟幕僚谈论她,她现在正坐在酒楼里,抱着酒坛子,满脸委屈。 酒楼掌柜哪里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给少年送酒时,实在压不住好奇心,打听起她闷闷不乐的原因。 衡玉抬手扶额,把“家中嫡子不受重用,父亲想要把家业传给庶兄”的故事删删改改说了出来。 在掌柜问起她的身份时,衡玉轻叹:“这样的丑事遮掩都来不得,我怎么敢随随便便说出自己的身份。还好我外祖家势力很大,母亲能够护住我。” 掌柜表示理解,还很大方地送了衡玉一坛酒。 “平城的民风真是淳朴。”衡玉感动道。 掌柜顿时与有荣焉。 第二日,幕僚派人去查衡玉的身份。 看着这呈现在他桌案前的资料,幕僚神色复杂,迅速跟衡玉共情了:这位少年的境遇,居然与他如此相似。只是他外祖家早已没落,母亲没能护住他。 不过,虽然共情了,幕僚还是打算亲自去见见这位少年,试探下对方的来历和身份。 这天上午,衡玉在平城里四处走动,跟商铺掌柜打听价格等,一副经商新手的模样。 “去去去,一边去,你打扰到我们开门做生意了。”这家的掌柜被问得烦了,直接挥手把衡玉赶出去。 再一次无功而返,衡玉也不气恼,握着她的折扇继续往下一家商铺走去。 突然,身后有个中年男人轻笑着道:“小兄弟,经商可不是你这么经的。” 衡玉愣愣转过身。 看清中年男人的模样时,她就知道第一条鱼顺利上钩。 “不是这么经的?”衡玉苦恼道,“可我问起族中掌柜,他们就是这么教我的。” 幕僚心生怜悯:这个少年都没意识到他被族中掌柜戏耍了。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少年的亲爹指使的,就为了不让少年做出名堂来。 于是幕僚的声音更温和下来,提点了衡玉一二。 衡玉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幕僚是不承认自己颜控的,但看着少年这副活泼的模样,他心下也高兴。 衡玉非常感激他,于是表示要请他吃饭,顺便请他多指点自己一二。 等这顿饭吃完,幕僚虽然还是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从少年隐约间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幕僚已经足以确定少年绝对出身清河的世家大族,他想求见并州牧,纯粹是想并州牧给他的生意行个方便,以及少年人对英雄的仰慕之情。 目送着幕僚心满意足离开,衡玉用折扇敲击左手虎口:跟聪明人说话真好玩,她明明什么都没透露,聪明人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最迟后天,她就能见到那位并州牧。 第11章 王朝因我兴替11 回到酒楼,侍卫长过来向衡玉禀告,说已经打点好牢房里的人。 衡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段时间里,衡玉虽然没出手把胡云从牢房里捞出来,但一直命侍卫长伪装成胡家亲戚,拿钱过去打点牢房,让胡家人在牢房里能住得更舒服些,不遭什么罪。 “今日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明日你随我出去采买东西。”在侍卫长离开前,衡玉吩咐道。 第二日上午,衡玉带着几个侍卫,用幕僚教的办法跟平城商铺的商家们交涉。在平城里晃了大半天,就把绝大多数想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幕僚派去盯梢衡玉的人还没撤回来,当他收到下面人呈上来的情报后,幕僚就算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个少年还真是一点就通,资质过人啊。 “不知子修因何事高兴?”在旁边办公的并州牧眉梢一挑,好奇问道。 听完幕僚的复述,并州牧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整件事有几分凑巧。 他心下存了疑,也对那个少年起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他不是想进州牧府以音会友吗?就明日吧。” 淡薄的春光洒在庭院里。 并州牧坐在庭院的凉亭里喝酒打发时间。 隐约之间,外面传来府中下人的声音:“公子里边请。” 并州牧偏头,顺势向院门方向看过去。 抱琴而入的少年逆光站立,神情从容淡然。 一身墨色缎子衣袍极合身,袖口和领口各用银色丝线镶边,衣摆处有大片精致的竹纹样式。 玉袍挂在少年的腰间,在少年抱着古琴走动时,玉佩稳得从未出现过丝毫晃动。 ——这样沉稳有度的气质,与幕僚所说的“澄净明朗”完全不同。 “州牧大人。”来到凉亭底下,衡玉俯身行礼。 “进来坐吧。”并州牧的声音冷淡而富有压迫力,“你我今日是以音会友,若是你弹奏的曲子不合我心意,接下来的事情就免谈。” 衡玉微微一笑,眉眼如山间早溪般净澈:“那在下就献丑了。”抱琴走进凉亭里坐下。 她垂下眼试音色时,能感觉到对面的并州牧正在沉沉打量她。 衡玉全当他不存在,试好音色后开始垂眸抚琴。 琴音甫一出来,里面的铿锵之意便先发制人。 慢慢地,琴音越来越激昂。 当那股气势达到最鼎盛时,琴音却突然急转直下,在落寞哀伤中一曲终了。 并州牧神情不变,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手中酒杯:“这支是什么曲子。” 衡玉的手还搭在琴弦上:“这是在下自己谱写的曲子,名为《四面楚歌》。” 并州牧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些年来他在战火中来去自如,又身居高位多载,一身气势非同凡响。 这股气势朝衡玉压迫而来,她依旧淡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 衡玉终于轻笑:“是能助州牧解燃眉之急的人。” “笑话!”并州牧冷笑道,“我乃陛下亲封的并州牧,谁能逼我入绝境?” “因为逼你入绝境的,就是朝堂公卿,以及你口中的陛下。”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衡玉起身,右手压在桌角,身体微微前倾,“并州牧是寒门出身,年轻时几次立下军功,由于你的出身不高,军功几次被人截走,导致你一直得不到重用。后来容老将军来巡视军营,查出此事后大怒,严惩了一番人,并且重新计算你的军功。” “容老将军很看好你。在他关注你后,这朝堂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打压你。” “我知道,州牧大人能走到今日,能力是与地位相匹配的。但在这个寒门难以出头的世道里,州牧大人能说自己没承容老将军的恩情吗?” “就算你觉得没有,朝堂诸公和陛下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想的是,州牧位置如此高,怎么能让一介寒门窃居。他们想的是,州牧受过容老将军的恩惠,谁知道你是不是站在容家这一边的。” 并州牧紧紧盯着她,似乎是想透过她的伪装看清她隐藏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衡玉放松下来,重新坐回原位:“就怕州牧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坐立难安,倒不如难得糊涂。” 她这番话,其实已经差不多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并州牧不是陈虎,也不是胡云。天下共分十三州,他能从一介寒门起步,到单独执掌一州,这已经说明并州牧的心性和能力。 如今她与并州牧地位悬殊,衡玉不会自不量力地收服并州牧,她现在想的只是与并州牧合作,把人拉上她的贼船。所以坦诚一些并无坏处。 并州牧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去向陛下邀功吗?” “杀了我,并不能改变州牧当下的处境。但杀了乐成景可以。” 并州牧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什么意思?” 衡玉献上了乐成景必死的理由:“如果匈奴人胆大包天到潜入平城,刺杀乐成景成功,州牧大人说,边境这么不安定的情况下,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敢随随便便换州牧吗?他们已经废掉了容家,再废掉你,他们要用谁去领兵对抗异族呢?” 并州牧不语。 许久后,他轻轻微笑:“你憎恨乐家人,借我的手杀掉乐成景。如此一来,你能握住我的把柄,让我庇护你。不得不说,这是一石二鸟的计划。” 顿了顿,并州牧抬手拍了拍额头:“我倒是忘了胡家。什么一箱金子都是假的吧,你与胡云交好,等乐成景身死,胡家人必然会得到释放,到时候你还能再得到胡家的友谊和忠诚。” 他鼓起掌来:“这番计策一石三鸟,精彩,太精彩了,难怪你能轻而易举就糊弄了我的幕僚。” 只是从只言片语,并州牧就成功推测出一切来。 衡玉平静道:“我是为州牧献策而来,州牧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也可以不用。” “你想要什么?” “暂时只是想州牧为我行个方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并州牧垂眸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你的话我会考虑。” “那在下就告辞了。”衡玉从石凳上起身,再行一礼,弯腰抱起自己的琴离去。 刚走下凉亭,身后又传来并州牧的声音:“城郊黄石山坡,那里有座无碑孤坟,里面葬着位无名英雄。” 衡玉脚步顿住,下意识深吸口气。 沉默片刻,她还是问道:“这位英雄是如何死去的。” “双腿被挑去脚筋,被火焚烧而亡。” 衡玉迈步离去:“原来如此。” 乐家和贺家参与此事的人都该死! 一刻钟后,处理完公务的幕僚急匆匆走进院子里。 瞧见院子里只有并州牧一个人,幕僚微讶:“那位小友这么快就走了?” 看着幕僚依旧对少年信任怜悯,并州牧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要留饭?” 出了州牧府,绕过一个拐角,衡玉便看到停靠在那里的马车。 这辆马车是专门过来接送她的,衡玉走上马车,将古琴摆在身侧,身体微微往后一倒,倚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此行目的差不多都达成了,接下来就看并州牧会如何做了。 还有…… 城郊黄石山坡吗?她的小叔容宁就葬在那里啊。 生前功勋无数,死后不敢立碑。 马车慢悠悠碾过路面,最后停靠在酒楼前。衡玉掀开马车帘,才下马车,就听到陈虎在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吼道:“爷爷我打得就是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另一人气急败坏骂道。 “不是说了吗,你是我孙子。”陈虎不屑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一位姑娘,她不从之后居然还要杀了她的婢女、毁掉她的脸,管你是士族还是什么人,全部都该打。” 另一人哀嚎两声,应该是被打中了,他终于顾不上面子,吼道:“你完了,等会儿我就调兵过来围住酒楼,让你和你的同伴全部插翅难逃。” 陈虎懵了,下意识停住手下动作。 理智慢慢回笼,他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拳头,再看被他揍了几拳的男人,小心翼翼问旁边围观的人道:“他是什么人?” 在他人开口回答之前,人群外围先传来一阵悠然的笑声:“这种败类,你心有意气难平,想揍就揍了吧,管他是什么人。” 酒楼里众人哗然,纷纷扭头往后看,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 衡玉走进人群里面,打量那被揍了几拳的男人。 男人捂着左眼,阴沉着脸盯着陈虎,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又偏过头,深深瞧了衡玉一眼,似乎是要记住她的容貌。 “不妨告诉你们,我出身清河乐氏,名为乐成景。你们就在酒楼里给我等着,半个时辰后,我派兵过来将你们全部拿下。” “他就是那个将胡家全部下狱的人?” “这些人惹到乐成景,接下来怕是要麻烦了。” “居然敢直接调兵,这乐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州牧大人都坐视不理吗?”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突然,所有的私语声消失不见,整个酒楼窒息一般地安静。 因此乐成景摔在地上时,发出的“砰——”声非常清晰,久久在酒楼里回响。 衡玉一琴抡过去,直接把乐成景抡倒了。 她心疼地瞧一眼琴,出声打破周围窒息的沉默:“这把古琴举世难寻,刚刚用来砸你,估计要让它的琴音受损。你必须赔我黄金十万两,不然今日别想轻易走出这扇门。” 第12章 王朝因我兴替12 衡玉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围观众人纷纷呆愣。 见过敲诈的,没见过敲诈得这么嚣张、这么明目张胆的。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他不知道清河乐氏意味着什么吗? 乐成景已经被砸懵了,捂着自己的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从地上起身,但来回尝试几次都觉得身体脱力,这让他越发暴跳如雷:“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贼喊捉贼!” 衡玉神情平静,语气里的讥讽却丝毫不曾遮掩:“知道啊。看到你这么嚣张,我还以为是那几个千年门阀的人,没想到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乐家啊。” “你!”乐成景怒目相视。 衡玉侧头,朝陈虎递了个眼神:“没受伤吧。” 陈虎立马抬手捂住胳膊,哀嚎出声:“大……公子,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可能是刚刚揍人的时候太用力了。” 衡玉脸色一沉,对乐成景说:“再加一万两医药费。” 乐成景的脸色比她更沉,几乎恨不得要将她生吃活剥:“敢敲诈我的人,是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就嚣张吧,因为这是你最后的嚣张机会了。” “这琴举着真累。”衡玉随手将琴砸在乐成景的胸口,用他的胸口支着琴,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琴上,乐成景险些被她压得吐血,“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有些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漫不经心又无所畏惧的语调,简直把乐成景气得火冒三丈。 自从堂姑成为贵妃以来,他哪里来受到过这种屈辱,待他的手下们赶来,他定要让这小子付出代价。 “你去搜身,他身上估计带着银票。”衡玉对陈虎说。 陈虎应声,弯腰在乐成景的身上搜刮。 乐成景气得要挣扎,衡玉手腕一动,更用力地用琴压迫他的胸口,逼得他无法动弹,只能红着眼看着陈虎从他身上搜刮走三万两银票。 在陈虎乐呵呵看着那三万两银票时,衡玉垂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乐成景,眼前隐约浮现出小叔死前的惨状。他那时候双腿废掉,在火场里一点点爬出去,却爬不出火场时,该是何等绝望。 一想到这,衡玉慢慢收起琴。 乐成景的眼里浮现出劫后重生的庆幸来。 就在下一刻,琴身被人用尽全力抡下来,狠狠砸在乐成景的胸口上。 琴身四分五裂。 惨叫声震天,乐成景疼得脸色苍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昏死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 衡玉手一松,将琴身残渣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陈虎:“把人扔出酒楼。” 她转过身,看向大冬天里吓出满脸冷汗的掌柜,轻轻颔首,先对方一步开口道:“掌柜放心,酒楼的损失我会赔付,一刻钟内我们会全部离去。” 掌柜用袖子擦擦额上的冷汗,赔笑道:“多谢公子体恤。” “不必如此,是我们给你添了麻烦。”衡玉说,迅速对侍卫长他们吩咐下去,“收拾好东西,我们即刻出城。商队里人多货物多,对方要动起手脚来太过容易了。” 他们的行李不多,收拾起来很快,侍卫长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少爷,我们离去时,会不会被平城的士兵拦截?” “放心吧,不会的。”衡玉肯定道。 她做事之前,素来喜欢先给自己留后路。 并州牧已经忍乐成景忍了很久,接下来不必再忍下去,并州牧会帮她遮掩的。 “那就好。”侍卫长松了口气,非常信任衡玉的判断。 只是侍卫长的目光移到陈虎身上,还是忍不住有些恼怒:“我们在平城里毫无根基,你这般鲁莽行事,知道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吗?” 陈虎在心里嘀咕:这不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吗。 但对上侍卫长的视线,陈虎头一缩,也有些怂。 好吧,如果不是自家大当家比他更狠、也兜得住这一切的话,他今日的作为绝对会给山寨惹来大祸。 陈虎看向衡玉,讪讪道:“大当家,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时愤怒,但那叫乐成景的畜牲实在是太气人了。” 侍卫长声音悲愤:“我只会比你更恨乐成景那个畜牲,但我必须要先顾忌少爷和大家的安危。” 被侍卫长这么一说,陈虎脸上越发挂不住。 尴尬慢慢蔓延开,衡玉突然轻笑:“你们二人的话都有道理。就事论事,陈虎,侍卫长说得没错,你不应该鲁莽行事,不考虑到大家的安危。” 在陈虎手足无措前,衡玉慢悠悠补充道:“但是——你也不必向我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在伸张正义。只是以后要多注意行事的分寸,务必在确保安危的前提下行动。” 陈虎微愣。 不知道为什么,侍卫长那样指责他,只会让他心中不忿。 大当家这么理解他,却让他下意识反省了自己的鲁莽。 “……可我给您惹了很大的麻烦。” “是吗,刚刚我惹的麻烦可比你大多了。我并非青红皂白不分之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因此糟了报复,错的人也不是你,而是乐成景。你不必因此自责,这些小事我还是兜得住的。” 衡玉很乐意维护身边人的是非正义观,她在不同的时空里穿梭,是为了改变一些东西,而不是为了被改变的。 所以她告诉陈虎他没做错。 衡玉摊手,无奈道:“不过以后,我要给你们开设一门课程,教你们怎么行事才最稳妥最没有风险。套麻袋下黑手什么的明明也很爽,还没有风险。” 陈虎眼眶突然发热,喉咙里感觉堵着东西,他几乎要哽咽出声。 队伍昨天就已经把需要的东西采买完了,拎着行李,衡玉一行人驾着马车朝城门而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来到城门处时,乐成景的两个下人已经赶到城门,堵在这里。 衡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在小小平城里太突出了。两个下人虽然没见过她,但凭着容貌和气质将她认了出来,趾高气昂指使起守门的士兵:“你们,快上去把他们拦下来捉拿下狱。” 守门士兵问:“州牧大人的手令呢?” 下人愣住:“什么手令?” 守门士兵翻白眼:“没有手令,你们凭什么调动我们?滚滚滚,别站在这里妨碍我们办事。” 像是赶苍蝇般把乐家的两个下人赶到一边,守门士兵直接让衡玉他们过去了。 衡玉坐在马车边上,悠闲望着这一幕,轻笑着朝守门士兵抱拳。 商队离开平城足有一里地,衡玉将陈虎和侍卫长他们寻来。 她先对侍卫长说:“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又转头看向陈虎,“让你自己带队回山寨,能做到吗?” 陈虎拍着胸脯保证:“大当家放心,只要我陈虎还有一口气在,都会护着队伍顺利回去的。” 他们买的粮食、春种什么的,可全部都在马车上,这关系到寨中人的口粮。 衡玉点头:“那就好,我就当你在下军令状了。完成不了军令状是要以死谢罪的。”她随口给陈虎灌输了些军队的理念。 陈虎郑重点头,又问:“大当家暂时不回去吗?” 她就这么一走了之,等到时候乐成景死了,估计会有不少人怀疑是她杀的。 这样一来,她和并州牧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简单交代完事情后,衡玉和侍卫长各取一匹马离开队伍。 辨别清楚方向,衡玉纵马朝黄石山坡而去。 黄石山坡是个坡度不高的小山坡,这里也是平城普通百姓们安葬家人的地方。 策马行至山坡底下,衡玉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慢慢往山坡上方走。 这里遍布有很多坟墓,墓前都刻着墓碑,只是扫一眼,衡玉就知道它们不是自己要找的。 侍卫长跟着衡玉,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清楚衡玉的用意,但慢慢地,他好像悟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往山坡上走。 在快要登顶时,衡玉终于在山坡角落看到一座无碑孤坟。 孤坟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小小一个土包,几乎要让人疑心:曾经顶天立地的青年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逼仄。 坟前没有矗着石碑,现在是春暖花开的时间,土包上有杂草横生,也有野花在放肆怒放。 “我们过去吧。”衡玉温声道,牵着马绕过乱石横亘的路面,走到孤坟前。 她蹲下来,从包袱里取出一坛酒,掀开酒盖后递到鼻尖闻了闻,确定味道不错后,将它慢慢倾倒到坟前。 “来得有些匆忙,只是带了酒和香烛香纸,也没有带个碑过来。不过我想,以小叔你旷达的心性,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侍卫长喉间有些哽咽:“小姐,把我的剑立在这里吧。这是容家军特制的佩剑,将军看到后,会寻到回来的路的。”只有孤魂野鬼才没有碑啊。 “……也好。” 衡玉取出香烛和香纸,打了火折子点燃它们。 凝视着它们一点点化为灰烬,衡玉脑海里浮现起对容宁的印象来。 其实她跟容宁的接触不算多。叔侄两相差十岁,从她记事起,容宁就一直生活在前线。 他从小就在北境长大,十四岁随着父兄上战场,十六岁时以计破羌人围剿,自此声名大噪。 他对战局的把控、对战略的精通程度,都不输很多经年老将。 二十岁那年,容老将军精挑细选,翻阅无数典籍,为他取字‘将卿’,对他寄予无尽期许。 除了弓马娴熟外,容宁的画技也是一绝。他曾经绘制过一幅北方风光图送给乐皇后当寿礼,这幅画一出,有不少世家子弟都携重金登门,只为了求容宁的一幅画。 当年他大胜凯旋,鲜衣怒马入洛城时,不知成为了多少士族少女的春闺美梦。 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却落得个这样悲哀的下场,背负上这样可耻的名声。 “容家之祸,到底是乐家和贺家为主谋,还是说乐家和贺家只是把刀,真正的主谋是雍宁帝?”衡玉自语,“小叔,你有给我留下什么证据吗?如果有最好,如果没有也没关系,我会一一调查清楚的,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逃不掉。” 春风过境,吹得香纸灰烬四下飘散开。 衡玉慢慢从地上起身,摘下一捧野花,尽数洒在坟前。 静立许久,她抬手别了别鬓角凌乱的发。 “我们回去吧。” 第13章 王朝因我兴替13 日暮四合,灼艳的晚霞覆满天际。 这时候已经快到了关城门的时间,为首的士兵正指挥着手下,远远听到马蹄声,他侧头眺望。 几息之后,骏马和马背上的人都映入士兵眼里。 士兵认出衡玉来,微微一愣,好奇道:“你不是随你的商队离开了吗?” 衡玉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胡乱给了个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跑走的理由,而且—— “他只给了我手下的医药费,那黄金十万两赔偿还没给,我为了钱回平城,这不过分吧。”衡玉轻笑,缓缓垂下眼睑,敛去眼里漫不经心的杀意。 那一笔钱,就是乐成景的买命钱。 半个时辰后,并州牧刚用过晚膳,就听下面的人回禀说衡玉回平城了。 并州牧眉梢微挑:在这种情况下回城,容家还真是后继有人啊。她回来了也好,如此一来,下面的戏才能够继续唱下去。 因为惹了事,酒楼不乐意让衡玉住下,直到衡玉付了三倍房租,还承诺会赔付酒楼的所有损失,这才有酒楼愿意让她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衡玉一直在平城街头晃悠。 买折扇、玩玉石、赏字画,一副张扬、毫不畏惧报复的模样。 这天上午,衡玉买了一袋栗子,边剥栗子吃边走回酒楼。 左脚刚迈进酒楼,她听到有客人在高声交谈:“你们听说了吗?今早上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匈奴人进城了,还在城门口跟士兵发生了冲突,把好几个士兵都打伤了。” 并州的土地跟异族接壤,匈奴人出现在平城不算多稀奇,但是居然敢这么嚣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一时之间,酒楼里义愤填膺,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衡玉不小心将栗子捏碎,有些可惜地拍掉碎屑,重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匈奴人啊,并州牧终于要动手了。 她正想着这件事,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衡玉往后压下身子,险险避开这一道攻击,顺势解下腰间长剑,用沉重的剑鞘砸向前去。 穿着护卫服饰的男人避开第一道攻击,重心调整时,被衡玉一脚踹翻在地。 她用力踩在对方身上,回头看向门外—— 两米之外,四个同样穿着护卫服饰的人围堵在门口。他们似乎没想到她能解决得如此利落,脸上表情有些呆怔。 衡玉侧头,扫了不远处的侍卫长一眼。 侍卫长会意。 小半刻钟后,五个护卫一块儿躺在地上哀嚎。 衡玉站在酒楼门口,两手抱臂俯视他们,冷淡道:“你们回去告诉乐成景,不要只派下人过来,让他亲自过来找我。” “对了,过来找我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足人手,免得又被我揍回去,让清河乐氏在平城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安静的州牧府里突然传出愤怒的咆哮声。 咆哮声过后,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乐成景躺在软榻上,气得眼睛通红。 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被面,视线余光扫见自己还在作痛的左腿时,心中杀意更是激增。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敢如此嚣张,不惧怕清河乐氏,身边还有个武艺如此高强的侍卫。” “回少爷,属下去找守门的士兵打听了,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没有并州牧的手令,这些事情无可奉告。” 乐成景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顶峰:“并州牧是觉得,连一个少年都能欺辱我、瞧不上乐家,所以就不把我、不把乐家放在眼里了是吗?” 之前并州牧对他的要求,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满足,但也不会狠狠落他的面子。但这两天他几乎是处处碰壁。 “好,好啊,那我就先解决了那个少年,再处理并州牧。”乐成景的声音慢慢阴森下来,“你们明日给我点足三十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不管那小子是什么来历,我要直接废掉他。” 第二日上午,乐成景坐在马车里,三十多个人护卫在他身侧,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酒楼杀去。 州牧府的地理位置有些偏,想要从州牧府绕进闹市,会经过一条不够宽敞的巷子。 马车直行,侍卫护在身边,就将巷子占去了大半。 这时候,有几个身材魁梧、做匈奴打扮的男人走进巷子里,恰好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乐成景的人横行霸道惯了,瞧见这种情况,当即喝退那几个匈奴人。几个匈奴人大概是不想惹事,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乖乖往后退出巷子,把路让出来给马车通行。 退到巷子口时,一个匈奴人怀里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眼看着马车车轮就要撵上去,他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高喊了一句“停下来!”。 这道声音极凄厉,街道周围的行人纷纷朝巷子口望来。 马车夫听到后,反倒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往前走,神情嘲讽,似乎在说你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我们为你耽搁时间? 下一刻,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剑鞘。 然后,马车夫的项上人头被挑飞,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同一时刻,另外几个匈奴人如同早就有所准备一般,快步上前,在那些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动手。 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惨叫声在巷子口响起。中途有路人鼓足勇气过来瞧上一眼,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尖叫着大喊杀人了,随后迅速往人群方向跑去。 惊慌蔓延开来,不少百姓往外跑去。 只有一个戴着黑色幕篱的人逆着人流,慢悠悠朝巷子口走去。 她走到时,巷子里的杀戮正好接近尾声,只有被粗暴从马车里拖拽下来的乐成景仍活着。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乐成景被满地血腥吓了一跳,双腿瘫软险些直接倒在地面上。冷汗从他额上滑落下来,后背湿了一圈,“刚刚是我的仆人冒犯了你们,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你们可以消消气了吧。” 他瞳孔扩张涣散,迭声喊道:“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钱啊,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你的仆人冒犯了他们就要死。”衡玉抬手,用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撩开遮挡住她容貌的幕篱,“那你乐家覆灭容家满门,又该以何等酷刑身死,才能告慰英魂在天之灵。” 乐成景一愣,脸色剧变:“容,容……是你!你居然活着到了平城!” 衡玉抽出袖间匕首,在乐成景身前蹲下。 匕首出鞘,其上刻着‘将卿’的字样。这是并州牧交还给她的,她小叔的遗物。 寒芒自乐成景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匕首全部没入他大腿里,角度极为刁钻,只用了一刀就废去他的一条腿。匕首退出乐成景的身体,换了一条腿再行刺入。 迅速废掉乐成景的双腿,衡玉手腕一转,直接朝乐成景的脖颈动脉抹去。 鲜血喷溅而出,被她迅速避让开。 衡玉垂眸扫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匕首,边慢条斯理擦拭匕首,边低声讥讽道:“爬出去吧,往巷子口外爬吧,也许这样,还会有一线生机啊。” 乐成景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要阻止血的流出。他疼得脸上涕泗横流,连往巷子口外爬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上方传来一道讥讽的笑声—— “原来你们乐家人也知道害怕啊。” 等到再次从巷子口出来时,衡玉就从手染鲜血的人,重新变成一位清雅温文的贵公子。 朝集市里走去时,她还听到有人在惊慌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匈奴人当街杀人了!快来人啊,快去喊士兵过来!” “什么!” “匈奴人居然敢当街杀人!?” 街道四周不时传出惊呼之声。 就在人心惶惶时,又有流言传开—— 那被匈奴杀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景。对方嚣张跋扈,不慎惹怒了匈奴人,没想到碰到了硬茬。 那几个匈奴人的武功非常高强,将乐成景和他的侍卫们都解决掉了,每个人的死状都很凄惨,鲜血流了满满一地。 消息传回到州牧府,乐成景的管家吓得连忙跑去找并州牧,请他出兵在全城搜查那几个匈奴人,尽快将他们都抓回来。 “还有那个打伤我们家少爷的少年,如果不是他几次三番挑衅,我们家少爷怎么会在伤势未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门。”乐成景的管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州牧大人,请你立即派兵前去福来客栈,将那个少年捉拿下狱,好给我们老爷、我们乐家一个交代啊。” 并州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反问道:“给你们一个交代?乐家算什么,不过是陛下圈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罢了,你一个下人居然也敢问我要交代?” 话音落下,并州牧腰间长剑出鞘。 寒芒转瞬即逝,管家捂着喉咙惊恐倒地。 幕僚听到动静,急匆匆从外面绕过屏风走进来。 并州牧垂眸,用手帕擦拭长剑。干净的手帕染上血迹,他轻飘飘将手帕扔到地上,对幕僚说:“此人也是死于匈奴人的手。” 幕僚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既然乐成景已死,那关押在牢房里的胡家人全部释放吧。他们一家人没有罪名,还占了一堆牢房,我们牢房的死囚都快要没地方关押了。”并州牧又补充道。 那人既然想要让胡家为她所用,那他就送个顺水人情吧。 匈奴当街杀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平城,还没等平城百姓们感觉到惶恐,并州牧便迅速露面,调动他手底下最精锐的部队巡视街道,维持平城的秩序。 有身穿轻甲的士兵巡视街道,百姓们的担忧放下不少。 另一边,衡玉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安静站在萧条的胡府门前。 大概等了有一刻钟,安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云走在队伍最前方,时不时朝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当他的目光定格在衡玉身上时,胡云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此事与大……公子有关。” 衡玉微微一笑:“与胡兄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14章 王朝因我兴替14(含6000评论加更) 衡玉看重胡家,是想借胡家在平城的根基和人手、胡云在天师道的人脉搭建一条商路。 如今大世家基本都盘踞在南方,这天下间的财富,十之九成都藏匿在世家里面。她想要聚拢天下财富,肯定要努力拿下南方市场。 只有搭建出一条贯穿南北的商路,她制出的香料、胭脂水粉、白糖,甚至是茶叶、葡萄酒等物,才能从龙伏山脉运往南方销售。 所以在此之前,衡玉需要先让胡家为她所用。 这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胡家最想要什么,成全他们就是了。 胡家曾经是平城第一大世家,现在家业衰败,只是最末流的世家。 胡家家主最想要的,就是重现祖上的荣光,让胡家重新回到平城第一流世家行列。 在胡家休息一夜,第二天上午,衡玉请胡云取来一匣子糖粉。 等胡云取来白糖后,衡玉做了个简单的过滤装置,将黄泥放在中间,再把一匣子褐色的糖粉倒进里面。 还没等胡云感到心疼,他就看到,糖粉再次漏出来时,居然变得洁白如雪! 衡玉用勺子取走一小指甲盖大小的白糖,递到胡云面前,示意他认真打量。 “如今糖粉价高不下,只是因为制糖工艺落后,限制了糖粉的产量。我有一法可以改进制糖工艺,让糖产量大增。再用这种简单的装置,还能把褐色的蔗糖变为白糖。” “胡家经商,胡兄也并非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有多赚钱。”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制作胭脂水粉,制作香料,改进茶料……凭着这一样样奇珍,收拢天下之财并非难事。” 衡玉轻笑,与心头激动的胡云对视:“如果胡家负责掌控这条售卖途径,绝对能借此成为无数世家的座上宾,重振门楣只需要短短数载时间。” “大当家。”胡云抬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当家想要什么。”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日光浇洒在衡玉的半边侧脸,她声音平静从容。 “你们负责打通商路和销售,我负责源源不断制出新样式。利润分一成给你们。” 这个利润分法不能算多,但胡云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利润只是最浅层的好处。 “还有,当日我应允你的,助你成为天师道祭酒一事依旧作数。我明日带你去州牧府拜见并州牧,他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胡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 胡家几代人心心念念的目标,到了大当家口中,居然这么轻飘飘。 关键是,她有这个底气! 这才过了多久,大当家不仅救出了胡家,还能自由进出州牧府。 深深吸了口气,胡云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他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子,两手交叠于身前,缓缓俯身行一大礼:“我的回应一如当日,接下来,就要麻烦大当家了。” 衡玉不知道胡云是怎么跟家人沟通的,但没过多久,她在胡家的待遇越发好了。胡家家主舍不得用的东西,直接大手笔送来给她。 这是胡家在趁机向她投诚,所以衡玉也没客气。 用过早膳,衡玉随胡云坐上马车,直奔州牧府,在练武场见到了身穿常服的并州牧,以及那位早已被她忽悠拐了的张幕僚。 衡玉笑着与张幕僚打了声招呼:“原来先生是州牧府上的人,难怪三言两语便足以拨云见雾,令我茅塞顿开。” 谁不喜欢听吹捧啊。 关键是这个少年还吹捧得如此诚恳。 张幕僚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小公子客气了,那日的话对你有帮助就好。前段时间我听说小公子与乐成景起了冲突,还为小公子担心了一番。” 两人在这边叙旧时,并州牧在一旁抬手扶额:张幕僚是他最器重的手下,跟随他几十年,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到现在都没发现容衡玉身上的违和之处? 如果衡玉听到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好好为并州牧解惑。 说白了,就是先入为主惹的祸。 张幕僚觉得她是个温良纯善的少年,哪怕后续她身上出现违和,张幕僚也会靠着自己的脑补自圆其说。 ……只能说,聪明人爱脑补也是有坏处的。因为他们总算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先生在经商一事上如此有天分,在州牧府当幕僚实不能将您的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知先生可愿意随我一起打造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并州牧一晃神的功夫,衡玉就开始当面挖墙角了。 张幕僚眼前一亮,笑得眉眼舒展:“小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有什么经商才能,当时只是与你随口说的。” 衡玉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自谦。” “……”并州牧额角一跳,“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迟些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乐成景的死闹得非常大,他这几天都在忙着扫尾。 衡玉正色,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在胡家和胡云行事时,并州牧这边能够行个方便,她愿意将利润的半成分给并州牧。 并州牧都一一应了:“如果胡家遇到什么为难事,直接寻张幕僚帮忙吧。如果张幕僚处理不了,我再看情况插手。” 与其再让容衡玉当着他的面挖墙角,他还是主动让张幕僚辛苦一点吧。 反正张幕僚看起来挺乐意的。 谈完正事,并州牧秉退众人,单独将衡玉留在练武场。 他安静转动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探究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却始终没有说话。 衡玉任由他打量,推测道:“谈完正事,州牧大人还让我留下来,定然是要与我谈论私事。” “我与州牧大人没有任何私交,你要谈论的私事怕是与我小叔、祖父有关。” 并州牧叹息一声,挪开视线,眺望远处扬尘:“有些事,我原本是想让它彻底烂在岁月里的。” 衡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没猜错:“原本?看来是我让州牧改变了主意。” “你收服胡家、组建商路,所图绝对不小。容老将军与我有恩,将卿与我为知己,看在容家的份上,我不会去探究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你一些方便。” “这段时间里,你几番行事都非常有分寸,所以,我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要如何决断,都由你自己思量。” 衡玉的背脊下意识绷紧,唇角不自觉抿起。 去年,乐家和贺家的人赶来并州调查消息。 没过多久,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的消息就传回帝都。 但其中有没有别的隐情,衡玉并不清楚。 并州牧深吸口气:“有些事情,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祖父他……的确是自尽。以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轻易要他性命。” 衡玉脸色微变:“祖父他……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从始至终都是雍宁帝对吧。” 乐家也好,贺家也罢,都是帝王手中滥杀功臣的刀。 她祖父自尽,怕是清楚自己威望过重,帝王绝对容忍不下他,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帝王的最后一丝悲悯之心,以此保住家人的性命。 “祖父太傻了。”衡玉轻声道。 家族的荣辱,怎么能寄托于帝王的良心。 并州牧轻叹:“那你祖父要怎么做呢?以十万容家军拥兵自重吗?”他深深凝视衡玉,“你祖父的一生,都烙印下了雍朝臣子的痕迹。现在雍朝气数未尽,容家军里有效忠你祖父的人,也有心向陛下的人,他拥兵自重,无异于自掘坟墓。” 衡玉一时沉默。 因为她知道并州牧说得是对的。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推崇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祖父的一生都深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衡玉有着远超时代的目光,这让她一直蔑视着皇权君主,但她不能以此来鄙夷这个时代的豪杰,也不会以此凌驾于他们之上。 “其实以你祖父对陛下的了解,他的死,的确可以暂时保全容家。” 并州牧的声音无奈又悲愤。 “但他忘记了乐家和贺家。乐家和贺家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又害怕日后你小叔会报复他们,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你祖父自尽后依旧对你小叔痛下杀手。” “错误已经铸成,陛下干脆一错就错。” 所以事态几经演变,有人为了收拢军权,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有人为了家族富贵…… 每个人都想得到些什么。 而他们的得到,全部建立在容家的覆灭上。 “雍宁帝,乐家,贺家。我都知道了。” 衡玉的回应散落在风里,平静得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宁静。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从来都没什么主谋次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他们手里都沾满了容家的血泪。 从州牧府离开后,衡玉安静倚着马车壁。 在马车快要回到胡府时,衡玉突然开口。 “后日我就要回山寨了。我已经将大方向安排妥当,具体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慢慢摸索。” “对了,我托你搜寻的甘蔗、黄瓜、葡萄等种子,你寻到后派人直接送来给我。” 这些种子早已从西域传进来,但一直没有推广种植,只是在世家手里小范围保存着。等南北商道打通,以天师道在士族中的影响力,应该能轻易收集到这些东西。 两日后,衡玉与侍卫长离开平城,策马赶回山寨。 在衡玉赶路时,乐成景的死讯终于快马加鞭送到帝都。 乐家家主得知消息后,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来,身体连着晃了好几下,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下来,心中大痛! 他们乐家嫡系一脉就只有三个孩子,除了已经进宫的乐贵妃外,他的亲生儿子乐成言早就废了,现在侄子也惨遭横祸,他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庶出的人? 念及此,乐家家主就觉得心如刀绞。 缓了许久,乐家家主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乐成言。 “匈奴?”乐成言瘫在轮椅上。 他四肢都废掉了,明明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看起来比乐家家主都要衰老,眉间带着深深的褶痕,是常年蹙眉发怒后留下的痕迹。 “匈奴人怎么会突然杀景弟?爹,这里面会不会有容氏女动的手脚?”乐成言猜测道。 “那容氏女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而且根据我们搜集来的情报,容氏女更有可能逃往南方,不会出现在并州。” 乐家家主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他疲倦地长叹口气。 “我看了并州牧的来信,里面详细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确是一场意外。” 乐成言恨恨咬牙:“如果涉及到匈奴,那并州牧暂时就不能动了。” “也罢,暂时留着他吧。”乐家家主摇头,又看向乐成言,“你这几天一直在针对贺家那个贺瑾?” “爹。”乐成言满不在乎道,“我已经听你的暂时不对整个贺家出手了,但是贺家一个小辈都不能动吗?他们害我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没废掉贺瑾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乐家家主想斥责他,余光扫见他那废掉的手脚,又变得无可奈何下来。 衡玉这一趟平城之行,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她不在的时候,山寨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陈虎热衷于剿匪,剿匪的成果相当喜人。现在山寨里一共有八百多个青壮年、三百多个老弱妇孺。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能耕种的田地已经被清理出来,种上了春种;山里的池塘被深挖,往里面投入鱼苗进行专门的投喂;专门的小学堂建立起来,春冬负责教学,管家偶尔帮忙搭把手…… 整个山寨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状态,明明还很贫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希望’二字。 衡玉回到山寨后,迅速进入状态。 她将自己之前购买的材料整理妥当,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研究胭脂水粉和香料。 以衡玉的眼光来说,这样单调的胭脂水粉其实很一般,但看春冬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衡玉也知道这种胭脂水粉的杀伤力有多大。 至于香料,她追求的就是‘幽’和‘雅’字,绝对会贴合世家的审美。 经过几番删减,敲定好最后的配方后,衡玉抽调了十几个妇女到她手下,让她们分工合作,进行流水线的生产。 制作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等她们都上手后,衡玉选了里面最能干的人出来担任管事,专门负责这件事,她自己腾出手来去忙活其他事情。 在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瓣用后,衡玉深深叹了口气:“我现在太缺内政型的谋士了。” 管家、侍卫长他们虽然可以帮忙,但他们都不是这块料,事情稍微变得复杂一些就应付不过来。 衡玉琢磨了一番,问系统:“男主的几个谋士都是冀州人,你说,山贼越界跑到冀州去绑架人,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点?” 系统震惊:【你!】 “嗯?” 系统语调一转,生硬夸道:【零,你这番处事风格,真有大当家的风范】 衡玉耸肩。 行吧,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不现实。 暂时不方便挖男主的墙角,那她决定挖并州牧的墙角。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当山贼的,做事那么讲究干嘛。”衡玉理直气壮。 半个月后,看着又一个过来向自己辞行的文书,并州牧:“……” 再看着虽然没被挖走,但一直在为开辟南北商路忙前忙后的张幕僚,并州牧更是无语。 他抽出信纸,刷刷刷给衡玉写了封信,示意她该适可而止了! 才刚入冬,天上便飘起雪来。 春冬端着热水走进屋里时,忍不住跟衡玉感慨:“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早。” 衡玉拧着帕子的动作一顿:“这么早就下雪了?” 春冬不明所以,还是道:“是的,下得还不小。” 衡玉胡乱抹了把脸,快步走到窗前,支起窗户眺望远处。果然,春冬说得没错,外面下的雪不小,已经在地面堆积起了薄薄一层,有小孩子正在欢快地奔跑玩雪。 “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春冬注意到衡玉脸色凝重,凑过去低声问道。 “雪来得这么早这么大,再过段时间,我怕会出现雪灾。” “而且天太冷的话,匈奴、鲜卑他们的草场会被冻坏,畜牧受到影响……缺乏粮食时,异族势必会劫掠北方城镇,兵祸也要来了。” 衡玉的话很轻,落到春冬耳畔,却如重雷般让她脸色霎白。 衡玉轻吸口气,借着空气中的寒意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垂下眼,在春冬帮她整理衣物时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步举动。 很快,衡玉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将她推测出来的大致情况告诉众人,然后开始布置任务。 “雪灾和兵祸齐至,必然会有很多流民南下逃难。如果路过我们山寨,就将他们收纳进来,扩充我们山寨的人口。这件事交由陈虎你来负责。” “管家负责督建木屋、筹备保暖的物件,我这里有火炕的图纸,你寻来木匠,让他们优先给家中有老人的人家建造。” 一桩桩一件件事,衡玉安排得有条不紊。 她的淡定感染了在场众人,让众人慢慢冷静下来,凝神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侍卫长,你收拾一下,随我赶去平城。收购粮食一事我要亲自盯着。” 交代完这最后一件事,衡玉两手互相拍击,示意这场议事到此为止。 随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对于雪灾的事情,衡玉也没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山寨。 不需要衡玉动员,本来就是流民的山寨中人纷纷囤积粮食,积极响应衡玉这边布置的任务。 人心可用。 确定山寨这边一切安排妥当后,衡玉领着一支队伍随她赶去平城。 没有马车等负重的拖累,一行人纵马疾驰,只花了两日的时间就进入平城。 等胡云穿着道袍回到家,见到一身常服、跪坐在厅堂的衡玉时,生生吓了一跳:“大当家,你怎么突然来平城了?” “出了些变故。” 衡玉也不跟他解释,迅速出声吩咐起来。 “南北间的商路已经初步构建完毕。接下来行商时,我们不要金银了,要那些士族全部改换粮食来支付。粟米、麦、陈米都可以,反正他们囤积了那么多粮食,如果不拿出来也是烂在粮仓,他们有多少我们就换多少。” 之前,衡玉收购粮食的手笔还没那么大。 但现在,一旦雪灾到来,山寨的人口数量肯定暴增,她需要囤积足够多的粮食。 胡云被她语气里的凝重感染,也不由挺直脊背,高声应是。 “大公子。”胡云的妹妹胡乐不知道何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胡乐当时被乐成景当众调戏,连累得整个胡家下狱。明明是乐成景的错处,但胡乐也因此一直婚事不顺。 她鼓足了勇气,努力与衡玉对视:“我听兄长说,大公子身边的婢女一直在负责教书。我婚事一直不顺,得知公子婢女的事情后,一直在思索这世间女子是不是还能有其他的活法,求公子教我。” 话音落下,她两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俯拜下去。 上方的人始终没有出声。 胡乐的心一点点沉底。 就在她惶恐之际,上方传来清冷含笑的声音:“你可读书识字?” 见胡乐应是,衡玉续道:“你可有什么擅长之事?喜好之事?” 胡乐思量片刻,一一回应。 “那这段时间,你先跟随在我身边负责文书记录一事吧,我先教你一段时日,日后你可以在你兄长身侧助他传道和经商。” 听到衡玉的话,不仅胡乐松了口气,胡云也松了口气。 他并不反对女子抛头露面做事,在他们天师道里甚至有女祭酒。今天胡乐就是在他的鼓励下,才鼓足勇气来向大当家自荐的。现在看到妹妹得偿所愿,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高兴。 确定胡云这边没有掉链子后,衡玉还去见了并州牧,与他说起此事。 得知并州牧已经做了不少应对,衡玉心下稍松:她这位队友真是靠谱。 但很多事情,是穷尽人力也无法扭转的。 哪怕衡玉一直在囤积粮食,努力推广火炕等物,哪怕并州牧一直陈兵边境,也做了不少赈灾的准备……平城里每日都有百姓冻饿至死。 一州治所都是这样了,更何况其他的城镇和村落! “雪下得太大,现在已经封路。大当家,在雪化之前应该都无法再把粮食送进并州了。”胡云禀报道。 衡玉跪坐在桌案后,垂眸统计粮食的数目,闻言点头:“好。这刚运来的一批粮食就留在平城吧,不送去山寨了。” “那这批粮食要如何处理?”胡云问道。 衡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是很好:“平城这边也有流民,具体要如何赈灾,你就交给胡乐吧。她跟在我身边有段时间了,正好让她借此来练练手。” 见胡云都应了,衡玉说:“我今天就赶回山寨坐镇。” 寨里肯定吸纳了很多流民,她必须亲自回去坐镇,把控全局。 龙伏山脉才是她真正的大本营,后方都不安稳,她在前方折腾得再厉害也没用。 胡云担忧道:“这么大的雪天,骑马太危险了。” 衡玉笑道:“无妨。” 她的侍卫们都是曾经的军中精锐,控马技术了得,只要不骑太快,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骑马赶回龙伏山脉的路上,衡玉遇到了很多流民。 深冬时节,流民们面色苍白发绿,穿着并不厚实的旧衣物,背着行李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明明步伐已经踉跄,他们却不敢倒在地上。一旦倒下去,他们就会被雪地吞噬掉身体的最后一分热度,埋葬在这片厚厚积雪里。 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连绵不绝如流水。 当看到骑着骏马的衡玉等人时,那些流民们纷纷投来如野狼般的眼神。 衡玉他们身上并没有多余的粮食,她招来侍卫们,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话。 很快,一个消息在流民间迅速传播开——往西南方向走,往那片龙伏山脉走,坚持到那里就可以活命。 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到底准不准确。 有人迟疑,更多的人实在没有了指望,麻木地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散布完这个消息,衡玉加快速度赶回山寨。 她一在山寨露面,就被陈虎他们急忙拽走。 “大当家,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山寨又多了一千来张嘴。” “这几天更可怕,每天都有上百个人留在我们的山脉里。” 山寨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粮食足够,但陈虎他们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忧害怕。 现在衡玉一露面,话都没说上两句,陈虎他们就犹如找到了依靠般,七嘴八舌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她。 “我还以为山寨一口气多了一万人。现在这还是小场面,你们怎么这么不淡定。”衡玉调侃道。 陈虎服了,大当家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能力这东西真是和年纪没有半点儿关系。 “别急,我已经想好应对了,你们照我的吩咐做就好。” 衡玉没有再卖关子,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末了又说后续估计还会有至少四千个流民加入山寨。 后续的四千流民,加上现在的两千流民,那就是六千人。 里面至少有一大半是青壮年。 ……这么多的人,已经足够组建一支小型军队了。 但是,所有人都打住了自己想往下深想的念头,按照衡玉布置的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修木屋、修筑防御设施、清扫积雪…… 每个流民加入山寨后,都要承担相应的工作,用劳动来换取粮食。 等到积雪终于慢慢消融,这些流民已经完全适应了山寨的生活,基本都选择继续留在山寨里。 一时之间,山寨的规模扩大至七千人。 如果并州换了个主事的人,这么大的山贼窝得让并州牧吓死。 也就是现在这位并州牧心理素质好,而且抱着些许下注的心思,对衡玉处于完全放任不管的状态,还出手帮衡玉遮掩了一二,她这个龙伏山寨才没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总之,就这样,衡玉慢慢蛰伏了下来。 时间转瞬即逝,这天,侍卫长从平城回来,还带回了胡云收集到的各地资料——是的,衡玉已经通过胡云搭建起了一条情报网。 在信上,胡云说起两月前南方水灾泛滥,朝堂的赈灾银两始终不到位,在混乱的形式下,南方甚至出现小规模的疫病。 这期间,百姓为了活命,组建起义军冲击官府的粮仓,他们居然还冲进去了。 虽然到后面起义被镇压,但官兵的伤亡情况也很严重。 这个消息很滞后,衡玉估计,在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南方已经平静下来。 但是……真的平静了吗? “连流民军都能冲进官府重兵把守的粮仓,雍王朝的虚弱无力已经彻底暴露在豺狼虎豹眼中了。”衡玉将信举起,透过信纸望着空气中的细小浮尘。 当中央政府越来越无用,而地方势力越来越强时,整个王朝就会越发风雨飘摇。 群雄逐鹿,也将拉开帷幕。 念及此,衡玉突然起身走到窗前。 她凝视着窗外的日暮西沉,犹如凝视着这个王朝最后的余晖。 余晖过后,世间将陷入慢慢长夜。 但晨曦终会照亮九州大陆,新的王朝会从旧王朝的躯体里浴火新生。 “说起来,现在已经是雍宁九年,按照剧情,原男主也该加入这场角逐了吧。”衡玉向系统感慨。 在衡玉感慨的时候,一支队伍正从冀州赶往并州。 华丽的马车里,容貌俊秀的青年端正跪坐,侧耳听着自己的谋士介绍并州的情况。 “你说并州有个山贼窝,里面至少有上千名山贼!”青年诧异,“这么大规模的山贼,并州牧为何不出手清扫。” 谋士回道:“听说龙伏山寨的地形很复杂,易守难攻。而且山寨的人并没有为祸四方。” 青年试探性问道:“宋先生,你觉得我可以争取来这些山贼吗?” 第15章 王朝因我兴替15 宽敞的马车里一共坐着三个人。 被称为‘宋先生’的人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他的坐姿有几分随意,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搭着,锁骨若隐若现,瘦弱得呈现出几分病态。 听到青年的话,宋溪唇角轻轻弯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放平。 他轻咳两声,声音有些虚弱:“那处山寨能够在并州牧的眼皮子底下存在那么久,肯定有古怪。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祁三公子可以尝试去争取一番。” 对于宋溪称呼自己为‘祁三公子’而非‘主公’,祁珞是有些失望的,但很快,他又强打起精神来。 这年头,不仅是谋主要挑选谋士,谋士也会认真挑选自己要辅佐的谋主。 在祁珞看来,宋溪既然跟在他身边,就说明宋溪是看好他的。只要他能成功收服山贼,展示自己的能力,想要得到宋溪的效忠并不难。 祁珞抬手,掀开马车帘,隔着朦胧细雨注视远方。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到龙伏山脉了。 入了秋后,雨水明显多了起来。 衡玉撑着油纸伞,正站在高处检阅士兵的训练。 这两三年时间里,老天爷并没有给百姓太多喘息的时间,天灾和兵祸不断上演,北方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 所以龙伏山脉的人也越来越多,如今早已超过两万人。 为了容纳下这两万人,衡玉悄悄将龙伏山脉周边的其他几个山脉也占据了。 如今她坐拥四大山脉,绝对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有了充足的人口后,衡玉在暗地里组建一支八千人的军队。 当然,她美名其曰:山寨护卫队。 这个消息被她封锁得极好,即使是消息灵通如并州牧,也以为她手里顶多有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士兵的日常训练结束后,陈虎冒雨跑到衡玉身边,抱拳行礼后道:“大当家,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山脉各处安插了眼线。” 衡玉点头,随口问道:“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陈虎刚回了句没有,只见不远处有个身穿蓑衣的少年飞快往这边跑过来,来到跟前便迅速抱拳跪下:“大当家,大队长,我们发现了一个探子。” 陈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衡玉觉得好笑,主动问道:“探子?是哪个世家的人?” 她花费了三年时间,成功搭建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 平城胡氏是被她推到明面上的工具人,但就算胡家努力遮掩,在并州几个大世家的探查下,还是发现了隐在背后的龙伏山脉。 所以这段时间,并州不少世家都派了探子过来,想要打探龙伏山脉的虚实。 少年回道:“都不是,这个人似乎是……冀州来人。” 冀州! 在衡玉沉思之时,少年继续道:“那人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在我们的审问下,他很快就说了他家公子不日便会路过我们山寨,如果我们山寨选择归顺他家公子,就能由匪变兵,吃饱饭不再是难事。至于大当家,日后也必然会有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后来,少年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那人的公子当真是穷酸,想收买他们,好歹也拿出好一点的条件啊,他们山寨的人在两年前就不缺那一口饱饭了!这么穷酸的人还给他们大当家许下承诺?大当家富得能用各种千金难求的香料砸死他! 衡玉琢磨过来:“他家公子是不是姓祁?” 过段时间就是并州牧五十岁生辰,按照原剧情,男主祁珞作为冀州牧的嫡子,特意过来并州为并州牧庆生,顺便收服了陈虎。 少年挠挠头:“似乎是的,他说他家公子是冀州牧的嫡子。” 好家伙! 衡玉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向系统感慨:“运气来了,真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她正想着扩充谋士团的规模,祁珞就过来给她送人头送装备了。 这个世界的男主居然如此体贴。 其实这三年里,衡玉在并州网罗(挖墙角)了不少人才。但是那种顶尖的人才又不是大白菜,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没能把顶尖人才收入麾下。 祁珞来得这么是时候,她不发挥下山贼的优良传统,都有些对不起大当家这个名头了。 衡玉抬手按在剑柄上,对陈虎说:“有人要我归顺于他?” 陈虎狞笑,抬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大当家放心,别说他只是隔壁州牧的儿子,就是咱们并州牧的儿子过来也不行。” 他家大当家在并州可是跟并州牧平起平坐的。 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倒是猖狂。 “这话说得好,不过我寻思着,祁公子远道而来,我们还是得让他感受下龙伏山寨的特有文化。” 陈虎愣住,这话他接不上啊,他们山寨有什么特有文化吗? “笨。” 衡玉不满地用手中竹枝敲了敲陈虎的肩膀。 “打劫啊。” 陈虎大汗:“大当家,我们不是早就从良了吗。” 为什么大当家对这些事情如此有热忱。 对上衡玉危险的视线,陈虎瀑布汗,迅速改口:“不过大当家说得对,远来是客,就算我们早已从良,也应该本着好好招待客人的想法,让那位祁公子感受到我们龙伏山寨的热情。” 衡玉满意了,她的手下们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去吧,我素来喜欢以理服人,打劫的时候记得有礼貌一些。” 这可是千里送谋士的情谊。 陈虎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 龙伏山脉十里地外,祁珞一行人正在安营扎寨。 下雨天天黑得快,这时候才刚是吃晚饭的时间,周围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仆人将做好的饭菜送上马车,祁珞他们待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用膳。 用过东西,祁珞说起龙伏山寨:“我已经派侍卫前去秘密探查。不过也叮嘱侍卫,如果不小心被山寨的人抓住,不用特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晓之以利害。” 祁珞的这个安排没太大问题,中年谋士抚摸长须,赞同地点了点头。 宋溪捧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盯着在碧绿茶水间上下沉浮的一片碎茶叶。 他的消息比祁珞灵通,知道茶叶这个玩意是最先从并州传出来的,但茶叶的产地具体在哪里,一直没有能够摸索出来。一来二去间,宋溪就怀疑起了那个神秘的龙伏山脉。 如果那个龙伏山脉真的有异常,祁珞的这个做法估计是会打草惊蛇啊。 宋溪轻抿茶水,正打算出声提醒祁珞一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狰狞的狂笑声。 “好久没遇到这么肥的肥羊了,兄弟们,上!” 在陈虎喊话之前,他的手下们早已摸到车队附近。 一听到陈虎的喊话,一半人猛地从草丛里起身,身披蓑衣手握弓弩,气势锐利得绝对不输军中精锐。 另一半人早已适应夜间作战,迅速贴近祁珞的侍卫们,卸掉侍卫武器的同时,顺势将他们都撂倒在地。偶尔有侍卫反应迅速进行反击,在几个人的包抄下也迅速败下阵来。 等祁珞撩开马车帘,想下马车指挥作战时,整个人都懵逼了。 两百多个山贼燃起火把,一片火光照耀之下,陈虎身披蓑衣站在马车边上。 他抬起手,慢悠悠将斗笠摘下来,露出自己那张粗矿的脸。 祁珞咬牙:“你就是龙伏山寨大当家!?” 陈虎乐了,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应话时,不少手下发出欢乐的嘘声,似乎是在调侃他,直把陈虎气得瞪眼。 祁珞没品过味来,只是越发确认陈虎就是龙伏山寨的大当家。 祁珞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成拳头,祁珞冷声道:“我乃冀州牧之子,此次前来并州,是为了给并州牧贺寿,马车上的东西也是送给并州牧的贺礼。你们若是敢劫了这几辆马车,就等着并州牧的雷霆之怒吧。” 陈虎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盯着祁珞。 他好像知道自家大当家为什么会喜欢用这种眼神看人了,实在是对面的人犯蠢得不加收敛。 “我们大当家说了,马车里的几位远来是客,所以要我们礼貌一些。” “还请几位贵客不要让我难做了,不然的话,我会先把人揍一顿,再以礼相待。” 祁珞脸色微变,失声道:“你不是大当家?”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瘦削白皙的人按在他肩上,宋溪的声音轻飘飘传出来:“形势不由人,祁三公子,我们静观其变。” 在祁珞的刻板印象里,山贼首领应该都是些虎背熊腰、声音粗犷的男人。 当他看到身穿墨色长袍、剥着栗子走进屋内的衡玉时,同样有着颜控属性的祁珞还在疑惑这个清幽如山间晨松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山寨里,莫非也是被劫掠到山寨上的? 这般霞姿月韵的少年进了山贼窝,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直到陈虎乖乖抱拳行礼,对着少年恭敬喊了一声“大当家”,祁珞呆愣片刻,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姿势有几分懒散。 她饶有兴趣地支着下颚,翘着二郎腿打量祁珞这位原男主。 现在祁珞还很稚嫩。 这种稚嫩,指的是他的气质,像极了初出茅庐的人。 按照原剧情,直到一年后,他的父亲冀州牧病重,祁珞被迫肩负起整个冀州的重担,他才在几位幕僚的辅佐下迅速成长,最终加入角逐天下的行列,耗费整整十余年时间,方才成为最终的赢家。 容家军经过几方势力的争夺,在祁珞攻占并州后,选择归顺祁珞。 所以说啊,雍宁帝费尽心思除掉容家、乐家贺家他们努力往容家军里插钉子,后面却便宜男主了。 衡玉觉得这样的剧情发展实在是好笑。 视线微移,衡玉看向站在祁珞身侧的病弱青年。 青年清瘦却不单薄,背脊挺直犹如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刃,眉间的书卷气又冲淡了这种锐气。 按照剧情比对一番,衡玉一拍桌案,吩咐陈虎:“陈虎,对这位先生怎么如此不客气,快去给先生搬张舒适的椅子。” 这位青年,应该就是男主手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宋溪。 陈虎不知道大当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去搬了一张太师椅。 衡玉又指着另一位中年谋士:“还有这位先生也是,以礼相待啊,我不是都叮嘱你要以礼相待了吗。” 陈虎:“……” 大当家,你说的明明是让我以理(揍人)服人。 他憋得险些内伤,低着头再次搬来一张椅子。 祁珞眉间染上几分期待之意,既然两位先生都有了座位,就说明这龙伏山寨的大当家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身为冀州牧之子,应该不会被这位大当家特意为难的。 但祁珞左等右等,只等来上首的衡玉说:“我们山寨的人素来讲究。” “祁公子知道我们的规矩吗?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念完这句口号,衡玉还在心里回味了一番。 别说,怪不得当山贼的都喜欢念这首打油诗,虽然俗,但是够朗朗上口。 “我看祁公子长得不错,我们山寨里有不少适龄的小娘子,她们应该会很喜欢你的皮相。如果祁公子不拿出买命钱,就留在山寨里面加入我们吧。” 祁珞神色大变:“你们要多少钱?” 衡玉打量一眼祁珞,撇了撇嘴:“你的话,一万斗米。” 她真把冀州牧的儿子扣押在山寨里,不说冀州牧会不会暴跳如雷,并州牧就不会放过她的耳朵,所以开个价意思意思就好了。 衡玉本人不缺侍卫,而且那些侍卫分明就是祁家的家将,只会忠于祁珞,她留着没什么大用处:“侍卫的话,打包价五万斗米吧。” 祁珞:? “至于那两位先生。” 提到宋溪和中年谋士,衡玉脸上终于露出高兴的笑容。 谋士好啊,谋士全都是能为她分担工作量的劳力,她必然要珍之重之。 “他们两个的话,各是一百万斗米。” 做主公的,一碗水必须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了。 祁珞:??? 这个开价为什么这么不合理?这位大当家的数术是不是不太好? 第16章 王朝因我兴替16 衡玉就是数术水平太好了,才能开得出这样的买命钱。 祁珞茫然之时,他身侧有人轻笑出声:“一口气拿出几万斗米不难,一口气拿出两百万斗米,怕是要把一州的粮仓都掏空,大当家开的这个价未免有些不合理。” 一般来说,谈生意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现在她这开价,分明已经把祁珞和侍卫们的价格压到了最低,一副‘随便给点东西就让你们走’的姿态。对两位谋士开出一百万斗米的天价,分明是不想放人走。 衡玉对上宋溪的视线,语气诚恳:“宋溪先生才华横溢,用一百万斗米去估量你的价值,依旧是低估了。” 被直接道破身份,宋溪有些许诧异。 他身体病弱,这些年一直隐居在冀州,名声只在冀州小范围传扬开,没想到这位大当家居然会知道他的名字。 要衡玉说,这就要感谢剧情了:) 借着剧情识谋士,这感觉还真不错。 不知道剧情存在的宋溪收敛起眼里的漫不经心,平静道:“大当家现在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但我看大当家今夜行事颇有莽匪之气,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以礼相待。” 衡玉顺势道:“那请先生在山寨里多住一段时日,我会让先生看到我的礼节。” 接下来她有许多大动静,如果没有顶尖谋士帮她兜底,仅凭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很难放开手脚去施展。 所以,主动跳进山寨的谋士,她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她的手底下溜走的。 将宋溪堵回去,衡玉看向一旁的中年谋士,眉眼含笑:“不知道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中年谋士神情冷淡:“在下姓周。” “原来是周墨先生。”衡玉说道。 中年谋士同样诧异。 周墨与并州牧有几分相似,都是出身寒门,但他的运气比并州牧差上些许,明明有才能,却只能从事最低等的文书工作。 直到年过四十遇上祁珞,周墨把宝押在祁珞身上,成为跟随在祁珞身边的第一个谋士,最后凭借从龙之功赢下生前身后名。 如果说宋溪的名声还在冀州小范围传播开,目前的周墨就是个完全默默无闻。 衡玉转了转手中折扇,折扇尾端挂着的玉佩在空中轻晃:“我已命人为两位先生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先生先安置吧。再过不久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在自家地盘不必太拘谨。” 即使是性情淡漠如宋溪,也不禁满脸问号:等等,话还没来几句,怎么大家就成一家人了? 衡玉含笑补充道:“我相信,两位先生在山寨里多住几天,定然会舍不得离开,提前称呼一声自家人不过分。” 合拢折扇,衡玉斜睨祁珞一眼:“至于祁公子你记得付住宿费,一晚一千两。”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必须靠氪金才能得到同等水平的待遇。 祁珞:“……” 他咬牙切齿道:“我付!” 跟山贼讲道理是没用的,人在屋檐下,他低头! 原男主愿意这么配合也是好事,衡玉从太师椅上起身,率先走到门边推开门,右手抬起,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对宋溪二人道:“我亲自送两位先生去住处。如果两位先生对住处有哪里不满意,尽管提出意见,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两位先生的要求。” 中年谋士因她这番举动心下慰贴。 宋溪也对衡玉越发高看起来。 衡玉命人给宋溪置办的屋子,从外面看有些平平无奇,走进里面却别有乾坤。 墙正面挂着一幅水墨画,墙边摆着两盆清幽的兰花。 精致的香炉里正燃烧着千金难求的熏香。 一应摆设,都与‘雅’字贴合,很符合文人的审美。 即使是以宋溪的眼光,也从中挑不出一丝错处。要知道,他才到山寨多久,山寨中人居然就布置出了这样一间屋子…… 这个龙伏山寨,比他以为的还要高深莫测。 简单梳洗过后,宋溪走到桌案边时,才发现上面摆着一沓桃花笺,侧边堆着一摞经史子集。 跪坐下来,宋溪伸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史记》,翻开两页,看到上面字迹洒脱的批注后,先是一愣,眼里慢慢蕴上笑意。 这位大当家实在有意思。 不直接与他对话,而是通过在《史记》上的批注,让他领悟她的追求和想法吗? 不过,这样的字迹自带风骨,这位大当家到底是何许人物? 收敛思绪,宋溪沉下心慢慢翻阅起手中的书籍,偶尔看到一些鞭辟入里的批注,他心下更是赞叹。 上午,用过早膳,宋溪在山寨里随意行走。 这几年里衡玉充分利用了地形,哪块地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块地适合铺平来搭建房子……都规划得明明白白。 宋溪寻了个竹杖,拄着它慢慢在山地间行走,看着田间搭建好的风车以及来来往往辛勤劳作的百姓。 这样平静而安详的日子,他竟然是在一个山贼窝里看到的,想到这,宋溪也觉得有趣。 行走到中午,宋溪有些口渴,走到田边向正在休息的老人讨碗水喝。 喝水时,他与老人闲谈起来,状似不经意般打听起山寨里的一些政令。 很显然,这个山寨能如此平和有序,定然是有政令的。 从此地政令,他便能分析推断出那位大当家的执政能力。 老人见他气质不凡,原本说话还有些畏畏缩缩,但听到宋溪的问题,顿时眼前一亮,拘谨褪去不少:“你说的什么政令不政令的,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但自从我在寨子里住下后,只要按照寨中的安排去做事,等到结算工钱时,寨中都会一分不少的结算给我。” “还有,你别看大当家年纪轻,他啊,做事非常有分寸。以前刚到山寨时,一些人还保留着那种横行乡野的习气,我们害怕被赶出山寨,遇到这种事都是自己吃闷亏,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回,二狗家的小孩见他家努力赚来的粮食被抢走,实在忍不住,就闷头跑去拦住大当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当家。大当家安抚完二狗家的小孩后,当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那几个抢粮的人。” 一提到这位大当家,老人就止不住话茬。 说得嘴巴有些干了,老人才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寡言的模样。 宋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压住喉间的痒意后,问道:“你们不会觉得寨中的规矩严厉吗?” 乱世用重典,那位大当家的做法很好。只是不知道寨中的人会不会认可这种重典。 “大当家推行这些规矩的时候让人解释了,说寨子里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那些让寨子不安分的人就是在作贱所有人的努力。要我说,那些人就是死不足惜,大当家偶尔法外开恩,只是安排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已经算是仁慈了。” 宋溪听到老人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由觉得好笑。他很肯定,这番言论不是老人自己悟出来的,而是那位大当家命人宣传的。 那位大当家对龙伏山寨的把控力非常强,民心可用。 这么一想,宋溪就有些心动了。 有能力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偏安一方的,那位大当家的志向怕是不小,龙伏山寨只是潜龙暂时蛰伏之地罢了。 很快就有人将宋溪的表现禀报给衡玉。 衡玉并没有阻止宋溪,而是找来春冬,吩咐她:“两位先生有任何要求,你们都尽量满足。只要不是想进去机密之地,其他地方都由他们自由出入。” 一位顶尖谋士对她起了兴趣,开始打听她所做过的事情,这就是在考察她了。 衡玉自问,她的所作所为经得起任何的考察。 如果宋溪想要投奔一位英明的主公,她绝对比祁珞更符合宋溪的期许。 祁珞在屋子里枯坐几日。 这段时间里,山寨的人并没有亏待他。看在一天一千两住宿费的份上,他们给祁珞提供的待遇都是极好的。 但祁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这天下午,他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焦虑,走去隔壁见宋溪。 宋溪道:“祁三公子不必担忧,他们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祁珞苦笑:“但我还要去给并州牧贺寿,如今困在这龙伏山寨里,消息如果传出去,怕是会有损我爹的威仪。” “祁三公子,如今形势比人强,与其担忧这些事情,不如在这山寨里走动一番。”宋溪建议道。 这位祁三公子的能力手腕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性情宽厚有容人之量,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宋溪其实是乐意效忠于他的。 宋溪提出这番建议,也是觉得前段时间承蒙祁珞的照顾。 但凡祁珞能吃透这个山寨的一半政令,他肯定能成为一任合格的冀州牧。与其焦心,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沉下心来学习一番。 祁珞不知道宋溪这是何意,但他素来听得进人言,又确信宋溪不会害他,点头应了声好。 走出宋溪屋子时,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周墨。 瞧见祁珞,周墨高兴道:“我正打算去见公子。” 祁珞好奇道:“周先生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周墨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歉意:“之前原本是想追随在公子身侧,借着公子的身份来施展一番抱负。但在山寨里住了几日,我心里的想法已经变了,现在想要来跟公子辞行,转投到大当家手下。” 祁珞错愕:他就是在屋子里发了几天呆,为什么周先生就要转投到山寨里了??? 一时之间,祁珞觉得有些怀疑人生。 送祁珞出门的宋溪听到这番话,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是啊,连他都心动了,更何况是周墨呢? 这些天里,越是打听,宋溪越能透过表象感受到那位大当家的能力。这种能力令人心惊,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只是,那位大当家的能力越强,他就越是好奇对方的身份—— 能够做到这一步,还有如此容貌和气度的人,绝对出身不凡。 但世家大族的子弟有必要占山为王吗?以他们的家世,足以占据更高的起点。 这天早上,门外下起碎雨来。 宋溪撑着油纸伞出门闲逛,他垂着头思索事情,有些走神,没注意到拐角处迎面大步走来的人。 两人险而又险要相撞时,陈退连忙稳住身子退开。 “抱歉。”宋溪回神,俊秀病弱的脸上浮现出歉意,主动道歉道。 陈退点点头,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宋溪的目光在陈退身上停顿片刻,就要移开之时,他突然看到陈退手中握着的那把刀——刀开双刃,形制诡异如弯月。 这把刀……他曾经在知交好友那里见过一次。 这是……容家暗卫专用的刀。 宋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容家暗卫绝不可能背叛容家人追随其他人,他知道那位大当家是谁了。 这边,衡玉正在听陈退汇报情报—— 这三年里,雍宁帝越发沉迷声色犬马,而且大兴土木,冷弃了乐贵妃,连带着也冷弃了乐家。 乐家人心中不满,听说暗地里跟其他宗室有接触。 贺家那边被乐家打压,这三年不仅没有更进一步,还越发衰败下来,现在也在谋求其他出路。 其他大世家私底下的动静也不少。 衡玉温声道:“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两日好好休息,过段时间会越来越忙的。” 现在陈退主要负责她手底下的情报工作。 过段时间她要做出大动静,情报工作势必要快速跟上。 陈退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下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宋溪就亲自来拜见衡玉。 衡玉请他进来,笑道:“宋先生来见我,看来是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宋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怅惘,在衡玉感到不耐之前,宋溪出声道:“刀开双刃,形制诡异如弯月。我曾经在将卿那里见过这种刀。” 衡玉捧着茶水的动作一顿,好整闲暇地抬眼看他。 “将卿出事之前,我便已经察觉到风雨欲来,给他去信要他小心。谁知道那封信之后,再收到回信,就是将卿的绝笔书信,他在信上,托我如果有余力,未来请照抚他的侄女一二。” 宋溪的声音有些惆怅,当年那位鲜衣怒马的青年将领早已化为黄土白骨,可两人相交的岁月还历历在目。 “我收到信后,原本想启程从冀州赶去洛城,但我当时因为将卿的死讯大受打击,又染了风寒,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容家孤女已经失去踪迹。” 衡玉轻轻叩击桌面:这就是小叔为她谋求的退路之一吗? 不过,短时间内衡玉是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的。 稍等片刻,确定宋溪已经说完话,衡玉出声问道:“所以宋先生过来找我的诉求是什么?就为了说这样一番话吗?” 宋溪肃正神色,认真道:“身为谋士,我不会因为私交而效忠一人。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认可了大当家的能力,没下定决心,是因为大当家身份不明,这让我有几分忧虑。” 他两手交叠,敛衽俯身,额头抵在地面上:“宋溪,见过主公。” 衡玉轻轻勾唇。 “山寨的规模一直不能扩大,我想这是主公刻意为之。” “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因为主公手里能用的人才不多。这是主公占山为王的弊端所在。”宋溪回道。 的确。 衡玉必须承认宋溪是对的。 占山为王当山大王,行事是自由了,但是她的声望刷不上去啊。 在这个看重声望的时代,没有声望,别想有什么谋士主动过来投靠。 因为刚刚情绪起伏大了些,宋溪忍不住用力咳了几声,咳到满脸通红,才缓过气道:“我可以为主公解决这个麻烦。” 衡玉眼前一亮,等着宋溪的下文。 “我有几位好友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出仕的机会。他们性情旷达,不拘泥于世俗之身份,我可以去信一封请他们加入山寨。” 听完宋溪的话,衡玉再看他的眼神能比刚刚要柔和上十倍不止。 买一送几,这笔买卖真是稳赚不赔。 第17章 王朝因我兴替17 “宋先生,有句俗话说得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衡玉悠然道:“若是你接下来闲着无事,不如现在就过去与周先生做个伴,做伴之余抽空写写信?” 只要那些谋士一日没跳进她的碗里,她就不能心安。 所以还等什么,效忠完了,赶快过去工作啊! 宋溪愕然,随后有些许哭笑不得:他前脚才刚效忠,后脚就要去忙碌了,这还真是……看得出来主公手底下非常缺人才了。 他身体病弱,却是个很干脆的人,起身行一礼:“那我就去寻周先生了,只是不知道周先生现在在哪里?” 衡玉这边还有要事处理,她招来春冬,吩咐春冬带宋溪过去。 谋士处理政务的地方在山寨深处,这里地理位置隐蔽,山寨里所有核心的产业都设置在里面,只有最受信任的一批人可以自由进出。 宋溪之前在山寨里晃了小半个月,也从来没察觉到这个地方。 “已经到了。”春冬在一个外表平平的屋子前停下脚步,从袖子里取出令牌递过去。 身为谋士,可以凭借这块令牌领取福利—— 每十天会有大夫过来把脉,每月都会不限量提供顶尖的笔墨纸砚,每季置办六套衣物,每季有一匣香料…… 而且谋士的吃食都非常精细,除了一日三餐外,每日都有糕点茶水供应。 春冬解释道:“少爷说过,为山寨做出越多贡献,待遇就会越好。刚刚我说的只是最基本的待遇,日后会按照宋先生的具体贡献再做调整。” “若宋先生还有别的需求,尽管提出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量满足。” 宋溪用指腹摩挲着令牌,心下赞叹。 “这些就够了。” 哪怕他出身世家大族,也觉得这份待遇极好了。 等春冬离开后,宋溪抬步走进处理政务的屋子。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周墨坐在里侧,穿着合身的浅蓝色长袍,正在用着糕点和茶水。 听到脚步声,周墨抬眸,含笑道:“宋先生也过来了。” 语气里没有丝毫惊讶,显然觉得宋溪过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溪应了一声,走到周墨身边跪坐下来,垂眸瞥了眼周墨桌上的糕点——桂花糖蒸栗粉糕。 而周墨用的茶水,是今年刚小范围推广开的明前龙井。 山寨提供给谋士的待遇,确确实实如那位春冬姑娘所言。而制定出这份待遇的人,是他所认定并且效忠的主公啊。 主公真是看重人才,或者说,她看重一切有价值的人。 谁不希望自己的价值得到充分认可与肯定,宋溪自问自己的能力对得起这番待遇。 如果说之前,对于邀请自己的好友过来投靠主公,宋溪只有八成把握,现在他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难怪大当家会给你我二人开出一百万斗米的买命钱。”宋溪笑道。 “不说这个了,你来尝尝这份糕点。我们每日用的糕点很少重样,如果你错过了这回,下一次想要吃到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周墨将那碟样式精致的糕点递过去,示意宋溪尝一尝。 两位谋士在温暖的屋子里其乐融融时,原男主祁珞正站在寒冷的室外怀疑人生。 这明明是个山贼窝,为什么里面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比冀州还要多? 这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在打听过山寨百姓的收入后,祁珞觉得更不合理了。他们的存粮居然是冀州百姓的三倍,收入是冀州百姓的两倍! 要知道,冀州地处华北平原,在天下十三州中以富庶出名。而龙伏山寨才刚成立三年,如果再多给它一些时间,那时候寨中百姓会有多富裕? 祁珞觉得……自己在山寨里待久了,可能数术也变得不好了。因为他完全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祁珞越来越风中凌乱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祁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春冬提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我们少爷有请。” 祁珞精神一振,那位大当家终于要见他了? 自从那夜他被抓进山寨后,祁珞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大当家。 对方明明开出了具体的买命钱,却再也没有后续,对他不闻不问。 祁珞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听到对方终于要见他了,祁珞如释重负,点头道:“好,麻烦这位姑娘带我过去。” 龙伏山脉里有一大片山谷,这片山谷已经被清理出来,修建成类似商业街的地方。 书院坐落在街道最末端,恰好在喧嚣与清幽之间取了个中间值。 因为衡玉推行的鼓励政策,寨中的人都很乐意将家里适龄的孩子送来学校,就算不能学出什么名堂,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祁珞随着春冬走进书院时,正好是上课时间,书院里只有学子们整齐划一的朗朗读书声。 雍朝没有有教无类的书院,只有世家大族开设的课堂,这样的课堂自然是不可能对平民百姓开放的。 祁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整齐的读书声。 他好奇心升起,想要左右环视,偏偏又顾忌着礼节,只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到了,我家少爷就在斋室里,祁公子请。”春冬的话让祁珞回神。 斋室的门半掩着,祁珞上前,用指背轻叩两下,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衡玉正跪坐着翻阅书卷,听到开门声,将书卷放到自己的左手侧,抬眼看向祁珞。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祁公子,如今宋先生也已经决定投靠我。” 祁珞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一脸茫然地盯着衡玉:他是才刚被抓进寨里小半个月不是半年吧,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快,先是周先生离他而去,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宋先生也被拐跑了。 明明最开始他还想着收服这位大当家的…… 一想到这,祁珞越发欲哭无泪。如果他不贪心,不想着收服这些山贼,他就不会羊入虎口,更不会人财两失。 系统在旁边围观半晌,语气同情:【零,你看看,好好一个男主被你打击成什么样了?】 衡玉冷酷点评:“心态有待磨砺。” 这才哪到哪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没办法,谁叫祁珞在原剧情里走的路线,正好和她现在想要走的路线冲突了。 他干不过她,就只好光荣沦为送人手的工具人了。 系统忍不住点点头,对衡玉的话表示认同。不过,想到祁珞背后站着的冀州牧,系统有理由怀疑,到最后祁珞不仅要送谋士送钱财,还要乖乖把地盘奉上。 一个气运之子,居然能把‘工具人’三个字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系统越发同情这位男主——身为气运之子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事实上,祁珞的心态还是可以的。他很快就稳住心神,主动出声问道:“不知大当家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衡玉往香炉里抛了一小块香,凝视着烟雾缭绕而上:“我是想告诉祁公子,你带来的银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交纳不上住宿费,你的待遇就要缩减。” 作为氪金玩家,要有氪金玩家的自觉。 没钱什么待遇都别想有:) 祁珞:“……” 他抿紧唇,竭力保持冷静道:“大当家将我困在这里多日,再困下去,怕是就要惊动并州牧了吧。你已经获得两位谋士的效忠,可以放我和我的侍卫们走了吗?” 衡玉拂去手背上的香料碎屑:“祁公子欠我的六万斗米还没还。” 祁珞憋屈:“……我可以赊欠吗?” “身为冀州牧嫡子,你居然连六万斗米都要赊欠。”衡玉瞥他一眼,似是难以置信。 祁珞被她这一眼瞅得气闷,暗暗磨牙:他现在怎么可能拿得出六万斗米! 谁过来给并州牧贺寿,会同时运送六万斗米过来啊!!! 耐心等祁珞气够了,衡玉才道:“也罢,你看这样如何,你安心待在山寨里教书,教满一个月我就送你回冀州。” 对上祁珞的视线,衡玉声音放缓,里面夹杂着浓浓的忽悠和蛊惑意味:“你的买命钱只有一万斗米,现在教书却能得到月俸六万斗米。” “祁公子想想,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种好事,除了我慧眼识珠看出你的价值,其他人会给你开出这种天价吗?” 祁珞被她的话炸得晕晕乎乎的,明明觉得这番话有问题,却没意识到衡玉在偷换概念,下意识顺着衡玉的逻辑思考下去。 然后,祁珞心里居然泛起淡淡的高兴。 教书一个月就能赚六万斗米,他爹身为冀州牧,一年的俸禄都没有六万斗米! 注意到祁珞眉眼间的喜意,衡玉垂眸把玩折扇,轻轻微笑:给她一个月时间,她差不多就能把祁珞忽悠上她的贼船。 祁珞身为冀州未来的继承人,如果他上了她的贼船,以后她想取冀州就容易多了。 用这连影子都没有的六万斗米去空手套白狼,夺取一整个冀州,这笔买卖的利润何止千倍? 它压根就是个无本买卖啊! 想到这里,衡玉忍不住自夸一句:她真是个优秀的商人。 第18章 王朝因我兴替18 未免夜长梦多,衡玉用了激将法:“祁公子若是不愿,那就罢了。我会给冀州牧去信一封,让冀州牧运派人运六万斗米过来赎回你们。” 祁珞抿了抿唇角,他这些天已经够丢人了,再把脸丢到他爹那里,那哪里还得了。 见他神色松动,衡玉转而提议:“我带祁公子在书院里走走吧。” 刚刚过来找衡玉时,祁珞就已经对书院心生好奇,衡玉的提议可以说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没矜持,直接应了声好。 书院并不大,衡玉边走边为祁珞介绍起书院。 “龙伏山寨缺少基层人才,所以书院除了教他们认字,目前就只教数术、医术、工匠等杂学。我想让祁公子教的是一门新开设的杂学,名为社科。” 祁珞奇怪道:“何谓社科?” “全称是社会科学,包括却不限于政治、经济、法理、人情。” 祁珞眼中有惊色一闪而过,他师从名士,从小到大对这些东西耳濡目染。 但祁珞想不明白,教平民百姓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平民百姓又无须治理一方。 衡玉那蛊惑的声音再次在祁珞耳畔响起:“龙伏山寨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就实现了政通人和。祁公子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这所有的知识,都蕴含在社科里面。” 去教书吧。 了解社科里面的理论,认同她的观点。 祁珞注视着明净斋室里穿着粗布衣服的学子,回想起这段时间在龙伏山寨的种种见闻,终于轻叹了口气,选择为六万斗米折腰,在书院里担任为期一个月的教习。 第二日清晨,宋溪将他写好的书信送来给衡玉,恰好听说了此事。 他思忖一番,隐隐猜到衡玉下这一步棋的目的,于是主动道:“祁三公子就住在我和周先生隔壁,接下来的时日里,我和周先生会多与祁三公子接触的。” 衡玉笑道:“那就麻烦两位先生了。”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收服顶级谋士的原因。 普通的人才,能够圆满完成她的要求;而顶尖人才,能够走在她的要求之前,主动化为棋子,参与进她的棋局里。 衡玉伸手接过宋溪递来的信件,扫了眼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他们都是原剧情里祁珞的谋士团成员。 看来原剧情里,祁珞就是通过宋溪的帮助才招揽到这几个人的。 衡玉非常积极道:“稍后我会命人快马加鞭将这些书信送出去,只是不知这几位先生有什么具体的喜好?送信过去时,总要附上一份拜礼的。” 宋溪有些哭笑不得。 自从他在上任第一天就体验到了‘加班’的滋味后,宋溪总算知道他家主公为什么如此求贤若渴了。 实在是想做的、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能用的人手太少。只有人手迅速到位了,主公才能放开手脚去施展。 宋溪也不扫兴,随意提了几个喜好,就起身告辞,匆匆赶回去处理他的公文—— 他今天可不想再加班了! 祁珞决定担任教习后,很快,就有人把《论社科》这本书送来给他。 起初只是随意翻看几页,慢慢地,祁珞越看越入迷,到最后已经是爱不释手。他的很多疑惑,全部都在这本书里面翻找到了答案。 花了两天时间囫囵阅读完一遍,祁珞这个半吊子教习开始上课。 一上课,祁珞发现学生们的能力和水平高低不一,很多东西讲得宽泛就显得空,必须揉碎了讲才能够让学生们听懂。 于是他备课备得越发认真,教导学生的过程,也成了他深入理解这些举措的过程。 与此同时,宋溪、周墨这两位谋士在忙碌之余还时不时到祁珞身边转悠一圈,这说一句,那夸一句,疯狂给祁珞这家伙灌迷魂汤。 三管齐下的效果是很显著的,短短几天时间,祁珞越来越适应在龙伏山寨的生活,对那位行事作风完全就是山贼教科书的大当家也有些佩服起来。 这天上午,祁珞正在心里嘀咕衡玉,眼前突然有道拉长的阴影投到他的桌案上。 随后,他在心里腹诽的那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含笑问道:“祁教习这几天可还适应?” 祁珞还挺喜欢祁教习这个称呼的,他矜持地咳了两声:“还行。” 衡玉脸上笑容更盛:“祁教习自谦了,书院院长在提及你时一直赞不绝口,称你对社科的理解非常通透。” 她赞叹道:“第一次见到祁教习时,我觉得祁教习连你爹冀州牧的三分英姿都没有,现在慢慢接触下来,才发现祁教习其实要更胜你爹三分。” “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果然是有它的道理。” 这番夸奖,衡玉说得多真诚啊,真诚到祁珞悄悄板正脊背,坐得越发笔直:“大当家说笑了,是书院里的学子们足够自觉。” “祁教习喜欢他们这些学生吗?” 祁珞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囫囵应了声是。 “是吗,这样就好。”衡玉这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笑容狡黠得很,“还有小半个月就到并州牧的寿辰了,按理来说,祁公子应该前去为并州牧贺寿,但现在书院学子都离不开你,你也这么喜欢这些学生,你看……不如你去信一封,告诉并州牧你要安心留在山寨教书,就不去平城参加他的寿宴了?” 祁珞唇角笑意顿时僵住,他就说大当家怎么突然夸起他来了:“我从冀州过来并州,就是为了给并州牧贺寿的。” 衡玉唇角笑意彻底收敛,冷漠无情,油盐不进道:“请假一天扣一万斗米,去贺寿一趟,中间至少要耽误十天时间,到时候你不仅没有了月俸,还要倒贴好几万斗米,你多考虑一会儿再给我答复吧。” 祁珞咬牙切齿:“可是并州牧那边要如何解释?” “没关系,一切有我。” 连哄带威胁之下,祁珞捏着鼻子写了信,当晚就把盖上他私印的信件送来给衡玉。 衡玉同样给并州牧写了一封信。 信上,她开玩笑般说了自己打劫祁珞之事,也说了她的山寨护卫队不够用,想要将护卫队的人数扩充一番。 在衡玉封装信件时,系统担忧道:【零,你这是在试探并州牧的底线吗】 衡玉轻声道:“春去秋来,转眼间我已经在并州待了三年有余。” 这三年里,她不断加深着自己与并州牧的联系,给钱给粮,难道仅仅只是想得到一个后台吗? 笑话,她所着眼的,从来都是整个并州。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并州也该易主了。 平城,州牧府。 这三年时间,并州牧衰老很多,英雄豪杰敌不过岁月侵蚀,曾经乌黑的头发斑白不少。 他合上手中的公文,看向一侧的张幕僚:“算着时日,冀州牧之子是不是也该到平城了?” “暂时还没到,很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并州牧微蹙眉:“也罢,距离我的寿辰还有小半个月,你派人在城门盯着,如果他们的马车到了,你亲自过去迎接。” 吩咐完这件事,并州牧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张幕僚:“你说,当年我放任龙伏山寨做大,是对还是错?” “州牧是担忧了吗?” 被忽悠拐了的张幕僚花费了很长时间,终于停止自己的脑补,开始意识到衡玉压根不是什么纯良的少年,而是个无良的山寨头子。 “三年前,我就知道龙伏山寨大当家的能力和手腕都极出众,但我觉得,自己可以制衡她。” 并州牧从桌案后起身,负手而立,默默走到窗前,凝视着那浩浩蓝天。 “后来发现,我也犯了很多聪明人都会犯的错误。我判断出来的东西,只是她想让我判断出来的罢了。” 她将自己的能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没有完全展露出来。 于是他一边惊讶她的能力,一边觉得自己可以把控住这些能力。这三年时间里,借着她开辟的商队和各种产出,并州的赋税在慢慢增加。然而,她也在趁机往并州渗透。 等他意识到容衡玉的威胁时,他已经无法制衡她了。 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而他,已是英雄垂暮之年。 “州牧……”张幕僚走到并州牧身后,轻声道,“州牧打算怎么做?” 并州牧脸上的凝重之色逐渐加重。 在他默然不语时,外面突然有人敲响大门,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州牧,龙伏山寨来信。” 并州牧回神,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夺来两封信后撕开。 他浏览的第一封信是祁珞写的,看完这封信后,并州牧拧紧眉心。他一言不发,抽出第二封信展开。 阅读到最后,并州牧紧蹙的眉心慢慢松开。 他甚至露出几分笑意来。 “时机一旦成熟,就连一刻都不愿意多等了吗?年轻人啊,还真是锋芒毕露、锐意进取。” 见张幕僚面露疑惑之色,并州牧将手中的两封书信全部转递给他。 “我的视线只着眼于并州一州之地,她却早已跳出并州,觊觎天下。” 三日后,衡玉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张幕僚。 他进入山寨,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直奔衡玉的住所找她。 衡玉正倚着软榻翻看情报。 听到春冬的禀报,她缓缓坐直身子,对春冬说:“请张幕僚进来。” 这三年里,张幕僚为了南北商路一事忙前忙后,衡玉一直都承他的情,逢年过节从来都没忘记给他送礼。 等张幕僚进来后,衡玉示意他坐下喘口气,又命春冬奉上茶水,一应礼节让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捧着温热的茶水,张幕僚深深叹了口气:“看来大当家早就在等着我了。” “张先生不来,我下一步计划就走不通,这才偷得几日空闲。” 张幕僚喝完两口茶水润喉,正色道:“我此番过来,是想代州牧大人问大当家四个问题。” “张先生但说无妨。”衡玉温声道。 “第一个问题,大当家绑架冀州牧之子,不怕冀州牧动怒吗?” “我是山贼。山贼打家劫舍乃天经地义之事。如果冀州牧动怒,肯定想要出兵剿匪,并州牧能容忍他出兵并州吗?”衡玉轻笑。 当山贼有当山贼的快乐,她现在顶着这一层身份,又何必太过作态? 张幕僚默然。这肯定不能,州牧和龙伏山寨牵扯太深,他不可能坐视别人对付龙伏山寨。 “那第二个问题,大当家,龙伏山寨距离平城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你组建一支这么多人的军队,动静是不是闹得有些大了?” 衡玉道:“多吗。这整片山脉都是我的地盘,让这八千人手拉手站在一起,甚至没能把我的地盘围满。这么一想,我觉得八千人还是太少了点。” 张幕僚苦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我与州牧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衡玉这才正面回应,“说实话,如果我不说,州牧会知道我有多少兵力吗?正因为我信任州牧,我才选择了坦诚。” “我明白州牧在担忧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但是时局已经变了,乱世已现,天下割据之势不可挽回,并州不动,其他人就会出手将并州吞并。” “冀州牧派他的儿子过来并州,真的是单纯为了贺寿吗?我想州牧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 张幕僚又再度默然。 他发现,大当家对局势的把握太清晰、太精准了,她把一切都剖析清楚了,于是他无话可说。 许久,张幕僚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第三问,大当家欲取并州,但你手里有足够的人才帮你执掌并州吗?” “张先生听说过陈郡宋氏吗?如今陈郡宋溪已经效忠于我,而且还为我推荐了几位谋士,他们不日就会抵达山寨。” “谋士也到位了,难怪大当家要出手取并州。”张幕僚感慨,“其实,比起大当家,容姑娘这个称呼也许会更合适。” 衡玉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消息是并州牧透露给张幕僚的。 她依旧成竹在胸,便衬得张幕僚更加无奈。 “容姑娘现在是以男子之身示人,所以你的手下们都服从于你。但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揭露,你有没有想过,这俗世的性别之见会让你的手下生出异心?很多服从你的人,也会因此而背弃你。” “容姑娘有实力,我相信容姑娘能够磨平性别之见,但这需要多少时间?耽误的时间里,又要有多少百姓遭罪受难?” “这就是州牧大人的最后一问。” 午后的风慢悠悠从窗外飘进来。 室内的时间似乎都被阳光拖长了般,于是衡玉的声音也放缓从容。 “给我八年,不,顶多再给我五年时间,我必然攻回洛城。” “我知道州牧说的是对的,性别之见的确存在,但除我之外,这世间不会再有一个人有自信,胆敢宣称自己能在十年之内雄踞天下。” “我不去打破成见,成见会一直存在。我不去打破阶级,并州牧这样寒门出身却身居高位的只能是个例。我不去争夺天下,容家就难以洗刷污名,天下并不会因此减少离乱,百姓也并不会因此得到安宁的生活。” 衡玉突然一拍桌案,快步来到张幕僚身前,眼睛明亮干净,里面似是倒映着汹汹烈焰,要将整个天下的危乱都涤荡干净。 “请张先生告诉我,我为何不争,我凭什么要把这天下让给不如我的人?” “我欲取并州,再夺冀州,最后吞幽州,手握三州之地图谋天下。先前州牧的四问我都回答了,如今我也有一问请张幕僚代为转述——” “从龙之功近在眼前,并州牧可愿效忠于我,谋家族百年兴盛大计?” 第19章 王朝因我兴替19 ——我凭什么要把这天下让给不如我的人? ——并州牧可愿效忠于我? 这么两句话, 问得猖狂,也自信到了极点。 但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帝王之位, 凭什么要让懦夫居之?凭什么要让品性不端的人居之? 张幕僚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 他只觉得心头渐渐燎烧起一股火来。这股火, 是被眼前人的铿锵之言激起来的。 他亲眼看着眼前的人从一介孤女走到这一步。 这三四年时间里, 事事皆如她所愿。这样从未踏错过一步、一直在胜利的人,哪怕张幕僚是并州牧的心腹, 他也得承认,他已对眼前的人心生折服之意。 张幕僚深吸口气, 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他没有立即给出任何答复,只说自己想要在山寨里多留一段时日。 衡玉已经重新恢复成往常那温和清冷的模样, 轻笑道:“张先生难得过来山寨一趟,是该多留几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顿了顿,衡玉又提议道:“州牧大人的寿辰近在眼前,不如这样, 五日后,我随张幕僚一同赶回平城为州牧大人贺寿。” 见张幕僚点头, 衡玉说:“先生是要先去安置, 还是想先去见见祁公子?” 张幕僚斟酌片刻,表示自己先去安置, 再去见祁珞。 衡玉命春冬为张幕僚引路。 张幕僚从室内出来时,一股冰凉的冷风夹杂着桂子清香迎面吹来, 终于把他心头燎烧的那团火压了下去。 太可怕了, 这样鼓舞人心的能力实在太可怕了, 他刚刚真的恨不得直接应下来, 随着大当家大干一场,谋图那份从龙之功。 来到自己的住处时,张幕僚发现自己的一应待遇,和大当家手下谋士的待遇完全一致,这让他心中越发感慨。 歇了会儿,张幕僚才去书院见了祁珞一面。 看着面色红润、不仅没憔悴还隐约长胖些许的祁珞,张幕僚觉得——大当家对冀州的图谋,早晚都要成功。 时间一晃而过。 五日后,衡玉亲手置办厚礼,和张幕僚一行人前往平城为并州牧贺寿。 祁珞没有过去,只是拜托张幕僚把寿礼带回去。 贺寿的车队进入平城,衡玉前往胡家住下,而张幕僚直奔州牧府,向并州牧回禀这几日的种种。 这三年时间里,在并州牧的放任下,天师道顺利在并州扎根。 凭着这么大的功劳,胡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天师道祭酒,手头把控有天师道的不少人脉。 就是靠着天师道的人脉,衡玉才能够打通一条贯穿南北的商路,全面铺开情报网。 衡玉见过胡家人,与胡家家主、胡云二人商量好后续事宜,又接见了其他手下,忙碌到第二日,她才将自己的拜帖递到州牧府。 并州牧在自己的院子里接见衡玉。 看着缓步走进院子的衡玉,并州牧心下升起感慨。 三年前初见时,她也是穿着一袭墨色缎子长袍,逆着光从容走来。 只是那时候,她的容貌还稍显稚嫩,眉眼间只是风华初成,现在却已经尽露张扬矜贵。 如果他还年轻,还意气风发之时,并州牧绝对不会轻易将并州拱手相让。可现在他老了,再也没有那种争雄的胜负之心。 他的大儿子资质平平,二儿子倒是出挑,但跟容衡玉一比,这所谓的出挑算得了什么,顶多只能成为一时枭雄,随波逐流。 所以,比起争权夺势,现在并州牧只想保全家族的性命,让家人能够在将来的乱世中过得稍微舒服自在些。 衡玉撩开衣摆,坐到并州牧对面,亲自沏茶。 茶香袅袅间,两人温声谈话。 他们没谈论什么天下大势,只是坐着絮叨家长里短,絮叨最近的天气。 并州牧还把乐家和贺家相争的事情当成笑话告诉衡玉。 “我记得贺家有个小辈,是叫贺瑾对吧。之前乐家和贺家交好之时,两家有意向联姻,所以贺瑾和乐家大小姐私底下有过几番接触,那位大小姐对贺瑾情根深种。” “后来两家翻脸,乐家大小姐在家里又哭又闹,绝食相逼,依旧想要嫁给贺瑾。但转头就传出贺瑾和其他世家小姐私底下接触的消息,乐氏女恼羞成怒,拔剑杀去宴席,直接把贺瑾吓得摔进湖里才躲过一劫。不过这样一来,那贺瑾也越发成了场笑话。” 这贺瑾,就是衡玉以前的未婚夫。 她轻笑着点评:“竖子不足与谋,贺家和乐家完全是在狗咬狗,由他们去吧,闹腾点也好,他们那些人凭什么能过安宁日子?” 从衡玉的话中,并州牧猜出了不少事情—— 这三年里,贺家和乐家的落寞,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 聊到日暮四合,并州牧留衡玉吃了顿晚饭,并且把自己的儿子都介绍给衡玉,表示衡玉缺人用,尽管吩咐他们去跑腿。 “他们能力平平,不过是自己人,值得信任,所以用来跑腿正好合适。”并州牧说。 衡玉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薛叔你太谦虚了,全并州人都知道虎父无犬子,让两位兄长做跑腿的活是屈才了。我觉得两位兄长如今的职务就恰到好处,不用变动。就连薛叔你也是,并州怎么能缺了你掌舵。” 并州牧笑起来:“这样也好,你要忙的事情太多,并州这边有我帮忙,不会出什么大事。” 等衡玉离开州牧府时,并州牧依旧没有开口称呼一声‘主公’。 但私底下,他们的心腹都知道——并州,已经易主。 一桩心事彻底放下,并州牧心情愉悦起来,不仅有了闲情养猫头鹰,还亲自过问了寿宴的准备工作。 寿宴当天,并州所有数得上号的官员和世家家主都派人过来。 并州牧坐在主位上,衡玉坐在他身侧,悠然欣赏着台下的歌舞,还饶有闲情地跟并州牧点评起歌舞的优劣。 聊到高兴处,两个人推杯换盏。 下方的人注意到这一幕,纷纷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那位少年是谁,你们以前见过他吗?” “不曾,可是州牧族中晚辈?” “我见过州牧的家眷,似乎没有一位的容貌气质能对上。” 酒过三巡,并州牧撤去歌舞,没有再卖关子,起身向在场众人介绍衡玉:“这位是我的副手,日后诸位若是有要事不决,可以寻我商议,也可以直接去寻她。” “你们称她为山先生就好。” 山大王,山先生,没毛病。 下方众人微愣,都不明白这个少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年轻就成为了并州牧的副手。而且事有不诀可以直接问这位少年,并州牧明显是分权给了少年。 一直到酒宴散去,一些人才思考出眉目来——所谓的山先生,怕是那位龙伏山寨的大当家吧。只是没想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当家会这么年轻。 有了并州牧的帮助,衡玉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在平城站稳脚跟。 随后,她启程赶回龙伏山寨,找来春冬:“我不在这段时间,祁珞那边情况如何?” 春冬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宋先生和周先生日日去寻他谈心,而且书院学子们的底子太单薄,祁公子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吃透社科书册,我看他这些天除了教书外,还经常在山寨里走动。” 作为男主,其实祁珞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最大的优点是性情仁善、礼贤下士,而且出身名门望族,声望极高,时常有谋士前来投靠他。 只可惜,他是个被时势成就的英雄。 一年后,祁珞的父亲冀州牧意外出事,祁珞的二叔早已野心勃勃,抓住机会想要干掉祁珞自己上位。两人苦苦争夺冀州,在那段时间里,祁珞的心计手段迅速成长。 后来又遇到各方势力觊觎冀州,为了护住冀州,祁珞和他手底下的谋士们一心发展冀州。 等到各方势力争相上场表演过一番后,一直在暗地里发展的冀州也成为一方霸主。 野心被实力浇灌,疯狂生长,再加上谋士们的劝告,祁珞这才决定角逐,成为最终的赢家,接手了一个人口锐减、满目苍痍的中原大地。 现在她的到来,让时局不会恶化,祁珞日后也会成长,但绝不会朝着一方霸主的路线成长。 衡玉思虑片刻,失笑道:“那是时候放祁珞离开了。” 于是,在山寨里待得越来越自在的祁珞,与衡玉见了第三面。 才一见面,祁珞就听到衡玉开口赶他走人。 祁珞:“……” 强行扣押他的人是她,现在强行赶他走的人也是她。 山大王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衡玉认真道:“我问过春冬,你把山寨的政令学得很好。但纸上学得再好,也需要具体运用才知道深浅,所以你该回冀州了,把你学到的东西都用在冀州吧。” 赶快回去治理冀州吧,以后她接手时,就能捡个现成的便宜。 祁珞看着衡玉的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说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过去了这么久,要说还意识不到,那当然不可能。 但他想不通眼前的人为什么要教他政令、教他治理一方。 每个人的行事都是有目的的,眼前人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默然片刻,祁珞开口。 衡玉微微一笑,眉眼张扬:“我想要的东西,你暂时还给不了。所以,如果你不怕的话,想要学什么东西、想要得到什么助力,都尽管来信一封告知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你想要冀州。”祁珞肯定道。 “是又如何?”衡玉没有遮掩,又何必遮掩,“如果日后你遇到天大的麻烦,甚至可以邀请我千里迢迢赶赴冀州,为你解决麻烦。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时候,你要做好将冀州双手奉上的准备。” 祁珞眼里骤然迸发亮光,掷地有声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这番话,室内一时沉默。 衡玉垂眸,将手边的玉盒推到祁珞面前:“你做了一个月的教习,六万斗米的月俸已经跟你的买命钱抵消,所以是不可能给你的,但总要送你个东西作为留念。” “这是什么?”祁珞有些好奇。 衡玉说:“打开吧。” 祁珞迟疑片刻,伸手将玉盒推开。 盒子里安静躺着一把开了双刃的黑色匕首。 祁珞伸手握起匕首,随意比划几下。 寒芒凛凛闪动,这把匕首之锋利是祁珞生平仅见。 “每个对龙伏山寨有大贡献的人手中,都有这么把匕首。”衡玉解释起这把匕首的来龙去脉。 “刀鞘呢?”祁珞见猎心喜,把玩了好一会儿,连忙出声询问道。 这么锋利的刀,如果没有刀鞘,他不敢携带在身上。 衡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说道:“刀鞘就在我的手里,如果问我要刀鞘,就是甘愿入我麾下,成为我的手下。你确定要刀鞘吗?” 祁珞立即不再提刀鞘的事情,只是有些不高兴地嘟囔:“谁送礼物是把匕首和刀鞘分开送的啊。” 两日后,祁珞在书院学生们不舍的送别声下,离开山寨,赶回冀州。 随后不久,宋溪的几位好友赶到龙伏山寨,衡玉与他们促膝长谈几个时辰,终于打动他们,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 安排好龙伏山寨的一切后,衡玉亲自列出名单,一口气带走大批人随她前往平城。 ——龙伏山寨太小了,它的发展基本已经到了头。接下来,她会一直在平城坐镇,着手治理整个并州。 第20章 王朝因我兴替20 深秋过后, 冬日来临。 并州难得没有遇到雪灾,在风调雨顺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来年四月,春耕过后, 并州在暗地里彻底完成了权力的交接。并州牧从各种繁琐的公务中脱身, 主要负责执掌军队。 六月, 并州难得丰收, 百姓家中存有余粮。 十月,百草枯折, 万物凋敝。 一封从冀州的来信打破了并州难得的宁静。 衡玉拆开信封,入目便是祁珞的字迹。 过去一年里, 祁珞偶尔会与她通信,主要是询问她有关政令的事情。 衡玉对自己的小弟素来不错, 刚开始时祁珞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衡玉回信回得详细积极,还会在信上与他闲聊,祁珞的脸皮就厚了起来,隔段时间给衡玉寄封信。 当然, 他寄信的时候还会送来昂贵的礼物当作谢礼。 这回,祁珞来信并没有询问任何事情, 只是给她寄了张邀请函, 邀请她带足人手去冀州参加他的加冠礼,还请衡玉记得带上刀鞘作为他的加冠贺礼。 衡玉一手托腮, 仔细将这封来信阅读上几遍。 随后,她缓缓合上信件, 出声吩咐跪坐在下方的宋溪:“清点人手, 我们明日就启程前往冀州。” 取冀州的最佳时机, 来了。 并州这边有并州牧坐镇, 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衡玉直接把自己得用的人抽调走了一半。 尤其是谋士这边,宋溪、周墨这两个冀州本地人都会随她赶去冀州。 与此同时,冀州,定城。 冀州牧府就位于定城北。 “周大夫,这边请。”祁珞穿着柔软合身的常服,走在前面亲自为大夫引路。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亲自在冀州牧跟前侍疾,没有休息好,脸上满是困倦之色。 “原来珞儿你在这里。”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单是听声音不看容貌,许多人都能在脑海里脑补出一个义薄云天的粗犷汉子形象。 但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听了会下意识升起好感的声音,却让祁珞牙关紧咬。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处,勉强扯出两分笑容:“二叔,你怎么过来了?” 祁澎腰佩大刀,身边还跟着个文弱的中年谋士。他笑容爽朗,走到祁珞面前时,用自己厚实的手掌拍了拍祁珞单薄的肩膀:“我刚刚正在前厅商议要事,听下人禀报说,你请了个毫无名气的庸医来给兄长看病,我担心会出什么大事,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商议要事! 祁珞忍不住抬眼看向安静站在旁边的中年谋士。 这个谋士是他父亲手底下最信重的幕僚,结果他父亲前脚刚倒下去昏迷不醒,后脚谋士就跟他二叔勾搭在了一起。 他父亲明明给他留了不少后手,但因为太过轻信他人,导致很多后手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它们的作用,就先被他二叔清理掉了。 千防万防,果然还是家贼难防啊。 收回视线,祁珞声音冷硬:“身为人子,在我爹病倒这段时日里,我一直寝食难安。无论大夫有没有名气,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必然会不惜重金延请。” 身为人子日夜寝食难安,那你这身为弟弟的,就不会日后会遭到报应吗! 祁澎仿佛没听出他言外之意般,脸上笑容不减,淡淡扫了眼那位大夫:“也好,珞儿想试试,尽一份孝心,那自然是极好的。说起来,清河贺氏派人过来参加你的加冠礼,不日就会抵达定城,珞儿到时候要随我去迎接贺家的人吗?” 清河贺氏! 祁珞思绪复杂。 这些年里,贺家虽然遭到乐家的打压,但在容家出事时,贺家迅速吞了一大口肥肉发展壮大,所以还是颇有实力。 不用多想,祁珞也知道清河贺氏的人是他二叔请过来的,绝对是站在他二叔那一边。 “我想贺家来人定然是二叔的友人,我还是不去打扰二叔与友人密谋了。”祁珞忍不住刺了一句。 祁澎含笑听着,丝毫没有动怒,看向祁珞的眼神非常温和,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顽劣的孩子上下蹦哒。 祁珞硬邦邦道了句告辞,带着大夫拂袖而去。 快要走出州牧府时,祁珞忍不住抬头,凝视着那覆满阴霾积云的苍穹—— 以大当家的才智,定然知道他去信一封的用意所在。大当家会过来吗?过来之后,能够扭转现在越来越危急的局面吗? 如果大当家能够扭转局面,把冀州双手奉上又如何。 大当家只要冀州。 而他二叔,还想要他全家的性命。 马车经过特别的防震改造,行走在平坦的道路上时,马车里的人几乎感应不到震动。 衡玉倚着马车壁,闭目养神,听着春冬在为她念各地的情报——与相对平静的并州比起来,其余十二州都各有各的艰难坎坷,乱世已经开启。 突然,衡玉慢慢掀开长眸,坐直身体。 春冬停下念情报的声音。 衡玉抬手,将马车帘拉开一角,询问策马跟在马车边上的侍卫长:“快要到定城了吧。” 侍卫长答:“应该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衡玉思索片刻,问:“这一路行来,前往定城的商队和百姓是不是太少了。” 冀州地处华北平原,这里土地肥沃,地理位置优越,所以人口数量比并州要密集上不少。 定城是冀州最繁华的城镇,按理来说一路上不应该这么清冷才对。 “看来冀州牧病重的消息已经在冀州传开了,商队和百姓都知道如今定城风声鹤唳。”衡玉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不用多想,放出这个消息的肯定是祁珞的二叔祁澎,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冀州官员和世家投靠他。 衡玉思虑片刻,说:“我们中午不休息了,全速赶到定城,让车队的人暂时用干粮应付一顿,今夜再让厨子给大家准备好酒好肉。” 随着衡玉的命令传扬开,车队的速度提升了些许。 车轮滚滚碾过,一个多时辰后,‘定城’这个饱经风霜洗礼的城门牌匾倒映入众人眼里。 还没等车队的人松口气,他们就被定城负责把守城门的士兵拦下了。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如今冀州牧病重,定城未免混入贼人,已经不允许大型车队进城了吗?” 侍卫长板着脸,将祁珞送去的邀请函递过去:“我们受祁公子的邀请,前来参加他的加冠礼。” 为首的士兵垂眸扫了眼邀请函,感觉有些棘手。 他招来手下,在手下耳畔低语几句,他的手下急匆匆跑进城。 士兵这才看向侍卫长,声音温和:“如今城中守卫由祁澎大人负责,我们需要请示过他的命令,还请诸位先在一侧稍等。” 侍卫长抱拳,也不为难他,对方也只是听命行事。 衡玉坐在马车里,将他们的对话尽收入耳。 她慢慢端起面前的茶水,一口饮尽:“连城中守卫之权都落到了祁澎手里,看来祁珞现在的情况的确说不上好啊。” 州牧府里,祁澎正在认真招待贺家家主:“劳烦贺兄舟车劳顿了,接下来这几日,贺兄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以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贺兄不必客套。” 祁澎又转头看向贺瑾,温声笑道:“比起几年前,侄儿的风姿越发出众了。我与你父亲通信时,他夸你弓马娴熟,又能提笔作诗,比我家那几个小子成器多了。” “侄儿如果不嫌弃,就多与我家那几个小子待在一起,也让他们跟你学学。” 贺家家主笑得温和,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祁兄实在是太客套了。” 室内正聊得其乐融融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在得到祁澎的示意后,有人快步走进来禀报了城门一事。 祁澎脸上笑意收敛:“那些是什么人?” “看了他们的文书,似是……并州牧的人。” 祁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没想到祁珞居然有能耐让并州的人过来给他撑腰。 “祁兄不必忧虑。”贺家家主抚着长须,笑着提醒,“这里,毕竟是冀州。” 祁澎哈哈一笑:“贺兄说得是,不知道贺兄可要与我前去城门,试一试并州来人的深浅?” “也好。”贺家家主随口说道,又看向跪坐在他身侧的贺瑾,“瑾儿也一道过去吧。” 春冬抱着一袋栗子跑上马车:“少爷,你先吃些栗子吧,刚出炉,正热乎着。” 衡玉中午没用东西,也有些饿了,支着下颚让春冬剥栗子喂她。 突然,有人急匆匆朝马车里走来,在外面道一声“主公”就将马车帘掀开。 看到马车里的这一幕时,周墨先是愕然,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尴尬。 衡玉咽下栗子,问:“怎么,外面有动静了?” 见周墨点头,衡玉垂眸正了正衣冠,在春冬的搀扶下从容走下马车。 周墨退回到宋溪身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宋溪觉得奇怪,问了两句。 周墨打了个哈哈:“主公正是慕艾之年,我看他似是与春冬姑娘情投意合。” 与春冬姑娘情投意合?宋溪先是一愣,随后别开头压住唇角泛滥的笑意,勉强应了声:“周先生莫要把这事传扬出去。” 不然他们那位主公不知道会露出何等表情。 周墨摇头,不赞同道:“我哪里是这种人,也就是与宋先生交情好才与你谈论一二,日后必不会再提了。不然如果主公和春冬姑娘没有成事,岂不是误了春冬姑娘的清誉?” 这下子,宋溪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着有人马从定城里出来,宋溪边忍着笑边走到衡玉身边。 衡玉抬眸扫宋溪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吗?” “没什么。”宋溪避而不答。 衡玉眉梢微挑,也不追问,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祁澎……以及他身侧的贺家家主和贺瑾身上。 ——贺家人怎么会出现在冀州? “少爷。”春冬认出贺瑾后,声音有些紧张。 虽然她跟小姐都做过伪装,但贺瑾毕竟是小姐曾经的未婚夫,与小姐和她都有过不少照面,对方会不会把他们认出来。 “不必紧张。” 衡玉确定自己和春冬的伪装不会出破绽。 而且悠悠四五年时间,她和春冬的气质和身量都有了很大改变。 “不知阁下是并州哪位人士?” 就在衡玉思索之时,祁澎大步流星走到衡玉面前,抱拳一礼,爽朗微笑。 衡玉收起折扇,将折扇倒握于手心,同样抱拳回一礼:“我姓山,至于名讳,些许薄名,倒是不足道来。” 姓山? 祁澎心头一跳。 冀州与并州相邻,他听说过并州山先生的大名,只是没想到,身为并州牧副手的山先生居然如此年轻。 “山先生此次过来,听说是为了参加我侄儿的加冠礼?”祁澎试探问道。 衡玉两指交打,折扇打开,她以扇面遮住唇角:“去年祁公子前去为我们家州牧贺寿,今年我们并州派人出席加冠礼也是应有之意,祁大人觉得呢?” 她声音放缓,面露苦恼之色:“冀州的事,是祁公子和祁大人的家事,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很想过来,但总不能让我们州牧大人在外人面前失礼。” “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请祁大人多多担待。” 她这番话落到祁澎耳里,就是并州的人原本不想来冀州,但为了礼数必须到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会出手帮祁珞对付祁澎,希望祁澎也不要刻意为难她。 一听到这,祁澎心中的警惕淡去几分。 虽然他没有完全相信衡玉的话,但如果他表现得太过忌惮并州一行人,这不是再把并州一行人往祁珞那里推过去吗。 于是祁澎爽朗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山先生远来是客,还请速速随我入城。先前之事多有得罪了,我代守门士兵们向山先生道歉。” 不少守门士兵听到他的话都面露动容之色。 衡玉缓缓勾唇,这祁澎也算得上是个豪杰了,手段不低,难怪能够把祁珞逼到这种程度。 与祁澎交谈完,衡玉的目光顺势移到贺家家主和贺瑾身上:“这两位是……” “清河贺家,贺瑾。”贺瑾向她行礼,笑起来时,眉眼俊秀若山间溶溶月色。 系统在脑海里用它那机械音哼道:【长得倒是人样,就是人品狗样】 衡玉险些被它逗笑,勉强压住唇角笑意,看向祁澎:“祁大人,我们进城吧。” 在衡玉和祁澎离开时,贺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衡玉的背影上,缓缓拧起眉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山先生给他的感觉有些许熟悉。 但是如果他真的见过山先生,按理来说不可能会忘记的。 他心里存着事,眉心也有些紧锁。 贺家家主注意到这点,抽空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贺瑾没把自己对衡玉莫名的熟悉感说出来,只是道:“并州这行人来的时机太关键了,我担心他们会扰乱当下的局面。” “再看看吧,私底下还是要多提醒祁澎一二。”贺家家主倒是不太担心。 那位山先生是并州牧的副手又如何? 山高皇帝远的,这里可是冀州啊。 州牧府距离城门有点远。 这一路上,衡玉与祁澎共乘一辆马车。 祁澎话中有话,不断试探衡玉。 衡玉深谙打太极之术,一边把太极打回去,一边又在言语间暗示‘我不会插手祁家家事的’、‘冀州如何,与我们并州有什么关系呢’。 等马车终于抵达州牧府,祁澎对衡玉的戒心又减弱不少,他热情地把衡玉安置好,这才大步离开。 半个时辰后,安置下来的衡玉见到匆匆赶到的祁珞。 他神色有些许狼狈,一见到衡玉就连忙抱拳,苦笑赔礼:“实在不好意思,原本是我邀请大当家过来的,结果一直到大当家安置好了,我才知道大当家已经到了。” 为了防止他二叔对他爹出手,这段时间祁珞一直待在他爹身边侍疾。城门那里的守卫已经被调换成祁澎的人,所以祁珞才没收到消息。 “无妨。”衡玉的手在空中稍稍下压,示意祁珞先缓口气。等他缓过气后,衡玉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祁兄,你如今的形势相当不好啊。” 祁珞抬手抹了把脸。 一年前他还信誓旦旦说绝对没有求大当家的那天,现在就自己打自己脸了。 只能说,话千万不要说得太死。 “只是相当不好吗?大当家不必给我留面子,之前你已经提醒过我要小心二叔,但我没想到我父亲的心腹都被他收买了过去。” 他手中没有谋士可用,只能倚仗他爹的心腹,谁成想…… 听到这,衡玉轻咳两声:祁珞当然没有谋士可用,墙角都被她用锄头挖光了。 衡玉正色,转移话题,询问起冀州牧的病情。 “我爹的病情,一半是因为陈年旧疾,另一半,似是因为中了毒。” “似是?”衡玉敏锐捕捉到祁珞的用词。 “是的,这段时间里我延请了十几个大夫进府为我爹检查。其中有位祖籍清河的大夫说我爹的症状很像中了毒,他在清河时曾经见过同样的症状。” 祁珞抿紧唇畔,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肃杀冷色。 “而且这几天,清河贺家的人恰好来到府上拜访我二叔。这一切都太巧了。” 未免隔墙有耳,衡玉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有机会的话,让我去探望探望州牧大人。” 祁珞先是惊喜:“你的手下里有精通医术之人?” 但很快,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 他爹中的毒,一般的大夫估计都解不了。 “我带来的手下里没有大夫。” “那你——” “也许我就是你遍寻无果的名医。” 第21章 王朝因我兴替21 衡玉调侃一句, 随后正色道:“我需要先为州牧切脉,探查他中毒深浅,再思考解毒方案。我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解毒, 但慢慢施针逼出毒血, 让冀州牧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应该是不难的。” 这年头大夫的地位并不高, 祁珞完全没想过衡玉会医术。 他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激动得险些坐不住, 恨不得马上把衡玉拽起来,带她去他爹的院子, 让衡玉赶紧为他爹切脉。 衡玉示意他保持冷静。 “你爹昏迷了这么久,想来毒素早已深入骨血。就算我能够解毒, 短时间内他也醒不过来。” “如果我们现在过去,就太打草惊蛇了。狗急了还会跳墙,你二叔手里的势力不弱,不要横生太多变故。” 祁珞知道衡玉说得是对的。 他深吸口气,将脸上的喜色收敛干净, 又恢复成最开始时那憔悴、悲伤难掩的神情:“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做的,大当家你尽管吩咐。” 衡玉说:“短时间内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不出两日, 我要祁澎亲自请我去探望冀州牧。” “请一次还不够,这不够有诚意。到时候祁澎知道自己引狼入室, 脸色肯定会非常有意思。” 祁珞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嘴角微抽。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居然丝毫不怀疑大当家能做到这一点, 他只是比较好奇大当家要如何达成目的。 “那我就在院子里安心等大当家的好消息了。” 从并州赶来冀州, 一共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 衡玉基本没休息好。现在到了温暖舒适的室内,她睡得非常安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床洗漱。 祁澎从下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无语:这位山先生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在别人的地盘都能睡得这么沉。 “听说昨天傍晚,祁珞去见了山先生?”贺家家主问道。 祁澎捻起白子落到棋盘上,随口回答贺家家主的问题:“是的,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他应该是想拉拢山先生。” “那你觉得那位山先生会被拉拢吗?”贺家家主又问。 他们贺家可是在祁澎身上下了注的。 如果祁澎能够夺得冀州,整个贺家都能因此受益不少,所以他不希望中途出现什么变故。 祁澎缓缓拧起眉来:“我们二人昨日相谈甚欢,谈话之中,山先生倒是透露了自己不会插手冀州的事情,但是……我怕祁珞会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来寻求山先生的帮忙。” 傍晚,衡玉跪坐在回廊底下吹箫。 一曲终了,身边有掌声响起。 衡玉侧目,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祁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不知道祁大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没听到脚步声。” 祁澎心下自得。 他是练家子,脚步一直不重,这位山先生听不出他的脚步声,看来就算有身手,也只是武功平平。 “山先生刚刚在认真吹箫,没注意到我很正常。倒是我,惊扰了山先生吹箫的雅兴。” “哪有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就是随便吹吹。”衡玉摆手。 祁澎夸道:“先生谦虚了,我也粗通音律,方才先生那一曲箫音可谓是余音绕梁,令我听之动容沉迷。” 两人商业互吹几句,衡玉才问道:“祁大人公务繁忙,怎么突然有空过来找我。” 祁澎哈哈大笑:“先生是聪明人,我想先生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来意吧。” 衡玉苦笑:“祁大人这就太为难我了……” “这算什么为难,要我说,我那侄儿才是为难了先生。明明知道我忌惮他,他还去见了先生。” 衡玉抿紧唇,似乎是在迟疑。 祁澎两手抱臂,知道她已经心生动摇,于是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耐心等着衡玉开口。 有习习晚风吹进院子,这时已是日暮时分。 衡玉表现出一副终于下定决心的模样:“也罢。” 在祁澎自得之时,衡玉秉退周围的人,娓娓说道:“祁大人,你应该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说实话,我们并州的情况,就与冀州有几分相似啊。” 祁澎一听,瞬间脑补:对啊,这位山先生是并州牧的副手,处境可不是与他完全一样吗?如果能够当老大,谁希望自己头上压着一个人呢? 衡玉掩面长叹:“说到这里,我想以祁大人的聪明才智,定然已经猜到祁公子许诺我些什么了。” “没错,祁公子他许诺我,如果他顺利子承父业成为冀州牧,在将来时机成熟时,会与我互成联盟之势,助我逼并州牧退位,令并州易主。” 果然,祁珞是许下了这个好处。祁澎摇头失笑:“这有何难,我那侄子能够许诺的,我也能。而且我还会另外奉上黄金千两。” 衡玉心下啧一声:不,你不能,你家侄子为了干掉你,把冀州都送给我了。 面上,衡玉露出心动与迟疑之色:“这……” 祁澎志得意满地继续劝说:“山先生是聪明人,现在定城几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那侄子的许诺只是空口白话,永远没有兑现的可能。” 衡玉蹙起眉来:“我问过祁公子,他说冀州牧的身体已经有了几分起色。现在定城是在祁大人的掌控中,但冀州牧才是冀州真正的主人,如果他清醒过来,那些中立派肯定会重新倒向冀州牧的。” 祁澎忍不住大笑出声:“放心,我那大哥醒过来又如何,他出不去这州牧府,那他的命令就是废话。” 看来州牧府的门口守卫全部都是祁澎的心腹。衡玉思忖片刻,依旧迟疑不语。 祁澎对她这种瞻前顾后、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冒险的做法非常鄙夷,偏偏又要极力拉拢她,只好道:“山先生,你怎么被我那侄儿骗了。他说我兄长的身体有起色,难道就是真的有起色吗?” 衡玉大吃一惊,每停顿两秒,就往外蹦出一个词来。 “原来……难怪……可是……” 祁澎不由在心里帮她把话补全—— 原来冀州牧的病与你有关。 难怪你如此胜券在握。 可是万一祁珞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祁澎决定下一剂猛药,彻底让山先生倒戈到他这一边,于是主动提议道:“不如这样,明日山先生亲自去探望探望我兄长吧。只要见到我兄长,山先生就知道我那侄儿是不是在骗你了。” 衡玉拒绝,摆出一副不乐意去的样子:“祁大人,我并非大夫,怎么可能看出来冀州牧的情况如何?” “而且并州牧曾经告诫我,到了定城必须低调,如果我表现得太过高调,岂不是忤逆了并州牧的意思。你要知道,短时间内我不欲与我们家州牧翻脸。” 她拒绝得如此快如此坚定,祁澎只好苦口婆心劝起来:“先生何必担忧,我会好好为你遮掩,免除你的后顾之忧。” 衡玉依旧摇头。 祁澎摆出怒气冲冲的姿态:“先生是不信我的承诺吗?” 衡玉这才勉勉强强表示同意:“也好……如果真的消息走漏,我会说是得知冀州牧病重,如果不去探望一番,会失了并州的礼数。” 祁澎终于长舒口气:此人胆子如此小,做事如此瞻前顾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混成并州二把手的。 祁珞服了。 祁珞不能不服。 他忍不住向衡玉讨教:“大当家,你觉得如果我努力,能够学到你几成功力?” 衡玉:“……” 她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祁珞几眼,在祁珞期待的注视下,冷酷无情道:“你这资质,只能做被忽悠的那一个。” 祁珞:“……” 原本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祁珞还真无话可说。 他家二叔把他直接逼上了绝路,但是在大当家面前,依旧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不是他和他二叔太菜,是大当家的境界太高了。 两人低声交谈着,从院子走进室内。 室内不透气,缭绕在室内的药味很重。祁珞秉退众人,引着衡玉绕过屏风,来到里屋。 纱帐是掀起来的,冀州牧双目紧闭,悄无声息地躺在床榻上。 祁珞快步上前,把手指横在冀州牧鼻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才松了口气,扭头过来向衡玉解释:“我爹的呼吸越来越轻了,我每日进屋探望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探鼻息。” 衡玉示意祁珞让开。 她走到祁珞刚刚的位置,俯下身打量着冀州牧的神色——脸色苍白,唇角带着淡淡的青紫之色。眼睑处也有同样的痕迹。 撩开冀州牧的眼皮,又拨弄了下他耳后,衡玉看完后才开始把脉。 过了片刻,衡玉去把另一只手的脉,随后,她又检查了冀州牧的指甲缝颜色。 “这毒至少中了有两年时间,慢性毒,潜藏于肺肝之间。中毒时间太长,现在已经对冀州牧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衡玉抬眼去看祁珞,声音放柔下来,带着淡淡的安抚之意:“我可以施针为冀州牧逼出毒血,之后每隔两天来施针一次。大概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冀州牧就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但是……你要心中有数。” 祁珞起初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后来对上她的视线,悲从中来,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 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脸,默然片刻,祁珞才平复好心情:“请大当家施针吧,你如果在室内待太久,我二叔会生疑的。” 衡玉拍了拍祁珞的肩膀,从袖子里取出银针,再端来烛台灼烧银针,消过毒后,开始按照穴位快速落针。 一刻钟后,衡玉收针,示意祁珞过来清理掉冀州牧身上的毒血。 祁珞好像在这短短时间里成长了许多般,他镇静地用手帕擦拭掉毒血,确定没有一处遗漏后,祁珞将手帕扔进炭盆里,看着它完全烧成灰烬。 “我们该出去了。”衡玉说。 祁珞点头,完全不用演,他一脸哀戚地走出院子,将衡玉送回她的住处。 两个时辰后,祁澎派人邀请衡玉过去喝茶下棋。 刚瞧见衡玉,祁澎便笑道:“如何,山先生现在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吧。” 第22章 王朝因我兴替22 除了祁澎外, 贺家主也在。 他们坐在凉亭里,桌上摆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 衡玉没马上回答祁澎的话,只是扫了眼安静坐在那里的贺家主。 祁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知道以这位山先生的谨慎, 是害怕贺家主会泄露机密之事,于是解释道:“山先生请放心, 贺兄是我的知交好友,他不会说出去的。” 衡玉冷笑。 明明她是站在台阶底下,与坐着的贺家主平视, 但她的姿态更近似居高临下的俯视。 “祁大人信得过贺家主, 我可信不过。” “这……”祁澎有些尴尬。 贺家主脸色也冷淡下来:“不知山先生这是何意?” 衡玉用指尖勾了勾腰间的玉佩, 语气冷淡轻蔑:“没什么意思,只是接下来的谈话事关重大,绝对不容有失。贺家主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居然也要参与进谈话,这实在是令我坐立难安。” 俗话说,打人还不打脸。 衡玉这番话却是直接把贺家的脸扒下来扔到地上踩。 然而, 贺家主能够辩驳吗? 当初容家的血债可还历历在目。 贺家主隐在袖袍底下的手颤抖起来,他强行压制怒意,反唇相讥:“是吗, 那山先生现在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你现在不也打算背叛并州牧吗? 衡玉两手抱臂,姿态悠然:“是的,正因为我用了小人之心去揣摩你这个小人的想法,所以我才更加不敢让你待在这里。” 她丝毫不加遮掩, 就这样把她对贺家主的轻蔑表露出来。 小人。 没错, 贺家主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当初她逃出京城前, 只是隔空骂了贺家主, 这哪里有当面骂他他还没办法反驳来得爽快。 以容家和贺家的血仇, 她在保证大局不出错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与贺家握手言欢。 “两位……”祁澎夹在中间,想要打断他们的话。 “祁大人,我只是想让贺家主暂时避开。你连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反正与我合作的人只是你,他在不在又有什么分别呢?”衡玉反问。 祁澎直接被她问倒了。 而且吧,祁澎觉得衡玉说的是对的。 他和贺家人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些过于机密的事情,还是别让贺家人参与进来为好。 贺家的人品,是经过检验的,公认的不行。 不过,祁澎不好直接开口让贺家家主离开,于是他沉默不语。 瞧出了祁澎的心思,衡玉立刻瞪鼻子上眼,表现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来,将少年得志便猖狂的人设拿捏得淋漓尽致。 “贺家主,非要主人亲自下逐客令,你这不速之客才肯离开是吗?” 贺家家主险些被她气了个绝倒。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抬手用食指指着衡玉,大口喘了两口气。 “在我们并州,敢这么指着我的人,是要被我切断手指的。”轻笑一声,衡玉袖间有匕首倒出,她没将匕首拔出刀鞘,只是这么放在眼前把玩。 这连刀都掏出来了,祁澎哪里还坐得住:“山先生莫要动怒,贺家主与你我是一伙的!” “哦。”衡玉脸上露出虚假的歉意,将匕首重新收起来,“我给祁大人面子,今日就且放过贺家主。至于我刚刚的话,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贺家主多多担待啊。贺家主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虽然为人阴险背弃旧主,但并没有你那么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这是在骂自己吗? 她字字词词间,全部都是在戳贺家主的脊梁骨。 “你!” 贺家主瞧见祁澎在疯狂向他使眼色,心中憋屈得要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总算是把这两位给分开了。祁澎心下长舒口气。 明明是她把贺家家主气走的,衡玉偏偏还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她在祁澎对面坐下,抬手将下到一半的棋局拨乱。 “这贺家主肯定是记恨上我了,他怎么就学不会担待这两个字呢。” 这恶人先告状的姿态,直把祁澎看得咋舌:他觉得山先生能活到今日,没被对手套麻袋打死、没被并州牧拔刀砍死,也委实是不容易的。 祁澎不辨喜怒道:“山先生,你刚刚对我的客人出言不逊,是不是有些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衡玉取来一个干净的茶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祁大人,我这是为我们两个人好啊。” 祁澎拖长声音039;噢039;了声:“依照山先生刚刚所言,你觉得贺兄不可信,那你今日的做法不也是与贺兄当日一般无二吗?” 衡玉心底冷笑,面上笑得非常随意,点头认同祁澎的话:“是的,所以就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澎哈哈一笑:“山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谁会直接把自己不可信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呢。” 他觉得,这山先生在别的事情上不可靠,但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她绝对比贺家人要可靠百倍。 看出来祁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衡玉摇头:唉,她都说了自己不可信,祁澎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跟聪明人聊天很舒服。 跟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聊天更舒服。 祁澎笑过之后又觉得奇怪:“山先生能与我相谈甚欢,为何却与贺兄针锋相对?” 衡玉说:“其实我这个人非常相信第一眼的感觉,如第一眼看到祁大人,我就觉得祁大人豪气盖世,为当世雄才。” 先把祁澎吹高兴,让祁澎认可了她的第一眼感觉,衡玉才道:“至于那贺家主,第一眼看到他,我便觉得他贼眉鼠眼,心思晦暗。后来得知他的身份,才发现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什么清河贺家,说是名门望族,但暗地里的勾当压根不敢摆出来显人。” 祁澎的逻辑已经完全被衡玉带跑了。 明明以前他没觉得贺家主的长相有问题,但现在听衡玉这么一说,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人生奸相’四个大字。 给贺家主上了波眼药后,衡玉才施施然地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言归正传。” “我见到了冀州牧,而且也仔细查看过,他气息微弱几不可闻,如风中残烛一般。以我的判断,这不是生了重病,而是中了某种离奇的剧毒吧。” 祁澎微微一笑,默认下来。 衡玉笑得亲近:“不知道祁大人手上还有没有多余的毒能匀我一份,我必以重金酬谢。” 如果她能拿到这种毒进行研究,在接下来帮冀州牧解毒时,就能更有针对性。 祁澎悟了,他觉得衡玉这是想给并州牧下毒。 不过祁澎没说有没有,只是笑着转移话题:“山先生,喝茶喝茶。” 看来是没办法从祁澎这里骗来毒药了,衡玉端起茶抿了两口,用折扇敲击虎口,给出承诺:“祁大人放心,我们并州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祁澎哈哈一笑:“山先生果然是爽快人。” “对。既然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有一事务必要告知祁大人。”衡玉神神秘秘道。 祁澎被她吊足了好奇心:“不知是何事?” “祁公子为了争取到我的支持,又向我透露了他的一些底牌。” “噢?” “没错,祁公子说他寻到了一种秘药。如果用他的血为药引,配合秘药喂给冀州牧,七七四十九天后,或许能让冀州牧清醒上一两个时辰。” “喔!” 衡玉用力点头,与祁澎对视,眸子干干净净,里面带着能令人信服的真诚。 祁澎蹙起眉来:“真的有这种秘药吗?就当他真的有……一两个时辰……以我兄长的威望,就算只清醒一两个时辰,也会让很多事出现变故。” “而且,万一我那侄子在骗你呢?其实不只是清醒一两个时辰,而是清醒一两天,甚至更久?” 自言自语的时候,祁澎又心想:看来这山先生是完全站在他这边了,连这种机密事都抖了出来。 衡玉见他抓重点的能力不够强,还主动帮他把重点都划完:“祁大人,还有一点,那祁公子说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夸大了时间。” 祁澎顺着她的话思索下去,连连点头:没错啊,万一只需要一个月、大半个月,药效就发挥出来了呢? 衡玉太喜欢这种会脑补的人了,尤其是这种人还是她的对手:“所以,我觉得,如果祁大人想要成事,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就在二十天后祁珞的加冠礼上动手!” 给她留足二十天的时间。 十五天让冀州牧清醒,两天让冀州牧养足精神能够下床走动,三天用来调兵遣将,到时候瓮中捉祁澎。 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祁澎被她说得心驰神曳,笑道:“山先生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现在他手下的势力还没完全到位,这定城里还有不少人都忠于他兄长。 二十天的时间,正好能让他把一切都筹备到位。 所以就算山先生不提议,祁澎也会把逼位的时间定在祁珞的加冠礼上。 一直在静静围观的系统:【……】 这都能与零想到一处,接下来你不扑街谁扑街。 衡玉这个演技派都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她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用拳头挡住笑意,努力板着脸道:“我们需不需要派人进入院子,密切关注冀州牧的身体状态变化?” 祁澎若有所思:“山先生言之有理。” 他斟酌片刻,猛地抬头看向衡玉:“先生与我侄儿交好,以先生的才智,如果进去了院子,肯定能瞧出我兄长的具体情况。富贵险中求,不知道山先生可愿意冒一次险?” 衡玉脸色微变:“……祁大人,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祁澎刚刚还有些迟疑,这下子就彻底下定了决心:“山先生放心,大夫里也有我的人,只是我那侄子过于小心,没有固定使用一个大夫,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用我的人。我想着,你进入的话,就能多了一重保障。” 看来到时候要提醒祁珞,必须选用最信任的大夫来为冀州牧把脉。 衡玉边想着,边摇头:“不不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祁澎:“……” 他真是被这山先生的懦弱打败了! 他一咬牙,道:“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先生要的药,我也会双手奉上。这下先生满意了吧。” 衡玉唇角微动,显然心动了:“这……那好吧。” 祁澎忍不住端起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跟这个山先生说话可真是费劲。 系统:【……】 真是惨不忍睹,这祁澎输得不冤。 喝完一盏茶,衡玉起身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离开,祁澎后脚也跟着离开,绕到贺家人住的院子寻贺家家主,温声安抚对方。 贺家主有求于祁澎,只好暂时强忍了这口气。 他还反过来劝祁澎:“祁兄,你我相识多少年,你与那山先生又刚相识多少年,你不要被那小子的话术蒙蔽了。” 祁澎面上点头,不住地说自己肯定是相信贺兄的。 但心下,祁澎对贺家主这番话嗤之以鼻:那山先生胆小怕事,不是他强求,对方压根不想出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蒙骗得了他? 等祁澎离开后,贺家主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神情冷厉,里面隐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父亲。”贺瑾从外面走进来,跪坐在贺家主身侧。 贺家主说:“我始终觉得并州那位山先生有古怪,不过对方已经取信了祁澎,你在暗地里出手调查,不要打草惊蛇,千万不能让山先生坏了我们的大事!” “是。”贺瑾应声,垂眸思考自己要怎么调查。 ——肯定得从山先生带来的那些手下着手。 于是第二日清晨,贺瑾派下人去悄悄试探山先生的手下。 半个时辰后,因山先生的手下狮子大开口要一箱黄金,下人铩羽而归。 贺瑾不甘,精挑细选之下,又重新选出一个人选,再让下人悄悄去试探。 结果这个人选更过分,一口咬死要两箱黄金。 在下人气恼离开前,这个人选翘着二郎腿,边抖腿边吊儿郎当说:“在找我之前,你是不是还找过其他人啊,他们开价高吗?” “我跟你说,这年头都是一分钱一分货,找我的话,我能透露的内部消息更多啊。” 下人觉得他言之有理。 回来一禀报,贺瑾也觉得言之有理,反正两箱黄金也不是给不出来。 在衡玉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起床、慢悠悠吃饭时,陈虎提着两箱黄金笑嘻嘻过来向衡玉请安。 “大当家,你早啊,这两箱见面礼还不错吧。” 衡玉眉梢微挑:“这是你从哪骗来的?” 陈虎乐呵道:“从贺家的傻子那里骗来的,他们找我打听你的消息,我一想,要打听消息可以啊,钱得给到位了。他们给了钱后,我就把您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每天几时起的消息都详细说了。” “然后我还说了,如果想知道您的武功路数这种更详细的消息,得多提两箱金子过来。” 衡玉夸道:“虎子,你这些年成长得不错,学到了我的几分风采啊。” 陈虎谦逊摆手,直道哪里哪里。 衡玉将半箱黄金推回给陈虎:“按照山寨的规矩,你一我三。” 这边君臣其乐融融时,另一头,贺瑾气得将下人带回来的纸张捏成一团:“你是说,那两箱黄金,就换来了这么些个没用的消息?” 下人瑟瑟发抖,哭着扑到贺瑾面前:“少爷,那个人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既然已经看了这几张纸,如果不把黄金给他,他就要直接杀掉我啊少爷。” 这是贺瑾最得用的下人。 他狠狠瞪了下人一眼,也不再多言,冷声道:“黄金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告诉我,你们的交易有没有打草惊蛇。” 下人咽了咽口水,依照常理来推测,坚定道:“没有,肯定没有,那个人得到了两箱黄金,肯定会好好遮掩的。” “那就好。” 贺瑾的眼神慢慢暗下来,看来还是得他亲自出马才行。 那山先生把侍卫调教得不错,而且再找侍卫,肯定会打草惊蛇。山先生身边正好有个貌美婢女,像这种身份低贱又容貌秀美的女人,其实很好打动 一时之间,贺瑾计上心头。 转瞬间,又到了该为冀州牧施针的日子。 衡玉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吃完饭才去找祁珞。 她找得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两人甚至站在院门口低声交谈几句,祁珞才领着衡玉进屋里。 “大当家,你这回又是怎么忽悠人的?” 这两天,祁珞已经接受了现实,心情平复下来不少,所以也有了闲心询问起其他的情况。 实在是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沉浸于哀伤中,他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还危在旦夕。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我告诉祁澎,我不可信,也让他千万别把我放进你爹的院子。” 祁珞:“……” 不必问结果如何。 大当家已经容光焕发站在她爹院子里了。 他就……突然有些好奇,他二叔知道真相后,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会不会直接失声痛哭。 走进屋里,衡玉先为冀州牧切脉,确定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再次扎针时,重新调整了几处穴位。 离开屋子前,衡玉将药方口述给祁珞。 确定祁珞全部都记下后,衡玉叮嘱道:“你想个办法让药方过明路。用法是每日三次,将三碗水煎至一碗。” 冀州牧早年身体就落下不少病根。 上了年纪后,各种旧疾爆发出来,本来身体就不大舒坦,现在毒素沉在他体内两三年之久,对他身体的器官都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驱毒时,衡玉已经尽量选了温和的施针手法,但还需要辅以药物来温养身体,这样才能让冀州牧恢复得更快些。 祁珞听得连连点头。 他突然问:“大当家,我要的刀鞘你带来了吗?” 衡玉抬眸瞅他两眼。 祁珞那布满红血丝的眸里满是坚定之色,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带来了。”衡玉笑了下,“不过不用急,先等你爹清醒过来吧。你虽是冀州未来的主人,但现下,冀州的主人还是你爹,别搞得我们像你二叔一样。” 祁珞被她这番调侃的话语逗笑,神情轻快不少:“我无所谓,反正那刀鞘我是要定了。以鞘封刀,日后我总算是能随身携带那把匕首。” 祁珞知道的大道理不多,但有一条道理是他无比清楚的: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就肯定要付出一些什么。 大当家为了得到冀州,千里迢迢赶来定城,在他二叔那里周旋,为他父亲治病,这是她的付出。 而他,想要大当家的帮助和支持,也要投其所好,付出她最想要的东西。 结束交谈,祁珞送衡玉返回她的院子。 目送着衡玉的背影,祁珞转身回屋,才刚往外走了一百来米,祁珞看到大当家身边那位春冬姑娘用袖子掩着面,呜咽着声音直往院子方向冲。 而清河贺氏那位贺公子压根没有了先前那种清谈论玄的风采,正拔足狂奔,从后面追上来,似乎是想要拦住春冬。 于是—— 祁珞身体一侧,腿往前一伸。 “砰——”地一声,跑得太快完全没刹住车的贺瑾被脚绊住,直接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最后关头贺瑾用手撑住了地面,但还是磕得下巴剧痛,满脸尘土,连嘴巴也吃进去不少泥。 “呀,贺公子你怎么摔倒了。”祁珞先发制人,声音格外无辜。 “祁公子!” 贺瑾喊一声,顾不上指责祁珞,扭头看向前方,才发现自己已经瞧不见春冬的身影。贺瑾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就要转身离开此地。 “贺公子要去哪里。”祁珞的手自后面伸出,一把扣住贺瑾的胳膊不放,“刚刚我看到你追着山先生的婢女不放,我想,有些事情还是等山先生出来处理清楚为好。” “多谢祁公子。”衡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祁珞循声望去。 衡玉正大步朝他走来。 春冬跟在衡玉,满脸委屈与无助。 身后,还有十几个身材魁梧、怒意勃发的侍卫。 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分明是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啊。 “你们上,好好招呼贺公子,让他知道我们并州的规矩。”来到近前,衡玉直接朝后招手。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 祁珞深藏功与名,松开贺瑾的胳膊退到衡玉身边,两手抱臂做看戏状。 贺瑾盯着那两个侍卫,神情惊惧不已。 他猛地抬眼看着衡玉,怒道:“山先生,你敢让你的侍卫打我?” 衡玉颇觉好笑,看着贺瑾的眼神犹如在看跳梁小丑:“贺公子,你对我的婢女出言不逊、意图勾引,我打你又怎么了?” 在陈虎将两箱黄金提到她面前时,衡玉就知道贺家在暗地里调查她。 但衡玉着实没想到,贺瑾居然恶心到对春冬用美男计。 还好春冬没吃任何亏,还趁机抓住贺瑾的把柄,不然她定让贺瑾也尝尝失去三条腿是种什么快乐。 被侍卫一记重拳砸在腹部,又被接连两脚踹翻在地,贺瑾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额角青筋直跳,再看向衡玉的神情变得狰狞无比:“你要与我清河贺氏为敌?” 衡玉垂眼,冷冷看着如死狗般瘫在地上的贺瑾,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 “与你为敌又如何,我背靠并州,你小小清河贺氏,敢与整个并州为敌吗?” “清河贺氏,不过欺世盗名之辈。你贺瑾算什么东西,你贺家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张狂。” 第23章 王朝因我兴替23 贺瑾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却怎么都动不了,于是只好努力地瞪大眼睛,用被泥尘模糊掉的视线去凝视衡玉的侧脸。 ——就像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在仰望浩浩云端。 慢慢地,贺瑾的心底升起一股畏惧。他总觉得, 他们贺家这一回, 怕是惹上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你……” 才刚吐出一个字,贺瑾的胸口又受到重击。 衡玉脚下用力, 踩完之后慢悠悠收起脚, 又恢复成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你辱我婢女,对我出言不逊。既然你不要脸, 我也不给你留脸了。”朝陈虎使了个眼神,衡玉用折扇敲击几下左手虎口, 退回到春冬身边。 陈虎狞笑着上前, 边走边活动手指,猛地握起拳头朝贺瑾的眼睛砸去。拳风密密麻麻, 贺瑾止不住地哀嚎出声,想要避开又被其他人围住去路。 在他惨叫时, 春冬眼睛明亮地与衡玉对视, 似乎是在向衡玉邀功,让衡玉好好夸她。 衡玉用折扇轻敲她的额角,以作告诫。 春冬连忙把眼里的骄傲收敛起来,重新恢复成那副被欺辱后气愤憔悴的状态。 这里距离贺家住的院子并不远, 他们闹出的动静这么大, 只一会儿的功夫, 贺家主和祁澎都赶了过来, 宋溪和周墨等人也匆匆前来。 看清楚现场的状况后, 贺家主觉得一股血气直冲上他的头顶,祁澎目瞪口呆,宋溪也端不住翩翩公子的气度,眉心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都给我住手!”贺家主目眦欲裂,怒吼上前,又骂那些跟着他过来的侍卫,让他们赶紧去将贺瑾扶起来。 陈虎揍人的动作不停,同时扭头看向衡玉。 衡玉朝陈虎微扬下巴。 陈虎会意,再来最后一击阴拳,然后猛地从地上一把起身,直接和贺家主撞了个正着,如果不是有侍卫眼疾手快扶住贺家主,他怕是要步贺瑾的后尘,直接狼狈摔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贺家主惊魂未定,指着衡玉大喘了两口气,又连忙让下人去搀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贺瑾,“瑾儿,你没事吧。” 被揍得这么狠,贺瑾能醒着才怪。 不过陈虎他们下手也有分寸,绝对不会危及贺瑾的性命。 手忙脚乱检查完贺瑾的伤势,贺家主的眼睛里浮起血丝,落在衡玉身上的视线带着深深憎恨:“山先生,今日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哪怕你是并州的人,我也要寻并州牧、寻陛下为我儿讨个公道。” 衡玉两手抱臂,气势比贺家主更强:“你问我要交代?很好,我也要问你要个交代。” “贺瑾见色起意,对我的贴身婢女意图不轨,若不是我婢女机灵,寻到机会顺利脱身,她就要被贺瑾糟蹋了。堂堂世家子弟,就作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我只能说,不愧是清河贺氏。” 衡玉身边,春冬抬袖掩面做哭泣状,声音哽咽:“有我家少爷珠玉在前,我是绝不可能看上贺公子的,结果他非要逼迫我……我,少爷,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春冬没那个好口才,再编不下去,只好用假哭来掩饰。 贺家主被他们这番话气得要撅过去:“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我儿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 “不过是一个贺瑾罢了,杀了其实也没事吧。” “你敢拿一个婢女的清白与我儿的命相比?” 衡玉改动他的话,继续奉还回去:“你敢拿你儿子的命与我婢女的一根手指头相比?” 听到这样的维护之言,春冬心头升起柔意,对贺家的厌恶更上一层。 而周围,如陈虎、宋溪等人也面露动容之色——这样无所畏惧,能够维护下属的主公何其难得。 “侍卫,给我杀掉这个婢女!”贺家主勃然大怒,直接出声吩咐侍卫。 跟随他而来的侍卫顿时拔剑出鞘。 衡玉声音冷硬:“你再敢拿剑对着我的人,我不敢保证你和你的儿子能平安走出定城。” 贺家主猛地转身看向祁澎:“祁兄,我倒是不知,这定城是姓祁的,还是姓山的。” “贺家主何必说这种诛心之言。”衡玉也看向祁澎,“事情全部是因贺瑾而起,现在你倒是来贼喊捉贼了。如果贺瑾对祁大人心存些许敬畏之心,不在府上作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祁澎听得额上冷汗嗖嗖直冒。大冷天的,他浑身热得要喘不过气去:“贺兄,山先生,你们少说两句吧!” 衡玉眉梢微挑,冷笑:“好,我给祁大人这个面子。”闭嘴不语。 祁澎又去安抚贺家主,让他赶紧带贺瑾回屋:“……可不能让贤侄落下什么病根了。” 贺家主气得浑身发抖,杀意重重地扫衡玉最后一眼:“我们走!” 命下人搀扶贺瑾离开。 “山先生,唉,你……这……”祁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衡玉刚想放缓声音,开口忽悠祁澎,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周墨突然插话:“祁大人我家主公与春姑娘两人情投意合,眼看好事将近,谁成想春姑娘居然会遇到这种祸事,我家主公怎么可能不动怒。” 衡玉瞬间被这个理由镇住了。 她转念一想,好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不错,非常没毛病。于是便默认了下来。 见衡玉沉默不语,周墨更加愤怒了,君辱臣死,春冬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未来的主母,贺家的人居然敢对春冬姑娘下手! “祁大人,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让那贺瑾对春冬姑娘道声歉,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去了,你看这样如何?” 祁澎:“……” 好家伙,你们的人把贺瑾打成死狗一样,居然还想贺瑾道歉! 还觉得这种处理方式是给我面子! 见祁澎不说话,周墨脸上怒意更深:“主公,我们必须连夜搬出州牧府。不然谁知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春姑娘,甚至是你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话就诛心了,祁澎刚刚止住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 “此事各退一步,暂时压下不提。”丢下这么一句,祁澎也怒气冲冲离开了。 不知道贺家主私底下找祁澎说了什么,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衡玉发现在她院子外徘徊的人多了起来。 衡玉倒是无所谓,她该交代的事情、该在暗处布的局都布得差不多了,现在才来严加监视她,不觉得太晚了吗? “主公。”宋溪从身后缓缓走近衡玉。 “贺家太碍眼了。” 宋溪道:“贺瑾的伤势会继续恶化,贺家主也会因为天气转冷,突然染上风寒病卧在床。” “那看来我也得陪他病上一遭,免得让祁澎起疑了。”衡玉侧头看向宋溪,“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下手悠着点,别这么快就把贺家人玩死了。” 宋溪知道贺家和容家之间的血仇,出声应了声好。 两人静坐片刻,衡玉突然垂眸理了理袖子。 凉风习习,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记得,你的家族是冀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吧,” 宋溪知道这场谈话的目的。 事实上,他等这场谈话也等了很长时间了。 “我记得主公说过一句话,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当旧制度不再合理,就会有新的制度产生。当旧王朝腐朽不化,就会有新王朝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朝代,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度,无能者凭着出众的家世可以窃居高位,有能无家世者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在主公身边待了一年,知道主公是扎根在流民间起势,你用人,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士族就给予优待,不会因为那个人出身贫寒就不给机会,全部都是以才考量。” “谁能阻挡天下大势呢?如果不顺应天下大势追随主公,就算是千年世家,也会在接下来的争霸中付之一炬,成为历史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衡玉勾唇,最后更是笑出声来:“说得好。这个世道啊,旧的门阀倒下去了,总会有新的门阀起来。” “我要打破的,只是世家大族对知识、对官位的垄断,让天下有才的人无论出身,都有出头的机会,并不是想一味要铲除世家大族。” “既然你清楚我想要什么,那你们渤海宋氏决定好彻底投靠于我了吗?” 宋溪深吸口气。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只要他的家族始终人才济济,就算少了几分优待,千年世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衰败下去的。但是如果他的家族站在主公的对立面,不出十年,就彻底衰败了。 两相比较取其轻。 “主公放心,渤海宋氏愿为主公驱使。我宋氏有子弟在定城守城军里任职,加冠礼那日,他们会随主公心意而动。” 宋溪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衡玉就听说贺瑾高烧昏迷的消息,没过多久,衡玉也‘病’了。 又过一日,府中不少人也都感染上风寒,贺家主同样在列。 整个州牧府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宁静,只有缭绕在府里的药味越来越重。 这样的宁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今天是衡玉第四次为冀州牧施针,她寻了个理由前去冀州牧的院子。在衡玉拔针时,祁珞注意到他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弹了一下。 祁珞先是一愣,随后神色狂喜:“大当家,我爹刚刚的手指动了!” 衡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起针的速度。 这位昏迷在床榻一个多月的英雄豪杰,睫毛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睛。 “冀州牧的求生意志,比我想象中要强烈不少。”衡玉舒了口气,看来,冀州牧会比她预期的醒得更快。 在两人的注视下,过了许久,躺在床榻的中年人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 第24章 王朝因我兴替24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现在她这开价,分明已经把祁珞和侍卫们的价格压到了最低, 一副‘随便给点东西就让你们走’的姿态。对两位谋士开出一百万斗米的天价,分明是不想放人走。 衡玉对上宋溪的视线, 语气诚恳:“宋溪先生才华横溢, 用一百万斗米去估量你的价值,依旧是低估了。” 被直接道破身份, 宋溪有些许诧异。 他身体病弱, 这些年一直隐居在冀州,名声只在冀州小范围传扬开, 没想到这位大当家居然会知道他的名字。 要衡玉说,这就要感谢剧情了:) 借着剧情识谋士, 这感觉还真不错。 不知道剧情存在的宋溪收敛起眼里的漫不经心, 平静道:“大当家现在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但我看大当家今夜行事颇有莽匪之气, 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以礼相待。” 衡玉顺势道:“那请先生在山寨里多住一段时日,我会让先生看到我的礼节。” 接下来她有许多大动静, 如果没有顶尖谋士帮她兜底, 仅凭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很难放开手脚去施展。 所以,主动跳进山寨的谋士,她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她的手底下溜走的。 将宋溪堵回去, 衡玉看向一旁的中年谋士, 眉眼含笑:“不知道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 中年谋士神情冷淡:“在下姓周。” “原来是周墨先生。”衡玉说道。 中年谋士同样诧异。 周墨与并州牧有几分相似, 都是出身寒门, 但他的运气比并州牧差上些许, 明明有才能,却只能从事最低等的文书工作。 直到年过四十遇上祁珞,周墨把宝押在祁珞身上,成为跟随在祁珞身边的第一个谋士,最后凭借从龙之功赢下生前身后名。 如果说宋溪的名声还在冀州小范围传播开,目前的周墨就是个完全默默无闻。 衡玉转了转手中折扇,折扇尾端挂着的玉佩在空中轻晃:“我已命人为两位先生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先生先安置吧。再过不久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在自家地盘不必太拘谨。” 即使是性情淡漠如宋溪,也不禁满脸问号:等等,话还没来几句,怎么大家就成一家人了? 衡玉含笑补充道:“我相信,两位先生在山寨里多住几天,定然会舍不得离开,提前称呼一声自家人不过分。” 合拢折扇,衡玉斜睨祁珞一眼:“至于祁公子你记得付住宿费,一晚一千两。”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必须靠氪金才能得到同等水平的待遇。 祁珞:“……” 他咬牙切齿道:“我付!” 跟山贼讲道理是没用的,人在屋檐下,他低头! 原男主愿意这么配合也是好事,衡玉从太师椅上起身,率先走到门边推开门,右手抬起,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对宋溪二人道:“我亲自送两位先生去住处。如果两位先生对住处有哪里不满意,尽管提出意见,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两位先生的要求。” 中年谋士因她这番举动心下慰贴。 宋溪也对衡玉越发高看起来。 衡玉命人给宋溪置办的屋子,从外面看有些平平无奇,走进里面却别有乾坤。 墙正面挂着一幅水墨画,墙边摆着两盆清幽的兰花。 精致的香炉里正燃烧着千金难求的熏香。 一应摆设,都与‘雅’字贴合,很符合文人的审美。 即使是以宋溪的眼光,也从中挑不出一丝错处。要知道,他才到山寨多久,山寨中人居然就布置出了这样一间屋子…… 这个龙伏山寨,比他以为的还要高深莫测。 简单梳洗过后,宋溪走到桌案边时,才发现上面摆着一沓桃花笺,侧边堆着一摞经史子集。 跪坐下来,宋溪伸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史记》,翻开两页,看到上面字迹洒脱的批注后,先是一愣,眼里慢慢蕴上笑意。 这位大当家实在有意思。 不直接与他对话,而是通过在《史记》上的批注,让他领悟她的追求和想法吗? 不过,这样的字迹自带风骨,这位大当家到底是何许人物? 收敛思绪,宋溪沉下心慢慢翻阅起手中的书籍,偶尔看到一些鞭辟入里的批注,他心下更是赞叹。 上午,用过早膳,宋溪在山寨里随意行走。 这几年里衡玉充分利用了地形,哪块地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块地适合铺平来搭建房子……都规划得明明白白。 宋溪寻了个竹杖,拄着它慢慢在山地间行走,看着田间搭建好的风车以及来来往往辛勤劳作的百姓。 这样平静而安详的日子,他竟然是在一个山贼窝里看到的,想到这,宋溪也觉得有趣。 行走到中午,宋溪有些口渴,走到田边向正在休息的老人讨碗水喝。 喝水时,他与老人闲谈起来,状似不经意般打听起山寨里的一些政令。 很显然,这个山寨能如此平和有序,定然是有政令的。 从此地政令,他便能分析推断出那位大当家的执政能力。 老人见他气质不凡,原本说话还有些畏畏缩缩,但听到宋溪的问题,顿时眼前一亮,拘谨褪去不少:“你说的什么政令不政令的,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但自从我在寨子里住下后,只要按照寨中的安排去做事,等到结算工钱时,寨中都会一分不少的结算给我。” “还有,你别看大当家年纪轻,他啊,做事非常有分寸。以前刚到山寨时,一些人还保留着那种横行乡野的习气,我们害怕被赶出山寨,遇到这种事都是自己吃闷亏,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回,二狗家的小孩见他家努力赚来的粮食被抢走,实在忍不住,就闷头跑去拦住大当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当家。大当家安抚完二狗家的小孩后,当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那几个抢粮的人。” 一提到这位大当家,老人就止不住话茬。 说得嘴巴有些干了,老人才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恢复成之前那副寡言的模样。 宋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压住喉间的痒意后,问道:“你们不会觉得寨中的规矩严厉吗?” 乱世用重典,那位大当家的做法很好。只是不知道寨中的人会不会认可这种重典。 “大当家推行这些规矩的时候让人解释了,说寨子里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那些让寨子不安分的人就是在作贱所有人的努力。要我说,那些人就是死不足惜,大当家偶尔法外开恩,只是安排他们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已经算是仁慈了。” 宋溪听到老人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不由觉得好笑。他很肯定,这番言论不是老人自己悟出来的,而是那位大当家命人宣传的。 那位大当家对龙伏山寨的把控力非常强,民心可用。 这么一想,宋溪就有些心动了。 有能力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偏安一方的,那位大当家的志向怕是不小,龙伏山寨只是潜龙暂时蛰伏之地罢了。 很快就有人将宋溪的表现禀报给衡玉。 衡玉并没有阻止宋溪,而是找来春冬,吩咐她:“两位先生有任何要求,你们都尽量满足。只要不是想进去机密之地,其他地方都由他们自由出入。” 一位顶尖谋士对她起了兴趣,开始打听她所做过的事情,这就是在考察她了。 衡玉自问,她的所作所为经得起任何的考察。 如果宋溪想要投奔一位英明的主公,她绝对比祁珞更符合宋溪的期许。 祁珞在屋子里枯坐几日。 这段时间里,山寨的人并没有亏待他。看在一天一千两住宿费的份上,他们给祁珞提供的待遇都是极好的。 但祁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这天下午,他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焦虑,走去隔壁见宋溪。 宋溪道:“祁三公子不必担忧,他们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祁珞苦笑:“但我还要去给并州牧贺寿,如今困在这龙伏山寨里,消息如果传出去,怕是会有损我爹的威仪。” “祁三公子,如今形势比人强,与其担忧这些事情,不如在这山寨里走动一番。”宋溪建议道。 这位祁三公子的能力手腕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性情宽厚有容人之量,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宋溪其实是乐意效忠于他的。 宋溪提出这番建议,也是觉得前段时间承蒙祁珞的照顾。 但凡祁珞能吃透这个山寨的一半政令,他肯定能成为一任合格的冀州牧。与其焦心,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沉下心来学习一番。 祁珞不知道宋溪这是何意,但他素来听得进人言,又确信宋溪不会害他,点头应了声好。 第25章 王朝因我兴替25 君子始冠, 必祝成礼。 对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加冠礼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一应仪式都非常严谨和郑重。 祁珞的加冠礼是由冀州牧没病倒之前就定下的, 所以哪怕是祁澎都没办法取消这场加冠礼,而是任由它继续进行。 衡玉很早就起来了,她换好衣服后, 跪坐在铜镜前让春冬为她梳发。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衡玉从铜镜前起身。 “少爷,你的匕首。”春冬将衡玉贴身带着的匕首递给她。 衡玉伸手接过, 余光扫见挂在墙上的那支竖笛, 又道:“祁澎如果想在加冠礼上动手,势必不会允许带武器进去,这把匕首估计留不住。取竖笛给我。” 握着竖笛, 衡玉用它轻敲桌面, 确定它的硬度足够,这才随意握在手里, 走出室内,与站在回廊上等候的宋溪汇合。 宋溪束手而立,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 瞧见衡玉,他出声赞道:“主公今日穿得很郑重。” 这身墨色长衫的领口、袖口和衣摆处, 都用大片金色丝线勾挑出繁琐花纹。如果穿衣的人气势不够, 很容易被这身衣服压住。但这身衣服穿在衡玉身上恰到好处, 矜贵无双。 她走一步,衣摆处的金线浮动,宛若披着日月华光而来。 宋溪想,这就是主公的男装丝毫不违和的原因。 她的气势太强了, 言行举止比这世间男子都要大气,智谋胆气睥睨天下枭雄。也许正因如此,他从头到尾,都没因为性别之见抗拒效忠。 衡玉不知道宋溪在想什么。 她抬起右手,理了理挂在腰间的玉佩,满意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今日,我可是作为胜利者出席的。” 设酒宴的地方在州牧府前院。 这场加冠礼几乎邀请了定城所有数得上号的人。 衡玉到得有些晚,她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客人。 正准备走进里面,衡玉突然被院中侍卫一把拦住:“山先生,我们需要为您搜身。” 衡玉停下脚步,不辨喜怒道:“你说什么?” 侍卫语气客气,但依旧拦着衡玉:“今日是公子的冠礼,人多眼杂,为了避免出现什么事端,在场所有宾客都不得带兵器入席。这是祁大人吩咐的。” 听到‘祁大人’三个字,衡玉好笑道:“原来是祁大人吩咐的,你若是早说,我怎么会拒绝。” 随手从袖子里取出匕首抛给侍卫,衡玉转了转手中那柄坚硬的紫色竖笛:“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这……”侍卫还想搜身。 “我给祁大人面子,不是为了让他的手下不给我面子的。”衡玉冷哂。 侍卫面色一僵,正准备说话,州牧府护卫军的中队长快步走过来:“山先生,我这手下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包涵,今日我们都是奉命行事。” 他扫了眼,大概猜出这是什么情况,又笑道:“先生是府中贵客,直接请。” 衡玉微微一笑,往里走时,她余光注意到中队长迅速比了个手势。 衡玉回眸看向宋溪,宋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来祁珞那边已经与中队长接上头了。 心下想着事,衡玉继续往里走。 她的身份高,席位被安排在中间,与祁澎、祁珞这两个主人同席。不过眼下,祁澎和祁珞正在祭祀祖先,暂时没能过来,因此这张桌子上只有她一个人。 才刚坐下,隔壁桌有一道声音响起:“山先生,数日不见,不知道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衡玉循声望去,无视贺瑾那会喷火的眼神,微微一笑,眉眼明媚如春,与脸上带有淤青的贺瑾形成鲜明对比。 “大概是比贺公子你过得舒坦的。” 贺瑾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吗,我这些天可都拜山先生所赐。” “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不过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是的,我的人揍你,都是对你的恩赐;我多看你一人,都是对你的高看。你我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们两人言语交锋时,坐在周围的其他宾客都在旁边看好戏。 现在一听衡玉这话,不少人心下暗啧:这位山先生的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留情啊。 贺瑾几乎要呕血。 他这辈子装模作样惯了,在帝都里看不惯他的人很多,但大家说话都顾忌着面子情,不会怼得这么直白。 眼前人却是毫无顾忌。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有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祁澎身穿华服,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来,神情志得意满。而这场加冠礼的当事人祁珞穿着礼服,面无表情跟在他的身后。 “祁大人。”衡玉转着手中的竖笛,轻笑着道,“没什么,刚刚有疯狗在咬人,我教训了一二。这些闲事不说也罢,还是接下来的加冠礼重要,千万别因此耽误了吉时和要事。” 衡玉这番话落在祁澎耳里,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闲事误了动手的时间。 而落在祁珞耳里,就成了一种暗示。 他那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下,遮去眸中的冰冷。 贺瑾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咬牙切齿:“山先生真是会说话。” “这……”祁澎才注意到贺瑾的表情,结合衡玉刚刚的话来看,他大概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头疼,干脆当作自己没看到,出声招呼众人坐下,做足了州牧府主人的作派:“在仪式开始之前,让我先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给面子,纷纷举杯。 喝下三杯酒后,祁澎才道:“那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仪式吧,珞儿你……” “二叔。”始终充当背景板的祁珞突然出声,强行打断祁澎的话,“二叔是不是忘了,这场加冠礼的主宾是我爹,而不是你。” 祁澎被他打断,脸色有些挂不住:“大哥现在昏迷不醒,我代为主持又如何?” “是吗,二叔代为主持的,到底只是这场加冠礼,还是整个冀州呢?”祁珞语气讥讽。 祁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转身,紧盯着祁珞。 “看来珞儿是不满我了?” 祁珞丝毫不退。今日再退,他连性命都保不住:“依照朝堂的规定,我爹出事后,最应该继承冀州的人是我。不是我不满二叔,是二叔想逼我走上绝路。” “今日这府中,怕是布满了二叔的人吧。” 祁澎抬起右手置于耳侧,宴席四周的上百名侍卫猛地举起手中长剑。 长剑半出剑鞘,寒芒凛凛,任谁都不怀疑只要祁澎一声令下,这些侍卫就会举起他们手中的长剑,将宴席上犯乱的人通通绞杀个干净。 现在的局面,几乎完全都在祁澎的掌控之中。 在众位宾客神色张皇时,祁澎哈哈大笑:“我只是觉得,比起子承父业,冀州牧出了事,由冀州第二把手顶上去更合适,不知道珞儿以为如何?大好的日子,我实在不想动刀动剑。” “啪啪啪——” 角落里,衡玉的鼓掌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剑弩拔张的对峙。她边鼓着掌,边不疾不徐朝祁澎走来:“祁大人说得对,大好的日子实在不该动刀动剑。” “山先生你……”祁澎蹙起眉,刚想让她退下。 就在下一刻,耳畔一道凌厉破空声传来,衡玉已不知何时与祁澎拉近了距离。 祁澎神色微变,猛地摆出格挡的姿态。他下盘才刚站稳,衡玉已经迅速踢中他的膝盖,力道之大直接让祁澎的身体连晃几下。 “你会武!”祁澎惊讶到险些破音。 衡玉不语,迅速连攻。 速度之快、力度之重、威势之猛,令祁澎全无招架之力。 几乎只是几息的时间,竖笛已经横在祁澎颈间,直抵着他颈间动脉。 衡玉环视四周,声音冷淡:“祁大人说了,大好的日子不想动刀动剑,剑入鞘吧。” 话音刚落,护卫军的中队长、几个小队长迅速将剑入鞘,束手恭敬站着。他们的手下左右对视,迟疑片刻也跟着收剑。 一时之间,除了祁澎的绝对心腹外,其他侍卫都收了武器。 衡玉这才垂眸,慢悠悠看向祁澎:“祁大人对我着实不够了解。我又何止只是会武?” “你……”祁澎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妙来,他声音颤抖,只觉得情况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 衡玉声音温和:“照祁大人刚刚的说法,冀州一把手出事,你这二把手顶上去是名正言顺。那如果一把手没出事呢?” 祁澎心头巨震,猛地扭头往出口方向看去。 气质儒雅随和的冀州牧在祁珞的搀扶下,正慢慢走进人群里。 冀州牧先是含笑着与衡玉点头致意,又看向那几个背叛他的心腹,最后才将视线落在祁澎身上: “……大哥。”祁澎咬牙切齿。 “州牧大人!” “州牧醒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失态惊呼。 冀州牧环视周围,轻叹一声:“背叛我的人,如果及时回头,不会再祸及妻儿族人。” 情况简直急转直下,上一刻祁澎还在洋洋得意,现在胜利的天平就已经不断倾斜。 冀州牧在位十几年,积威慎重,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直接跪倒在地。 又等了等,冀州牧抬手:“先清场,莫要扰了我儿的好日子。” 在侍卫动起来时,冀州牧目光一转,视线落在神色张皇的贺家主和贺瑾身上:“这两位也暂时收押下去。” 彻底肃清现场,冀州牧用力咳了两声。 他勉强自己说完上述的话,已经彻底体力不支,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山先生。”冀州牧看向衡玉,深吸口气道,“我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再为珞儿主持冠礼。但吉时耽误不得,不知道珞儿有没有这个幸运,请山先生作为他的加冠礼主宾?” 此话一出,不只是周围围观的人,哪怕是衡玉都惊了一下。 主宾的人选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都是由祁珞的父亲或者亲兄长来主持。她与祁珞无亲无故,冀州牧这是…… “除我之外,在场众人里就只有先生最合适了。”冀州牧笑起来时非常温和,眼里满是诚挚。 因为,主宾除了可以由父亲和兄长来担任外—— 还可以由主公来担任。 无论如何,在珞儿邀请山先生过来定城时,他们二人之间的主从位置就已经定下。 衡玉听出冀州牧话中之意,眉梢微挑,坦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加冠礼最后,祁珞手中的匕首终于有了收纳它的刀鞘。 他倒握匕首,抱拳向衡玉行礼。 宋溪和周墨两位谋士站在台下,凝望着这一幕,就好像——在凝望一个新的时代冉冉升起。 加冠礼结束后,定城还没得到彻底的宁静。 冀州牧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坐镇后方,手把手教祁珞怎么收拾残局。 衡玉作为客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没有再插手其中。不过在院子里安静待了两日,她念着冀州牧的身体,还是前去拜见了冀州牧。 冀州牧亲自出门迎接衡玉。 衡玉打量冀州牧,以医者的角度劝道:“冀州的清扫不急在一时,冀州牧还是该先养好身体。” 冀州牧点了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冀州牧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不过衡玉还需要靠施针来激活他体内气血。在她慢慢施针时,冀州牧突然温声道:“我想冒昧请问山先生几个问题。” 衡玉的手很稳:“州牧但说无妨。” “我中毒时日已久,如果体内余毒彻底清理干净,再加上后续调养得用心,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日。” 衡玉扫了眼站在冀州牧旁边的祁珞。 “让他也旁听吧。”冀州牧轻声道,“他已经加冠,又不是个孩子了。生死由命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多教吗?” 祁珞死死垂着头,没敢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那一直在颤抖的肩膀,又将他的心情泄露得一干二净。 衡玉将面前没动过的茶水递给祁珞,这才开口回答冀州牧的问题:“如果不伤及心血,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安心休养,无灾无痛下,还有两三年光景。若是操劳奔走,身体得不到精心调养,顶多就是一年时间。” 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她的医术水平越来越高。 但她只能救病,没办法争那已经注定的命数。 冀州牧垂眼,看着自己瘦削到青白的手臂,坦然道:“这个时间已经比我预估的还要长了。实不相瞒,我这些天清醒过来后,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做许多事情都是力不从心。” 顿了顿,冀州牧抬眼看着衡玉:“我很早就听说过山先生的大名,也知道山先生的龙伏山寨的大当家。但是山先生的容貌、气度、智谋和字迹,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培养得出来的。” “接下来我想与先生谈的事情,事关整个冀州,所以如果先生方便,我希望先生能够在此事上坦诚。” “事无不可对人言,州牧既然问了,那我便说了。”衡玉微笑,“我本姓容,祖籍洛城。” 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么一句话,冀州牧便瞬间猜出她的真实身份。 他脸上泛起淡淡的诧异之色,随后,那股诧异之色沉淀下去,又化为了然。他甚至猜到了更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要冀州是为并州牧要的,现在看来,并州已经易主了。” “容姑娘……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冀州牧停顿片刻,温声询问。 见衡玉点头,冀州牧才道:“容姑娘的志向是什么?为容家满门讨个公道吗?” “州牧这么想,就是小瞧了我。” 衡玉声音清润,像是山间溪流轻轻流入林间。 “只要我想,衣食无忧唾手可得。但路有冻死骨,我不能视而不见;英雄有冤,卑劣者窃居高位,我不能视而不见;江山疮痍外族环伺,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什么都看到了,所以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激昂之词,只是在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取并州,取冀州,但并州牧还是并州牧,冀州牧还是冀州牧。我从没想过做一州一地的主人,我要做的是天下共主。” 被冀州牧亲自送出院子后,衡玉本来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但祁珞告诉她,祁澎想要见见她。 短短两天时间,祁澎就从意气风发的冀州二把手沦为阶下囚。 他两手抱膝,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发呆。 有脚步声逐渐由远到近,衡玉提着灯笼来到门前:“祁大人,我来看看你。” 祁澎瞪着衡玉,咬牙切齿道:“你会医术!!” 这两天里,祁澎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会输得这么彻底这么干脆。想着想着,祁澎将怀疑彻底锁定在了衡玉身上。 衡玉声音谦虚:“略知一二。” 这叫略知一二吗?全冀州的大夫都解不了的毒,她轻轻松松就解掉了。 祁澎气得浑身发抖。 他不由想起这位山先生说过的话。 ——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大人,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而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再没有比山先生更可信的人,于是他强行请这位山先生去探望他大哥! 他还不是只请了一次! 他请山先生多去几次! 引狼入室!好一个引狼入室啊! 祁澎一口老血险些从喉咙里吐出来,浑身气血都在翻涌。他为了成为冀州牧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彻底付之一炬,一想到这,祁澎就险些失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是我给山先生许诺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站在旁边的祁珞轻咳两声:“是的,二叔你请人做事太不够大方了,为了请动主公,我可是直接许诺将冀州送给她。” 祁澎猛地抬头,看向祁珞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祁珞撇嘴:看什么看!连他爹都毫无意见好吧! 祁澎咬咬牙,又问:“山先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衡玉平静道:“待我不薄吗,祁大人许诺贺家主要折辱我的手下,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派人严加监视我,在我治风寒的药里下了能加重病情的药,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祁大人,你我之间一直在相互算计和利用。” 她为人做事的原则,素来是人敬她一尺,她回敬一丈。 但从一开始祁澎与她结交的目的就不纯粹,只是因为她忽悠话术了得,才让祁澎对她消了些戒心。 祁澎的表情顿时比哭还难看:“你居然都知道。”他输得不冤啊。 衡玉点头:“若是换个时间境遇与祁大人相识,也许我会与祁大人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是祁大人先出手谋害祁珞和冀州牧,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权势之争,成王败寇,不过如此,愿祁大人好自为之。我问过冀州牧,他允诺不会祸及你的妻儿。” 见过祁澎,衡玉又去见了贺家主和贺瑾。 这一天里贺家父子两滴水未沾,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贺瑾跑到牢房大门。认出提着灯笼过来的人是衡玉后,贺瑾脸色微变。 “将门打开。”衡玉吩咐跟来的衙役,又让祁珞秉退所有闲杂人等。 锁被打开,衡玉推门而入。 “你要做什么?”贺家主厉声道,“我现在虽然闲赋在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们不能随便对世家家主动用私刑!你们要置律法条例于何处!” 衡玉抬手鼓掌。 下一刻,侍卫长他们提着几桶冷水,狠狠朝贺家主和贺瑾泼过去。 这大冷天的,突然被冷水泼中,贺家主和贺瑾都懵了。 “别介意,在谈话之前,我想先让你们清醒清醒。”衡玉笑得温和有礼。 贺家主抬手,恨恨将脸上的水渍全部抹掉:“山先生,你我无怨无仇,我实在不知这段时间里你为何苦苦相逼。” 有人搬来一张太师椅。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支着下颚,好整闲暇地凝视着这两个丧家之犬。 “折断他们的腿。” 话音落下,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来时,两道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看着贺家父子两抱着腿、身体颤抖的样子,衡玉笑道:“我这些年时常在想一件事,不知道贺家主能不能为我解惑。” 贺家主猛地抬眼看她,猩红的眼里带着满腔怒火。 “我在想,我祖父自尽时是何等绝望,而我小叔在火场里爬不出来时又是何等绝望。你们现在体会到他们的一二分痛苦了吗?” 贺家主脸上的怒火彻底凝滞。 他仿佛呆了一般,过了许久,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是……” “容家遗孤,容衡玉。” 话音落下,贺家主满目仓惶,贺瑾难以置信,至于侍卫长等容家侍卫,心中却泛起淡淡悲戚。 终于! 他们终于熬到了这一日! 很快,他们家大小姐在外行事,就不需要再以‘山先生’的名头了,而是可以堂堂正正道出自己的身份。 “你居然是山先生,这怎么可能?”贺瑾猛地大喝出声。 衡玉语气冷淡,直接扒开他的脸皮:“你如此难以置信,是不相信我还活着,还是没想到将你如蝼蚁般踩在脚下的人,是你曾经弃之如敝履的未婚妻?” “你们机关算尽,最终不过如此。” 对付贺家人来说,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直接诛心来得痛。 衡玉歪了歪头:“你们清河贺家求的,是满门富贵,是权势,是地位。清河郡就在冀州里,自今日起,你们清河贺家全族人的前程和命运,都落在我手里了。” 在贺家主和贺瑾恐惧的目光下,衡玉补充道:“不过你们不会孤单,乐家祖籍也是清河郡。就算有雍宁帝庇护,他们也终会成为丧家之犬,步了你们贺家的后尘。” 第26章 王朝因我兴替26 牢房里光线很昏暗, 地上铺满了杂乱的稻草,散发着奇怪难闻的味道。 牢房上方开了个天窗,但是很狭小, 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侧头去看祁珞:“你们搜查过贺家人住的院子了?” 见祁珞点头, 衡玉起了几分兴致:“搜出他们给冀州牧下的那种毒了吗?” 祁珞那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汹汹怒意, 他咬了咬牙,怒得上前给贺家主和贺瑾补了几脚:“搜出来了。” “喂他们服下。” 衡玉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发现贺家主挡了她的去路, 她冷漠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她吩咐侍卫长:“随便动私刑,不过记得别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如果她没到来,容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会永远钉在史册之上。 贺家主他们只是失去想要得到的一切, 这就够了吗?她终要让他们也体验下背负千古骂名的滋味。 等侍卫长点头, 衡玉取过一侧的灯笼提在手里,对祁珞说:“走吧, 冀州还有诸多要事等着我们去处理。” 祁珞快步跟在她身边。 两人才刚远离牢房几步,里面再次传来贺家主和贺瑾沙哑的惨叫声。 衡玉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低声询问起祁珞有关冀州的问题。 这一年多时间里祁珞成长很快, 衡玉问的这些问题他基本都能回答上来,就算有一两个问题比较难, 他也能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理解。 等两人终于结束问答, 祁珞悄悄拍了拍胸口, 长舒口气。 回到冀州牧的院子,祁珞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茶。 冀州牧倚着软榻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眼看祁珞,好笑道:“珞儿, 你怎么这么失态?” “爹,我还以为自己这一年进步很大,结果刚刚差点被主公问倒了。” 冀州牧起了兴致,让祁珞复述一下那些问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容姑娘需要你我为她主持冀州局面,她是在探你的深浅。以后如果遇到不能决断的大事,尽管向她打听。” 祁珞认真点头,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简单说了贺家主和贺瑾落得的下场。 冀州牧双手拊掌,笑出声来:“这个处理方法当真是好。” “等着吧,珞儿。” 冀州牧夸完后,又轻叹一声。 “容家虽然一时没落,但日后,必将因为容姑娘再次显赫。” 冀州牧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或者说,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既然已经选择上了衡玉的贼船,他就不会再死死抓着冀州的权柄。 于是在冀州牧的纵容下,衡玉调派了一批人手进入冀州。不过几个关键的官职她都没动,给足了冀州牧面子。 地盘从一州之地变成两州之地,衡玉手底下的人才再次相形见绌。 本着要把一头羊持续薅秃的原则,衡玉细细回想了原剧情,把那些身处冀州的谋士和武将名单都罗列出来,然后把名单一把拍给宋溪和周墨,让他们想办法将这些人都拉上她的贼船。 当初祁珞靠着这样的班底成功打下天下,她更加可以! 系统:【……祁珞应该庆幸,他完全不知道原剧情】 衡玉抱着汤婆子暖手,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天气一冷,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正精神萎靡时,听到系统的话,衡玉乐道:“你这么一说,我有些好奇他知道后会不会委屈到气哭。” 把气运之子收成小弟、当工具人是挺爽的,但把气运之子气哭什么的,不是更加刺激吗? 系统喜道:【对自己的小弟,这么丧心病狂不太好吧。】 “问题不大。” 衡玉闲聊几句,开始写上报给朝廷的公文。 虽然现在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地方早已拥兵自重,但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简单解释一下。 在公文里,衡玉简单而客观地提了祁澎的罪名,随后她着重写了贺家人如何如何可恨,如何如何该死,她把贺家人关在牢房里折磨都已经属于心慈手软、都属于是对世家大族的优待。 至于把贺家主和贺瑾放了?没得商量。 写完公文,衡玉把它丢给冀州牧处理就不再关注—— 宋溪的大忽悠术也很厉害,她给的那份名单里有九个名字,他一口气就把八个人忽悠到她面前,衡玉正忙着去跟那些武将谋士谈人生谈理想。 转眼间,寒冬腊月天来临。 乐成言的手脚俱废,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一大清早睁开眼睛就在发脾气怒骂伺候他的下人。 这已经成为他的一项日常。 大概只有靠着折辱这些下人,才能让他升起一种变态的快感。 他心头那股郁气刚刚消散些许,乐家家主找了过来,说起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在帝都里,贺家被乐家排挤打压,贺家主的官职就是因此丢掉的。 没想到贺家主也算是能人,居然能想到绕过朝廷、借着冀州牧的力量重新起来的办法。 “我看了那封公文。如果不是冀州牧成功苏醒过来,贺家的图谋估计就成了。”乐家家主说。 乐成言微微眯起眼。 从贺家身上,他倒是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爹,我们对容家军的渗透完成得如何了?” 与此同时,皇宫。 上朝会时雍宁帝一直在打哈欠。 一下朝会,他顿时来了兴致,吩咐内侍前往揽月阁。 这是他为自己新宠爱的张美人建的楼阁。 这几年里,雍宁帝越发耽于女色和酒色,服食五石散,对长生不老药的追逐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如果说几年前的他还算是个皮相不错的中年人,现在就只有一身肥肉。大脑估计也被酒给醉坏了,三不五时想出个昏招来。 比如此时,他就正在跟自己最信任的内侍道:“那些刁民的暴乱越来越频繁,离帝都不过百里的肃城也有了暴乱。” “帝都看起来并不安全,朕在考虑要不要将容家军调回来拱卫帝都。有这十万精锐在,朕才能够安然入睡。” 衡玉忽悠,不对,她与谋士、武将们谈人生谈理想的效果非常好。 毕竟比起一年前,现在的她可是并州二把手,身份和名望全部都有,想吸引来名士效忠并不算很难。 衡玉最狠的一点是,她收服了这些谋士和武将后,把他们打包丢给了祁珞,让他们好好辅佐祁珞治理冀州。 这个行为惹得祁珞感动不已,心想自己可算是有帮手了! 看着祁珞那感动的神情,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由轻咳了两声:“我这做主公的,看到你有难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在这些人才的帮助下,你才能够顺利执掌冀州,也能让冀州牧不再那么劳心劳力。” 祁珞连连点头,又问衡玉:“主公,再过小半个月冀州就要转冷,那时候不方便再远行了。我爹让我过来问你,接下来的年关你是打算在冀州过,还是要赶回并州?” “留在冀州。”衡玉肯定道,“冀州的世家大族实在太多了。” 单是一个清河郡,就有清河崔氏、清河乐氏这两个大族。 除此之外,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更是不少。 她在并州走星星之火燎原路线,到了冀州,总不能就完全倚仗士族,而忽略了百姓在改朝换代中发挥出来的巨大作用。 所以她需要继续留在冀州,顺藤摸瓜梳理世家大族,该收的收,该用的用,该压的压。 然后将并州的那套模式删改一番,搬到冀州,给冀州百姓们一个出头的机会。 “好。”祁珞点头,笑道,“那置办各种过年用的物件时,我让我娘多置办一份,这样春冬姑娘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衡玉道谢:“麻烦了。” 时间转瞬即逝。 连着熬了很多个通宵,衡玉总算把冀州世家的脉络都梳理清楚。 她举起手中的书册,思考自己要最先拿哪个世家开刀,突然觉得屋内有些凉,下意识抬手紧了紧衣物。 “奇怪,屋里明明已经摆了两个炭盆,又降温了吗?”衡玉自语。 这时,春冬撑着油纸伞从外面推门进来。 她精致的脸被冻到发白:“少爷,今天这天气冷得太快了,要不要给屋里加两个炭盆。” 衡玉没说话,她快步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支起来。 寒凉透骨的风从缝隙里用力灌进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衡玉的指尖就被冻得发紫:“这气温降得未免太快了,连冀州都这么冷,并州和幽州怕是更糟……” 这几年里衡玉一直在刻意培养春冬的见识。听到衡玉的低语声,春冬脸色微微发白:“少爷是担心会形成大面积雪灾吗?” “你还记得,大面积雪灾后会导致什么吗?” “会导致……兵祸!” 并州等地都受灾严重,更何况是居住在更北区域的匈奴、鲜卑等异族?当他们缺少食物、缺少御寒的衣物时,为了活下来,异族势必会南下劫掠。 如果劫掠成功,他们就能获得大量的粮食,甚至是女人。 如果劫掠失败,他们也能趁机……消耗大量人口。 衡玉点头:“再等等看,也许这场雪灾并不严重。这几年在并州待着,我们遇上的雪灾也不少了。” 第27章 王朝因我兴替27 室外的寒风呼啸而入, 迅速抽走衡玉身上的热度。 她伸手将窗合上,吩咐春冬再多取两盆炭进来:“顺便请大夫去周先生和宋先生那里走上一遭,他们二人的身体都不是很舒服, 天气突然降温,怕是又要遭罪了。” 等春冬退出去后,衡玉倚着软榻, 心底还是有几分隐隐不安——她总觉得这场突然的降温是个变数, 会打乱她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思绪纷乱之下,处理政务的效率下降许多。衡玉把手头的公文暂时推到一边, 提笔临摹一份《兰亭章》, 慢慢平复心情。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几天里冀州越来越冷,半夜下起鹅毛大雪, 一大清早推开门, 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 宋溪特意过来找衡玉:“并州的气候素来比冀州还恶劣,周先生他们都过来问我, 主公现在是什么章程,我们需不需要赶回并州坐镇, 以防局势生变。” 衡玉披着灰色大氅, 站在梅树边上赏梅。 听到宋溪的问话,她踮起脚从枝头折下一支红梅, 放在指尖把玩, 低头轻嗅梅花清浅的香味。 “现在并州有并州牧坐镇, 而且粮草齐全弓马精良,就算匈奴、鲜卑南下劫掠,也不可能酿成太大的祸患。我们的后方不会乱。” “我赶回去并没有太大意义。” 宋溪点头轻笑:“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只是谋士,他的想法如何不是最重要的, 最后还是得取决于主公的意志。 衡玉偏头打量他一眼,见他被寒风吹得脸色泛白,袖袍间隐隐露出来的指尖也透着青紫之色。 宋溪正准备回禀另一件要事,衡玉挥了挥手中的红梅,打断他:“你身体病弱,这个天气不要在室外多待,我们进屋详谈吧。” 宋溪这个身体,一旦生病,那得缠绵病榻数日。衡玉当然不希望他生病。 两人进了里屋,商谈起衡玉手底下的人才配置。 现如今,衡玉手底下的谋士和武将暂时都不缺,商路那里有胡家,情报组织有陈退等暗卫,贴身护卫有侍卫长等人……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基础配置。 既然基础配置全部到位,也是时候多网罗一些特殊人才了。 等这些特殊人才一到位,她就立即在书院里增设‘科学’和‘医学’两门学科。 雪灾越来越严重。 但随着年关将近,再大的雪灾都抵挡不了华夏百姓过年的热情。 衡玉来到定城这么久,还从来没好好逛过定城。这天上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她换上常服,带着春冬在集市里闲逛,将冀州当地的特色吃食都尝了一遍。 逛到天色将暗,一行人才赶回州牧府。 刚回到院子里,衡玉迎面撞上神色焦虑的宋溪:“主公,并州的情报送过来了。” 宋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衡玉很少看到他这副焦虑的模样,她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宋溪稍安勿躁,秉退周围所有闲杂人等,才问宋溪:“情报里面说了什么?” 宋溪深吸口气。 冷气倒灌入他的喉咙,刺激得他想要咳嗽,但也让他的大脑恢复了清明。 “如主公所料,并州出现了大范围雪灾,也有匈奴军队在劫掠周边。” 衡玉的手指在桌案前轻轻敲击:“这两件事都是意料之中。让你焦虑的事情是什么?” “幽州受灾范围极重,加上大军溃败,现在幽州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逃遁到我们并州。” 衡玉猛地抬头:“大军溃败?” 能用得上‘溃败’二字,幽州那边必然刚结束了一场巨大的惨败。 宋溪复述起情报上的那句话,声音有些艰涩:“……是的,大军艰难抵御数日,随后溃败。” 衡玉微微蹙起眉来。 幽州、并州这两个州都与异族接壤,因此民风剽悍,幽州铁骑这支军队十分有名。 再说了,现在容家军可是就驻扎在幽州和并州中间,如果幽州出了事,容家军应该能迅速赶到才对,怎么会轻易出现溃败。 “就算这几年我祖父故去,容家军的将领无能,导致容家军的战斗力逐渐降低,但这支军队依旧是雍朝的基石,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这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按照情报里所说,这大概和帝都那边有关系。听说是帝都那边下旨,要调容家军回京拱卫帝都。” 桌案上的烛火猛地跳跃两下。 衡玉的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声音幽幽:“拱卫帝都?如果我没记错,负责守卫帝都的禁卫军足足有五万人吧,这个人数还不够吗?容家军是抵御外族的利刃,是庇护中原大地安宁的基石,不是供雍宁帝安逸的军队!” “如果脱离北方太久,容家军还能存几分战斗力,他是要大开北方门户,置北方安危于不顾吗!” 宋溪垂眸不语,等着衡玉平复心情。 片刻,衡玉平静吩咐道:“让我们安插在容家军和幽州牧身边的人手动起来,我要尽快知道这里面的所有隐情。” 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她必须要掌握更确切的消息,才能在乱局中决定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原本的打算是慢慢扎根冀州,将并州的模式做一番删改后照搬到冀州。留足两年时间发展,然后再出去取容家军和幽州。 但现在看来,她再不出手取容家军,容家军就要被雍宁帝那些人折腾废了。 衡玉沉吟片刻,吩咐宋溪将周墨、陈虎等人都喊过来,她迅速下了好几道命令。 命令一下,原本悠闲下来、觉得攻占了冀州可以安心过个好年的谋士们,又开始了疯狂加班加点的生活,一直忙到除夕当天才勉强喘口气。 初四这日,衡玉终于收到有关幽州的更具体的情报—— 幽州牧和并州牧、冀州牧的情况完全不同。 并州牧是寒门出身,靠着军功步步登顶。 冀州牧是高门士族,有着家族作为助力,再加上自己能力出众,所以顺利登上州牧一职。 他们二人有能力却没有在乱世称帝的野心,所以只要衡玉想办法诱之以利,能够打动他们,取并州、吞冀州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的,而衡玉最终也都做到了。 但幽州牧这个人没有任何的能力,刚愎自用又残暴,只是因为他是雍宁帝的亲弟弟,所以被安插在了这么一个紧要的位置上。 在他担任州牧期间,幽州本就不好的状况雪上加霜,容家军的粮草得不到充足供应,容家军的几位将领还各自存着私心,这就成功让容家军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 再加上幽州被鲜卑袭击时,正好是容家军被调回帝都、军心涣散之际。 一边是早有准备的剽悍鲜卑将士,一边是匆匆迎战、军心不稳的容家军,能够抵挡几日才溃败,这已经是因为容家军的实力足够强悍了。 衡玉认真而缓慢地阅读这份情报。 最后,她目光一凝,视线紧紧落在情报尾端的那行字上。 ——经此一役,容家军死伤惨重,伤亡人数达一万三千余人。 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衡玉平静地将情报递给宋溪和周墨,示意他们都看看。 等他们都看完后,衡玉才问:“你们怎么看?” “现在已经进入一月,冬寒消退,春日来临。” “鲜卑士兵急着赶回去抢占肥沃的草场放牧,为了防止军心不稳,鲜卑将领这几日里肯定就要将大军撤出幽州……只是鲜卑大军离开了,幽州的乱局还要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没错,幽州积弊已久,这场天灾是雪上加霜。” “幽州牧是雍朝宗室,他是绝对不可能会投效主公。我们不能再复刻之前的法子夺取幽州。” “……” 几位心腹谋士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畅所欲言。 衡玉跪坐在桌案后,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许久,等谋士们把想说的话都说完,衡玉右手按在桌案上,温声道:“诸位的话言之有理。” “我们不能够复刻取并州和冀州的方法取幽州,也没这个必要。” 现在她已经手握两州之地,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徐徐图之。 割据一方,群雄逐鹿,怎么可以全靠忽悠。 取幽州,她会选择一个高调而震撼的方式,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向世人宣告她的存在。 “周先生,等会儿你就去信一封,联络我们安插在幽州牧身边的人,让他向幽州牧透露,冀州和并州两地的官府粮仓有大量积粮。” 周墨稍等片刻,见衡玉的话已经说完,他有些迟疑道:“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吗?” 衡玉悠然道:“不需要了,做得太多反倒过犹不及。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以幽州牧那刚愎自用又贪婪的性子,他会如我所愿。” 幽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幽州牧再舍不得,都必须要开粮仓放粮给百姓。 开粮仓这个行为无异于是在幽州牧的心口下刀子,如果这时候有人无意间告诉幽州牧,冀州和并州有非常多的粮食,幽州牧会不动心吗? 衡玉一直都觊觎着幽州,早就了解过这位幽州牧是个怎样的人—— 他觉得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皇家的,他作为宗室,享受着百姓的供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冀州牧、并州牧给他粮食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在这么想的时候,幽州牧可从来没想过,他身为宗室、身为州牧,需不需要承担起任何的责任。 有这样的州牧,幽州的情势怎么会不危及。 当天下午,几匹快马从定城离开,最后分成两路,一路奔赴幽州、一路赶回并州。 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 处理完手上这份公文,衡玉长叹一声,对系统说:“以前在龙伏山寨,还能靠着打劫寻几分乐趣;后来到了并州,也勉勉强强能靠着忽悠那些世家找乐子;来了冀州,起初也是很快乐,天天瞎忽悠祁澎。” 现在她一天到晚都要埋头在公文堆里,虽然不会觉得烦,但久了也的确无趣。 寻思片刻,衡玉抽出一沓纸张,打算写个话本——以容家为原型的话本。 她有天师道作为后盾,不充分发挥下舆论的力量,那实在是浪费手中的资源。 事到如今,她可以开始给自己造势了。 傍晚时,周墨有事过来寻衡玉。 春冬守在外屋看书,得知周墨的来意后,笑着起身道:“少爷就在里面忙碌,我带先生进去。” 她轻手轻脚绕过屏风,领着周墨到了里屋。 见衡玉埋头写东西写得起劲,连室内光线昏暗都没在意,春冬连忙上前点燃一支蜡烛,温声劝道:“少爷在写什么,我看少爷已经写了一下午,正事虽然重要,但身体也很重要,事情总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衡玉正好写完一个情节,她将那页纸张放到旁边晾干,笑着朝春冬作揖告饶:“下次肯定注意。” 周墨虽然别开了眼没看两人的互动,但还是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主公的年纪已经不小,等幽州事了,也该催催主公了。再这么拖延下去,主公作为男子不着急,但这实在是有些耽误了春冬姑娘。 “周先生。”衡玉喊了周墨一声,见他再发呆,又喊了一遍,“周先生?” 周墨回神,染有岁月风霜的脸上浮现出歉意微笑:“主公。” 衡玉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先生过来找我,定然是幽州那边有消息了。” “回主公,幽州信使的车架已经进入冀州,想来最多五日就能抵达定城。” 最多五日吗? 衡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冀州牧那边肯定会做好迎接信使的准备,我们这边暂时不轻动。” 结果——这位信使当真是好架子。 冀州牧早早就知道他进了冀州,但这位信使一边玩一边赶路,将五日就能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十日。等他到了定城十里外,衡玉的话本都已经写完了。 祁珞过来找衡玉,愤愤不平道:“那人实在是好架子,还派人传讯给我爹,让我爹亲自去定城东门迎接他。” “他是什么来路?幽州现在正等着粮食救济,他居然还敢这么慢。”衡玉疑惑道。 祁珞嗤笑一声:“他当然敢,他是幽州牧宠妾生的儿子,幽州牧爱屋及乌之下,把他纵得已经没有脑子这种东西了。” “幽州牧的儿子?”衡玉右手搭在桌案上,食指轻轻叩击,提起几分兴致,有些唯恐天下不乱道,“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敢给冀州牧下马威,那你就把这下马威还回去,让他知道,幽州牧之子这个身份不足以让他在冀州横行霸道。” 祁珞来了精神:“主公,我们要做什么?” “他爹娘不教他做人,你去教,把他给我揍得哭爹喊娘。” “然后,也不用让他进定城了,直接把他身上那盖有幽州牧官印的文书抢来,我们收下文书后立即运送粮草出城。” 衡玉声音温和清悦,语调从容,偏偏在说的是这种匪气十足的事。 祁珞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太违和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很快,他撸起袖子,眉飞色舞道:“主公你的吩咐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就不问为什么了,直接照你说的吩咐去做。” 不得不说,这种一言不合就撸袖子的作派,太爽了! 尤其是那幽州牧之子这么嚣张,被揍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看着祁珞兴致勃勃离开的背影,衡玉摸了摸下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把男主带得有点太偏了——原剧情里,男主为人做事可是都正派得很。 算了,这肯定跟她没关系,是祁珞骨子里就有不安分因子在。 系统幽幽道:【零,你说这句话你真的不心虚吗?】 “心虚什么?他明明玩得很开心。”衡玉指着祁珞撒欢的背影,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祁珞的确很开心,他高高兴兴点了二十个侍卫,让他们带足兵器前往城门。 他到城门时,幽州牧之子那豪华的车架就安静停在城门口,车架旁边驻守着几十个侍卫。 祁珞招来守门士兵,一问之下险些气笑了:“这人说我爹不亲自来接他,他就不打算进城?很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他进城。” 在城门附近观望片刻,祁珞用自己的身份令牌又抽调了五十个士兵。 半个时辰后,祁珞神清气爽走进衡玉的院子,将那盖有幽州牧官印的文书被送到衡玉的面前。 衡玉把玩了下这份文书:“让我们运二十万斗粮草前往幽州,幽州牧倒是好大的胃口。” 祁珞唇角笑意微僵,眼神顿时变得哀怨无比:幽州牧的胃口再大,能有她当初一口气开价一百万斗米的胃口大吗? 正腹诽着,祁珞突然觉得后颈一凉,他茫然抬眼,对上了衡玉似笑非笑的神情。 祁珞顿时打了个激灵,讨好地朝衡玉微笑:“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衡玉也不再逗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在文书上:“二十万斗粮草绝无可能,就按照我们之前筹备的,运八万斗栗麦前去幽州。” 幽州始终会成为她的地盘,这八万斗栗麦运去幽州,不是为了让幽州牧私吞的,而是为救幽州百姓的命,所以衡玉不会舍不得。 随后,衡玉又吩咐道:“抽调冀州最精锐的五千士兵充当运粮军,随我运粮前往幽州。” 冀州这边出动最精锐的五千士兵,加并州那边出动最精锐的五千士兵。 这一万精兵会名正言顺进入幽州,驻扎在州牧府附近。 她这一回,要在幽州玩一把大的! 第28章 王朝因我兴替28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文书, 这冀州还有王法吗?你们就不怕我皇伯父怪罪下来吗?” “……” 城门外,幽州牧之子苏淳穿着华服,缩在马车里怒吼出声, 惹得不少进出城门的百姓好奇看去。 然而,守着城门的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淳在马车里等来等去,发现压根没有冀州的人搭理他, 这气得他右手捏成拳头, 狠狠砸在坚硬的马车壁上。 动作幅度大了些,牵扯到身上被揍出来的淤青, 苏淳倒吸了一口冷气, 脸色更加阴沉。 “从小到大,我还没受过这种屈辱,冀州祁珞, 我记下了!” 苏淳的仆人也被殃及池鱼, 脸上有好几处挂彩的地方。听到苏淳的话,他悄悄起哄道:“公子, 这个场子你肯定要找回来。” “那是自然。” 苏淳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现在天气依旧寒冷,他这半天下来光顾着嘶喊, 没碰过一滴水没吃过一口东西, 现在是又冷又饿。 “等我进了定城见到冀州牧,我一定要质问冀州牧, 他不把他儿子打个及几十棍, 这件事就没完!” 仆人压低声音道:“少爷, 我们毕竟还在冀州,还是得顾忌一二。”他虽然跟着少爷横行霸道惯了,但也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你说得也对,总之冀州牧必须得给我拿出个交代。” 仆人连连点头, 又劝苏淳先进定城,在州牧府住下修整:“少爷想把丢掉的场子找回来,总得先进定城见到冀州牧。” 苏淳被他劝了几句,终于决定灰溜溜地进定城。 但—— 他是想进定城没错,可是定城的守卫把他拦了下来。 士兵面无表情道:“祁三公子已经吩咐过我们,你们不必进城耽误时间,直接在城门外等着和运粮队伍汇合。” “你说什么,你们不让我进定城?而且拨齐粮草、调派运粮军队,至少也要花上两三个时辰,你们就让我一直在外面等着?”苏淳难以置信。 他已经主动服软,结果连定城大门都进不去? 一股无形怒火直冲上脑门,苏淳脸色铁青,扭头对他的侍卫们道:“你们给我闯进去,我今天还真要进这定城了!” 这话听着霸气十足,然而苏淳的侍卫们没给他展示霸气的机会。 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道:“少爷,攻击一城城门守卫可是重罪……” 这苏淳少爷仗着幽州牧的宠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但连这么基础的律法条例都记不清楚,这实在是太蠢了点。 苏淳神色僵住。 他当然清楚这条律法,但他在幽州横行霸道惯了,那些所谓的律法,可从来都约束不了他这种天潢贵胄。 士兵冷笑一声:“幽州牧在派自己的儿子出使前,都不给你指派一两个谋士吗?” 他出身冀州的世家大族,所以说起话来非常有底气,完全不害怕得罪苏淳。 苏淳咬牙,恨恨剐了这个容貌英俊的士兵一眼,似乎是想要将他的容貌记下来。 他爹自然是给他指派了谋士的。 但那个谋士为人古板,平生最看不惯苏淳这类人的言行。 苏淳争取到这个出使机会是为了玩、为了借他爹的大旗耍威风的,被那谋士指责了两次,苏淳脾气一上来,再加上被下人哄着,他干脆就将谋士丢在城里,自己领着队伍赶来冀州。 “看什么看,去去去,边呆着去,别妨碍百姓进出,不然我倒是真可以违背祁三公子的意思,带你进定城牢房走一圈。” 士兵像是赶苍蝇般,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侧。 就在苏淳想要再说话时,马车碾压青石地板、整装待发的军队整齐踩踏地面的声音一点点由远及近,变得清晰入耳。 随后,一辆豪华而平稳的马车出现在苏淳的视线中。 有一只骨节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掀起帘子,隔着帘子凝视着他,眸光冷淡:“幽州牧之子?” 仿佛有桶冰水突然倒扣在他身上般,苏淳被这道视线看得打了个森森冷颤。 衡玉扫了那个士兵一眼,问:“你刚刚在与幽州牧公子交谈什么?” 士兵没有添油加醋,语速极快地复述了整件事。 衡玉动了动手腕,语调漫不经心:“在幽州猖狂也就罢了,在冀州的地盘上也敢如此嚣张。”她轻抿起唇,唇角微微上扬,“虎子,你上前去,好生请这位幽州牧之子上马。” 骑在马上的陈虎咧嘴一笑:“好!” 他没下马,直接驱马迅速上前,途径苏淳身边时,陈虎猛地下腰拽住苏淳的领子。 苏淳整个人突然凌空,身体失重,他被吓得猛地瞪大眼睛。 还没来得及尖叫,苏淳就被一把摔进了马车里,背脊和头撞到马车壁,虽然不是很疼,但也把他摔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在苏淳整个人惊骇之际,衡玉缓缓放下马车帘,只有声音从马车里慢悠悠传出来。 “五日前,我们就已经筹备好粮草和运粮军队,但左等右等,苏公子一直耽搁到今日才露面。” “苏公子不急着来定城,那我们就不邀请你进定城歇歇脚了,直接开始赶路吧。” “你们的车队最好别掉队了,如果掉队,那就留在我们冀州多做一段时间的客人,等什么时候幽州牧亲自来冀州将你们接走,你们再离开。” 最后一句话里透露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还不想走或者走得慢了些,那就直接扣押下来别走了。 贴身保护苏淳的侍卫们不敢说话,灰溜溜跑回马车边,该扶苏淳的人扶着,该骑上马该赶马车的也纷纷去忙。 一个时辰后,一条长长的运粮队伍才彻底走出定城。 大概是那一摔让苏淳暂时明白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他安安分分缩在马车里,既没有抱怨马车行进速度快,也没敢来找衡玉的麻烦。 要祁珞说,苏淳肯定憋着那股气,打算到了幽州再把场子找回来。 衡玉淡淡道:“想法很美好。” 她有一万精兵在手,幽州牧敢给她受气? 祁珞咋舌:“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去,会不会太张扬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无妨,小麻烦会有不少,但不会出什么大事。”衡玉语气肯定。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就算事情真的超出我的预料,我也留了其他后路,能让我们全身而退。” 就像当初收到祁珞的信,她冒险奔赴冀州般。 想要获得幽州,自然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祁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主公的年纪还没他大,但她的行事非常有章程,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让人信服。 这个话本主人公的原型是她,但在里面,这位主人公就是十足的龙傲天,什么惨遭杀机跌入山崖遇老爷爷,为了赚钱研究出稀奇的东西,最后居然引得各大士族的追捧,被各大士族奉为座上宾。 最终,话本主人公一步步重回最巅峰,审判那些曾经污蔑主人公家族的人…… 这其中可谓是集齐各种套路于一身,保证能够先声夺人,令很少接触到乐子的百姓和士族子弟们津津乐道。 翻着翻着,就连衡玉这个写话本的人都看入了迷。 宋溪一直待在马车角落处理政务。 将手头的公文处理完,他抬眸扫了眼衡玉,见她看得出神,笑问她在看些什么。 衡玉抽出一本新的话本递给宋溪。 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时间,她已经成功改进印刷术,现在她手头上就有不少话本。 只是看了两页内容,宋溪这不喜欢看话本的人都深深陷入剧情不能自拔。 他连着看了三个时辰,晚餐都是囫囵咽下去的。 等到翻看完最后一页,宋溪细品片刻,道:“这个书生的经历似是与主公有几分相似,主公是打算以此来拿捏民间喉舌,让舆论为我们所用吗?” “没错,话本已经在你手上,怎么迅速在幽州推广传播开,就由你来安排。”衡玉说。 当年逃离帝都时,她在容府门口声声质问乐成言,趁机为容家洗刷污名。但古代传讯很不方便,她那日的质问只是在帝都小范围传播。 衡玉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要她什么都不做就灰溜溜跑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来在并州安顿下来后,她一直在暗地里引导并州和幽州两地的舆论,让百姓们不会轻信朝廷的污蔑。 ——容氏一族世代镇守北境,容家军常年驻扎在并州和幽州交接地带,如果容家人誓死守护的百姓也在唾骂他们,那就太过可悲了。 现在,也是时候进一步推动舆论效果了。 运粮队伍的行军速度非常快,除了必要的修整外,其他时候他们都在赶路。 半个月后,他们顺利出了冀州范围。 刚进入幽州地界,才安分一段时间的苏淳又张扬了起来。 衡玉当然不会对身为皇室宗亲的苏淳有任何好感,直接派陈虎过去把苏淳按下去。 苏淳那股刚刚升起来的嚣张气焰,在悬殊的武力值下,扑棱就灭掉了。 没过多久,衡玉他们遇到了小股小股的流民。 这时候明明已经到了种植农作物的春季,但流民们连买种钱都没有。 官府那边没有实施什么安抚农户的举措,世家大族趁机抬高粮价,广收奴隶,所以大量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往冀州和并州赶去。 当看到长长的运粮军队时,这些流民的眼里流露出浓浓渴望之色。 衡玉骑在骏马上,安静凝视着他们。 有个年轻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踉跄行走,她太虚弱了,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有一块凸起的石头。 一个不注意下,年轻妇人身体往前倒去,连着手里的孩子都往前摔去,孩子似乎是察觉到危险临近,发出细细弱弱的哭泣声。 妇人瞪大眼睛,就在她心生绝望时—— 有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迅速翻身下马,斗篷在空中扬起猎猎弧度。 衡玉一手接住孩子,另一只手探向前去,用力扣住妇人的肩膀,道一声“冒犯了”将她扶起,免得她倒在地上。 妇人有些惊魂未定,过了片刻,布满尘土的脸上渗出大滴泪水。她深深朝衡玉鞠躬,伸手接过孩子。 衡玉没把孩子递给她。 她太虚弱了,就算孩子很瘦,但这几斤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还是会将只剩最后一丝力气的妇人击垮。 “去树根底下坐会儿吧。”衡玉温声道。 她朝身后的手下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修整,自己慢吞吞将就着妇人的步速。 等走到那棵枯树底下,衡玉解下身上的斗篷扑在地上,才把孩子小心放到干净的斗篷上。 看着孩子脸上那轻轻的笑容,衡玉也跟着笑了下。 安顿好妇人和孩子后,衡玉走回到下属身边:“把运粮军队的口粮划分出一部分,煮了分发给那些流民。” 有下属是新追随衡玉的,对她的行事风格还不是特别熟悉,闻言茫然道:“但我们带来的口粮刚刚好,如果分给流民的话……” 旁边其他人早已熟悉衡玉的作风。 连清冷雅致如宋溪,都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千里迢迢送粮给幽州牧,现在进了幽州,难道幽州牧不应该承包我们军队的口粮吗?没了口粮,我们可以一路问过去。” 说实话,幽州不是没有粮食,官府粮仓里的囤粮绝对不少;世家大族粮仓里的陈粮很有可能早已堆到发霉。 只是……幽州百姓手里没有粮食而已。 这个世道的糜烂早已到了根子,无药可救。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一路问粮食过去。 官府不给?世家不给? 真当他们这五千运粮军是摆设吗? 就是这么霸道,就算这么蛮不讲理!然而这就是这几年里衡玉一贯的行事作风! 最开始发出疑问的那人拍了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状:“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衡玉在旁边看了半晌,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 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她在下属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太过不光伟正了些? “主公,这件事就交给我做吧。”宋溪眸光柔和,笑起来一派光风霁月,“赶路无趣,我正好拿这件事来寻些乐子。” 从那些世家手中抢粮,让他们大出血一笔,单是想想就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是亲自去做这件事。 旁边的祁珞扼腕,声音有些郁闷:“我话说慢了,原本我还想请主公把这件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圆满地完成它。” 周墨微笑,儒雅温和:“无妨,事情交给宋先生来做,但我们其他人可以一同前去凑热闹。” 侍卫长也跟着起哄:“正好同去,如果那些世家给脸不要脸,我还能帮忙指挥作战。” 于是一行人比约去逛青楼还兴奋,边说着话边结伴离开,急急忙忙跑去调兵遣将,积极到连午饭都不乐意用了。 衡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支着下颚思考人生,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系统震惊道:【完了,这下不只是男主跟原剧情里不一样,而是所有人的画风都被你带跑了。】 衡玉仰头望天,难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公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属吗? “不,我觉得人性生来如此。这肯定是他们隐藏的本性暴露了,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一个时辰后,宋溪等人拉着五大车粮食,志得意满地回来。 “打家劫舍,果然是发家致富的好手段。”春冬瞧着这一幕,向衡玉感慨道。 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居然连春冬都这么想…… 那看来她的下属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大概似乎可能……真的跟她有点关系吧。 稍等片刻,宋溪过来向她禀告道:“那个坞堡是杨家所有,我们的人才到坞堡,刚说明来意,杨家就运出了两大车粮食,说是看在幽冀两州的友谊上,无偿送给我们的。” “我看他给得轻松,又多要了两车粮食。” “他们这时候倒是大方。”衡玉冷笑。 这杨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琢磨片刻,衡玉说:“既然世家大族们都这么大方,那我们也不急着赶到幽州的治所肃城见幽州牧了,我们一路慢悠悠劫富济贫吧。” “正好趁着这时候,将话本的事情传扬开。”衡玉提醒宋溪。 宋溪了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衡玉他们这支运粮军队一路横推各大坞堡,同时给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提供饱腹的吃食。 衡玉甚至无偿给他们提供了种子,让他们不必非要背井离乡。 ——嗯,种子也是世家‘送’给她的。 这么几天下来,衡玉他们带来的粮食不仅没少,还多了整整两万斗。 不仅赚了粮食,还赚足了百姓的爱戴、拉稳了世家的仇恨。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远在肃城的幽州牧都说了。 幽州牧的幕僚道:“那些世家的人来信,请州牧大人帮忙敲打冀州的人一二。” 幽州牧身材发胖,眼底下的青黛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他低着头翻看某个世家家主的来信,许久,冷笑道:“冀州那些人在我们幽州的地盘上,仗着运粮军队的人数众多,行事也太不讲究了。” “你马上派人过去,催促他们速速前来肃城拜见我。” 顿了顿,幽州牧又道:“说起来,我儿也在那支军队里,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如何?” 幕僚笑道:“有州牧的面子在,谁敢为难五公子,肯定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嗯,冀州的人其实也没对苏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们只是在爆锤苏淳教他做人后,又因为人手不够,把苏淳和他的侍卫仆人们全部抓了苦力,让他们负责帮流民熬煮粮食、分发粮食。 一直无偿给流民分发食物,也容易激化矛盾,所以衡玉在试着让流民们做些简单的工作。 知道苏淳会写字算数,他又多了一项登记的工作。 以苏淳的大少爷脾气,怎么可能乐意做这种事情?但衡玉特意派出了监工,那监工没什么事情要做,就只有一条,盯死了苏淳,敢偷懒就用鞭子伺候。 没有什么懒癌是用一根鞭子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肯定是鞭子还不够粗。 在鞭子的恐吓下,苏淳心底恨得再咬牙切齿,也必须强忍着不满和愤懑,给那些他压根就看不起的流民分发粮食。 这时候,他不停在心底呼唤幽州牧,希望他爹能尽快派人过来解救他,让他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第29章 王朝因我兴替29 想法是美好的。 但如今的现实是残酷的, 苏淳每天勤勤恳恳被压榨,辛苦工作完几个时辰,只能领到一碗噎嗓子的栗米加两个肉包子。 领到这些食物时, 苏淳又怒又委屈, 那个给他分粮食的人白了苏淳一眼:“按照你的贡献, 就是能领到这样的食物。如果想吃好喝好, 那就多做点活, 多做出贡献。” 苏淳扭头一看其他人领到的食物, 发现这人还真没骗他。 但是多做点活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多做点贡献的话…… 分他粮食的人又指着角落那处,语气羡慕道:“谋士大人们不仅吃得精细, 用过膳后还有水果供应。他们那些大人随口提个意见, 那贡献度就足够了。” 苏淳:“……” 懂了,多做点贡献什么的, 不是他不乐意, 是他的脑子不配。 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栗米离开,苏淳没忍住心中的好奇, 绕到谋士区想去看看他们的午膳到底吃了些什么。 然后, 苏淳他居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熟悉的花白长须、古板方脸,不就是他在前去冀州时, 嫌弃聒噪而中途丢下的谋士吗!!! 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淳目光忍不住落在对方的午膳上,看着那熬制入味的鹿肉, 苏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将唇角那悔恨的眼泪擦掉。 再低头去看自己的栗米和肉包子, 苏淳脸色黑得难看。 如果不是忙了一天腹中饥饿, 他肯定会直接把碗都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 苏淳耳尖听到旁边有小小的咽唾沫的声音。 他侧头看去, 发现是一个身材干瘦、大概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 小孩子正抱着碗糊成一团、完全看不出本来形状的粮食在喝,目光始终追随着肉包子,眼里闪烁起渴望的目光。 苏淳的心情突然好了几分,他眨了眨眼,恶劣笑道:“你想吃?” 他随手掰了半个肉包子扔到地上,白乎乎的包子皮在地上滚了小半圈,蹭到不少泥尘。 小孩才不在乎这白乎乎的肉包子有没有沾上尘土,他迅速弯腰捡起肉包子,捧在手上呼了呼,就要把包子送进嘴里—— 祁珞把手按在小孩的肩上,制止了他的动作。 在小孩反抗之前,祁珞将他手里那个干净的肉包子递给小孩,摸摸小孩的头道:“吃这个。” 然后,祁珞冷笑着,俯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淳。 几息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这片天空上头响起。 衡玉正站在一口刚打出来的水井边,验收水井的质量。听到这声惨叫,她抬眸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把水打上来看看。”衡玉吩咐手下。 水桶打上来的水都是混浊的黄泥水。 不过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衡玉探头往下看了几眼,满意道:“不错,告诉监工,到时候打水井就按照这个标准来。” 幽州气候干旱,水量不足,每次种植时作物浇灌都是一个问题。 打水井虽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现在幽州还不是她的,她也不可能大动干戈让这些流民去修建大型水利工程。 所以这些水井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检查完水井,衡玉往派发午膳的地方走去。 很快,她端着一份饭,坐到了那个长着方脸的古板谋士面前,微笑道:“先生,我与你聊聊。” 这一位可是她遍寻很久的,能够掌律法严政的人才。 四天后,幽州牧派来的中卫将高森赶到此地。 高森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眼高于顶的模样,哪怕是见到衡玉和祁珞,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也不曾减弱分毫。 用祁珞的说法:“看到高森后,感觉苏淳都顺眼起来了。” 衡玉抿唇轻笑,手按着桌案,声音没有刻意压低:“祁公子所言甚是,瞧见中卫将时,若不是知道中卫将姓高,我会以为是幽州牧本人亲临。” 高森性子傲慢却不是蠢人,听出衡玉话中的讥讽,不甘示弱道:“山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有幽州牧大人的半分英姿。” “倒是山先生你,若不是知道先生是并州二把手而非冀州二把手,我也觉得山先生比祁公子更像是此地的主人。” 祁珞眉飞色舞,毫不在意他的挑拨离间:“实不相瞒,我父亲嫌弃我不够稳重,这次出使的确是以山先生为主,我为辅。等山先生与并州军队汇合后,才由我独当一面。” 当事人如此不在意,高森忍不住被噎了一声。 他强压着心头不满,道:“暂时不说这些题外话。” “山先生,此次幽州牧大人派我前来,是想让我责问先生,为何要动用你运粮的军队,惊扰幽州世家的安宁生活。” “噢?”衡玉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侧头去问身边的谋士们,“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军队惊扰了世家?”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 “我们的军队可是正规军队,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扰民的祸事。” “我猜中卫将说的是我们领兵去拜访世家一事吧,这……这实在是误会啊,我们只是单纯想拜见各大世家,言行客客气气,举止没有一丝一毫失态。” “没错,至于各大世家给我们送的粮草,这……这难道不是他们给我们的见面礼吗?” 他们的确没动过手,就是直接领着军队到了世家大门前‘勒索敲诈\039;的。 聪明人装傻充愣的水平也是一流的,衡玉听着他们的话,听得连连点头。 她转回去看高森,表现出一副被人泼了脏水的无辜模样:“高先生,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从哪些世家口中传出来的?” 高森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点,压根没设防,随口道出两个世家的名字。 衡玉脸上的无辜之色顿时转为愤怒之色。 她猛地一拍桌案,手掌用力按在桌案上:“好啊,亏我的下属们去这两个世家拜见时,他们表现得那么客气,结果转头就在幽州牧大人面前如此诋毁我的名声。” 下一刻,她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 寒光皎皎,杀意迸开。 “陈虎,你率一千士兵亲去杨家;侍卫长,你率一千士兵前往张家,替我好好问问两家家主,他们为何人前人后两幅模样。” “这般在幽州牧面前诋毁我的名声,是不是对我并州心存不满?” “是。”陈虎和侍卫长迅速起身,抱拳应是,转身退出外面。 君臣之间配合过于默契,等高森终于从这一系列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时,他只能瞧见陈虎和侍卫长远去的背影。 高森愕然:“山先生,之前幽州牧大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幽州牧大人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居然还敢大张旗鼓在幽州动兵,你就不怕幽州牧动怒吗?” “我之前动兵,是记挂幽州的灾情,想要找世家们好好聊天,培养他们乐善好施的品行。” “你看,在我的赈灾下,幽州至少有五千流民不会饿死,至少有一千流民不必承受远离故土之苦。这些人口可都是幽州牧的子民,你说幽州牧为何怪罪于我?” 见高森一时答不上来,衡玉气势更盛,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步步朝高森紧逼而来:“至于刚刚出兵,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只允许世家污蔑我,不允许我去找他们兴师问罪了吗?” “嗯?高将军,你回答我啊?” ‘锵’地一声,长剑全部拔出剑鞘。 剑身的寒芒折射进高森的眼里。 高森用力咽了咽口水:“你——”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在幽州也敢如此猖狂? 衡玉两指并拢,用柔软的指腹轻抚冰凉剑身。 高森最是欺软怕硬,看到衡玉这么猖狂,他反倒摆不出最开始那种高高在上的谱。 “山先生。”高森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快快将您派出去的士兵都撤回来吧,得罪世家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敢在幽州牧面前污蔑我,就要承担这种行为带来的后顾。反正两个小世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冷汗顺着高森的额角往下滑。 那两个世家是污蔑你吗?你明明就是在仗着自己手中的兵力去明抢世家的粮草! 衡玉以手掩面做困倦状,让人带高森下去休息,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目送着高森不情不愿离开,衡玉支着下颚,对宋溪道:“我正愁怎么找借口杀鸡儆猴,这高森就为我送上了理由。” 宋溪温声道:“这两个世家在幽州根基很深,跟其他世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回大闹一顿后,我们也算是差不多把全幽州的世家都得罪光了。” “听着真是刺激。”衡玉感慨,又问,“说书人都培养好了吗?戏班子呢,搭建好了吗?” “主公请放心。” “那就好。让他们迅速赶赴容家军附近的城镇,下一步,我们该接洽容家军了。” 幽州如此广袤。 光靠一万精兵就想占据幽州还是差了点火候。 再加上容家军和她的内应们就差不多。 当天傍晚,陈虎他们踩着苍苍暮色,拖着几十车粮食和几大箱财宝,高高兴兴回到营地。 将他们的收获扫了一圈,衡玉好笑道:“你们这是把他们的仓库都搬空了吧。” 她运粮来幽州一趟,不提将来有可能吞并幽州,就先说面前这些收获,已经够她回本带小赚了。 陈虎嘿嘿直笑,他可是根正苗红的龙伏山寨出身,雁过拔毛那是基本素养。 高森听到消息跑出来,看着那一辆辆满载而归的车马,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如果让那两个世家知道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哪怕他出身高家,也绝对讨不了好。 “中卫将,居然是你来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喊他的名字,那话中的激动,仿佛是偶遇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高森麻木转身,认出喊他的人是苏淳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刚想提起精神应付苏淳。 然而,没等高森调整好心态,握着鞭子的监工快步走到苏淳身边,拽着苏淳道:“我刚刚找你半天,陈虎将军正在找人统计粮草数目,大家都忙不过来了,你赶紧跟我过去帮忙。” 监工拖拽的力气太大,苏淳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高森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爹的亲信都到了,为什么他还是没能够从苦海中脱离出来!!! 第二日清晨,运粮军队离开驻扎地。 苏淳几乎忙了个通宵,现在倚着马车壁憔悴无比。 而高森看上去比他还要憔悴,还要生无可恋。 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一起,居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队伍逐渐接近肃城时,天上下起连绵细雨。 衡玉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幕中,正在跟陈虎、侍卫长他们研究肃城周边地形图。 他们一行几千人,当然不可能进入肃城驻扎,而是要在肃城外挑选合适的驻扎地。 “就在此地吧。” 衡玉点指一个地方。 这个位置,正好能和并州军队形成呼应,而且距离肃城的距离远近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城内,幽州牧也得知衡玉顺利抵达的消息。 他咽下歌姬递到唇边的果肉,嬉笑着亲了歌姬的脸一口,随口吩咐道:“先给他们安排个下马威吧。” 这几年啊,不少州牧都拥兵自重,不怎么把他们雍皇室放在眼里。 那叫山先生的年轻人气焰这么嚣张,还是得先压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皇室的威仪不容冒犯才行。 很快,下方有人领命退下。 在士兵们安营扎寨时,天气逐渐转晴。 营寨旁边是一片还算茂盛的小树林,衡玉待在幕后运筹帷幄久了,连弓|箭都很少碰,更何况是进林子里打猎。她在林子外围绕了一圈,兴致起来,从马车里取来弓|弩,翻身上马,招呼陈虎等人随她一同出游。 周墨笑:“主公今日好兴致。” 主公行事沉稳,年纪不大但一直很有章法。 周墨难得看到主公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不过要他说,这样也挺好的,人活一世除了责任外,也需要为自己寻觅自在。 衡玉笑应一声,又侧头去看陈虎等人:“我们比比看谁射中的猎物多,打中的猎物都拿来给将士们加餐。” 打猎是陈虎最拿手的事情,他得瑟道:“主公,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你,但打猎这种事,肯定是我更胜一筹。”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语。 陈虎背好弓箭,自觉胜券在握,兴致勃勃提议道:“我们是不是该设个彩头?” 衡玉瞅他一眼:“想设什么彩头?” 陈虎搓了搓手:“大当家,我听说你命工匠研发出了一种连射型弩|箭。因为技术的问题,这一批弩|箭的数量不多,如果我赢了您,您就优先将这批兵器分配给我吧。” 他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将领,手底下跟着几千士兵,如果有了这批新式兵器,军队战斗力绝对更上一层,到时候才能更好立功。 衡玉好笑道:“若你输了呢?” “这……”陈虎挠挠头,随口许诺道,“那就罚我抄兵书十遍。” “一百遍。” 丢下这句话,衡玉率先一夹马腹纵马前行,闯进林子里。 小雨过后,在林子里窜来窜去的猎物不少。衡玉搭箭挽弓,只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射程之内的猎物,哪怕是在高速纵马下,她也能箭无虚发。 第九箭时,她搭箭方向偏移了些许,最后锐利的弓箭只是擦中兔子的腹部,没有一击必杀。 衡玉再补一箭,动了动手腕:“太久没练过,果然是生疏了。” 旁边射七箭中五箭,只有两箭直接命中要害处的陈虎:??? 在林子里呼吸够新鲜空气,瞧着天色将暗,衡玉也不再留恋,领着自己的下属们全部往外撤。 一出林子,陈虎眼尖地注意到不对:“大当家,宋先生周先生他们是不是正在跟人对峙着?” 衡玉顺着陈虎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从宋溪他们身上一掠而过,停顿在站在宋溪他们对面的那几人身上。 为首一人穿着精锐的轻甲,身材健壮,他横眉冷脸,嘴巴没有停过,一直在说些什么。 隔着的距离太远,衡玉即使能读懂唇语,也实在看不清楚。 苏淳、高森这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正缩在他的身后,大概是觉得有了倚仗,他们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看来有人要给我下马威啊。”衡玉毫不意外道。 她轻笑了下,将已经收起来的弓重新取来,再从背后的箭筒一下取出三支箭|矢。 一弓搭三箭。 眼睛半闭半睁,感知风向瞄准。 下一刻,三支箭矢如流星般狠狠超前飞去,于空中摩擦空气,激起刺耳的破空声。 为首的中年将领注意到不对,侧头看来,瞳孔一缩,就要想办法往旁边闪避。 但—— 三支箭将他的退路都封死,无论他怎么闪避都必然会中箭。 铛—— 两箭落空,一箭避无可避。 那支避不开的箭矢射入中年将领的头盔,冲劲不减,带着头盔一道继续往前飞去,最终钉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头盔掉了,中年将领头发凌乱,对衡玉怒目而视。 衡玉再取两箭,同时朝苏淳和高森射去。 中年将领脸色微变,顾不上动怒,试图截下这两支箭。 然而,他只有一个人,顺利打掉射向苏淳的箭后,中年将领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从高森的耳畔一掠而过。 箭速太快了。 直到利箭落地,高森的耳畔才渗出粘稠的血迹来。 感受到耳畔的疼痛,高森捂着自己的耳朵骇然尖叫。 衡玉翻身下马,随手将弓|弩抛给下属,快步走到中年将领身前:“如果我猜得不错,将军就是执掌幽州铁骑的唐将军吧。唐将军果然好身手。” 唐将军脸上有些挂不住,硬邦邦道:“当不起山先生的夸奖。我实在没想到,并州山先生居然会有如此凌厉的箭法。” 幽州牧还想让他给冀州的人下马威,现在分明是他被震慑住了。 “过誉了。”衡玉笑道。 回完这一句,衡玉也不追问唐将军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扭头与宋溪说话。 宋溪素来最懂得衡玉的心思,只是闲聊几句安营扎寨的问题,压根没提过刚刚的对峙。 唐将军在旁边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道:“山先生。” 衡玉明知故问:“将军有事?” 唐将军憋着气道:“山先生有所不知,你们挑选的这个地方不能作为安营扎寨的地方。我刚刚正在与你的谋士沟通,但他一直表示要等你回来。” “为何此地不能作为安营扎寨的地方?我们花了三个时辰才顺利扎好营地,若是换个地方,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就要到深夜了。”衡玉又问。 唐将军板着脸,一五一十复述起同僚帮他捏造的理由。 “前段时间,幽州牧大人曾经反复做过一个恶梦。他心中惊惧不已,特意请来天师道的人解梦,最终,那位高人告诉州牧大人,说这附近几里地内都不能出现浓重煞气,否则会让幽州陷于战乱之苦。” “冀州运粮军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多时辰,再停留下去,势必会为我们幽州招来大祸啊。” “还请山先生为幽州百姓考虑一二!” 这个理由找得实在是不错,不错到衡玉在心里赞了一声,觉得能想出这个理由的绝对是个搞舆论的人才。 再过段时间,她肯定要把这个人才拉拢到她身边!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衡玉心下赞叹,面上笑意吟吟。 “我有位至交好友是天师道的祭酒,在他没成为祭酒之前,时常与我讨论各种解梦之术。成为祭酒之后,他更是开始研究风水术数之学,连带着我也学到了不少。” “一般来说,反复做噩梦,应该是幽州牧大人心神不宁,缺一浓重煞气之物为他镇魂。所以那个人解的梦是错的。” “而且在安营扎寨之前,我曾经特意观察过此地地形,如果用煞气重之物镇压此地两月之久,整个幽州只会越来越红火,不可能会招来任何大祸。” 衡玉表现得十分专业,捏造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而且她觉得,她捏造的水平明显更高几层楼。 ——因为,只要能让她在此地驻扎上两个月,整个幽州就差不多能易主了。幽州在她手里,再怎么着都不可能比在现任幽州牧手里差,可不是越来越红火了吗。 唐将军神色僵硬,勉强挽救道:“那人也是天师道祭酒。” 衡玉摇头,肯定道:“不可能,绝对是个骗子。” 唐将军知道她也是在胡说八道。 但憋屈的点就在于,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但因为整个过程是他先开始的,他还必须捏着鼻子忍了。 就在唐将军有些走神时,衡玉突然轻笑:“对了,既然我们这支军队能为幽州带来好运,那请幽州牧大人出城,亲迎我进城,也不算是什么为难事的吧。” 旁边,苏淳猛地瞪大眼。 之前在冀州时,他也狮子大开口,嚣张地让冀州牧亲自出城迎接他。 结果—— 结果被揍得服帖了。 然而不同人做同一件事,最后的结果却是丝毫不同。 唐将军唇角微动,拧着眉打量衡玉好几眼:“总之,我会将此事禀告给州牧大人。出来迎接与否,就看州牧的意思了。” “麻烦将军了。” 唐将军指着苏淳和高森道:“天色将暗,我不便在此久留,这两人和他们的侍从我也一并带走了。” 衡玉答应得爽快:“应当的。” 她还期待着这两人回去后,能够多在幽州牧耳边说她的坏话。 州牧府。 幽州牧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正准备小酌几杯葡萄美酒,就看到他最宠爱的儿子苏淳急匆匆朝他跑来。 人才刚露出个影子,悲戚的喊声就先一步响了起来:“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音落下,幽州牧也顺利看清苏淳的容貌——黑了,瘦了,看上去憔悴了。 幽州牧心头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使一趟受了这么多苦?”出使能遭什么罪啊,有他的大旗顶着,那些官员不应该好好供着他儿子吗? 有了自家州牧爹撑腰,苏淳的胆子瞬间肥了不少。 他哭丧着脸,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到的虐待说了出来——当然,对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州牧公子来说,让他吃个肉包子都算是虐待他了。 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苏淳说着说着又有点怂了,没敢说太多有关那位山先生的坏话,火力基本都集中在祁珞那家伙身上。 只是听苏淳提了那么几句,幽州牧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汹汹怒火:“冀州的人居然如此无礼!” 他心疼苏淳的遭遇。 但幽州牧心中的怒,更多是出于……他的名头在冀州并不好用,冀州的人没有因为苏淳是他宠爱的儿子而捧着苏淳。 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对他的蔑视,甚至于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吗?! 胡乱安抚苏淳几句,幽州牧让他回屋好好休息,随后,幽州牧又一一招来唐将军、高森。 等听完他们所有人的话后,幽州牧猛地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祁珞、山先生是吧,在我的地盘,你们再嚣张也给我伏着。” “唐将军,你明日再去找他们,让他们把运来的粮草交给你,就说你要尽快拿这批粮草去赈灾。” “然后,不要给他们提供任何的补给。我倒要看看,没有了补给,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世家的坞堡,那个山先生要拿什么来养活手底下的兵。” 高森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敢火上浇油,向幽州牧强调衡玉他们抢了一堆粮草的事情。 第二日,衡玉又在营地见到了唐将军。 她已经摸透了幽州牧的性子,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于是在唐将军第一次过来时,衡玉只给了一万斗粮草。 果然,唐将军又来了第二次,在第三次时,斥候甚至探查到了幽州铁骑在驻扎地附近行动的踪迹。 ——火候已到。 当天晚上,衡玉就因为不适应幽州水土病倒,不得不卧在床榻上养病,具体事情都交由祁珞来处理。 月上枝梢,夜深霜重时,一行六人牵着马匹离开驻扎地。 每一匹马的马蹄都缠了厚厚的布,保证马蹄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不会惊动任何人。 一直到离开驻扎地几里地,衡玉才抬手,脱下那将她大半张脸都遮挡住的兜帽。 “走吧,我们去云溪城。”衡玉轻声道。 那曾经深深烙印下容家痕迹的军队,如今千疮百孔,正驻扎在云溪城外。 幽州云溪城,可以说是幽州的第一道门户。 这里一旦被攻破,幽州一小半的城镇都将暴露在异族铁骑下。 所以这个城镇有着很美好的名字,也有着非常荒凉的环境。 近期云溪城最热闹的事情,大概是有个叫‘家荣’的戏班子过来义演。 这支戏班子并不专业,表演水平一般般。 但他们的班主说了,是听说容家军为了镇守幽州付出巨大牺牲,他心中感念容家军的英勇,所以带着他家的戏班过来免费表演一个月,让云溪城的百姓和容家军的士兵们都能放松放松心情,从中寻得些乐子。 当然,容家军现在不叫容家军,而是改了名字叫‘西军’。 只不过大家都喊习惯了,西军这个名字更多用于朝廷公文,在民间还是更习惯‘容家军’这个名字。 哪怕是容家军的士兵们,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由此,其实也能感受出来容家人刻在这支军队的印记之深。 ——哪怕人走茶凉,物是人非,这种印记依旧没有被磨灭掉。 这天上午,云溪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 整个土黄色的城镇被雨幕笼罩,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过,容家军左军统领徐腾并没有那个心情欣赏,站在门口看着下个不停的雨水,他心烦道:“下下下,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下的时候雨水倒是下个不停。” 妻子追出来给徐腾加衣服:“你还能左右了老天爷不成?你今日不是不用去军队吗,正好有空,带平平和安安去茶楼听说书吧。” “什么说书?”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徐腾的心情好了些。 “就那个家荣班,他们不仅过来表演,还带了三四个说书先生过来。最近那几个说书先生一直在茶楼里说书,说的是什么……话本名字好像叫《将行》。” 荣。 听到这个发音相似的名字,徐腾眼底一暗。 但是为了不给家人招来祸患,徐腾压下喉间那种哽咽,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笑道:“行,我正好带平平和安安去买饴糖吃。” “省着点用钱。”妻子嗔他一句,却也由他。 徐腾苦笑:“真的缺钱,买糖的那几个铜钱也顶不了什么用。” 妻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一瞬,说:“李顺他真的没救了吗?” “没钱、没药、没大夫,什么都没有,我这个铁骨铮铮的兄弟居然只能躺在床上一心等死。” “……可是李顺好歹也是统领,军队里真的都不管管吗?” “呵,李顺的两个属下巴不得他赶紧死,给他们腾位置呢。他们的背景那么大,有他们在,军队里谁敢管李顺?”气闷一句,眼看着妻子的情绪也不对起来,徐腾拍拍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起几分歉意,“不该跟你说这个的,我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他们醒了吗。” 一双儿女还没睡醒,徐腾从院子走进他们的屋子,将他们从床上捞起来。 两个小孩子原本还想再睡下去,但徐腾一说要带他们去买糖吃、去听说书,他们顿时不困了,快速从床上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积极地拽着徐腾出门。 徐腾被他们逗得开怀,心底的惆怅压下去不少。 今天是每旬一次的集日,主街比以前热闹不少,徐腾直接领着女儿走进他常去的茶馆,挑了个角落的桌子坐着。 像徐腾一样出来听说书的人不少,不多时,茶馆就坐了个七七八八。 衡玉和侍卫长两人来得有些晚,走进茶馆里,里面已经没有单独的空桌子了。 “看来这出《将行》比我想象中的受欢迎。”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虎口。 她今天做的是普通书生打扮,容貌还是那个容貌,不过稍稍收敛了几分自己的气质,免得因为气质太过突出而显得突兀。 侍卫长那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茶馆里扫视一圈,在要收回来前,他的目光突然在徐腾身上停顿片刻,慢慢地,他眼中浮现起克制的喜色。 “少爷。”侍卫长侧头看向衡玉,悄悄打了个手势,并且指着茶馆最里面那张桌子。 衡玉诧异挑眉,没想到会这么巧。 “我们过去吧,你尽量别说话。”衡玉边绕开人群往里走,边低声提醒侍卫长。 他们每个人的容貌都是做过伪装的,就算是熟人也没办法认出来,但声线就不好伪装了。 走到最里面的桌子,衡玉倒握折扇,朝着徐腾拱手一礼,温声询问徐腾介意他们坐下吗。 徐腾的目光从衡玉身上一掠而过,在侍卫长身上停顿多了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过徐腾实在想不起这种熟悉从何而来,他摇头表示不介意,请衡玉他们坐下。 衡玉才刚坐下不久,说书人便登台一拍惊堂木,讲起《将行》这凄美悲壮,又跌宕起伏的话本故事来。 第30章 王朝因我兴替30 《将行》这出话本, 很多人就是听个热闹寻些乐子,但落到一些人耳里,却因为太有代入感而震人发聩。 徐腾搭在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大概是觉得抖得太厉害, 怕被人察觉出异常来, 徐腾将手收到桌子底下, 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可是, 他泛白的唇角、陡然猩红的眼睛却无法遮掩。 衡玉一直在摇动折扇。 借着折扇的遮掩, 衡玉的余光低调落在徐腾身上,仔细观察他的异状。 在话本中场休息时,衡玉端起面前的茶杯细抿一口, 似乎是刚觉出不对般, 她问徐腾:“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我看你额头上好像冒了不少汗。” 徐腾猛地回神, 胡乱用袖口擦去额上的汗:“没什么没什么,是这天气太闷了。” “也是, 这一大早的就在下雨。” 衡玉状似抱怨, 又将面前的糕点推到平平和安安的面前,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给两个小孩子尝尝。 徐腾连忙出声拒绝,不过还是坳不过衡玉, 不好意思地取了两块糕点。 “《将行》里面那被奸相残害的舒将军一家, 我听着……他们的事情与容老将军一家有几分相似。”就在这时, 隔壁那桌的客人突然轻声交谈起来。 “听说这出话本就是为了容家军写的。那家荣班的班主不是说了吗, 什么……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 有些相似也是正常。” 他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衡玉这一桌,她、侍卫长和徐腾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耳目很清明,这番话几乎一字不差地落入他们耳里。 衡玉心底一乐,这还真是巧,她正想着该怎么把话题扯到容家军身上,隔壁桌就完成了这个助攻。 “如果容老将军对应上了舒将军,那奸相呢?这满朝公卿里有没有这么一个奸相?”衡玉眼神黯然,突然低声道。 似乎是觉得情绪外露得过了,她忍不住别开头,朝徐腾一拱手:“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 徐腾摆手。 他看了看衡玉,欲言又止。 于是脸上也不禁怅然。 如果容老将军在,不,哪怕老将军不在了,容宁将军在的话,他们这些人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容宁将军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会勾结鲜卑呢?他平生之愿就是封狼居胥勒石以记,怎么可能会跟那些他所睥睨的外族为伍? ……而且说实话,就算容宁将军真的做了错事又如何?他依旧愿意追随在容宁将军身侧。 在徐腾看来,这满朝公卿里,只有容老将军和容宁将军在时,他们这些卑贱之人才能活出头。 军人保家卫国,保家他可以理解。 但是卫国?这样的国有什么好守卫的。 这么一深想,徐腾就忍不住走神,完全没把后续的话本剧情听进去。 说书人退台后,两个小孩拽着徐腾,嘴里一个劲说着舒家好可怜,那个什么相是大坏人。 徐腾摸摸他们的头,教他们:“是啊,舒家是大英雄,那些迫害他们的人心里什么想法都有,但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从来没考虑过国家大义,他们怎么会不坏呢。” 他感慨完了,看着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模样,轻叹一声,将铜板扔到桌面上,牵着两个孩子离开茶馆。 衡玉没有追上前去,只是坐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她侧头去问侍卫长:“他是谁?” “徐腾。以前是将军的亲兵,后来资历攒够了,就被调去左军当统领。” 按照雍朝的建制,一军统领手中有两千士兵。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下:“暂时将突破口选在他的身上,你派人去将他这几年的事情调查清楚。” 其实她到云溪已经有三天了,但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寻找到最合适的突破口。 在容家军里,容家旧人非常多,可不是谁都能够进行合作的,不细细挑选绝对会出大事。现在来看,这个叫徐腾的统领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日后,徐腾的信息全部摆在衡玉面前。 侍卫长解释道:“少爷,属下动用了我们埋在容家军里的人,但时间太匆忙了,目前只能查到这种程度,更细致的信息还需要再等一日。” “应该足够了。” 衡玉说,垂眸迅速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片刻,她的指尖在‘李顺’这个名字上停顿片刻:“安排一下。” 她没明说,侍卫长却已经会意。 病人不会对大夫设防。 更何况,这个大夫还是无偿义诊。 所以,虽然觉得这个大夫问的问题太详细了,但大夫解释说他的病很可能跟军营生活有关,李顺也就信了。除了不能说的事情,大夫问的其他事情他基本都回答了。 末了,大夫将列好的药方递给李顺:“药方就是这个,我尽量列了便宜又有效果的草药。” 李顺心中有些忐忑,伸手接过药方。 他是没落世家出身,写得一手好字,又因为常年行军接触过浅薄的药理知识,大概扫了眼药方,李顺就知道大夫果然没有骗他,药方上的草药都比较常见。 他暗暗舒了口气,真诚地向大夫道谢,那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希望的光华。 如果能够活着,谁甘心一直躺在床上等死呢。乱世之中没有了他的庇护,他的妻儿该何去何从。 大夫摆手,温声笑道::“无妨无妨,十几年前我受过容家军的恩惠,若是不知道李统领受伤就罢了,知道之后还是想尽一份心力。” “再者说了,李统领的伤是因为前段时间抵御鲜卑而受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李顺眼神一暗,勉强笑着送走大夫:他的伤是因为杀敌而受的,百姓感念他的付出,但他的上司和那两个下属却恨不得他躺着去死。 等到大夫离开,妻子一脸高兴迎进来,眼里闪烁着没擦拭干净的泪光。瞧见李顺神色不对,妻子脸上喜意一僵:“怎么了,难道大夫……” “没事没事,大夫已经为我刮去腐肉,只要这两天不再发烧,我就没什么大碍了。”李顺连忙出声安抚,并且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这是大夫开的药,你去药方里面取药吧,家中的存银应该够用。” 妻子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刚刚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妻子的眼睛又忍不住通红起来,显然后怕极了。 大夫为李顺诊治完后,提着药箱慢悠悠走在路上,绕了好几圈,最后才走进一个普通的院子里。 见到坐在上首的衡玉,大夫恭敬行了一礼,将他和李顺的问答尽可能复述出来。 衡玉认真听着,斟酌片刻,她侧头看向家荣班的班主,也就是陈退。 “加大话本和戏剧宣传的力度,是时候放出风声,让大家知道话本里的人物对照了现实中的哪些人。” 乐家、贺家、王家……好几个世家都往容家军里安插人手。 这些家族里的聪明人不少,他们当然知道收买人心的道理,但因为彼此拖后腿、天天内斗,容家军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分裂成了好几个阵营。 像是李顺、徐腾他们这种,既没有忘记旧主、又无法融入新将领手里的统领,在容家军里的处境非常尴尬。 但他们,偏偏又是容家军里实力最强悍的一方。 在《将行》风靡整个云溪城,几乎为家家户户所知晓时,一则小道消息突然在私底下流传开。 “你们知道吗,《将行》里面的舒家对应的就是容家,那残害忠良的奸相就是乐贵妃的父亲和贺家人……至于那个纵容奸相、早就想对舒家除之后快的皇帝,就是……” 这个消息有些大不敬,偏偏又刺激得很。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云溪城的百姓间传扬开了。 又因为这种消息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没人特意到云溪城的官员面前提及此事,所以一时间,这个消息压根没传到任何品级高的官员耳里。 有人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有人拿话本上的剧情去说服,有人拿这些年容家做过的好事去辩驳…… 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这个消息也顺利传到李顺、徐腾和另外几个统领、大队长的耳里。 满城喧闹,人心动荡。 然而,容家没有后人了,就算他们觉得容家无辜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种声音刚传开时,又有一个消息流传开。 “你们忘记了《将行》吗,舒家小少爷舒玉在忠仆的护卫下逃出京城,滚落山崖后遇到绝世高人教他怎么打仗怎么治理天下。在这过程中,舒玉还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成功为家族洗刷冤屈。” “……你们说,容家当年,难道真的没有人逃出来吗?” 这个消息,无心人听个热闹,有心人却不是这么想。 徐腾、李顺几人终于按捺不住,悄悄约了个时间,低调在家中碰头。 几人各自坐着,面面相觑,都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 徐腾觉得嗓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咳了咳。 然后,刷刷刷——在场所有人都扭头盯着他,一副等他开口的模样。 徐腾:“……清,清个嗓子。”他挠挠头,“算了,我们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我跟大家认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这场聚会又是我带头组织的,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众人神色一凝,然后就听徐腾继续道:“那家荣班也好,《将行》也好,都古怪得很。” “家荣,倒过来……不就是容家吗?”李顺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般砸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有人激动道。 李顺是没落世家出身,因为识字又能统兵的缘故,在军中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多:“没错,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军中曾经戒严,说要搜查奸细。” “但我私底下打听过,军中很可能是在搜查……容小姐,她从帝都逃了出来。” 李顺又道:“小姐……我还记得将军说小姐的及笄礼将近,他到时候定要请年假回京参加小姐的及笄礼,送她出嫁。算算年纪,小姐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双十年华了吧。” 一番话后,现场又再次陷入沉默。 众人无声对视,似乎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徐腾轻咳一声,“我是说如果……如果小姐真的出现,你们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有人艰涩道。 “我也不知道。”又有人苦笑。 “容家军现在乌烟瘴气,小姐之前逃出京城,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要怎么改变现在的局面?” “丘畅,你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徐腾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觉得有几分古怪,忍不住出声问道。 房间角落,气质粗犷的男人抱着茶杯始终沉默不语。 听到徐腾的点名,男人慢悠悠抬头,露出一张与丘畅几乎完全一样的脸。 但他的声线与丘畅完全不同。 “如果小姐有实力能让容家军恢复昔日的荣光,诸位身为容家旧人,可愿意追随于她,助她夺回容家军吗?” 徐腾脸色猛变。 周围的李顺等人也纷纷起身,手按在腰侧刀柄上,神色紧绷,似乎只要角落里的男人敢轻举妄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砍向他。 “你不是丘畅,你是何人?丘畅怎么了?”徐腾咬牙切齿,心中慌乱之下,甚至没听清刚刚男人说了什么。 这个假丘畅,其实就是侍卫长。 他长叹一声,拱手行礼。 “容宁将军麾下亲将,窦竞是也。诸位,一别多年,许久不见了。” 云溪今夜又下起雨来。 云溪城外十里地,容家军就驻扎于此。 偌大的军营被切分成三部分,分别为左军、中军、右军。 其中,中军的将士待遇最好,基本都是那些世家将领的亲信。左军和右军经常要承担各种脏活危险活,之前和鲜卑一战,牺牲最多的就是左军。 徐腾身为左军统领,分配有一个独立的小帐子居住。 他今夜很奢侈地点了两支蜡烛,穿着完整的轻甲,正安静盘膝坐在烛光下,垂眸擦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宝刀。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般,擦完宝刀后,徐腾静坐不动。 ——交换口令的声音,看来是到换防的时间了。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今晚守卫左军的士兵全部是他和李顺的手下。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平时这个点,正是整个军营里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 外面有清越的鸟叫声响起,正是云溪城中最常见的一种雀鸟叫声。 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是这道鸟叫声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又再次重复一遍。 徐腾从桌案后起身,一把熄灭蜡烛,提着手中大刀走出帐子。 雨声掩盖了所有细碎的动静,哪怕有人不小心踢翻东西,也只是惹得熟睡的人嘟囔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 偶尔有人起夜,也睡眼惺忪。 直到一个时辰后,三军帐中燃起明亮灯火,才有人惊醒警觉,猛地从床上弹起,握住枕侧的武器迅速出了帐子。 然而,才刚在帐子前露面,便有长刀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左军所有统领级以上将领全部被控制。” “右军也已全部被制服。” 两刻钟后,才有人再报:“中军也不辱使命。” 帐子里,衡玉安静跪坐着。 今夜她依旧穿着方便行动的男装,然而一头柔顺的长发没有像之前一样束起,而是全部散落在耳后。 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而非男子。 幽谧的烛光拉长,照在她的半边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添了几分神秘。 听到徐腾的禀报声,衡玉缓缓抬眸,声音冷肃:“中军怎么慢了这么多,是不是出现了剧烈反抗?” “是。”徐腾道,“我们控制了那些统领级的将领后,出面命令左军和右军的士兵,他们都会听命行事。但是中军那边的士兵桀骜惯了,有很多中队长、大队长不服我们的命令,阻止起了反抗,不过并不影响大局。” “那些会反抗的,都是对方的亲信。杀一杀见见血也好,总要做清扫的。”衡玉的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 权势之争素来如此。 她杀人见血,是为了这天下再无动乱杀伐。 只要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她就不会迟疑。 徐腾领命退下。 黑夜里,雨水还在下个不停,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刀剑撞击声、惨叫声、喝骂声,无数声音杂在一起,构成乱世的一角。 衡玉低头为自己研墨,提笔作画。 她手中这幅骏马图刚画完,外面就有人匆匆来报:“小姐,全部都结束了。” 衡玉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收起桌案上摊开的画作,这才起身道:“正好,我们去见见他们吧。” 中军军帐里,二十几个将领被捆得死死的,东倒西歪跪在军帐角落。 其中有几个将领是世家出身,虽然从军,但那身文弱之气一看就是没怎么动过刀杀人的。 他们原本高高在上,在容家军里地位崇高,一夜之间却被制服。此时不少人嘴里都在不干不净骂着,还有人对徐腾怒目而视:“徐腾,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祸及妻儿吗?” “难道你以为,凭着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真的能够执掌下整个军队吗?我劝你们现在乖乖放了我们,如此还能得到一个痛快。” 这个人刚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推了推,不赞同地拧眉摇头:他们的生死还在别人的手底下,这么猖狂,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徐腾,别信他说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加官进爵,战功不会被私吞,粮草兵器能够及时供应上对吧。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以琅琊陈氏的名义起誓,会尽可能满足你提出来的任何要求。”有人声音柔和,展示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温和体恤。 徐腾抱剑站在他们旁边,与李顺等人一起,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如同是在凝视一群跳梁小丑。 “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清局势吗?”徐腾轻声道,“这容家军,甚至是整个幽州,整个天下,都要变天了。” 容家军如今的大将军姓洪,出身顶尖世家。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眉间有常年蹙眉而形成的褶痕。 听到徐腾的话,洪大将军神色冰冷,高声怒喝:“今夜的所有行动都太缜密了,绝对不是你们这几个人能够想出来的。你们背后肯定站有其他人吧,对方是谁?事到如今还不露面吗!” 话音刚落,有人掀开帐帘,逆着破晓的晨曦踏入帐中。 衡玉长发披散,穿着一袭广袖华服,身姿如松,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衬得她风姿夺目。 “承蒙洪大将军挂念。”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容家孤女容衡玉,今日为取容家军而来。” 第31章 王朝因我兴替31 像是为了回应衡玉的话般, 她话音刚落下,徐腾等人纷纷抱拳行礼,声音整齐:“小姐。” 被捆得严实的众人纷纷抬头, 震惊看着衡玉。 其中, 又以洪大将军左手边的青年小将反应最大。 “你居然没死。” 青年小将呢喃出声, 脸上布满惊恐之色。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却像是被扼住喉咙般无法出声—— 当年容家的漏网之鱼, 居然能成长得如此厉害, 兵不血刃间就顺利控制了整个军营。 他的身体颤抖得太厉害了,似乎正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衡玉的视线不由被他吸引,转念一想, 讥讽道:“乐家的人。” 旁边, 李顺应道:“小姐,这的确是乐家的人。” 衡玉唇角微微上扬, 一步步走到青年小将面前, 冰冷俯视他:“你在害怕。” “你到底是谁?” 青年小将咽了咽口水,艰涩道。 他这个问题问得诡异, 衡玉却跟上了他的思绪。 “龙伏山寨大当家, 并州牧效忠之人,冀州牧效忠之人, 以及——容家军之主。” 衡玉声音清悦,但每念出一个名头, 都让青年小将的心往下沉了一寸。 最后, 他如坠冰窖。 时至今日, 她终于能将自己的身份、自己所取得的成就光明正大宣告出来。 所以衡玉没有停, 继续说道:“当年乐成景就是被我算计而死。这几年里, 乐家的生意不景气也是因为我从中设计。” “我知道你在担忧害怕什么。乐家欠容家的血债, 我会一笔笔,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现在,就从你开始吧。” 话音落下,衡玉猛地举起右手往下一压。 李顺捧着一沓纸上前。 最上面那张纸上,写着这几年里青年小将犯下的罪行。 ——这是衡玉安插在容家军的人调查出来的。 “乐成杰,任中军大统领五载,这五载时间里尸位素餐,一心争权夺势。是造成容家军乱源的罪魁祸首之一。” “五年前遇鲜卑,延误战机,导致两千余士兵伤亡……三年前……两年前……两个月前那场战役,也是因为他指挥失误,容家军才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依照军法,扰乱军心,祸乱军营者,当受车裂之刑。” “你们不能动私刑!”青年小将怒吼。 但很快,那股愤怒又化为恐惧,他的眼里布满浓重的红血丝。 明知道对方是容家人,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但青年小将还是挣扎道:“你不是要按照律法来惩处我吗,好,你莫要忘了,依照律法,刑不上士族子弟!” 衡玉扫他一眼,冷冷启唇。 “军法是我祖父为容家军制定的,所以我遵从。” “你说的那一条是雍朝律法,和我有什么关系?” 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拿雍朝的律法来约束她的行为?笑话! 已经欣赏够青年小将的狼狈,衡玉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抬眸往旁边看去。 很快,有侍卫会意,上前拎起他的领口,将他如死狗般拖出帐外。 李顺按照衡玉的示意,继续念下一个人的罪行。 跪在这里的二十多个将领,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或多或少都触犯过军法。 最后一个被审判的人是洪大将军。 他安安静静跪在角落,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抬头与衡玉对视。 “我会把容家军还给你。” “我还会动用洪家的人脉,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让陛下还容家满门清白。只要你能放我一命。” “用这么简单的要求来换取这么多好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洪大将军声音平静,似乎是觉得衡玉没什么理由拒绝。 衡玉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抿唇轻笑。 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于是那抹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她居然生生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我还需要洪家为我调查当年旧事?还需要雍宁帝还我满门清白?我只需要保持现在的步调一步步往上走。” “你——”洪大将军脸色涨红,难以置信道,“你一女子,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足以名垂青史,难道你还想以女子之身更进一步?” 洪大将军的这种想法,也会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目光一冷,衡玉对李顺说:“继续念。” 天光刺破苍穹,照彻山河。 营地的雨水下了一夜,现在终于放晴。 在衡玉审判这些将领时,所有不参与行动的士兵都接到命令,待在帐子里不得外出。 直到审判结束,这些将领的亲信也全部被拔除,才有人高声呼喊,命令士兵们迅速赶去集合。 这些士兵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营地出了大事,一接到命令就急匆匆跑出去集合。 看到站在高台前方的统领们基本都还是熟面孔,这些普通士兵的心才稍稍安宁了些。 两刻钟后,士兵们彻底完成集合。 徐腾小跑到衡玉面前禀报,脸上带着淡淡羞愧之色:“小姐,全军集合完毕,让你久等了。” 要知道,容老将军在时,容家军令行禁止,再突兀的集合都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 现在这是小姐接手容家军后的第一次集合,却让她看到了这么糟糕的表现。 徐腾当然会觉得羞愧! 衡玉笑了笑:“已经比我想象中好了。虽然全军集合的时间很长,但里面有几支队伍集合速度很快,那应该是徐统领你们手底下的兵吧。” 听到衡玉的话,徐统领的心好受很多,他抱拳行礼应了声是。 衡玉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年,徐统领做得很好。” 不知怎么的,明明小姐和容宁将军的长相并不十分相似,但这一刻,徐腾却觉得时光颠倒重叠了。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更恭敬更用力地行礼。 衡玉看着他的模样,知道他是想起了旧事。事实上,她能这么顺利就取得容家军,就是凭着这些人对她祖父和小叔的感情。 这其实……也算是她祖父和小叔留给她的底牌吧。 瞧着时机已经差不多,衡玉越过徐统领,穿着那身与军营格格不入的广袖华服,一步步走上高台。 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里面有震惊,有探究,有错愕…… 衡玉安静站在原地,让他们打量了个彻底。 “有在军队里待了超过五年的人吗?举手示意一下。” 底下的士兵们稀稀拉拉举起手来。 衡玉笑了笑:“你们看到我站在这里,肯定觉得很奇怪,也肯定很好奇夜里发生了何事。” “在告诉大家夜里发生何事前,我先让大家认识认识我吧。” “我姓容,名衡玉,是容家遗孤,从今往后也是你们的大将军。” 下方顿时响起不少哗然之声,一些士兵的脸上浮现出怀念而激动之色。 “我既为大将军,这支军队就不用西军的名字了,而是重新改回容家军。只不过今日起,容家军不是以我祖父的容姓来命名,是因我而得名。” 她不会抹去祖父和小叔在这支军队里的痕迹,但她需要在里面刻下自己的烙印。 如此一来,才能让这支军队彻底为她所用。 说完这番话,衡玉两手相击,下令道:“将人全部带上来。” 接下来,她要借洪大将军、乐成杰他们的性命,来立她的威望。 这应该是这些人对这支军队的唯一贡献了。 血染高台。 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统领们,在被斩杀时,其实与普通士兵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求饶,他们怒骂,他们在无法辩驳的罪名下受刑而死。 这一幕给了下方的士兵们极大的震撼,也让士兵们顺利记下了衡玉这个人,以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威势已经立下,接下来,衡玉开始推恩——首先,命李顺开粮仓,给士兵们发齐上半年的粮晌。 忙碌了整整一天,等到今日的事情彻底结束,衡玉已经困倦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支着下颚,跪坐在桌案后,整个人昏昏欲睡。 但没过几秒她又猛地睁开眼睛,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对侍卫长说:“继续回禀。” “小姐……大将军。”侍卫长连忙改口,无奈劝道,“夜已经深了,这些事情不如留待明日再处理。您这些天为了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容家军,实在耗费了太多心力。” 衡玉摆手:“不必多言。” 她必须抓紧时间。 要知道,云溪城距离幽州牧所在的肃城并不远。 今天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消息已经走漏,她必须在幽州牧反应过来之前,处理完容家军的事情,然后赶回宋溪他们那边主持大局。 侍卫长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加快语速。 一直忙碌到子时,衡玉才胡乱泡了个澡,倒在床榻上入睡。 但没过两个时辰,她又睁眼点灯,继续坐起忙碌。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衡玉暂时停止了军队训练,招来家荣班这个戏班子专门给士兵们唱《精忠志》,还让说书人给他们讲《将行》,讲容家军昔日的荣光。 这个过程中,衡玉还在梳理军队公文。 当然,她带来的下属里有这方面的人才,所以她主要是把控大方向,细节之事全部交给下属来处理。 连轴转般忙了两天,这天傍晚,衡玉将徐腾、李顺等人全部叫过来,把写好的公文递给侍卫长:“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按照这个章程行事。” 又看向徐腾:“我等会儿就要连夜赶去肃城。你选出一万精兵,明早带着他们全速赶赴肃城与我汇合。” 再看向李顺:“你率兵拦住幽州铁骑的大部队十日。不需要与他们正面对抗,只要想办法让他们不能赶去肃城即可。十日时间,我会拿下幽州。” 几人纷纷行礼,表示不辱使命。 将大方向交代妥当,确定没有什么疏忽后,衡玉抱拳行礼:“那此地之事,就交给诸位了。” “将军,这可使不得。” “对啊将军,你怎么能向我们这些粗人行礼。” 李顺等人大惊,连忙劝阻。 衡玉轻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出帐外翻身上马,披星戴月赶回肃城。 州牧府里,幽州牧正在与宠妾调情。 两个人闹着闹着,原本已经闹到了床榻上,就在准备进入正题时,外面有人用力拍打门,高声通报道:“州牧大人,云溪急报!” 幽州牧被吓得一激灵,脸色铁青:“什么急报不能明日说。” 听到‘容家军有乱’这五个字,幽州牧顿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第32章 王朝因我兴替32 容家军现在就驻扎在距离肃城一百多里的云溪, 如果真的出什么乱子,很容易就波及到肃城。 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幽州牧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他草草穿好衣服, 赶去议事厅召见他的幕僚们。 很快, 幽州牧最信任的几个幕僚都到齐了。 向幽州牧行过礼后, 众人纷纷坐下,迅速翻看起云溪那边传回来的情报。 其实他们手中这份情报并不完整,里面只是简单提了容家军易主和容氏女的事情,至于衡玉就是容氏女这种机密事, 上面一点儿也没涉及。 但是这几位幕僚从零碎的信息里,还是能拼凑出事情的大致发展。 “容衡玉。”幽州牧的视线凝在这个名字上,恨声道, “这就是那个潜逃出京城的容氏女吧。” “皇兄仁慈, 在那容氏女逃出京城后, 念着她只是个孤女, 所以简单搜查一番就放弃了对她的抓捕, 结果她倒好, 果然是随了她祖父脑后生反骨,居然敢撺掇容家军那些卑贱的将领以下犯上。” 恨斥两声, 幽州牧又惊惧起来:“现在容家军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会不会举兵围攻肃城?唐将军呢, 他怎么还没赶来,让他速速调幽州铁骑来肃城护卫我。” 在这点上, 幽州牧和雍宁帝不愧是亲兄弟, 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都是调重兵护卫自己。 幽州牧最器重的幕僚不得不出声安抚:“州牧请稍安勿躁, 唐将军住在城外别院, 现在城门紧闭, 一时半会的唐将军无法进城。” 勉强安抚住幽州牧后,幕僚又道:“州牧,当下最要紧的一件事,是我们必须弄清楚,那容氏女是如何说服容家军效忠于她的。” 如果容氏女已经沦为普通人,容家军再念着容老将军的恩情,也不可能追随她作乱。 所以,她背后必然站着某股势力。 是并州,还是冀州? 抑或是……这两州已经联手? 想到这里,幕僚神色大变,声音沉痛:“州牧,我们引狼入室了!那些运粮军队本不该放入幽州才对!” 是引狼入室了。 但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实在是太晚了。 同一时刻,冀州军队的驻扎地。 中央军帐里烛火通明,周墨、陈虎等人穿戴整齐,围坐在一起。 陈虎枯坐片刻,忍不住探头去问宋溪:“宋先生,主公怎么突然将我们召集起来了?” 前两天夜里降温,宋溪熬了一宿处理公文,一个不注意就染上了风寒。现在他是强撑着病体坐在席位间。 听到陈虎的问话,宋溪垂眸轻咳两声,清悦的声音里难掩沙哑:“主公从云溪回来了。” “什么云溪!?”陈虎微愣,“主公不是一直待在军帐里养病吗?” 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不再需要遮掩消息,宋溪干脆说了衡玉赶赴云溪夺取容家军的事。 “主公既然已经回来,那是不是说主公……成功拿下容家军了!”陈虎惊道。 宋溪眉眼里染上笑意:“是的,主公如今已经是容家军之主。” 这可是威震天下的容家军! 手握这支精锐部队,再握三州之地,试问这天下间,从此以后还有谁能与主公争锋!?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是沉稳老辣如周墨,也被震得不轻。 “宋先生,不知道主公是如何做到的?”周墨急切出声询问。 宋溪手里有具体的情报,他没说话,只是把情报递给周墨——这份情报很完整,等周墨看完后,应该就知道主公的真实身份了。 想到这,宋溪倒是有些好奇,周墨他们在得知主公的真实身份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周墨急忙伸手接过情报,将情报展开。 他一目十行往下浏览,翻看着翻看着,周墨眉头蹙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当把情报看到最后,周墨顿时展眉,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容。 “我只知道容家孤女逃出京城失去踪迹,完全没想过那位姑娘是被主公收留了。” 难怪主公如此轻易就夺取了容家军,原来是有那位容衡玉姑娘在旁边相助啊。容衡玉姑娘身为容家唯一的后人,容老将军他们的遗泽都落在她身上,再加上主公个人出众的人格魅力,想要夺取容家军的效忠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奇怪,他跟随主公这么久,好像从来都没见过那位容姑娘。 这不合理啊……难道说,春冬姑娘就是容姑娘? 是了,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春冬姑娘与主公真是越发般配了。 一瞬间,周墨逻辑自洽了,他完美说服了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周墨完全没想过他的主公和容衡玉就是同一个人—— 他的主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容貌俊秀却丝毫不显女气。周墨宁可相信春冬是容姑娘,也不相信他的主公是容姑娘。 “……”能言善辩如宋溪,一时间也被周墨的话弄得懵了。 什么收留? 周墨先生在想些什么? “我收留了谁?”突然,有道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那人茫然又自恋道,“这几年做的好事太多了,一时半会的,就算我记忆力再好,也没想起来你指的是谁。” 这个声音怎么说,一听就是属于女子,介于耳熟和不耳熟之间。 说它耳熟,是因为这种说话的腔调,可不就是他们主公常用的说话强调吗。说它不耳熟,那就是因为他们都熟悉主公的声音,主公的声音要比这道女声更低沉些许。 就在众人疑惑时,军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 衡玉穿着广袖华服、挽着发髻,缓缓走进室内。她今夜特意做了女子打扮,还褪去了脸上的伪装,也没有再刻意压着嗓子说话。 时至今日,还要再做伪装,那她真的太失败了。 看着衡玉,宋溪第一个起身行礼:“主公。” 祁珞紧随其后:“主公。” 而周墨、陈虎等人,满脸愕然,只觉得头晕目眩。 陈虎更是忍不住抬起手探了探额头,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出现幻觉,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一个身量气质和主公如此相似的女子,安静站在他面前呢?!! 衡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宋溪刚刚没告诉你们吗?他应该让你们看情报了吧,里面不是提到容家孤女容衡玉夺回了容家军吗?” 宋溪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笑道:“我的确已经告诉他们,主公是现任容家军之主。” 周墨的神情从懵逼转为错愕,最后如调色盘般精彩:“这……主公……” 周墨看向宋溪,难以置信道:“宋先生与容宁将军是故交,你定然早就知道了主公的真实身份。” 宋溪点头:“我与主公并非有意瞒着周先生。” 周墨深深倒吸两口冷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看着宋溪,他实在忍不住老脸通红,想要用宽大的袖子掩面。 完了完了,他真是丢大丢大发了。他居然一直以为春冬姑娘和主公情投意合,还总在心底念叨着主公何日给春冬姑娘一个名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没跑到主公面前说这件事,不然他真的太没脸了! 衡玉瞧着周墨不断变化的神色,实在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她无奈微笑,示意春冬给每个人都斟杯温茶,喝些茶水清醒清醒。 “若是还没清醒,你们现在立即出去吹上半刻钟的冷风。时间不等人,我接下来还要商议吞并幽州之事。”衡玉的手按着桌案,声音平静。 衡玉话音刚落,陈虎第一个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用手掌拍打额头,陷入一种怀疑人生的境地里。 他心目中的主公,一直是个擅长忽悠、爱好打家劫舍(?)的人,虽然身材不壮硕,长得不是特别高,但从性子来说,简直完美附和大当家的身份。 现在……现在主公怎么就成了女子! 随后,周墨等人也纷纷起身。就连祁珞受到他们的感染,也决定出去吹吹冷风了。 一时之间,帐内只剩衡玉、春冬和宋溪三人。 衡玉把玩折扇,轻笑出声:“他们的心理素质似乎还是差了点。” 宋溪暗暗忍住笑意,他觉得这不能怪周墨、陈虎他们的心理素质不好,实在是主公的伪装做得太到位了。 这年代世家子弟们出行时,几乎都会往脸上敷一层粉,尤其是以男子更甚。 他们还有人会打耳洞,言行比诸多世家贵女都要娇气。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主公伪装得不是十分到位,偶尔出现一些纰漏,周墨他们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宋溪干脆问起衡玉在云溪的所见所闻,两人随意闲聊着,不多时,周墨第一个掀开账帘走进来。 看着衡玉,周墨板着一张脸,极郑重地行礼:“主公,刚刚是我失态了。” 他这一礼,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表示无论衡玉为任何性别,他都心甘情愿追随于她。 又过片刻,陈虎也进来了。他讪讪抬手抓脸:“主公,你瞒我瞒得真苦。” 衡玉眉梢微挑,笑道:“如果是周先生说这句话,我还能理解。但你忘了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胡言。” 她所有的身份,都是在胡言乱语啊。 陈虎:“……” 听着这熟悉的说话方式,陈虎心底那点疙瘩突然淡了下去。主公是男是女又如何,这些年主公对他的恩情可从来没有掺杂过半点儿假。 总不能以前主公是男子,他感念主公的恩情,追随于主公;现在主公换了个性别,人还是那个人,他就背主了吧? 他效忠的只是这个人,与主公的性别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陈虎也郑重行了一礼,沉默着走到周墨身边坐下。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回来了,安静坐在衡玉下首,等着她开口说话。 “与诸位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似乎从未介绍过我的身份,大当家、少爷、主公,你们全部是以代称来称呼我。”衡玉轻声道,“从现在起,我会恢复我的身份,也会更常做女子打扮。” “恢复身份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让我招揽到很多与容家有交情、受过我祖父他们恩惠的人才,坏处也很显而易见,我会受到世俗对于性别的成见,也会被雍宁帝视为眼中钉。” “但是,这是我称帝的必经之路。”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绷紧脊背、屏住呼吸。 然后,他们就听到,他们所效忠的主公轻声续道:“诸位,请为我取来幽州,让天下人尽知吾名。” 正在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衡玉提高声音道:“进来。” 外面的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说信使连夜过来传幽州牧的口令。 “看来是想过来试探我的。”衡玉勾唇,对宋溪和祁珞说,“你们出去看看吧,见机行事即可。” 驻扎地外,一行人站在骏马边,手握缰绳安静等待。 为首的人正是中卫将高森。 瞧见从营地里走出来的宋溪,高森面色冷肃,开门见山问道:“敢问宋先生,山先生现在在哪里。” 宋溪没被他的气势压倒,轻笑了下,声音沙哑间覆着淡淡笑意:“中卫将大人怎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来?山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帐中养病,可没惹出过任何事端。” 高森的语气几乎咄咄逼人:“因为云溪出了些事情,幽州牧怀疑此事与山先生有关,特意命我连夜赶来,请山先生明日去州牧府里一叙。” 宋溪眸光微闪。 看来幽州牧那边的人是猜到主公身份不妥了。 他随手摇了下手中折扇。 看似很细微的动作,然而下一刻,一直守卫在宋溪身侧的侍卫猛地暴起,要将高森制服。 高森的应对已经很快了,但与侍卫过了两招,高森的脸色猛地变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个侍卫的对手,山先生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才。 如果衡玉知道他的疑问,肯定会好心告诉他,这就是祁珞这个工具人的男主光环——人才被男主光环吸引而来,最后被她收入帐下。 只是片刻,高森带来的人全部被放到,他也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昏迷过去前,高森隐约听到宋溪低语:“看来幽州牧是才刚刚知道主公在云溪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行动时间就定为明日清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高森没想到,幽州牧派他过来的举动,居然还能让宋溪解读出这样的信息。他气得几乎想要呕血,最后直接厥了过去。 其实后世史书在评价衡玉夺取幽州这件事时,以八个字作为总结——天降神雷,里应外合。 这应该是火|药第一次面世。 为了夺取幽州,衡玉早就做足准备。 在幽州牧他们急吼吼猜测她的真实身份、寻思应对之策,衡玉的一万精兵已经动了起来。 在肃城里的守军被急急忙忙调动时,两万容家军已经来到肃城外,与衡玉完成汇合。 在唐将军着急联系幽州铁骑时,幽州铁骑前来肃城的必经之路上已经布满陷阱。 在幽州牧无能狂怒,想要联络世家来救援时,已经有幕僚悄悄向衡玉投诚,并且将城门换防人选告知于衡玉。 在幽州牧的军队手握最精锐武器时,绕着城门埋了一圈的火|药彻底被引爆。 □□爆炸时的震天响,在这个天师道盛行的年代里几乎宛若神迹。 等城门炸开,幽州牧的士兵们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里面有不少人还直接丢下武器束手就擒。 衡玉手中的三万精兵很快把控住肃城。 想通过密道逃遁的幽州牧被幕僚揭发行踪,落入衡玉手里。 肃城就此易主。 此时,州牧府里,幽州牧那肥胖的身体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他眼里的愤怒和怨恨几乎化为实质,全部射向他的心腹幕僚:“好你个贾正飞,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出卖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的行踪被人出卖,现在他早已逃出肃城。 只要离开肃城,他仍然可以凭着‘雍宁帝亲弟弟’这个身份耀武扬威,活得风生水起。 幽州牧几乎起了生吞贾正飞的心。 贾正飞表情冷淡,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砰——” 一个茶杯猛地被人摔到地上,在幽州牧身前炸裂开。 茶杯里的茶水全部飞溅出来,有些许洒落到幽州牧的衣摆,在上面留下显眼的茶渍。 衡玉冷哂,在她面前辱骂她的下属,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幽州牧责备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当年对贾先生的妻子做了些什么?” 听到衡玉这句话,幽州牧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这桩陈年旧事居然被贾正飞知道了? 可是,正因为他对贾正飞心存愧疚,这些年他才会越来越重用贾正飞,让贾正飞因祸得福,拥有了权势和财富。 贾正飞背叛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贾正飞太了解自己这位旧主的性子了,他讥讽一笑,笑容里满是凄楚。 他原本有妻有儿,家庭美满,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能让家人衣食无忧。 结果妻子一夜之间投湖自尽,他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一时疏忽了儿子,等他记挂起儿子时,年幼的孩子已经高烧不退,最后随他的妻子去了。 这样的祸谁乐意要谁要! 这几年里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贾正飞得知这件事和幽州牧有关后,他努力混成幽州牧的心腹。 衡玉的人刚与他接触,他便彻底倒戈,为衡玉攻入肃城做了非常大的贡献。 幽州牧这种强盗逻辑也就只能骗骗自己,他不再指责自己的心腹幕僚,而是抬头直视衡玉。 “你就是容衡玉对吧。” 他很努力地挤出和善的微笑:“当年我随皇兄去容府时,还抱过你。只不过你那时候还没记事,可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衡玉坐在高处,静静俯视他。 说起来,她到幽州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幽州牧。 对方的五官与雍宁帝有七八成相似,因为常年沉浸女色,身上覆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暮气。 只是看了两眼,衡玉就厌恶地别开目光。 幽州牧脸上笑容僵住。 为了活命,他几乎展示了自己最大的聪明才智。轻咳两声,幽州牧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 “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为容家平反。皇嫂当年在殿上自尽,换来了三司会审的机会,但你提前逃离京城,那场三司会审一直没能够举办。” “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我回京城,我会让我皇兄重开三司会审,助容家平反,你觉得如何?” 幽州牧越说越激动,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不用怕不公平,也不用怕我皇兄不允,我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我身为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又是幽州牧,无论是在陛下那里,还是在朝中公卿那里都是颇有薄面。” “你说完了?”衡玉觉得好笑。 类似的对话,前几天她刚在洪大将军那里听说过。 这些人高高在上久了,是不是觉得只要允诺洗掉污名,就能让她纳头就拜?他们是不是忘了,这中间还隔着容家的好几条人命? “我会重回帝都,我也会重开三司会审,让容家平反 ,但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衡玉一步步走下高台,缓慢抽出腰间长剑,“有一件事需要着重申明一下,幽州之主,现在是我。” 在幽州牧惊骇的目光下,衡玉手中的长剑直接刺入幽州牧心口。 剑□□时,有血迹一同飞溅而出,弄脏了衡玉的衣摆。 她随意垂眸扫了眼,吩咐陈虎:“苏珏担任幽州牧期间,幽州十户九空,如此尸位素餐、残害百姓之辈,当诛。” “你将他的尸体悬挂于集市示众三日,然后砍下他的头颅,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帝都。” “这是我送给雍宁帝的礼物,希望他能够喜欢。” 第33章 王朝因我兴替33 皇族曾经高高在上, 能够轻而易举决定容家的生死存亡。 但现在,衡玉想杀他们,未必比杀一只鸡麻烦多少。 当然, 除了雍宁帝这个罪魁祸首和幽州牧这种残害百姓的败类外, 衡玉不会滥杀无辜。否则她又与她所不屑的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随意解决掉幽州牧,衡玉绕到里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时,幽州牧的尸体已经被搬出去,地上那滩血迹也被处理掉了。 谋士贾正飞朝衡玉行礼:“多谢主公。” 衡玉摆手:“原本幽州牧该留给你杀的,但他毕竟是你旧主, 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杀他, 都会对你未来的仕途造成不利影响,我就直接动手了。” 这位谋士可是玩舆论的人才,衡玉打算将他调去搜集情报, 充当陈退的副手。 贾正飞刚刚压下的泪意又有些泛滥, 他低低垂下头, 再次向衡玉行一礼——他终于有幸遇到一位明主。 没过多久, 衡玉召集她手底下的谋士们前来议事。 之前她收服并州和冀州, 因为有并州牧和冀州牧帮忙, 她能够在暗地里徐徐图之,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彻底把控这两州。 但现在她刚杀了幽州牧, 之前又与幽州世家为敌,让不少世家对她厌恶入骨, 想要让幽州彻底属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短时间内松懈不得。 衡玉花了两天时间, 成功收服唐将军。 唐将军是幽州铁骑的将军, 在幽州铁骑中的威望很高, 有他从中帮忙,衡玉花上一段时间就顺利拿下幽州铁骑。 至此,幽州最强大的三支军队——幽州铁骑、容家军、幽州牧护卫军尽数投靠衡玉。 哪怕幽州世家对衡玉恨之入骨,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存亡,也不敢再公然蹦哒。 幽州所有世家势力蛰伏。 幽州易主。 清晨,一匹骏马疾驰入帝都。 有些百姓早起忙碌,瞧见那飞奔而去的骏马,摇头忧虑道:“也不知道这回是哪里出了事。” 这几年里,他们经常看到这种送急报的骏马,每次看到都没什么好事,不是哪个地方出了天灾,就是哪里出了兵祸、哪里有人揭竿而反。 忧虑两句,生活还要继续。家国大事不降临到他们身上,距离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实在是太远了。 骏马在帝都疾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抵达皇宫。 马上的侍卫累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他风尘仆仆,抱着一个信匣朝皇宫大门的禁卫军焦急大喊:“幽州八百里加急的信报!快!快告诉陛下!” 话音一落,侍卫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八百里加急这几个字的杀伤力太大了,之前扬州有两万流民起义,也不过只是三百里加急的程度。 很快,乐家家主等朝中公卿纷纷抵达皇宫。 他们坐在御书房里,对于雍宁帝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年他们这位陛下沉迷于追寻长生不老,经常一两个月都不举办一次朝会。朝中大权越发旁落到世家手里,现在也不知道雍宁帝抽了什么疯,突然急急忙忙召他们进宫。 乐家家主心底腹诽,面上摆出忧国忧民的表情,低声询问那个给他奉茶的内侍:“宫里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具体的情况内侍也不清楚,只说是有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乐家主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口,微微蹙起眉来。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雍宁帝一脸焦虑地走进御书房,他脸色铁青,比撞了鬼还要难看,唇角青紫到发白的地步。 雍宁帝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太惊骇了,所以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特意多走几步,把手中那封急报第一个递给乐家家主。 乐家家主不明所以,这些年雍宁帝越来越疏远乐家,他虽然还在九卿之位上,但一直不受到看重,也不知道雍宁帝怎么会特意把急报先交给他。 伸手接过急报展开,才刚看完急报的前两行,乐家家主顿时神情大变:“幽州……容家军……容氏女……” 嘴里蹦出这么三个词,乐家家主咬紧牙关没再说话。 他继续一目十行看下去,当看到‘容氏女疑似为并州山先生’这句话时,乐家家主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冷汗。 再往下看,当看到‘冀州牧之子跟随于山先生身侧’时,后背更是几乎被冷汗打湿。 怎么可能呢,当年那毫不起眼的孤女,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就坐大到了这种程度。 乐家主突然非常后悔。 是的,他不后悔针对容家,乐家想要上位,就必须要铲除容家,有付出才有收获。他唯独后悔当年因为容氏女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以至于放虎归山,让自己陷入今时今日的危险境地。 若是再放任那容氏女坐大,整个乐家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陛下。”乐家主猛地抬头看向雍宁帝,满脸愤怒。只是那层薄薄的愤怒底下,更多的,似乎是惶恐和害怕,“陛下,那容氏女如此嚣张,胆敢杀害陛下亲封的幽州牧,请陛下下旨斩杀容氏女。还有并州牧和冀州牧二人,早已有不臣之心,请陛下下旨降罪于他们!” 此话一出,其他大臣纷纷向乐家主投去震惊的目光。 乐家家主刚刚说了什么?幽州、并州、冀州同时出事了!!! 天下共分十三州,之前的叛乱闹得再大,也只是波及了一城一州之地,朝廷勉强都能应付过来,但现在……完了,真要出大事了。 雍宁帝神色阴沉:“先让其他大人也看完这封情报吧。” 幽州和并州民风剽悍,军队战斗力强悍;冀州富庶一方,是这天下出了名的产粮大州。如果有一丝半点的可能,雍宁帝是绝对不希望对这三州出兵的。 那容氏女还应该不知道容家的覆灭与他有直接关系吧…… 如果……如果他将乐家抄家灭族,再为容家平反,称自己糟了小人欺瞒,最后又哭一哭容老将军的忠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容氏女像容老将军一样效忠于他。 要知道,容氏女作为一个女子,可比她祖父和小叔好拿捏多了。 雍宁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他甚至在想,女子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完全可以推恩于容氏女,将容氏女纳入后宫,反正现在他后位空悬着。 如果容氏女不乐意,他也还有几个成年的儿子。 …… 这么想着,雍宁帝再抬眼看向乐家家主时,脸上就多了几分杀意。 乐家主猛地哆嗦,心头升腾起阵阵不安。 然而这时候,其他公卿大臣都在安静翻看情报,没有人来搭理他,乐家主只好暂时压下满嘴的话。 当所有大臣都看完这封情报,他们每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但,有一件事几乎成为这些大臣的共同认知—— 这天,怕是要变了。 出了皇宫,乐家主迅速命仆人驱赶马车回到府中。 他坐在马车上,心底像是被万千蚂蚁啃咬般,焦虑又惶恐。 这种心情一直压在心底,必须想个法子发泄出来,于是乐家主一下了马车就直奔后院。 他走到后院时,正好听到儿子乐成言又在咒骂婢女,乐家主有些疲倦地长叹一声,快步走进院中,秉退院中所有仆人。 然后,乐家主看着乐成言,一句一顿道:“言儿,爹知道那容氏女的行踪了。” 乐成言那几乎扭曲的脸庞陡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她在哪里?” 太好了。 若是那容氏女落到他手里,他定要容氏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她狠狠折磨,如此才能报复自己这几年受到的痛苦。 看着乐成言脸上的狂喜,乐家主声音微滞,突然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乐成言到底对不对。 “爹,你怎么不说了,那容氏女现在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我马上派人去把她抓回来。” 乐家主长叹口气,道:“言儿,你别激动,短时间内,你怕是没办法将容氏女抓住。” “什么……?” 乐成言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 乐家主恨声道:“那容氏女已经夺回容家军,并且已经坐拥幽州之地。就连冀州和并州也与她有所勾结,现在朝堂诸公和陛下更嘱意……更嘱意将她招安。” 闻言,乐成言的瞳孔猛地放大,里面的惊骇与愤怒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乐家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往容家军里安插了不少人手,就是为了占据容家军,结果他们谋划了那么久,就成了一场空? 而且招安…… 朝廷想招安,势必要给容氏女许下种种好处。 以容家和乐家的血仇,如果容氏女被招安,他们乐家怕是就完了! 乐成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再启唇时,突然有一口瘀血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已是怒急攻心。 “言儿……言儿!”乐家主大骇,知道自己果然办了件蠢事,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了乐成言。 “大夫!来人,快去找大夫!”乐家主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乐成言,猛地扭头看向外面,高声怒喝。 一时之间,京城风声鹤唳,禁卫军巡视皇宫的力度越来越大。 这天傍晚,在禁卫军进行换防时,突然有人将一个湿淋淋的木匣子扔到皇宫门口。 “谁!”禁卫军左统领喊了一声,但他循着木匣子扔出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左统领,那个匣子要怎么处理?”他的手下出声询问道。 左统领微微蹙起眉来:“你们派个人过来看看,也不知道这是恶作剧还是什么。” 他的手下点点头,领命靠近木匣子。 越走越近,木匣子周围缭绕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手下心底一沉,用手中的刀轻轻撞了撞那个木匣子,然后—— 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从木匣子里滚了出来。 当雍宁帝看到那个血淋淋的头颅时,他吓得脸色一白。 但已经从禁卫军那里得知了这个头颅的真实身份,雍宁帝还是强忍着心中的害怕,慢慢走近头颅,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陛下,匣子里还装有一封信。”有人提醒。 这封信用油纸仔细包裹好,所以并没有沾染到血迹。 雍宁帝接过信,撕掉信封后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此贼祸害社稷,罪在千秋,当诛——容衡玉] 字迹刚劲有力。 笔锋里的锋芒几乎要破纸而出。 “哐啷——” 剧烈的砸东西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雍宁帝手臂一拂,将自己面前所有的东西都砸倒在地。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脸色铁青。 容氏女特意写了这么一句话给他,是在说他的亲弟弟,还是在说他?! 这个女子居然猖狂若此! 他越想越憋屈,实在没忍住,一脚将他身边的内侍踹翻在地。 内侍不敢闪避,只好生生受了这一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之色。 可是,看到容氏女这么嚣张,雍宁帝心底也有些怕了。 他追寻长生不老,就是因为怕死啊。如果不想办法安抚容氏女,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像杀他弟弟一样杀掉他。 雍宁帝身体颤抖,紧紧握住桌边一脚,对内侍道:“马上派人去请王司马进宫。” 等琅琊王氏的王家主进宫,就见雍宁帝急急忙忙迎上前来,攥着他的手问:“王司马,之前你说要招安那个容氏女,如何,你想到办法了吗?” 雍宁帝这番动静闹得太大了,就连在后宫的乐贵妃也听说了。 这几年时间里,后果添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乐贵妃身上的宠爱被越分越薄,现在距离她上一回侍寝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月。 她倚在软榻之上,听完宫女的话,脸上浮现惊骇之色。 许久之后,跪在地上的宫女隐隐听到乐贵妃凄楚的笑声。 这笑声比哭声还能刺耳难听。 “我这些年机关算尽,全都是为了家族,但现在……家族之祸近在眼前。” 一场幽州易主,彻底让‘容衡玉’这个名字响彻天下。 现在世人对她的印象,不再只是简单的‘容氏女’,而是幽州之主、是容家军之主。 不只是雍宁帝、乐家主这些人始终念叨着衡玉,就连很多世家都在讨论着她。 他们有人忌惮她,觉得她势力过大;有人看重她的潜力,想要让家族在她身上下注,夺取从龙之功;还有人厌恶她的女子身份,觉得她现在势力再大,最多也就是割据一方,很难再进一步。 什么声音都有。 不过,因为有宋溪在,这些声音都没传进衡玉的耳朵里。她最近一直待在肃城,每天忙着处理幽州的事情。 安抚幽州百姓,开垦荒地推广耕种,对世家或打压或收拢……哪怕有谋士们和官员们帮忙,衡玉也需要把控大方向。 这天傍晚,凉风习习。 雀鸟从树梢惊起,飞回它的巢穴。 衡玉用过晚膳后出来透气,见到院中有架秋千,走过去坐着。 宋溪抱着一摞书籍路过,瞧见衡玉时先是一愣,快步走到她面前:“正打算去找主公。” 衡玉问:“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宋溪擅长诡术谋略,也擅长内政,可以说是个全面型的谋士。 前几天衡玉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好好制定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幽州、并州和冀州的发展计划。现在过来找她,应该是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宋溪点头:“我认真思考过,主公,接下来一年时间里,我们不能再有任何大动静。” 衡玉点了点对面的长椅,与宋溪走过去坐下,示意他继续开口说话。 “主公当初在龙伏山寨蛰伏三年,后来又安心发展一年,花费了足足四年时间,才让并州完全属于您。”宋溪说,“但是您才拿下冀州多久?半年时间。我们在冀州的根基不稳,完全是靠冀州牧的支持,才在冀州站稳脚跟。” 至于幽州…… 幽州这里倒是不需要多说什么,现在幽州才刚易主不到两个月。 衡玉认同他的话:“你说得对,我们拿下地盘的速度太快了。”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奈道,“这个速度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她原本是打算拿下冀州后,先安心发展一两年,然后再慢慢渗透幽州,顺利让幽州易主的。 但是事态瞬息万变,没有谁能够说任何事都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发展。衡玉身在局中,更多时候也必须要顺势而为。 当然,现在这么快就拿下幽州也不是不好。 只是她的根基不够扎实,缺少顶层人才,基层人才的培养也没跟上,百姓们更是缺少休养生息的时间。 更何况,有一件事只有衡玉知道。 ——原剧情里曾经提到过,就在明年,整个北方会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旱灾。就连良田无数的冀州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为了能够安稳度过明年那场旱灾,今年她必须要囤足粮草,还要想办法广修水利,尽量让百姓家中有存粮,增加他们自己抵御天灾的能力。 衡玉道:“就按照你说的来,我们先发展,先让三州境内的百姓能吃饱穿暖。接下来几日,你亲自考察幽州的实际情况,然后把当初我们在并州实行的那一套模式,删改一番后在幽州大力推广。” 连三州之地都没治理好,她谈何治理天下。 不过——在安心发展的时候,还是得多给雍宁帝和乐家主他们添堵。 她心底正想着事情,春冬突然急急忙忙走到她和宋溪面前,恭敬行礼道:“小姐,帝都那边来人了。” 第34章 王朝因我兴替34 伍舜穿着一身官服, 坐在专门待客的厅堂里饮茶。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抿一小口便觉得唇齿留香,但伍舜现在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情, 他只觉得坐立难安。 谁都知道招安这种差事其实很危险, 虽然说有性命之忧的可能性比较少,但是被摆架子、被冷待什么的实在是正常得很。 世家官员们享乐久了,自然没几个乐意做这种事。所以琅琊王氏的王家主在朝中挑挑选选,选中了出身不高的伍舜。 这根本容不得伍舜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 拿着圣旨收拾收拾就过来了, 这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 还在走神,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然后, 有人步履从容、逆着阳光走进厅堂内。 女子身穿一身浅紫色华服, 腰缀玉佩, 阳光披洒在她的身上, 宛若华光在她身上流转。 然后, 她轻轻起唇, 眉眼含笑,率先打了个招呼:“伍大人。” 伍舜连忙起身行礼:“容姑娘。” 衡玉现在权势极大, 但的确没有一官半职或者爵位在身上,伍舜这么称呼自然没有错。 衡玉走到伍舜旁边的椅子坐下, 端起婢女刚奉上的茶水,悠然笑道:“这是伍大人第二次来给我宣旨了。” 伍舜愕然:“容姑娘还记得?” 衡玉点头:“自然记得。如果帝都来人不是伍大人,我定然要先晾上他们几日, 但得知来的是旧识, 就不便怠慢。” 当初她一进入这个世界, 就面临着容家遭到污名、皇后姑姑自尽的局面。 那时也是这位伍大人握着圣旨登上容府大门,通知她三司会审的消息,还帮了她个小忙,将她的玉佩送去贺府给贺瑾那厮。 虽然这对当时的伍舜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衡玉也承这份情,不会给他摆架子让他难堪。 听到衡玉的话,伍舜稍稍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不少:他从这位容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不过想到京中交代的事情,伍舜又有些头疼:“容姑娘,我此行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陛下给你颁下了一道圣旨,不知道容姑娘……” “拿来看看吧。”衡玉语调随意,仿佛那所谓的圣旨只是张废纸。 “这怕是有些与礼不合。” “伍大人,在我的地盘,我就是理。世俗礼节更是约束不了我。” 伍舜苦笑。这幽州,可还是雍朝的幽州。 但听容姑娘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这幽州是她的。 也罢,对方已经给了他脸,但他非要硬着头皮逆着她的意思,当年那点小小恩情完全不能成为他的保护伞。 在别人的地盘上,伍舜还是很识时务的。 伍舜将放在他身侧的匣子递给衡玉。 衡玉随手打开,取出安静摆放在里面的圣旨,平展开来,饶有兴致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阅读着这封圣旨。 系统实在闲着无聊,发现有热闹可以围观,连忙也跑来读取圣旨。 才读取了圣旨的前两行,系统就被雍宁帝这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气得电流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臭不要脸的家伙,在霍霍了别人的家族、逼得前皇后自尽后,居然还敢下旨说我娶你为皇后吧,女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这天底下只有皇后之位才堪堪与你这种奇女子相配。 随后又追忆容老将军的忠诚,再感慨衡玉亲生父亲的忠勇,最后还暗示了一下你颇肖你父祖,没有堕他们的威名。 它的电流音越来越激烈,但等系统去看衡玉时,才发现她表现得很淡定。 系统惊道:【零……你难道不生气吗?】 衡玉在心底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人能够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在圣旨最后,雍宁帝还表示如果她恨乐家、觉得当年容家之事另有隐情,完全可以前去帝都与乐家人对峙,重新开启那场迟到五年之久的三司会审。 他会把容家在帝都的老宅子赐回给衡玉,她不用担心回去帝都没地方住。 当然,如果她暂时走不开,不想去帝都、不想嫁人也没有关系,他会给她另外颁布一道圣旨,封她为容家军之主,还会命人慢慢调查容家之事,一定会给她个交代。 衡玉看完之后,心下轻啧。 这道圣旨里面的优越感简直令人作呕。 先不说什么嫁人才是女子最终的归宿,就说雍宁帝忘了当初她姑姑是如何惨烈而死,想娶她为后,就够不要脸的了。 还有封她为容家军之主,重新调查容家之事……这些小小恩惠,在雍宁帝看来,应该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吧。 在衡玉阅读圣旨时,伍舜在她身边一直有些坐立难安。 他并没有提前看过这封圣旨,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更不知道衡玉会不会因为圣旨里的内容而动怒。 枯坐许久,伍舜实在没忍住,悄悄用视线余光去打量衡玉的表情,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然而,他只能看到衡玉不喜不怒的侧脸。 突然,衡玉慢悠悠将圣旨合拢起来,随后,一把将圣旨丢到地上,仿佛这是块擦鞋的破布般,她右脚踩了上去,随意蹭着碾着。 伍舜瞳孔猛地睁大,就要制止:“容姑娘——” “伍大人。”衡玉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这封圣旨就是帝都那边的诚意?帝都的人是派你过来送圣旨还是送命?我实话告诉伍大人,如果今日换个人送圣旨,他已经血溅当场。” 她的话平和,里面甚至没有一分戾气。 但就是这样的平和,生生将伍舜镇在原地。 “看来伍大人这些年在帝都混得不是很好。”衡玉起身,右手按在桌案,微笑着暗示他,“我现在手底下很缺人,尤其是缺伍大人这样的中层官员。” 既然不能杀了立威。 那就挖墙角吧。 伍舜神情一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杀他,而是招揽他吗? 但是顺着衡玉的话一想,伍舜又觉得有些许心动。 他这些年在官场实在是……被限制得太狠了。 瞧见伍舜有些许心动,衡玉唇角笑意加大,朝他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出了厅堂,衡玉就看到站在厅堂外等候的宋溪。 她吩咐宋溪道:“幽州牧的人头似乎没能让雍宁帝懂得害怕二字怎么写,你再吓唬吓唬他。” 伍舜的前来对衡玉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 她反倒对陪伍舜前来宣旨的一个小内侍起了兴趣。 这个小内侍容貌有几分稚嫩,看着应是未满二十,却敢将她拦下,直言要与她做一场交易。 小内侍还恭敬称她为容将军:“容将军只需要稍稍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迅速爬起来。日后我会成为将军在宫中的助力。”然后小内侍还直接提了自己的请求。 衡玉眉梢微挑。 不过片刻,她倒是应下了这个要求。 反正这于她不过举手之劳,这个小内侍行事进退有度,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谁知今日的一步闲棋,他日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呢? 身为下棋之人,总不能不多留些后手。 在秋收即将开始前,衡玉终于理顺了幽州的一应事宜。 与谋士们商议许久,衡玉将宋溪、周墨和侍卫长这三个心腹都留在幽州——宋溪负责总领幽州事宜,周墨负责为宋溪打副手,而侍卫长主掌容家军。 再加上衡玉在幽州新收服的手下们,幽州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很快,衡玉和祁珞等人全部启程离开肃城,该回冀州的回冀州,回并州的回并州。 分开之前,衡玉还特意叮嘱祁珞:“若你在冀州遇到什么奇人异士,考察过他们的能力后,尽管收揽下来。” 人才嘛,自然是越多越好,她不嫌弃。 身为气运之子,祁珞还需要多多努力啊,他发现人才的速度已经比她发展的速度慢上很多了! 祁珞郑重点头:“主公放心,冀州这边有我和父亲。如果遇到如宋溪先生这样的大才,我会直接将他举荐给主公。” 衡玉心满意足。 聊完正事,衡玉才谈起冀州牧的身体。 她将自己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祁珞,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末了道:“多陪陪你爹吧,然后尽快独当一面支撑起冀州,让你爹不用太操劳。” 祁珞眼眶一热,连忙别开头。 六月底,帝都周边的小麦金黄一片。 前去幽州的车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帝都。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主官伍舜。 当然,还多了一封信。 年轻内侍两手举起信封,将信托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幽州那边的回信。” 雍宁帝蹙起眉来:“只有回信?” “是。” 信纸展开后,里面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凌厉。 而上面的字让雍宁帝勃然大怒,脖子气得通红—— [我乃三州之主] 之前那封信好歹还署了个名,现在已经连名字都懒得署了。 “那容氏女是什么意思?啊?给朕回了这样一封信是要示威吗?什么三州之主,这天下都是朕的!州牧都是朕册封的!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孤女居然敢如此猖狂!” 御书房里回荡着雍宁帝愤怒的咆哮声,这段时间里因为幽州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愤怒失态。 年轻内侍猛地跪倒,全身几乎贴到地面上:“陛下……”他声音颤抖,“容氏女她,她分明是在嫌弃陛下开的条件不够啊。” 雍宁帝浑身的愤怒都凝滞下来。 他眯起眼,重新看着那张纸。 沉吟片刻,雍宁帝将目光落到小内侍身上:“你给朕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情况。” 小内侍条理清晰,从各方面分析了一波。 雍宁帝哈哈一笑:“愿意向朕提要求就好。” 只要还有得商量,那就不怕那容氏女谋反自立。 他心情一好,看着小内侍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直接将小内侍留在御书房这边伺候。 “陛下。”有侍卫进来通报,“王司马到了。” 一看到琅琊王氏的家主,雍宁帝便冷笑道:“王司马,那伍舜是你推荐的吧,此人全无半点气节,居然直接投靠了容氏女。” “你派人前去伍府,将伍府满门下狱,朕要拿他来杀鸡儆猴!” 琅琊王氏的家主苦笑,连忙出声劝道:“陛下,若您还打算招安容氏女,不仅不能对伍府的人做些什么,还要好声好气将伍府的家眷都送去幽州。” 这么说的时候,王司马不得不在心底感慨:那位容氏女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能够将人心算计到了这种程度。 虽然女子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遭受全天下的讨伐,但…… 他们王家是不是也该做两手准备,派个人前去投靠容氏女,给自己的家族留条后路? 嫡系子弟不好派过去,旁支里面也有几个出众的儿郎在啊。 与此同时,乐府府邸里。 自从得知容衡玉依旧活着的消息后,乐家主仿佛瞬间被抽掉了身体的精气神般,短短时日就苍老了个十岁不止。 他头发越来越花白,脸上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皱纹。 现在,他正坐立难安,仿佛是在等着审判般。 没有让他等很久,有侍卫敲门将一张书信递进来。 乐家主展开,便看到‘平安’二字。 他忍不住长舒口气。 这是他埋在宫中的人传出来的信。自从知道雍宁帝和朝中公卿们有意向招安容衡玉,乐家主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太害怕了。 容氏女活得越好,乐家之祸越近。 ——无论容氏女是被朝廷招安成功,还是最终杀回京城,乐家肯定都必死无疑。 想到这,乐家主混浊的眼里立即布满泪水。 在泪水将要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下来前,里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随后,乐成言的声音传出来:“爹,是你在外面吗?” 乐家主连忙绕过屏风走进去。 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乐家主倍受煎熬,乐成言过得也不是很好。 他两只眼睛都熬得血红,一看就是多日没有睡好。 乐成言轻咳两声,说道:“爹,朝中那些蠢才肯定一直想着招安容氏女。但我们乐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乐成言紧紧盯着乐家主,恨声道:“他们不行动,那我们乐家自己动手。容氏女身为女子,而且容宁现在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们的人就死死抓住这两点去攻讦她!” “还有,我们培养出来的暗卫,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吗?” 只要容氏女死了,他们乐家,才能够高枕无忧。 回到并州后,衡玉稍稍沐浴一番,前去拜见并州牧。 这大半年时间里她一直待在冀州和幽州两地,后方能够安稳无忧,全赖并州牧帮她把控局面。 并州牧的精神劲很好,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听到衡玉的感谢,他哈哈一笑道:“好歹明面上我还领着并州牧一职,总不能让并州百姓在我手底下受苦受难吧。” 并州牧并不居功。 他觉得自己其实没做什么,衡玉离开并州之前已经为并州打好了底子,他只是在按照她打下的底子走下去,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衡玉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都麻烦薛叔了。” “不麻烦。”并州牧摆手,不让她继续客套下去。 他们坐在凉亭里,吹着有些闷热的夏风,并州牧亲自为衡玉斟了杯茶,又将莲子酥推到衡玉面前,询问起她夺取冀州和幽州的细节。 莲子酥又凉又苦,实在不符合衡玉的口味。她吃完一块就没再动,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这才将那些暗地里的布局告知并州牧。 她没说得太深,但并州牧也能从中看出来很多事情。 “我虚长你这么多岁,对人心的算计依旧不如你。”并州牧感慨道。 衡玉轻笑,没解释什么。 聊完这个话题,并州牧才问道:“怎么这么急着赶回来,我原以为你会在幽州待到秋收结束。” 毕竟幽州的局面还算不上十分安稳,她多待一段时间,就越能保证幽州后顾无忧。 衡玉温声道:“有宋溪在,幽州不会出什么大幺蛾子的,我想回来寻些水利方面的人才,等到秋收后百姓农闲下来,并冀幽三州该开始修建大型水利工程了。” 顿了顿,衡玉又道:“而且再过段时间就是祖父和小叔的祭日,我现在已经重新取回容家军,身份也昭告天下,是该好好祭祀祖父,再为小叔立碑了。” 那座无碑孤坟已经在黄石山坡矗立很久。 衡玉不打算迁坟,但碑该立起来了,免得英雄寻不到归路。 提到容老将军和容宁,话题不免沉重起来。在并州牧沉默时,衡玉率先笑着移开话题。 没过几日就到了容老将军的祭日。 衡玉原本没打算大办,但这段时间她在并州的舆论宣传做得非常不错,那些受过容老将军庇护的并州百姓自发带着鲜花、带着鸡蛋、带着自家种的蔬菜等来到衡玉府前。 他们没有打扰的意思,只是在府门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把篮子丢下后就飞快跑走。 快到守门的士兵想把篮子塞回去给他们都塞不了。 等衡玉处理完公文回来,看着堆满厨房的各种菜蔬瓜果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指着果蔬吩咐春冬:“既然是百姓的心意,那就收下吧。只是份量太多了,你迟些命人将果蔬分给府中下人和周围邻居。” 现在并州百姓们富裕了不少,几乎家家都有存粮和闲钱,拿出一两篮果蔬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为难事。 “就是这些鸡蛋和肉食……”衡玉抬手扶额,轻笑道,“下回有人将这些拿来,还是尽量退回去吧。” 春冬高兴应是。 等春冬去忙碌,衡玉命人置办热水沐浴。重新梳洗一番,她穿戴整齐去给她祖父上香。 百姓们的热情似乎越来越激昂。 容老将军的牌位在府里,百姓们不能进府里惊扰,但是容宁的坟就在城外的黄石山坡啊。 别问百姓们怎么知道的,这些天衡玉找人设计墓碑设计坟墓,有负责这件事的工匠无意间提了一嘴,结果第二天就传得满城皆知。 容宁祭日这天,百姓们穿着素色衣服出城,提着装有香烛的篮子,默默走去黄石山坡。他们没有嬉戏,没有打闹,像是在赶赴一场非常郑重的仪式。 衡玉坐着马车出城的时候,百姓们也自发地将路让开,没有让她出现被堵在城内出不去的尴尬情况。 管家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这一幕,眼里蕴满了泪水。 衡玉拍了拍管家的肩膀,无声安抚他的情绪。 等到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衡玉才吩咐外面的人道:“这个天太热了,命人备些梅子汤和绿豆汤,到时候在城门口和黄石山坡那里分发给百姓们,免得有人中了暑气。” 交代好所有事情,衡玉从袖子里取出竹笛,递到唇边垂眸吹奏—— 这就是她祖父、小叔和父亲他们誓死也要守护的百姓啊。 一路渐行,马车终于抵达黄石山坡。 衡玉跳下马车,慢慢往坡顶走去。春冬他们提着祭拜用的东西,跟在她的身后。 曾经的孤坟已经被修得肃穆大气。 石碑竖立在孤坟前,上面清楚刻着“容家军将领容宁”这几个大字。后面还跟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衡玉亲自为容宁写的墓志铭,着重介绍了容宁这短短二十几载寿命里取得的成就。 他这一生虽然短暂,但精彩无比。 祭拜完容宁后,衡玉陷入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她最近一直在网罗人才兴修水利工程,但雍朝对水利方面的人才不是很看重,衡玉网罗了好几天都没什么成效。 她思索片刻,交给系统一个任务:“你认真把剧情从头到尾翻看一遍,我觉得剧情里面应该会有只言片语提到。” 系统连忙去读取数据。 过了片刻,它惊喜道:【零,真的有!剧情里面没着重写,但提到在旱灾后,一个叫顾修的官员被连番提拔起来】 顾修? 衡玉思索片刻,依旧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还是从冀州那边过来的谋士回想起来的。 “是河间顾家的人吧,他一手丹青之术极强,而且爱好游山玩水……但是,似乎从未听说过他擅水利之道。” 衡玉斟酌片刻,打算试着去招揽顾修。反正试着招揽也不会吃什么亏。 又耗费了一段时间,衡玉终于勉强把水利工程的班底搭建起来。当然,她也待在里面。 虽然她不是特别擅长水利工程,但见识多了,还是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七月,并州陆陆续续开始秋收。 采用了土氨水做肥料,又推广了各种科学种植的方法,再加上农具的进一步发展……并州今年的总体收成比去年整整高了一成,算得上是丰收之年。 秋收一结束,修建水利工程就提上了日程。 衡玉并没有亏待帮忙修建水利工程的百姓,她和幕僚们商量过后,开出了合适的工钱,而且也答应会承包一日两顿饭。 消息一放出去,并州百姓对修建水利工程的热情空前高涨,纷纷应召前来报名。 才刚过去一天时间,他们就已经招够了目标人数。 后面还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问还需要招人吗,听说暂时招够了,那些人都后悔得直拍大腿,苦着脸说自己怎么就来迟了。 负责招收工人的是从书院里毕业的学生。 这些学生既能写字,又能算数,做这份工作来练手正合适。 听到那些人懊悔的话语,其中一个学生爽朗笑道:“没事,现在只是在招第一批工人。等后面工程规模扩大,肯定还会继续招人。到时候你们再过来就好了。” 衡玉与书院院长过来巡视时,正好听到这番话。 院长瞧了那个学生几眼,对衡玉说:“姑娘,这个学生是他们这一届学生里成绩最好的。” 衡玉知道院长是在向她推荐学生,她顺着院长的话道:“正好我缺个整理文书的人。” 这些事以前都是交给春冬来做。 但现在春冬的能力越来越出色,早已可以独当一面,还让她做这些琐碎的事就太浪费人才了。所以——衡玉顶着一些幕僚的反对,将春冬认命为她手底下的第一个女官。 院长喜道:“这太好了,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我想书院学子们的学习热情会更高。” 这个孩子家境贫寒,如果按照雍朝的官制,他一辈子顶了天也就只能当个吏员,但现在才刚从书院完成学业,就被调到容姑娘身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前程有多远大。 衡玉轻笑了下。 院长正打算继续开口说话,突然—— 隐在人群中的几个壮年慢慢朝衡玉的方向挪动。 在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有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袖中轻动一下。 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但阳光跌落到匕首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突然并拢,迅速在脸颊上擦拭而过。 这个动作她做得流畅自如,看上去像是单纯擦拭脸颊上的水渍。 然后,下一刻,她骤然将身侧的书院院长往旁边推开两步,转身之间长剑出鞘,借着这个大幅度举动,衡玉一剑前送,再往上一挑。 鲜艳的猩红在她眼前炸开。 那具尸体还没倒下,衡玉已经迅速转身,袖间双刃皆开的匕首往前掷去,瞬间从刺客喉间穿透而过。 “脏了我的匕首。”衡玉冷笑,举剑向前,与在场中明显武功最高的男人缠斗。 用缠斗来形容这场战斗似乎不够贴切,这场战斗结束得实在过于快速。 衡玉只用了一剑就震得他手腕发麻,一剑挑飞他手上的兵器,再一剑将他拿下,然后用力卸掉他的下巴,不让他有机会服毒自尽。 流畅做完这一系列的举动,衡玉迅速收剑,再环视四周时,她的暗卫们已经顺利将刺客都解决掉。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时间里,等到所有刺客都倒下,才有惊骇的尖叫声传扬开。 衡玉用手帕慢慢擦拭手指,吩咐暗卫:“处理尸体,疏散百姓。活着的刺客拖进牢里严加拷打。如果有百姓因此受伤,让大夫前去诊治。” 顿了顿,衡玉扫了眼被吓得不轻的书院院长,无奈笑道:“让大夫记得去看看院长,给他开几副安神的药。” 暗卫领命,开始做扫尾工作。 衡玉撩开衣摆蹲下身子,用力拔出那插在刺客颈间的匕首。匕首已经染上粘稠的血迹,单纯用帕子擦估计是没办法擦拭干净了。 衡玉正想去找水源洗匕首,负责水利的官员急匆匆赶到,连忙向衡玉请罪。 “与你无关。只要有人想我死,这样的暗杀就绝对不会终结。” 衡玉微微一笑。 她的鬓角碎发被风吹得乱飞,衡玉原本想抬手别一别,但想到自己沾染血污的手,只好暂时作罢。 “话是这么说,但敢刺杀我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傍晚时,有暗卫过来向衡玉禀报审讯结果。 衡玉神情冷淡:“果然是乐家。” 想她死的人肯定很多,但急不可耐付诸行动的,就唯有乐家。 衡玉之前就已经猜出来了,现在这份审讯结果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想。 暗杀的事并没有给并州造成任何大影响,很快就到了水利工程开工的这天。 衡玉的手下们素质都不错,在他们的调度下,百姓们逐渐熟悉起自己的工作,做得越发有模有样。 但一切刚渐入佳境,有一些言论突然在并州传扬开—— “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容氏女说的,容宁是被污蔑的吧。” “她是容家人,当然会这么说才能惹来你们的爱戴了。” “而且这年头有哪个女子会向她一样不安于室内,日日抛头露面,已经这么大岁数还不出嫁相夫教子的?” “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她就是想紧攥着手中的权势不放。并州牧如此力挺她,怕是早就成为了她的幕下之宾。还有那些什么宋溪之流,又有几个不是被她的容貌所俘获的?” 衡玉的人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些消息,鼻子险些气歪。 就在他们打算好好调查,搜寻是谁传播了这些流言时,一群百姓突然大张旗鼓压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来到州牧府。 为首的百姓义愤填膺道:“我们抓到了几个胆敢给容姑娘泼脏水的混混。” “没错!”他身边的人出声响应,“容姑娘没来之前,我们并州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在并州这几年,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啊。她这样菩萨心肠的好人都能被污蔑,容宁将军怎么就不能被污蔑了?” 众人七嘴八舌各说一通,守门的士兵听了许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些人在茶馆等地散布流言时被几个百姓逮住。 他们互相围在一起争吵,惹得旁边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后来有个人提议把这些人押到州牧府,百姓们就成团地过来凑热闹了。 守门士兵哭笑不得,感谢了百姓后,神情严厉地把那几个胆敢散布流言的混混押进牢房里。 “暗杀和流言。”衡玉放下茶杯,“这两个手段着实不错。” 青瓷茶杯落到桌面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杯子里的茶叶在茶面沉沉浮浮,配着杯壁那朵莲花一块儿欣赏,别有一番韵味。 陈虎被气炸了,他可做不到衡玉这般淡定。 陈虎狠狠拽紧手中的大刀:“主公,那些人居然敢这么羞辱你,我定要将他们抽个半死。” “他们不是罪魁祸首,顶多就是拿钱办事。”衡玉笑,“类似的流言绝对不会少的,但是你看,民心在我这边。” “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会关注皇帝是什么性别,百姓更在乎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陈虎的情绪被衡玉所感染,也慢慢平静下来:“主公所言甚是。” 他一开始知道主公的性别也觉得心里别扭,但很快就接受了。 衡玉道:“所以只要我的步伐不乱,依旧按照现在的节奏发展下去就好了。不过,也是该给乐家一些教训了,免得让人觉得可以随意在我头顶上蹦哒。” 衡玉做的事情很简单。 事实上,她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给雍宁帝去了封信,信中责问派暗卫杀她一事,是乐家自己所为,所以出自雍宁帝授意? 第二件,是给祁珞去了封信,信中告诉祁珞:天凉了,清河贺氏和清河乐氏这两家的祖产全部都充公吧。 这两件事看着简单,但激起的影响可不小。 雍宁帝收到信后,先是愤怒跳脚,在殿中怒骂容氏女,后来勉强被他越来越信重的年轻内侍安抚住。 没过多久,雍宁帝撸掉乐家家主身上的九卿之职,让他成为一介白身;又下旨将乐贵妃打入冷宫。 收到圣旨后,乐家主当场晕了过去,而乐贵妃浑身发抖,竟然要一头撞死在墙上,最后被宫女们手忙脚乱救了下来。 而乐家之祸并未就此结束。 收到书信的祁珞亲自赶赴清河郡,调遣重兵包围了贺家和乐家在清河的祖宅。 祖宅里的人并不多,祁珞勒令约束士兵,没有让他们伤及任何一个人,只是把这两家的所有祖产和公中财产全部收缴。 有人哭天抢地怒骂祁珞时,祁珞似笑非笑回怼过去。 “诸位觉得恨吗?当年容家人可是连命都没有了,你们至少还留着性命。” 虽然对这些早已沉迷享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人来说,没了钱财,跟要他们的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这和祁珞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怜悯之心怎么可能花在这些人的身上。 得知了老家发生的事情后,乐家主受到的打击更大了。当天晚上他就直接病倒在床,靠着各种昂贵的药材才勉强吊住了自己的命。 躺在床榻上,乐家主老眼昏花。 他的眼里流下一滴混浊的热泪。 似乎是想说开口对儿子乐成言什么,但嘴巴刚刚张开,又是一滴泪流了下来,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道:“我悔啊!我真的悔了!” “这些年机关算尽、担惊受怕,就落得这么个下场,祸及儿女,祸及族人,我悔啊!” 话说到这,乐家主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在大夫的施救之下才勉强保住一条命,但半边身子也瘫掉了。 可以说,经此一事后,踏着容家血泪上位的乐贺两家,再也难成气候。 只要衡玉在一日,他们就必将永远沉寂。 第35章 王朝因我兴替35 写完那两封信后, 衡玉就没怎么关注过乐家的事情,哪怕后续知道乐家的下场,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衡玉目前的精力基本还是放在水利工程和农耕上。她正在搜寻耐旱的作物, 打算明年推广种植。 忙忙碌碌中,深秋过去, 严寒来临。 并州的水利工程已经逐渐接近尾声,衡玉每次出门去考察工程进展, 几乎都会遇到刺杀。 刺杀越来越频繁,称得上是如影随形。 不用想,衡玉也知道这些刺客多半出自贺家和乐家。 贺家和乐家在其他地方也有根基,但是祖宅被抄这件事的影响太过恶劣, 家族的没落近在眼前。他们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 如今的几番刺杀都是在垂死挣扎。 这些刺杀从来没成功过一次, 但陈虎和并州牧他们还是焦虑得几乎要上火。 要知道, 现在他们的势力基本都是靠衡玉在撑着, 只要她一出事, 他们的势力必将土崩瓦解。 衡玉最近新谱了一首曲子,她正盘膝坐在回廊下弹这首曲子。 曲音轻快悦耳,然而陈虎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衡玉弹完一曲,取来外袍披在自己肩上, 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武艺,些许刺客,难道能伤我不成?” 陈虎羞赧,抱拳行一礼:“主公看出来了?” “我就是觉得, 明知道有刺客埋伏在暗处, 主公还经常出门, 这太冒险了。” “不必担忧, 我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也会比你们更在意自己的安危。”衡玉安抚道。 见陈虎神色稍缓,衡玉垂眸继续抚琴。 她本人其实并不惧怕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但也不想让他们太紧绷,自觉减少了出门次数。 陈虎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私底下寻了个机会对衡玉说:“以前在山寨里大当家最自在不过,现在身份地位高了,反倒受了拘束。” 衡玉见他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她有些哭笑不得,点拨陈虎道:“我并未觉得受到拘束,出门有出门的玩法,待在府邸里有待在府邸的玩法。心无樊笼,在哪里都能求得自在。” 陈虎若有所思。 紧赶慢赶之下,在过年之前,并州这个大型水利工程终于竣工。 这么盛大的日子,衡玉是必然要露面庆贺的。 做足一切防护措施,衡玉露面参与竣工仪式,还发表了一场讲话,嘉奖了在这几个月里表现突出的百姓和官员。 这种嘉奖不只是口头嘉奖,还有实际的奖励。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的工人基本也都按照贡献,或多或少分到了一定数量的肉,能够在过年时敞开了肚子吃上一顿肉。 除夕夜当晚,平城等几个大城池燃放起烟火。 这是用制作火|药的边角料做出来的。 这场烟火并不绚烂华丽,但在这个时代,它已经足够惊艳。 烟火落下帷幕后,又有集体燃放孔明灯、燃放花灯等项目。 今夜城中没有宵禁,并州城内百姓同乐,他们每个人都玩得高兴而享受。 是的,生活本来就该用来享受。 这样的生活得之不易,所以他们会加倍去珍惜。 这就是衡玉的民心所在。 过年期间需要衡玉露面的场合比较多,不过她遇到的刺杀反倒没有之前那么频繁。 陈虎乐呵调侃:“莫非刺客也要过年节吗?” 衡玉正在练字,一被他逗笑,手里的字就有些歪了。毛笔端凝着的墨水滴落下来,在干净的纸面晕染成一大团墨渍。 随手将这张纸揉成团扔掉,衡玉也调侃道:“也可能是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不过衡玉没告诉陈虎——那就是帝都的形势变了。 自从幽州易主以来,雍宁帝怀着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直在努力招安她。衡玉和朝廷的人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来发展的时间。 拖延了大半年时间,再怎么着,雍宁帝和朝中官员也该回过味来了。 御书房里骤然爆发出巨大声响,那是许多东西砸在地上时发出来的。 年轻内侍的手背被砚台狠狠砸了下,他当场就疼得唇色泛白,但未免进一步触怒雍宁帝,只好强咬着唇咽下□□声。 雍宁帝脸色铁青,两手撑在桌案上:“好一个容氏女,嘴里应付着朕,但过年了连个请安的折子都没给朕递上来。” 只是那股怒意里,还藏着深深的恐惧。 如果容氏女有不臣之心,他的皇位还能安稳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雍宁帝就越发愤怒。 “陛下……”在雍宁帝发怒时,有侍卫硬着头皮跑进宫殿里,说乐成言现在就在宫门外等着,想要请见雍宁帝。 雍宁帝的拒绝声已经到了唇边,但很快,他又改口道:“让他进来。” 乐家。 在对付容家人这方面,乐家绝对是把非常好用的刀。 现在最想容氏女死的人未必是他,而是乐家的那几个人。 稍等片刻,乐成言坐在轮椅上,被侍卫推进御书房。 当看到乐成言的容貌时,雍宁帝心下有些诧异。乐成言是乐贵妃的哥哥,只比乐贵妃虚长两岁,但现在兄妹站在一起,说乐成言是乐贵妃的爹都没有人会怀疑。 乐成言双手虚弱无力,不能够行礼。雍宁帝直接免掉他的礼仪,示意乐成言有话直说。 乐成言声音沙哑,偶尔的咬字不像人声,倒像是隐在暗处的蛇吐着蛇信子。 “陛下,逢年过节,各地的官员按照规矩都会递折子向您请安,再送上他们精心准备的年礼。然而容氏女连一点儿面子活都没做,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雍宁帝刚刚就是为了这件事暴怒,现在听到乐成言这么说,他和缓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强忍着怒火等着乐成言的后续。 “臣以为,陛下之前的手段都太温和了。” “陛下乃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幽州、并州和冀州都是陛下的疆域,容氏女也是陛下的臣属。臣以为,陛下可以直接下旨封容氏女为太子妃。” 乐成言猛地抬头,眸中陡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这种光芒出现在他的眼里,令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以容氏女的身份,能成为太子妃已是陛下抬举她。若容氏女嫁了过来,那三州之地就是她的嫁妆。若她抗旨不遵,那身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天下尽可举兵讨伐!” 既然乐家的衰败不可避免,既然他爹、他妹妹和他都将命不久矣,那么在他死前,要亲眼见证容氏女跌落泥潭! 听完乐成言这番话,雍宁帝整个人大喜。 是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何必问过那容氏女的意思,他直接下令即可。 一想到这,雍宁帝朝跪在一侧伺候的年轻内侍道:“快,去请王司马进宫,朕有要事与王司马商议。” 年轻内侍很快退出御书房,只是在前去找王司马的路上,他随手将一个浅绿色的小纸团扔到杂草丛中。 小纸团才刚落地,蹲在墙头的野猫猛地蹿了下来,用嘴叼住小纸团后,迅速不见踪迹。 三月原本是雨水纷纷的季节,但一连大半个月,并州各地几乎都没下过一场雨。 现在正是春耕的关键时刻,没了雨水的滋润,有很多种子种下去后都发不出芽。 一些见多识广的老农愁得头发发白,说每到旱年都是这样,今年怕是又有大旱。 并州牧时常去茶馆里喝茶,很快就听说了这些流言。 他亲自骑马去乡下田地转了一圈,回来后神色有些忧心忡忡:“我问过田间老农,说是河流的水量也在下降。现在正是农作物最需要水的时候,再不下雨就麻烦了。” 衡玉将一杯放得温度刚好的茶推给他,请他先喝两口水:“今年怕是要有旱灾。” 并州牧轻叹:“并州百姓才刚过上好日子没多久,又有天灾。还好你去年修了水利工程,年底的时候蓄了不少水量,勉强撑一撑,应该还是能够撑过去的。” 并州牧还是将这场旱灾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是类比了前些年的几场旱灾,从而得出结论。 衡玉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严肃:“我倒是觉得,这场旱灾不简单,而且大旱过后必有蝗灾,我们再怎么慎重相待都不为过。” 被衡玉话中的慎重所感染,并州牧的神色也慢慢紧绷起来:“你说得对,慎重些不是坏事。” 他坐到衡玉对面,打算给她讲讲旱灾的事情。结果反倒被衡玉科普了一脸。 并州牧神情感慨:“原以为你这般年纪,又不是并州本地人,对旱灾的了解不会太深。” 衡玉笑了笑,随意寻了个理由做解释,还将她编写的旱灾应对手册拿了出来。 当然,她没解释这个手册的来历,并州牧也没追问。 两人正就着手册上的办法细细探讨,突然,有侍卫快步上前,附耳向衡玉回禀事情。 衡玉正在为旱灾之事忧心,听到乐成言和雍宁帝那些肮脏的算计,心情越发不虞。 她轻敲桌面,问侍卫:“乐成言怎么还能说话?” 侍卫会意。 衡玉又问:“天师道的人不是一直在为雍宁帝炼长生不老丹吗?他都长生不老了,怎么还册立一个会跟他抢皇位的太子?册立也就罢了,怎么还让我当太子妃为太子加重砝码呢?” “这件事你让胡言去办,他现在是天师道在北方话语权最大的祭酒,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那就让他别来见我了。” 侍卫领命退下。 衡玉拿起一块藕粉桂糖糕递到唇边,才刚把糕点咽下,就听到旁边的并州牧笑道:“乐家那些蚱蜢蹦哒得叫人心烦,怎么不干脆点解决掉他们。” 衡玉说道:“容家的事还需要开一次三司会审。留着乐家人是为了在那时候审判。” 原剧情里,原身参与了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三司会审,被乐成言步步逼入死角。 容家的事必须再开一次审判,方才能够彻底洗刷污名。她留着乐家人和贺家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参与到审判来。 而且很多时候,死亡并不是最痛苦的。 第二日上午,衡玉召集她身边的幕僚和官员,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 并州本地的一些官员觉得衡玉表现得太慎重了,但看着她心意已决的模样,还是将劝诫的话语默默咽下。 很快,衡玉命人将刊印好的旱灾应对手册分发下去,各地官员和各村村长人手一本,她还严令每个人认真研读、严格按照上面的规定来行事。 “我随时都会命人抽查,如果有官员行事敷衍,那就直接退位让贤,让更能执行我命令的人担任这个官职。”衡玉声音不疾不徐,但早已熟悉她行事作风的人完全不敢怠慢。 不过…… 仗着自己的家世,不把这道命令放在心上的官员也不少。 比如九原县的县令。 抽查的人问责他时,他正在官府里饮酒作乐,满不在乎道:“九原县的粮仓里堆满粮食,又不缺水源,只是大半个月没下雨罢了,怕什么。” “就算有旱灾,也死不了什么人的,我看啊,容姑娘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才会将这小小旱灾视作洪水猛兽。” 消息传到衡玉耳里,她非常平静,一点怒都没动过。 ——在乱世里,像这样身居高位的蠢才难道还少吗?哪怕她已经执掌并州多年,也不能保证自己手底下都是聪明人。 “这九原县县令,是上党赵家的人吧。” 衡玉正在翻阅公文,说话的时候视线从未移开过公文,但轻描淡写间,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兴衰。 “如果我没有记错,上党赵家身为上党最大的世家,却从未对上党做过任何贡献。族中的人能力平平,却占据了好几个官位。” “让人去彻查一下上党赵家,查出任何罪责,直接依照并州律法来处置。” 像上党赵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经得起细查。 衡玉的人才查了两天,查出来的罪就够抄完赵家的家产了。 那九原县的县令更是被直接一撸到底,下了牢里等着问罪。 这么一番杀鸡儆猴的效果是极好的。 衡玉的每道命令都以最快速度推行下去,整个官府机构有条不紊运作着。 有世家大族的人心底发虚,特意拜见了胡云,旁敲侧击问道:“胡兄,容姑娘这番动作是只针对赵家,还是…… 哎,他们家族虽然没赵家那么横行霸道,但家族大了,难免会出几个败类。 如果容姑娘非要追查的话,他们未必顶得住啊! 胡云轻笑:“你们族中如果有什么问题,最好自己提前解决,如果要主公亲自下令清算,那就不好收场了。” “还有,主公最厌恶不遵她命令的人。” 等世家大族的人满头汗水离开胡府,胡云也出门去州牧府见衡玉,将这件事告诉她。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这些世家啊……” 话中尽是未竟之意。 入了四月,田间土地已经旱到出现细微的龟裂痕迹,农作物也恹恹的。 老农担忧地提着水在田间行走,舀了小半瓢水,珍惜地浇灌到植物根部。 衡玉牵着马行走在田间,穿着常服,头上戴着个遮阳的斗笠,安静凝视着这片被太阳灼烤的大地。 并州牧同样牵着马,慢慢跟在她身边,他们的护卫就坠在后方,警惕地打量四周。 “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减产不少。”衡玉突然轻声道。 “只要不是绝收就好,这场旱灾的确如你所说,比想象中要严重不少。”并州牧长叹,“我看来幽冀两州的来信,听说那两州的情况要更加糟糕。” “没关系,都会过去的。”衡玉仰头,凝视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语气肯定,“太平盛世会来的。” “我有看到的可能吗?”并州牧笑问。 衡玉也跟着笑:“薛叔莫要小瞧了我。” 以并州牧如今的身子骨,没意外的话,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二十年时间,足够了。 北方正在为旱灾而忙碌时,帝都的气氛却不是很好。 雍宁帝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时常泡在炼丹房里,哪怕是感觉到了衡玉的威胁,也不耽误雍宁帝求仙问道。 和炼丹房的道士们接触久了,雍宁帝最近又多了项爱好:遇事不决请道祖。 炼丹房里有个道士特别精通此道,雍宁帝在旁边围观过,当道士念完咒语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起来,像是被什么附身了般,而且他面前倒着的笔在没有人扶起来的情况下会自己起来,颤颤巍巍写下一些话后又倒了下去。 施完这场法术,道士也会因为元气大伤萎靡不振多日。 今天,雍宁帝又来请道祖了。 道士一通施法,最后笔在朱砂上写下凌厉一字—— 凶! 看到这个字,雍宁帝脸色微变。 他为这个字苦恼不已时,年轻内侍状似不经意道:“奴才对这个字倒是有些自己的见解。” 现在雍宁帝对年轻内侍越发看重,闻言抬眸,示意年轻内侍说说自己的见解。 年轻内侍默默按照并州那边的吩咐,将这个‘凶’牵扯到帝位之争上。 雍宁帝听完,心头一凛:是啊,他可是要长生不老的人。如果他一直不退位,太子有了那容氏女的辅佐,会不会也升起不臣之心? 那让容氏女当皇后呢? “陛下,听说那容氏女武艺极高,让她进了皇宫,侍卫若是稍有疏忽,那岂不是……”年轻侍卫语重心长。 雍宁帝心头一阵乱麻,命年轻内侍去请乐成言进宫。 与此同时,乐成言刚睡醒午觉。 他觉得喉咙渴得难受,刚想出声让婢女进来伺候他喝水,却震惊发现他连个音节都蹦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乐成言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眼里露出浓浓绝望之色。 第36章 大佬穿成女配36 乐成言现在, 是真真正正成了废人。 手不能写,话不能说,纵使有千万般诡计也很难施展。 大夫前去诊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说看着像是中了毒,但按照脉象来看又没有中毒的迹象。 “突然失声有很多成因。” 顶着乐成言那吃人的眼神,大夫硬着头皮拱手。 “是老夫才疏学浅, 也许乐府需要另请高明。” 乐成言下意识就张开嘴,也许是想要像以前一样怒吼发火, 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眼里的颓唐与恨意愈发明显。 ——容氏女! 是她, 绝对是她!她是不是知道了皇宫里面的对话,所以再废他喉舌, 让他无法说话…… 一想到这, 乐成言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消息被正巧上门的年轻内侍带回宫里。 雍宁帝微微眯起眼,猜测起乐成言突然失声到底是容氏女所为, 还是一场意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干脆吩咐年轻内侍带人去查。 年轻内侍应了声是后退出宫殿。 雍宁帝站在空旷的宫殿上, 神色逐渐阴沉下来:“不管怎么样,那容氏女都不能进宫了……像乐家一样派人过去刺杀吗……也好,养着的那些暗卫也该派上用场……” “北方近日旱情越来越严重,那容氏女短时间内肯定分身乏术,朕还是得先肃清帝都里那些不安分的人。” 入了五月,并州的旱情越来越严重,而蝗灾也逐渐出现苗头。 现在并州官府的执行力远胜从前, 早有准备的官员和百姓们在蝗灾刚露出些许苗头时, 就开始按照手册上所写的步骤进行应对。 用虫网捕捉, 靠着大量蓄养的鸡鸭来啄食, 用炭火灼烤处理虫卵。 所有派得上用场的手段都实施起来。 这时候田里的作物已经生长得极好,哪怕做了应对,蝗虫还是对田里的作物造成巨大破坏,但能抢救一些是一些。 这场蝗灾持续了近十天时间,在所有人都感到筋疲力尽时,这些蝗虫终于飞走。 衡玉特意出了趟城,在平城附近的田地间转了一圈,默默估算着这场蝗灾造成的损失。 依旧是并州牧陪她一块儿走着。 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衡玉道:“平城附近的蝗灾肆虐程度不是很严重,对产量的影响应该不大。其他郡县的损失就要等各地官员上报了。” 并州牧点头,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不管怎么样,总算又熬过去一遭了。” 是的,又熬过去一遭。 再多熬一段时间,等旱灾彻底过去,以后的很多年都能够风调雨顺了。结合了剧情,衡玉想着。 没过多久,就入了六月。 并、冀、幽三州陷于天灾时,天下其他几州也不太平。 最先爆发出事情的是帝都。太子早有不臣之心,与宗室的人勾结在一起,因为被雍宁帝的人调查出来,事情败露而举兵逼宫,雍宁帝狼狈不堪,若不是最后关头世家的人带兵来救,怕是性命不保。 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这样的情况在王朝末年屡见不鲜。 随后,同样受到蝗灾和旱灾影响的青州生乱,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揭竿而起,形成一股流民军。不断裹挟之下,最后流民军居然有了近十万人。 他们疯狂冲击官府,劫掠一方,短短时日里就从流民成为暴民。 凉州是汉族和异族混居,随着两族矛盾逐渐加重,摩擦不断;繁华如扬州遭遇洪灾,洪灾过后又有疫病;荆州处于各方势力的交界地带,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 天下十三州皆有离殇。 衡玉除了在扬州疫病爆发时帮了忙,其他时候她都是安心待在并州发展,以图尽快恢复民生。 以她的实力,只有她主动招惹别人的份,目前没有哪方势力敢壮着胆子来挑衅她。 所以相比之下,依旧陷于旱灾的并州、冀州和幽州居然是天下难得的安宁之地。 七八月秋收时,哪怕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郡县,收获上来的粮食也勉强足够百姓们自给自足。 衡玉众人终于松了半口气。 剩下那半口气,大概要等到久旱逢甘露时才能彻底松掉。 刚入九月,这天中午衡玉待在屋里休息,她是被一阵欢呼声吵醒的。 没有惊动外屋伺候的婢女,衡玉掀开帷幔走到窗边,两手前伸推开木窗。 细细密密的雨从天空飘落下来,被风吹得斜飞,砸落到地面时,带着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它大概只比头发丝粗些,刚下片刻,甚至都没将地面打湿。 有几滴雨水滴落到窗台时,溅起的水花落在衡玉干燥的手背上。她抬手,将水花慢慢在手背涂抹开。 ——终于下雨了。 “小姐,你醒了。”春冬的声音从后面传进来。 衡玉转身,朝春冬露出微笑,声音愉悦:“陪我出府走走吧。”这样久旱逢甘露的喜悦时候,哪怕是她也有些雀跃起来,想出门去逛逛。 披好外袍,撑着油纸伞,衡玉慢慢走出府邸。 还没走到主街,她就已经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欢呼,他们尖叫,他们没有撑伞,而是张开双手,迎接这细细密密的雨水的洗礼,庆祝苦难终于过去。 衡玉突然收起油纸伞,走进人群里,她没欢呼,也没尖叫,只是安静感受着百姓的喜悦。 春冬一惊,却没有阻止她:反正雨不大,淋一会儿不会着凉,等回到府中让小姐多喝几口驱寒汤就好。 将这条街走到尽头,衡玉才慢慢停下步子。 头发被雨水打湿,有些凌乱地贴在她的颊侧,她笑起来时,眉眼熠熠生辉。 “我们回去吧。”衡玉说。 她要更坚定、更快速地前进。 她要让她疆域子民不再恐惧任何天灾。 接下来,是该为天下而征伐了。 几场雨水过后,并州从旱灾中缓了过来,衡玉迅速下达一系列政策安抚百姓,并且开始忙活冬季作物种植。 除了忙着这些事情外,衡玉还在考虑一件事——要攻打南方,她势必要组建一支水军。 “想要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骁勇善战的水军,这太难了。”并州牧感慨。 因为南北差异的原因,北方多骑兵,南方多水军。 单纯要让一群没下过水的士兵适应船上作战,就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了。 “事在人为。”衡玉说,“而且,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南方之地暂时不急。 接下来她要先直取帝都,创立新朝,待新朝大定,再一统天下。 衡玉抬手,轻轻抚摸身前的那张地图。 在一片混乱中,雍宁十三年落下帷幕。 雍宁十四年则伴随着乐贵妃的逝世到来。 这位曾经以色侍君、备受恩宠的贵妃,死时只以美人的位分草草下葬,衰老憔悴,再无昔日半分美貌。 第37章 王朝因我兴替37 乐贵妃早已失宠, 乐家也早已失势,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事实上,如果不是收到了乐贵妃的绝笔书信, 衡玉也无从得知她的死讯。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封绝笔书信里,乐贵妃对容皇后之死、对容家的衰亡致以深深歉意。信的最后, 乐贵妃还感慨道:“你与你祖父真的很像。” 春冬帮忙念这封信给衡玉听,念完信后, 她眉心一直紧蹙着。 衡玉正在往香炉里扔香料,余光扫见春冬的表情, 温声问她在想些什么。 春冬问道:“小姐,乐贵妃给你写这封信的用意是什么?是真心忏悔, 还是想以此激起你的怜悯心, 为乐家博得一线生机?” 衡玉拍掉指尖的香料碎屑,接过那封信扔进炭盆里。 注视着书信被火舌吞没,衡玉声音淡然:“这并不重要。若是真心忏悔,就让她下黄泉寻我姑姑和祖父他们忏悔吧。”写信向她忏悔有什么用? 处理掉这封书信, 衡玉与春冬聊起女官的事情。 在春冬成为衡玉手底下的第一个女官后,胡云的妹妹也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最近衡玉打算再多添置一些女官官职,慢慢扩大女官的势力。 敲定好女官的事情后, 衡玉示意春冬帮她研墨,她提笔写了份公文,要将宋溪从幽州调回她身边——幽州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 不再需要宋溪时刻盯着, 他回到她身边能发挥的用处会更大。 宋溪骑马回到平城时, 正好赶上衡玉的生辰。 他献上了一个很好的贺礼。 棉花种子。 “这是西域商人带到幽州的, 与主公之前向属下介绍的棉花颇为相似。”宋溪说道。 衡玉捧着种子, 唇角扬起:“确实是棉花,你立了一大功。” “巧合罢了,主公喜欢这个生辰礼就好。”宋溪并不居功。 衡玉自然是喜欢的。 现在普通百姓主要是穿麻衣来御寒,天气一冷,他们就不敢出门。并州每年都会有不少穷苦百姓冻死,棉花推广开后,棉衣就能将麻衣取而代之。 把玩了一会儿种子,衡玉回神,问宋溪:“你觉得剑时刻悬在颈边的滋味如何?” “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雍宁帝一直活在这种境地里。”衡玉轻笑道。 宋溪会意:“这并不难,属下会办好此事。” 没过多久,镇守在并州南边的军队出现频繁异动。探子将消息传回帝都,不仅雍宁帝被吓得无法安睡,琅琊王氏等世家大族也心下畏惧。 现在朝廷对地方的把控力越来越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雍朝气数将绝,并州的气数却越来越盛。如果并州对帝都动兵,帝都怕是难以抵御啊。 在帝都里人心惶惶、布满风雨欲来之势时,并州风调雨顺,彻底从去年的旱灾中缓过气来。 七月,并、冀、幽三州丰收,官府粮仓充盈。 九月,冀州的水利工程竣工。 十一月,鲜卑、羌人与幽州大规模互通有无,这两个异族在短时间内没有作乱的可能。 十二月,匈奴雪灾严重,欲举兵劫掠并州周边,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杀了个片甲不留。一时之间,并州边境安稳。 次年二月,春耕在即。 次年六月,并、冀、幽三州再次大丰收,治下百姓家家有余粮,户户能穿暖。 议事殿里,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华服,坐在主位上凝视宋溪:“宋溪,粮草可备齐?” “回主公,已备齐。” “陈虎,军队的武器装备可替换完毕?” “回主公,已替换完毕。” “侍卫长,容家军可能抽调出三万兵力?” “回主公,短时间内边境都不会有生乱的可能,容家军可为主公征战四方。” “祁珞,冀州能抽调出几万兵力?” “回主公,冀州十万军队都愿受主公驱使。” “薛叔。”衡玉看向精神劲依旧旺盛的并州牧,微微一笑,“并州这边准备如何?” 并州牧抱拳,神色郑重:“主公放心。” “帝都郊外有一片枫叶林,每入九月,枫叶林灼灼如火的景致极为壮观。”衡玉语气温和,眉峰却锐利无比,“如今是七月初,也不知道我能否与诸位一同观赏到那片枫叶林。” 陈虎起身抱拳,请命作为先锋:“待那时,定需好酒做伴。还请主公莫要吝啬了葡萄酒和烧酒。” 宋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气质温润:“那我必赋诗赋词来记载那片盛景、那场省事。” 春冬同样在列,她轻笑道:“正好我擅丹青一道,到时就作画以记。” 并州牧哈哈一笑:“那我只好献丑,弹奏应景的曲子来助兴。” 在列众人都笑着附和衡玉的话,话语间充斥着强大的底气——这种底气,是并州兵马粮草充足、人心所向带来的。 他们为了这一日,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并州的锋芒展示给众人,让他们主公的声望传扬四海八荒。 这浩浩山河,已是时候改天换地。 衡玉起身,抱拳向众人行礼:“那我就先预祝凯旋。” 众人起身回礼,声音整齐而郑重:“必不负主公重托!” 雍王朝的气数,彻底断在了雍宁十五年。 七月,并州调兵压境。 军队一路横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些城镇的百姓听说并州军队来了,甚至给士兵们送了瓜果蔬菜,有如在迎接王师的到来。 ——这主要归功于《将行》这个话本的推广,以及并州仁政的深入人心。 玩舆论嘛,衡玉手底下有的是人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并不在乎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也不在乎现在是哪个朝代当家作主,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八月中,并州军队距离帝都只剩两百里距离。 以雍宁帝那怕死的性子,拱卫帝都的军队拥有最精锐的武器和装备,而且士兵本身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一时之间,势如破竹的并州军队被拦截在洛水边上。 双方僵持起来。 但是,并州军队的武器和装备比帝都军队更好,士兵战斗力比帝都军队更强,双方几次小规模作战都以并州军队获胜而告终。这种僵持只是短时间罢了。 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就算御书房里摆满冰盆,雍宁帝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他面前堆满了战报,但里面没有一封是好消息。那高悬在他颈间的利刃终于一点点降了下来,死亡的威胁大到他难以呼吸。 于是他忍不住砸东西,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光。 东西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雍宁帝的心越发惶恐。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有些痛苦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容氏女……容家……” “陛下!”有宫女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劝阻雍宁帝。 雍宁帝猛地抬头,用那双布满红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宫女。 命人将宫女拖出去杖毙后,雍宁帝唤来年轻内侍,让年轻内侍为他研墨。 “陛下要写什么?”年轻内侍谨慎问道。这两年里,雍宁帝越来越喜怒无常,哪怕是最受宠信的他也吃过好几顿板子。 “写罪己诏。”雍宁帝声音沙哑,神色近乎癫狂,“不需要再开庭审判了,朕会在圣旨中承认,是朕受到乐家和贺家的蒙蔽,没有调查之下就定了容宁通敌叛国的罪。” “容宁是无辜的,朕会为他平反。如果容氏女答应退兵,朕还会加封容老将军和容皇后,赐容氏女公爵之位,赐三州作为她的封地,让她名正言顺拥有这三州。而且她的儿子可以平级继承她的爵位!” 听到雍宁帝的话,年轻内侍心底只想发笑。 事到如今,还需要雍宁帝对容家进行赦免吗?还需要他赐予容家荣光、赐予主公爵位吗? 整个王朝都要因主公而兴替,偌大河山将由主公来重新冠名。 心里这么想着,年轻内侍还是劝雍宁帝写下罪己诏——有了罪己诏,容家的污名就能更好洗刷。 衡玉正在军队前线督促作战,翻看完雍宁帝命人送来的书信,她慢慢将纸张撕成碎片,随手扔进纸篓里:“区区败者也配与我谈条件?不自量力。” 衡玉又拿起另一封书信翻看起来,这是帝都里某个世家悄悄递出来给她的。在信中,这个世家的家主表示了臣服归顺之意。 “归顺得毫无诚意。”衡玉淡淡点评。 宋溪道:“太泽苍氏传承了几百年,在太泽,百姓只知苍家之名,未闻郡守之名,他们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 衡玉唇角微抿,冷意自脸上一闪而逝。 古往今来,每个王朝走到末年,基本都离不开‘土地兼并’这四个大字。太泽苍家已经成为一方毒|瘤,等她进了帝都,是必然要拿他们来开刀的。 “帝都的枫叶似是开始红了。”衡玉突然出声感慨,将自己刚刚写好的作战计划递给陈虎。 之前几次小规模作战,已经足够她摸清帝都军队的底细,制定出一份合适的作战计划。 现在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站在她身侧的陈虎伸手接过计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加快动作,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人再来惹主公心烦。” 当夜,帝都军队粮草被烧,营帐被烧。 在士兵手忙脚乱救火时,他们的军营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一举击破,士兵们溃败而逃,多数沦为俘虏。 八月二十九日,并州军队兵临帝都城下,敲响雍朝的丧命钟声。 时隔近八年时间,衡玉终于再回到这权势汇聚之地。 ——带着她的十五万精锐军队。 第38章 王朝因我兴替38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哪怕一方能够顺利攻下城门,也需要付出巨大伤亡。 所以衡玉暂时只是兵临城下,不急着对帝都这座高大的城池发动进攻。她急什么呢?城内的雍宁帝和各大世家会比她更急。 衡玉将军队规整好后,听说城郊那片枫叶林已经彻底染成霜红之色, 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戏言, 干脆忙里偷闲, 打算骑马前去游玩一番。 反正那片枫叶林也在他们军队的扎营范围内, 已经进行过大规模清扫, 她去那里游玩不会遇到危险。 “主公要去哪里?”陈虎随口问道。 听了衡玉的话后, 陈虎顿时抱怨道:“之前已经说了是众人同去, 如果我没问上这么一句,主公是不是只打算一个人过去游玩。” 衡玉打了个哈哈, 她原本的确想自己一个人去的:“哪有的事。” 见陈虎面露怀疑之色, 衡玉摆手催促:“你快些去寻他们, 现在时辰正好。” 听到衡玉的话,陈虎翻身下马, 亲自去寻宋溪、周墨他们。 众人拿上琴棋、带好笔墨纸砚, 乘兴前去枫叶林。 在枫叶林里弹琴的弹琴,赋诗的赋诗,作画的作画…… 衡玉一看大家都玩得差不多了,她这个做主公的默默跪坐一旁, 轻轻敲击瓷碗以作应和。 一直玩到傍晚, 众人方才尽兴而归。 入夜。 皇宫里灯火通明,雍宁帝犹如困兽般又在折腾。 从探子那里得知衡玉他们居然还抽空游玩一番,雍宁帝更是气得眼睛通红。他正打算说些什么, 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周围伺候的人惊呼出声。 琅琊王氏等世家的府邸同样灯火通明。 有人幽幽出声:“眼看着并州军队就要攻入帝都改立新朝, 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身侧的人回应道。 “之前容氏女刚起势时,我们没有人看好她,在她身上下的注不够。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以容氏女对世家的苛待,怕是要拿我们家族来开刀。” “她敢!她要与所有世家决裂吗?”有人不屑冷哼。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家主冷笑道:“并、冀、幽三州的世家在覆灭前,应该就是你这样的想法。” 讥讽一句,看着这位族弟面露羞愧之色,王家主摇摇头,垂眸独自沉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功劳莫过于大开城门,迎并州军队入城。 在琅琊王氏的人还在讨论时,已经有人先一步通过密道冒险出城,悄悄见到了衡玉。 站在中军帐里,来人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慢慢脱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庞:“北城门守将郭旭,见过容将军。” 帐内的烛火烧得很旺盛,衡玉坐在上首安静俯视郭旭,微微一笑。 要想减少攻城战的伤亡,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 衡玉真的不需要摆出什么大动作,那些想要为自己、为家族谋求前程的人,会带着自己的诚意来见她。 郭旭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雍宁帝最近病了。 这些年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他吃了太多的仙丹。仙丹里面蕴含的各种重金属堆积在他的体内,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再加上他这些年时常气急攻心,病沉也不稀奇。 今夜又做了一个噩梦,雍宁帝从梦中惊醒,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看着殿里没点着灯,也没个人伺候,雍宁帝猛地蹙起眉来,一团无名怒火从他的心底蹿升起来,让他整个人无比暴躁。 “人呢?人都给朕死哪去了?” 吼了一声,雍宁帝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正要从床上爬起来,突然一道闪电从他身前几尺一晃而过,随后震耳欲聋的雷霆声在天际响起。 被这样的动静吓得腿一软,雍宁帝重新倒回床榻上。他瞪大眼睛看向窗外,从那噼里啪啦的杂音里勉强分辨出现在正在下暴雨。 缓了好一会儿,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雷电,雍宁帝怒气冲冲起身,赤着脚绕过屏风往殿外走去。 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居然没有宫人在殿里伺候,甚至没人点一盏灯,看来这些天是他手下留情杀的人少了,才让那些宫女内侍产生了懈怠。 心底杀意一点点暴增,雍宁帝突然觉得喉间一痒。 他抬起手捂着嘴用力咳嗽,挪开手时正好有闪电在他身前炸开。借着这道亮光,雍宁帝清楚看见他手心的淡淡血丝。 他猛地瞪大眼睛。 太医! 他只不过是感染了简单的风寒,怎么就咳血了呢! 这些年他吃过那么多仙丹,难道是炼丹房那些道士偷工减料,没有给他练出最好的仙丹吗?!他要杀了他们,他要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年轻内侍提着明亮的灯笼走进殿里。 这一刻,年轻内侍那俊秀的脸上没有卑微、没有惶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雍宁帝,像是在看一滩肮脏的淤泥:“陛下,九月十五恰是好日子。” ——恰是,大军杀入帝都的好日子。 子时,帝都被暴雨遮掩。 衡玉披着黑色斗篷,右手牢牢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幕里安静凝视着那已经陷入沉睡的帝都。 宋溪和周墨等人站在她的身后,陪她一块儿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紧闭的北城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陈虎身披蓑衣,猛地从草丛里起身。 “诸位随我冲杀!” 他高喊一声,身先士卒杀进城里。 暴雨遮掩了大军行军的动静,直到半个时辰后,顶着暴雨巡视帝都的士兵才发现异常。 然而——已是为时晚矣。 北城门最先叛变。 随后南城门被并州大军攻陷。 再之后西城门里应外合,并州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遭受到最大抵抗的是作为主城门的东门,这里是由雍宁帝的绝对心腹把守。 是的,哪怕是雍宁帝昏庸无能至此、哪怕世道崩坏到了这种地步,仍然有愿意为雍宁帝、为雍朝殉葬的臣子。 然而,到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这场攻城战役的胜负。 东门艰难抵御两个时辰,终是沦陷。 自此,帝都四大城门尽入衡玉掌控之中。 入了后半夜,雨势逐渐减小,兵戈撞击之声、士兵行军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然而帝都城中家家户户都闭紧门窗,没人敢开门偷瞧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虎、并州牧等人也极力约束士兵,勒令他们不能做出任何扰民的行为,违令者直接斩首示众。 衡玉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撑着油纸伞,淌着地上的雨水穿过朱雀主街。 她所过之处,所有正在行军的士兵都连忙停下脚步,弯腰行礼。 宋溪等人落后她两个身位,安静无声跟着她。 这是衡玉穿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在帝都城中闲逛,第一次欣赏到帝都城的夜景。她姿态悠闲,仿佛是在巡幸自己治下的城池。 大概一刻钟后,皇宫大门近在眼前。 和笼罩在无尽夜色中的街道不同,皇宫里面灯火通明,直到现在仍有喊杀之声响起。 侍卫长守在宫门迎接衡玉,一瞧见她的身影便迅速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将军甲胄在身,不必行大礼。”衡玉出声劝阻。 侍卫长改为行抱拳礼:“属下幸不辱命!” “那就随我去看看吧。”衡玉笑道。 皇宫这边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打斗,地上的血迹还没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衡玉踩着血水,在侍卫长的带领下来到御书房前。 此时,御书房里两军对垒,这已是皇宫最后的防线。 禁卫军统领护着太后和两个小皇子且战且退。 而另一边,陈虎等人手握弓|弩,虎视眈眈。年轻内侍挟着雍宁帝站在一侧,手中紧握的利剑已经将雍宁帝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双方一时僵持。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方才打破了这样僵持的状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衡玉手持灯笼秉烛而行,神色从容平静。 “主公。”陈虎抱拳行礼,声音郑重。 衡玉颔首,目光定格在雍宁帝身上。 说实话,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雍宁帝——肥胖臃肿,满脸仓惶,眼底下的青黛一看就是酒色过度导致的。 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身居帝位,执掌了一堆人的生死。 雍宁帝也在看衡玉。 眼前的女子穿着华服,若不是她身侧尽是身穿盔甲的士兵,此刻身穿华服的她就像是正在参加一场宴席,随意穿花拂柳而来。 她有着一张典型的容家人的脸,却又比容老将军他们要更加特别—— 因为容家人是臣,他们在他面前一直是谦卑的、恭敬的。而她不是,如今他们的身份处境是颠倒的。 看着看着,雍宁帝目光中的惊惧之色逐渐加重。 衡玉转眸,看向守在御书房外的禁卫军统领:“若你束手就擒,今夜皇城里流的血能更少些。” 天空飘着的雨越下越小,衡玉收起油纸伞,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你做困兽之斗,无法改变这已经注定的结果,只会连累你手下的士兵白白送命。这些士兵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要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而眼睁睁看着他们血溅当场吗。” 风声呜咽而过,衡玉正准备再次开口,她突然冷笑,身体迅速往后一仰,轻而易举地将一道从暗处射来的弩|箭躲开。 不需要她吩咐,侍卫长亲自领兵前去解决那个射出暗箭的人。 禁卫军统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士兵们,终于颓然地松开手中武器。 哐啷一声脆响后,数百道哐啷声重叠在一起响起。 现场所有禁卫军都选择投降。 这场攻城战役,被后世史书评为‘无法复刻的战役’。 正因为从守城大将到宫中内侍都出现倒戈,各大世家都蛰伏不领兵反抗,帝都才会在天色一暗一亮之间就完成了易主。 直到天光大亮,看着那穿着并州军盔甲、在城中巡视的士兵,不少人还处于一种懵逼状态。 并州大军怎么就,怎么就成功占据帝都了?一场很可能会造成重大伤亡的攻城战,就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以最小的牺牲告终了??? 无论众人是怎么想的,这一切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坐镇在皇宫内,衡玉不急着处置雍宁帝,也不急着处置乐家人,她正在忙着梳理帝都的情况、镇压小规模的动乱。 在这期间,琅琊王氏等大世家纷纷为衡玉献上拜帖,衡玉全部不予理会:有一些早已从根子腐朽不化的世家,她是必然要清算的。 这些世家没帮她做过什么,没为百姓做过什么突出的贡献,现在居然有脸见她,想要跟她讨价还价? 他们的人生已经活得很美了,所以还是别想得那么美比较好。 也许是因为从衡玉的态度中察觉出端倪,一些世家在面对并州官员,逐渐推诿怠慢起来,想要给衡玉制造一些下马威,让这位从山贼中发家的容姑娘知道世家的厉害。 这些世家对帝都的渗透非常深,在他们的刻意刁难下,衡玉的政令一时之间没办法顺利传达下去。 对这样的人,衡玉只有一个字:杀! 不仅是杀那个推诿的人,连同他背后的家族一块儿清算。 宋溪得知此事后,冷笑着对周墨道:“主公正愁找不到理由对他们下手,这些人就自己将把柄送了上来,还真是愚不可耐。” 主公是注定创立不世功勋的开国帝王,那些世家想拿捏住她,可曾问过她手中的几十万军队。 第39章 王朝因我兴替39 世家的人是想跟衡玉讲‘礼’的:洛城容氏在没出事前也是世家, 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但衡玉跟他们讲‘理’:乱世之中谁的拳头大,谁的话就是真理。洛城容氏刚出事时,怎么不见诸位记得容家也是世家? 十五万精兵驻扎洛城, 任这些世家有千万般不满, 最终都必须乖乖顺着衡玉的意。 连着整治了几天, 那些原本蹦哒得特别欢快的世家子弟成了老鼠, 一个比一个胆子小, 龟缩在家里清谈论玄, 不谈国事, 不言民生。 在苍生有倒悬之苦的乱世里,也就只有这些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才能不在乎民生, 一天到晚做这些空谈。 衡玉暂时不打算整治这种清谈风气, 她要忙的事太多了, 世家子弟不愿上进,她也懒得管他们。 没有了这些人在眼前蹦哒, 衡玉继续忙碌。 在衡玉忙着梳理帝都局势时, 雍宁帝这些皇族全部被关押在冷宫里—— 虐待是没有的,一日三餐也是提供的,但是想要锦衣玉食不可能,普通士兵吃什么, 他们这些阶下囚就吃什么。 起初, 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族完全咽不下这些吃食。 守着他们的士兵也不介意,冷声道:“反正按照上面的吩咐, 要么吃这些, 要么什么都不吃。” 没过两天, 这些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也认清了现实,逮着什么就吃什么,没了那些破讲究的毛病。 他们还算是好的,雍宁帝脖颈有伤,咽口水都艰难,明明饿得眼睛发绿,但每吃一口东西都犹如在遭受酷刑。 他想过死,想过以死来保留帝王的尊严,但是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痂,想起自尽会导致的疼痛,他又对自己下不去手。 与此同时,乐府。 自从帝都被攻破,乐府就被侍卫长派手下接管了。 他没让手下去折磨乐家人,只是让手下盯紧了他们,不要让他们自尽。 ——在这点上,乐家人至少比雍宁帝多了那么一点点血性。侍卫长会担心乐家人自尽,却压根不担心雍宁帝那边的情况。 乐成言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看着头顶那蓝色的帐子。 室内有点亮,现在应该是白天吧。他想着。 这样只能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状况实在是太痛苦了,尤其是乐成言知道他的仇人已经入主帝都,改天换日近在眼前。 这一两年里,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就是看着容氏女倒霉,但现在这种情况,容氏女已经是笑到了最后。 他闭上眼,两眼流下混浊的热泪,突然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没想到他这一生,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必须要用这种最痛苦的方式。 侍卫长手底下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跑进来处理。 一阵忙活后,乐成言终于被救了下来。他咬舌时力度和角度不对,现在不仅没死成,还让他的舌头受了严重的伤,连喝糊糊都困难。 “不要让他死掉,别的无所谓。” 侍卫长正在忙着清理帝都的宵小,得知消息后,抽空过来瞧了眼,如此吩咐道。 一直忙活到十月底,衡玉终于将帝都的情况初步梳理完毕。 她命人将宋溪找来,直接出声吩咐道:“接下来我要召开三司会审。” 这场三司会审迟到了近八年时间,是用她姑姑的性命换来的,在原剧情里还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也是时候,对过往的恩怨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这场三司会审的时间定在三日后,到时允许帝都百姓和各大世家派人前来围观。” “我没有雍宁帝那么无耻,非要一手遮天颠倒黑白,就用雍宁帝任命的延廷、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共同审理这件案子。” 这几个官员都出自世家,他们的家族就算没被衡玉清算,也没从衡玉手上讨到太大的好处,所以不会谄媚讨好她;又担心得罪她,为他们自己和家族惹祸上身,所以不会刻意为难她。 这么不偏不倚去评判这个陈年旧案,正符合她的心意。 在宋溪的大力宣传下,三司会审的消息迅速传遍四方,在世家大族和百姓间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们在茶楼里喝茶闲聊时,有人出声感慨道:“《将行》那出话本说的果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容将军成长起来,重新杀回京城,容家满门忠烈就要一直背负这种污名了。” 自从衡玉掌兵后,现在大家也不称呼她为‘容姑娘’,而是更加恭敬的‘容将军’。 一个少年毫无畏惧,讥讽出声:“居然有人把话本里的故事当真了,还真是可笑。现在容氏女占领帝都,谁知道她是不是要在三司会审上颠倒黑白。” 最先说话的那人嘿笑道:“你这就错了,这场三司会审会在大庭广众召开,我们都能过去围观。有没有颠倒黑白,一看就知。” 少年还要继续讥讽。 他身边的人看不过去了,狠狠一拍桌子,道:“那你还想容将军如何?你能想出一个更加万全的法子吗?哪怕她那样的贵人不召开三司会审,直接说容家是被污蔑的,你又敢反驳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挂不住。 这样的风声传不进衡玉耳里,却传进了祁珞等人的耳里。 祁珞几个人私底下嘀咕一番,将衡玉选择三司的用意做了番宣传。 很快,那些风声淡去不少,但还是免得了有人质疑。 祁珞心底憋气。 见衡玉最近没那么忙碌,等她饭后在庭院里散步时,祁珞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祁珞郁闷:“这三司会审的形式,已经尽可能公正,但因为主公执掌大权,就有人怀疑主公以权谋私。” “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不要太过计较这些事情。”衡玉平静道。 她、宋溪、周墨,还有祁珞自己,日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简单一句话、简单一个言行被翻来覆去放大解读。 一个人想做毫无道德瑕疵的‘完人’太难了,她不会为了名声而迎合世俗。 ——些许骂名,在她的功绩面前不值一提。 祁珞翻来覆去嚼着这句话,心底的不平慢慢削弱。 “去忙吧。”衡玉斜睨他一眼,“宋溪最近给你分配的公务是不是太少了,不然你怎么有闲情逸致关注这些事?” 祁珞满头大汗:“主公,这不是饭后去茶馆里坐着消消食,然后就听了一耳朵吗,我可没有丝毫偷懒啊!” 衡玉不辨喜怒地“嗯”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这句话。 只是当天晚上,看着被送来的几摞新公文,祁珞眼前一黑,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未来一段时间的加班惨剧—— 真是的,他跑去主公面前找什么存在感啊,这下蹦哒不起来了吧! 在各种议论声中,三司会审终于到来。 三司会审的地点设在御史院。 御史院威严肃穆,雕梁画栋古韵十足。 以前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但今天是个特例,一大清早就有不少百姓安静走进御史院。 接近午时,三司官员到达。 没过多久,关押在牢房数年的贺家主和贺瑾被拖拽进来,跪倒在一侧。 乐家主和乐成言身体不便,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穿着布衣的雍宁帝苏琨随后也被推搡进殿。 他依旧端着帝王的架子,不愿意跪下,陈虎上前,一脚踹中他的膝盖,苏琨往前踉跄两步,险些整个人都趴倒在地上,勉强靠着双手撑地才没脸着地。 “你……”坐在殿上的御史中丞小声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对陛下……” 就算帝都已经完全落入容氏女手中,只要她一日不废立帝王,雍宁帝就一日还占据着帝王的名头。 御史中丞觉得,并州这些人做事还真是不讲究,跟他们以前玩的那套完全不一样。 陈虎耳朵尖,清楚听到了这句话,他瞅了那御史中丞一眼,冷冷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身后突然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帝王做了错事,也不需要跪吗?他是在向我祖父和小叔忏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华服,缓缓来到人群中。 她长发挽起,眉间锐意逼人。华服的领口、袖口各处都用金丝勾挑出纹路,衣摆处的祥云神秘而繁琐。 这样的配色极贵重肃穆,她年纪不大,却很好地压住了这种配色。 很多老百姓都是第一次见到衡玉,他们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不自觉被她的气势先吸引,回过神后才注意到她那雅致清冷的容貌。 在场不少世家子弟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哪怕是彼此关系不太友好,一些世家子弟也低声赞道:“未见此人时,一直想象不出这位容将军的气度与容貌;现在见到她后,倒觉得她理应是这般气度容貌。” 相比之下,乐成言等人看向她的视线里,恨意和畏惧同时存在。 衡玉的目光从乐成言、乐家主、贺瑾、贺家主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雍宁帝苏琨身上。 雍宁帝神色阴沉,怒喝道:“皇帝乃九五至尊,怎么可能有错。” 衡玉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 她随手一抛,握在右手掌心里的圣旨被她甩到雍宁帝面前。 圣旨砸在他的膝盖上,反弹滚落在地,恰好自己滚开,写在上面的内容清晰倒映入雍宁帝的眼里。 “苏坤。”衡玉语气不屑,“你一个多月前曾经下过一份罪己诏,你应该不会因为在冷宫里幽禁太久,就连这件事都给忘了吧。” 雍宁帝暗暗咬牙: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份圣旨?谁能想到他最宠信的内侍居然早就已经投靠并州,现在这道罪己诏,也是为容家正名的一个有力证据。 甩完圣旨,衡玉抱着一个包袱走到殿前,将包袱里装着的牌位一一取出来摆到桌上。 这是她祖父、小叔和姑姑三人的牌位。 今日这场三司会审,与其说是为她而设立,不如说是为了他们三人而设立。 在衡玉做这番举动时,无人敢呵斥她惊扰了公堂,所有人都沉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摆放好牌位,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衡玉两手抱臂,安静站在贺家人、乐家人和雍宁帝对面,与他们形成一种对峙的姿态。 主理此事的御史中丞瞧了衡玉两眼,知道让她跪下非常不切实际,干脆忽略掉这点,直接开始三司会审。 按照流程,御史中丞不偏不倚地介绍了当年容家一案的始末。 末了,御史中丞道:“容……” 顿了顿,他喊:“容姑娘,对此你有何辩驳的?” 在这场三司会审里,喊‘容姑娘’比喊‘容将军’要合适很多,也免得旁人误以为三司和她勾结。 衡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除了雍宁帝下的罪己诏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出身清河乐氏的乐美人的绝笔书信,上面是她的忏悔。” 书信和圣旨被放到木制托盘上,御史中丞等几个官员围在一起翻看,还命人将乐美人,也就是乐贵妃练字的字帖取来,一一比照字迹。 这个流程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最后,御史中丞抬眸,出声给出他们三个人的一致意见:“这书信的确是出自乐美人之手,圣旨也是真的,并无伪造痕迹。” 随后,御史中丞亲自朗诵出书信和圣旨的内容。 这一流程进行完,就到了下一个流程。 御史中丞挥手吩咐属下:“来人,将当年容宁通敌叛国的证据全部呈上来。” 又向众人解释道:“这些证据,是由清河乐家的家主、清河贺家的家主耗费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搜罗出来的。” 最后,御史中丞对衡玉说:“容姑娘,对这些证据,你要如何解释?” 衡玉没说话,只是垂眸翻看着那几封被封存得很好的书信。 第一封书信,是匈奴左单于向她小叔问好,顺便打听起雍朝的现状。 第二封书信里,对方提及给小叔送了份大礼。按照书信下的时间推算,那之后没多久,小叔似乎取得了一场小捷,顺利升了一级。 第三封……第四封…… 最后一封信里,匈奴左单于希望她小叔不要忘记承诺过的话,匈奴助他一步步升官,他助匈奴摸清各城布防,待时机成熟匈奴南下,他要打开城门迎接匈奴军队…… 每一封书信的内容,都确凿无误地证明了容宁通敌叛国。 从内容到时间,几乎伪造得无懈可击,可以说,为了拉容家下马,给容宁泼上这个污名,乐家和贺家的确是做了不少准备的,让人很难从中挑出毛病。 但也只是很难罢了。 假的就是假的,总有迹可循。 细细翻阅完后,衡玉复述了原剧情里原身说过的话:“信纸是特意做旧的,我小叔的私章也是特意伪造的。还有字迹,虽然非常接近我小叔的字迹,但的确是临摹无疑。” 贺家家主猛地抬头,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太久没好好说过话,发声时音调有些古怪,嘶哑得难听:“是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你以势压人、强行洗白容家的污名是真的。” 贺瑾在旁边搭腔:“既然说是假的,那麻烦你给众人展示一下信纸如何做旧、私章如何伪造得以假乱真,字迹又是如何临摹出来的。” 贺瑾这番回应,丝毫没有出乎衡玉的意料。 当初原身就是败在了这样胡搅蛮缠的话语之下,如今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不早早做好准备。 衡玉举起信纸,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它们上面。 “军中特供的信纸因为材质问题,存在一年以上会慢慢泛出很浅的褐黄色。因为不影响使用,直到现在,这种信纸依旧在军中推行使用。” “诸位请看,我手中的第一封信,样式带着淡淡的褐黄。等到第二封信,褐黄色越发淡,一直到第五封完全没出现褐黄色。” “从时间顺序来看,一切都没问题。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 衡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 看着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贺家主脸色大变,衡玉声音悠然:“你肯定意识到了吧。” “信纸伪造时必须用到特制的药水,信纸上的褐黄不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是借助药水的功效出现的,所以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但是,正常信纸上的褐色是会加重的!” 衡玉两手相击。 春冬迅速将一个托盘端来,其上摆着一份十二年前的军中公文和一份八年前的军中公文。 衡玉抖开这两份公文,将它们和第一封通敌叛国书信摆在一起,众人能明显看出来——两份公文的的褐色都要比后者深上很多。 人群中发出震惊的喧哗声。 “还需要再做对比吗?”衡玉看向贺家主和贺瑾。 两人咬牙不语。 衡玉转眸,与御史中丞等官员对视:“既然信纸是伪造的,信纸上的私章和字迹又怎么会是真的?” “还是说,几位大人也想看看我如何现场伪造私章、临摹我小叔的字迹?” 御史中丞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冷汗:“这……倒是不用了,如容姑娘所说,信纸是伪造的,私章和字迹又如何会是真的?” 哎,如果真的让她在现场伪造私章、临摹字迹,这不是在刻意刁难人吗?这番话问得委实刁钻了些。 似乎是看出了御史中丞在想些什么,衡玉随意一笑。 “如果我所料不错,伪造信纸的是贺家人,伪造私章的也是贺家人吧。只有贺家人有机会把玩观察我小叔的私章。” “至于临摹字迹的人——”衡玉看向乐成言,“就是你了吧。当初乐贵妃没进宫前,你就曾经以一手临摹技艺在世家子弟间闻名。” “贺家和乐家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自然是因为有人许诺他们,如果容家下台,他们的家族就能趁势而起。能够做出这种许诺的,唯有雍宁帝一人。” 所以连萝卜带泥,她对面这五个人全部不无辜。 “两大世家联手污蔑,再加上雍宁帝在背后一手遮天,这就是当年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 “不知道我这番言论,诸位可有异议?” 谈话间,三司会审的节奏已经全在衡玉的把控中。 稍等片刻,确定没有人能够提出任何有利的辩驳,御史中丞等人继续按照流程走。 物证存疑后,接下来就是人证了。 ——当初容宁的两个心腹将领投靠了乐家,出卖容宁。 人证这个其实也很好解决。 这些年里,乐家都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精力照拂这两个将领。两个将领这些年过得很狼狈,完全没有当初跟在容宁身边的风光。 他们早就后悔了,被带到御史院里,还没等御史中丞怎么盘问,这两人就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衡玉也提供了相应的证据—— 容家出事后不久,这两个人就陆续升迁,而且名下多了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钱财,追根溯源,那笔钱财与乐家脱不了干系。 三司会审进行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容宁是无辜的。但御史中丞他们还是按照流程继续走下去,将整场三司会审走完。 待到日暮四合,天色渐暗,御史中丞代表三司所有官员起身,宣布这场三司会审的最后结果。 “有关将军容宁通敌叛国一案,人证全部推翻了当初的口供,物证全部系伪造。” “经三司调查,将军容宁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能成立。” 第40章 王朝因我兴替(完) 这么平平无奇的两句话, 迟到了八年终于到来。 只可惜将军早已去而不归,成为一捧黄土。 春冬努力忍住泪意, 最后还是抬手捂住嘴,勉强压下唇齿间溢出的哽咽声。侍卫长、陈退等容家旧人同样眼含热泪,为这场迟到多时的正义。 衡玉轻阖眼睑,静立不语。 就在绝大多数人以为今天就要到此为止时——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三司会审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开始另一场审判了。” 她抬手一挥,守卫在周围的侍卫们上前, 温声请围观百姓、世家的人和三司官员全部都离开。 在侍卫们清场时,衡玉一步步走到御史中丞面前,朝他微抬下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御史中丞恭敬起身, 将御史院的主位让予衡玉。 衡玉一撩衣摆, 从容坐下。 稍等片刻,除了乐家主他们几人外,御史院里只剩下衡玉的心腹。 桌案上摆着一方玉质镇纸,衡玉伸手把玩,声音冷淡:“为国尽忠的将军不能平白受冤,因你们之故,容宁将军含冤而死, 死后受八年污名。这期间种种, 我们来算算吧。” “还有你们这些年的其他罪行,今日也一并清算。” 话到最后, 衡玉缓缓抬眼, 冰冷俯视下方五人, 如同在看着五具还透着热气的尸体。 “先从贺家主你开始吧。” “身为容老将军的亲信, 你伪造信纸信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身为家族族长,你对族人毫无约束,致使他们横行乡野。为了兼并百姓家的良田,你勾通官府官员,至少有十户人家因你而家破人亡。”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衡玉随手捡起桌上放着的一块木板,一把甩到贺家主身前:“直接拖下去行刑吧。” “是。”陈虎抱拳行礼,亲自上去。 贺家主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求饶或是辱骂,就已被一团布塞住了嘴。 小半刻钟后,陈虎提着染血大刀走回厅内。 看着刀上的血迹,贺瑾险些晕眩过去。 衡玉瞅他一眼,再次开口:“贺公子身为贺家少族长,总不能不知道你爹做过什么吧。” “你全部都知道,但你习以为常,一直漠视人命。” “你没有出手害过什么人,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依并州律法,我便罚你流放南方三千里。” “你凭什么动用私刑。”被关押在牢房几年,贺瑾那曾经俊秀清冷的脸上布满戾气。他嘶声吼道,“什么并州律法,现在这里是洛城!是雍朝帝都!你凭什么用并州律法来审判我和我爹!” “凭什么?” 衡玉将小木板摔下去。 “就凭这雍朝帝都,目前我说了算。我说帝都要遵从什么律法,它就遵从什么律法。” 没有再给贺瑾说话的机会,陈虎再次上前,将他如死狗般拖了下去。 等贺瑾被拖下去后,衡玉的目光落到乐成言身上。 “伪造书信,污蔑忠臣。” “性情残忍暴虐,这十几年来被你杖毙或虐杀的婢女下人至少有二十之数。” “依并州律法,当处斩立决。” 这一回不需要衡玉提醒,侍卫长瞬间上前,将乐成言推了下去。 乐成言之后,就是乐家主。 他是导致容家覆灭的主谋之一,罪行比贺家主还要大。 罪无可恕,那就杀! 衡玉干脆利落进行清场,很快,殿下跪着的就只剩下雍宁帝苏琨。 衡玉身体微微后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凝视雍宁帝。 她的右手按在桌案上,食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乎是在沉思要如何处置雍宁帝。 “你不能杀我!”苏琨那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哑着嗓子说道,“一旦你开了民弑君的先河,就不怕日后你的臣子也向你学习吗?” 衡玉凝视着他:“你的罪行比他们四个人加起来都要大,天下离乱不能全怪你,但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方才贺瑾问我,并州律法凭什么拿来审问他,现在这是天子脚下。” “我想了下,虽然现在这帝都由我说了算,但用并州律法来裁决天下人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里,衡玉的声音轻轻停顿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狂跳起来,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衡玉以左手支着下颚,高声说道:“帝王之位,懦夫不可居之。苏琨,写下退位诏书吧,雍朝的时代结束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周遭炸开。 哪怕是宋溪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乍一听到这番话,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干脆又去看苏琨。 苏琨脸色发白,紧紧盯着衡玉,脸上神色剧烈变化。 过了许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苏琨道:“我可以写禅位诏书,作为交换,你必须留下我的性命,并且保证我余生都能锦衣玉食,一应吃食玩用全部比照诸侯的供应。” 苏琨仰着头与衡玉对视,重新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衡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方才重复道:“我要你写的是退位诏书。” “什么?”苏琨微懵。 “还不明白吗?不明白也没关系。”衡玉冷笑,侧头看向垂首立在人群里的年轻内侍,声音转而温和下来,“你一直是苏琨的传旨太监,他的圣旨素来都是由你拟写的,现在再来为他拟写最后一道圣旨吧。” “玉玺在我这里,写好之后拿上来让我盖章。” 只要玉玺落下,圣旨即时生效。苏琨不乐意写又如何?他居然还敢以此来拿捏她,真是笑话! 就像苏琨刚刚说的,杀皇帝乃大逆不道之举。 但是退位的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至于禅位?当然不用。 这天下还有谁能与她相争,她要那个位置,堂堂正正伸手去要就好,需要杀她至亲的仇人相让? 空白的圣旨早已备好,衡玉示意春冬去取来。 很快,年轻内侍拟写好退位诏书的内容,他双手捧着诏书送到衡玉面前,请她过目。 衡玉接过扫了一遍,从袖间取出玉玺,轻轻松松在圣旨右下角落印。 ——玉玺一落,圣旨即刻生效。 她不急着立即将这道退位圣旨昭告天下,慢慢把它收了起来,重新看向跪在下面的苏琨:“退位之后,你只是一介庶民。区区庶民却犯下种种大罪,负发妻,负臣子,负尽天下黎民!” “乐家主、贺家主他们都死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又凭什么苟活。” “等退位诏书昭示天下那日,就是你处以极刑之时。在这之前,你就先在牢中受着日复一日的磋|磨吧。” 一场三司会审,天下皆知容家是受了污蔑。 紧跟其后的审判却不为人所知,世人知道的只是那天夜里贺家主、乐家主和乐成言的人头直接落地。 十一月,宋溪、陈虎领着两万军队赶赴青州,试图平定青州流民□□。与他同去的还有天师道众人。 十二月,周墨、祁珞二人带着衡玉的手令前往凉州,掺和进凉州的乱斗中。 次年一月,凉州归顺衡玉。 次年三月,青州绝大多数流民被安抚回原籍地准备春耕,其他依旧为祸一方的流民军被陈虎率兵攻破,截杀首脑。 次年五月,兖州顺应大势所趋,向并州表示臣服之意。 次年七月,青州大丰收,青州安定,归顺衡玉。 至此,北方各州全部成为衡玉的领土,百姓已经是只知容衡玉之名,不知雍宁帝这个皇帝。 如今整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重心都集中在北方,北方一统,理论上已经可以行废立之事。 八月十九日清晨,众臣在商讨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时,衡玉突然将那道已经写好很久的退位诏书取出来。 “将这封退位诏书拿出去昭告天下吧,自今日起,旧王朝就彻底宣告终结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衡玉语调从容。 ——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单纯告知。 “朝代兴衰更迭,旧王朝既然覆灭,新的王朝也是时候立起来了。九月十六正是吉日,我的登基大典便定在那日。” 众臣愕然。 随后,春冬、祁珞等心腹臣子神情激动。 一些出身世家的臣子也反应过来衡玉话中的含义,他们的神情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以女子之身加冕称帝、结束乱世、另立新朝,这实在是太……太强大了! 是的,强大。 思考了许久,他们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 且不说结束乱世、另立新朝有多难,就说以一介女子之身加冕称帝,这便已经是在行开天辟地、亘古未有之壮举! 感慨过后,这些臣子越发恭敬地垂下头,起身行礼后,急匆匆离开大殿去筹备登基大典。 ——接下来那场登基大典必然是数十年难遇的盛事,他们可得参与进筹备工作去,不能缺席了这种盛事。 当天上午,雍宁帝的退位诏书公示天下。 同日,他病逝于牢房里,死后加封的谥号为‘灵’。 无论是他的退位还是他的死,都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帝都众人的目光基本都集中在登基大典一事上。 “容将军终于要称帝了吗!!!” “是女帝啊……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吧?” “从今以后就要有了。” “我们是要见证一段历史啊。” “不如说,你我是在见证一场传奇。” 感慨之声不断,但反对衡玉称帝的声音几乎没有。 自她入主帝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朝中大臣和世家大族对她称帝一事都有了共识,而百姓受她恩惠极多,更不可能会不赞同。 九月十六,登基大典。 清晨时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临近吉时又晴朗下来,和煦的阳光破云而出,笼罩住整个帝都。 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冕服,在礼官高昂的赞颂声中、在朝中文臣武将的注视中、在黎民百姓安静无声的围观下,她从玄武门出发。 冕服衣摆用金线绣着山河日月,长长拖曳在她的身后。阳光洒落在冕服衣摆,她整个人宛若披着日月华光。 衣摆拂过玄武门,玄武门诸将穿甲胄行跪礼。 她途径玄武巷,早早恭迎在此的数万帝都百姓跪于地,双手平举贴到地上行拜礼。 她脚步不停,一步步来到祭坛边缘,站立在祭坛两侧的满朝文武恭敬叩拜。 衡玉走得很慢,也很稳。 她一步步迈上祭坛台阶。 然后,她将叩拜的陈虎、侍卫长甩在身后,她将叩拜的春冬、祁珞甩在身后,她将并州牧甩在身后,她将跪在最前端的宋溪甩在身后,一人登临祭坛加冕之巅,缓缓转身,俯视万千臣民之余也俯瞰着万千河山。 突然,她两手平举到身前,在这无人之巅向万千臣民、向万千河山俯下身子,回以一礼。 愿我与诸位始终同行,共铸盛世、共享山河盛景。 第41章 番外 番外: 登基大典之前, 宋溪、祁珞等人因为取什么年号、取什么国号这些细碎又重要的事情争论很久。 大家都是文化人,你引经我据典,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干脆就将这些年号和国号拟写在公文上, 任由衡玉挑选。 衡玉全部浏览过一遍,取国号为昭, 定年号为开元,依旧以洛城作为都城。 昭者,彰明也。 开元者, 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也。 都有着非常盛大非常美好的含义。 这样的国号、这样的年号实在太过张扬骄傲,若是日后衡玉无法将这片山河治理妥当, 后世史书怕是要针对这一点对她进行嘲讽。 “若是我亲手开创盛世,从此以后, 所有百姓都会因他们是大昭子民而骄傲。” 衡玉正在更换冕服, 听到春冬的问题, 她语调平静, 显然早已进过深思熟虑。 “这份骄傲会深埋于汉族子民的血脉里, 哪怕历经千万载岁月, 哪怕汉族会遭遇到各种劫难,哪怕有人要从根基里摧毁我们的民族, 汉族子民都会拥有继续站起来、继续开创新的辉煌的勇气。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先民曾经多么骄傲。” 哪怕春冬早已通读经史子集,还是没能完全理解衡玉这句话的含义。 但她唯独能肯定的一件事是——陛下不担心这样的高要求, 作为行此开天辟地伟业的开国女帝,陛下比任何人都更坚定。 这就是她所效忠的帝王啊。 为衡玉整理好冕服的衣领, 春冬落后衡玉一步, 跟着衡玉前往昭和殿上早朝。 这是衡玉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早朝, 商议的主要问题是隐田隐户问题。衡玉想要重新命人丈量青州、徐州等地的土地,重新统计这几州的人口,推行均田制。 如今这世道,谁拥有最多的隐田隐户?毫无疑问是世家。 衡玉此举就是要拿她治下的世家们来开刀。 现在朝堂上绝大多数官员还是出身世家,一听到这话,不少官员纷纷对视,既想要站出来反驳又没这个勇气站出来反驳。 ——这位陛下可是从流民里发迹的,一路走来,她几乎没怎么倚仗过世家大族。当初没受过世家的太多恩惠,如今她自然也不可能会受到世家的挟制。 “陛下,清理隐田隐户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啊。”有人硬着头皮出列。 衡玉淡淡道:“这几年,朕陆陆续续在并州、冀州和幽州之地推行均田制,再事关重大也该琢磨透了。” 身为世家之首的王家主心下轻叹,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走到朝堂中间。 他能感觉到世家官员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都钉在他的背后,似乎是期待他能出声反对—— 但是,他怎么可能反对?早在他和他的家族决定支持女帝时,他就已经知道在这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陛下,臣以为均田制此举功在千秋,臣附议。”王家主道。 王家主是个狠人,既然已经表态,他干脆表态到了底:“臣的老家就在徐州琅琊,待早朝结束,臣定会好好督促族中人,让他们看看族中可有什么隐田隐户,如果有的话会及时协助官府进行清理。” 衡玉很欣赏王家主这种会权衡利弊的老狐狸,这样的人很清楚怎么做对自己、对家族才是最有利的。 “王卿果然不愧是国之栋梁,朕之倚仗。” 得到这么一句夸奖,王家主心下稍松口气。 但感觉到身后那些越发凌厉的注视,王家主又觉得头疼。 有了王家主站出来附议,本来就被衡玉杀怕了的世家官员更没胆子出声反对了。明明他们每个人都心存不满,但到了早朝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赞同了这件事。 有些人琢磨着要不要给各地官员使绊子,让均田制在地方落实不了,成为一项空头制度。但想了想女帝的铁血手段,又实在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均田制度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各地推行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衡玉将从书院毕业的学子们调往各地担任基层官员,让他们从基层一步步做起来。 这些学子能识字会算数,在书院时已经接触过均田制,他们到了各地,很快就做出了成绩。 昭朝这边风风火火时,扬州、荆州等地的处境不是非常好。谁都能看出来,等昭国消化完刚到手的青州、徐州等地,那位女帝势必要挥师南下的。 没有野心的州牧还好,琢磨着要不要效忠昭朝;有野心的州牧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衡玉往这几个州都安插了不少人手,不过暂时没有采取任何大动静。 开元二年春,青州最先完成均田制,清理出的隐田隐户数量令人咋舌。不少世家的人因此事人头落地。 开元二年夏,徐州紧随其后完成均田制。因为王家主全力支持均田制,苦口婆心督促族人,所以王家死去的人很少。但也有那么几个。 对此,王家主也是懒得说什么了,良言难劝该死鬼,这些人非要自己作死,非要成为靶子让女帝立威,那就随他们自己的便吧。 直到开元二年的冬天,北方各地全部完成隐田隐户的梳理。 这年冬天,帝都下了场大雪。 衡玉穿着黑色华服站在雪地里赏梅,突然转身去问站在她身后的祁珞:“命你训练的水军训练得如何了?” 从她决定训练一支水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六年的时间。 “这支水军已经可以为陛下征战南方。”祁珞穿着一身劲装,外披灰色大氅,温润之余也显出了几分稳重之态。 时光淬炼之下,这位曾经霞姿月韵的冀州牧之子,已经从宽仁又温良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治理地方、受百姓尊重爱戴的官员。 以他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足以载入青史。 衡玉道:“那就提前备着吧,等到开春忙完春耕,也是时候出兵取荆州了。” 祁珞领命退下。 开元三年春,北方水军挥师南下,拉开了一统南方的序幕。 单纯论水军的战斗力,那自然是从小就生活在水边的南方水军更强。但北方水军拥有更强的装备、更优良的战船,真正发挥起来,反倒是北方水军更盛一筹。 这场战争无可避免,这场战争也让女帝的威名彻底传遍南方。 开元三年夏,天师道天师曾正信在胡云等天师道祭酒的影响下,选择投靠女帝。以天师道在荆州的强大影响力,他的归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局的走向。 开元三年秋,在秋收来临前,荆州牧自刎而亡,荆州并入昭国版图。 随后,衡玉布置在扬州的后手发挥作用,耳根子软、又没有太大野心的扬州牧献上文书问候女帝,并在文书末尾表示自己愿意归顺昭国。 至此,扬州也并入昭国版图。 开元四年春,修整完毕的北方水军再次挥师南下,同年六月,益州归顺。 及至开元五年,南方彻底并入昭国版图,天下一统。 衡玉又花了一年时间,在南方这几个大州推行均田制、整治世家大族。 确定时机已经彻底成熟,衡玉开始推行以才取士的选官用官制度——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科举制度。 这种制度不限男女,不论家世,不考察相貌。只要没有犯过事,就可以报名参加相应的考试,最后按照才能来取用官员。 世家早就被衡玉打压得老老实实,无力制止这项制度,一些聪明的世家早已经利用自己掌握的各种资源,来努力栽培族中子弟了。 除此之外,衡玉还大力鼓励发展数学、医学、科学、水利、农学等杂学,并命春冬创办一个杂学报刊宣传杂学。 开元七年春,衡玉亲自主持第一届科举考试。 这一届科举考试的头名是位女子,在书院里苦学多年,家境贫寒。除了头名外,这届科举考试里还有另外两名女子。 衡玉将头名调到她身边充当文书工作,另外两名女子都调去当春冬的副手。 ——随着女子进入朝堂的人数越来越多,随着女子工作赚到的钱越来越多,这朝堂这天下会越发能倾听到女子的发声。 同年冬,北地雪灾,匈奴拿来放牧的草场被冻坏,大量的牲畜被冻死,于是匈奴趁机南下劫掠一方。 陈虎领着早已恢复当年英勇的容家军征战,在朝廷的配合下,陈虎完成了容宁当年未竟的事业,大破匈奴军队,杀入匈奴主帐,打得匈奴五十年内再无南下作乱的可能。 趁着这个机会,匈奴疆域并入昭国领土,衡玉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想要让匈奴对中原大陆再无威胁。 开元九年,早已被衡玉渗透了个干干净净的羌人和鲜卑选择效忠昭国——只要效忠昭国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又为什么要继续和昭国打仗?这世道里有野心的人绝对不少,但更多的,还是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人。 至此,外族臣服,他们说汉话、着汉服、取汉名,除了外貌上的些许差距外,他们与汉人极为相似。 天下进入大一统。 开元二十一年,各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喜乐,天下迎来大治。 史书谓之曰:开元盛世。 ———————— 祁珞番外: 祁珞做过一个很漫长的梦。 漫长到,他觉得自己在那里也亲历了一生。 只不过那是个很疲倦很绝望的一生。 这个梦的前面十几年,和他的记忆没有任何区别。 分岔点在他从冀州前去并州为并州牧贺寿。 那时候,并州也有一个龙伏山寨,只是山寨里的寨民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在祁珞到那里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们出来打劫祁珞的车队时,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祁珞这边的侍卫没花上什么功夫,就将这些山贼制服。 龙伏山寨的大当家并不是那个张扬却并不讨人厌烦的少年,而是陈虎。在被制服后,他声泪俱下,诉说着山寨寨民的艰苦生活,祁珞本就是个被保护得很好、心地宽和柔软的世家少年,他起了恻隐之心,决定将这几十个走投无路的山贼都收编到他的队伍里。 如此一来,这些山贼既不会再为祸一方,也能够混得一顿温饱。 陈虎就是这样效忠于他的。 抵达平城为并州牧贺寿时,祁珞和宋溪他们发现并州牧在并州的处境很艰难,被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景等世家大族子弟逼得空有名头,手底下却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曾经意气风发的并州牧被这样的现实击垮,明明才刚过五十大寿,却憔悴得背脊弯曲,祁珞只能从他的眉眼间,隐约寻到几分上马扣弦的英雄气概。 并州牧的寿辰过去后,祁珞启程从平城赶回冀州。 快回到冀州时,宋溪向祁珞表示了追随效忠之意。 “这天下能有如主公这般赤忱之心的,实在太少。”祁珞听到宋溪如此感慨。 祁珞高兴于宋溪的效忠,没有深想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宋溪这番选择背后的无奈——他其实未必是宋溪心目中最佳的明主,但他是所有人选里最合适的,所以宋溪选择效忠于他。 第二年,祁珞的父亲冀州牧病倒,冀州陷入严重内斗。 没过多久,冀州牧毒发身亡,没有撑过那年的冬天。 祁珞连哭泣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他必须要抓紧时间立起来,不然他和母亲、弟弟妹妹们的性命也将难保。 在宋溪、周墨等谋士的帮助下,祁珞花了足足两年有余的时间,才艰难夺回冀州大权。 二叔祁澎死的那一天,祁珞把自己锁在屋里哭了很久——这两年时间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担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每一次又必须为家人、为了效忠他的谋士们撑着,他连悲伤和脆弱都不能流露,因为他害怕这会让效忠他的人失望。 ——如果他这个主公都失去信心,都这么脆弱,这要他的谋士们做何感想? 经过两年的内斗,冀州这个富庶的大州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祁珞花了一天时间调整心态,就收敛起所有的心情,投入到治理冀州中去。 在他和宋溪等人齐心协力治理冀州时,其他各州皆有离殇。 ——宗室内乱,各方领兵在帝都周围厮杀,以至于繁华如帝都地区都能出现十室九空的惨剧。 ——扬州瘟|疫横行了足足六个月,直到进入冬天疫|情才消退。然而秀丽若扬州,在这六个月时间里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因为幽州牧的不作为,鲜卑和羌人联手屠|戮幽州边境,早已不复昔日威武的容家军绝望抵挡,险些分崩离析,‘容家军’之威名彻底成为历史尘埃,雍朝最后的威严被击得粉碎。 …… 偌大河山,没有一处太平。 这些寥寥数语已经将人间惨剧勾勒出来,然而各州情况之惨烈,要更胜这些文字十倍百倍。 祁珞翻看着这些情报,只觉得心下郁郁。 偏安一方发展,冀州的民生得到恢复,实力逐渐强大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则消息令各方巨震——雍宁帝在宠幸一个名字为春冬的歌姬时,被这个歌姬刺杀而亡。在被禁卫军杀死之前,歌姬先一步自刎而亡,死前痛哭容家满门含冤。 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个歌姬临死前的话,他们关心的只是雍宁帝死了。 帝王已死,幼帝不过一个稚子,如今诸侯割据一方,这天下是不是该换个姓氏了? 在各方势力角逐天下时,宋溪等人也请见了祁珞,与他商量起冀州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祁珞是有野心的,在乱世里活了这么久,要说自己没点儿问鼎天下的野心,那就着实是笑话。但他又有些畏惧,管理一个冀州已经让他心力憔悴,更谬论一个天下? 最后,祁珞是被宋溪劝服的:“若主公不夺天下,主公该何去何从。天下分分合合,哪怕一时混乱,最终都会从分裂走向一统。冀州现在是各方兵马里实力最强的,如果主公不争,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比祁珞势力弱的诸侯,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祁珞苟活的。 决定角逐天下后,祁珞要忙的事情更多了,最忙的时候他一天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但就算他忙到这种程度,也只是让冀州百姓处于勉强不会饿死的地步。 至于吃饱穿暖,这距离普通百姓实在太遥远了。 念及此,祁珞就有种想要砸毁周围所有东西的冲动。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将一切做好! 祁珞得不到答案,只好继续埋头前进。 这条统一天下的路,他走了将近二十年,从一介少年走到人近中年。 最后,他接手了一个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 汉族百姓经过各种天灾人祸的洗礼,人口早已锐减。 但祁珞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下旨安抚百姓,而是派兵前去拦截劫掠北方的匈奴军队。 在将中原大地的敌人都击了个粉碎后,他还要面临那些兵强马壮的异族敌人。 “家主,家主……” 婢女跪在床榻边,伸手努力摇晃祁珞的肩膀,想要将他从梦魇中唤醒。但祁珞依旧睡得很沉,额上布满冷汗,眉心紧蹙、唇角紧抿,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 实在喊不醒祁珞,众人连忙去请太医。但太医也束手无策。 到最后,祁珞陷入梦魇的事情甚至惊动了女帝。 得知祁珞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女帝以帝王之身亲临祁府,为祁珞把脉施针。一刻钟后,祁珞紧蹙的眉心慢慢松开,脸上表情也恢复了安宁。 “他这是离魂之症。等他醒来后,你们将这个药煎好让他服下就没什么大碍了。”离开祁府前,女帝写好药方转交给祁珞的母亲。 一个时辰后,祁珞悠悠转醒。他才一睁眼,守在他床榻边的母亲就扑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 沐浴、吃饭、喝药…… 一通忙活后,祁珞终于从那种恍惚状态回过神来。 第二日一大清早,他进宫去向女帝道谢,道完谢后,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女帝。 女帝正站在湖边喂金鱼,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笑问道:“在看什么?” 祁珞抿了抿唇,将他的梦境复述给女帝听。 女帝听完,饶有兴致地问道:“现在当不了开国皇帝,只能在我手底下当一个刑部侍郎,会不会觉得可惜?” 祁珞笑容明朗:“恰恰相反,我非常庆幸能追随陛下你,成为你的臣子,与你一道铸就盛世。” 黎民多苦难,山河皆离殇。 那场梦境里面的一切,都是如此让他恐惧。 现在这样多好,山河安宁,百姓安乐。 他的父亲是含笑离世的,他也不用肩负那种让他险些喘不过气的重担,闲暇时还能看看话本翻翻漫画,去书院上几堂课,教那些学子们为官治民之道。 这样真的很好。 第42章 番外 后世番外: 历史论坛最近有一个帖子爆火, 名字叫请问如何极速安利昭太|祖 主楼自然是楼主本人发的内容:每次跟别人安利昭太|祖都太费口舌了,没错,我女神的功绩就是这么多, 多到叭叭叭个三天三夜都能有遗漏。安利几个人还好,安利上百个人lz我有点儿歇菜, 只好麻烦各位支个招。 1L:哎, 又是关于我女神的日经贴。lz你下回这么安利:历史论坛的顶流扛把子。只要在标题带上昭太|祖的名字, 帖子分分钟变成爆贴。 2L:我可太喜欢这个帖子问的问题了, 我把我平常怎么向别人安利女神的话搬过来:变千年王朝之乱局,创千年未有之制度, 行千年未有之壮举!!! 她深知世家大族的弊病所在,以前所未有的大气魄从流民中站起来, 手腕铁血却不残忍, 开创了科举制、均田制, 推行了书院教育制度,并且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为开国皇帝, 成为盛世明主!!! 当然了,现在的考试制度也要归功于女帝呜呜呜这一定是我女神身上最大的缺点了qaq 3L:文能提笔安天下, 武能上马定乾坤。这句话还不够吗! 据史料记载,当初女帝隐姓埋名逃往并州, 想要从并州牧那里得到助力,于是以献琴技的方式见到了并州牧。 她本人画的那副万里江山图前段时间刚在拍卖行拍出了天价。 她创作的话本《将行》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她还是茶道的开创者,亲自主持撰写医书, 从昭朝流传下来的几本医书,到现在仍然备受中医学者推崇, 是他们做医学研究时必备的参考资料…… 至于武, 陈虎将军亲口承认说女帝能百步穿杨, 在猎场打猎时,她箭无虚发,甚至能三箭齐发,陈虎将军完全不是她十招之敌。 女帝执掌容家军,迅速让容家军从低迷恢复到鼎盛状态,在她担任容家军大将军的那段时间里,容家军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她是以杀止伐、以武定乾坤的铁血帝王。 4L: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觉得这句话放在女帝身上非常合适。 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时起,女帝的吃喝用度无一不精细尊贵,但是一场家族巨变之后,她不得不逃往并州落草为寇。从那之后,她的一生都在为黎民百姓谋求福祉,她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有机会读书识字,让他们不再有志不能展、有冤不能申。 ——她是温山软水里浇灌出来的高门贵女,却将手中利刃对准世家大族,一腔悲悯之心倾付黎民百姓。 5L:她将国号定为昭,将年号定为开元,在昭朝存在期间,我们汉族的民族自尊心得到了空前增长。哪怕后来昭朝皇帝昏庸无能,昭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但仍然有无数人愿意为了昭朝奔走,只为了挽昭朝之倾颓。 对了,再补充说一点,到了近代,我们整个民族遭遇空前未有之劫难,有人觉得我们民族衰微了,要被淹没了,但是从历史中传承过来的骄傲让先辈们熬过那段艰苦黑暗的岁月,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能够让民族再次崛起,毕竟我们曾经那么骄傲,我们曾经如此睥睨四海八荒! 从这点来说,我非常佩服女帝的高瞻远瞩,她不愧是能做出种种开天辟地大事的人,从心性到眼界再到格局都无可挑剔。 …… 12L:???上面的人都安利得好正经,我决定来带歪一下帖子的风向。 这位女帝被后人戏称为靠嘴炮打天下,现在看小说大家都不喜欢看这种主角虎躯一震配角纳头就拜的戏码了,然而女帝当时的情况可比小说还要魔幻很多。 她一通忽悠,龙伏山寨到手了;再一通忽悠,胡家投靠了;再一番苦劝,在她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并州牧上了她的贼船。后来龙伏山寨发展起来了,她一通忽悠,宋溪这个ssr谋士效忠她了,周墨这个sr谋士效忠她了,然后宋溪还将一堆sr谋士打包送过来了 (在这里必须夸一下宋溪,真不愧是我女神帐下第一谋士,这觉悟就是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自己上了贼船不说,从好友到族人也不落下,值得拉拢的全部都帮女神拉拢过来了) 我觉得最秀的是什么,是她将冀州牧之子祁珞忽悠成功了!!!这为她后来忽悠到整个冀州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是的,别人打下一块地盘,都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打,只有她靠着忽悠拿下并冀两州,一跃成为当时势力最强大的诸侯。 由此可见,只要口才够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连天下都给你忽悠过来哟 13L:哈哈哈哈哈楼上说得可太对了,我第一次看到相关的记载都笑吐了,女帝绝对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14:说到嘴炮,女帝成名战必须得是夺冀州时忽悠祁澎啊!!!我可太心疼祁澎了哈哈哈哈哈听说祁珞都因为这件事削减了对他二叔的恨意,实在是祁珞觉得他二叔太傻甜白了点 15:削减了恨意可还行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人没了,果然,女帝的科普贴总是会变得画风诡异 16L:你要是跟我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坦白,我就是个赤||裸||裸的颜控,会喜欢上女帝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容貌修复图,实不相瞒我当场眼泪就从嘴角流了下来呜呜呜呜感谢当时就有了素描这种写实风的画法,让我能看到女帝的脸 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既给了她力压群雄的才能,又给了她艳绝古今的美貌呜呜呜呜姐姐这种攻气十足的长相,不知道能不能不卡性别,姐姐我可以啊! 17L: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震声高喊一句:没错,我就是始于颜值忠于才华陷于人品的! 18L:其实我好奇一件事好奇很久了,可以问出来显得有点儿傻,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更喜欢称呼昭太|祖为女帝?昭太宗和之后的昭仁宗明明也都是女帝。 …… 26L:18哥我来给你解惑,因为女帝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只要一提到女帝,大家都默认指的是她。 她在任期间,为了提高女性地位做的一系列贡献先不提,就说女帝为了避免出现人亡政熄的惨剧,所以她培养的下任继承人也是女子,而且还叮嘱昭太宗,在昭太宗之后的下一任帝王最好也是女帝。 女帝本人的性情特别洒脱,根据相关的记载,她缠绵病榻之际告诉昭太宗,接连三任女帝后就随它去吧,女子的地位如何就看后来人自己的了。她彼时已是一捧黄土,路已经开辟出来,走得有多深有多远就靠后人自己去抗争吧。 27L:一看到‘缠绵病榻’这四个字整个人就有些遭不住了,我风华绝代的女帝也会败给岁月啊。 28L:楼上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好吗。根据正史记载,岁月对待女帝非常宽容,宽容到她周边的人已经逐渐老去,她依旧强大而优雅地坐在权势最巅峰执掌天下。 在她逝世前一个月,她不小心染了一场风寒,因为不能再受凉,所以她一直躺在床榻上休息温养,直到逝去也没遭遇到什么太大的苦痛。 …… 35L:看到帖子都在夸,我忍不住露出黑人问号脸,这位昭太|祖可是出了名的滥杀,她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先将那个地方血洗一遍,这么残暴的人也能被你们吹到这种程度。 噢说到祁澎,我觉得那祁澎对她够推心置腹了吧,结果她呢,为了夺得冀州反手就给祁澎捅刀,这算是忘恩负义了吧? 还有她是山贼出身啊,有这样的出身,谁知道她做过怎样的事情???感觉她一些言论也特别惺惺作态,假得要命。 36L:呵呵呵,我拜托楼上不要来毁楼好吗?你这都是什么年代的洗脑包了 她清算的是世家,而且她剑下无一冤魂,女帝毕生都秉持着以律法治天下的观点,每次处决人之前,她会先念出对方的罪责才行刑。 至于祁澎,那更好笑了,祁澎对她那也叫推心置腹吗,从头到尾两个人都是不同阵营的,都是带着目的结交的,压根就不纯粹。权势之争就是成王败寇,心慈手软的人可是做不了终结乱世的开国帝王! 37L:她曾经说过她不是完人,也不想当完人。肩负天下黎民的期许和命运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在自己身上加一把枷锁。 可是我觉得恰恰是她身上的那些瑕疵,让她成为了一个完人。 她不是无喜无悲、无情无欲,她是一介为民求福祉的血肉之躯,所以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辉才如此打动人心。 …… 50L:安利的话,我觉得女帝最打动我的一点是:她应该是最受臣属敬仰的一位帝王。宋溪、祁珞、春冬他们在后世拥有一大堆的粉丝,然而在那个时代里,他们全都是女帝的狂热粉。 女帝登基那时,她身上穿的那套绣有山河日月的冕服,是由宋溪、祁珞、春冬、陈虎等人联合设计的,对,你没有听错,是他们这些人一块儿联合设计哟。 为了给女帝一个最隆重的登基大典,宋溪等人抛却了史书,制定了一套全新的登基礼仪,加长了女帝加冕的路途,就为了让帝都更多的百姓能够围观到女帝的风姿。 每逢女帝的生辰礼,他们这些臣子准备的贺礼都是一大看点。听说女帝四十大寿时,祁珞精心准备了一套礼服,为了不被其他人比下去,他堂堂兵部尚书亲自跑去刺探敌情,不小心暴露后,他险些被陈虎将军他们联手爆锤。 当然我觉得这都是相互的。可能是因为家族覆灭的事情给女帝留下了阴影,她上位后,从未出现过一起‘狡兔死,走狗烹’的惨剧,给了每个臣子最大的自由,纵容了他们的小缺点,并且会在他们遇到难题时亲自写信或者当面予以解惑,她真的超级温柔啊。 51L:说起来,宋溪留存到现在的几首诗词,里面全部都在夸奖女帝。 春冬身居高位后一画难求,无数人挥舞着银票登门,想要求她亲手画上一幅画,然而春冬都不屑一顾。她平生最擅长画的是人物画,而八成的人物画主角都是女帝。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觉得磕到了衡春cp?事实上,春冬后面嫁人了,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还是女帝亲自下旨赐婚的。 …… 60L:就……我说一个冷知识,你知道女帝为道|教文化做了不少贡献吗?我当时知道这个的时候都懵逼了,这跨行跨得也太远了些吧,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不了解宗|教|文|化怎么让宗|教|文|化为自己所用呢? 事实上也是如此,女帝的心腹胡云是天师道祭酒,女帝后期收服荆州时,天师道也在里面做出了不少贡献。然而女帝登基后并没有把道|教立为国教,只是在别的方面做了补偿,在这一点上女帝就很有渣女风采,随手用完就丢。 61L:我纯粹是因为女帝的一句话入坑的—— “我需要你的赦免吗?王朝因我兴替,史书为我改写。” 这实在是太霸气了,漫漫千秋青史会记载她的功勋,会为她奉上无尽华美辞藻。无数后人会透过史册回首她的风采,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就为她神魂颠倒。 62L:呜呜呜呜歪一下楼,其实我觉得女帝的小叔容宁也特别好哭。‘将卿’啊,单是看到这个字,我就觉得我被戳到了,容宁在军事上的天赋、容老将军对他的无尽厚望,都蕴含在这字里面了。 这样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建一番不世功勋,就已经背负着一身骂名埋骨于黄土之中。如果不是女帝努力为家族奔走,并且有这个能力为家族洗白的话,我的将军怕是要在青史上留下无尽骂名。 说起来,那场三司会审真是太棒了。女帝入主帝都,不需要三司官员偏向她,但她用自己的权势压得三司官员必须公正处理此事。 还好当初女帝没有实力时逃出了洛城,没有留下来参加那一场三司会审,她没有实力,三司会审就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审理,只能沦为一场做给天下人看的秀场罢了。 …… 70L:这么说的话,其实我觉得容皇后也很好哭啊。她没有女帝那样的才能,只是后宫里的普通女子,所以在家族出事时,她没有能够保全家族,但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做了抗争。 当她刚烈自尽的时候,肯定是怀着无尽悲愤之情。 71L:容家的几个人都是传奇啊,每个人都可歌可泣,可惜世道容不下他们。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容家人必然又是另一番遭遇了。 …… 100L:说起来,最近播放的那部《昭昭明月》,你们有人看了吗。我看宣传说是在《昭书》这部正史的基础上进行一定改编,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年度大剧,看到这个帖子就想去追一追那部电视剧了。 101L:楼上,你居然会天真地相信宣传语…… 只要一看到类似的宣传语,我就知道这部剧的问题大了去了,一般说自己在正史基础上进行一定改编的,那必然是除了人物名字外,其他全部进行魔改。 一般说这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年度大剧的,那必然是因为这部电视剧投资大,男女主演人气高,这种电视剧几乎都是奔着割粉丝韭菜去的。 102L:我大胆开麦吧,《昭昭明月》就是部垃圾。 请问,到底是祁珞为了美人不要冀州贴合正史,还是宋溪心疼女帝背负着的家仇,于是选择效忠女帝为她夺取天下贴合正史。 最让我觉得好笑的一点是,并州牧选择效忠女帝,是因为他同情女帝的遭遇,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并且并州牧一直心慕着女帝的娘亲?! 这部剧是什么情况,明面上是吹女帝,暗地里是在疯狂贬低我女帝吧。女帝拥有着那么多的人格魅力,拥有着令人折服的手腕能力,结果这部剧把一切都推到了女帝的美貌上?! ……行吧,我承认女帝的美貌足以令我这个颜控双手奉上江山,但是能在那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难道会因为小小的颜控属性而失去理智吗? ……不对啊,胡云好像的确是因为颜控,晕晕乎乎被女帝忽悠的。哎这不重要,反正《昭昭明月》是部垃圾剧没错,如果有人实在闲得无聊并且吐槽欲|望强烈,我是很建议他过去看看这部电视剧的。 …… 155L:她是真真正正贯彻了‘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这句话的帝王,清楚明白百姓的重要性。 156L:捂脸,实不相瞒,我最开始知道她,是因为觉得龙伏山寨大当家这个名头搞笑了。 龙伏山寨这个名字多有意思,真龙到了她的地盘也要给她伏着,而她自己就是山寨里面的潜龙,暂时蛰伏,只等一朝时间成熟便扶摇直上。 然后,按照各种正史和野史的记载,这位大当家的行事作风,那是真的比山贼还山贼,完全不辜负大当家的名头,流氓得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 她当时下山绑架,一口气给自己绑来了三个千古名臣宋溪、祁珞和周墨,运气好到这种地步,谁听了不说一声牛逼? 她去幽州时打劫世家赈济灾民,把嚣张如世家都吓破了胆。这些事迹听起来真的又皮又厉害,完全不愧皮皮虾之称。 …… 200L:她使社稷危而复安,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让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成为一方盛世。 臣子为她歌功颂德,她却说这几乎都是臣子和百姓的功劳。 她面对世家时,因为口出狂言说“世家算什么”而被后世很多文人添油加醋抹黑;但她面对平凡的百姓时,却会弯下腰,很温柔地夸他们辛勤、夸他们是这社稷的基石。 她傲世家而敬百姓,她是最受百姓敬仰的帝王。说一个非常苏的事情,根据正史和各种诗文记载,北方几乎家家户户都立有她的长生牌,她逝世时,举国上下挂满白幡,百姓失声痛哭若失去至亲。 …… 500L:她是漫漫长夜的点灯人。 1000L:即使只能透过史书惊鸿一瞥,我也仍庆幸能于她相遇。 (王朝因我兴替完/大白牙牙牙) 第4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 衡玉才刚穿过来, 就感觉到一阵疼痛。 这种疼痛,像是有轻而薄的剑在慢慢划破她的肌肤表层。 入剑的速度刻意放慢了,于是钝痛感更加明显。 “戚姑娘, 传闻你们故剑山庄里有一个剑冢,里面有十几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进去一观?”青年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衡玉正在接收记忆, 过了几秒, 将记忆都接收完毕后,衡玉垂下眼, 学着原身那内敛缄默的样子回道:“钟公子,这是山庄机密,如果公子有兴趣, 可以直接去问庄主。” 钟离乐在美人面前碰了个软钉子, 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讪讪之色。 没等他回答什么,衡玉又道:“钟公子,刚刚我偶感不适, 怕是要暂时失陪了。” 钟离乐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一听到这话,他连忙让衡玉回屋歇息, 还说要送她一程,被衡玉直接婉拒。 转身往住处走去, 在离开钟离乐的视线后, 衡玉才慢慢放缓脚步, 右手撑着墙面,闭上眼睛紧蹙眉心, 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这一回, 衡玉来到了武侠世界。 原身姓戚, 是故剑山庄的内门弟子。 她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故剑山庄收养,与她一起被收养的还有其他二十几个孩子。 但故剑山庄收养这些孩子,并非出自好心,而是包藏祸心。 故剑山庄论起实力来,只能算是江湖中的三流势力,然而,故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比一般的二流势力还要高上不少。 这是因为故剑山庄的庄主是个有名的铸剑师,他打造的每一柄剑都是天下间难寻的神兵利器。大家行走江湖,手里自然得有把趁手的武器,所以很多人都前来故剑山庄,想要请故剑山庄的庄主出手帮忙炼剑。 各方势力有求于故剑山庄,故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了起来。 故剑山庄的庄主是个练剑成痴的人,十五年前,他意外得到一本秘籍,名为《养剑诀》。 根据功法上面的记载,这种功法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修炼者的身体,让修炼者的身体能逐渐适应剑气,等到功法大成时,修炼者就能成为一个合适的器皿。 一个合适的,能够跳进练剑炉里练剑的器皿。 …… 发现这本秘籍后不久,庄主收养了这二十多名孤儿,按照《养剑诀》上的记载悉心栽培他们。 《养剑诀》的修炼条件非常苛刻,时常有人修炼到一半就撑不住,直接七窍流血而亡。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庄主将这些半成品的尸体都拿去祭剑,最终铸造出二十多把废剑。 刚刚钟离乐提到的‘剑冢’,其实就是存放这二十多把废剑的地方。 原身戚衡玉是这些孤儿里资质最高的一个,她修炼《养剑诀》的速度非常快,进展远高于其他人。因此,她非常受庄主的看重,受到的折磨也是最多的。 为了让她能够效忠故剑山庄,最后心甘情愿祭剑,庄主不允许她迈出故剑山庄,也不允许她跟山庄的客人接触,还时常给她灌输“为故剑山庄牺牲”的思想。 常年累月的折磨和洗脑之下,原身的性子越来越孤僻,但一直把故剑山庄当作自己的家,也做好了为山庄而牺牲的准备。 然而,就在原身的《养剑诀》即将大成时,原男主钟离乐走进了故剑山庄里。 钟离乐性情爽朗而风流,容貌英俊而稳重,原身只与他有过几次接触,但在这仅有的几次接触里,原身从钟离乐那里得知了江湖的模样——危险又浪漫,逍遥且自在。 钟离乐对江湖的每一句描述,都让原身心生向往;钟离乐说的每一个侠义故事,都让原身有荡气回肠之感。 可是,这些侠义故事都是属于别人的。 听得多了,原身会悄悄想,如果她到了江湖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会不会与江南大盗过招,会不会与六扇门捕头把酒言欢,会不会拔剑斩杀各路宵小之辈。 想得多了,一个小小的心思就破芽而出:为什么她从一记事起就待在山庄里,为什么她要修炼那种会让人痛苦的功法。 但她常年被庄主洗脑,这个小心思才刚破芽而出,原身就先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在原身忐忑纠结时,她听人说钟离乐离开了,是被庄主驱赶走的。她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觉得心下遗憾:她还想多打听几个侠义故事,多了解了解江湖里发生的趣事。 就在半个月后,原身的《养剑诀》大成,她遭到的痛苦也接近承受的临界点,已经是时候投入练剑炉里祭剑,为故剑山庄祭出一柄绝世宝剑了。 后来…… 后来故剑山庄并没有什么绝世宝剑出世,只是少了个眉眼精致的戚姑娘。 再后来,故剑山庄以人练剑的事情被钟离乐捅破出去,一时之间,故剑山庄的名声臭了。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江湖哪里少得了铸剑师,没过多久,故剑山庄的庄主又堂而皇之地开始铸剑,被其他江湖人奉为座上宾。 现在衡玉到的时间点不早不晚,正好是她的《养剑诀》即将大成,钟离乐刚进入故剑山庄的第二天。 疼痛暂时到了尾声,衡玉接收完记忆睁开眼睛,随意用袖子拂去额上的冷汗。按照年纪来算,这具身体现在也就十七岁,然而她的身体几乎习惯了这种疼痛,肌肉都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痉挛记忆。 感觉到身体的力气恢复了一些,衡玉抬步往她的屋子走去。 故剑山庄依山而建,就建在半山腰上,占地面积很广。身为庄主最看重的弟子,原身的一应吃喝用度都是极好的。 推门走进屋里,衡玉坐下喝了两口水,才将《养剑诀》这本秘籍找出来翻看。 她以前去过武侠世界、也去过修仙世界,早已将眼界培养出来。这个世界的武侠体系与其他世界的武侠体系有细微不同之处,但绝大多数地方还是一致的,所以衡玉想细细研究下这本秘籍。 窗外红霞满天时,衡玉合上手里的秘籍,盘膝打坐,将《养剑诀》在她的经脉间运行了几遍,感受着她的内力在经脉间游走时经脉的变化。 许久,衡玉慢慢掀开长眸。 【零,你在研究些什么?】早就已经等得无聊的系统积极问道。 衡玉平静道:“我刚刚翻看秘籍,是想知道弃修《养剑诀》这门功法会遭到什么反噬。” 按照《养剑诀》所说,修炼它的人必须每天都运行这门功法。 然而这门功法不能让人变得强大,不能让人的内力得到增长。 唯一的好处是在常年累月的折磨下,她体内的经脉比普通人要扩宽了很多,而且全身经脉几乎没有一处是堵住的,如果以后她修炼内功,修炼速度绝对能够一日千里。 说白了,这门功法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将人培养成宝剑器皿。 顿了顿,衡玉续道:“我的功法已经接近大成,在这种情况下弃修,反噬应该会不轻,不过我估计了下,能在我承受范围内,也不会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 不弃修是不可能的,当《养剑诀》修炼到大成时,她整个人遭到的痛苦会成倍增加,而且体内气血翻滚,脉象几乎都不能算是活人的脉象。 倒不是怕疼,只是她在无尽时空里轮回,追求的活法就是逍遥自在。 背负一时苦痛和背负一世苦痛,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接下来的行动?我们的时间够吗?】系统有些提心吊胆,要知道武侠世界的招式可以速成,但是内功没办法速成。 衡玉抿唇轻笑了下:“一个月的时间肯定不够我成为一流高手,但我们的对手也是菜鸡啊。” 开局来个菜鸡互啄,把故剑山庄全部啄掉了再说。 当天晚上,衡玉将专门伺候她的婢女叫来:“我感应到我的功法即将大成,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闭门不出,潜心在屋里修炼,你每日按时将饭菜摆在我门口就好,我会及时出去取饭菜的。” 婢女没有多问什么,低声应了句是。 等出了衡玉的屋子,婢女转头就跑去向庄主禀告这件事。 隐隐察觉到婢女的去向,衡玉并不惊讶,她身边伺候着的人估计都是庄主安插的眼线。用闭关冲击功法的理由不出门,这样她遭到功法反噬时,才不会让人瞧出异常来。 将门窗都从内部锁紧后,衡玉盘膝坐回床榻,开始运行她修习的内功心法。 第4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 衡玉手里这本内功心法就是地摊货色, 内容非常粗糙。原身能够凭着这本内功心法修炼入门,完全是因为她本人的修炼资质高。 显然,庄主身为被人人巴结的铸剑师,手里肯定有很多好的内功心法, 只是他没有拿出来给原身这个祭品用而已。 原因也很好猜, 如果祭品的实力比庄主高了, 有朝一日进行反抗怎么办? 衡玉微微拧起眉来, 依旧按照原来的功法运行——她需要再多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 修炼的时候, 时间都过得非常快。 浓浓夜色被晨曦刺穿, 又到了一天开始的时候。 衡玉结束修炼, 走下床翻找了一遍, 才在房间的不起眼角落里找到笔墨。她摊开空白的纸张,慢慢将她修炼的内功心法默写出来。 只是, 在默写时,她稍稍增改了几个词——改动不大, 但好歹能让内功心法从地摊货色迈进三流门槛。 这已经是这门内功心法所能提升的极限。衡玉放下笔,按照这新改动的功法继续进行修炼。 傍晚时, 剑割般的疼痛再次来袭。 这一回已经摸清楚《养剑诀》底细的衡玉, 知道这种疼痛是她练《养剑诀》时练出来的剑气造成的,这些剑气全部都潜藏在她的骨肉间, 悄无声息改造着她的体质。 也许是因为她今天没有修炼《养剑诀》,剑气在她体内肆虐的程度比昨天更深, 有些剑气穿透她的血肉,直接割裂她细腻的肌肤,细细的血水从她手臂处喷溅出来。 衡玉稳住握筷子的手, 一口一口将饭送进嘴里, 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痛苦之色。 迅速吃完饭后, 她将自己的铁剑找了出来,在这不大的屋子里慢慢练着剑术,想要强行将体内那些暴动的剑气都化为己用。 钟离乐在故剑山庄里又晃了一圈,再次无功而返。 将要走进屋里休息前,钟离乐想到一件事,侧头去问送他回来的姑娘:“陈姑娘,不知在下初到此地时,遇到的那位戚姑娘现在在哪里?” “钟少侠说的是戚衡玉师姐吗?师姐近日在闭关修炼,她现在正是功法进阶的关键阶段,庄主命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前去打扰戚师姐。” 得到解惑,钟离乐点了点头,只是心下有几分遗憾。 其实他进入故剑山庄,明面上是想花费万两银子,请动庄主为他铸就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实际上,钟离乐是接下了一单任务,想混进故剑山庄调查上古名剑‘洗炼’的下落——有人得到消息,洗炼这柄旷世凶剑很可能就藏在故剑山庄的剑冢深处,只是消息的真假不得而知。 派发任务的人委托钟离乐查清洗炼是否在山庄里,如果真的在山庄里,又该如何才能进入剑冢中。 刚进入故剑山庄第二天,钟离乐无意间偶遇到那位戚姑娘。 钟离乐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他混迹江湖多年,靠着这种直觉多次逢凶化吉。当瞧见那位戚姑娘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那位戚姑娘身上有非常多古怪,想了个办法与对方搭上话。 只可惜,钟离乐才刚让那位戚姑娘对他的戒心消去些许,她就因为不舒服告辞离开了。 一推门走进屋里,钟离乐脸上的遗憾全部消失,他下意识将手按在腰侧——在他出门的时候,有人来翻找过他的房间! 是他这些天闹的动静太大,引起那位庄主的注意了吗。 衡玉换下染血的衣服,正准备走进浴桶里沐浴,就听到系统在她的脑海里道:【原男主被提前驱赶出故剑山庄了】 这些天光顾着埋头修炼,衡玉压根没关注过时间的流逝,听到系统的话,她脚步微顿:“他打草惊蛇了?” 琢磨片刻,衡玉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在原剧情里,钟离乐特意交好原身,原身又想从钟离乐那里打听江湖的趣事,两人时常有接触。原身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被钟离乐那只狐狸套话也很正常。 有了原身直接提供消息,钟离乐闹出的动静自然不会有现在大。 沐浴好后,衡玉继续陷入修炼——钟离乐离开山庄,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好在她这边已经步入正轨。 在衡玉陷入闭关两个月后,楚庄主这只老狐狸再也等不及了,让婢女给她送饭菜时,顺便把他写的一封信送进去。 信上,楚庄主这只老狐狸温声询问起衡玉的修炼进度如何,功法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大成? 他还大打感情牌:“想当年,玉儿被为师接回山庄时,才刚刚会说话。现在一晃神的功夫就过去了十五年。这些年里,为师供给你最好的吃喝用度,教你最绝世的武功……山庄是你的家,只要有需要,你必须要为山庄牺牲。” 写到最后,他终于露出险恶的獠牙:“七月十五是江湖群英会,若是能在此之前炼成一柄绝世宝剑,我们故剑山庄绝对会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衡玉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下一刻,纸张被一股无形的剑气割裂成细细密密的条状。 衡玉手一松开,信纸从半空中慢悠悠飘落,在落地之前,条状的信纸承受不住那股罡气,彻底崩碎成灰烬,融入空气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既然对方这么着急,那也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 衡玉取来一张干净的纸张,用原身的字迹在上面写到:五日后弟子可以功成出关,师父可以提前开火温炉,待弟子一出关,会直接赶去拜见师父。 衡玉把信和碗筷一并放到门外,到时候会有婢女来取走这些东西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衡玉除了修炼,就是在用磨刀石打磨她的铁剑。将剑打磨得锋利一些,才好送楚庄主等人下黄泉。 这天一大清早,衡玉从长板凳上起身,翻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那条红色长裙穿到身上,用红色头绳将披散下来的头发全部扎成高马尾状。 她走到门边时,弯腰握起铁剑,伸手将紧闭多日的房门拉开。 温暖而灼热的阳光争先恐后从门外涌进来,浇洒在衡玉身上,照见她额上和颊侧的几道结痂的细长伤口。 这些结痂的伤口落在这张白皙精致的脸上,分外扎眼。 之前的原身内敛缄默,遇到旁人便不自在地低下头,十分的容貌顶多只能展示出八分。 现在衡玉来了后,容貌还是那个容貌,气质却已经脱胎换骨。 衡玉一路往练剑室走去,只在路上遇到几个仆从。他们身份低微,又很少与衡玉打交道,以至于完全没看出她与两个月前已是判若两人。 绕过一条曲折的山路,衡玉终于靠近了练剑室。 故剑山庄的弟子不多,最受楚庄主信任的是他的十五个剑侍。 这些剑侍修炼着上好的功法,专门负责帮楚庄主开炉练剑、温养宝剑,还有充当楚庄主的护卫。 如果说楚庄主是整件事的主谋,这些剑侍就是彻头彻尾的帮凶。他们从头到尾都知道祭品的事情,还在享受着这些罪孽所带来的利润,手上绝对不干净。衡玉特意写信让楚庄主开火温炉,就是为了把这十五个剑侍和楚庄主聚集在一起。 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好杀人。 不然她还得提着剑一个一个找到他们,然后再一个一个砍翻,那多累啊。 练剑室占地面积非常大,这里可以说得上是整个故剑山庄的核心,被修建得像是个小碉堡般。 衡玉才刚来到练剑室十米开外,守在门边的两个剑侍就注意到她了。 “戚衡玉?”一个身材高壮、相貌粗犷的剑侍直勾勾盯着衡玉,说出她的名字时带着几分不确定。对于这位修炼《养剑诀》进展最快的弟子,他们这些剑侍是与她打过照面的,对方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是我。”衡玉声音冷淡。 “听说你的功法大成了?”身材高壮的剑侍继续盘问道。 衡玉缓缓拧起眉来,指着自己额角和颊侧的伤口,反问道:“在我体内温养的剑气已经破体而出,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真气的暴动了,这应该算功法大成了吧。” 剑侍被她问得一噎,面色阴鸷起来。 “戚姑娘进去吧。”另一个剑侍撞了撞同伴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对衡玉笑道。 身材高壮的剑侍神色渐渐缓过来:也是,再过不久这个人就要跳进练剑炉里,成为练剑的祭品了,暂时让她一让又如何? 他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下来,笑着抬起右手,姿态颇为风度翩翩:“戚姑娘,请。” 衡玉抱着佩剑,就要往练剑室里走。 然而,她才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被身材高壮的剑侍再次拦下:“戚姑娘,按照山庄的规矩,弟子进入练剑室需要解剑,麻烦你将剑解下来给我吧。” 衡玉停下脚步,突然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其他人都已经在练剑室里面了对吧?” 剑侍一愣,下意识道:“自然,今日可是故剑山庄的重要日子,所有剑侍都要过来护卫庄主开炉练剑,希望能够练出一柄绝世宝剑来。”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时—— 那柄被衡玉抱在怀里的长剑,突然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拔剑的动作,只能感受到一股杀意在半空中迸溅开。 衡玉催动起潜藏在她血肉之间的剑气,将它们加持到剑身上。 剑气在空中绽放,如流光闪逝,迅速直斩向高壮剑侍。 剑侍的反应并不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要握住剑身。 但在接触瞬间,衡玉那柄剑身周围缭绕着的剑气炸开,剑撕裂皮肤的痛苦降临到他的身上,他遏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长剑依旧疾进,血肉削掉,森森白骨露了出来,去势不减的长剑穿透一切,直接割断剑侍的喉咙。 确定一击毙命,衡玉猛地将长剑抽出,没有转身,直接反手将长剑一击,动作快到想从后面偷袭她的另一个剑侍猝不及防,被这一剑刺入心脏。 这个剑侍的表情凝滞下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几声痛呼,就已经被衡玉顺势撂翻在地。 长剑从心脏处抽出,还温热着的鲜血随着长剑的拔出喷溅出来,不小心溅到了衡玉的裙摆。不过裙子的颜色恰是比血还粘稠的深红,那些鲜血落在裙摆上,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衡玉踩着一地的血水,右手收拢握紧铁剑,一步一步走进大门。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其他剑侍匆匆跑出来查看情况。 看清楚那两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再看看长剑染血的衡玉,有机灵些的剑侍已经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戚衡玉,你敢背叛山庄!” “戚衡玉,你忘了庄主对你的精心栽培吗,今日就是你为山庄做贡献的时候,你莫非要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几个剑侍暴喝出声,颇有些痛心疾首的状态,好像她背叛故剑山庄是一件非常十恶不赦的事情。 衡玉觉得有些好笑,轻轻弯了下唇角:这些人还真是冠冕堂皇啊,而且,他们好像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下一刻,衡玉面无表情举剑上前,催动内力加持到铁剑身上。 这几个剑侍顶多就是三流的武功。 单纯论起体内内力来,衡玉和他们不相上下,但她对剑这个武器的使用行云流水,又掌握了调动体内剑气加持到剑身上的办法。 这样的剑,锐利到足以撕裂世间万物,这些剑侍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那就直接一剑砍死。 一路拔剑前行,衡玉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她的鞋底已经满是血污,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深深的血印。鲜血沿着剑身往下滑,在剑尖处凝聚成一团血,然后滴落到地上。 衡玉站在热得直令人冒汗的练剑室里,安静凝视着那个剑侍们团团围住的中年人。 楚庄主今年四十有余,长着一张儒雅、富有欺骗性的脸。 原身是个孤儿,所以她是真的将楚庄主当作父亲来看待的,对他充满濡慕之情,但再浓的感情,当她被投入上千度高温的火炉里练剑,受尽痛苦之时,都要转化为浓浓的恨意。 “衡玉。”楚庄主蹙起眉来,长叹一声,那眼神温和无奈得像是在看自家闹脾气的晚辈,“你这是怎么了?才刚闭关两日,就忘记为师对你的教导了吗?” 衡玉淡淡看着他,没有给任何回应,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无耻的话语。 没等到衡玉的回应,楚庄主越发无奈:“看来你果然是生为师的气了。是你答应为师要为故剑山庄做牺牲的,现在是后悔了吗?如果你后悔了,只要告诉为师一声就好。师徒多年,为师一直把你看做自己的孩子,难道为师还能硬逼你去死不成,你现在对为师拔剑相向,这实在是太伤为师的心了。” “当年你才刚能说话,就被我抱回故剑山庄养着,这些年,你的一应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现在一晃神的功夫,十五年时间过去了,我们家衡玉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你的实力有些出乎为师的预料,是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脱离为师的掌控,所以想叛逃出故剑山庄吗?” 楚庄主就像是个被晚辈伤透了心的老人般,声音放得很轻,饱经风霜的眼睛微微泛红,整个人脆弱得摇摇欲坠。 衡玉觉得,这位楚庄主生在古代没有活在现代,实在是太可惜了。这番演技宛若浑然天成,令她非常赞叹。 如果是原身站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可能就会羞愧得当场弃剑,为了向楚庄主赔罪、获得他的谅解而自愿跳下练剑炉祭剑了。 她抬起手,鼓起掌来,仿佛发自内心般夸奖道:“楚庄主这番唱作俱佳实在是不错。” 楚庄主神色微僵,以他对衡玉的了解,实在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转念一想,他不是也想不到她会提剑杀进练剑室吗。 在楚庄主走神时,衡玉继续道:“我想问楚庄主,你为了打磨我的根骨,让我的体质能适合修炼《养剑诀》,从我五岁起就把我丢进雪地里埋在,特意让毒蛇咬我,还让剑侍每日往我体内注入刚猛的内力,强行拓宽我的经脉。” “这就是楚庄主的待我好吗?你自己清楚你在图谋些什么。” “当然,怎么说你也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等会儿杀你时,我不会将你推进练剑炉,会直接给你个干脆。” 说到这里,衡玉的目光移向那四四方方、只比棺材大上一倍的练剑炉。里面正燃烧着汹汹炉火,是楚庄主他们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烧起来的。 注视得久了,衡玉发现那练剑炉里似乎正在淬炼着一柄剑。 隔得很远,又被东西格挡着,衡玉完全没办法看清那柄剑的形状。 楚庄主现在足以肯定,戚衡玉已经对故剑山庄生了反骨,是绝对不可能再被他蛊惑回来的。他也不再戴着那层假面,顺着衡玉的目光看过去,冷笑道:“想知道那是什么剑吗,我不妨告诉你,那是上古名剑洗炼。” “此乃大凶之剑,它的铸剑师为了将它铸造出来,在它还是个粗胎时,就用它去血洗了数百无辜之人,以他们的鲜血洗炼刀锋而成一绝世名剑,所以这把剑的名字就叫做洗炼。” 传说中,这把剑剑身通体银白,但在阳光的照耀下,总会折射出淡淡的红芒。 因为诞生的方式非常不详,洗炼剑背负着极重的诅咒。 它是世人皆神往的神兵利器,但是受到诅咒的影响,这把剑的每一任宿主都得不到善终,全部死状凄惨。 “我想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祭品,以祭品去化掉洗炼剑里面的诅咒,让这把剑真正摆脱诅咒。”楚庄主那衰老的脸上露出狂热的光芒来,很显然,这才是他收养孤儿修炼《养剑诀》的真正目的。 “剑是一种单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兵器。”衡玉一字一句道,“绝世宝剑是拥有自己的剑魂的,但是,杀不杀人、杀什么人,这是由佩剑的主人自己来决定的。” 它怎么可能背负诅咒,它又怎么去反噬宿主,说到底不过是洗炼剑这种神兵利器太过诱人,惹得江湖人人争夺,他们的宿主实力不够才会尸首异处。 就像总有人把亡国原因归咎到红颜祸水头上,现在来了江湖,也有人把一切都归咎到一件兵器身上。 这不是在欺负兵器不会说话吗。 第4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3 衡玉话音刚落下, 楚庄主突然神色激动,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声音高昂:“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一刻间,变故发生。 有道阴诡的寒芒从衡玉侧方斩来, 显然, 楚庄主这激动的表现只是为了吸引衡玉的注意力, 让他的剑侍能够偷袭成功。 佩剑稳稳握在衡玉右手掌间, 她左手手腕一翻, 内力涌动挥掌打了过去, 将袭向她的剑侍击得倒退两步。暂时没击杀这个剑侍, 衡玉毅然决然地步步向前压去, 迅速与楚庄主拉近了距离。 这些年楚庄主一心扑到铸剑上,耗费了无尽心血, 武功不仅毫无寸进还出现了倒退的情况。察觉到那柄铁剑上附着的剑气,他脸色一变, 恨声道:“快,给我上, 给我拦下她!” 到底怎么回事, 他给戚衡玉修炼的只是一本不入流的内功心法,她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甚至还将体内的剑气化为己用。 衡玉已经陷入剑侍的包围圈里,仅存的十余个剑侍全部围住她, 然而位置有限,每一次能够对她发动攻击的不过周围四五人。 衡玉身法诡异,脚下底盘很稳, 每一次都能险而又险地避开剑侍的剑。 手腕一转, 铁剑挺进剑侍的心脏里。长剑发出震鸣, 衡玉将自己体内的剑气源源不断灌进剑身。剑气迅速在剑尖凝聚,将剑侍的心脏撕得粉碎。 身后再次有人袭来,衡玉猛地往侧边退两步,用力将长剑从敌人体内□□,同时借敌人的尸体挡住刚刚那道险象环生的偷袭。 “锵——” 内力裹挟着重剑从身后斩来。 衡玉明明没有转身,却已经察觉到这道攻击。她反手将剑背到身后,格挡住那道攻击,顺势进行反击时发现自己用了好几年的铁剑碎了一个小口子。 楚庄主站在练剑炉边,看到场面几乎呈现一边倒的状态,他神色紧张,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眼尖注意到那个小口子,他连忙提醒:“她的剑要断了,攻击她的剑!” 衡玉侧头,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那眼里明明不带任何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楚庄主却觉得有一桶冰水从他头顶倒扣而下,令他遍体生寒。 铁剑举起,同时格挡三剑的攻击。剑上的豁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宽,衡玉盯准了实力最高的那个剑侍,将半废的铁剑往前掷去。接近剑侍时,铁剑从中间断裂成两半,实力最高的剑侍眼露轻蔑,正欲出声嘲笑衡玉,却见前半截铁剑去势不见,杀意不断,向前贯穿他的喉咙。 衡玉同时上前,抽走这个剑侍的武器:武器是重剑,用得很不趁手,但用来杀剩下的六个剑侍足够了。 衡玉几乎将重剑用成了轻剑,每道剑光都以可怕的速度落下。每道剑光落下,就必然要带走些什么东西,或是敌人的一只胳膊,或是……他们的命。 当这把重剑也报废时,衡玉周围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剑侍。她身上那条红色长裙被血浇灌得越发艳丽,衡玉踩着满地血泊,一步步走近练剑炉。 “你不能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楚庄主语速飞快,诱之以利。 衡玉抬手,拭去颊侧的血污,继续向前。 脚步不快,但这样往前逼去的姿态,更让楚庄主心生恐惧。 “洗炼,剑冢,甚至是故剑山庄,这些都会是你的,留我一命,我可以铸剑,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你制造财富。”楚庄主露出讨好的笑,曾经他对原身来说,就如父亲般高高在上,现在生死一线便丑态毕露。 他两只手都背在身后,盯着越来越靠近他的衡玉,心下狂呼: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只要她再往他多走两步,他花费重金打造的保命暗器就绝对能够发挥作用。 然而,就在衡玉即将走到暗器攻击范围内,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隔着两米的距离用内力轰杀搅碎楚庄主的心脏。 楚庄主脸上的狂喜之色凝固在脸上,天堂与地狱就在一瞬之间,明明只要她再多走近一点,就要被自己解决掉了,为什么…… 楚庄主的身体重重倒下,他负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那已经箭在弦上的暗器倒映进衡玉眼里。 在气息将绝时,楚庄主隐隐听到对方说:“果然是有暗器。系统,我赢了,我就跟你说不管是主角还是反派,最后关头话太多都绝对要跪。” 系统据理力争:【在这种情况下,主角一般是遭遇危险的那方,他们话多拖延时间才能活下去】 衡玉拧起眉,嫌弃道:“你说的那是升级流主角。”她如果是主角的话,那肯定得是碾压流,一路横推过去。 跟系统玩了一会儿,确定周围的确再也没有活口,衡玉的目光落到练剑炉里,隔着烈焰注视着那柄被烈火淬烧的洗炼。 在原剧情里,原身就是以身祭了这把洗炼剑。 但就像她刚刚说的一样,人的错误何必归咎于剑。 “刚刚打一架就废掉了两把剑,现在洗炼成了我的战利品,不去取似乎说不过去。” 衡玉走到练剑炉前方,研究了片刻,用专门的工具将洗炼从火炉里取出来。 洗炼剑通体长三尺,是非常标准的形制,此时刚从烈焰中取出,依旧是通体银白。剑柄线条流畅,上面刻有‘洗炼’这两个古字。 等洗炼剑的温度降下来,衡玉手握洗炼斩向地上的铁剑。 两剑相击,坚硬的铁剑应声而碎,洗炼称一声‘削铁如泥’绝对不过分。 衡玉翻看着洗炼剑,越看越喜欢。她用过的佩剑绝不在少数,上个世界里她佩的甚至是至尊至贵的天子剑,但眼缘这种东西很玄妙。 她转头去寻洗炼剑的剑鞘,找了片刻才在练剑炉旁边找到一个黑色而精致的剑鞘。摩挲着剑鞘上繁琐的纹路,衡玉直觉这是楚庄主炼制给洗炼用的剑鞘,却不是最适合洗炼的。 也罢,暂时委屈一下她的佩剑好了。 衡玉用指尖轻弹剑身,听着长剑因为她的弹击发出清越震鸣声,满意点头,对系统说:“不愧是上古凶兵,洗炼果然很有灵性,也不太满意这个剑鞘。” 系统:【???这就是传说中的,为赋灵性强弹击。】 衡玉微微一笑,纠正道:“刚刚我明明是轻轻弹击。” 练剑室修在故剑山庄深处的坏处在于,衡玉这都杀了二三十人了,整个故剑山庄都没人发现异常,从而赶过来探查情况。 衡玉也不急着出去,她一寸寸搜索着练剑室。 这是整个故剑山庄最神秘的地方,如果故剑山庄里面有什么秘密,要么在这里,要么就在楚庄主的屋子里。 搜查许久,衡玉肯定道:“奇门遁甲之术吗?看来这里有条密道。” 她沉吟片刻,抱着洗炼慢慢琢磨这奇门遁甲之术,大概一刻钟后,隐藏在练剑炉斜后方的密道缓缓出现在衡玉眼里。 衡玉已经猜到这条密道会通往哪里了,她抱着洗炼,慢慢走进那片埋葬着一批断剑的剑冢里。 剑冢只有一个院子那么大,里面荒凉阴寒,胡乱斜插着几十把剑,都是这些年里楚庄主练废掉的长剑。衡玉站在那些长剑前,抱剑行了一礼。 这些长剑,至少有一半是用那些练《养剑诀》而死的孩子来炼制的。 原身和他们一起被收养、一起长大、一起遭受折磨,她跟里面的很多人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说过几句话,连朋友都算不上,但他们死的时候,原身也有了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是真的为他们而难过。 衡玉没有上前翻看这些废剑,她只是查看了下剑冢周围,从泥里挖出一个匣子。匣子上了锁,衡玉仗着洗炼剑锋利,简单粗暴地将匣子劈开成两半。 开什么锁啊,她这才是最快速的解题思路。 匣子里装有几本有关铸剑的书,衡玉大致浏览一遍,将它们都贴身收好。 除了这个匣子,剑冢里就没有其他秘密了。 衡玉迅速退了出去,要关上剑冢前,她再次抱剑朝里面行一礼:迟些她会毁掉密道开关,让这些废剑在剑冢里永远长眠。 衡玉走出练剑室,穿着染血的长裙走回住处。 这时候正是庄子里最热闹的时候,衡玉毫不遮掩行踪,有不少仆人都在路上撞见了她,看着她身上的血污,他们面露惊恐之色。 衡玉的内力有些消耗过度,她慢悠悠走着,还饶有闲情地跟一些认识的仆人微笑,把那些仆人吓得面色大变,险些往后摔倒。 “通知庄里所有人在练剑台集合,我有要事宣布。”衡玉声音从容,里面带着令人下意识遵从的威势。 第46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4 沐浴后, 衡玉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直奔山庄的练剑台。 楚庄主痴迷铸剑,早年曾经娶妻生子,但是在他的妻儿都病逝后就没有再续娶过, 所以练剑台站着的这四五十号人, 基本都是山庄的仆人和练《养剑诀》的内门弟子。 衡玉到的时候, 所有人都停下窃窃私语, 目光直愣愣朝她看来。 “我将楚庄主和剑侍全部杀光了。”衡玉第一句话, 就让众人面色大变。 “如果在场有人要为楚庄主报仇, 可以现在就出手。现在我体内内力还没完全恢复, 最容易被杀死, 再往后你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些单纯是受雇佣的仆人,自然是不可能为楚庄主拼命的。所以衡玉的目光主要还是落在那几个内门弟子身上。 ——他们也像原身一样, 常年被楚庄主洗脑。只是因为资历没有原身好,所以被洗脑的程度也没原身那么厉害。 几个内门弟子神色怪异, 互相对视,最后将目光投到队伍最前方的顾禹身上, 似乎是想看他会做出什么应对。 顾禹在被收养的时候已经十岁, 他是那批孤儿中年纪最大的人,性情宽厚善良, 一直在努力照顾众人,原身也得到过他的很多照顾。 “戚师妹说笑了。”顾禹摇头苦笑。 先不说他们这些人完全不是戚师妹的对手, 就说他们被《养剑诀》日复一日折磨,不恨楚庄主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衡玉点头:“还有一点,我对故剑山庄不感兴趣。” 故剑山庄对原身来说, 不愉快的记忆太多了, 她临死之前最想做的, 其实就是进入江湖,感受一下钟离乐口中那‘危险又浪漫,逍遥且自在’的江湖。 而这一点,也与衡玉本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上一世她为家族、为百姓争夺天下,这辈子身处江湖,无拘无束、仗剑天下难道不是更快乐吗,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故剑山庄实在是太可惜了。 “戚师妹……”顾禹欲言又止。 “顾师兄放心,我会在故剑山庄停留两年时间。”衡玉说,“我走之后,你可愿意接掌故剑山庄?” “我?”顾禹抬手指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戚师妹,我怎么能接管山庄呢,我就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而且修炼着《养剑诀》,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爆体而亡了。” “师兄不必担心。”早在沐浴的时候,衡玉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我会给诸位传授内功秘籍和剑诀,也会帮顾师兄你们清除掉《养剑诀》对身体造成的后遗症。” “我还找到了楚庄主的铸剑法门,除了顾师兄必须学之外,其他人就看自己的兴趣。” 故剑山庄总要有立身存世的资本,不能坐吃山空,铸剑这门技术就很不错,既不会太惹出风头,又能让江湖众人都给故剑山庄个面子。 顾禹他们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的她只是顺手而为,就能让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而且把故剑山庄经营好了,日后她缺银两或者休息的地方,都可以回故剑山庄走一趟。 衡玉的话让顾禹等人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太过美好太过不真实,以至于顾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小心翼翼求证:“戚师妹你刚刚说,可以帮我们清除修炼《养剑诀》的后遗症?” 衡玉轻笑着点头:“顾师兄放心,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不过清楚后遗症那段时间,你们会过得比较痛苦。” 顾禹等人纷纷对视,最后激动道:“没事没事,只要能活着就好。” “戚师姐你都不知道,我每天一觉醒来都怕自己爆体而亡。” 其中更是有年纪小的失声痛哭起来。 衡玉安静站在旁边,等着他们平复情绪。 他们遭受了十五年的折磨,心性没有大变已经非常不容易,现在突然得知自己能够开始一番新的人生,激动一些也正常。 过了片刻,顾禹红着眼压下哽咽声,朝衡玉抱拳行礼:“让戚师妹笑话了。若是戚师妹相信我,我会努力打理好故剑山庄。” 衡玉点头,又温声道:“楚庄主他们的尸体都在练剑室里,如果不作处理一直放在那里也不行,就麻烦顾师兄派人过去清理打扫。” 她打算去楚庄主的书房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更好的内功心法。 三流内功心法的修炼速度实在是太感人了点。 且不提在收拾尸体时,顾禹等人被满地血污惊吓到,衡玉这边在搜查楚庄主的书房时,果然在暗室里找到好几本内功心法和剑诀。 这几本内功心法的名字听着十分唬人,然而一翻内容,全部都是二流功法。 衡玉找了很久,又找出几本新的功法,但里面都没有她最想要的一流功法。 对于这个结果,衡玉其实不太失望。 一流功法和超一流功法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在这个小小的故剑山庄里能够得到洗炼,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她接下来几天认真研读一下这些功法,看看能不能做些删改,把它们提高到伪一流的行列吧。 若是始终找不到最顶尖的功法,等她对这个世界的武功路数了解更深,积累够了,她就自创一门绝世武功——只有自创的功法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随后,衡玉又在楚庄主的屋里搜出一沓银票,粗粗一数足有十几万两,称得上是一夜暴富。 这么一算,杀楚庄主简直不能更划算了。 按照这个逻辑,既然杀他划算,那江湖里为什么没有人铤而走险? “这楚庄主身上怕是有什么大秘密,背后很可能还站着一个厉害到江湖人不敢随便招惹的靠山,看来故剑山庄接下来要不太平了。” 她可以直接弃故剑山庄逃走,顾禹师兄他们可不能。 衡玉将银票放回原位,先走去库房搜寻材料——练剑室那里既然会有奇门遁甲阵,就说明故剑山庄里应该是有布阵材料的,她必须尽快在山庄周围布下重重大阵。 等顾禹他们处理完尸体,回来向衡玉复命时,衡玉指着墙角那堆材料道:“正好,你们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到山庄门口。” 顾禹等人不明所以,但没有问什么,只是乖乖把材料分批搬出去。在他们搬东西时,衡玉取来笔纸,按照目前有的材料来设计阵法。 攻击阵法暂时不做考虑,只要让那些宵小之辈进不了山庄就好。 最好再往阵法里面加几层变换,免得长时间下来被人看穿了虚实。 设计好第一重阵法,衡玉开始指挥顾禹等人摆阵。故剑山庄占地比较广,他们被衡玉指挥来指挥去,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完成第一重阵法。 接下来几天,基本都是重复这样的行动。 九重迷雾阵都摆完,衡玉两手交击,宣布道:“好了。” 被衡玉这么折腾,她又不是那么特别冷漠生人勿近的性格,几天下来,顾禹等同门和她的关系越发融洽。其中一个长相娇俏的师妹随口问道:“戚师姐,我们布这些阵法是有什么用?” 衡玉解释道:“我担心会有宵小之辈潜入山庄。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要闭关修炼,有了这些阵法,只要我们不出去迎敌,他们就无法闯入对我们造成威胁。” 反正山庄这么大,还背靠山林,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若是几日前听到这番话,顾禹他们定要心中慌乱。但几天下来,他们已经越来越信服衡玉,知道她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人。 “那就好。”几位同门高兴道。 衡玉笑道:“好,我们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会先帮你们解决掉《养剑诀》的后遗症,等你们养好身体,再将内功心法教给你们。” 之前她为了不引起楚庄主的注意,只好选择最惨烈的方式来熬过《养剑诀》的反噬,但顾禹他们完全可以慢慢来。 衡玉一边修炼一边帮他们温养身体,一个月后,顾禹他们基本都熬过了后遗症。衡玉将她删改过后的内功心法和铸剑法门都交给顾禹,让他看着安排。 确定所有的琐事都安排妥当,衡玉彻底进入闭关修炼状态。 在故剑山庄众人安心修炼时,经过时间的酝酿,故剑山庄的异常终于还是传了出去。 今日正好是七月十五,江湖群英会。 这场盛会,几乎集齐了江湖的各门各派。 此时,一家酒楼里。 “你们说现在进不去故剑山庄了?” “是啊,我听血池门的人说,他们家少主即将成年,就要开始行走江湖。所以他们带着银票赶去故剑山庄,想要请楚庄主帮忙铸造一把剑,谁知道他们到的时候,故剑山庄外面笼罩着厚厚一层白雾,他们走进白雾,在里面迷了几天的路,怎么走都进不去故剑山庄,也出不去外面,险些饿死在白雾里。” 又有人好奇道:“只有血池门这样吗?” “还有其他人不信邪,也进去了,最后都在里面迷路了。” 有人微微蹙起眉来:“听起来是奇门遁甲的阵法,这正是太一宗最擅长的,但他们就站在故剑山庄身后,还想靠着故剑山庄赚钱,按理来说不可能会设置这些阵法吧……是不是故剑山庄出什么变故了?” 正背对着众人饮酒的钟离乐听到这话,举杯的手微微一顿,越发好奇起这故剑山庄来。 “怎么,你想探究故剑山庄里的秘密了?”坐在钟离乐对面的好友轻笑道,显然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性情的人。 钟离乐无奈微笑,压低声音道:“之前受人之托去过故剑山庄,的确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不过我不会奇门遁甲之术,先看看太一宗对此会做出什么应对吧。” 第47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5 衡玉足足闭关了三个月。 等到屋子旁边那棵梧桐树开始出现枯黄迹象, 衡玉终于推门出来。 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吹过她身上时,她周身那种凌厉如剑的冷冽慢慢收敛起来,衡玉又重新恢复成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 顾禹听到消息过来找她:“从前段时间开始, 就陆陆续续有人来闯九重迷阵。” 看来故剑山庄的异常已经传出去。 衡玉点头, 示意自己知晓了。 “你们近日修炼得如何, 若是在习武时遇到什么困惑, 这几日都可以来寻我解惑。”衡玉说道。她刚出关, 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下一次闭关, 抽些时间为顾禹他们解惑不难。 顾禹感激点头。 其实在以前,他和戚师妹的交集并不深。这位师妹明明深受折磨,却对楚庄主有着很深的濡慕之情, 听不得旁人说楚庄主一点儿坏话。 那时候顾禹把这些看在眼里,他觉得戚师妹的性情还是太过单纯天真, 才会被庄主骗得如此深。 但结合现在种种来看, 顾禹推测:戚师妹以前肯定都是在伪装,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骗过楚庄主, 将他反杀。 既然戚师妹从很小时候就学会了伪装,这样性情隐忍、能忍辱负重的人, 拥有高深的武功、会奇门遁甲之术那也不奇怪。 总之,顾禹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并且用这番完美自洽的逻辑说服了其他师弟师妹们,惹得其他师弟师妹们对衡玉的崇拜程度更上一层楼。 为众人解答完武功上的困惑,衡玉正准备去阅读她从楚庄主那里搜出来的武功秘籍,就见顾禹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脸上有几分急色。 “顾师妹, 今早来闯关的那些江湖人里, 似乎有人会奇门遁甲之术,他们现在已经闯到第三层阵法了。” 衡玉微微扬眉,她布置的奇门遁甲朕虽然不是多难,但能在几个时辰里就破完两层阵,看来是站在故剑山庄后面的势力出现了。 衡玉问道:“师兄知道他们是哪个宗门的人吗?” 顾禹见她如此淡定,被她的情绪所影响,心中的些许着急淡了下去:“我不认识他们身上的衣服,但在这江湖上,门中弟子都擅长奇门遁甲术的就只有太一宗。” 衡玉已经心中有数,她宽慰顾禹:“师兄不必担忧,以他们如今的破阵速度来推测,三天时间顶多破掉五层阵法。如果他们退走再来,阵法会出现变化,他们又需要重新破阵。” “等他们将前七层阵法都破完,师兄再来找我也不迟。” 两日后,那些破阵的人卡在了第五层阵法,因为带来的粮食不够,只好狼狈退走。 这些人的破阵实力比衡玉想象中的菜上不少,她淡定将武功秘籍翻过一页。 镇上茶馆。 太一宗几个弟子围坐在一起,他们这个队伍隐隐是以一个五官俊秀的蓝衣男子为首。 “三师兄,那些阵法虽然不难,但布置得非常刁钻,我们几个人一直卡在第五层阵法。”其中一个男弟子苦笑道。 蓝衣男子不满地看着他:“除了我们太一宗,这江湖就没有什么门派教习奇门遁甲之术,定是你们平日里修炼疏忽了。” 几个前去破阵的弟子心下不满,碍于蓝衣男子是掌门的儿子,在宗门里的地位比他们这些普通弟子高太多,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下腹诽。 “故剑山庄是我们太一宗的钱袋子,这一次宗门派我们过来,是要我们查清楚山庄里面的异常,尤其是要寻找到楚庄主的下落。”蓝衣男子的手按在木桌上,冷声说道。 以前每年故剑山庄都会给太一宗上交十万两银子,有了太一宗的庇护,故剑山这些年才能安安稳稳。其实就算故剑山庄出事了也没关系,只要楚庄主仍活着,故剑山庄没有了也可以重建。 想到每年十万两的供奉很可能就要飞走了,蓝衣男子心下更是不满,他把气都发在几个师弟身上,末了才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握着他的大刀起身回房。 几个男弟子捏着拳,暗暗咽下这口气。 其中一个实在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说我们习武疏忽,他从小服用各种灵丹妙药,也没见武功比我们高上多少,我倒要看看明日他表现如何。” “少说两句吧,万一被他听到,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将手头这几本武功秘籍都翻看完,衡玉有了不少新的感悟,她正准备重新闭关,发现外面又有人来破阵了。 看他们的破阵速度,应该还是昨天那一批人。 衡玉沉吟片刻,握着洗炼剑起身,打算去瞧个热闹,顺便具体评估下他们的实力。 她是阵主,依照阵眼的布局进阵,可以让大阵里的雾气遮掩住她的身形,只要她距离那些破阵的人不太近,那些人很难弄察觉到她的存在。 衡玉步伐从容,借着这个机会顺便练习轻功步法。 很快,一道不满的声音被风送进她的耳里。 “怎么回事,你们前几日不是已经来破过阵了吗,怎么我们现在还在第一层阵法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师兄……这阵法是变换的,现在阵眼出现了变动,必须研究新的破阵方法……”这道声音无奈辩解,“显然布这奇门遁甲阵的是个高人。” 隔着的距离有些远,衡玉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前者的骂声。 听了片刻,衡玉就知道这些人的情况了。别看那个人骂得厉害,破阵的能力绝对也菜得感人,真要够强的话,他骂人的时间都能够破掉第一层阵法了。 太一宗居然就派了这么些弟子过来。衡玉心下觉得无趣,转身迈步离开,但从身后隐隐传来的声音,让她再次止住脚步。 “如果……就准备成熟可以收割了……我爹的剑还落在里面,那把剑绝对不容有失……” 成熟收割? 剑? 以故剑山庄的实力,显然是没办法夺得洗炼这把武林至宝的。它会出现在故剑山庄,应该是有人将它送过来托楚庄主炼制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让楚庄主炼剑的人,很可能就是给他《养剑诀》的人! 看来她想要为原身报仇,要解决的可不只是楚庄主他们啊。 斟酌片刻,衡玉倒是没有对那几个太一宗弟子出手,都是些小喽喽,杀了他们还会徒惹麻烦。 出了阵法后,衡玉走去见顾禹,嘱托他多收集些江湖上的消息,无论是新的消息还是旧的消息,都尽管记录下来。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从初秋进入深冬,白雪覆上故剑山庄,远远望去整个山庄宛若置身于一片雪海里。 来闯归一宗阵法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前几天甚至有人一口气闯到了第七层,吓得顾禹他们随时做好了去喊衡玉的准备。 但那人在第七层阵法卡了多日,后面因为身上带的干粮快吃光了,只好无奈撤出去,前功尽弃。 后面那人又闯了两次,好一点就是到了第七层,差一点在第六层就败退出去。 连着闯了三次,太一宗的张长老向弟子们解释道:“这种迷雾阵法最恶心人的地方在于,它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只具有迷惑性,想要用强大的武力去毁掉阵法都很困难。” 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眉心紧锁:“以我的能力,怕是只能破解到第七层,可能真的要掌门亲自前来,才能破掉这些阵法。” 有弟子问起这大概会有几层阵法。 “九为变化极致,任那布阵的人再厉害,都只能布下九层阵法。”说到这里,张长老轻叹一声,“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如此精通奇门遁甲术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们太一宗造成威胁。” 赶在年关之前,衡玉顺利出关。 和顾禹他们一块儿吃饭时,衡玉听说有人破了七层阵的事情。 “我听了他们的谈话,那个破阵的应该是太一宗的张争长老。”顾禹说道。 衡玉放下筷子。江湖里的奇人异士不少,现在一个长老就能破掉第七层阵法,谁知道太一宗的掌门能厉害到什么程度。正好她对这个世界的武侠体系有了更深的感悟,可以再次提高阵法的威力了。 “现在我在山庄外布下的是九层阵法,九层阵法就是变化的极致,意味着变无可变。但是走到极致可以尝试化繁为简,将九化为一。趁着现在还没过年,大家多辛苦一段时间随我布阵,我打算借九层阵法的威势来布第十层小阵。” 有了这第十层小阵,故剑山庄的安全性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她外出行走江湖,哪怕山庄里没有高手坐镇,也不需要太担心。 就算真的有绝世高手一力破万法,直接将这十层阵法斩毁,顾禹他们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东西逃出生天。 几位师弟师妹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而,要再次布阵这件事他们是听懂了的。 再次布阵的好处是什么他们都知道,几位师弟师妹疯狂向衡玉献上赞美、端茶倒水,一个比一个热情。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正是因为曾经时刻处于生命垂危的境地,他们才会越发清楚善意的难能可贵。 也许很多事情对戚师姐来说只是随手一帮,但师姐确确实实一直在救他们的命、让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 衡玉被他们逗得一笑,也不跟他们客气。 这第十层阵法非常繁琐,众人起早贪黑忙了半个月,在库房的材料耗尽之前,终于把阵法布置完毕。 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故剑山庄众人高高兴兴开始过年。 就在这时,一则小道消息在江湖上迅速流传开——上古凶兵洗炼很可能就在故剑山庄里。 每逢神兵出世,江湖都要掀起血雨腥风。这则消息的真假无从求证,但为了这么个道听途说的消息来闯故剑山庄的人越发多了。 顾禹一开始还有些奇怪,后来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没在意。 故剑山庄外吵吵嚷嚷,故剑山庄里风雨无忧。 外面是江湖,里面是俗世。 一年时间一晃而逝。 衡玉的内功大成出关,轻功步法也已经大成。 故剑山庄里的桃花盛放时,衡玉吃了碗师妹煮的饺子,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袱、抱着洗炼剑离开山庄。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人一直在目送她。 江湖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也许等她在江湖里漂泊累了,会回来故剑山庄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重新开始新的旅程。 但现在,她必然要离开。 将要拐进山林前,衡玉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朝顾禹他们又挥了挥。 延林镇距离故剑山庄不远,是个很热闹的小镇。 衡玉抱着洗炼剑走进一家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将洗炼剑放在她手边。 之前那个繁琐华丽的剑鞘已经被换掉,洗炼剑现在的剑鞘通体黑色,古朴大气,看上去肃穆而低调。 点好菜后,衡玉心下琢磨着自己在江湖行走时该用什么身份、什么名号。 “我这样的人在江湖中肯定低调不了。”衡玉向系统感慨。 按照江湖的标准来划分,她现在的内力大概是没到一流高手的程度,但又足以碾压绝大多数二流高手。 但配合上步法和剑法,在和绝大多数一流高手交手时,她可能还要占据上风。 系统琢磨片刻:【零,我觉得以你的搞事能力,一个马甲可能不太够用】 衡玉眼前一亮,夸奖系统:“系统,你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 “你说得对,没几个马甲怎么在江湖中行走。我大概算算,马甲的话至少得有三个,一个正气凛然赚取声望,一个专门用来下黑手,还有一个亦正亦邪。至于其他的,等有需求的时候再现场安排就好。” 系统:……还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衡玉琢磨了下,前两个马甲都好编,倒是后一个马甲得好好想想。 思索片刻,衡玉点的菜全部都上齐了。 她拿起筷子,慢慢夹菜吃起来,顺便听着隔壁桌在闲聊。 突然,衡玉道:“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百晓生一类的人物吧。” 这一类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江湖所有高手的情况都如数家珍。 平时行踪隐蔽,若有人想要买某个江湖人物的绝密消息,只要能找到他,并且出一个让他满意的价格,他绝对能够搜查到这个消息。 江湖里如果缺少了这样一个人物,那就太可惜了。 她决定要为江湖填补空白。 系统茫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问题,但是零,你还是第一次离开故剑山庄,怎么对江湖高手的情况如数家珍】 衡玉摩挲着洗炼剑的剑鞘:“这不是有剧情帮我作弊吗?” 很多东西,只要剧情里面提到一二,她都能够大概推测出完整的脉络来。 而且她行走江湖时也会一直打听消息,填补自己的知识库。 如果实在打听不出来……不好意思,我看你不顺眼,你的生意我不做了。 听到衡玉的话,系统陡然发出一段平稳的电流声。 电流声过去后,系统捧场:【零,不愧是你】 衡玉冷笑,直接将系统扔进小黑屋里关着,自己继续琢磨刚刚想出来的好点子。 行走江湖需要名号,她这个身份的名号就叫‘天机’吧—— 世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然而寻到天机者,可知江湖诸般事。 传闻天机是个性情乖戾的人,如不合他眼缘,哪怕奉上黄金万两,都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到一个消息。如若合了他的脾性,他可以分文不取为对方解惑。 传闻天机得到一卷无字天书,他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无字天书告诉他的。那本天书就是他的武器。 传闻天机最喜出没于茶馆里,他身披能遮住全身的黑袍,脸戴木制面具,手握书卷,只要见到他的人都能第一眼将他认出来。 传闻…… 以上传闻,皆出自近来江湖最受欢迎的话本《天机》。 这叫《天机》的话本非常厉害,写话本的人深谙江湖人士的喜好,什么绝世兵器、藏宝图、绝代佳人全都往上面写。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最重要的,话本浓墨重彩描写的必须得是主角天机本人。 他通晓江湖诸事,亦正亦邪。这世间无人知他真实姓名,无人知他真实面目,更无人知他的过往,然而他却知晓世间万事。 这样一个神秘到极致、强大到极致的人,恰恰合了很多刚出武林的少侠的喜好。 有不少人还感慨道,可惜这江湖里没有一个天机。 近日是灵云派掌门和七星阁阁主之女大喜的日子。 这两个门派都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为了庆贺这场喜事,灵云派掌门发了一堆请柬,广邀江湖人来参加这场婚礼。 为了给婚礼助兴,他还摆了几个擂台让江湖的年轻一辈们进行切磋。 这显然是江湖中难得的一场盛事,所以这段时间里,灵云派所在的城镇非常热闹,每日都有很多武林人士进城,城中酒楼时常爆满。 今天酒楼的说书人又在说《天机》这个话本。 说到‘天机分文不取,将屠钱家八十一口人的凶手身份告知钱家少爷,让武功大成的钱家少爷能够顺利复仇’时,酒楼里不少人高声叫好。 哪怕是已经听过一次的人,再次听到这段剧情,也觉得心下热血沸腾。 “如果我们江湖也有天机多好。” 有个面容稚嫩、看上去顶多十六出头的少年突然感慨。 他神色晦暗,不知道是不是也遇到了与钱家少爷类似的难题。 “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去考状元都成,怎么可能会一直在江湖里默默无名。”站在少年旁边的壮汉爽朗大笑,出声反驳道。 壮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酒楼不少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有人点头附和:“这话说得倒没错,如果江湖里有天机这类的人物,绝对早就扬名了。”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下,酒楼门外突然传来少年温润清越的嗓音:“谁说这世间没有天机?” 这句话在内力的加持下,瞬间压住酒楼里的喧哗声,惹得酒楼里绝大多数人都循声看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穿着黑衣、额上绑着白色布条的少年一边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迈过酒楼门槛走进来。 少年闲庭信步走进酒楼,宛若是穿枝拂柳而来。他的眼尾狭长而上挑,那抹淡淡的红晕像是被桃花美酒熏染出来的醉意,又似极人间春色。 坐在酒楼二楼的钟离乐猛地坐直身子,心下赞叹:好一位霞姿月韵的少年郎。 下一刻,楼下的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抬眸向他看来。在他想抱拳与少年打个招呼时,少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零,原男主在看你】 “我注意到了。”衡玉随意在脑海里回了一句。 稍等片刻,衡玉发现众人居然没针对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做出什么反驳,她正考虑着要不要把那句话重复一遍,就听到一个明显长着路人脸的路人兄问:“不知这位少侠刚刚那句话是何意?” 有人接了她的话茬,衡玉停下把玩折扇的动作,轻笑道:“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机》这个话本写得如此详实,细节如此到位?” 对啊,为什么呢。有些人顺着衡玉的话琢磨起来。。 衡玉以折扇敲击虎口,声音赞扬:“对,诸位猜得没错。” 围观众人一懵:我们什么都没猜。 还没等人出声反驳,衡玉便语速飞快道:“这个话本涵盖了十二个案子,涉及到的人物有贩夫走卒、有绝世高手,甚至还有朝中大官。如果没有天机的口授,我绝对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认识天机?”有女子迟疑出声。 “这位女侠说得不错。”衡玉朝这位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明明没做多余的事情,却让女子的颊上迅速泛起红晕。 注意到这点,衡玉轻咳一声,连忙收敛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实不相瞒,这个话本是我写的,而我写这个话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天机逼出来!” 第4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6 一个中年武者凝视衡玉, 冷声问道:“你与天机有什么仇怨?” 衡玉说:“无仇无怨,我只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些消息。” “那你就去寻他, 为什么要弄出一个话本。” 衡玉微微垂下眼,密如鸦羽的睫毛在眼底下形成淡淡的阴影,似是有些落寞:“我寻了他几年时间,但怎么都寻不到他的存在。他不愿意在天下扬名,那我就要让全江湖的人都动起来去找他!” “此事全部是你一面之词,我们要如何相信你?”这句问话突然从虚空之中飘来,声音飘渺出尘, 让人难以捕捉到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又是谁发出来的。 衡玉却猛地抬眸,将目光锁定在她左手边三米开外的老者身上,凝视着他的双眼,笑道:“若不是有所奇遇,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刚刚衡玉在走进茶馆时,特意用内力来加持声音, 让她的声音迅速压住茶馆所有的声音。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震撼的出场方式,这些武林人士怎么可能会认真听她一个无名小卒长篇大论。 老者脸色有些难看, 没想到自己会当场被抓包。 “这位公子的内力,确实已经跻身到一流高手行列。”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钟离乐突然出声,证明了衡玉所言非虚。 钟离乐在江湖中小有名气, 茶馆里很多人都听说过他, 所以不怀疑他的判断。 但才二十出头的一流高手……什么时候江湖的一流高手这么不值钱了?! “内力高深又如何, 这江湖里有一些隐秘功法, 可以将自己的几十年内力都渡给另一个人。谁知道你这身内力到底是不是自己修炼上来的。”老者冷笑道。 在衡玉认真倾听老者说话时, 一道飞镖突然从衡玉的视线死角朝她疾速飞去。 钟离乐眼神极利, 捕捉到飞镖的飞行轨迹后就要出声提醒。 然而下一刻, ‘小心’这两个字直接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出不来。 只见衡玉看也没看那道飞镖,但手中折扇已经举起往侧方猛击,用坚硬的扇骨打落飞镖。另一只空着的手拍击桌面,将那盛满茶水的茶杯击得飞起,她手中折扇转了一圈,抽打茶杯让它往前飞去。 偷袭她的人早就做好了她会反击的准备,举剑想挡。 但脆弱的茶杯早已不堪重负,在距离此人半米距离时直接炸开,水雾和茶杯粉末同时喷了那人一脸。 抽打完茶杯后,衡玉没有关注自己取得的战果,她脚下步伐诡异而飘渺,迅速转了个身,以折扇架住一把袭向她的长剑。 两者僵持数息,扇骨将长剑打歪,衡玉直接在剑客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极长的擦痕,让他吃些苦头又不会伤他性命。 这两场战斗结束得非常快,快到衡玉退回原位时,之前用飞镖偷袭她的人才捂脸痛呼、剑客才捂着脖颈哀嚎——这两个人在江湖里都不是弱者,绝对是二流高手中的佼佼者,然而他们在这位少年手里,压根没有撑过几招。 衡玉将折扇插在腰间,倚着酒楼门口的柜台,拎起酒坛,朝早就躲得远远的掌柜扬眉浅笑:“掌柜,这酒我买了,等会儿再把酒钱和酒楼的损失都付给你。” 一把将酒封拍掉,衡玉以左手拎起酒坛,直接仰头喝了两口酒。 有些酒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衡玉随意用袖口抹去,环视众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现在还有人对我的实力有异议吗?” “刚刚我给灵云派掌门面子,知道他大喜之日将近,不宜见太多血腥,所以没有痛下杀手。但这回——” 她唇角笑容陡然转厉:“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沉默,沉默,酒楼里一片沉默。 钟离乐最先鼓掌打破沉默。 他两只手搭在栏杆上,探出头来与衡玉对视,笑着出声邀请:“这位公子可愿上楼一叙?” “钟公子相邀,我自然是乐意至极。”衡玉笑了下,握着折扇提着那坛没喝完的酒,直接往二楼走去。 她所过之处,不少人都微微挪了步子,把路让开给她的时候也趁机和她拉开距离。 钟离乐这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 除了他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以及一身红裙、腰缠长鞭的姑娘。 从原剧情里衡玉早就知道了青年和红衣姑娘的身份,但他们还是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青年姓涂,是涂家堡堡主的儿子,只可惜因为幼时遭遇不良于行,武功进展平平,但他本人的性情比原男主钟离乐还要柔和上三分。 红衣姑娘姓包,一手长鞭使得非常凌厉,算是钟离乐的红颜知己,不过在原剧情里钟离乐始终婉拒了她的爱慕。 衡玉倒握折扇,朝三人抱拳,含笑道:“我江湖名号为明初,擅长使用的武器是折扇,至于师承……”从出现起便一直张扬肆意的少年,眉眼突然黯淡下来,神情里带着淡淡的落寞,“在为我师父报仇雪恨之前,他不允许我将自己的师承说出来。” 报仇雪恨……? 结合《天机》这个话本,再结合这位明初公子心心念念要找出天机,钟离乐觉得自己大概猜到对方为什么要找天际的原因了。 他心下思量颇多,面上丝毫不显,请衡玉在他右手边的空位置坐下。 钟离乐取来一只干净的酒杯,为衡玉倒酒:“我看明初也是爱酒之人,你试试这百里醉的滋味如何。” “百里醉,这应该是灵云派的珍藏吧。听闻这种酒极难酿造,灵云派掌门每年只外送十几坛,没想到我一来此地,就能喝到这样珍贵的美酒。” 衡玉用折扇轻敲桌面,举杯将美酒递到唇边,轻嗅了下酒香,这才将美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还像钟离乐展示了下空掉的杯子。 “不愧是百里醉,果真是余韵无穷,堪称佳酿。”她悠悠赞叹,眼里也微微放着亮光,整个人比刚刚要柔和了不少。 在这江湖,一杯好酒就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一杯好酒就能多个知交好友。 钟离乐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真正爱酒之人。 他连忙又帮衡玉把酒杯添满。 坐在一旁的涂星华轻笑,声音温和:“我和包妹都不胜酒力,不能陪钟兄喝这百里醉喝个痛快,现在倒是赶了个巧,能遇到明初兄这样的少年英侠陪他。” 另一侧的包妍也搭腔:“只要酒楼的事情传扬开,明初兄绝对会在江湖上彻底扬名。” “都是虚名罢了。”衡玉摆手,有些谦虚道,“我此行不为出名而来。” 这是不可能的,她进江湖就是为了搞事,但她在钟离乐等人眼中树立起了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形象,所以格调必须摆出来。 钟离乐点头道:“听明初兄的意思,你这都是为了逼天机出世。但你这么做,他会出世吗?” “我与钟兄一见如故,但是有些事……”衡玉神情复杂,故意沉默。 【你这就跟原男主一见如故了?】 衡玉正故意沉默着,所以在脑海里悠悠回了系统一句:“别瞎说,分明是他对我一见如故。” 【……零,你这是要混个主角团成员当当吗?】系统问。 衡玉微微一笑:“当主角团成员是明初的事情,跟我戚衡玉有什么关系。” 只要马甲多,她不仅能成为主角团成员,她还能与反派结为莫逆之交。 反复横跳,就是如此简单。 在衡玉跟系统相互吐槽时,钟离乐那边却脑补了一番,以为衡玉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开口:“若是明初兄觉得为难……” 衡玉回神,一秒入戏,朝钟离乐摆了摆手:“钟兄误会了,我刚刚沉默是因为有些事情太过复杂,以至于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从我之前说过的话里,钟兄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与天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是个性情喜怒无常的人,之前一直勒令我不能将他的存在外传出去。” “现在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只要他还活在这世间,只要他还能动弹,他就绝对会不计成本的来杀我。不过这正合我意,只要能见到他,我就能知道当年的答案了。” 钟离乐其实很想问衡玉,那天机真的有那么神吗,但又怕这个问题太过冒犯,以至于一时踌躇。 旁边的包妍没他这么好的定力,声音娇俏:“明初兄,那天机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吗?” “他只会比我描述得还要厉害。”衡玉一本正经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离乐有些神往:“如果有机会,其实我也想见一见天机。” 他在江湖中行走,经常要靠接任务来维持自己的潇洒生活。但是找上他的任务都是些比较刁钻的,时常令他摸不着头脑。 如果能够请天机提示一二,那任务的难度应该就能下降很多了。 衡玉笑道:“钟兄你仪表堂堂,又多行侠义之事,浑身气运惊人,如果天机来到这里,你应该很容易就能与他遇上。” 她知道,钟离乐现在接下了灵云派掌门的委托,要调查一尊金麒麟的去向。 金麒麟是七星阁的彩礼里最贵重的东西,自从七星阁的人将它送来后,灵云派掌门就一直将金麒麟小心存放着,没想到五日前,金麒麟突然不翼而飞。 这尊金麒麟太过贵重了,如果一直找不回来,到时候七星阁问起来,灵云派这边肯定会面上无光。所以灵云派掌门才委托钟离乐帮忙调查金麒麟失窃一案。 原剧情有提及过这件事,虽然没提得很仔细,但衡玉还是知道不少事情的——只是这些事不该由明初来透露。 很好,看来天机出世的第一单生意要有着落了。 钟离乐笑道:“如果能遇上天机,那自然是极好的。” 衡玉举起酒杯,示意他饮酒。 钟离乐:“今日能与明初兄结识,实为人间一大喜事,来来来,我们饮酒!” 两人推杯换盏,涂星华和包妍就在旁边以茶代酒。 等到一坛百里醉下肚,四人也相处得越发融洽。 喝完酒后,天色差不多开始暗下来。衡玉握着折扇起身,眸光依旧清明:“三位,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打算再好好寻找天机,等到有天机的下落了,我再来与三位共饮。” 直到衡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钟离乐才收回目光,与好友涂星华感慨道:“明初兄这样的性子,若不是背负着师门仇恨,定然早早就在江湖中扬名了,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为人所知晓。” 涂星华无奈笑道:“明初兄如今也不过二十,你这样感慨,是置你我与何地啊。” 他们这些人哪怕在几年前就扬名了,但扬名的时候也超过了二十岁。 钟离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喝醉了,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对啊,为这种妖孽感慨什么,他更该为自己默哀一番。 衡玉慢悠悠晃着折扇,踩着这一地的星光走回她置办的院子。 一路上,她察觉到暗处里有不少探究的目光,不过里面没什么恶意,衡玉就没对暗处的人出手。 被盯得烦了,她方才弹出一道内力作为警告,示意暗处的人适可而止些。 这处院子是衡玉租下来的,只是租了一个月。地方很大,里面的一应家具都是齐全的。 坐在凳子上,衡玉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 喝着水时,她垂下眼,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现在她的三个身份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正道的光-师承不详-明初,擅长使用的武器是一把折扇,标志性的装扮是额上绑有一条白色的布条,最厉害的是轻功身法。 专门搞事-故剑山庄-戚衡玉,用的武器就是洗炼,一手剑术足以惊艳四方。 她不会主动杀人,但很显然,只要洗炼一出世,江湖必然会掀起血雨腥风。所以说这个身份是专门搞事也没什么大问题。 神秘莫测-来历不详-天机,常年身披黑袍戴面具,标志性的特点是手握一本无字天书。 如今前期铺垫都已经完成,是时候寻个合适的时机,让天机紧跟着出场溜达溜达。 因为灵云派和七星阁的这场婚事,很多江湖人士都聚集在这个城镇里。 酒楼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那天酒楼发生的事情被那么多江湖人士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只花了短短两天时间,一流高手明初的名声就彻底在江湖中传扬开。 所以说,有实力的人想要在江湖中扬名,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件事后衡玉就低调下来,一直没有再次现身,很多想要找她挑战的江湖人都只能败兴而归。 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天时间。 今天一大清早就下了场滂沱大雨,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偶尔有人走动,也是撑着油纸伞神色匆匆。 金麒麟失窃一事始终没有头绪,钟离乐一大早上就被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了。 他没有继续睡下去,起身走到窗边,支起窗户望着外面的雨水,迟疑片刻,打算出门去附近的茶馆用些早餐。 换好衣服,钟离乐抱着长剑撑着油纸伞,慢悠悠走进雨幕里。 他神情悠闲,哪怕衣摆被雨水打湿也不在意。 走了小半刻钟,茶馆便纳入眼底。 这个点还早,天气又不好,茶馆里压根没几个客人。 钟离乐挑了个靠门的空桌子,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用筷子背敲了敲桌子,笑着对掌柜说:“掌柜,来一屉肉包子,再来杯豆浆。” 这几天钟离乐常来店里,掌柜对他不陌生,闻言笑着应了声好,转身进厨房把他要的东西端出来。钟离乐正要用筷子夹起包子,余光突然扫见有个全身被黑袍罩住的人,慢悠悠走在雨里。 雨水很大,黑袍人却没有撑伞。 黑袍人的目的地显然也是这家茶馆。等他走得近了,钟离乐看得越发真切——这个黑袍人的脸上还戴着一张木制面具,手上握着的东西似乎是,书? 联想到《天机》这个话本,钟离乐错愕: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钟离乐刚回过神,黑袍人便已经走进茶馆。明明对方的打扮非常古怪,但守在门边的茶馆掌柜几乎都没注意到黑袍人的存在。 很显然,这是因为黑袍人实力不凡,特意以深厚的内力淡去了自己的存在,实力不够的人很难在第一眼察觉到。 似乎是注意到钟离乐在打量自己,黑袍人慢悠悠看向他,用那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道:“年轻人,你我有缘啊。” 钟离乐一愣,想到话本里面提及的内容,他脸上泛起克制的激动之色:“前辈,还请前辈快快坐下!” 黑袍人走到钟离乐对面,施施然坐下。动作幅度有些大了,隐在黑袍里的手露了出来——这只手骨节分明,看上去有些纤细,但手上生了些许皱纹,显然这天机已经不再年轻。 手是衡玉故意露出来的。 不过她化得再好,手上的皱纹都是画上去的,如果钟离乐看久了难免会暴露。 所以只是让钟离乐粗粗一扫,她就再次将手收回黑袍里。 钟离乐连忙为衡玉倒茶,将温热的茶水推到衡玉面前后,他才试探性问道:“敢问前辈可是传说中的天机?” 衡玉微微抬头,语气有些怅惘:“原本我这老朽之人只想在江湖中籍籍无名,最后化作一捧黄土。谁知道还是出了名。” 是啊,我真的不想在江湖中出名的。 话说得多了,衡玉自己都要信了。 忽悠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给忽悠住,所以钟离乐被忽悠住也实在正常。 钟离乐道:“前辈能知晓世间万事,你入江湖,是整个江湖的幸事啊。” “幸事吗?”衡玉叹,“当我把消息说出去,那人会用消息来做些什么,就不由我掌控了。知晓太多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对此,钟离乐其实深以为然。 他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天机不想扬名的原因:如果有人用天机前辈透露的消息为祸一方,那那些无辜者的死,该不该算在前辈的头上?分明不是前辈出的手,但与前辈也有那么一两分因果在。 但好友明初做这些事…… 唉,钟离乐不便发表任何看法,好友也是事出有因,好友的立场和天机前辈站的立场不同,实在说不出是谁对谁错。 “也罢,闲话休提。”衡玉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空白的书卷。 她手上这本书非常简单粗暴,封面直接用凌厉而瑰丽的字迹书写上‘无字天书’四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一本没有字的天书般。 天机的神秘人设已经立住,钟离乐注意到‘无字天书’这四个字,只会感慨这字迹着实漂亮,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衡玉道:“今早我掐指一算,才往这里走了一遭。年轻人,既然你我有缘,你想知道什么事情的话,尽管问我。但只能问我一件事,所以,你认真斟酌。” 钟离乐抿了抿唇,问:“天机前辈,我想要知道金麒麟的下落。” 担心这位前辈不太清楚金麒麟是何物,钟离乐还很认真地解释道:“这尊金麒麟原本是七星阁的珍藏,因为阁主之女出嫁,阁主为了表示对婚事的看重,特意将金麒麟作为彩礼送来灵云派。” “只是八日前,金麒麟意外失窃。灵云派掌门便委托我寻找金麒麟。” “我如今已经想到那人是如何盗走金麒麟的,但始终无法锁定那人的身份,更无从得知金麒麟的具体下落。” 眼看着还有几天时间,七星阁的人就要抵达灵云派。如果想要完成灵云派掌门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必须要在剩下时间里将金麒麟找回来。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钟离乐期待的注视下,衡玉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如果说,从头到尾都没有金麒麟这样东西呢?” 第49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7 从头到尾都没有金麒麟?钟离乐微微拧起眉。 “或者换个说法, 如果从头到尾,七星阁那边送来的金麒麟都是假的呢?”衡玉再次道。 钟离乐脸上浮现出惊色:“可这场婚约,是七星阁主动提出来的。” 衡玉笑而不语。 提示到这里就够了, 她想这句话已经能为钟离乐指明下一步调查的方向。 而且……原剧情里没明写很多东西, 再往下提示, 她就要暴露自己的神棍本质了。 钟离乐垂眸,脑海中思索万千:如果天机前辈所言非虚,问题肯定是出在七星阁那边。 “雨停了。”衡玉用喑哑的声音淡淡道, 捧着天书起身。 “前辈要走了吗?”钟离乐连忙回神, 跟着起身。 “该走了。” 钟离乐没有挽留, 只是出声问道:“不知道我该付给前辈多少报酬?” 衡玉的声音里蕴上淡淡笑意:“我看过话本, 里面说遇到符合我脾性的人, 我会分文不取。这个说法就错了, 我是卖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分文不取,这可不符合江湖规矩。” “我先前已经说过, 你我有缘, 所以一文钱足矣。” 没有分文不取,而是取一文钱来成全这场缘分。钟离乐眨眼微笑,觉得这位前辈真是个妙人。 他取出一文钱,恭敬地递给衡玉。 衡玉宽大的袖子从他手上方一拂而过, 下一刻,铜钱从钟离乐手中消失不见。 不经意、低调地露了一手,展示了高人风范后,衡玉就要转身离开。 “前辈请留步。”见衡玉顿住脚步, 钟离乐抿了抿唇, 抱拳道, “前辈,我与明初是好友,他写话本的举动也许给前辈造成了困扰,但本心不坏。还请前辈不要责怪他年少轻狂。” 原男主的品性的确不错,居然能为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友人说话。衡玉摩挲着手里的无字天书,长叹道:“那孩子何必执着?” 钟离乐苦笑道:“明初也是想为他师父报仇,事出有因。” 衡玉好笑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她微微抬起头,似乎是正在回想往事:“那孩子是个孤儿出身,当初在街边乞讨时,因为怎么都不肯把自己乞讨来的两文钱给其他乞丐,被其他乞丐揍了个半死。他师父无意间路过,出手将他救下。” “那孩子倒是奇怪,明明前一刻还护那两文钱护得死死的,但被他师父救下来后,却将两文钱递给了他师父作为感谢。这场师徒缘分,就是因这两文钱而来。” “收他为徒后,他师父对他倾囊相授,再加上他本就是个练武奇才,所以武功进展一日千里。” 说到这里,衡玉的声音惆怅下来:“其实他师父待他算不上多好,只有在传授武艺时足够用心,还说了如果他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帮忙报仇雪恨,那就绝对不能向外人透露他的师承。可惜啊可惜,在他十二岁时,他师父打算出门寻一朵血莲为他洗经伐髓,但没想到后来,他没有等回他的师父,只等回了血莲和他师父的死讯。” 从那之后,明初就陷入了执念。 他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师父,更想知道当初是谁灭杀他师父满门。因为他当初随他师父去拜访过天机,知道天机的存在,所以才心心念念想找明初。 随着衡玉的话语落下,‘明初’这个人物的身世来历就全部补足了。 用明初来证明天机的存在,立住天机无所不知的人设。再反过来用天机补全明初这个角色的人设,增加可信度。 完全没毛病。 至少钟离乐听完后,忍不住为好友的身世怅惘起来。 他欲言又止:“前辈……” “不必多言。”衡玉摆手。 “我不会去见他。令他心心念念的谋划落空,这也许比我亲手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说罢,就如同来时那般,衡玉慢悠悠走出茶馆。 钟离乐站在原地目送她,朝着她的背景恭敬行礼。 三两口解决掉早饭,钟离乐急匆匆赶去灵云派,见到了灵云派掌门。 灵云派掌门相貌平平,但武功极高。 以前灵云派只是个二流门派,是在现任掌门接手后,灵云派才顺利跻身进江湖一流门派。 见到灵云派掌门,钟离乐开门见山,直接问起他对金麒麟的印象。 得知金麒麟送到灵云派后,灵云派众人其实都没近距离把玩过它,钟离乐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想。 不过,他还需要进一步去验证。 衡玉顶着明初的皮,正躺在院中晒太阳。 她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大概猜到来者何人,袖子一挥,无形的劲气打在门上,紧闭的大门直接从里面打开。 钟离乐提着一坛百里醉走进来,俊秀的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你知道是我来了?” 衡玉叼着根狗尾巴草:“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只有你、涂兄和包姑娘,其中最熟的就是你,这并不难猜。” “我又从灵云派那边顺来了一坛美酒,想找人一块儿共饮,这才来打扰你。”钟离乐举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 衡玉轻笑,从躺椅上起身,绕进屋里拿了酒杯,与钟离乐慢慢喝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钟离乐平静道:“明初兄,我今早见到了天机。” 衡玉眸光先是一亮,但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眸里的光黯淡下来。 “他定是不愿见我的。” “是啊,比起杀我,不见我这种做法才是诛心之举。” 钟离乐帮她把酒满上:“喝酒!” 衡玉眼里又恢复笑意:“也罢也罢,总归他现在是出世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举起酒杯,与钟离乐对饮,“来,喝酒!” 看着好友强颜欢笑的模样,钟离乐心下轻叹。 虽然与好友、天机前辈接触都不深,但以钟离乐对他们的初步了解,他觉得好友绝对不会放弃,而天机前辈决定的事情怕是也没有更改的可能。 他们都是执拗之人。 喝完酒,钟离乐告辞离开。 衡玉重新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地上晒太阳:现在天机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从明天开始,她该去参加擂台赛,让明初扬名的同时,也借武林人士来练练手。 擂台是灵云派的人摆的,本意是让前来参加婚礼的武林人士进行比试切磋,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参加擂台比试。 睡到日上三竿,衡玉才慢悠悠前去挑战擂主。 擂主江湖名号‘鬼凤’,一把长|戟使得炉火纯青。 他刚刚接连战胜了好几个对手,而且下手极狠,被他打下擂台的人在半个月内怕是都无法下地走动。所以一时之间,无人敢上擂与鬼凤争锋。 鬼凤站在原地足足等了一刻钟,见始终没有人上台,不由朗声长笑:“看来今日我这擂是守定了,真没有人愿意与我上台比试吗?” 台下有人心中憋气,就想硬着头皮跳上擂—— “我与你比试。”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鬼凤循声看去,发现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郎后,昨日刚到城镇的他嗤笑一声:“我以为是谁那么大胆,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啊。小子,这可不是在你的门派,我也不是你的师门长辈,下手不会对你留情的。” 周围不少人都认出了衡玉的身份,听到鬼凤的话,他们心下暗笑。 鬼凤是强,但这个叫明初的人可是已经有了一流高手的实力,接下来怕是要有好戏看喽。 衡玉运用轻功,轻轻松松跃到擂台上。 “小子,我不与无名之人比试,报上你的名号!”鬼凤冷笑道。 “明初。”衡玉抬眸扫他一眼,温声道,“我这人素来宽容,哪怕是手下败将也可以知晓我的名号。” “你——” 鬼凤一噎,懒得再跟她废话,挥舞着手中的长|戟向衡玉袭来。 才刚交上手,鬼凤就被衡玉那深厚的内力震惊到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轻敌,就要往后退开,然而衡玉已经顺势跟了上来。 小小的折扇到了衡玉手中,几乎成了无坚不摧的兵器。 她把玩折扇时,姿态悠闲到了极点,偏偏每一次都能将对手的攻击拦下,并顺势做出反击。 十招之后,长|戟被挑飞。 下一刻,折扇抵着鬼凤的心口。 衡玉抬腿,直接将人踢出擂台。 “下一个。” 除了与鬼凤打时,衡玉采用了速战速决的方式。和其他人打时,她都是先让对方将自己的武功路数展示出来,才真正出手解决对方。 连着守擂三日,衡玉无一败绩。 这样的战绩实在太过彪悍,如果说之前酒楼一事只是让她小范围扬名,现在,满城的江湖人士基本都听说过‘明初’这个人。 城中还有人开了赌局,赌她到底能够守擂多少日。 “如无意外的话,至少能有五日时间。”有人猜测道。 “五日?听说明初的战绩惊动了名门大派的精英弟子们,他们都想将明初赶下擂,踩着明初的战绩上位。” “听说太一宗、江湖盟这几个门派到了,难道阎妄、时水儿他们都被惊动了吗?” “没错,他们这几年都在宗门里闭关修炼,现在随着宗门下山,必然要想办法展示这些年苦修的成果。那明初,只不过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罢了。”有人冷笑,显然对明初颇为不屑。 众人见他穿着太一宗的弟子服饰,自然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屑。 有人幸灾乐祸道:“接下来怕是要有好戏看咯。” 第50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8 一边是横空出世、师门不详, 一边是少年成名、出身名门大派,绝大多数江湖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着接下来的擂台赛开始。 然而—— 众人足足盼了两天, 太一宗的阎妄和江湖盟的时水儿等人都没在擂台边露面。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疑惑不解, 但慢慢地,有些人就品过味来。 “他们是希望明初能多守擂几天。明初表现得越强势,在江湖中的名声就越高。如果有人成功终止了明初的胜利,就能成功夺走明初身上的大半名声。” 有人看这种作派很不顺眼, 嗤笑一声:“这是既想要好处,又不想自己辛苦啊。” “噤声!你想同时得罪几大宗门吗,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少。” 这些江湖人都想通了其中关卡, 衡玉自然不可能猜不出来。 她用白绸慢慢拭去折扇上的血迹, 声音温和:“这些人实力不强,心倒是大,也是时候学一学谦逊二字怎么写了。” 擦干净折扇, 衡玉将白绸扔进水里泡着,起身往外走去。 ——现在又到了每天固定的守擂环节。她已经一连守擂成功五天, 今天应该就要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吧。 现在时辰尚早, 但擂台边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衡玉一到, 众人自发给她让路。 “多谢诸位。”衡玉抱拳行礼, 笑容明澈干净。 “明初公子客气了。”有些曾经败在衡玉手底下的人笑着与她打招呼。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只要双方在比试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是正常的切磋交流武功, 那么打过一场就算是点头之交了。 这种快意恩仇, 也不失为江湖的一个优点。 包妍穿着一身红衣、腰缠长鞭, 也过来凑了热闹, 她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抱拳礼, 高兴地与衡玉打招呼:“明初公子。” 衡玉随意一笑:“包姑娘促狭了。”越过人群走上擂台,盘膝坐于地,安静等着今天的第一个对手上台。 她守擂五天,愿意上台与她比试的人基本都上过台了。 所以衡玉枯坐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上擂。 “按照江湖规矩,若是守擂上一个时辰,依旧没有对手上台与我比试,那就直接算我今日守擂成功。我应该没记错吧。”衡玉侧头去看裁判。 裁判是灵云派的长老,闻言点头,指着旁边烧了一半的香:“这已是第三柱香。” 那已经快了。衡玉继续枯坐,在脑海里复盘这几日的比试。 她这几天热衷于打擂台赛,当然不只是为了在江湖中扬名,还想趁机见识下各门各派的功法招式,以此弥补她修习的功法的不足。 几日下来,衡玉收获很大。复盘到最后,她可以肯定擂台赛对她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 衡玉抬手伸了个懒腰,笑容散漫,说的话却毫不客气:“近来我颇有感悟,所以决定闭关数日。” “这是我守擂的最后一日,如果还有谁想虚心向我讨教,麻烦快一些,不要再磨磨蹭蹭摆款。” 话中‘摆款’的人,自然是那几位出身大派的精英弟子。衡玉对这些想摘她桃子的人,自然不会客气。 她这番话一出,底下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转身出了人群,打算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是有感悟而闭关,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输掉剩下的比试,所以想提前逃走?”人群里,有年轻男子高声喝问。 衡玉垂眸,目光落在蓝衣男子身上,隐隐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在系统的提醒下,衡玉反应过来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两年前,故剑山庄外,这个蓝衣男子领着太一宗的人来破阵,姿态颇为嚣张。 衡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抬手。 浑厚内力如激烈的海浪,直接朝蓝衣男子拍去。 这一击太快、太猛,哪怕蓝衣男子举剑防御,依旧被击得后退几步,唇角溢出一道瘀血。 衡玉微微一笑:“在质疑我逃走之前,麻烦这位少侠先回家苦修十载。” 言下之意,你这么菜都敢出来行走江湖,我又为何要逃走? 蓝衣男子脸色一变,用袖子胡乱抹掉唇角的瘀血。他身为太一宗宗主之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右手握着剑柄作势就要拔剑,下一刻,他余光扫见从远处驾驭轻功而来的人,蓝衣男子的眸光顿时亮了起来:“阎师兄,你到了!” 阎妄穿着黑衣,轻飘飘落到擂台另一端。 他淡淡扫了蓝衣男子一眼,转眸与衡玉隔空对视。 衡玉从擂台上起身:“终于来了。” “太一宗阎妄,江湖名号阎王。” 阎妄自报家门,将锋利的刀拔出刀鞘。 刚猛的刀气随着他的动作四溢开来,离擂台近一些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威势。 下一刻,两人迅速贴近。 看似脆弱的折扇与刚猛无比的刀相撞,相撞,再次相撞,内力交织厮杀。他们两人的交手没有太多繁琐的招式,只有最简单的刚猛碰撞。 有血飞溅而起,在空中留下一道极明显的痕迹。 是谁的血? 太快了,两人的位置不断变化,攻势丝毫没有过减缓,眼力差些的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出招。 哪怕是实力高强的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那道喷溅出来的血是谁的。 直到坚硬的刀被生生震飞,两人拉开距离,这一切才得到解答。 阎妄一头黑发现在胡乱披散在耳后,脖颈处、肩膀处都留下明显的伤痕,站在原地大口喘气,手中长刀已经落到擂台下方。 反观站在他对面的衡玉,除了额前的碎发凌乱些许,整个人依旧是一副散漫肆意的模样。 时水儿在他们交手时已经抵达擂台下方,她安静看完这场比试,神色慢慢凝重下来:“此人……” 她的实力与阎妄只在伯仲之间,如果连阎妄都这么狼狈,她与明初交手时怕是也讨不了好。 “师姐,怎么了?”站在时水儿旁边的师弟问道。 时水儿肯定道:“此人比前几日更强了,他之前定然隐藏了实力。” 她想踩着明初来刷声望,所以早在前两天,时水儿就特意调查过明初的实力,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明初的内力深厚程度与她差不多,但她师承江湖盟,学到的招式和功法肯定比明初要强,所以她有足足八成把握赢明初。 但现在的情况,与她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当然不会一样! 要知道,衡玉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不到三年时间,内力是最拖她后腿的一项。 在时水儿神情凝重时,阎妄已经再次袭向衡玉。 然而这不过是徒然挣扎罢了。 衡玉一掌击中阎妄胸口,内力深入他血肉之间炸开。阎妄被这股冲劲带得往后倒退,生生倒退出擂台之外。 再也没看自己的手下败将一眼,衡玉的目光转到时水儿身上:“时姑娘,请。” 时水儿抿唇,跃上擂台,腰间软剑迅速袭向衡玉。 然而,相缠不过半刻钟,时水儿同样落败。 衡玉立于台上,依旧是一副从容闲适的模样:“已经到用午饭的时间了,我觉得,台下那几位也别耽误彼此的时间了,你们一起上吧。” 钟离乐最近都在忙着追查金麒麟失窃一事,听说了擂台的热闹后,他特意抽空过来围观。谁曾想,他刚到擂台边上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作为友人,他很给面子地举手鼓掌。 衡玉微笑,生怕仇恨拉不够般朝钟离乐道:“钟兄来得正巧,你先去酒楼点一桌好酒好菜,我很快就来。” “明初,你未免太过张狂了。”日月楼的血煞冷哼一声。 衡玉平静道:“至少,我比你更有资格在此地张狂。” 对方话音一噎。 稍等片刻,依旧无人上擂,之前在旁边围观的一些名门大派早就低调退走。 确定没有人再上擂,衡玉也懒得再在擂台上等一个时辰,她直接翻身下擂,招呼站在旁边等她的包妍:“包姑娘,我们去酒楼寻钟兄和涂兄。” 钟离乐他们点了个包厢。 衡玉简单清理过自己,才走去包厢与钟离乐他们一块儿用午饭。 钟离乐赞道:“以一己之力力克阎妄、时水儿两人,明初兄果然厉害。” 衡玉摆手,苦笑道:“只希望能够挤进江湖少侠榜前三吧。” “江湖少侠榜?”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钟离乐来了兴致,“不知道这是什么榜单?又是何人所排?” 衡玉无奈扫钟离乐一眼:“钟兄猜不出来吗,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够对江湖人士的情况如数家珍。” “天机!”旁边的包妍积极抢答。 衡玉点头,有些怅惘地道:“天机出于兴趣排了这个榜单,却一直没有将它公布出来。如今他已经重新出世,也不知道这江湖少侠榜能不能随他一起被世人知晓。” 第51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9 说实话, 行走江湖的,谁还没有几个不为人知的保命底牌呢,纸面实力差距不大的双方交起手来, 最终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 所以这种江湖排名, 往往很难得到全江湖人的信服。 但钟离乐觉得,如果是天机前辈来排榜的话,肯定能排出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结果。 一时之间,他也忍不住好奇起自己能够在榜单上占据什么名次。 “明初兄, 你觉得以钟哥的实力,能够排在榜单第几名?”一旁的包妍大概是看出了钟离乐想问又不好问的心思,出声帮钟离乐询问起这个问题来。 衡玉摇头笑道:“我连自己的名次都猜不到, 怎么可能猜到钟兄的名次。” “况且——”衡玉看向钟离乐, 露出几分兴致勃勃的表情,“我只知道钟兄武艺高强,在江湖上颇有名望, 但一直没有寻到机会真正与钟兄切磋交流一番。也许和钟兄比过之后,我就能推测出钟兄的名次了。” 钟离乐苦笑, 只好拱手表示下次一定。他连擂台赛都懒得打, 又怎么会跟自己的好友交手切磋。 几杯酒下肚, 钟离乐换了个话题, 与他们说起金麒麟失窃案的进度。钟离乐知道明初并不知晓金麒麟的事情,还给她简单介绍了一番前情提要。 末了,钟离乐道:“我已经知道金麒麟是落在谁的手里了。” 在众人的追问下, 钟离乐缓缓吐出一个江湖名号:“十五年前在江湖中名声大噪的黄金大盗。” 据说十五年前, 黄金大盗横行一方, 不少富商都遭过黄金大盗的洗劫。他最喜欢盗取由黄金制成的物件, 在盗走东西后, 会在原地留下一片梅花状的金箔。 但十年前,他却突然销声匿迹。 有人说黄金大盗是被六扇门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黄金大盗已经积攒够了财富,所以决定金盆洗手。 总之什么说法都有。 “是黄金大盗又要重出江湖了,还是说有人在借黄金大盗的名头行事。”涂星华做出合理推想。 钟离乐:“我顺着线索追查数日,觉得更有可能是真的黄金大盗在出手。而且我在追查十五年前有关黄金大盗的案宗时,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只不过这需要等七星阁的人到了,才能印证他心里的一些想法。 衡玉对案子的事情不是很关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更多的心思都放在琢磨着她的马甲大业上——接下来,她是该让天机再次出场,还是让戚衡玉这个主马甲惊艳亮相呢? 短短一天时间里,明初力克阎妄、时水儿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 阎妄、时水儿他们想踩着明初的名声进一步扬名,却反被明初埋进土里,还助明初进一步扬名,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操作不知道让多少江湖人看了笑话。 太一宗、江湖盟的人心底憋屈,但那天的比试,明初赢得非常光芒磊落,他们没办法反驳这些嘲笑,只好闭门不出,将嘲笑声隔绝在门外。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三天后,七星阁的送嫁队伍抵达灵云派。 送嫁队伍抵达,成亲的日子就近了。 灵云派结束了擂台赛,在门派各处张贴上喜庆的‘囍’字。 衡玉偶尔出门去酒楼里坐一坐,听他们聊起近日江湖的趣事,绝大多数时候,衡玉都是待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编写起‘江湖少侠榜’。 江湖少侠榜榜一,故剑山庄戚衡玉。 理由:一剑既出,霜寒十四州。洗炼剑之主。曾修炼过《养剑诀》,以自身血肉来滋养剑气,如今已是人间合一之境。 战绩:…… 江湖少侠榜榜二,明初。 理由:……。 战绩:……。 江湖少侠榜榜三,钟离乐。 至于理由和战绩……有原剧情在手,这两点对衡玉来说不算太困难。 在排列榜四到榜十时,衡玉遇到了不少困难。不过她打了那么多天擂台也不是白打的,细细琢磨之下,最终衡玉还是艰难地将名次定了下来。有些不确定的地方也都做了相应的备注,可以说是非常严谨。 ——毕竟她排名时越严谨,这份榜单的可信度就会越来越高。 榜单可信度高了,戚衡玉就能顺势走进江湖众人的视线里,她和明初都可以受益。 当然,最最受益的,还得是排出这份榜单的天机。 【做一件事,同时刷三份名望,零,真不愧是你】系统夸奖。 衡玉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将自己面前摊开的资料都收整好:“做一件事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这太浪费时间了。人生苦短,在江湖扬名要趁早啊。” 初步排出江湖少侠榜的前一百名,接下来衡玉还要细细斟酌,看看他们的位置需不需要再做细微调整。 这件事不用太急,衡玉已经在屋里待了很久,她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院中,打算出门去酒楼用些东西,顺便打听下江湖近日有没有什么热闹事。 人多了,热闹事自然不少。而近来最受关注的事,就是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黄金大盗,居然又再次重出江湖!他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七星阁送给灵云派的那尊金麒麟! “听说为了此事,灵云派已经加强警戒。我现在很好奇,在灵云派有了防御的情况下,那黄金大盗还能不能将金麒麟盗出来。” “不好说,黄金大盗风头最盛时,可从来没有过一次失手。” “婚礼会在两日后举办,黄金大盗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出手了。” 隔壁桌的交谈声送进衡玉耳里,她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听着。 她和他们的看法不同,她直觉黄金大盗的事情和钟离乐脱不了干系。 正好接下来几天没事做,不如她去探望探望自己的工具人好友,顺便当个近距离吃瓜群众好了。 很快,正忙着设局的钟离乐见到了神采飞扬的好友。 衡玉拎着一坛酒,站在门外朝钟离乐轻笑:“钟兄,要不要与我共斟几杯?” 钟离乐的爱好不多,酒算一个。 他将衡玉请进屋里坐下:“你最近忙完了?上回包妹去找你,回来时跟我说你正忙着修炼。” 他那时候还忍不住感慨,难怪好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原来竟是个痴迷武学之人。 “暂时忙完了。”衡玉把她在酒楼听到的事情告诉钟离乐,“我直觉这和你有关系,想着你可能需要帮手,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这番话,她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完全是一副为好友着想的义薄云天的姿态。 钟离乐这样的人几乎不会猜忌自己的朋友,直接就信了衡玉的说辞,笑道:“也好,我正在引蛇出洞,到时候打起来怕伤及无辜。你在的话也能多个帮手。” 衡玉转而问起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离乐长叹,脸上泛起几分浅浅的歉意:“事涉宋姑娘的清白,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便告知。” 他口中的宋姑娘,就是七星阁阁主之女,婚礼的主角之一。 事涉宋姑娘的清白? 从钟离□□露的这句话,再结合部分剧情,衡玉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真相。 “看来两日后的婚礼要出不少事情。”衡玉肯定道。 钟离乐诧异抬眸,有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抿了抿唇,语气颓然:“我原本想请灵云派掌门中断这场婚礼,但现在大半个江湖的人都聚集在此地,这场婚礼已经不是说中断就能随便中断的了。” 所以毫无意外地,灵云派掌门拒绝了钟离乐的提议。 明知道这场婚礼进行下去,会引发很多不好的事情,但钟离乐只能眼睁睁看着婚礼举行,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衡玉轻叩桌面,将钟离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才出声安慰:“钟兄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钟离乐长舒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出声招呼衡玉饮酒。 一大清早,灵云派就热闹起来,放眼望去,整个门派几乎淹没在喜庆的红色里。 灵云派没有发请帖,而是直接广邀江湖人士来参加这场婚宴,只要是提着贺礼登门的,无论礼物轻重,都可以进去吃饭喝酒。 衡玉提着一份不大的贺礼,握着折扇前来。 将贺礼交给门房后,衡玉慢悠悠走进灵云派里面,一路上有不少人认出她,纷纷向她抱拳行礼。 衡玉自然都笑着回礼。 很快,她在接待宾客的院子里找到钟离乐。 第52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0 钟离乐这个气运之子的一生, 其实可悲可壮。 他这一生,几乎都事与愿违。 他查案,明明是为了还好友清白, 最后查出来的一切却让好友身败名裂。 他追凶,明明是为了江湖中人不再遇害, 最后却让自己的红颜知己为护他而死。 他光明磊落,也潇洒肆意, 但一路好友不断, 到最后在江湖里负剑行走, 想要举起酒杯与人共饮, 却发现所有他爱的、爱他的人都已经消散于时光之中。 这金麒麟失窃案其实也是如此。 钟离乐接下灵云派掌门的委托, 在暗中调查金麒麟的下落, 其实是为了灵云派和七星阁不生间隙,能够圆满完成这场婚礼, 灵云派掌门和七星阁阁主之女能成佳偶。 但当看到那个背负双剑、一脸冷漠走进院子的黑衣剑客时, 钟离乐就知道,他又要再次事与愿违。 衡玉敏锐捕捉到钟离乐那一闪而过的失魂落魄, 顺着钟离乐的目光看过去:“你认识他?” 钟离乐沉默, 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但是,已经不用他开口了, 因为那本该安心在后院待嫁的新娘宋暮雨穿着一身嫁衣,头发散乱没有梳妆,急匆匆跑进了院子里,一瞧见那黑衣剑客,她就忍不住捂着嘴落泪。 黑衣剑客那冰冷的神色逐渐柔化, 他朝宋暮雨走去, 似乎是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但当黑衣剑客的手即将触及宋暮雨时, 有人伸手,拽着宋暮雨往后退去,迅速拉远她和黑衣剑客的距离。宋暮雨扭头,发现拽住她的人是她爹。而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灵云派掌门正站在不远处,神色晦暗地盯着她看。 宋暮雨对上灵云派掌门的视线,有些狼狈地别开眼,扭头去看她爹,语带哭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众人还是听出了她的诉求——她希望她爹能够成全她和黑衣剑客。 七星阁阁主气急败坏,突然抬手指向黑衣剑客。 就在他指向黑衣剑客的下一秒,一道如流星般迅疾的暗器从他的袖子里猛地爆射而出,速度快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还是有人拦下了这道暗器。 ——出手的人出乎意料,竟是灵云派掌门! 更出人意料的是灵云派掌门看向七星阁阁主说的那句话:“十年时间过去,看来黄金大盗的武功退步了不少。” 他们的对峙早就吸引了满堂宾客的注意,灵云派掌门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落在满堂宾客耳里瞬间炸开。什么?那个在十五年前为祸一方,又在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黄金大盗,居然会是名门正派七星阁的阁主!? 因为早在前两天就已经有所猜测,听到这句话时,衡玉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命运有几分弄人。黄金大盗金盆洗手,又为了这场婚事能够进行而重新偷窃,然而这一次他正好撞到原男主的手里,所以再也逃脱不掉,注定身败名裂,为十几年前的罪孽而赎罪。 “你说什么?”场中最吃惊的人,无异于是宋暮雨,她看向灵云派掌门的眼里满是失措和愤怒,“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会是黄金大盗。那金麒麟分明是在你们灵云派失窃的,你们怎么能将一切推到我爹身上?” 钟离乐脸上的失魂落魄慢慢收敛起来,他面无表情走到灵云派掌门身边,将这段时间他的调查成果娓娓道来。 这整件事,都起于金麒麟。 半年前七星阁阁主有意为自己的女儿挑选夫君,他问过女儿的意见后,七星阁阁主开始慢慢挑选合适的人选。足足选了两个月,七星阁阁主都没选中合适的人选。 恰好那段时间江湖盟遇到了些麻烦事,给几个名门大派的掌门都去了信,邀请他们前往江湖盟商议要事。七星阁阁主前去赴邀,在那里遇到了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的灵云派掌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他们当场就定下了婚事。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宋暮雨出门打猎险些受伤,恰好被一位路过的黑衣剑客救下。两人在接触中互生好感,还没等这份好感进一步酝酿,七星阁阁主一回来,就直接告诉宋暮雨她的婚事已经定下。 婚事已经定下,绝无更改的可能,宋暮雨了解自己的父亲,平生最好面子,她不敢将她有心上人的事情告诉父亲,暗自焦急之下就出了昏招,用假的金麒麟取代了真的金麒麟,想要借这件事来从中作梗。 然而,这件事不知怎么的被七星阁阁主知道了。他是爱女儿,但更爱自己的面子,所以绝对不允许这场婚事出乱子。那时候假的金麒麟已经送到了灵云派的库房里,无奈之下,早已金盆洗手的七星阁阁主又再次出手,将假的金麒麟盗走。 “在天机前辈的提醒下,我才发现金麒麟是假的。”提到那位前辈,钟离乐沉郁的心情好转不少。 灵云派掌门续道:“我也是在天机前辈的提醒下,才意识到黄金大盗盗取金麒麟的目的不简单。” “居然是天机?” “这件事怎么会跟天机有关系?难道说那个话本不是假的?” 还有不少人看向衡玉,似乎是想看看她对此有什么看法。要知道写出《天机》话本的人就是她,因为这个话本,她在江湖中还多了很多书迷。 这本就是衡玉计划中的一环,衡玉自然没什么看法,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宋暮雨身上——自从知道七星阁阁主就是黄金大盗后,宋暮雨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劲起来。然而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事情的真相上,压根没注意到宋暮雨身上的异常。 未免发生什么意外,衡玉抬步,朝宋暮雨走去。 就在她距离宋暮雨还有几步距离时,一道匕首突然从宋暮雨袖间划出,她举起匕首,猛地朝自己的脖颈挥去。 衡玉暗道不好,迅速施展轻功贴近宋暮雨。 在银白色的匕首即将送入血肉间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伸来,紧紧握住匕首,让它不能寸进分毫。 锋利的匕首刺入血肉,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直接洒了宋暮雨一脸。她脸上的决绝之色顿时化为错愕。 “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哪怕你自尽也于事无补。”衡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抚,就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客观地将这句话道来。 衡玉脸上的神情也很平静,连眉梢都没颤抖一下,若不是她的掌心还在喷溅血液,谁也看不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宋暮雨神情怔仲。 趁着她走神发呆时,衡玉用不会伤及宋暮雨的力道,迅速夺走她手上的匕首。将染血的匕首一把丢到地上,衡玉往后倒退两步,从袖间取出一瓶自制的药粉,拔掉瓶塞后将药粉倒到伤口上止血消毒。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到衡玉在清理伤口了,那些在纠结事情对错的人才意识到刚刚宋暮雨想要自尽。 七星阁阁主顾不上与众人对峙,连忙跑到女儿身边。宋暮雨失魂落魄,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着七星阁阁主痛哭起来:“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女儿任性,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初!”包妍赶到衡玉身边,取出干净的手帕要把她把手掌包扎起来,听到宋暮雨那句话,她有些不满地嘟囔,“可是不管如何,七星阁阁主就是黄金大盗。” 钟离乐也走到了衡玉身边,他朝衡玉歉意一笑,才回应包妍刚刚的那句话:“是这样没错,但是站在宋姑娘的立场来看,如果不是她的任性,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察觉,她爹就还是那德高望重的七星阁阁主。” 衡玉笑着向包妍道谢,看向钟离乐:“你还好吗?” 钟离乐哑然失笑:“明初,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吗?” 衡玉轻轻勾唇:“因为有时候,太过正直的人会陷入一种逻辑怪圈。明知那是别人造成的错误,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没有介入其中,很多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钟离乐身上有种很美好的品质。 比起‘明初’这个身份,其实钟离乐更符合‘正道的光’这个人设。 原剧情里,他给原身描述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江湖,那样的江湖令原身心生向往。其实江湖的本质并没有那么好,但钟离乐眼里的江湖就是如此充满吸引力。这是一个明明见过很多黑暗,依旧只能看到美好的人。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更容易陷入对很多事情的纠结之中。 对上钟离乐的目光,衡玉平静道:“我们在面对很多事情时,总想要分辩个对错。但很多事情它是灰色的,它踩在对与错的界限上,你站在不同的立场,就会得出不同的看法。” “所以不必纠结对错,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做对的事情很难。 所以,与其让自己永远不犯错,不如从本心出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知道这可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啊。 钟离乐认真听了许久,然后他有些许不自在。明明他要年长明初很多,闯荡江湖的经验也比明初充足很多,怎么倒是需要明初担忧、需要明初来开导自己呢。 想到这里,钟离乐心底因为这个案子而升起的怅惘消散不少。 他侧头看了眼宋暮雨他们所在的方向,出声对衡玉说:“接下来应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你现在受了伤,我们陪你回去吧。” 第5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1 金麒麟失窃一案, 以婚礼被中断取消、七星阁阁主入狱而告一段落。 然而它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宋暮雨虽然被衡玉救下,没有了寻死的想法,但是她深陷于自责之中, 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 黑衣剑客过来安抚她,宋暮雨闭门不见, 还命婢女送了封信给黑衣剑客。看完信后,黑衣剑客失魂落魄, 当天就黯然离开这座城镇。 酒楼里, 有人说宋暮雨是自作自受, 有人说七星阁阁主活该, 也有人说灵云派掌门无辜。 更多的人还是在讨论天机。 “天机现身了, 他是金麒麟失窃案能够顺利告破的关键人物。难道这世间当真有知晓世间万事的人物?” “按照话本所说, 他常出没于茶馆之间。如果天机真的存在,以后我们想要买消息是不是就能多一个途径了。” “话本里面说天机只给有缘人卖情报, 谁知道他是不是恰好了瞎猫碰上死耗子, 知道金麒麟失窃案的细节,所以躲在背后装神弄鬼?” “欸, 天机的存在可是明初少侠最先透露的, 总不能是明初少侠和天机联手诓骗世人吧。再说了,钟离乐少侠和灵云派掌门都不是蠢人, 如果那天机真的货不对板,他们应该能有所察觉才对。” 那些原本还有些存疑的人,在听到这番话后,终于打消了心底的几分疑虑。 说得也是,钟离乐是江湖里有名的聪明人, 灵云派掌门也是见多识广, 一般人想在他们面前装神弄鬼,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总之,经过明初、钟离乐和灵云派掌门三人的力证,天机的存在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 匕首经过特殊铸造,非常锋利。 当时情况紧急,衡玉压根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阻止宋暮雨,只好用了这种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而且为了保证匕首不能寸进分毫,她以手掌接刀刃时,还使了十足的力,所以伤口看起来非常狰狞,几乎贯穿了她的左手掌心。 毫无疑问,这样的伤口肯定是要留疤的。 包妍帮衡玉换了药,庆幸道:“还好你有深厚的内力防身,不然伤得这么深,肯定是要留下后遗症的。” 衡玉说:“我有分寸。” 当时她也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才冒险以手接刃。刀刺入血肉时的确很疼,但跟当初《养剑诀》反噬的疼痛比起来,还真算不了什么。 “好吧,我也不念叨这个,毕竟救人是肯定没错的。”包妍扬眉,“但你真的太瘦了。之前我还没什么感觉,刚刚帮你包扎时,我发现你比我还要瘦削不少。” 听到这番话,衡玉有些头疼。她可以伪装声音、伪装长相,甚至伪装身高和体型,但她没办法改变手掌的大小。 所以一开始包妍提议帮她包扎,衡玉是拒绝的,她还各种言语忽悠包妍,想要转移包妍的注意力,让包妍忘掉这件事情。然而,包妍这种想法比较一根筋的人可比聪明人难忽悠多了,不管衡玉怎么说,包妍的注意力都能从其他事回到这件事上。 忽悠得多了,包妍后知后觉道:“你自己换药不方便,动作幅度大些,就必然会牵扯到伤口。你是担心男女有别,觉得不好意思?没关系,身在江湖,不用拘泥于这些小节。” 衡玉着实哭笑不得,只好受了包妍的好意。 好在现在看来,包妍并没有多想。 就在两人随意聊着天时,外面突然有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虚掩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钟离乐神色凝重走进来。 “刚刚得到消息,七星阁阁主于今早暴毙牢中。” 七星阁阁主是中了剧毒,七窍流血而死。 毒是下在早饭里面的,六扇门的人在搜查时,发现碟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黄金大盗罪有应得]。 “这看起来像是仇杀。”涂星华说。黄金大盗纵横江湖多年,为了盗取宝贝不知道做过多少恶事,有几个仇人也实在正常。 钟离乐沉吟片刻,点头道:“六扇门那边调查完后,直接就以仇杀来结案。以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我也倾向于是仇杀。” 衡玉用折扇轻轻敲击桌面,突然道:“其实,我更倾向于是太一宗在杀人灭口。” 经过这些天的调查,衡玉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七星阁这个新起的江湖势力,居然和故剑山庄一样,背后都站着太一宗。 太一宗会扶持故剑山庄,是因为故剑山庄楚庄主是铸剑师,他每年都会给太一宗献上十万两银子,还给太一宗养祭品练剑。 太一宗会扶持七星阁,肯定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如今七星阁阁主的死,是仇杀,还是因为他知道太多秘辛,所以被太一宗杀人灭口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衡玉更倾向于是后者。能够弄到《养剑诀》这种功法,还吩咐楚庄主收养孤儿做祭品的宗门,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我知道七星阁背后站着太一宗,不过太一宗有必要杀人灭口吗?”钟离乐奇怪道。 他并没有觉得太一宗身为江湖最强大的势力,就一定是光明磊落的。事实上,这种宗门可能比一般的小门小派还要藏污纳垢。 衡玉其实也没有确凿证据,但太一宗本身就有问题。而且原剧情里,原身最大的悲剧就是因为太一宗而起,她和太一宗是天然敌对的立场,怎么给太一宗泼脏水都不为过。 “如果说七星阁阁主知道太一宗的很多秘密呢?如果说,黄金大盗就是为太一宗服务的呢?”做完这一番猜测,衡玉摊手苦笑,“实不相瞒,我会怀疑太一宗,是因为我师父的妻儿都死于太一宗的围剿。太一宗的人为了夺得我师父的武功秘籍,就能对妇孺痛下杀手,在我看来,没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我甚至怀疑,我师父的死……也与太一宗有关系。这世间能杀死我师父的人太少了。天机不愿意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可能是不想我与太一宗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上。”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找补。 但只要她连身份都是假的,那就完全不怕自己忽悠人时会被发现。 钟离乐听到衡玉的话,心里有几分担忧。他知道好友一直心心念念要报仇雪恨,如果好友的敌人真是太一宗,那好友要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明初你尽管提,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钟离乐不由出声道,“我擅长查案,如果太一宗真有大问题,我一定会将它们调查个水落石出!” 衡玉问:“钟兄不怕与太一宗对上吗?” 钟离乐讪笑:“怕还是有些怕的,但总不能任由你一个人胡来。” 衡玉觉得江湖还真是有意思。它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也足够快意恩仇,至情至性。 在这里,可能只因为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杀,也可以因为一杯酒而交托生死。 这恰恰是江湖的危险之处,也恰恰是江湖的魅力所在。 “钟兄这份情谊,我记下了。”衡玉朝钟离乐抱拳行礼。 包妍在旁边凑热闹:“如果钟哥和明初都要与太一宗对上,那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涂星华无奈地看着他们:“虽然我不良于行,但如果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定然不会推辞。”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太一宗被主角团盯上,那还能讨得了好? 衡玉眸光清澈,朝对面三人举杯道:“若是日后三位遇到麻烦,哪怕我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你们有需要,我都会尽力赶去相助。当然,我更希望你们永远不会落到这样艰难的境地里。” 话落,衡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扫兴。 涂星华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就有些晕晕乎乎了。趁着他不注意,衡玉悄悄为他把脉,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让涂星华重新从轮椅上站起来。 才刚探知到涂星华的脉象,衡玉就不由拧起眉来。 等到天色将暗,钟离乐等人打算打道回府时,衡玉将钟离乐留下,向他细细打听起涂星华的事情:“……他的腿伤,是不是因为中毒?” 钟离乐有些诧异地看着衡玉:哪怕是包妹都不知道这件事,明初是怎么知道的? 他脸上的疑惑之色太过明显,衡玉解释道:“实不相瞒,除了与师父学武外,我还从师父那里学得一手好医术。之前是与涂兄不够熟,现在熟了,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刚刚瞒着你们为他把脉,也是担心我能力有限,没办法治好他的腿,让他空欢喜一场。” 钟离乐:“……” 武功那么高,医术也学得那么好,哎,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郁闷片刻,钟离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衡玉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明初你现在告诉我此事,可是……可是有把握治星华的腿!?” 衡玉点头:“如果的确是因为中毒,我有大概六成把握。不过涂兄中毒时日太长,身子骨又虚弱,前期必须喝药调养,等身体恢复到合适的状态才能正式开始驱毒。” 钟离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满是失态的喜悦:“没错没错,他的确是因为中毒。这毒是在他七岁时中的,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 衡玉点头,这个情况和她把脉推断出的结果差不多。 随后,衡玉又细细问起其他的情况。 钟离乐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认真回答衡玉的问题。 确定完所有情况,衡玉摇头,遗憾道:“看来我推测出来的情况基本正确,的确是只能有六成把握。” 衡玉并不高估自己的医术,她的医术远超这个时代的大夫,却没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夸张程度。 对她来说,她在每个世界里穿梭,真正倚仗的并非这些在漫长岁月里积攒下来的技能、学到的知识。 遗忘了技能、淡忘了知识,都能重新捡起来。 她所有的底气,其实是来自于在漫长岁月里依旧不迷失的本心,以及强大无畏的心态。 钟离乐却觉得六成把握很高了,他激动道:“六成已经够了,除你之外,其他大夫都说星华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他实在按捺不下心中的喜悦,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星华。” 涂星华正在喝醒酒汤,见到并肩而来的钟离乐和衡玉,正准备跟他们打招呼,钟离乐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抬手摁住他的肩膀,激动地把消息告诉涂星华。 碗直接从手里滑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声响。涂星华的嘴唇轻轻抖动,他似乎是想亲自出声向衡玉求证,然而,因为过于激动,涂星华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衡玉与他对视,轻而坚定地点头。 涂星华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明初……我……” 衡玉走到他面前,撩开衣摆缓缓蹲下,认真而细致地为他把脉,顺便将他的身体情况娓娓道来。 久病成医,涂星华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听到衡玉的分析,他越发认可衡玉的医术。 等衡玉收回把脉的手,涂星华抬眼看她,郑重道:“无论最后能不能治好我的腿,明初你都是我的恩人。” 衡玉不居功:“不必如此,你我是好友。而且这于我只是举手之劳。” 瞧着涂星华和钟离乐一时半会也平静不下来,衡玉把空间留给他们激动,她走去隔壁书房给涂星华列药方。 没过多久包妍得到消息,也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她又哭又笑,吓得钟离乐和涂星华再也激动不下去,还是衡玉出声,才将包妍成功安抚下来。 月上枝梢时,衡玉才忙完涂星华这边的事情,踩着满地星光回到住处。 她避开伤口,小心翼翼进行梳洗。简单梳洗过后,衡玉倚在软榻上,再次浏览起江湖少侠榜。 看着那压在‘明初’上面的‘戚衡玉’三字,衡玉支着下颚,饶有兴致地轻笑起来,问系统:“戚衡玉这算不算是踩着明初上位?” 系统回道:【很明显,算】 主马甲踩着马甲上位。 主马甲被马甲捧成江湖年轻一辈第一人。 系统必须得说,它家零绝对是个逻辑鬼才。 【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捧红了三个马甲,你不愧是当过金牌经纪人的人】 衡玉谦虚道:“这都是小意思。” 第二天,《江湖少侠榜》新鲜出炉,吸引来无数目光。得知这是天机排出来的后,这份榜单在众人心中的可信度增加不少。 明初、钟离乐、阎妄、时水儿……江湖年轻一辈里的风云人物全部都在前十有一席之地,而且天机给出来的理由都很有说服力。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这些人身上的光环再重,也必然会被遮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一名身上。 第一名,故剑山庄戚衡玉。 手握洗炼,杀人诛仙。 第5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2 江湖早有传闻, 说洗炼剑是在故剑山庄里面,但江湖人趋之若鹜,都没办法突破故剑山庄外围的奇门遁甲阵。 现在江湖少侠榜可以说是进一步证实了这个传闻。 然而戚衡玉又是何人?江湖可从来没有一号人叫这个名字。 短短一天时间里, ‘戚衡玉’三个字就从默默无名到被每个人挂在嘴边。 有人语调讥讽, 对这个排名表示质疑:“介绍明初、钟离乐他们时, 天机详细罗列了他们每个人的战绩, 给出的排名理由很有说服力, 但到了戚衡玉就只有一句话, 她凭什么力压众人?”他也在榜单上面, 然而只是吊车尾的八十多名,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第一名非常不满。 “杀人诛仙, 这四个字的份量可比任何头衔都要具有说服力。”有剑客出声道。 哪怕是仙人前来, 也要一剑斩之。 剑客一往无前的意志,被这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咦,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榜单右下角的那行小字?”最先发出惊呼的人迅速将那行小字复述出来, “如果没上榜的人能够击败榜单上的人, 就能将他的排名取而代之;如果榜单上的人能够击败排在他前面的人, 也能将他前面的人的排名取而代之。” 听到这话, 不少排名很靠前的人眸光一亮, 心中各有盘算。像是明初、钟离乐他们的战绩都是经过一次次比试检验的,但那个戚衡玉, 谁知道她的深浅到底有多少。如果他们能够将她击败,绝对会在江湖里大大扬名。 这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太多了,哪怕涂星华一直待在清幽静谧里的小院里修养,也都听闻了一些。 在衡玉给他扎针时, 涂星华笑问:“明初听说过戚衡玉吗?” 衡玉慢慢将刺进他穴道里的针转了转, 眉眼间满是少年得志的锐意:“第一次听说。不过如果有机会遇到她, 我肯定要与她一较高下,比比看是洗炼剑一往无回,还是我手中折扇更加可怕。” “那到时候我肯定要在旁边围观。”涂星华说。 钟离乐提着药走进来,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再加我一个,这份热闹我是肯定要凑的。”把药扔到桌面,钟离乐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起来,我之前去故剑山庄时还见过那位戚姑娘,当时只是觉得她不简单,身上藏着秘密,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厉害。” “那位戚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涂星华问道。 钟离乐点评道:“美人。厉害的美人。” 衡玉施完针,正在垂眸把玩她的折扇,听到这句点评轻笑了下,回道:“点评得很没有水准。” 钟离乐朗声笑道:“在背后议论美人不是什么好习惯,以后你们自己遇到她,就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了。故剑山庄紧闭山门近三年,奇门遁甲阵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但我觉得,故剑山庄现世的时间已经不远矣,那位戚姑娘是必然会在江湖中出现的。” 衡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钟离乐果然不愧是江湖里少有的聪明人。 不过戚衡玉要现世,明初就得先消失一段时间了。 慢慢将茶杯放下来,衡玉出声道:“我已为涂兄施针十日,再施针上五日,涂兄体内的余毒就能清除完毕。接下来腿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靠涂兄自己平日的锻炼了。” 听到这句话,钟离乐心里隐隐有些猜想:“明初的意思是……” 衡玉轻笑,坦然道:“我该与诸位分道扬镳了。” 心底的猜想得到证实,钟离乐也笑,问:“接下来有想好去哪里吗?” “我打算一边追寻天机的下落,一边在暗中调查太一宗。”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吗?” 衡玉唇角弯起,漆黑润泽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洒脱道:“江南烟雨,大漠孤烟,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有令人向往的风土人情。我没有来处,以四海为家;若他日寻去处,就去找你们。” 五日后,施针结束,涂星华体内余毒得解,他的腿再次恢复了知觉。酥麻的感觉从大腿直往上窜时,涂星华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强忍着泪意,但在看到几位友人脸上的喜意时,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 次日清晨,衡玉牵着马走出她住的小院,想要低调离开。但才推开院门,她就看到钟离乐、涂星华和包妍三人穿得整整齐齐,正站在门外等着她出来。 对上衡玉的视线,包妍得意:“钟哥猜得果然没错,你会选择不告而别。” 衡玉轻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我给你们留了书信。” “这哪能一样。”包妍不满,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不过没事,你还是被我们逮到了。” 钟离乐在旁边补充道:“我和星华原本想尊重你的选择,在暗处悄悄目送你离开。但包妹说依照江湖规矩,应该是要先饮杯酒再分道扬镳,如此才能有再见之期。” 涂星华说:“我们也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就陪你喝一杯酒,然后各自珍重。” 淡薄的晨曦洒落在衡玉脸上,映照出她干净的眉眼。衡玉笑着伸手接过钟离乐递来的酒,与他们三人碰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随手将酒杯丢掷到一旁,衡玉朝三人抱拳:“诸位,后会有期。” 江湖里永远少不了新鲜事。 金麒麟失窃案才刚过去没多久,赤虹山庄灭门惨案又震惊整个江湖。 赤虹山庄的庄主姓雷,使得一手好刀法,说他是江湖里用刀第一人绝不为过,江湖人称其为‘名刀冠绝天下’。哪怕这些年雷庄主老了,刀没有以前使得那么快了,也绝对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一动怒,江湖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 然而有他护着赤虹山庄,赤虹山庄居然也逃不掉灭门之祸!? 六扇门的人奉命前去追查此事,从密道里寻出雷庄主十六岁的孙儿,也是从他口中,众人知道是谁灭了赤虹山庄满门。 ——鬼刀,楚鸿峰。 楚鸿峰与赤虹山庄无仇无怨,灭雷家满门,只是因为想得到雷庄主自创的那本《赤虹刀法》。 雷庄主的孙儿知道以自己的习武资质,很难为家人报仇,于是以赤虹山庄一半财富和《赤虹刀法》作为报酬,公然在江湖悬赏楚鸿峰的项上人头。 一时之间,江湖人闻风而动。 楚鸿峰也猖狂得很,他并没有从赤虹山庄里搜出《赤虹刀法》,现在知道刀法在雷少庄主的手里,如今还在赤虹山庄附近徘徊,想要伺机杀人夺刀法。 “杀啊!” “楚鸿峰你不得好死!你拿命来吧!” 山脚下,树林侧,喊打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有九位江湖人士正在围攻一位穿着劲装的中年男人。 面对九人的围攻,中年男人始终保持着不屑的姿态:“我不知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敢来截杀我。” 一个年轻人咬牙,眸色通红,恨声道:“楚鸿峰你作恶多端,除了赤虹山庄外,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吗?总有一日你必然不得好死。” “噢,看来你不是为了悬赏而来。”楚鸿峰淡淡点头。 他手中的刀比寻常的刀要宽上两指,轻轻一震,长刀便发出尖锐的刀鸣声。 轻巧躲闪来攻击,楚鸿峰像是在戏谑他的对手般,始终没有拔刀出鞘。 之前出声的年轻人觉得自己被小瞧,更是愤怒,开口时的声音尖到几乎变调:“楚鸿峰,拔刀!” “对付你,还需要我出刀吗?”楚鸿峰嗤笑一声,磅礴内力凝聚于掌心之间,就要往前挥掌。 突然,他神色一凝,原本要打向年轻人的那掌朝着自己斜侧方的树林打去。 碧色的树林间,有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握着长剑,身披风雪缓步出现。 还没等人为她的容貌而惊艳,就先一步被她出鞘的长剑惊艳了。 她出鞘的动作极快,剑如惊鸿向前斩去,轻轻松松将那能令年轻人拍死的攻击化去。 下一刻,她脚步变换,施展轻功,提剑迎上楚鸿峰。 楚鸿峰再也没有摆任何架子,神色凝重拔出他的刀。刀光耀如中天,将他身前的风雪通通斩碎,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向前挥斩而去。 刀非常快。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刀影。 然而剑可以更快,快到借着刺目的阳光遮掩剑的攻势,等楚鸿峰看清剑身的时候,那把剑已经刺入他的血肉间。 当剑拔出来时,伴着楚鸿峰的痛鸣,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 杀掉赤虹山庄的雷庄主后,楚鸿峰就是当今江湖的天下第一刀。然而只是一个照面的功法,他便负了伤!? 周围倒在血泊中的几个江湖人士纷纷震惊。 “你是何人!”楚鸿峰迅速往后退开,试图拉开与青衣女子的距离。然而,他甩不掉!握剑的女子继续挥剑,剑光快若惊雷,剑剑皆中楚鸿峰要害之处。 楚鸿峰仓惶提刀迎击,但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脖颈和心脏两个致命处。 无论是刀还是剑,都讲究一往无回的气势。如今这天下第一刀却被生生杀得畏惧。 “锵——” 刀剑再次撞击在一起。 剑停了下来。 然后,楚鸿峰终于看清那把剑的模样。 银白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丝血红的颜色。不是血的颜色,那抹血红是嵌在剑身里面的。 不过,这柄快若雷霆的剑怎么会突然停了下来? 楚鸿峰茫然四顾,才意识到这柄剑击飞了他的刀,插入了他的心脏,凌冽的剑芒正在疯狂绞碎他的心口。 “洗……洗炼……” 楚鸿峰颤抖着声音吐出这把剑的名字,他抬起眼,想看清持剑人的容貌。 下一刻,他的头被一剑挑飞,血液四溅。 衡玉顺势收剑,以内力护住自己,一身青衫滴血未染,唯有那沾满鲜血的剑身在诉说着它的主人取得的战绩。 衡玉弯下腰,取出布袋兜住楚鸿峰的项上人头,提着布袋施展轻功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有个躺在血泊里的江湖人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发出动静:“这就是少侠榜第一,新任洗炼剑之主吗,她好强。” “……洗炼出世,看来江湖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还有人盯着楚鸿峰尸体旁边掉落的那把刀,连滚带爬跑过去想要抢刀。要知道能配得上楚鸿峰的刀,哪怕不是什么绝世宝刀,也绝非凡品。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刀柄的下一刻,早已被剑气撕扯的刀身终于到达极限,彻底碎成几段。 赤虹山庄如今聚拢了一堆武林人士,他们全部都是为了悬赏而来。 楚鸿峰的实力,在整个江湖都是数一数二的,现场能够单打独斗对付楚鸿峰的几乎没有,所以他们正凑在一起讨论着组队的事情。 ——以雷少庄主发布的悬赏,哪怕是几个人分,也是一大笔财富,足够他们后半辈子潇洒富贵、衣食无忧了。 太阳逐渐西斜,院子里的讨论告一段落。不少江湖人都组好了队伍,打算明天开始前去截杀楚鸿峰。 就在这时,衡玉提着一个滴水的布袋走进院中,音量不大却彻底盖过整个院子里的所有嘈杂声:“请问雷少庄主在何处?” 所有人循声向她看去,其中不少人都被她那娟秀的容貌晃了眼,只有少数的人凝视着那个湿润的布袋。 ——布袋里滴出来的哪里是什么水,那分明是尚带温热的血! 雷少庄主就在院中,他走出人群,朝衡玉抱拳:“这位姑娘……” 衡玉将手中布袋抛到雷少庄主面前。 布袋散开,怒目圆睁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恰好停在雷少庄主的脚边。 目光触及那满脸血污的人头时,雷少庄主脸色煞白。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强压着心底的不适蹲下身,仔细打量人头的长相,脸上慢慢露出欢喜动容之色。 衡玉道:“《赤虹刀法》现在就给我,其他的赏金麻烦直接送去故剑山庄。” “……故剑山庄?”雷少庄主愕然抬头,目光落在衡玉脸上,发现她那张脸如此年轻后有些许失神。 故剑山庄,使剑,年轻姑娘。 满足这三个条件的,除了故剑山庄戚衡玉再无他人。 不仅是雷少庄主意识到了她的身份,在场不少江湖人士也猜出了衡玉的身份。 衡玉握剑抱拳:“故剑山庄戚衡玉,为赤虹山庄的悬赏而来。” 猜测得到了证实,有些人眸中精光微闪,似乎是在考虑等会儿要不要杀人夺宝。如果等会儿杀了她,那不仅能得到绝世名剑洗炼,还能得到《赤虹刀法》啊。 然而,看着那安静躺在雷少庄主脚边的头颅,一些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的贪婪之情咽下。 他们连楚鸿峰都打不过,眼前的人却能毫发无损地取走楚鸿峰的命,这其中的差距简直宛若鸿沟。 “戚姑娘。”雷少庄主从地上站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恭敬,“请姑娘借步,我想与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衡玉跟着他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雷少庄主还想要仔细检查一下周围会不会有人偷听,衡玉已经先他一步出声道:“你尽管开口。” 想到对方的实力,雷少庄主稍稍安心,他朝衡玉拱手行礼,真诚感激道:“多谢姑娘为我家人报仇。” “无妨。”衡玉淡淡道。 “稍后我会托龙门镖局的人将赏金送去故剑山庄,至于《赤虹刀法》……”雷少庄主脸上浮现出几分淡淡的歉意,“实不相瞒,这本刀法如今并不在我手里。” 生怕衡玉动怒,说到这里雷少庄主连忙加快了语速:“其实早在两年前这本刀法曾经失窃过,我爷爷重新写了一本刀法,但因为我武功资质不高,我爷爷担心有人再次潜入山庄偷刀法,就把它藏在另一个更隐秘的地方。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山庄里多住几天,我会尽快将它取回来双手奉上。” 他是真的没想到楚鸿峰这么快就被杀死了,以至于明明大仇得报了,他依旧处于一种恍惚状态。 对于没能马上拿到刀法,衡玉并不介意,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两年前刀法曾经失窃?不知道雷庄主有没有找到盗窃的人是谁?” 能够潜入赤虹山庄盗窃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为什么,衡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黄金大盗身上。 “这倒是没有。”雷少庄主摇头,“不过我爷爷与那个盗贼曾经对过几招,那个盗贼的武功并不弱于我爷爷。” 因为之前跟钟离乐聊天时,她曾经听钟离乐说过,他受托在暗中调查两起功法失窃案,再加上赤虹山庄,那就是第三起了。 没被曝出来、无外人知晓的失窃案又有多少? 衡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背后很有意思。 不过两年前雷少庄主年纪不大,估计是真的不知道其中隐情。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抬眸问道:“那烦请雷少庄主为我准备一间厢房。” “理应如此。” “不过这样一来,接下来几天雷少庄主怕是都不得清闲了。” 第5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3 雷少庄主被她的话弄得一懵, 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无妨,戚姑娘请自便。” 他年纪不大,但待人接物非常有分寸, 还给衡玉卖了个好:“那些闲杂人等若是惊扰了姑娘, 姑娘只管处理, 赤虹山庄虽然出了事,但几个收拾血迹的奴仆还是能寻出来的。” “那我尽量处理得干脆些, 不让血脏了院子。” 衡玉轻声应了一句, 告辞往外走。 她走出来时, 院子里的江湖人士还没散去,他们站在原地,看似是在交谈, 但都在用视线余光打量她, 里面精光闪烁,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 衡玉抱着已经擦拭干净的洗炼,慢慢走进人群。 众人下意识避退, 让出一条路给她离开。 就在这时,人群里, 一个容貌容貌清秀、唇角有痣的年轻男人高声道:“戚姑娘杀人诛仙的名声早已传遍江湖, 不知戚姑娘可愿意让我们欣赏下洗炼剑的姿态?” 这句话他说得很温和, 如果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人,定然会被他的温和客套表象所迷惑,忘了在江湖里随随便便看一个人的武器, 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挑衅和冒犯。 衡玉早就是千万年的狐狸了, 她顿步, 侧头向他看去, 从声音到神情都平静到了极点:“我的剑出鞘只为杀人, 你现在还要欣赏吗?” 明明没有一丝杀机泄露,但在场没有人觉得她在说笑。 每个武艺高强的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小怪癖,剑者拔剑只为杀人这种连怪癖都算不上。 唇角有痣的年轻男人勉强一笑:“戚姑娘说笑了。” “楚鸿峰的血才刚刚凉透。虽然他的刀法存在致命缺陷,以至于他一直没办法更进一步练出刀气,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如今也勉强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刀。” 衡玉拨弄着剑柄上的红色剑穗。 “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比他更强,尽管来找我,我会让诸位好好见识见识我的剑。” “言尽于此,诸位自便。” 话音落下,衡玉越过人群,走向那早已在院门外等候她的婢女,温声请婢女带她去院子里住下。 比起刚刚对这些江湖人士的态度,她对婢女的态度简直不能更温和。 很快就入了夜。 这一夜相安无事,没有人对院子里的衡玉出手,但暗中的窥探目光越来越多。显然,大家都处于观望状态,想要等第一个出头鸟去试试戚衡玉的深浅。 无论如何,耳听始终不如眼见来得震撼。 转瞬之间就是三日时间。 衡玉一如既往悠闲,但那些观望的人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她与楚鸿峰厮杀,难道真的如表面般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吗?这会不会是她故意装出来的,我不相信她真的这么强大。” “如果她真的能全身而退,这岂不是说她小小年纪武功就已至臻境?我也不信。” “……” 贪婪会断送性命,但是能够忍住贪婪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多的是心存侥幸之辈。 这几天衡玉都待在屋内翻看武功秘籍。 这些武功秘籍是雷少庄主托人送来的,它们并不高深,基本都是江湖三流功法,衡玉正好拿它们来打发时间。 现在刚好是一年里最炎热的时间,赤虹山庄里气候闷热,哪怕衡玉什么都不做,只是倚着软榻翻看秘籍,也要沐浴一番才能安心入睡。 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月光黯淡星光明亮,衡玉将手里这本秘籍翻到最后一页,起身去吩咐婢女帮她备水沐浴。 她坐在浴桶里清洗头发,洗炼就在浴桶边放着。 浴桶里水雾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身形。 屋顶上、窗边都有轻盈的动静在响起,偶尔有黑影从窗外闪过,快到人眼几乎无法捕捉。 此时赤虹山庄里能够入睡的人并不多。 明知道很可能希望渺茫,但仍然有不少人在期待着一个结果。 正面对敌杀不死戚衡玉,那用毒、用暗器呢? 在这江湖里,没有谁是杀不死的。 等待着等待着,这些人没有等到任何打斗的动静,只是等来那紧闭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穿戴整齐、披散着一头湿漉漉长发的衡玉对路过的侍卫说:“我的院子里有三具尸体,麻烦来几个人帮我清理一下。” 死的这三人,分别是江湖少侠榜排名第十一的毒娘子,以暗器刺杀过很多一二流高手的猎杀者,还有自西域而来,控得一手好毒蛇的控蛇者。 他们这三人虽然不是江湖顶尖高手,但在江湖也赫赫有名…… 然而,就这么没有挣扎、没有发出任何哀嚎声就死了? 是的,直到他们三人的尸体被侍卫搬出来,众人才发现战斗早已开始、也早已结束。 大概半个时辰后,有侍卫走去向雷少庄主回禀此事。听说那三具尸体都是以内力直接震碎心脉,不知怎么的,雷少庄主想起了今早上戚姑娘的话——“不让血脏了院子”。 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她的确是说到做到了。 “杀人诛仙的剑还未出鞘,就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当剑出鞘时又该是何等惊艳。”雷少庄主感慨,“这江湖,还真是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自己的习武资质平平,但是能够在赤虹山庄惨遭灭门之祸后,依旧将山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是能力还是眼光,都算得上是一流。 雷少庄主心底下了决定,他一定要好好与这位戚姑娘结下善缘。 在雷少庄主感慨时,不少武林人士也都得知了毒娘子他们的真正死因。 “没有用剑,只是用了内力!” “她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老妖怪在装嫩。” “我倒希望她是老妖怪在装嫩,如果不是的话,与她同辈的人该如何自处,日后这江湖所有人都要活在她的光芒之下。” 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暂住在赤虹山庄里的江湖人士总算安分了不少。 有些人特意跑来赤虹山庄一趟,就是冲着悬赏来的,现在悬赏已经被人提前拿下,他们只好遗憾离开此地。 还有些人一直没离开,也不知道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 衡玉对此表现得很无所谓,距离她离开故剑山庄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她的武功早已突飞猛进,整个江湖里估计只有几个超一流高手才能伤到她。而那些人,无一不是江湖里的老妖怪,除了太一宗那位偶尔会露面外,其他几个隐居避世,连是否还活着都说不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算计都显得单薄无力。 转瞬间又是五日时间过去,雷少庄主亲自前来拜见衡玉,简单寒暄后,他将《赤虹刀法》从怀里取出来。 这本武功秘籍从外表上看平平无奇,封皮上甚至没写有字。 然而就是这样一本书,为雷家满门招惹来杀身之祸。 雷少庄主轻叹一声,将秘籍递给衡玉:“爷爷曾经与我说过,这本刀法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可以助刀客修出刀气。正如戚姑娘当日在院中所说,楚鸿峰修习的刀法有缺陷,他想要借《赤虹刀法》来补足自己的缺陷。若非我爷爷上了年纪,出刀速度慢了,当日……” 说到这里,雷少庄主声音略有些哽咽起来。 衡玉伸手接过秘籍放好:“保重。” 雷少庄主压下喉间的哽咽,再次正色道:“以戚姑娘的实力,定然是已经修出剑气的,希望这本刀法能对你有帮助。” 衡玉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绝世秘籍之间都是有共通之处的,她是想借《赤虹刀法》来反向印证她的剑法。而且赤虹山庄出事时,她距离此地只有百里,稍微赶个几天路就到了,不仅能够拿到悬赏,还正好能够把主马甲推到台前。 做一件事完成两个目的,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没错了。 交接完《赤虹刀法》,衡玉没有在山庄里多待,出声向雷少庄主请辞。 雷少庄主亲自送她离开此地,在她翻身上马前,雷少庄主主动提了赤虹山庄一半财物的事情:“赤虹山庄多年经营下来也有一定的家底,我这些天一直在命人清点,现在已经清点出了个大概。如果戚姑娘不放心的话,可以让故剑山庄的人前来与我对接。” “我信得过雷少庄主。”衡玉出声回道。 从这位少庄主在赤虹山庄出事后的一系列举动,就可以看出他心中自有成算。 他的武功不高,没办法护住赤虹山庄偌大家业,用刀法秘籍和一半财物做悬赏,这样既能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又能让赤虹山庄明面上的积蓄减少,安安稳稳度过这风雨飘摇的时期。 日后赤虹山庄只要再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以山庄现在留下的好底子,它绝对能重新在江湖里名声大噪。 所以,雷少庄主不会在这方面偷工减料,为了一些小利来得罪她的。 雷少庄主那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朝衡玉抱拳:“戚姑娘此去江湖,肯定会大放异彩,还请戚姑娘多多保重,日后路过赤虹山庄尽管前来住上几日,你是赤虹山庄永远的朋友。” 衡玉回以一礼,轻笑:“好,雷少庄主也请多多保重。” 她知道雷少庄主心中的谋算,但这样的谋算都是为了在混乱的世道里保全自己的家族,而且对她没什么害处还有好处,所以又何乐而不为呢。 与雷少庄主辞别后,衡玉纵马离开赤虹山庄。 这一路她没有遮掩行踪,所以遇到了不少刺杀。衡玉照单全收了他们的命,当自己是在为武林除害——能够杀人夺宝的,手里绝对不见得多干净。 再者说了,对方都想要她的命了,技不如人死在她剑下多正常。 接连杀了十余人,她用这些战绩证明了天机排的榜单毫无问题,她当得起榜一这个排名。 茶摊里,衡玉点了杯茶水,用自制的炭笔在普通本子上记录着这些天的见闻。 主马甲戚衡玉上线的时候,也不能忽略了天机这个马甲的事业。她时不时得调整江湖少侠榜的排名,现在还在加班加班排出兵器谱、功法等的排名。 有时候忙起来,衡玉也琢磨着要不要找几个帮手。不过她现在还没玩够,所以找帮手一事还不急。 【你搞事业的决心令我分外感动】系统磕着虚拟瓜子,跟衡玉聊五毛钱的天。 衡玉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瓜子,跟系统同步磕着瓜子:“我这是寻找快乐。” 一人一统嗑瓜子的声音叠在一起,非常整齐。 “你们听说那件事了吗?” “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当然也听说了。” 衡玉隔壁桌的人交谈起来。 他们打起了哑迷,这惹得同桌的另一个同伴不满:“什么事情啊,你们两个又不是不知道我刚出关没多久。” 其中一个人打了个哈哈,不怎么走心地道歉,这才解释道:“最近戚衡玉风头很盛,少侠榜排名第二的明初站出来发声,说自己想要亲自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剑的威力。” “他隔空发了战书,约戚衡玉于十月二十相聚金风楼,赴约与他一战。” 同伴忘了刚刚的不满,听得眼前一亮:“少侠榜第一与第二,这必然是一场龙争虎斗啊。” “现在消息在江湖传扬开,戚衡玉最近行走江湖,应该也能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她会不会理会明初的挑衅,赶赴金风楼与他一战?” 旁听的衡玉:“……” 身为明初本人,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个巨坑? 以右手支着下颚,衡玉认真琢磨着此事:很显然,那个站出来说话的肯定是冒牌货。以前都是她冒充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冒充,这种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是谁在背后冒充她?目的又是什么? 冒充她的人到底是想把戚衡玉吸引过去,还是想把明初吸引过去? 嗯,上面的问题倒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该让哪个马甲出场才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风楼’这个名字就出自这句诗。 所以可想而知,这金风楼是座青楼。 扬州最出名的青楼。 衡玉穿着一身红裙、抱着长剑排队进城,面无表情仰头凝视浩浩苍穹。 在她的前面,两个武林人士正在交谈着金风楼的风流韵事,顺便讨论了一番明初把比试地点定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明初去过这个有名的销|金|窖? “美人宝剑配英雄,以明初在江湖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没几个红颜知己呢?” “嘿嘿嘿你说得对啊。明初容貌俊秀,那销|金|窖里多的是美人,他在里面有红颜知己也正常。” 要不是衡玉现在用的是主马甲,她真想跟这两个人讨论下明初在金风楼的二十八个红颜知己,为这些风流韵事添砖增瓦。 可惜了。 衡玉仰头思考人生时,她周围有两个人在悄悄打量她,看着像是一对师兄妹,带着初出江湖的青涩。 他们的目光里没什么恶意,衡玉也就任由他们打量。 安静进城后,衡玉抱着剑在城里随意逛着,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踪。 在城中逛了一圈,给自己买了一袋栗子和两串糖葫芦后,衡玉心满意足地抱着剑朝城中最大的酒楼走去,打算接下来就在那里落脚。 “戚姑娘,来战!”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有人挥动手中长|枪,凌厉的攻击伴着浩荡内力铺面而来。 这道攻击……自然落空了。 然而在衡玉躲闪攻击时,她忘了以内力护住糖葫芦。 长|枪击空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层层的尘土,让原本晶莹亮泽的糖葫芦瞬间对衡玉失去了蛊惑力。 她唇角笑意彻底凝滞。 衡玉缓慢抬头,看向那个用长|枪攻击她的人:“我不想浪费食物。” 手握长|枪、长着张娃娃脸的年轻男人:“?” “把我手里的糖葫芦吃掉,再给我重新买两串,饶你不死。” 年轻男人:“???”他觉得不对,“可我是来找你挑战的。” 衡玉微微一笑:“是吗,那我现在教你做人。” 一刻钟后,被揍服的年轻男人握着两串糖葫芦苦巴巴吃着,还得领着衡玉去糖葫芦铺子重新给她买糖葫芦。 “你怎么不拔剑杀我?”年轻男人好奇问道。 衡玉看着他和涂星华有六成相似的脸,无奈抬手抚额,如果她拔剑,眼前的人还能在她面前蹦哒吗。 “我不弑杀。” 她在江湖里行走,只杀那些对她心存恶意的人。 如果只是单纯想与她切磋,试试洗炼剑的威力,她只要心情不错、手头没有别的事情要忙活时,都会应允下来。 涂星华所在的涂家是扬州最大的家族之一,眼前的人很显然是涂星华的亲戚,甚至很可能是涂星华口中提到过几次的那个亲弟弟涂星尘。 哪怕是看在涂星华的面子上,衡玉都会饶过涂星尘一次。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不多,没必要为了个傻子与自己的好友产生隔阂。 乖乖买完糖葫芦,涂星尘把两串用糖纸包裹住的糖葫芦递给衡玉,小声嘟囔道:“这些在店里卖的糖葫芦也未必有多干净。” 衡玉咬了颗糖葫芦,懒得回应他这句话,转身直接离开。 “哎,哎,戚姑娘你等等。”涂星尘连忙追上她,“戚姑娘,你如果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道可愿意去涂家落脚?” 衡玉顿步,扭头深深看他几眼:“涂家很好客?” 涂星尘打了个哈哈:“戚姑娘早已在江湖里声名鹊起,我爹素来喜欢结交英雄豪杰,他想趁着这个机会与戚姑娘好好结识一番。” “是吗,我看你刚刚对我挥舞长|枪挥舞得很起劲。” 涂星尘脸上的笑容僵硬下来,他讪笑道:“我……我想戚姑娘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攻击没有杀意。” 衡玉:“……” 涂家居然把这么个缺心眼的货色派出来请她去做客,难道偌大涂家没其他人可以用了吗? 不过如果她在涂家落脚,正好能瞧瞧涂星华的腿恢复得如何了。 距离他们上次分别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按理来说涂星华应该已经能下地行走。 她状似沉吟片刻,刚想要出声答复,就听到涂星尘补充:“明初与我兄长是知己好友,他现在也暂住在涂家,如果戚姑娘在涂家落了脚,就能提前与明初碰面切磋。” 衡玉:“……” 以涂星华的聪慧,就算第一时间认不出‘明初’,按理来说多次接触下也会察觉到‘明初’身上的异常才对。 这一整件事背后,到底是什么情况? 金风楼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温柔乡,哪怕是白日,这里的靡靡之音依旧不曾停歇过。它傍湖而建,此时湖边停靠着几艘大船,中间那艘大船的夹板上摆着一张躺椅,温润雅致的少年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吹着舒适的秋风,神情惬意。 婢女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惊扰了少年的昏睡,她声音清脆:“公子,戚姑娘进城了。” 少年缓缓睁开眼,从躺椅上支起半边身子。 阳光浇洒在他的脸上,他露出来的那张脸与明初几乎有九成相似。 第56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4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衡玉抱着洗炼剑,在涂星尘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打动她前往涂家落脚时, 衡玉突然出声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既然暂时想不通, 那她就去涂家看看。 见到涂星华和‘明初’时, 她的所有疑惑应该都能得到解答。 涂府位于扬州城东边,整个府邸几乎占据了半条巷子。衡玉跟着涂星尘绕进这条巷子里,发现这条巷子过于冷清了些,青石地板上堆积了薄薄一层落叶,像是仆人疏懒忘了打扫。 衡玉将这一切纳入眼底,迈步走进涂府大门。 才刚进涂府不久, 涂老爷子拄着拐杖,亲自前来迎接衡玉。他气质儒雅, 笑声爽朗:“老夫久仰戚姑娘大名, 今日一见, 方知何为见面更盛闻名。” 这位涂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江湖里有名的豪杰,不过自从继承家业后, 就很少在江湖里出现。 衡玉朝他抱拳问好,表现出一副内敛温和的模样:“涂老爷子客气了。” 涂老爷子悄悄瞪了他儿子一眼, 亲自领着衡玉往待客的厅堂走:“戚姑娘杀人诛仙的美名早已传遍江湖, 老夫也是实话实说。” 衡玉略一苦笑,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位天机前辈……我之前从未在江湖里出没过, 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我的情况的。” “天机号称通晓江湖诸事, 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之前我与几位老友闲谈,猜测天机背后站着个非常庞大神秘的组织, 他们源源不断地为天机网络消息, 所以天机才能知道这么多江湖隐秘。” 说到这里, 涂老爷子自嘲一笑:“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 衡玉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涂老爷子言之有理。” 很快,他们一行人走到了专门用来待客的厅堂。 厅堂雕梁画栋、古韵十足,门侧摆着两盆幽幽盛放的君子兰,涂星华穿着一袭白衣,坐在厅堂里垂眸泡茶。 听到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涂星华放下手中的茶具,右手支着桌面,略有些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才刚站稳,就看到他爹亲自领着一位身穿红裙的姑娘走进来。 淡薄的阳光斜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得像是冬日里的一捧新雪,疏离而内敛。背脊挺得笔直,似是一柄随时都要出鞘的长剑。 似是察觉到涂星华的打量,衡玉顺势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两人对视,涂星华客气而礼貌地朝衡玉点头示意。很显然,他并没有将衡玉认出来。 当然,认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衡玉现在的容貌、气质、再到性别,都与明初天差地别,这得多强大的联想力才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衡玉从上到下迅速打量涂星华一番,看得出来,涂星华恢复得不错,面色红润,现在双腿已经能够使得上劲,估计再过几个月,他就能如正常人般行走自如了。 收回打量的目光,衡玉侧头看向涂老爷,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涂星华般,好奇问道:“这位就是涂老爷说的大公子吧。” 涂老爷请衡玉入座,顺着她的话介绍涂星华,末了解释道:“星华的腿才刚恢复,还有些使不上劲,所以不便出门去迎接戚姑娘,请戚姑娘见谅。” 衡玉自然是说无妨,转而问起明初现在可在府里。 涂星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温声解释道:“今日风和日丽,明初起了兴致,在早上时携着他的婢女前去泛舟游湖了,估计要到傍晚才会回府里。” 衡玉看向涂星华:“我看涂公子与明初似乎很熟?” 涂星华点头:“我与明初是知交好友,在他初入江湖时便与他结识,我的腿就是明初帮施针治好的。他这回来扬州城,原本是想来看看我的腿恢复得如何,恰巧听说了戚姑娘在江湖中的美名。明初性子张扬,又正好在武学上有了新的突破,便起了与戚姑娘交手切磋的念头。” 说到这里,他脸上泛起淡淡的歉意:“只是江湖里好事之徒颇多,把他的话传扬了出去,这才有了金风楼之约。如果明初的话给戚姑娘带来了不便,还请戚姑娘见谅,他稍后会亲自向姑娘道歉。” 衡玉眸光一闪。 身为明初本人,衡玉非常清楚她赋予明初的人设是什么。涂星华所说的这些,完美符合了明初的行事风格。 所以可想而知,那个假扮她的人,肯定非常熟悉明初的行事作风。 “原来如此,看来明初少侠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衡玉声音柔和。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外面又有新的脚步声响起,雅致张扬的少年逆光走进厅堂,随着他的走动,腰间的玉佩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华。 瞧着这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容貌,衡玉下意识摩挲身侧的剑柄——她知道是谁在假扮明初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假扮明初?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般,涂家遇到麻烦了,他们想要用这种办法把真明初和戚衡玉吸引来扬州城,请两人对涂家施以援手? 衡玉心下思忖着这些事,在身边的涂星华要站起来时,她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带着淡淡惊喜:“你是……咦,你……” 这短短几个词里,她的神态和语气一变再变。先是久别重逢的惊喜,然后是发现自己认错人的错愕茫然。 “不好意思。”衡玉抱拳,朝少年致歉,“我刚刚看晃了眼,还以为是遇到了一位故人。” ‘明初’下意识与涂星华对视两秒,很快,他收敛起脸上的失态,倒握折扇朝衡玉抱拳回礼:“戚姑娘,在下明初。” 衡玉恍然大悟:“原来阁下就是明初。” ‘明初’走进殿里,先向涂老爷子问好,才在衡玉身侧的空位坐下,好奇道:“莫非我与姑娘的故人容貌相似?” 衡玉摇头:“不是容貌,刚刚明初公子是逆光走进来的,我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清公子的容貌,而是先看清了公子的眼睛。那样的眼睛我只在一位朋友身上看到过,而且他也与涂公子交好,出现在涂府合情合理,我误以为是他出现在了涂府。” ‘明初’再次与涂星华交换了一个眼神。 察觉到他们两人的互动,衡玉慢悠悠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茶面,看着杯中那片没有过滤干净的细嫩茶叶在茶水间上下浮动。 这就是掉马的尴尬啊,‘明初’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然而底子早就被她扒了出来。 ——钟离乐。 是的,只有钟离乐假扮明初才能扮得这么像,涂星华不会戳穿他而是配合他,真正的明初知道后不会怪罪他。 “戚姑娘所说的故人可是钟兄?”‘明初’轻咳两声,突然出声问道。 “没错,就是钟离乐公子,当初他前往故剑山庄请人铸剑,我与钟离乐公子交谈一番,对他口中的江湖心生向往。所以在武功大成后决定下山进入江湖,感受感受他口中快意恩仇的江湖。” 衡玉面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直把‘明初’说得心里有些飘飘然,没想到自己当日的一番言语会给戚姑娘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系统在旁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它必须批评一下原男主,怎么才一见面就掉马了呢,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太差了,真的太差了! ‘明初’不知道自己被系统鄙夷了,他轻咳两声,压下心底的飘飘然之情:“戚姑娘这几个月里仗剑行走江湖,可否感受到了江湖的魅力所在?” 衡玉认真回想片刻,点头道:“钟公子所言无误。说起来,我赶到扬州城时,还以为我能在这里与钟公子偶遇。当初我与他的谈话并未尽兴,实在是太可惜了。” ‘明初’才刚进厅堂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与涂星华对视。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涂星华开口,秉退周围所有闲杂人等。很快,厅堂里只剩下他、‘明初’、涂老爷子和衡玉四人在。 衡玉面露警惕之色:“涂公子这是何意?” 涂星华连忙解释道:“请戚姑娘稍安勿躁,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姑娘说些要事,如果姑娘不乐意,我们涂府绝不强求;如果姑娘乐意,我们涂府会献上能令姑娘满意的报酬。” 衡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又看向一侧的‘明初’和涂老爷子,声音冷淡:“涂公子但说无妨。” “此事……”涂星华苦笑,“此事有些说来话长,先从明初的身份说起吧。” 他看向一边的‘明初’,朝‘明初’点头示意。 ‘明初’起身向衡玉行礼,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音色:“戚姑娘,也许我还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一番,我是钟离乐。” 衡玉有些怔仲:“你是钟公子……难怪刚刚我会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 霎那间,她的眼神变得犀利冷淡下来,似乎只要钟离乐的回答稍有差池,她的剑就会直接出鞘斩去:“你们假扮明初引我来扬州,到底是想请我做些什么?” 秋风顺着半遮半掩的门窗吹进厅堂,裹挟着淡淡的桂子清香。 因为衡玉一番话,厅堂里的气氛渐渐凝滞下来。涂老爷子最先出声打破沉寂:“不瞒戚姑娘,此事涉及到我涂府满门安危。不知戚姑娘走进涂府时,有没有发现偌大的涂府显得过分冷清了些。” 衡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涂老爷子道:“我们涂家是做漕运发家的,因为在江湖和朝堂上都有人脉,所以颇有几分薄面。但从半年前开始,涂家的漕运生意在明里暗里被人打压,经过钟贤侄的暗中调查,我们发现在这背后有太一宗的影子。” 太一宗看上了漕运行业的暴利,想要掺和进来。 说实话,如果太一宗只是想分一瓢羹,那也还说得过去,看在太一宗家大业大的份上,涂老爷子很可能就忍了。但太一宗这明显是奔着挤垮涂家来的。 两个月前,涂家接到一笔非常大的订单。如果能够完成这笔订单,赚钱的利润足以抵得上涂家过去整整一年的利润。为了吃下这笔订单,涂老爷子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其他的小单生意也暂时停止不接。 说到这里,涂老爷子那保养良好的脸上也不由泛出愁苦之色:“谁知道,这笔订单是太一宗设的局,目的就是抢走涂家的客户、彻底搞垮涂家。” “我不懂生意里的门道,此事与你们寻我过来有什么关系?”衡玉拧起眉来,表现得非常清醒。 涂星华温声接过话茬,继续向衡玉解释起来。 涂家做了几十年的漕运生意,在扬州城根深蒂固,哪里是太一宗想搞垮就能马上搞垮的。两方相争不下,江南的漕运生意大受影响。 “漕运是江南赋税的主要来源之一,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官府那边被惊动了。江南总督亲自掺和此事进行调解,让我们用江湖规矩来划分漕运地盘。”涂星华苦笑道。 所谓的江湖规矩,就是擂台比试。 双方各出五人,比试采用五局三胜制。这五人可以随便挑选,只有一个限制条件,就是年龄必须在四十岁以下。 因为涂家这边很难凑齐合适的人选,所以比试时间定在十一月初,留足了时间让涂家请外援。 衡玉诧异:“这个提议……” 依旧顶着明初容貌的钟离乐点头:“没错,江南总督这个提议看似是公平的,其实不然。太一宗身为武林第一门派,门下高手非常多,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五个合适的人选。” 涂家里面虽然也有不少高手,但这些人哪里能跟太一宗的高手抗衡。 钟离乐续道:“我与星华商议后,决定冒险假扮明初,一则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上明初;二则是想将戚姑娘引到扬州,寻求戚姑娘的帮助。请戚姑娘放心,就如星华刚刚所说,涂家会尽量开出让姑娘觉得满意的报酬。”现在已经关乎涂家的生死存亡了,只要她不是狮子大开口,涂家都会尽可能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有你、明初还有我在,我们三人应该能拿下三局的胜负。” “涂家这边会出一位高手,还会再邀请来一位高手,他们两人能胜自然是好,如果不慎输了,那也于大局无碍。” 可以说,钟离乐想得非常好。 明初的实力有目共睹,擂台上力压年轻一辈,掠尽同辈风采,如今又过去一年时间,明初的武功肯定会更进一步。 而戚衡玉的实力,很可能比明初还要强上一线。 他们两人上场比试,结果基本是没有悬念的。 如果衡玉不是一个人身兼两个马甲的话,她一定会为钟离乐的这番安排鼓掌。 衡玉沉默之时,钟离乐以为她是在思考利弊,耐心在旁边等待。 片刻后,衡玉突然抬眼看向钟离乐:“钟公子确定明初能赶过来吗?如果明初赶不过来,你们可有备选的方案。” 听到衡玉的询问,钟离乐正色,认真道:“我与星华都了解明初,以他的性子,只要听说了这件事,必然会赶来扬州一探究竟。他如果知道涂家有难,也不会吝于伸出援手。” 顿了顿,钟离乐苦笑:“但我不能保证明初能赶来,他也许正在哪里闭关也说不定。至于戚姑娘询问的备选方案,暂时没有。” 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不会采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太一宗实在是欺人太甚。 衡玉心下轻叹。 她想起自己对涂星华他们的承诺,只要他们遇到麻烦,她必然会赶去相助。 虽然现在她顶着的是主马甲,但殊途同归,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涂星华陷入麻烦境地。 “你们这样太冒险了。”衡玉开口,垂眸轻抚洗炼剑剑柄,“其实我与太一宗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有钟公子的面子在,涂家的委托我接下了。” 钟离乐先是欢喜,随后心底升起几分古怪。 戚姑娘与太一宗有仇,明初与太一宗也有仇,涂家与太一宗也有仇……这太一宗,到底想做些什么?思忖片刻,钟离乐还是想不到答案,他暂时把困惑压了下去,认真听衡玉后续的话。 “报酬的话,我想翻阅涂家珍藏的武功秘籍。”衡玉道。 这个报酬对涂家来说压根不伤筋动骨,涂老爷子爽快答应了:“事后我还会为戚姑娘奉上一万两银票。” 衡玉轻轻点头:“这一万两银票我收下了。不过这算是另外的报酬。”衡玉将手压在光滑平整的桌面上,声音轻柔,“既然钟公子没有合适的备选方案,那我为诸位想一个备选方案吧。” “我希望涂老爷去与太一宗交涉,我想在擂台上直接一挑二。” 顿了顿,衡玉觉得还是有些危险。原剧情里,钟离乐可不是靠武艺纵横江湖的,他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脑子。 于是她果断改口道,“还是直接一挑三吧,这样一来,无论其他几场比试结果如何,最终结果都能毫无悬念。” 一时间,涂老爷子觉得自己幻听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说自己要一挑三呢? 太一宗对漕运野心勃勃,他们的出战人选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能一挑二已经很厉害了,一挑三……这位戚姑娘的实力,不会已经是超一流高手了吧。 “戚姑娘……”钟离乐也觉得自己英年耳背了,“你刚刚说的是要一挑三吗?” 衡玉笑着调侃:“也许我刚刚说的是一挑五?” 钟离乐讪笑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戚姑娘刚刚那调侃的语气,与明初有几分相似。看来这些少年成名的高手都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 涂星华是表现得最镇静的一个,他温声道:“既然戚姑娘这么说,我和我爹会努力与太一宗那边交涉。无论如何多一个备选方案总是好的。” “不过如果力有不逮,戚姑娘不必勉强自己。” “涂公子放心。”衡玉平静回道。 这一路杀下来,她压根没有全力以赴。 是时候借着这场比试,让世人知晓这把冠绝天下的名剑,在她手里到底能发挥到何等地步了。 谈妥正事,钟离乐等人都松了口气。 午后阳光斜照入户,涂老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容和煦而亲近:“府里已经备好了院子,戚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去院子里小憩片刻,迟些我们再商谈要事?” “也好。”衡玉跟着起身。 她要往外走时,钟离乐快步跟在她身边:“我知道戚姑娘的院子在哪,不如我带戚姑娘过去吧。” 衡玉扫他一眼,轻轻点头:“麻烦钟公子了。”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衡玉抱着剑沉默不语,钟离乐抬手蹭了蹭鼻子,主动开口道:“我想跟戚姑娘道个歉。”言罢,他停下脚步,认真朝衡玉抱拳行礼。 看着钟离乐顶着明初的容貌站在她面前向她行礼,衡玉觉得有些古怪——就有种次马甲活了过来,正在向主马甲道歉的错觉。 钟离乐却误会了衡玉的意思,他轻咳两声,脸上歉意更浓:“不知道戚姑娘要如何才能消气?” 衡玉回神,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道:“我并未动怒,刚刚是在想金风楼比试一事。如果明初是钟公子假扮的,金风楼的比试还要再继续吗?” 钟离乐摊手,光棍道:“不用,就说你和明初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所以决定改用坐而论道的方式进行切磋比试。” 第57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5 涂家在待客方面安排得非常周道, 给衡玉准备的是府中最好的院子,临水照花,清幽宽敞。 钟离乐将衡玉送到院门口, 正准备告辞离开, 突然被衡玉出声叫住。他以为衡玉有什么要事想请他帮忙,转头笑着问衡玉怎么了。 衡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几年前钟公子进入故剑山庄,应该是想要趁机调查故剑山庄里面的事情。不知道钟公子现在还好奇那些隐秘吗?如果你仍想知道的话, 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询问。” 自从她出现在江湖后, 无数人想从她这里探听故剑山庄的消息, 其中不乏太一宗的探子, 但衡玉基本都没出声透露过什么。 钟离乐听到她的问题,愣愣点了点头。衡玉琢磨了下,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确定钟离乐等会儿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后, 她将钟离乐请进院子里, 吩咐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沏一壶茶, 与钟离乐坐在院中凉亭里吹风,顺便谈论起有关《养剑诀》的事情。 “还好戚姑娘没有出事。”半晌, 钟离乐真心实意地为她庆幸道。 衡玉哑然, 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些什么。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上,继续说着《养剑诀》与太一宗的关系。 “我所有痛苦的根源, 都起于太一宗。所以刚刚在厅堂里我才会告诉诸位,我与太一宗有不共戴天之仇。” 钟离乐眸光微沉,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起来。 太一宗在江湖里的势头越来越大, 作为江湖第一大势力, 他们行事如此没有顾忌, 这于江湖是祸非福啊。等涂家的危机告一段落后,他必然要多花些心思,深入调查太一宗。 聊完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后,两人随意叙着旧,等到一盏茶用完,钟离乐起身告辞离开,让衡玉能够好好休息。 在离开前,他朗声笑道:“如果戚姑娘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或者星华。” 对于这位戚姑娘的遭遇,他是有几分怜惜的。当然,戚姑娘实力强悍,并不需要外人给予怜惜之情,但钟离乐觉得自己如果能帮她做些什么,他是很乐意去帮忙的。 衡玉能大概能感受到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那份悲惨而沉重的遭遇一直是原身在承受,不过衡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承了他的情。 在涂府住下后,衡玉基本没出过门,绝大多时候她都是待在院子里翻看涂家的武功秘籍。偶尔钟离乐会带着涂星华过来找她聊天,双方坐在一起下棋或者谈论江湖之事,相处得颇为愉快。 涂府里,涂星华坐在轮椅上,膝盖处盖着薄毯免得受凉。他右手指尖捻着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思索着该往哪里落子。 钟离乐在旁边观棋,兴致勃勃给他提意见。 衡玉也不阻挠钟离乐,安静等着他们两个琢磨该怎么落子。 琢磨了片刻,涂星华实在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把黑子扔回棋盒里爽快认输:“是在下输了。” 他以前不良于行,为了磨练心性,开始跟着父亲学习下棋。久而久之,他周围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涂星华没想到,他才和衡玉下了一个照面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衡玉挽起袖口,慢慢收拢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将它们都扔回棋盘里。碧玉色的棋盘衬得她的手骨节如玉,整只手除了常年习剑摩擦出来的茧子外,几乎没有别的瑕疵 “现在距离金风楼一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你们找到明初了吗?”衡玉明知故问。 “暂时还没有。”涂星华温声道,“明初估计是在哪里有事耽搁了,赶不过来也就罢了,我只希望他不要是身陷什么险地。” 衡玉点头,提醒道:“那消息是时候放出去了。” 很快,一则消息传遍整个扬州城。 ——明初疑似生了场重病,暂时无法动用内力。他与戚衡玉一见如故,戚衡玉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提议将金风楼上的比试改为在涂府里坐而论道。切磋一事延后再议。 为了能够围观到明初和戚衡玉一战,江湖里有不少人急匆匆从其他地方赶来扬州,得知这个消息后险些气得吐血。 但才刚郁闷一瞬,涂家和太一宗争斗的消息又传开了。和明初、戚衡玉比起来,自然是涂家、太一宗的漕运之争更惹人关注。 没有白跑一趟,众人的郁闷之情消减不少。 “涂老爷!”厅堂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我记得我们曾经达成过共识,你不会将这场比试的消息宣扬开。” 涂老爷子装糊涂,打了个哈哈道:“三长老此言差矣,我们涂家并没有宣扬过此事,也许是你们太一宗这边走漏了风声也说不定。” 这个八字胡男人正是太一宗三长老,奉太一宗掌门之命,前来扬州负责江南漕运一事。 瞧着八字胡男人怒意未消的模样,涂老爷子端起手边的茶杯,神情悠然:“其实我觉得,这场比试宣扬开也没有任何问题,三长老在担心些什么,是担心太一宗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吗?” 心事被人戳中,三长老脸上的怒意稍微收敛起来。 涂老爷子抿了两口茶,将茶杯放回桌面,陶瓷做的茶杯磕到木桌时发出轻微脆响:“既然事情已经闹大,我觉得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正大些来比试。比试地点还没定下,我看金风楼就很合适。” 三长老眉心微拧,权衡利弊一番,不知是想通了什么,迟疑着点头:“可以。” 涂老爷子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继续道:“之前太一宗提出来的要求,我们涂家可以答应,但有个前提条件,我们这边也提出一个要求,三长老觉得如何?” 这一回三长老没有马上给出答复。 涂老爷子越来越清楚眼前的人是怎样的小人,不等三长老作答,涂老爷子直接将要求提出来:“我希望太一宗能够允许一人比试两场擂台赛。” 三长老眼睛微微眯起。他知道戚衡玉和明初如今都暂住在涂府,这两个人很可能都站在了涂老爷子那一边,如今明初生了重病,涂府那边很可能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明初的人,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沉吟片刻,三长老还是拒绝了。涂老爷子一时愤怒,抬手扶额,像是被气昏了头脑般口不择言:“一人比两场不允许,那一人单挑两人总该可以了吧。” 三长老眼珠子转了转,在涂老爷子反应过来前迅速拍板:“就如涂老爷所说,如果涂府请来的外援可以一挑二、一挑三,那么太一宗这边没有异议。” “你们!太一宗简直欺人太甚!”搭在拐杖上的手慢慢收紧,涂老爷子恨恨地用拐杖敲击地面。 “此言差矣。”三长老连忙摆手,“涂老爷莫要忘了,这个要求是你提出来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涂府的要求,那么我们太一宗提出来的要求,涂老爷这边应该也没有异议了吧。” 涂老爷子怒气冲冲起身,丢下一句‘没有异议’直接离开厅堂。等到消失在三长老的视线之中,涂老爷子脸上的怒色才渐渐收敛下来。 刚刚他是在与三长老讨价还价,如果直接要求一挑二、一挑三,以三长老这种小人性情,定然会推三阻四,只有像现在这样让三长老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三长老才会爽快答应下来。 现如今小人当道,也难怪江湖里的风气越来越不好。 回到涂府后,涂老爷子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复述给衡玉几人听。末了,他道:“太一宗这种势头必须要遏制,迟些我会动用自己在江湖中的人脉,私底下调查太一宗做的其他事情。” 衡玉眸光微闪,故意把话题引到天机身上,让涂老爷子暗中调查出结果后不要自己站出来,而是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天机。 衡玉道:“天机通晓江湖诸事,在江湖中的威望越来越高。而且他行踪隐秘,就算太一宗的人想要报复,也未必能够寻到天机的踪迹。”在这件事上,再没有比天机更好用的身份了。 钟离乐作为跟天机有过直接接触的人,点了点头应和衡玉的话:“戚姑娘所言甚是,就是天机前辈的行踪捉摸不定……” 衡玉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这么一个说法:拥有无字天书的人会成为江湖的守护者。如果这个说法没有问题,天机绝对会与太一宗对上的,到时候他会直接亲临涂府也说不定。” “希望如此吧。”虽然钟离乐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时间转瞬即逝,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情况下,十一月初一,比试之日到来,江湖人闻风而动,齐聚金风楼! 金风楼外有一座很宽敞的高台,以往这里是用来表演的,如今正好成为了比试之地。 江湖的肃杀淡去了温柔乡里的靡靡之音,金风楼里紧闭房门,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开门户做生意。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江湖人士到了金风楼外,他们寻找到合适的位置站着,耐心等待比试开始。 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太一宗一行人抵达金风楼。 看着那几个被围在正中央的人,不少江湖人眸光闪烁,里面精光大作。 “太一宗三位长老,风皇王木风,毒圣沈无名。这个阵容已经是江湖最顶尖的阵容了吧。” “太一宗居然把风皇和毒圣都请了过来,他们的面子也太大了,看来涂府这回危矣。” “涂府那边能拿得出手的人有谁?最出名的应该就是戚衡玉和明初了吧,结果明初还因病卧床不能出战,哪怕戚衡玉能赢,也是只能赢一局。” “哎,这倒未必,不是说可以一挑二、一挑三吗?” “说戚衡玉能赢已经是抬举她了,她一个江湖小辈对上风皇他们,还想完成一挑二,一挑三的壮举?” 在场几乎没有人看好涂府,而少部分人也不看好,但他们发自内心地希望涂府能赢——他们也和涂老爷子一样,看出来太一宗的威胁。太一宗现在的势头太盛了,最好能够借此事遏制他们的势头,挫挫他们的锐气!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涂府一行人姗姗来迟。 看到涂府那行人时,众人心底忍不住失望——戚衡玉,钟离乐,涂家实力最高的涂修,千杯居士。 涂府请来的人不能说不强,但对上太一宗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士,就有些不够看了。 咦?有些人疑心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数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数错,涂府这边的确只来了四位江湖一流高手。 “明初病重不能出战,涂府家大业大,难道就选不出新的人选来参加比试吗?” “如果只是随便选个人来比试,那当然容易。但江湖一流高手又不是大白菜,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正常。” “唉,看来涂府已经是彻底放弃了这场比试,现在只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各种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衡玉几人身处于舆论中心,表现得都很淡定。 很快,太一宗那边,三长老朗声笑着迎上前来,与涂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你们这边可是都到齐了?” 涂老爷子神色不虞,淡淡点了点头:“到齐了。” “这……”三长老又是哈哈一笑,“我们已经留了两个月时间给涂府请外援,但涂兄还是凑不齐五个参赛人选,如果输了比试,也请涂兄不要怨天尤人。” 涂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硬不软地回道:“三长老所言甚是,输了比试的那方可千万别怨天尤人。” 三长老听出了这句话里的阴阳怪气,但压根没多想。他抬手抚须,脚步一拐来到衡玉面前:“久仰戚姑娘大名,知道戚姑娘进扬州时,其实我是很想请戚姑娘过府一叙的,奈何涂府那边先了我一步,所以我直到今日才见到戚姑娘的面。” 衡玉轻轻笑道:“没关系,反正三长老来请我我也不会过去,和先后没有关系。”言语之间,没有给三长老留一点儿面子。 旁边站着的钟离乐险些压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客气了,干得好! 三长老脸色僵住,目光在衡玉怀里的洗炼剑上停留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笑着道:“距离比试时间已经近了,那请诸位好好准备吧。” 阳光浇洒在湖面上,折射出的光芒散落到高台,衡玉抬手,用手掌挡住刺眼的阳光,细细感受着阳光和风的轨迹。 没过多久,巳时到了。 官府那边派来主持比试的裁判走上台,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第5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6 太一宗这边最先上场的是五长老, 涂家这边直接派出涂修。两人施展轻功来到台上,很快就战在了一起。 十几招过后,明显能看到涂修处于攻势, 五长老处于守势。 “咦, 看来这第一局涂家那边稳了。”有些眼力不够的人下了定论。 擂台下方,衡玉也在跟钟离乐讨论他们两人的比试,她肯定道:“涂修危险了。” 涂修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时间越久越容易露出破绽。太一宗的人明显针对他做过研究, 知道以什么方式能够拿下他。 钟离乐神色凝重, 目光落在风皇王木风身上:“风皇以轻功步法闻名江湖, 这正好克了我的武功路子, 不知道太一宗那边是不是专门将他请了过来的。” 话音未落,另一头的风皇似乎是察觉到钟离乐的打量般,抬眸与他对视。 看清风皇脸上的戏谑之色,钟离乐心下一沉, 知道自己接下来不能心存侥幸了。风皇虚长他十几岁, 功法又正好克了他, 接下来他怕是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 “不用担心。”衡玉也盯着风皇,语气平淡, “如果第一局涂修输了, 第二局就由你上吧。总要给我留下三个对手,让我在一挑二和一挑三之间有个选择的余地, 你说是不是?” 钟离乐:“……”他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压下心底的吐槽, “戚姑娘, 之前我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但我现在觉得, 如果你与明初遇见, 绝对会详谈甚欢、一见如故。” 这两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和肆意简直如出一辙。 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明初说出这番话时神情张扬桀骜,而戚姑娘神情冷淡。 衡玉眉梢微扬,有些诧异地扫了钟离乐一眼。 系统惊道:【你这是要掉马了吗?!】 衡玉下意识扫了眼自己光滑的左手掌心,回系统:“我的伪装应该没出问题,钟离乐他……很可能是觉得我的说话风格熟悉。” 容貌可以伪装,武功路数可以伪装,性别也可以伪装。 但是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是最难伪装的。 只能说,钟离乐不愧是能够假扮明初的人,把她的性格摸得很透彻。 回完系统,衡玉才回复钟离乐:“是吗,那我很期待与明初见上一面。” 两人交谈之时,擂台上的形式几经变换。涂修的气势拉到最盛,却缺少了几分变化的余地,在一次挥动武器击不中对手后,他被五长老的袖中剑划中脖颈,一瞬间血流如注。如果不是涂修即使闪避,勉强避开了颈间动脉,他必然当场就断了气息。 所有人都被这番变故惊到了。 很明显,太一宗这边是直接痛下了杀手。 大量失血让涂修的神色刹那间变白,他朝裁判打了个认输的手势,踉跄往擂台边退开。 涂家的人立即迎上前去,点穴为他止血,紧急处理他脖颈的伤口。 涂老爷子围过去瞧了涂修几眼,额上都是冷汗。见涂修已经痛得晕了过去,涂老爷子恨恨转身,拧着眉看向太一宗的五长老。 五长老无辜微笑:“擂台上刀剑无眼,刚刚如果不是我反击及时,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了,还望涂兄能够见谅。” 衡玉走到涂修身边,把她自己调配的伤药递给涂府下人,让他们给涂修用上。这种伤药的止血效果非常好。 她起身时,正好听到五长老这句话。 在涂老爷子要出声反驳这句话前,衡玉抬手鼓掌,声音在金风楼四处回响:“五长老说得对,擂台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论。涂修的伤我们这边认了。” 刚刚还胜券在握的五长老神色一凝,似乎是察觉到了衡玉话中的含义,他深深看着衡玉:“你身为洗炼剑之主,太过弑杀,是要被洗炼剑反噬的。” 衡玉轻笑:“我再弑杀,也不如太一宗里某些人歹毒。” 听到她这么不加遮掩地表露出自己对太一宗的不满,周围围观的人都愣住了,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起来——看这情况,戚衡玉是与太一宗有深仇大恨啊,难怪她会站在涂府那边帮涂家人对付太一宗。 “年轻人行事肆无忌惮,还是得我们这些做前辈的教一教你行走江湖的规矩才好。”太一宗的三长老呵呵笑起来,用年龄来压她一头。 “三长老能教我什么江湖规矩?是教我用人命来练剑,还是教我咄咄逼人,不给其他势力留活路?” 用人命来练剑?不给其他势力留活路? 不少人都愣住了。 如果说是后者那还能理解,太一宗现在很明显就是在仗势打压涂家,一旦漕运生意都落到太一宗手里,涂家势必没落。 但是前者……想到戚衡玉出身故剑山庄,众人隐隐猜到了些什么。这种以人练剑的手段可是比一些邪魔歪道还要歹毒。 三长老等人的脸色都变了,实在没想到衡玉会如此猖狂:“戚衡玉,你好胆!” 洗炼剑瞬间出鞘,冰凉的剑身被阳光照耀,森冷肆虐之意弥漫开来。衡玉以剑尖直抵着太一宗众人:“是你们先羞辱我的,凭你们也配来教我江湖规矩?” “戚衡玉!” “也别走什么流程了。”衡玉道。“你们直接上吧,一挑三或者一挑四都可以,让我用我手中的剑,教诸位我的规矩。” “只不过刀剑无眼,如果出了什么事,还请诸位不要忘了刚刚你们自己人说过的话。” 狂妄。轻蔑。张扬。 哪怕是对上太一宗,依旧分毫不让。 这样的姿态可以说是过于嚣张,但是剑者意志也被她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少剑客望着衡玉的目光彻底变了,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要看看她是真的不自量力,还是基于实力的反击。 “你要一挑三?” 衡玉不应,施展轻功跃到擂台上,平静俯视擂台下方的三长老众人:“可以。如果五长老还有余力的话,也跟着三位一起上吧。你们放心,我击败他不算人头。” 让五长老上擂台的目的很明显,她想要五长老当场血溅擂台。 五长老几人被她的这番姿态激怒,盯着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怒火来。他们这些人早在江湖成名已久,现在却被一个初入江湖不久的小辈蔑视到这种程度。 “三长老,既然她要送死,我们就成全她吧。”毒王沈无名冷笑道,他曾经在研制毒|药时中过剧毒,嗓子被药坏了,现在说话时声音嘶哑,宛若毒蛇在暗处轻轻吐舌。 “我们太一宗要以四打一,这个消息要是在江湖里传扬开,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们。”哪怕气得狠了,三长老仍然保持理智。他如果坏了太一宗的名声,宗主和太上长老绝对会怪罪于他。 “但我们不应战,同样要被笑话。”毒王说道。 五长老抬眼,与衡玉隔着虚空对视,狠狠拧起眉来:“她如此狂妄,肯定是有自傲的资本,若单打独斗,我们这边怕是都赢不了她。” 衡玉提着剑安静等着他们。 所谓的又当又立,就是太一宗了,他们私底下做了那么多恶事,又怕丢了宗门的名声,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总喜欢遮遮掩掩。 不过,衡玉并不担心太一宗会不应战。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们的性命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他们不会敢与她单打独斗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能无耻到什么程度,会出多少人与她战斗了。 太一宗的人低声谈论时,钟离乐等人也在交谈。 “戚姑娘此举会不会太冒险了?”涂星华脸上难掩忧虑。 “放心,戚姑娘是个有分寸的人。”钟离乐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日洗炼出鞘的场景。 剑如惊鸿,劈斩而去时天光洒落、风雨永寂。 周遭有万事万物,但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一剑。 看完那一剑后,钟离乐心底只有一个想法:这样强大的剑客怎么可能会落败。 “说起来,戚姑娘与明初真像。”涂星华突然感慨。 钟离乐眉心一跳,下意识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涂星华笑:“是啊,他们二人一定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这样相似的性子,肯定能找出很多共同话题。 钟离乐摸了摸下巴,啧一声道:“两人年龄也相近,也许将来能成一对神仙眷侣也说不定。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太一宗那边总算是讨论出了一个结果,三长老、四长老和毒王沈无名各自施展轻功来到擂台上,三长老沉声道:“你想靠自己一个人来改变整场擂台赛的结果,身为前辈,我们就成全你的想法。” 衡玉慢慢收拢手指,紧握住洗炼剑,有些遗憾地看着五长老:“五长老不再考虑考虑也一起上台?” 擂台下方的五长老冷哼一声:“等你打过这一轮后还能活下来再说吧。” 衡玉不再看他,垂眼等待着这场比试开始。她能感觉到三个对手在不断变化着自己的站位,打算以前后呼应的站位来围攻她。手中的洗炼剑似乎是感应到了威胁,轻轻发出剑鸣声。 裁判的声音刚刚落下,就有人开始动了。毒王催动内力,毒雾之气弥漫开,带着淡淡的腐蚀性;三长老他们刚猛的攻击隐于毒雾之间,狠狠向衡玉劈来。 然而——衡玉动得比他们还要快! 一抹剑光从天而降,劈斩开眼前的毒雾,化解掉两道攻击,继续向前突袭纠缠而去。四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衡玉不避不退,采用了正面迎敌的姿态。 有人与她挥掌比拼内力,她催动内力与对手击了一掌,使得对手往后倒退两步。 有人借着身法与她周旋,她的身法飘渺,远胜对手。 无论是内力还是身法,她都力压对手。而这些都不是她最强大的地方,她是个真真正正的剑客,是如今公认的天下第一剑。 剑是杀人的利器,剑术是杀人术,所以剑客每一次挥剑,都必然要见血。敌人的血雾在空中翻飞,这些雾看着可比毒王营造出来的毒雾还要浓郁。 待那惊艳的剑光终于停下移动时,衡玉微垂手腕,剑尖指地,剑上的血迹缓缓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上凝成一小股血泊。 而她面前,安静无声地躺着三具被长剑贯穿的尸体。 第59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7 那三具尸体, 擂台下方的众人再熟悉不过。一刻钟前他们还站在那里耀武扬威、以势压人,现在就倒在了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 金风楼外非常大,但此时却鸦雀无声, 每个人紧紧盯着擂台,神情惊疑不定。 官府那边派来的裁判迅速落到擂台上, 他先是有些敬畏地扫衡玉一眼,朝她抱了个拳,确定她身上没有杀意传来, 才快步走到那三具尸体面前。 明明三具尸体的身份都很明显, 但裁判还是先认真打量了这三具尸体的容貌,确定他们是真的三长老、四长老、毒王后, 他悄悄抽了抽嘴角,检查起他们身上的伤口。 衡玉早已掌握了剑气, 她挥舞洗炼剑时, 剑气也在肆虐, 所以三长老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 地上凝成了小股的血泊,但是他们三人的死因是完全一致的—— 一剑封喉! 来不及发出任何悲鸣,来不及发出任何求救或者认输声, 就被那势如雷霆的长剑彻底贯穿了喉咙。看着几具尸体定格在脸上的表情, 裁判猜测他们倒下的时候肯定是惊愕与恐惧, 因为他们在死前,也许连她那一剑是怎么刺来的都没有发现。 太快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始终是江湖的至理名言。 裁判从地上起身时,衣摆处沾染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还是温热的。 “本场比试, 戚衡玉胜。” “整场擂台赛, 涂府胜。” 裁判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在退下擂台前,忍不住朝衡玉再次抱了一拳。衡玉长剑染血不便行礼,只淡淡颔首示意,裁判却觉得她的礼数已经很到位了。当一个人足够强的时候,她是有资格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 裁判的声音在内力的加持下,在金风楼外回响,也打破了金风楼外窒息般的宁静。 “一挑三,居然真的赢了!”这道喊声因为太过震惊,说到最后险些破音。 “三长老、四长老、毒王,这三位都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然而他们在戚衡玉面前,连一刻钟都没能坚持下来,她现在……到底有多强?”有人咽了咽口水,问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的风采吗。” “以一己之力成功决定了整场擂台赛的胜负走向,成为扭转乾坤的人物,太强大了,江湖里真是出了一号了不起的人物。”关键是她还如此年轻,再给她十年,不,再给她五年时间,这江湖的形势怕是就要彻底变了。 围观众人纷纷发出惊叹声,有些少女盯着衡玉的目光里异彩连连,与此同时,太一宗这边的人就很气急败坏了。 “三长老他们……死了?”有个小辈颤着声音问道,“这怎么可能,三长老他们威振江湖多时,那戚衡玉还这么年轻。” 被请来的风皇王木风下意识抖了抖身体,庆幸他没有像毒王一样抢着上擂台,不然现在毙命于剑下的人就要是他了。 王木风可不觉得自己能比三长老他们强多少,他以轻功身法闻名江湖,然而他在下方观战时看得很清楚,那把洗炼太快了,哪怕是他也没有把握闪避开。 ——连风皇都避之不及的速度,普通人更没有闪避之力。 毫无疑问,场下最畏惧的人是五长老。他脸色铁青,抬眸看了擂台一眼,恰好撞上了衡玉的视线。 在比试时,衡玉用内力护住了自己,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沾染到她身上。她瞧见五长老,缓缓抬起染满血迹的洗炼剑,以剑尖抵着五长老:“身为太一宗长老,五长老要上台来为他们报仇吗?” “此战与擂台赛无关,而是你我之间的私仇,只有场上任何一人死亡,这场比试才能终结下来。” 在解决掉三长老他们后,衡玉没有停手,而是再次出声发难,想要把五长老也端了。很显然,早在涂修出事时,她就对五长老大动了杀心。 五长老脸色剧变,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冷汗顺着他的脸庞轮廓缓缓滑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想要拉开和衡玉的距离。然而等他这一步退完,五长老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他有些羞愤,但更多的还是畏惧。他不能上台,如果上台必死无疑。 “戚衡玉!”五长老色厉内荏,强撑着出声,“你太狂妄了!连杀我太一宗两位长老、一位朋友,你难道不清楚与我太一宗对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衡玉冷笑,眉眼间俱是讥讽之意:“擂台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论,这可是五长老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你要杀涂修兄时就说刀剑无眼,轮到我杀太一宗的人时就成了我狂妄?” “颠倒黑白,出尔反尔,不愧是出身于太一宗的五长老。” 她毫无顾忌,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了五长老的脸皮。说到这里,衡玉用力抖了抖洗炼剑,将剑身上的血迹全部抖落干净。 “不过我很好奇五长老口中的后果是什么,不如五长老现在来擂台上为我演示一番?” 五长老不动。 周围一些人实在忍不住笑意,垂下头笑出声来。尤其是以钟离乐忍笑忍得最辛苦,戚姑娘这一番话实在是太刁钻、太促狭了。 涂星华一开始也是笑的,笑到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笑意,但是慢慢地,他似乎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慢慢拧起眉心来,看向衡玉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深意。 衡玉又等了片刻,遗憾抬手,将耳侧的碎发慢慢别到了耳际后方:“看来五长老是打定主意不与我比试了。也罢,我不为难五长老,你上来为他们收尸吧。” 五长老心底对衡玉的憎恨又更上了一层楼,今天的事情一旦传扬来,他在江湖里的威望绝对会瞬间降落到谷底。然而威望降落到谷底,也好过丢了性命。 大概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五长老直接派了几个手下跑上擂台,收敛三长老他们的尸体。 瞧见这一幕,有些人咧了咧嘴,小声嘀咕道:“这五长老已经是被吓破了胆吧,连上擂收敛尸体都不敢了。” 他旁边的人搭腔嘲讽:“嘿,谨慎些多好,毕竟是江湖里早已成名的高手,惜命也是正常的。” 衡玉抬手收剑归鞘。 剑入鞘时撞击到金属制的鞘身,再次发出清脆的剑鸣声。 抱着洗炼剑,衡玉慢慢走下擂台,很快涂家的人就围了上来。涂老爷子满面红光,笑容和煦而激动:“这回可真是多亏了戚姑娘。” 衡玉被他们的激动情绪所感染,脸上也多了几分浅浅的笑意:“涂老爷客气了,我既然接下了你的委托,自然要尽心尽力,如今也算是幸不辱命。” 涂老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觉得暂时不急,他就默默把自己的声音咽了下去。 钟离乐也迎上前来,笑着对衡玉说:“很厉害,非常厉害。从此以后,天下第一剑的美名就要在江湖里传扬开了,我刚刚过来时还听到有些人说你的名号可以叫剑霜寒。” 衡玉微愣:“剑霜寒?” “是啊,一剑霜寒十四州。这个名号是不是很符合?” 衡玉失笑:“还算中听。”比起什么毒王、戚仙子之类的名号,这个名号已经算是很有美感、很有诗意了。 “好了好了,此间事差不多已经结束,我们回涂府吧,今晚你我把酒言欢,不醉不归!”钟离乐高兴道。 衡玉连忙摆手:“把酒言欢还是算了,实不相瞒,我不会饮酒,而且每次饮酒都会觉得身体不舒服。” 被人搀扶着走来的涂星华正好听到衡玉这句话。 他先是一愣,心底的一些猜测又淡了下去。也是,他那个猜测太离谱了,可能真是他想得太多了吧。 转身离开时,衡玉的视线恰好扫到了涂星华身上。看清涂星华脸上的表情,衡玉心头微跳,声音柔和:“涂公子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涂星华歉意一笑,“戚姑娘刚刚经历过一番……”原本想用苦战来形容,但看着戚姑娘这气都不喘一口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一点和苦战挂钩的地方,他强行改口道,“经历了一番战斗,一定是有些累了,我们回府休息,然后再论其他吧。” 衡玉笑着应了声是。 抱着洗炼剑跟随众人回涂府时,衡玉眸光微垂,啧了一声,向系统感慨道:“他们二人也太敏锐了。” 她今日的行事风格与明初实在是太像了,所以惹得涂星华起了些许疑心。后来她说自己饮酒过敏,这才让涂星华打消那淡淡的怀疑。 好在涂府的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她再在扬州多留两三日,也是时候离开。 一行人回到涂府,衡玉先回院子里沐浴一番,换了身新的衣裙后,衡玉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她微微垂下眸,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 因为刚沐浴过,她涂抹在左手掌心的药粉被水冲化了一些,露出了那被药粉遮盖住的狰狞剑疤。 衡玉取了一团新的药粉抹到掌心上,动作细致而快速地做好伪装后,她抱着洗炼剑转身出门,在婢女的带领下赶去前厅参加庆功宴。 这场庆功宴,衡玉是绝对的主角。 衡玉对庆功宴不太感兴趣,但她知道涂家心底的那口气压得狠了,现在正是头顶阴云拨开、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所以也不扫众人的面子。 宴席中间,衡玉问了下涂修的伤势,知道他已经度过危险期,淡淡点了下头。 宴席结束后,涂老爷子送走宾客,才走回他的书房。书房里,衡玉、钟离乐和涂星华三人早已经坐在里面边下棋边等他回来。 “戚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涂家铭记于心,日后只要戚姑娘开口,我们涂家会竭力相助!”涂老爷子深吸口气,郑重地对衡玉许诺。 第60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8 这一回的擂台赛可以说是出人意料, 哪怕涂老爷子早就知道衡玉的实力不简单,也没想到她会解决得如此轻松。 衡玉出声请涂老爷子坐下,才道:“涂家的危机暂时过去了, 但并没有真正平安。” “戚姑娘的意思是?”涂老爷子温声问道。 衡玉道:“太一宗对漕运势在必得,如今一计不成, 他们未必会轻易收手。” 涂老爷子沉沉点头,太一宗近些年的行事越来越霸道了,现在他们输了擂台赛, 短时间内不会再对涂家出手, 但时日长了,难保他们又想出新的计策来坑害涂家。 见涂老爷子明白她的意思, 衡玉平静续道:“所以涂家不能心存侥幸,只要太一宗依旧觊觎漕运生意, 涂家与他们就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涂老爷子也是老狐狸了, 知道衡玉是在暗示些什么:“戚姑娘放心, 我们涂家会在暗中调查太一宗, 也会联合其他对太一宗心存不满的家族和宗门,来共同遏制太一宗之势。” 聊完抵抗太一宗的事情,涂老爷子又力邀衡玉成为涂家客卿。 如果她成为涂家客卿, 每年都能从涂家这里支走数千两银子, 还能无条件观看涂家的各种秘籍, 需要做的就是在涂家有难时过来助涂家度过一劫。 衡玉自然是答应了。 她应下来后,涂老爷子对她的态度愈发亲近了几分,得知她是孤儿出身,家中没有长辈, 便让她改口喊他一声‘涂伯伯’。 天色将暗, 衡玉和钟离乐起身告辞离开, 钟离乐送衡玉回她住的院子。 “你是不是要离开扬州了?”钟离乐突然问道。 衡玉不奇怪他能猜到:“我打算两日后离开。扬州是温柔乡,在这里歇会儿不错,但是待久了会钝了我的剑。” “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衡玉回道:“去塞外吧,我还没见过那里的风光。”而且据她调查到的一些消息来看,太一宗在塞外那边也有大动作,她打算去深入查探一番。 钟离乐点头微笑:“我曾经去过塞外一回,那里的风光很不错。我有一位妹妹现在就在塞外那里。” 衡玉知道他说的是包妍,看来直到现在,钟离乐依旧只是把包妍视作妹妹。 夕阳斜照,苍苍暮色笼罩着前方的小院。钟离乐在院门前停下脚步,挥手与衡玉道别时,他出声道:“去杀五长老时记得喊我一声。” 衡玉侧头看他,笑道:“喊你去围观吗?” 钟离乐道:“虽然你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这种喜事,多一个观众围观也是好的。不过你打算怎么杀他?” 怎么杀五长老? 对衡玉来说,就是仗着自己卓绝的轻功身法进入五长老的屋里,点了他的哑穴后将他喊醒,欣赏完他那惊恐的表情后,用他自己的刀刺穿他的心脏。 杀他,既不用多大费周章,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洗炼剑。 轻轻松松解决掉一个人,衡玉和钟离乐施展轻功离开此地。 他们来到街道时,晨曦正好刺破天际,将沉睡中的扬州城慢慢唤醒。一大清早,街道上就有不少早点铺子支了起来,到处都是一副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景色。 衡玉走到烧饼铺子前,麻烦老板帮她烙了两个烧饼,将其中一个递给钟离乐。她咬了一口烧饼,慢慢咀嚼咽下后,对钟离乐说:“我要走了。” 钟离乐也咬了口烧饼,朝她扬眉轻笑:“这里距离城门也不远了,走吧走吧,送你到城门再回来,正好边走边吃早饭了。” 这段路的确不长,吃完手中的烧饼,城门近在眼前。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钟离乐先行开口。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衡玉握剑抱拳,转身出了城门。 今天正巧也是太一宗的人启程离开扬州的日子。 他们一大清早起床,洗漱过后聚集在前厅,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五长老的身影。有人自告奋勇跑去喊五长老起床,片刻后,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后院传来。 前厅里面的众人脸色一变,知道肯定是出了事情,但当他们跑进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屋子,看见目露惊恐之色的五长老的尸体时,还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谁干的?” 风皇王木风还没有离开,瞧见这一幕,他心下难掩恐惧:“……能够悄无声息潜入院子杀死五长老,做到这一步的,在这扬州城里还能有谁?” 他就住在五长老不远处的屋子里,然而连他也没察觉到戚衡玉潜入的动静。如果说戚衡玉昨晚是来杀他,那现在躺在床上凉透的人就要变成他了。 “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当真不怕得罪我们太一宗吗?”五长老的亲传弟子眼眶通红,恨声问道。 这几年里,他跟随师父出入过不少地方。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把太一宗的名头搬出来,他们就会受到对方的礼待。 然而那个叫戚衡玉的女人,却完全不把太一宗放在眼里。 风皇王木风扫了这个年轻弟子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免得被太一宗的人记仇。 以戚衡玉的实力,只要不是太一宗的太上长老出手,其他人基本都奈何不了她。到了她如今的地步,已经有了肆意行事的底气。 江湖第一门派太一宗?得罪了又怎么样。再给她几年的成长时间,连太一宗那位太上长老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想到这里,风皇的眉心狠狠拧起来——他能想到的东西,太一宗那边自然也能想到。 夭折的天才就没有任何威胁了。太一宗那边应该不会给戚衡玉留下成长的时间,看来……那位太上长老要重新出世了。 风皇的猜测没有出错,扬州这里交通便利,又汇聚了非常多的江湖人,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以飞快的速度在江湖里传扬开。 消息传回太一宗当天,太一宗宗主气得摔了自己最喜欢的那盏花瓶。他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动怒,身上也投着一股书卷气息。 “故剑山庄戚衡玉……当初一个小小的祭品,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足以威胁太一宗的地步……”太一宗宗主咬着牙,握着宝座扶手的手青筋暴起,显然是盛怒到了极致。 以前这戚衡玉只是一个小小的祭品罢了,身上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她修习《养剑诀》的进展非常快,会成为洗炼剑的最佳祭品。 结果,故剑山庄楚庄主一行人被戚衡玉端了,本属于太一宗的洗炼剑也被戚衡玉抢走了。 太一宗宗主在宝座上枯坐片刻,眼神晦暗变化,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样决心,他猛地起身往太一宗后面的禁地赶去。 太一宗的禁地是片风景秀丽的山谷,哪怕现在是深冬时节,山谷里依旧温暖如春。太一宗宗主走进禁地里,在一个幽深不见底的山洞前停下脚步,朝着山洞深深鞠躬行礼。 当天傍晚,山谷里有浩荡而深远的气息弥漫开。太一宗不少弟子都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神情狂热地向山谷方向行礼。 塞外,黄沙漫天。 天色将暗未暗那时,更是风沙最大的时候。 而这个时候,也是塞外马贼最活跃的时候,他们神出鬼没,洗劫那些在大漠里进出的商队,遇到财物就截走,遇到女人就抢回自己的寨子里。 绯色的云霞布满天际,一行商队正在自己选好的地方安营扎寨。 商队管事出声指挥众人抓进时间,瞧着营地差不多驻扎完毕,他抱着水袋走到一辆比较华丽的马车前,抬手敲了敲马车壁。 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包妍那张带着病色的脸。她接过管事递来的水袋,刚想开口说话,但外面的凛冽寒风从缝隙之间刮进来,包妍被吹得浑身一哆嗦,又用力咳了几声,脸上的血色越发褪去。 “小姐你的病没有痊愈,现在只管好好休息。”管事开口道。 包妍苦笑:“都怪我前些天没注意,身体染了风寒,拖累了商队的速度。最近那些马贼越来越猖狂,今夜我们没能赶到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若是遇到危险……” 管事连忙劝道:“小姐别慌,我们商队里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侍卫,他们可以保护我们的安全。而且我们也未必会遇到马贼。” “希望如此。”说了几句话,她服用的药开始发挥效力,包妍又觉得头晕起来。 管事让她先好好休息,等马车帘放下后,刚刚还一脸轻松的管事顿时神情凝重下来,他急匆匆转身,打算再去查看下今夜的布防。 第61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9 夕阳西斜, 黄沙漫天。 这里是大漠,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处几乎都是单调的黄色。 大漠尽头有个沙丘, 秃鹫在沙丘上方盘旋, 似乎是想要寻找食物。 突然, 有人穿着能将全身遮挡住的黑色斗篷, 抱着长剑,慢慢从沙丘下方走上来。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异常,抱剑的人抬起两只手捏住斗篷帽檐,将宽大的兜帽直接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艳丽的容貌。 正是衡玉。 半年前, 涂府的危机解除,衡玉离开扬州,沿着水路一路北上。她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有意思的事情还会特意去凑个热闹。 随后不久,她将自己撰写多时的兵器谱排名、武力值排名都公布出去。 这两个榜单在江湖里引起轩然大波时, 衡玉继续北上。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察觉到有多股势力在暗中调查她的行踪。 很显然是太一宗出手了。 她一路走走杀杀,并且利用天机的身份深入调查和整理太一宗的罪行,在两个月前才正式进入塞北范围。 现在她深入沙漠里,是为了寻找一伙马贼的下落——根据她的调查,这伙马贼背后的靠山很可能是太一宗。 蹲下身子, 衡玉细细查看着此地的马蹄印:“往北去了。” 沙漠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就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系统怕衡玉觉得无聊, 在她脑海里与她聊天:【零, 这半年来你收集了不少有关太一宗的消息,打算什么时候放出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 衡玉催动轻功,顺着她刚刚搜寻到的线索一路往北走。大概一刻钟后,她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沙漠里的可视度很低,衡玉站在沙地上,正准备亲自走去查看情况,一道愤怒的娇喝声从前方传来:“我们这支商队出自包家,你们若是动了我们,包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道声音的主人大概感染过风寒,声音有些喑哑。但衡玉还是分辨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下子,衡玉没有任何迟疑,迅速向前方赶了过去。 包妍浑身酸软无力,只能勉强倚在婢女身上站立,但她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紧握着长鞭与马贼们对峙。 在她周围,商队的侍卫们躺倒一片,死伤惨重。就连管事刚刚也因为护着她中了一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包家?我们正是知道这是包家的商队,所以才来洗劫的啊。不过包家大小姐居然也在商队里面,这倒算是意外之喜了。”马贼小头目安然坐在马背上,盯着包妍的目光非常露骨。 听到马贼小头目的声音,他的手下们发出会意的淫|笑|声。 包妍气得浑身发抖,隐在袖子里的匕首轻轻动了下: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落到这些马贼手里。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她就可以想到落到这些人手里,她会落得怎样生不如死的下场。 “去吧,把包小姐请过来。包小姐细皮嫩肉,你们请她过来的时候温柔一些。”马贼小头目抬手一挥,吩咐他身后的两个手下。 两个马贼狞笑着上前。 看着他们那丑陋的嘴脸,包妍心底一片冰凉,满是绝望之意。就在她将要把袖子里的匕首□□割喉自尽时—— 一抹剑光无声降落。 下一刻,那两只即将触碰到包妍的手臂直接被削断。 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包妍一脸,她那双丹凤眼猛地瞪圆,这下子也不急着自尽了。 穿着黑袍的衡玉轻松落到包妍和马贼中间,两掌挥出,直接震断他们的心脉。 看着两个马贼连痛嚎都没来得及痛嚎一声,就死了过去,劫后重生的喜悦将包妍团团围住。 包妍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被抽空,整个人直接摔到黄沙上。有些疼,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和放松情绪。 衡玉气定神闲,从袖子里取出两瓶伤药,温柔地放到包妍身边:“可以止血。”旋即,她提剑迎上前方那些马贼。 包妍怔怔看着那朝前走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不认识眼前的黑衣女子,但看着对方的背影,她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安心感。 ……可能是因为对方武艺高强,而且还救了她吧。 包妍不再深思这个问题,转身跑去给受伤的管事他们上药。 商队的侍卫遇上马贼,没有太大的反抗能力。 而这些马贼遇上衡玉,也是同理。 管事的伤口还没上完药,那伙马贼里就只剩下小头目还能动弹呼吸。 马贼只是乌合之众,想撬开小头目的嘴并不难,衡玉从小头目的嘴里得到自己想要了解的消息后,一剑送他上了西天。 确定所有的敌人都解决掉了,衡玉转身,打算朝包妍走过去。 才刚往包妍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衡玉想起自己左手掌心的那道伤疤没有做伪装,连忙又停下了脚步。 她抖开净的手帕,将它缠绕在左手掌心上,暂时用它挡去那道伤疤。做好这一切,她才走到包妍他们身边,镇定道:“你们没事吧。” 包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要起身向衡玉行礼道谢,然而她的身体才刚动,就被衡玉止住了。 衡玉的声音温和却也疏离,像是刚和包妍认识般:“这位姑娘不必多礼。” 包妍深吸口气,没有再站起来,抬眸盯着衡玉的眼睛,脸上带着感激与亲近之意:“我出身塞北包家,单名一个妍字。姑娘的救命之恩,包妍感激不尽,待回到包家必有重谢。” 衡玉微微颔首:“故剑山庄,戚衡玉。” 听到这个名字,包妍眸光更亮,激动道:“难怪姑娘杀这些马贼如杀鸡般轻松,原来姑娘就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 因为江湖少侠榜第二和第三都是她的好友,之前包妍还很好奇,能够力压明初和钟哥的得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见,包妍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刚刚她已经充满死志,是戚姑娘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又生生拉了回来。 想到那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包妍仍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衡玉仔细打量她几眼,见她面色潮红,似乎是身体正在发热,不由出声提醒她注意休息。 包妍摇头,明明看着有几分娇气,但在这个时候她性格里的坚韧一面也体现了出来:“我得先清点商队的伤亡人数。” 衡玉想了想,没有劝阻:“好,如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现在天色暗了下来,我也在此地休息,安全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 包妍看向衡玉的眸光更亮了。 她现在觉得,钟哥随和、明初张扬,他们两个压根没有戚姑娘沉稳霸气。而且戚姑娘还长得如此漂亮,谁在黄沙里行走不弄得灰头土脸啊,她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站着,整个人似是从画中幻化出来的一般。 “麻烦戚姑娘了。”包妍脆声道。 包妍不愧是从小在大漠里长大的姑娘,待在钟离乐他们身边时,她的才能还没显现出来,但现在,她撑着病体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包妍忙完这些琐事,端着干粮来找衡玉时,她看到衡玉抱剑坐在沙地上,仰头凝视明亮的星辰,星辰倒映在衡玉的眼里,于是衡玉的眼睛熠熠生辉。 似乎是听到包妍的脚步声,衡玉侧眸看向她:“怎么还不去休息?” 包妍道:“我给戚姑娘送些吃食。” “可以让其他人送过来,包姑娘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这么说着,衡玉还是伸手接过干粮,轻声向包妍道谢。 明明衡玉的声音疏离而冷淡,包妍却还是从中分辨出了几分温柔关怀之意。 世人总是倾慕强者的,但包妍行走江湖时见多了无情无义的武林高手,所以她更加崇拜钦佩如戚姑娘这种关怀弱小的强者。 一时间,包妍睡意暂消,她在火堆另一侧坐下,两手抱膝问衡玉:“戚姑娘来塞外可是有要事?” “是有些事情。我想调查一下这些马贼的来历。”衡玉倒是没瞒着包妍。 沙漠到了夜里温度骤降,衡玉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包妍道:“我知道不少内幕消息,不过不知真假,戚姑娘要听听吗?”包家是塞外最大的势力之一,包妍的消息比衡玉灵通也是正常的。 衡玉点了点头,认真倾听包妍叙说。 听着听着,她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她以明初的身份跟包妍相处时,包妍的姿态十分大方自然,现在她用了主马甲行走江湖,包妍反倒成了迷妹姿态。 是明初那张脸还不够帅吗?衡玉忍不住反思起自己。 反思片刻,她得出结论:行吧,肯定是她的主马甲帅得超越了性别。 从包妍口中,衡玉得知了不少内幕。结合小头目刚刚说的那些话,衡玉大概推测出马贼的老窝到底在哪个地方。 “明日一早我将你们平安送出沙漠,然后我会再度折返回来,赶去马贼老窝一探究竟。” 包妍心下一惊,但想到衡玉的战绩,又觉得如果是戚姑娘的话肯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她唇角微动,余光扫见衡玉左手手掌绑着的手帕,担忧道:“戚姑娘受伤了?” “小伤。”衡玉不好解释,干脆一笔带过。 包妍的目光停顿在手帕上,愣愣点了下头。她还想找话题跟衡玉聊,但她今天提心吊胆了很久,来找衡玉之前又刚喝过药,坐在火堆边,一个不注意就睡了过去。 衡玉没有喊醒她,只是往火堆里又扔了几根柴火,顺便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轻轻盖到包妍的身上。 第二日,晨曦洒落。 包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火堆还在烧着,她身上盖了件黑色斗篷。 包妍眨了眨眼睛,残存的最后一抹睡意彻底消散无踪,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醒了?我们准备可以出发了。”衡玉走到包妍面前,将一个水袋递给她。 包妍用一只手掌拍拍自己的脸,她昨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接过水袋后,包妍将斗篷还给衡玉。 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众人启程离开沙漠。 紧赶慢赶之下,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终于顺利出了沙漠。包妍深深舒了口气,刚想扭头去向衡玉道歉,却发现对方早已悄然离开。 之前明初也是这样,但包妍熟悉明初的性子,所以能提前逮住明初。可她昨晚才跟戚姑娘认识,实在没办法提前预料到戚姑娘的行事作风。 包妍无奈,小声嘟囔:“是不是高手都有怪癖,喜欢不辞而别。” 她心下有些许遗憾,一边期待能与戚姑娘再次相遇,一边在心底默默祝她此行平安。 第62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0 [一剑霜寒十四州20] 马贼的藏身之地就在大漠深处, 外围布置有简陋的奇门遁甲阵。看到这个奇门遁甲阵,衡玉再次确定这伙马贼与太一宗关系匪浅。 故剑山庄,七星阁, 绝世秘籍, 涂家, 马贼……范围从中原遍及到塞外。太一宗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是想要借此统一武林,还是想要颠覆整个武林? 衡玉思忖片刻,依旧想不明白太一宗的真正目的。 她冷静站在暗处,观察前方的奇门遁甲阵,确定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就闯进阵里, 衡玉也不遮掩行踪了。她倒提洗炼剑,一步步朝前走去,迅速踏入阵法边缘。 这个奇门遁甲阵压根就是衡玉玩剩下的,它压根没对衡玉起到任何阻拦作用。 衡玉边大步朝前走,边一掌掌向阵法的关键之处击去。 几十息后,阵法彻底毁掉, 衡玉进入马贼的住处。 马贼守卫早在阵法触发时就发现了异常,然而,他们完全料想不到衡玉会这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这些人才刚握住武器,甚至没能从地上站起来,就已经被衡玉一掌接着一掌震碎心脉。 “出来得真慢。”清场过后,衡玉抬眸看向里面, 发现还没几个马贼从住处里跑出来。 她也懒得等待,步步向前走去, 遇到一个屋子就以掌震碎房门, 然后将从里面跑出来的马贼利落解决掉。 马贼再多, 也耐不住她杀人的手法干脆利落。 能用一掌杀死的,绝对不多补一掌,能用一剑刺死的,绝对不多补一剑。 不断有马贼冲出来,但衡玉的四周又一直处于真空状态。 这些马贼都是穷凶恶煞的亡命之徒,他们手里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是,在这个关头,他们依旧被衡玉杀到了胆寒——怎么能有人杀人时,姿态如此风轻云淡。 就在一些马贼心生畏惧、不敢往前时,一道凌厉的攻击自衡玉耳畔划过。若不是衡玉的反应快上一些,迅速侧头避开,刚刚那道攻击就要落到她的脖颈上了。 衡玉身形如鬼魅,往旁边跃了两步,拉开和那个偷袭她的人之间的距离:“太一宗之人?” 刚刚那道攻击,正是太一宗绝学海波涛掌。从这个人的年龄和内力深厚来看,他要么太一宗的大长老,要么是二长老。但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个人,这对衡玉来说都不算是个好消息。 自己最强的一道攻击居然被轻飘飘避开了,太一宗大长老有些错愕,他的目光落在衡玉脸上,看清她那过分年轻的脸后,神情冷淡下来,杀意升腾而起:“你就是戚衡玉吧。” 衡玉抬手一挥,将两个试图偷袭她的马贼当场击毙,落在大长老身上的目光冷淡:“太一宗的长老出现在马贼窝里,还帮马贼偷袭我,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江湖都要为之动荡吧。” 大长老冷冷微笑:“我们的人如今一直在寻你,你现在出现,不过是在自投罗网。” 马贼首领是个脸上有刀疤的老人,满身风霜愁苦之色,但那双眼睛却蕴满精光:“别跟她说废话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你我一块儿上,联手将她击毙。” 马贼首领这些年虽然一直待在塞外,但也听说过戚衡玉的名声。 这个小辈年纪不大,武功却深不可测。但是他和大长老两个人早已一只脚踏入超一流境界里,两人联手,足以称得上是‘超一流境界下无敌’,他还真不相信戚衡玉能够逃出生天。 “上!”大长老暴喝出声,右手握拳,内力聚于拳头处,刚猛的劲气从他全身散开,将他脚下站立的巨石碾得出现裂痕。 与此同时,马贼首领也抽出长|戟,用至猛至烈的手段向衡玉压来。 衡玉神色慢慢凝重下来,心里没有丝毫的退却和畏惧,而是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她的内力是不如大长老他们深厚,但她的综合实力却很高,现在,正好用这两人也检验她的武功境界,顺便印证她接下来的习武之路。 她足尖轻点地面,迅速迎上前去,高声道:“来得正好!”三人迅速战成一团。 衡玉以剑架住长|戟,调动剑气加持在剑上,想要将长|戟挑飞,却错愕发现那戟重如深渊,完全无法被她撞开。就在这时,身后有刚猛的拳头向她砸来,衡玉催动体内的内力,试探用掌接住大长老的拳头。 两人内力对抗,底子偏薄的衡玉被击得往后倒退几步。而且长戟的反震力也作用在她的手掌间,震得她虎口发麻开裂。 “再来!”这回是衡玉主动提剑迎上前。 在大长老和马贼首领的围攻下,衡玉始终处于下风境地,但她没有任何畏缩退却。慢慢地,马贼首领最先察觉出不对来——她手中的剑,变得更加灵动诡异了。她那凝滞不前的内力,似乎也提高了不少,现在再与大长老击掌,不会和刚开始时那般后退两步。 心念一转,马贼首领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你在借我们二人突破?”但退完这两步,马贼首领顿时后悔了。 在剑客面前,退却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剑客永远都不会畏缩退却,他们只会往前,义无反顾地往前。 这抹因马贼首领后退而露出来的空当,瞬间成为衡玉拉开反攻的号角。她借着空当拉近与马贼首领的距离,洗炼剑犹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无论马贼首领怎么闪避,都避不掉这道剑光。 他心下一时间有些慌张起来,匆忙挡下衡玉的攻击,朝大长老喊道:“快,拦下她,为我争取时间。”他的打斗节奏在刚刚那一退间乱了,如果不能重新组织起节奏,他势必会被压制得死死的。高手过招,一念之差就能导致很多事情出现变化。 衡玉像是没感受到大长老的威胁般,她的眼里只有马贼首领的命,在取走对方的命前,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到其他人身上。所以除了闪避必要的攻击外,其他攻击衡玉都是直接用身体挡下,她的打斗节奏完全没有被打乱。 终于,她苦寻许久的空当出现。 剑光挥斩而去,剑光如鸿照耀黑夜。一击即中,衡玉没有丝毫留恋,猛地转身贴向大长老,在一息之间就拉近了她与大长老的距离。 大长老眸光一凝,下意识往苦苦抵挡的马贼首领看去——月色照耀下,他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武器,左手抬起捂着自己的脖颈,脸上遍布痛苦之色。在大长老的注视下,这具尸体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倒在地上。 意识到马贼首领当真断了气息,大长老心头巨骇。 “还没看够吗?” 衡玉戏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她都有这个时间和心思去嘲讽对手了,可见她对接下来的战斗已经心中有数。 “这些年,你立于江湖绝巅处,很久没有跟人厮杀过了吧。” 如果遇到不如大长老的人,他还能凭着自己深厚的武功轻而易举击毙对手,但现在,他居然在一个综合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人面前走神,如果这样了衡玉还输,那她真是对不起天下第一剑的美名。 当大长老也步了马贼首领的后尘,重重倒地时,衡玉心下稍松口气。 这口气一松,她就猛地拧起眉,倒抽了两口冷气——刚刚为了攻势不被打断,她直接用身体拦下了不少攻击,现在浑身几乎成了血人,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而五脏六腑也在隐隐作痛。 重新为自己蓄了力,衡玉倒提洗炼剑,继续将营地里的马贼都解决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天边终于拂晓,天色明亮起来,衡玉猛地往后一倒,背脊重重靠在粗砺的墙壁上。借着墙壁的支撑,衡玉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她手脚发软,从袖子里取出伤药,胡乱倒在自己的伤口上。 刚刚她已经上过一轮药止血,但是在她将马贼窝清场时,动作幅度过大,又一次撕扯开了伤口。 药粉落入伤口里,疼得衡玉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唇角轻轻抖了下,身体滑落到地上,闭着眼睛慢慢调息恢复内力。 骏马在沙漠里疾驰,黄沙被奔腾的马蹄一扬,瞬间迷了人眼。 包妍用面纱裹住自己的口鼻,坐在马背上,有些焦急地催促道:“我们不能再快些吗?” 包妍的父亲,包家主无奈又纵容地看了女儿一眼,出声安抚道:“别急别急,如果戚姑娘给的地址没出错的话,至多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三天前的傍晚,包妍他们这个商队顺利回到包家。 包妍身体脱力,喝下药后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跑去堵住她爹的门,将沙漠的事情告诉她爹,并且争取让她爹说服塞外其他几大势力,一块儿派出高手直捣马贼窝,不让这些马贼再次为祸一方。 “有戚姑娘这样的绝世高手在,爹,眼下就是铲除马贼的最佳时机。再拖下去,马贼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壮大。” 包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是为了包家的生意着想,也是想着为戚姑娘做些什么:戚姑娘一个人深入马贼窝,哪怕实力高强,但也还是太危险了。他们这些人过去后,起码能帮上一些小忙。 包家主本来就打算要联合其他势力一块儿歼灭马贼窝,现在一听包妍的话,他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花了些时间联系其他势力,各大势力的人昨日才急急忙忙出发进入沙漠。 听到她爹说至多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目的地,包妍心下的紧张消散不少。她长舒口气,捏紧马背上的缰绳,两腿用力一夹马腹,继续催促骏马往前疾驰而去。 大半个时辰后,马贼的藏身之地近在眼前。 包家主他们翻身下马,包妍道:“里面怎么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另一个势力的家主道:“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里距离马贼的藏身之地还有段距离,怎么可能会有血腥味飘得那么远?”有人出声嘲笑道。他们这些势力明里暗里斗争不断,彼此间关系并不融洽,合作歼灭马贼也不妨碍冷嘲热讽。 “……其实我也闻到了。”有人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拆起台来。 包妍正是心下焦急的时候,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暗暗翻了个白眼,侧头看向她爹,以目光询问她爹。 包家主仔细端凝前方,片刻后道:“外围好像布置有奇门遁甲阵,但阵法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 包妍笑着说:“这肯定是戚姑娘做的!” 包家主点头,认可包妍的判断。在整个江湖里,除了太一宗的人精通奇门遁甲术外,也就是故剑山庄那边的人精通了。毕竟直到现在,江湖中人依旧不知道要如何破解掉故剑山庄外的层层奇门遁甲阵。 “爹,那我们现在进去?”包妍催促道。 包家主拍拍她的肩膀,说:“爹和你周叔叔进去打探一番情况,如果里面没什么大问题再通知你们,如果有危险的话,就按照另一个计划来行动。”向包妍解释完后,包家主去寻周家的家主,两人各自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入马贼营地里。 大概一刻钟后,周家主面色古怪地出来了:“大家都进去吧,里面没什么危险。” 包妍握紧自己手中的长鞭,快步朝里走去。才刚走近屋子,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那张俏脸微微一变,越发加快速度往里走去。 很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出现在包妍眼里。她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瞧见这些尸体也不害怕,打量起他们的死因,发现一半是死于心脉被震断,另一半是被长剑封喉而死。 这里的情况还不严重,进入到马贼藏身地的腹部,地上的黄沙都被血水浸泡成了深褐色。 包妍轻松跃过挡路的两具尸体,抬头,看到她爹正蹲在一具尸体前,似乎是在辨别那具尸体的身份,神情非常晦涩。视线往旁边绕去,当包妍扫见正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衡玉后,她轻呼一声,快跑到衡玉身边。 “戚姑娘。”包妍轻声唤她。 衡玉失血过多,哪怕已经靠着墙角休息许久,还是觉得酸软无力、浑身发冷。听到包妍的声音,她的反应慢了一拍。 等她回过神时,包妍已经在她身边蹲下来,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伤药和包扎用的东西:“你的伤口处理得太潦草了,我重新帮你清理一遍。” 身体的晕眩很严重,衡玉的头抵着冰凉粗糙的墙壁,也没有寻什么理由拒绝。她将自己的手递给包妍,决定一切随缘。 反正马甲这东西嘛,掉一两个问题不大。 是的,如果说像钟离乐、涂星华他们这两个聪明人,是从衡玉的行事作风瞧出端倪。 那包妍,就是从那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掌发现不对劲。 第6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1 以前用明初的身份行走江湖时, 衡玉的左手受过一次很严重的剑伤。那时候包妍每隔一天都会过来为她重新换药。 哪怕是再粗心的人,多包扎几次,包妍也能察觉出明初手掌的违和之处——比起寻常男子, 明初的手掌要纤细很多, 而且指尖的薄茧也有些不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包妍咽下了心底的疑惑, 并没有盘根究底的意思,更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猜测明初其实是在女扮男装。 直到现在,包妍看着摊放在自己掌心里,虎口震裂、布满细密血痕的左手,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漫上心头。 包妍状似不经意地,将衡玉的掌心摊开。 血迹模糊的掌心里,并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包妍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是她猜错了,江湖少侠榜第一戚衡玉和第二明初是同一个人,这听着的确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些。 她这些小动作看着很轻, 但全部都落在衡玉的眼里。 衡玉心下觉得好笑,也不出声说什么,轻轻阖眼休息:她掌心那道伤疤只是用了特制的东西暂时隐藏掉罢了,只要包妍帮她用清水冲洗掉手掌的血迹,那道伤疤就会重新露出来了。 系统:【不怕掉马吗!!!】 衡玉无所谓道:“掉就掉吧。” 她当初决定用三个马甲行走江湖,主要是觉得好玩。掉了一个叫‘明初’的马甲, 千千万万个马甲又能重新站起来,只要她的易容术够高明, 换马甲就跟吃顿饭一样稀松平常。 系统:【怪不得你那么淡定!!!】 太过分了, 以后她是想一人独霸各种榜单吗? 设想一下那个场景, 天机排出了一个榜单,第一名主马甲戚衡玉,从第二到第十也都是她的马甲。整个江湖都要笼罩在戚衡玉大魔王的马甲阴影之下。 听完系统的假设,衡玉啧一声:“你这是要我一年十二个月都营业啊。” 身为主马甲,那必须得比其他马甲特殊,所以一年至少营业两个月吧。天机这个马甲一年得营业一个月吧,再加上九个啥啥啥马甲。一整年的档期还能排得再满一些吗? 系统心下窃笑,给衡玉播放了响亮的鼓掌声,假惺惺鼓舞她。 【你这都是为了江湖的安危啊。想想看,江湖里一口气冒出那么多高手,实力不够的人肯定不敢行走江湖惹事生非,而是老老实实待在门派里修炼。就算他们出来行走江湖,也肯定不敢随便招惹是非】 那阵鼓掌声太刺耳了,衡玉微微拧起眉来。 包妍一直在悄悄打量着衡玉,察觉到这一点,下意识放轻了手上处理伤口的动作。她垂下眼,用干净的手帕慢慢擦拭衡玉掌心的血迹。血迹擦拭掉,白皙的掌心露了出来,连带着那一角狰狞的剑疤也映入包妍的眼睛里。 包妍唇角微微颤抖起来。 ——明初用折扇作为武器,指尖却有不少薄茧。那些薄茧的确像是常年累月练剑后练出来的。 ——自从戚衡玉横空出世后,明初在江湖里的存在感瞬间小了很多。上一次有消息传来,还是四个月前在长安参加了比武招亲。算起来,戚衡玉要从扬州赶来塞外,沿水路走的确会路过长安。 哪怕她觉得明初不像是女扮男装,哪怕她觉得江湖少侠榜第一和第二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低,但这种种疑点,又清楚地告诉包妍,他们真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戚姑娘……”包妍下意识出声。 衡玉掀开长眸,那密如鸦羽的睫毛轻颤,注视着包妍的目光看似疏离冷淡,但细细观察,方才能感受出目光里的柔和之意。 包妍抿紧唇,嘴唇绷成一条线。她小心翼翼试探道:“明初?” 衡玉勾唇,眉眼间带着几分愉悦之色:“是我。” “真的是你!” 哪怕已经对答案心中有数,真的听到衡玉承认,包妍还是难掩震惊。 她抬起眼,认认真真打量衡玉的容貌。知道衡玉就是明初后,包妍心里的拘谨少了不少,甚至直接上手去摸了摸衡玉温热而柔软的脸颊。 “故剑山庄戚衡玉的身份是最早出现的,这应该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吧。我、钟哥和涂哥三人跟明初朝夕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居然都没察觉到明初是易容的。” 衡玉朝包妍眨了眨眼:“你比钟兄、涂兄他们两个人还要先认出我。” 包妍顿时乐了:“真的吗。” 钟哥可是江湖里公认的聪明人,她居然比钟哥还要先扒掉衡玉的马甲。 她神情激动,刚想要继续与衡玉说些什么,包家主和周家主两个人走到了衡玉身边。 “我和周兄已经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包家主的语气里难掩震惊,“他是太一宗的大长老,传闻这些年一直在太一宗里闭关冲击超一流境界,没想到他居然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塞外。” 他的震惊,一方面是震惊于太一宗和马贼的牵扯之深,另一方面是震惊于衡玉的实力。 ——立于江湖之巅的绝顶高手,亦逃不出天下第一剑客的剑。 衡玉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她一只手扶着墙壁,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包家主派人去查看马贼首领的住处了吗?” 包家主不仅派人查看了,他的人还从暗格里搜出几封信件,是马贼首领和太一宗大长老的来信。 在信中,大长老吩咐马贼首领劫掠过往的商队,把这些财富积攒下来,而且还吩咐马贼首领派人渗透进塞外几大势力里,意图颠覆塞外这几大势力。 包家主猜测道:“太一宗似乎是想要将塞外收入囊中。” 他旁边的周家主冷笑:“如此野心勃勃,也不怕崩了他们的牙。” 从中原到塞外,这些零散的东西逐渐连成一条线,衡玉思忖片刻,有了个大胆却也合理的猜测—— 如果只是单纯的偷盗武功秘籍、压制各大势力,那么太一宗的目的肯定是一统整个武林,让江湖所有人都必须听从太一宗的号令。 但插手漕运、与马贼勾结打劫过往商队,这分明是在聚敛大量的财富。 太一宗不会是要起兵造反吧? 这个猜测有些惊人,衡玉暂时没有透露出去。她身体消耗过度,被包妍搀扶去寻了一处地方睡觉,清扫战场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包家主他们。 等衡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简单用过早餐垫肚子后,衡玉穿着干净的衣物,走去找包家主他们。 包家主他们几乎将马贼的住处掘地三尺,成功把马贼藏起来的金银珠宝全部搜罗出来。 这些金银珠宝加在一起非常可观,但这不过是马贼们两个月的收获——按照书信里的记载,每隔两个月时间,马贼们的大半收获都会被悄悄转运去太一宗。 “这都是他们劫掠商队的收获!”周家主神情阴鸷,里面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 这伙马贼在塞外横行了两年时间,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过往的商队。他们周家是以商队起家的,折在马贼手里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双方隔着深仇大恨,也难怪周家主会这么愤怒。 包家主拍了拍周家主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随后,包家主侧头看向衡玉,温声道:“戚姑娘,这些收获都是你的战利品,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们这些人到来的时候,马贼都已经让衡玉杀光了。 按照江湖规矩,谁出了力,战利品自然就都归谁。 衡玉压根不差钱,她只是取走了里面的武功秘籍和银票,那些笨重的金银珠宝都留给包家主他们,让他们自己看着处理。 在这方面达成共识,衡玉道:“还有一件事想问问诸位的意思。” “太一宗野心勃勃,身为江湖第一大势力,却做出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欲将马贼的事情昭告天下,不知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发声?” 经过跟大长老他们的一战,她的实力再次寸进。 现在就算是对上太一宗那位太上长老,她也有一战之力。 所以,是时候正式出手对付太一宗了。 第6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2 如果是要这些势力直接对上太一宗, 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但衡玉话中说的只是‘将马贼的事情昭告天下’,他们作为正义的一方,站出来让太一宗给个交代合情合理。 所以这些势力爽快答应了衡玉的要求。 及至下午, 众人处理完尸体, 拖拽着几马车的金银珠宝, 启程离开沙漠, 返回塞外最大的城池穆城。 穆城存在的历史悠久,塞外几大势力的大本营都建在这里,包家也不例外。抵达穆城后,衡玉顺理成章住进包家。 一大清早,城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 包妍作为包家少家主, 早起参加了一场会议。 商议完要事,她撑着油纸伞离开厅堂。 才往外走了几步,她的贴身婢女提着裙摆,急匆匆向她跑来:“小姐,戚姑娘出关了。” 包妍眼前一亮,脚步瞬间拐了个方向:“我去看看她。” 半个月前, 他们这行人从大漠深处顺利回到包家。衡玉之前一直在强压着身体的不适,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立即进入闭关状态疗伤。 自从衡玉掉马后,包妍一直没能跟她好好叙旧,现在得知衡玉出关了,自然急匆匆跑了过去。 包妍到的时候衡玉正盘膝坐在檐下观雨。 她的视线追逐着那些雨水, 还伸出手去接从屋檐上滑落的积雨,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 衡玉低声沉吟:“剑法至猛至烈, 在这点上我走到了极致。倒是至柔至缓这条路, 我的参悟还差了些许。” 她现在距离超一流境界只差临门一脚, 但古往今来,江湖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这临门一脚上。衡玉这些天闭关,除了疗伤外也在反思,揣摩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越是即将走到极致,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踏错一步。 暂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衡玉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踌躇不前的包妍,轻笑问:“站在那里干嘛,怎么不过来。” 包妍这才撑着伞走到她身边:“看你正在思考事情,怕影响了你的思路。” 外面风大雨凉,两人拐进了室内休息,各自捧着一杯油茶聊天。 包妍先说正事:“现在马贼的事情已经在塞外传开了,不过因为交通问题,暂时还没能在中原江湖传开。” 马贼在这两年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手上沾染了累累血债,塞外有大大小小几十股势力,哪一股势力没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啊。得知此事后,众人震惊不已,一些因马贼险些家破人亡的江湖人士简直恨毒了太一宗。 “太一宗在塞外的渗透比我爹想象中要深,明明我爹他们拿出来的证据确凿,但还是有不少人跳出来说我爹他们是在污蔑太一宗。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包妍嗤笑道,“他们私底下来联系我爹,想出高价让我爹压下这件事。” 衡玉气定神闲:“他们自己做惯了太一宗的狗,就想让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跪着。这种人太常见了。” 包妍被她逗得一笑,见她心中有数,也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跟衡玉谈论起这两年的近况。 聊得高兴了,包妍笑意盈盈,随口吐槽道:“如果明初这个身份是假的,你的那些来历是不是也是假的?” 如果明初的来历是假的,再往下推,就很容易推出天机这个身份也是假的。衡玉早有准备,悠然否认:“身份是假的,但经历的事情不是假的。” 包妍点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与明初的初遇,顿时乐不可支:“天机前辈应该也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吧。” 衡玉语气笃定:“我从小就认识天机前辈,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在江湖里用马甲行走的人不少,他没必要在排江湖少侠榜时把我的秘密揭露出去,干脆就让我占了个便宜,把第一和第二的位置都给霸占了。” 只要衡玉想忽悠一个人,她话中的真诚、脸上的气定神闲都非常具有蛊惑力。 天机知晓江湖诸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戚衡玉和明初的秘密呢? 天机是个几十岁的老头,看着戚衡玉长大,他怎么可能是戚衡玉的马甲呢。 这一番逻辑非常自洽,至少包妍已经成功被衡玉的逻辑带跑。 待到窗外小雨转停,包妍起身告辞:“戚衡玉和明初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我会保密的,无论是对谁。” 衡玉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轻笑道:“好,让他们慢慢怀疑去吧,到时候我们一块儿看戏就好。” 马贼的事情以飓风般的速度传遍中原。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心下愕然,心底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堂堂太一宗怎么可能会与马贼勾结?哪怕名门正派不如表面那般光明磊落,但是太一宗身为江湖第一大派,也不至于沦落到与马贼为伍吧。 然而证据摆在眼前,实在是由不得众人不信。 江湖中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太一宗,想知道太一宗的应对是什么。 太一宗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他们迭口否认与马贼勾结的事情,说这都是戚衡玉的污蔑,随后太一宗把对戚衡玉的杀意直接摆到了台面上,在江湖发布悬赏令,要悬赏戚衡玉的项上人头,并且宣称谁与戚衡玉为伍,谁就是对太一宗意图不轨,是太一宗势不两立的敌人。 “她在塞外?”有人声音幽幽,里面带着淡淡的岁月沧桑意味。听到下方的回答,最先出声的人道,“马贼的事让塞外势力对我们很不满,我正好顺道去塞外走上一遭。”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股浩瀚气息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在包家的日子很悠闲安然,包妍闲着无事做,天天跟婢女研究新奇的糕点和菜品投喂衡玉。 但这样的悠闲,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 衡玉很清楚,从马贼这件事开始,整个江湖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将不会太平。她站在风暴正中间,更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在包家歇息几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也是时候继续淌进江湖的浑水了。 得知她来辞行,包妍一点儿也不惊讶。 包妍将衡玉迎进屋里,抿着唇,有些失落道:“你和钟哥是一样的,哪怕身在温柔乡,依旧是江湖中人。” 他们这样的人,也许会暂时为某样美好的事物停驻脚步,心却永远属于跌宕起伏的江湖。 江湖没那么好,却是他们这类人命定的归宿。 相比之下,她虽然也喜欢江湖,但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试过追逐钟哥的步伐,可是她追不上,也过得不快乐,所以她才会离开中原回到塞外。 说完这番话,包妍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强打起兴致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你打算何时离开?” “后日。”衡玉说,随手折下枝梢一束紫薇花,为包妍别在她的耳际,“选择你想过的生活,不要勉强自己跟上任何人的步伐。如果追逐得太累了,那就说明钟兄不是对的人。” 钟离乐很好,真的很好。 但并不适合包妍。 包妍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衡玉把一切都看得透彻明白。她抬手扶额,眼眶微微泛起红色,朝衡玉轻笑:“你说得对。” 两日后,衡玉离开包家。这一回她没有不告而别,是在包妍的目送下一步步走出包家,走回起伏动荡的江湖。 出了城镇,衡玉没有再以主马甲的身份行走江湖,而是让明初上线。在她一路南下时,有不速之客进入穆城。猜出那个人的身份后,穆城各大势力心中惊骇,生怕会被针对清算。 八月中,衡玉抵达长安,她花高价盘下一家书坊,摇身一变成为书坊小老板。 连着花了几天时间,衡玉将她收集到的太一宗黑料编成一册,在末尾署上‘天机’的名字后,吩咐书坊里的员工迅速刊印成册。 如今江湖里谁人不知天机算无遗策之名,这本《江湖趣闻》一面世,就吸引了江湖人士的注意力。然而,他们才刚读完这本书的第一页,神情当即大变。 《江湖趣闻》第一页的标题:【故剑山庄铸人剑,黄金大盗盗秘籍】 书中,衡玉用一种讥讽的语言风格,将太一宗做的祸事娓娓道来。如果不是里面的宗门、地点、人名全部都能一一对上现实,他们肯定会觉得这是个杜撰出来的话本。 这本书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当翻完最后一页,不少人生生出了冷汗。 有人咽了口唾沫,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身边都是熟人后,才敢壮着胆子开口,声音压得非常轻:“这些年,江湖里有很多起神秘案子不了了之,现在这本书里面说它们是太一宗犯下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天机弄错了,这怎么可能呢。” “这几年时间里,天机何时错过。所有质疑他的江湖人都被事实打脸了。”说话的人是天机的崇拜者,不满地反驳同伴,“张武,你不要忘了前段时间马贼的事情,名门正派里面的肮|脏|事可不会少。” “再等等吧。”有见识深远的老人轻抚长须,幽声道,“这件事肯定没完。” 《江湖趣闻》推广开后,太一宗那边自然极力限制,并且想派人销毁掉这本书。然而,随着赤虹山庄、涂家、故剑山庄、七星阁四大势力同时站了出来,宣称《江湖趣闻》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 随后不久,又有两个势力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江湖盟宗主的大弟子姓丘名贺,出身于陈平丘家,原本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丘家有门绝世武学名为《黯然销魂掌》,凭着这门掌法,丘家历代出了不少英雄豪杰。但十年前,丘家因这门掌法惹来杀身之祸,丘贺的父母都因此而死。 这些年,哪怕已经是内定的江湖盟少宗主,丘贺也一直没放弃过追查当年的事情。 当他看到《江湖趣闻》里面说黯然销魂掌是被太一宗夺走的时候,丘贺整个人都懵了。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呢?太一宗的绝世武学那么多,为什么还要下狠手夺走那门掌法?”他实在想不明白,抱着《江湖趣闻》去叩见他的师父,请他师父帮他斟酌其中之事。 江湖盟宗主才刚扫完目录标题,神情便慢慢凝重下来:“《赤虹刀法》,《黯然销魂掌》,《落英神剑》……这些全都是江湖绝世武学。《落花神剑》原本是江家的绝学,随着江家的覆灭,《落花神剑》在江湖彻底失去了踪迹。而《赤虹刀法》、《黯然销魂掌》的传承也凋零下来……” 江湖盟宗主眉心紧锁:“他们这么做,是想垄断江湖绝学啊。” 如果其他势力的传承断绝,太一宗里却有数不清的绝世武功,此消彼长之下,整个江湖都要身处于太一宗的阴影之下。 “师父……”丘贺唇角轻颤,试探性出声。 江湖盟宗主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最看重的这位弟子身上:“我不知这本书上的记载是真是假,但我从书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丘贺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十年,整整十年过去了啊。” 在丘贺深陷于仇恨之时,江湖盟宗主远眺窗外。想起他昨天收到的那封,署名是‘戚衡玉’的来信,江湖盟宗主的目光逐渐坚毅下来,显然是下定了某些决心。 两日后,江湖盟出声,责问太一宗有关丘家灭门惨案之事。 江湖盟的出声,将太一宗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江湖盟是江湖第二大宗门,仅次于太一宗。有了江湖盟站在前面做表率,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势力站出来,请太一宗出面做个解释。 而太一宗这边,除了在最开始做了应对,其他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太一宗什么举动都没有。”长安城某个小书坊里,书坊老板衡玉坐在屋檐下观雨,“要么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做什么应对。要么就是在暗地里憋着大招。” 衡玉手心里躺着枚铜钱,这还是当初钟离乐找天机买消息时给的。 她将这枚铜钱放在手心里抛上抛下,片刻后,看着正面对着她的铜钱啧一声:“原来是后者啊。” 系统实在憋不住:【你刚刚在起卦?】 衡玉把铜钱放回荷包里:“不是,我在瞎玩。” 太一宗为了他们的目的,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这一切,怎么可能被一本书打得措手不及,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做出应对,只可能是在憋大招。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大招会是什么了。 身体微微后仰,衡玉的头枕在门板上,她凝视着轻飘飘滋润世间万物的雨水,细心参悟着水中的至柔之意。 在各方势力的观望下,沉默多日的太一宗终于露面。 他们广邀江湖各路豪侠,于十二月初一齐聚太一宗,参加太一宗新任掌门交接仪式。 第6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3 “因为其中很多细节难以赘述, 有关近来江湖中的各种流言,我们太一宗将在宴会上当面为诸位做个答复。” 这是从太一宗里传出来的原话。 但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宴会,怎么看……都有几分鸿门宴的意味。 在江湖人为此议论纷纷时, 太一宗几十里外的一条溪流里,钟离乐靠着憋气之法在冰凉的溪水里躲了许久。他的身体失血过多,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 实在是头晕脑胀得难受, 钟离乐将自己藏在袖间的匕首拔了出来, 朝手臂狠狠划了一刀, 借着这股剧烈的疼痛再次保持清醒。 待到日暮四合, 周遭的内力气息全部消散,钟离乐终于忍不住, 他拖着疲倦而沉重的身体上岸,躲藏进稻草丛里,倒头就晕了过去。 浑身的衣服都是湿的, 加上失血过多,钟离乐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等他迷迷糊糊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依旧是黑夜。 钟离乐两只手支着地,勉力从地上站起来, 踉跄地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在前面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是有一个商队在那里安营扎寨。 钟离乐不敢贸然凑近, 他悄悄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耐心听着两个负责守夜的侍卫的闲谈。 得知他们这支商队的最终目的地是京城长安后, 钟离乐轻手轻脚, 寻了个办法躲进一个空荡荡的货物箱里。才在箱子里藏好, 钟离乐就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再次昏睡。 “你们觉得太一宗突然举办这场宴会,像不像鸿门宴。” 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里,此时坐了不少江湖人,他们坐在一起谈论着近日江湖中最受瞩目的事情。 一名老者猜测道:“不可能吧。以太一宗的号召力,前去参加这场宴会的江湖人士至少会有上千人,太一宗怎么敢对这么多人出手。不过这场宴会期间,不会特别太平就是了。” 旁边人连声附和:“说得也对。” 衡玉抬手,压低头上戴着的斗笠,将自己的脸遮挡住,继续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酒楼里枯坐近两个时辰,衡玉终于有些遗憾地发现:这些江湖人士基本都觉得太一宗不会在十二月初一的宴会上搞事。 但是衡玉的判断正好和他们相反。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机,恰好就是最正确的时机。 要知道,太一宗可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密谋这一切了。他们要钱有钱,要绝顶高手有绝顶高手,要绝世功法有绝世功法,就算突然间行动会显得仓促了些,但已经有了前期十几年的积累,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无论她的猜测对不对,她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长安城近来多雨,衡玉穿着一身黑袍,手握折扇,撑着油纸伞慢慢穿梭在长安城的街道间。 很快,她从热闹的主街道绕进一条人迹稀少的巷子里,来到六扇门的侧门,被一个做六扇门捕头打扮的人恭敬请了进去:“明初公子,你到了。” 衡玉颔首:“麻烦带我去见何统领。” 六扇门是隶属于朝廷的机构,它的主要职责是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代朝廷约束江湖中人。 何统领今天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安静坐在厅堂里,耐心恭候着客人抵达。不多时,外面传来轻轻的交谈声,然后是脚步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 何统领抬眸,就看到那逆光走进来的俊秀少年——闻名江湖多时的少侠,明初。 何统领恭敬地请衡玉坐下,为她奉上茶手,与她随意聊着江湖里的趣事。寒暄过后,衡玉话锋一转,将一封信递给何统领,请他认真过目信上的内容。 信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何统领读完这封信后,一直在沉默。他垂眸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魁梧而威严的身材带着极重的压迫力。 衡玉用两只手捧着茶杯,耐心等待着何统领的回话。 “明初公子。”何统领突然抬头,直视衡玉,“你为什么要帮朝廷?” 衡玉道:“因为这件事交给朝廷来善后,更合适。” “你不讨厌朝廷?”何统领觉得有些意思。 衡玉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 这个世界里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侠以武犯禁,江湖太容易生乱了,有朝廷约束它自然是好的。六扇门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何统领察觉到她言谈间的友好,斟酌片刻,点头道:“十二月初一,我们六扇门也会去凑这个热闹。”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衡玉起身,告辞离开。何统领亲自送她出去,即将出了衙门侧门时,何统领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不知道明初公子有没有兴趣成为六扇门客卿?” 对六扇门心存善意的武林高手不多,现在难得遇到一个,如果能够拉拢一番自然是极好的。反正他需要付出的就是一块客卿令牌和每年定量的供奉。 衡玉轻笑,有了这块令牌,以后她行事也能更无所顾忌些。她直接接过收好:“我自然是有兴趣的,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 见她收下令牌,何统领对她的态度又热情几分,亲自将她送出侧门才折返回府。 衡玉撑着素净的油纸伞,缓缓凝视着这座千年古城,就在她即将绕出巷口时,衡玉隐约间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打量她。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斜后方。 当看清那个人沧桑的形象后,衡玉眉梢微挑,诧异又好笑道:“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明初!”认出衡玉的模样,钟离乐下意识想朝她走来,但看着她风姿出尘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地停住脚步。 他这些天藏身在商队里,穿着的衣服还是那身血衣,不仅是看着狼狈难堪,身上的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衡玉却面色如常,迈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手上的油纸伞斜移到他头顶,与他共撑着:“你现在这种情况,再淋一场雨,第二日必然会病倒。” 钟离乐讪讪一笑,不再拒绝。 “我的住处离这不远,我带你回去吧。”衡玉说着,又有些头疼起来。 钟离乐现在的情况不明,很显然,她是不可能把钟离乐带去酒楼,只能让他跟着自己回书坊里住着。但是,书坊里有‘天机的手稿’,有‘戚衡玉的洗炼剑’。 洗炼剑还好,被她小心藏起来了。但天机的手稿和《江湖趣闻》这本书随处可见,这就不好隐瞒了。 在衡玉思考该怎么解释时,钟离乐突然问起她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里。 衡玉的神色瞬间苦恼下来,抱怨道:“还不是天机前辈。” 这件事当然都怪天机。 明初原本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小镇上修炼,结果三个月前收到天机的信。信上,天机给了她一个地址。明初不明所以,只好收拾东西,日夜兼程赶来长安。 “我来到长安后,沿着天机给的地址到了那个小书坊,发现我居然成了书坊的小老板,而天机把他的好几本手稿都留给了我,让我赶紧整理出《江湖趣闻》。” 钟离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只是侧头听着衡玉说话,神色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这番合情合理的忽悠。 绕过一个拐角,书坊后院近在眼前。 衡玉用内力直接给钟离乐烧了热水,在他沐浴时,她吩咐自己的婢女赶紧跑去帮钟离乐买男子成衣。 使唤了婢女,衡玉自己也没闲着。她去了附近的药房,开了三副驱赶风寒的药。 等衡玉提着药回到家,钟离乐已经穿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屋子里。他长发仍然滴水,干脆披散开,身上还带着刚出浴的雾气,眉眼狭长却不凌厉,透着淡淡温和。 “自己去煎药。”衡玉将药包抛到桌面上。 钟离乐故作委屈:“哎,好歹我也是伤患。” 衡玉失笑,把它转交给婢女,她在钟离乐对面坐下:“说说吧,这回是遇到什么事了?” 提到正事,钟离乐瞬间正色。他拧紧眉心,沉沉开口。 衡玉用明初的身份初入江湖时,就曾经向钟离□□露过她和太一宗有仇。后来她用主马甲再次遇到钟离乐,也说起她和太一宗有仇。再加上涂家的事情,和马贼的事情,让钟离乐觉得太一宗非常危险,里面肯定潜藏有无数秘密。 所以……颇具冒险精神的钟离乐想尽办法,潜入了太一宗。经过半个月的潜伏,他成功发现地下行宫的入口。 “行宫?”衡玉重复这个词。 这世间,只有一种宫殿能够称为‘行宫’,那就是在京城之外供天子居住的宫殿。 “是的。”钟离乐表示自己没有用错词,只不过这行宫,不是当今天子的行宫,而是前朝皇帝的行宫,“我在行宫那里,看到了前朝穆元帝的刻字。”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成功串起来了。 太一宗为什么想要号令江湖,为什么要插手漕运,为什么要与马贼勾结打劫商队并且意图掌控塞外……他们的的确确是想要起兵造反,目的就是推翻当今皇帝复|辟前朝! 钟离乐继续道:“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探明究竟,就被太一宗的人发现了行踪。当时环境黑暗,我想要转身逃离行宫,慌忙中与人对了几掌。那人似乎正处于突破的关键阶段,被我击得体内真气紊乱。” 正是因为那人暂时无力追踪他,钟离乐才寻到逃离的机会,九死一生逃出太一宗。 听到这里,衡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与钟离乐激斗的人肯定是太一宗掌门,他当时很可能在突破,结果被钟离乐击得走火入魔,所以太一宗才会推新任掌门上位。 沉默一瞬,衡玉道:“看来太一宗是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才打算提前行事。” “我也觉得太一宗突然广邀江湖人士,必然所图甚大,所以到长安城后急急忙忙前往六扇门,想要寻六扇门何统领,将我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他。”钟离乐长长舒了口气。 结果他刚拐进巷子就碰到了明初,这实在是令人倍感惊喜。有了明初在身边,他那紧绷着的神经也能放松不少,他知道这位好友非常可靠。 婢女将熬好放凉的药送进来,衡玉拍拍钟离乐的肩膀,温声道:“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喝完药后先去休息。”钟离乐连日奔逃,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也许是因为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也许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当天夜里,钟离乐发起高烧。衡玉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折腾得不轻。 连着烧了两日,钟离乐终于退烧。 才刚退烧,当天他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衡玉只能感慨,怪不得原剧情里钟离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能留下一条小命,不说别的,这生命力就堪比小强了。 这天上午,衡玉正在院子里练功。 钟离乐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只是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他认真而珍惜地捧着天机的手稿,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翻看起那几本手稿。 轻功步法刚练到最后关头,衡玉就听到钟离乐的声音—— “咦,明初,手稿上的这页字迹,怎么有几分像是戚姑娘的?” 第66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4 衡玉身姿飘渺, 恍若拂云踏风。 她轻松落到地上,垂眸看向坐在地上的钟离乐:“你刚刚在说什么?”细细回想一番,出声猜测道, “戚姑娘?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位剑霜寒吧。” 钟离乐点头:“我见过那位戚姑娘的字迹,笔力凌厉,颇具剑客风骨。” 那样的字迹, 总让人疑心有凌厉的剑气随时会破纸而出, 注视得久了, 钟离乐就觉得眉心刺痛。所以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他仍记忆犹新。 衡玉眉梢微扬, 神色间带着淡淡诧异,反问钟离乐:“那位戚姑娘的字迹怎么会出现在书册上?” 问话的时候, 衡玉隐约回想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其实她有专门为天机设计过一种字迹。 但是几个月前她北上塞外时,经常遭遇到刺杀,有一回没赶到城里休息, 只好在外面过夜。 条件简陋之下,她想着天机的手册不会被外人看见,为了赶在天色变暗前做完记录,她直接选用了自己最熟悉的字迹。 只能说都是阴差阳错。 钟离乐被衡玉这么一问,有些茫然, 心想这书册不是明初的吗? 但很快,他抬手一拍额头,发现自己问明初这个问题还真是问错了人——这个书册是天机前辈留给明初的。戚姑娘的字迹会在上面出现, 那肯定是和天机前辈有关系,明初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衡玉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又问:“你想通了?” 钟离乐点头。 衡玉一撩衣摆, 随意坐到地上, 扫了眼那倍受钟离乐推崇的字迹,赞叹出声:“这手字迹果然是极具剑者风骨。字如其人,剑意渗入字里,这位戚姑娘无愧为当世第一剑客。” 钟离乐见她如此推崇,笑容里颇有几分促狭:“戚姑娘不仅是绝世剑客,还是位绝代美人,年龄也正好与明初你相仿,我觉得你们肯定能聊得来。” 衡玉微微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对戚姑娘是越发神往了。” 在书坊里修养几日,钟离乐的伤势恢复不少,日子距离十二月初一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中午,钟离乐刚睡下,就听到窗外婢女突然惊呼出声:“公子,你还好吗?” 明初出事了?钟离乐掀开被子,一把翻身从床上起来,迅速走出屋子来到衡玉身边。 衡玉一副极力克制的姿态,但纵使如此,她的肩膀仍然止不住小幅度颤抖:“钟兄,天机前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他似乎寻到我小师妹的踪迹了。” “小师妹?”钟离乐有些诧异。 “是我师父的女儿。我一直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天机前辈居然说找到她了,只是她如今生命垂危,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衡玉别开眼,声音缓缓低落下来,里面带着自责与失落。 “小师妹这些年定然受了很多苦,她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我有脱不了的干系。钟兄,我可能不能与你一块儿赶去太一宗了,比起为师父报仇,我觉得见小师妹最后一面,向她表达我的歉意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关键时候,只能靠天机脱身了。 明初不消失,戚衡玉怎么赶去太一宗。 瞧见衡玉脸上的失魂落魄,钟离乐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报仇一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但生者辞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弥补遗憾的可能了。 “无妨,你的私事更重要。对付太一宗之事由我在。”钟离乐轻笑,眉间满是自信的锐意。 他有三两知己好友,但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更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直面江湖里的宵小之辈。他一次次这么过来,总能好运地逢凶化吉,这一次肯定也不会例外的。 衡玉隐隐猜中他心底的想法,突然出声道:“太一宗想一统江湖,倾覆朝廷,它的敌人有这么多,对付太一宗的事情可不是你一人的责任。” 钟离乐微愣,有一股热流自心底缓缓流淌开。 他笑容爽朗:“说得也是。”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太一宗就建在大山山腰畔。 十二月初一,太一宗宗门大开,尽迎从五湖四海赶来的宾客。 天才刚亮,宾客们陆陆续续登临宗门。 有部分宾客笑容满面,手里的贺礼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还有部分宾客两手空空,连个面子情都不做,脸上带着淡淡的轻蔑与恨意。 但更多的,还是一副置身事外、前来凑热闹的宾客。 钟离乐穿着一身布衣,抱着一匹从街边买的白布,他走到太一宗宗门前,将那匹白布递给守门的太一宗弟子:“这是在下送的贺礼。” 看着那匹白布,太一宗弟子脸上笑容微僵。在太一宗大喜的日子里送白布,这和直接打太一宗的脸有什么区别。 “钟少侠。”站在不远处的太一宗六长老冷笑出声,“好礼物。” 钟离乐将白布递了出去,随意甩了甩手,抱拳行礼,语气谦虚:“看到六长老对我的礼物如此满意,我就放心了不少。” 六长老面容阴鸷,怒极反笑,在心底狠狠给钟离乐记了一笔:没关系,所有冒犯太一宗的人,在不久之后都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就先让他们这些人得意着吧。 钟离乐从六长老那阴狠的面容里看出端倪,冷冷一笑,拂袖往里走去,只是他心里也有些忧虑。 ——江湖里已知的超一流高手共有四人,其中一位是太一宗太上长老,还有一位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危。其余两人早已退隐江湖,如今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希望六扇门何统领能如计划那般,成功将皇宫那位超一流高手请来。 怀着心事,钟离乐走到席间,在中间靠前的席位找到了涂老爷子和涂星华。现在涂星华的腿已经恢复如常,可以落地行走。 “明初呢?之前你的信上不是说你在长安遇到明初了吗?”涂星华往他身后扫了眼,没看到熟悉的少年后,疑惑问道。 钟离乐苦笑:“给你写信时明初的确在我身边,但明初后面有些私事,只能缺席这场鸿门宴。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启程从扬州赶去太一宗,我就没有再给你写信告知此事。” 涂星华神色凝重地点头。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余光扫见入口处,高兴道:“江湖盟的人和六扇门的人都到了。” 江湖盟这边来了十几个人,除了两个年轻小辈,其他都是在江湖中成名多时的宿老,他们手握武器,身上透着种来者不善的意味。 六扇门这边也是同理。 更让钟离乐高兴的是,他在何统领旁边,看着了一位手持拂尘、容貌阴柔的太监。初看那个太监,会觉得他的存在感很低,但那只是因为他的气息太过渊深,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而非他没有内力在身。 没有让宾客们等太久,半个时辰后,宴会正式开始。太一宗新任掌门阎妄站到台前,出声恭迎各位来宾到来。 他举起酒杯请众人饮酒,众人基本都给面子举杯了,但很多人都没有喝下去,也没有碰过桌案上的任何点心,就怕太一宗在食物茶水里面投毒。 察觉到众人的小动作,新任掌门阎妄心底冷笑,重重放下酒杯,正式开始掌门继任仪式,并且发表讲话。 他的这场讲话很长,从太一宗创宗以来,一直讲到现在,没有重点到惹人困意上涌。 终于,底下有人按捺不住:“我们过来参加这次宴会,不是为了听太一宗讲这些废话,是要太一宗就《江湖趣闻》里面提到的所有事情一一做出解释。” “说得没错!太一宗直接给个解释吧!” 不少人出声附和,高声喊道。 阎妄被打断了讲话,垂眸看着最先起哄的人——那是江湖盟未来宗主人选,丘贺。 “想要个交代是吗?”阎妄突兀抬手。下一刻,一道内劲好似凭空出现般,迅速来到丘贺额前。 江湖盟宗主意识到不对,要对自己的弟子施以援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丘贺睁大眼睛看着那抹内劲,眼里满是惊恐之色。他想要闪避,却发现那道内劲太快了,快到闪避已经成为一种奢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内劲刺入他的额头,夺取他的性命。 等丘贺的身体轰然倒地,江湖盟宗主的援手方才来到。 看着自家弟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江湖盟宗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抬头直视太一宗宗主,恨声道:“太一宗!你们居然连我的弟子都敢杀!” 阎妄冷哂:“江湖盟虽然是江湖第二大宗门,但你们的实力不过如此,你身为一宗宗主,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宗门到底有几斤几两吗?你的弟子算什么,杀了就杀了。” 这句话一出来,下方顿时哗然。很多人都知道今日太一宗是在摆鸿门宴,但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也太不把他们这些参加宴会的宾客放在眼里了吧。 但这股哗然还没持续多久,一道几乎铺天盖地的威压从台上沉沉往下压来。在许多江湖人士被这股威压压得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兵器时,一个面容儒雅俊秀、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男人踱步,从阎妄身后悠然走到台前。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江湖人都是这么吵。” 儒雅男人轻笑,他声音清越,宛若山间溪流在轻轻叩击玉石时发出的脆响。 江湖盟宗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太一宗太上长老。” 太一宗太上长老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江湖盟宗主身上。 下一刻,江湖盟宗主的脸上出现几道斑驳血痕。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极速运转体内的内力,想要化解掉这道攻击。然而——没用!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死亡阴影笼罩心头。 “我还在场的情况下,你这么欺负一些后辈,未免也太过了吧。”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出自站在六扇门何统领身边的那个年轻太监。 太一宗太上长老笑了下,神情轻松:“我近日颇有所获,实力又有了几分寸进,哪怕是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就先杀你们在场所有人,改日再进长安,诛杀狗皇帝和皇族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张开手臂,笑声震天:“这天下,必将重新改为前朝之姓。” 这话一出,下方不少人纷纷变色。 六扇门何统领下意识去看大太监,却发现对方的神色非常凝重,丝毫不见轻松。慢慢地,六扇门何统领的心直往下沉。 “如果情况不妙,你迅速调大军前来围剿太一宗。”大太监密音传给何统领。 朝廷知道太一宗里有前朝余孽后,不仅派来了超一流高手,还调了一支大军前来。如果靠着单打独斗没办法将太一宗太上长老解决掉,那只能靠军队了。 密音传完这句话,大太监两手负在身后,迈步往前行走,身如幻影,下一刻已经来到太一宗太上长老身边。 “来得正好。”太上长老冷笑,内力涌动于掌间,狠狠向大太监击去。 掌风所过之处,风雪寂静,万物枯灭,这就是超一流高手之威! 大太监反应很快,出招化掉这道攻击,却被击得生生倒退两步,唇角溢出淡淡的血迹来。大太监随意抹掉唇角的血迹,如燕子穿纵般,再次与太上长老战在一起。 两人的每一次出招都非常快,快到几乎成为虚影。他们的位置不断出现变化,站在场外的人压根看不清这场比试到底谁更占据上风,只能焦心地等待着结果。 而结果…… 令人失望,却又不能说是出乎意料。 看着狠狠甩出几米外,嘴里大口吐血,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出来的大太监时,包括钟离乐在内的所有人心底生寒。 同为超一流高手,但大太监对上太上长老,居然只支撑了不到两刻钟时间?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世无敌! 此刻风停雪歇,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越来越重。 有人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惶恐与害怕,直接跪地求饶。 也有人身负血仇,不能朝仇人下跪,偏偏心底又过于恐惧,于是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去,似乎是想借此拉开距离,趁机摆脱那些沉重的威压,悄悄喘息几下。 钟离乐下意识往前站了两步,将涂星华和涂老爷子挡在身后。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武器,在脑海里飞速思考着破局的方法。 这些对手都太弱了,太上长老站在一块巨石上,戏谑地俯视下方众人。所以,他很轻易就注意到了钟离乐。 毕竟在所有人都往后退的时候,只有钟离乐一个人顶着超一流高手的威压向前。 这样逆着大势走的人,非常不错。 如果多给他些时间成长,他绝对会成为江湖里了不起的人物,有朝一日突破进超一流境界也说不定。 太上长老抬起右手,修长五指缓缓收拢,仿佛是在对待个阿猫阿狗般朝钟离乐挥出一掌——这样有潜力的人,还是早早扼杀在摇篮为好。 这一掌对太上长老来说稀松平常,只是一道简单的攻击。但对钟离乐来说,他使尽全力都未必能将这一掌拦下。 钟离乐咬着牙,迅速催动体内内力挥出一拳。 拳掌撞击。 钟离乐连连后退几步,边退边大口吐血,终于将这道攻击拦下。然而,此刻他已是面白如纸,呼吸微弱难以察觉。 “咦?”太上长老完全没想到对方能拦下他这一掌。超一流和一流之间犹如鸿沟,他的普通一道攻击,对超一流以下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致命攻击。 不过也只是诧异一瞬罢了,太上长老再次挥掌,这回用了足足十成的内力。 眼睁睁看着那道掌印来到近前,钟离乐感觉到死亡阴影笼罩心头,他用力咬紧牙关,不想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就在钟离乐心底绝望之际—— 有银光如雷霆,在空中猛地绽放。 红衣女子手握洗炼,稀松平常地将这道攻击拦了下来。她半边侧脸对着钟离乐,抬眸斜视负手站在巨石上的太上长老。 “我就是来得迟了一些,你这个老不死的前朝宗室,怎么就开始欺负年轻人了。” 含笑的声音,清晰传遍周遭每一个角落。 第67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5 钟离乐仰头, 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挡在他身前的红衣女子。他闯荡江湖多年,多数时候充当的都是挡在前面的角色,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在濒死之境被一名女子护在身后。 温热的鲜血模糊了钟离乐的视线,他逐渐头晕目眩起来, 在昏过去之前, 钟离乐终于看清那挡在他身前的女子的容貌。 她逆光站着, 淡薄的阳光洒落在她眼角眉梢间, 整个人清冷而温柔。 “戚姑娘……” 衡玉隐约听到钟离乐的呼唤声, 回眸与他对视。 看清那双干净到明澈的眼睛,钟离乐唇角努力一扯, 想含笑与她打个招呼。但他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来,一股血气突然上涌,钟离乐眼前发黑, 身体倾斜直接倒了过去。 看着钟离乐那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衡玉无奈摇头。她这个世界走的路线也太奇怪了,先帮涂府解决危机,后去大漠救下包妍,现在又成功在最后关头救下原男主, 直接把主角团救了个遍。、 随手放下一瓶伤药,衡玉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太一宗太上长老身上。 太上长老自从露面后,就没有将在场任何人放在心上, 此时却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一语道出她的身份:“戚衡玉。” 衡玉平静应道:“比起记住我的名字, 我更希望你记下我的身份。” “噢?故剑山庄的祭品?” “杀你之人。”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 太上长老仰头长笑:“就凭你?哪怕几个超一流高手站在我面前也没用, 我的武功已至臻境,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杀死我了。” 反派素来喜欢在临死前长篇大论。 太上长老继续道:“四十年前,袁浩那个狗皇帝率兵杀入长安,将我穆氏一族屠戮了个干净。我乃雍亲王之嫡子,当时在死士的护卫下,我和我兄长通过密道被护送出城,远遁到此地,借着穆氏一族藏在地下行宫里的财物慢慢东山再起,创立太一宗,一步步将它壮大到如今这一步。”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太长时间了。今天你们在场所有人都逃不掉。” 太上长老的目光落到六扇门何统领和大太监身上,微微一笑:“朝廷的大军现在就驻扎在山脚下对吧,你们想靠大军翻盘?哈哈哈哈哈哈这些大军现在怕是已经遭到埋伏,全部死于非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迟吗?” 在太上长老洋洋得意之际,衡玉突然出声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太上长老脸上那放肆的笑容一僵,他心里升腾起一丝不妙的感觉,垂眼凝视着衡玉。 “我原是算好了时间抵达太一宗的,但正准备登山时,发现朝堂军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衡玉掸了掸洗炼剑的剑身,剑身震动发出剑鸣声时,剑上血迹也在阳光的折射下清晰显露出来。 “以他们的实力,要解决那些小麻烦比较困难,我只好耽搁了时间,留在那里为他们解决掉所有麻烦后,才急匆匆施展轻功登临山门。” 太上长老脸上顿时肃杀一片:“戚衡玉是吧,你成功惹怒我了。” 风雪洒落,但是并没有沾到衡玉的身体。她立在满地雪色之间,笑容冷淡:“是吗,你早就惹怒我了。” 话音未落,衡玉已踏雪提剑上前。随着她的离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也清楚显露出来——那里,压根没有留下脚印。 御虚空而行,踏雪无痕,当世只有超一流高手能够做到这一步。 “二十多岁的超一流高手,再给你一些时间成长,整个江湖都没有你的对手。但现在,你露头露得太早了。” 太上长老运掌轰出,掌风激起周遭积雪,漫天雪花瞬间炸开。雪花遮挡住衡玉的视线,而太上长老的掌法就隐藏在这密密麻麻的雪白之间。 衡玉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找出这道掌法,但是没有关系,找不出来,那就以攻代守。 下一刻,洗炼剑狠狠斩向太上长老的肩膀。然而,素来无坚不摧的洗炼剑只是斩裂了太上长老的衣服,没能划伤他的身体。他不知道修炼了何等防御功法,整个人几乎刀枪不入。 衡玉意识到不对,强行收招,却被太上长老猛地击中剑身。那股刚猛的气势险些让洗炼剑从她手中脱飞出去。 “你强得超乎了我的想象,但也仅此而已。连天下第一剑都攻不破我的防御,这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太上长老将掌法变为拳法,连轰几圈,狠狠砸向衡玉。衡玉目光微凉,不避不退,举起洗炼剑迎击,勉强挡下太上长老的攻击。看出她的勉强,太上长老乘胜追击,身形在空中连变几下,竟是同时施展出掌法、拳法、腿法。 这三种攻击,都是江湖里的绝顶功法。 衡玉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攻击,她所依仗的,只有她手中的剑。三道攻击同时砸落在洗炼剑上,衡玉眉心一拧,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来。她连抬手擦拭血迹的时间都没有,对手的下一道攻击已经悄然降临。 衡玉继续挥剑,艰难抵挡。 她挡得有几分狼狈,但从头到尾,都没流露出一分败相。因为作为剑客,她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后退过一步,反而在太上长老猛烈攻击她时,小小往前走了两步。 剑客讲究一往无前的气势,哪怕对手再强大,都不应该给剑客留下一丝前进的空当——因为剑客的气势,会随着前进越积越盛。 两步,再一步,再两步。 这短短几步路,衡玉走了足足两刻钟。她已经吐了几口血,神情却越来越淡漠平静,反倒是太上长老的眸光里多了些许难以置信。 “你——”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衡玉身体内的所有剑气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开。 那些剑气凌厉到几乎撕裂长空,划破风雪,全部凝结在一起时,再坚硬的防御都要破防。 这一道攻击她早已酝酿多时,所以,太上长老避不开!洗炼剑裹挟着这些剑气,如惊鸿掠过般,疾速刺入太上长老的身体。浓浓血雾喷薄而出,长剑从血肉里□□时,隐隐可见血肉里的森森白骨。 “刀枪不入?你的防御已经被彻底破掉了。”衡玉冷笑,终于有了闲情去回应太上长老。 刚刚互相攻击时,她一直在细细观察太上长老的防御,发现他修炼的防御功法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只要成功打破防御功法,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那么在这之后,他的功法威力就会大幅度下降。 太上长老垂下眼,紧紧盯着自己胸前那个血洞,心下有几分骇然。他明明已经当世无敌,为什么还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从他踏入超一流高手境界到现在,过去了快十年时间,他都要忘记受伤的滋味是什么了。 这种局势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受,一瞬间,太上长老居然有些许自乱阵脚。 然而,他会自乱阵脚,身为他对手的衡玉不会。 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没有了防御功法庇护,谁还能抵挡长剑之锋利。剑客已经成功夺回比试的主动权,那么,就绝不可能将主动权再次让回去! 太上长老已经突破到臻境又如何?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杀不死的人,她修的剑术,可是杀人诛仙的剑术。 两人再次攻在一起,然而,这一回更占据主动性、更从容的人变成了衡玉。在一次次的周旋和焦灼中,太上长老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我承认你很强,但就到此为止吧。”再不快些解决掉她,那些驻守在山下的官兵就要杀上来了。这个叫戚衡玉的小辈已经浪费了他两个时辰了。 言罢,太上长老两手结印化掌,他全身渊深的内力都集中到掌心。 衡玉也停下脚步,有些疲倦地拧起眉来,目光冷淡,提起洗炼剑安静等着。 两息之后,太上长老的身形如鬼魅,贴近到衡玉身边,掌心直朝她心口拍下。衡玉不退不闪,洗炼剑里含着能令万事万物都搅碎的锋利,狠狠刺向太上长老。 洗炼剑非常快,快到极速。 然而,掌法比它更快,先一步落到衡玉身上。过了几息,洗炼剑才落到太上长老身上。 谁赢?谁输? 在旁边围观的江湖人紧张到心几乎要跳出来。 安静无声的等待中,胜负终于出现分晓。三个时辰前还不可一世的太上长老猛地垂下头,看着那贯穿心口、将他的心搅碎的洗炼剑,愕然自语:“怎么可能?你刚刚应该直接死在我的掌下才对!” 衡玉被他的掌法击中,连连吐了几口血,脸色看上去比他这个将死之人还要苍白难看。 她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慢慢把洗炼剑从他的体内拔了出来。 “在你的掌法落到我身上时,我动用了轻功步法避开了心脉致命处,再用防御功法强行挡住你的攻击。身为剑客,我不是只修剑,我同样修了当世绝顶的防御功法,只是把它留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动用。” 她在那一刻,违背了剑客的意志,往后退了一小步。 但这一小步不是因为畏惧退的,只是为了调整她的攻击节奏,让她能更好的前进,更好的击毙对手。 太上长老仍然难以置信,他颤抖着抬起手,努力捂住自己的心口,似乎是想要借此止住那汹涌不绝的鲜血。 “我还有大仇未报,我还有大业未完成,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 “四十年啊,我为此努力了四十年,没有娶妻生子,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刻苦钻研绝世武功上,汲汲一生,我怎么可能倒在这里……” 因为生命力的快速流逝,太上长老那儒雅俊秀的面容一点点覆上皱纹,满头黑发转瞬雪白。 他终于站立不住,狼狈倒进冰寒刺骨的雪地里,再也没能从雪地里爬起来。 第6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完 一代枭雄, 就此殒命。 衡玉紧闭双眸,面色苍白站在旁边。最后一剑几乎耗尽她体内的内力,再加上失血过多, 她的视线已经变得涣散起来。 纵使如此,衡玉握着剑柄的力度一如既往地用力,背脊挺得笔直。 下方所有江湖高手深深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满脸震惊与敬畏。哪怕是皇宫的大太监, 也是满脸惊愕。 其中最难以置信的, 当属太一宗的高层们。 他们的太上长老屹立于武林巅峰那么多年, 前段时间甚至还更进一步, 比一般的超一流高手都要强大,他还没来得及带领太一宗在江湖、在天下大放异彩, 怎么就面朝雪地倒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呢。 宗主阎妄强忍着心头惊骇,跪倒在雪地里, 抬手按住太上长老的脖子一侧,抱着一丝侥幸去试探他还有没有脉搏。 然而,没有! 他的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衡玉睁开眼睛,目光从太上长老身上一掠而过, 又移向宗主阎妄和几个长老。 这些太一宗高层一直在助纣为虐,没有一个人算得上是无辜的,偏偏他们又实力高强, 如果侥幸逃出外面,绝对会掀起腥风血雨。 正好, 原剧情里, 原身投炉铸剑之仇, 可以彻底做个终结了。 衡玉提剑上前,施展步法,在太一宗几个高层没反应过来前,先一步向他们举起洗炼剑。 这些在江湖里呼风唤雨的高手,被她一剑封喉。 有两个比较机智的长老,早在太上长老倒下时就悄悄逃遁了。 然而,衡玉早已锁定他们的气息,她身形飘逸如鬼魅,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半刻钟后再回来时,手上除了洗炼剑外,还提着两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随手将人头扔到地上,衡玉轻咳两声,一把将洗炼剑插入厚厚的积雪里,想要从洗炼剑那里借力站稳。 “如果戚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扶着你吧。”涂星华不知何时走到衡玉身边,眉眼间难掩担忧。 衡玉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从他身上借力后,衡玉随意拨弄早已散乱的头发,朝六扇门何统领道:“何统领,麻烦你清点下太一宗高层,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逃出去了,一个都不要放过。” 衡玉再看向涂老爷子,请他站出来主持局面。 以涂家的地位和涂老爷子的实力,其实不足以镇住现在这个乱糟糟的场面,但有衡玉的授意在,那些江湖人士会给这个面子的。 涂老爷子欣然接受,表示自己绝对会不负所托。 做完这两件事,衡玉心下稍松口气。 太上长老是这么好杀的吗,她与他之间差了几十年的内力积累,她到最后能取得胜利,也是有几分取巧成分在。杀掉太上长老后,她还强压着伤势追杀太一宗高层,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戚姑娘,你赶快盘膝坐下疗伤吧。”涂星华提醒,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她穿着红裙,身上的血污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涂星华的手掌刚碰到她,就感觉到一股粘腻的湿润。 衡玉艰难盘坐在雪地里,往嘴里扔了颗疗伤丹药,慢慢运转内力,让内力滋润已经枯竭的经脉。 涂老爷子联合六扇门、江湖盟等势力,在众江湖人士的配合下,成功掌控住太一宗的局面。等他们处理完现场的事情,官兵终于姗姗来迟。 衡玉清醒过来时正是深夜。 冬雪簌簌飘落,白天时这里还是危机四伏,现在却如此寂寥无声。 “你醒了?”旁边有人问道。 衡玉抬眸,正好和钟离乐的目光撞上。他不知何时清醒了,正站在她身边打着伞,默默为她挡去落雪。她肩膀上也多了件御寒用的深色斗篷。 “不妨碍行动了。”衡玉在钟离乐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 钟离乐扶着衡玉前往太一宗后殿,顺便将现在的情况告之于她——大家已经决定在太一宗住上一晚,等过几日再陆陆续续离开。 钟离乐道:“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还有一个原因。” 衡玉神色冷淡:“太一宗积攒多年的财富,加上前朝留下的财富,这绝对是一笔能令天下人都疯狂的宝藏,谁舍得轻易离开。” 见她一猜即中,钟离乐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没错。” 那么一大笔财富,谁不想染指呢。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私吞,但是从手指头里漏出来一点点东西,就已经足够他们受用的了。 说是利欲熏心也好,说是人之常情也罢,这种人钟离乐见得多了。 目前钟离乐最忧虑的事情在于,依照江湖规矩,谁解决了敌人,战利品就归谁。 这整个太一宗的东西,都应该归戚姑娘所有才对。 但这笔财富太惊人了,别说朝廷那边不可能坐视不理,在场的武林中人也未必能接受这样的处理结果。 一时之间,钟离乐居然想不出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对于钟离乐所忧虑的事情,衡玉心中有数。不过她不急着做些什么,每日待在屋子里疗伤恢复内力,哪怕是同为超一流高手的皇宫大太监来拜见她,衡玉也暂时没见客。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五日。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下,禁闭多日的房门终于重新打开。衡玉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抱着洗炼剑走出院门,召集所有人在议事殿见面。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衡玉神色如常。 她没有给谁说话的机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处理结果。 首先是金银珠宝等财物,衡玉分文不取。 “我听说朝廷正在计划修建一条大运河、整治黄河水域。此举功在千秋,但因为户部的税银没有到位,所以这个计划暂时搁置下来。这笔钱的具体数目不详,但我估算了下,应该是有多无少。” 其次是绝世武器和功法秘籍,衡玉打算先将太一宗用各种手段夺来的东西都物归原主。 “我欲创建一个联盟,每个江湖人士都可以自愿决定加入联盟与否。联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布一批任务,有捉拿穷凶恶极的大盗,也会接下诸位的委托。大家可以凭借完成任务的积分,进入联盟浏览武功秘籍,甚至能够兑换出兵器。”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些东西压根没办法分配,那就干脆把它们集中起来,凭一定的条件去借阅和获得吧。 最后就是太一宗名下的田产和商铺。 在这方面衡玉就不像刚刚一样客气了,她一个人划走了其中六成,剩下四成留给其他人分配,没让他们白跑一趟。 大头已经划分完毕,零碎的,如矿脉等,衡玉就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掰扯去。 对于衡玉的这个分配方式,无论是皇宫大太监、六扇门何统领,还是江湖众人,心里都是比较信服的。 当然,一个分配方式未必能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但他们敢站出来表达不满吗?他们不敢。 既然连站出来表达想法的勇气都没有,那他们的不满就是无关紧要的。衡玉压根不在乎。 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衡玉右手按着桌面,抬起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我就先告辞了。” 钟离乐坐在她斜对面,一直支着下颚听她讲话,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见她打算离开,他连忙一踢椅子,迅速起身朝衡玉追去:“戚姑娘稍等,我随你一道离开。” 衡玉以为他有事要私底下找她,下意识停下步子,等他走到身侧才重新迈步往外走。 涂星华注意到这一幕。他本就生了颗剔透的心思,又足够熟悉钟离乐,慢慢察觉出钟离乐其中的几分心思,心下觉得好笑:还说什么明初与戚姑娘相配,现在倒是自己被戚姑娘那日英雄救……额,总之是被戚姑娘的英姿惊艳到了。 推开议事厅的门,狂风裹挟着薄薄碎雪从外面飘进来。衡玉拉紧斗篷,撑起油纸伞。 钟离乐撑着伞跟在她身边:“此间事了,戚姑娘打算去哪里?” 衡玉想了想,说:“我打算回故剑山庄看看。” 距离当年一别,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时间。 她在江湖里漂泊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而且故剑山庄外的奇门遁甲阵,也可以撤掉了。只要有她在一日,这世间就无人敢出手对故剑山庄做些什么。 衡玉转头看向钟离乐:“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钟离乐轻笑:“我和星华约好了要去寻明初。在我们几位友人中,他的年纪是最小、性子又是最张扬的,我和星华都不想他再被过往的仇恨束缚。现在太一宗已经覆灭,明初也该走出来了。” 被过往仇恨束缚住的明初/衡玉本人:“……” 马甲的人缘太好,也是一种负担。 系统在衡玉的脑海里猖狂大笑:【此情此景,你要不要考虑下主动脱马甲?】 不主动脱的话,钟离乐和涂星华他们可就要白跑一趟了。 衡玉抬手,冰凉的指尖点在太阳穴上,有些许无奈:“你们知道明初在哪里?” 钟离乐点头。 他看过天机前辈写给明初的那封信,信上的地址他还记得。 “是吗,在哪?”衡玉好笑道。 钟离乐以为她是想与明初见上一面,道出一个大概的地址。 衡玉唇角笑意愈深,在钟离乐的注视下,缓缓启唇道:“可是明初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钟离乐险些一个踉跄摔在雪地里。 他连忙稳住身形,有些狼狈地抬手抹了把脸,目光游离在衡玉的脸上,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茫然的状态。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别人说的话。 要不然怎么衡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的意思他却完全无法理解呢。 但是……但是如果戚衡玉就是明初,之前他所察觉到的一切违和,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戚……不对,明初……你……”钟离乐语无伦次。 当他回想起来,自己曾在明初面前调侃明初和戚姑娘相配,钟离乐更是觉得耳朵烧得慌。 他曾经都做了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星华那边还有事,我先告辞了。”钟离乐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疾走而去,背影狼狈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追杀他一样。 衡玉站在雪地里笑出声来,朝着钟离乐的背影喊了句:“钟兄放心,你对我和明初的祝福,我早就收到了。” 钟离乐险些就连滚带爬了。 他一路跑回议事厅,这时候议事厅还没结束,众人继续在议事厅里扯皮,钟离乐猛地推门发出的动静极大,惹得所有人都侧头向他看去。 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钟离乐快步抄到涂星华面前,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在涂星华觉得莫名其妙时,又风风火火把涂星华拽了出去。 在无人的寂静处,钟离乐丢下一句惊雷:“戚姑娘就是明初。” 涂星华眼睛发直,下一刻,他哑然失笑:“这……难怪我总是觉得戚姑娘的性子与明初颇为相似,原以为是……没想到明初居然是戚姑娘假扮的马甲……” 他同样有些许语无伦次,说完这番话,他沉默一顺,抬眼与钟离乐对视,笑着调侃道:“你行走江湖多年,这回是打眼了吧。” 涂星华认识钟离乐多年,知道他的目光格外精准,但与明初相处那么长时间,钟离乐居然从来没发现明初是易容的,更没发现明初是女子假扮的。 钟离乐唇角一抽:“的确是打眼了,戚……” 顿了顿,钟离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还好。如果戚姑娘就是明初的话,以他们交托生死的关系来看,又显得有些许生分了。 “衡玉她的易容术绝对已经独步天下。”钟离乐最后道。 涂星华点头,认可钟离乐的判断。他沉吟片刻,迟疑问道:“既然明初是衡玉的马甲,那她还会不会有别的马甲?” “你是说……天机?” 江湖中原本并没有天机这一号人物,是随着明初这号人物在江湖里出现,天机才开始在江湖里扬名的。以前是没有人往这方面想,但现在一联想……很多事情都会察觉出疑点来。 钟离乐还想起来一件事——明初就是在收到天机的信后,才表示自己不能来太一宗的。 所以,如果天机前辈也是衡玉的马甲之一,那不就是说……衡玉一个人用三个马甲行走江湖,这三个马甲还都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各自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最值得称道的吗?显然不是。 最令人称道的,分明是衡玉自己捧自己,自己给自己刷声望。 别人刷声望,都是老老实实去比武,衡玉刷声望,只要让天机这个马甲出一个榜单就好了。 钟离乐:“……” 这么一联想,钟离乐诡异地觉得心情平静了。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被忽悠得团团转,只要全江湖都被蒙在鼓里,那他就还是全江湖数得上号的聪明人。 “看来我们不需要去找明初了。”涂星华摇头微笑,“我们现在去找衡玉?” 钟离乐哈哈一笑,点头应了声好。 他们到的时候,衡玉正坐在窗边沏茶。 瞧见他们,衡玉没有丝毫意外,自然而然地朝他们招手:“进来喝茶。” 望着她这熟悉的姿态,钟离乐和涂星华对视一眼,笑着走进去,坐在她两侧品茶。 一杯茶水下肚,钟离乐道:“天机?” 衡玉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放在钟离乐眼前抛了抛,用天机的语调道:“年轻人,当日相见时,我就曾说过你我有缘。” 钟离乐哭笑不得:“玩得开心吗?” 衡玉理直气壮:“这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寻乐子,我怎么可能会轮着刷三个马甲的声望。” 钟离乐服了,彻底服了:“我们是第一个识破……不对,知道你马甲的人吗?” 准确的说,不是他识破的,是衡玉主动掉马的。 衡玉把包妍的事情说了,钟离乐道:“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让包妹抢了先。” 涂星华在一旁笑:“看来包妹在这件事上,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几人聊完包妍的事情,又说起接下来的安排。现在钟离乐和涂星华不需要去寻明初,那么接下来他们就没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一定要做的事。 “要不要随我去故剑山庄玩玩?”衡玉主动提议道。 他们二人顿时心动。 时隔多日,太一宗的事情终于彻底落下帷幕。但后续要忙的事情只多不少,但都不用急在一时。 衡玉私底下见过江湖盟宗主、涂老爷子,与他们达成不少协议,意见统一后,衡玉、钟离乐和涂星华三人启程,一路不慌不慢,边游山玩水边赶路,直到一个月后才赶回故剑山庄。 故剑山庄的外围和衡玉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话,就是灌木植株生长得越来越好,把原本宽敞的路给挡住了。 衡玉提着洗炼剑,边往里走,边劈斩横生出来挡路的枝桠。钟离乐他们也在各施手段。 多走几步,面前就多了一层迷雾。他们进入了奇门遁甲阵的范围。 这个阵法是由衡玉布置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该怎么破阵。 她一路轻轻松松,甚至没惊动故剑山庄里的人,就带着钟离乐他们回到了山庄。 此时春寒料峭,山间的梅花还没有完全凋零,懒懒挂在枝头上。衡玉推开山庄大门,看着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山庄布局,轻笑着举起洗炼剑,狠狠在门口的摇铃上撞了下。 摇铃发出清脆震鸣声,迅速传遍整个故剑山庄。小半刻钟后,顾禹等人握着武器急匆匆赶到山庄。 看见那个抱着长剑、眉眼含笑的女子后,顾禹他们脸上的严峻立即被喜悦所取而代之。 “戚师妹!” “戚师姐!” 众人连忙迎上前来,又将衡玉、钟离乐他们请进去,拿酒、沏茶、叙旧,整个故剑山庄瞬间热闹起来。 顾禹他们虽然待在故剑山庄里,但是山庄里有密道可以下山,他们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衡玉的传闻,但现在听她本人说起,那种激动感就更加明显。 衡玉问起顾禹他们的习武情况。 目前几个同门已经是江湖二流高手,最厉害的顾禹已经接近一流高手行列。因为曾修习过《养剑诀》,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当一名剑客。 而且顾禹和一个师妹的铸剑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有了当初那位楚庄主的七八成功力。 “我这次回来,是打算把奇门遁甲阵撤掉,让故剑山庄重新现世。”衡玉道。 这个奇门遁甲阵既保护了他们,也会限制他们。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自保之力,这个奇门遁甲阵可以撤掉了。 布阵很麻烦,但要摧毁阵法却很容易。 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在全江湖都赫赫有名的奇门遁甲阵烟消云散。 钟离乐陪衡玉出来毁阵,看着那惊世大阵,他惊叹道:“衡玉,你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下棋,行医,布阵,忽悠。 每一种技能还都走到了极致。 衡玉一笑而过,没有解释什么。这都是她在漫长岁月里学会的技能,嗯,忽悠倒应该算是天生具备的,拿来跟这个世界的人比,有些欺负人。 撤掉奇门遁甲阵后,故剑山庄现世,依旧捡起老本行来练剑。不过没有了利益熏心、急功近利的老庄主,现在故剑山庄就是个纯粹铸剑的地方。 衡玉在故剑山庄里待了半个月,享受一番安逸的生活,确定故剑山庄已经走回正轨,她又再次与顾禹他们辞行,重新开始自己的旅途。 涂星华作为涂家未来的继承人,抽空出来远行一趟,又得再次赶回涂府。 钟离乐孤家寡人自由很多,他和衡玉站在岸边目送涂星华乘船离去,突然转头看向衡玉:“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看来钟离乐是已经决定接下来与她一块儿行动了。 衡玉与钟离乐对视。 她经历过那么多世,就算在一开始没察觉出钟离乐的心思,但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也隐隐能瞧出端倪。 与钟离乐这样的人相处,很难会觉得不自在。他决定与她同行,衡玉就当自己多了个苦力和同伴。 “接下来我要赶赴长安,和工部官员对接大运河的事情。创办联盟的事情,全权交给你负责如何?到时候给你个联盟副主当当。” 至于联盟主,那必须得是天机本人啊。 钟离乐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衡玉笑道,率先握着洗炼剑、背着包袱往前走去。 钟离乐站在身后凝视着她的背影。 戚姑娘是江湖里的雄鹰,不是温柔乡里的燕雀。她这一生醉酒高歌,和着风月长空,不会安于一室,不会为任何人折其羽翼。她已屹立于江湖之巅,不需要仰任何人鼻息,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无数人为她奔赴而去。 他知道她暂时对他无意,不过钟离乐并不急切得到一个答复。 他在江湖里闯荡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为任何美好的事物停驻脚步。但他倾慕的姑娘,是比他更自由的风。 他先陪着她吧,多看看这山川日月的风情,如果能够顺其自然握住这缕风是最好的,若不能顺其自然,那也不再强求,退后一步,他们依旧是生死相托的知己。 “在发什么呆?”前方几米外,衡玉转身看他。 钟离乐回神,笑着走到她身边,伸手帮她接过包袱:“在想中午吃些什么。” “我们那时候在赶路,还能吃什么,自然是干粮了。” “干粮也可以有很多种吃法,制造些惊喜感不好吗……” 两人一路交谈。 声音渐行渐远。 他们又一次离开了平静安逸的温柔乡,踏入起伏不定的江湖。 番外: 承元五年,大运河修建完毕。 此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这样的盛事必须勒石以记,在碑文开端,就提到了‘剑仙人戚衡玉’。 初出江湖的少年霍杜前不久摔下悬崖,在崖底捡到一本绝世功法,修炼有成后逃出悬崖,正好赶上这一场幸事。 “剑仙人戚衡玉……这是我听说过的那位前辈吗……”霍杜嘴巴微张,震惊道。 那位在江湖中早已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仙人,怎么会与大运河一事有关系? 他仔细通读碑文,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对剑仙人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这场盛事结束后,霍杜打算赶去英雄盟总部,在那里接下几个任务赚取积分,好在江湖扬名之时,顺便凭着积分来借阅功法修炼。 紧赶慢赶,霍杜花了几天时间成功来到英雄盟。 英雄盟从外面看很低调,但走进里面才知道别有洞天。无论是什么时候过来,英雄盟主殿里都充满了人,霍杜像是第一次进城般,怀着惊叹的心情来来回回打量英雄盟。 他的目光很顺利地被各种榜单吸引。 然而无论哪个榜单,清一色都有重复的内容—— 榜单第一:剑仙人戚衡玉;榜单第二:明初;榜单第三:钟离乐。 排榜人:天机。 这四个名字多到,霍杜都有些不知道这些字该怎么写了。 两年后,霍杜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就在这时,江湖有传言流出来,称戚衡玉、明初实为姐弟,天机为二人的亲生父亲。有人有幸遇见过浪迹江湖的剑仙人,悄声向她打听起这个传言的真假。 剑仙人被逗得大笑,手中的酒洒落一地:“诸位的想象力既然能如此丰富,为何不猜我、明初和天机实为一人?” 剑仙人的回应传扬开,众人就知道了传言误人。 没看沉稳肃穆如剑仙人,都被这则流言逗得开起玩笑了吗。 霍杜听闻这个消息,也觉得颇为好笑。 后来他游历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曾经在大漠的酒肆里,遇到两名女子一名男子,其中一个身材高挑些的女子手握长剑,另一个腰缠红鞭,男子则背负长剑。 三人皆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如何。 酒肆里人满为患,霍杜找不到空位,冒昧与他们拼了个桌。 那三人显然是好友,随意聊着些江湖趣事。 腰缠长鞭的女子话音一转,突然问道:“我的婚礼已经结束,你们打算何日启程离开大漠?” 男子把玩着酒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握剑女子,显然是以她的意见为主。 握剑女子笑道:“我已经踏遍塞内土地,接下来打算往更北一些的地方走。” “山高水长,还望珍重。”腰缠长鞭的女子抱拳,朝他们二人微笑。 “他日再来看你。”握剑女子碰了碰前者的头,抱剑起身,与黑衣男子一道离开。 在他们离开之后,霍杜脑海灵光一闪,突然猜出了那长鞭女子的身份。如果那个长鞭女子的身份得到确定,那么另外两人的身份不就是…… 霍杜猛地起身往酒肆外跑,然而当他探头四寻,却已经寻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他怅然若失,折返回酒肆里。 很多年后,江湖里一直流传着戚衡玉、明初、钟离乐、天机他们的故事,然而,有机会见到他们的人却越来越少。 有人说他们可能已经走火入魔死去,有人说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中原,也有人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已经成为江湖传说,每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少女都是听着他们的传说,一步步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盖世大侠。 (一剑霜寒十四州完/大白牙牙牙) 第69章 与国诉情衷1 再睁开眼睛时, 衡玉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她现在坐在沙发一角,身上穿着条浅卡其色工装长裙,脚下蹬着双黑色小皮鞋, 手腕处佩戴的表小巧而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胃部有些隐隐抽痛, 身体也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态, 应该是胃病犯了。 判断完自己身上的情况,衡玉抬眼环视四周, 发现自己应该正身处于一间书房里, 书房靠墙一侧立着极高的书架,上面摆放满了书籍。 距离隔得有些远, 衡玉看不清楚书脊上的字, 但能看出来不是中文。 系统没有及时将原身的记忆传送过来, 衡玉也没有出声催促它,就这么安静打量, 反正这时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衡玉就听到楼底下传来沙沙的刺耳电流声。 一阵电流声之后, 字正腔圆的中文声响起。 衡玉努力侧耳去听。 “……冬将尽, 春将始, 只待游子归……” 刚听完这句话, 下方突然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声,有人用清冷而高的语调道:“衡玉还在楼上休息, 你们小声点。” 旁边的人似乎是回了句什么, 最开始说话的人没有再开口。 衡玉沉默一瞬,决定下楼去看看, 只不过在这之前, 得先把她的胃疼压下去。 正用特殊的手法按摩胃部, 书房外有人轻轻敲门,推开半掩的门走进来。 “衡玉,你感觉舒服些了吗?”说话的是个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戴着副金丝细框眼镜,长相不是十分俊秀,但身上的书卷气息很重,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他的声音清冷里透着微不可察的温和,音色和衡玉刚刚听到的一模一样。 衡玉收回按摩胃部的手,慢慢坐直身体,温声回道:“感觉好些了。” 年轻男人将一杯温度刚合适的热水递给她:“刚刚接的,你先喝一点。” 衡玉接过,递到唇边喝了两口。咽下热水后,胃部的不适感比先前减少很多,仅剩下的细微抽痛可以忽略不计。 她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年轻男人出声邀请道:“那要随我下去吗。” 房间的门打开后,下面的争吵声越发清晰传入衡玉耳里。捕捉到‘华国’,‘回去’,‘待遇’等关键词,衡玉缓缓垂下眼,从沙发上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年轻男人走去。 年轻男人见她沉默不语、脸上表情也有几分冷淡,以为她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便没有再跟她搭话。 走出书房,欧式装修风格的大厅映入眼帘。 看着那极富时代感的录音机,再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人身上穿着的美式学院风格衣服,衡玉大概判断出了她现在所处的年代和国度。 系统适时将原身的记忆传送过来,在衡玉走到一楼客厅中央时,她正好将原身的记忆接收完毕。 这回,衡玉来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时间节点。 ——二战刚结束不久,她的祖国华国建立的第二年。 原身姓奚名衡玉,祖籍华国,六年前赶赴M国进修建筑学,毕业后直接留在学校里任教。 原身家境不差,学校给她开的报酬很优渥,再加上原身偶尔会帮一些企业设计稿子,所以她吃喝用度都颇为精细。 今天众人聚集在她家里,是因为华国那边发来远洋电文,想邀请所有有志于建设国家的游子们归国。他们刚刚会争吵,纯粹是为了回国还是不回国这件事。 刚刚来书房喊她的年轻男人叫席清,是她的老乡,也是她的大学同学。 只不过两人不同系,席清进修的是航空系,在本科毕业后没有选择工作,而是继续进修。 目前他还没获得硕士学位,就已经因为出色的成绩,获得了他导师的青睐。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以席清的才能,无论在哪里都能大放异彩。 是的,没什么意外的话。 想到原剧情里面的内容,衡玉拧起眉来。 正思索着事情,旁边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打断她的沉思。 衡玉抬眸,循声看去。原身的男友温良俊穿了件套头毛衣,外面套了件常青藤风格的衬衫,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温良俊的袖子微微翻卷上去,神情温和地盯着衡玉:“我们刚刚讨论了很久,大家基本都有决定了。席清、李碧曼他们几个打算回国,但我是肯定会留在M国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衡玉的判断般,明明是在询问衡玉的意见,但话音刚落,又继续道:“你肯定也是留在M国的,对吧。我们已经在M国安定下来了,现在你和我每个月都有优渥的薪水,还有学校分配的房子,不久之后我们结婚,生孩子,只有在美国,我们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条件。” 他脸上带了几分虚假的苦恼:“但是回到一穷二白的华国,我们能有什么?回去吃糟糠菜,回去喝凉白开吗?你跟我肯定受得了这种苦,但未来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身为人父人母,明明有机会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我们怎么能不尽力去争取。” 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幽默,温良俊轻笑了两声。 跟衡玉说完,温良俊又看向席清,温和的语调里潜藏着淡淡恶意:“席清,你也别折腾了,还差三个月的功夫你就能拿到学位证书。万一把自己的硕士学位都给折腾没了,那多可惜啊。” 温良俊嫉妒席清。 衡玉一瞬间就得出了这个判断。 “不劳你操心。”席清冷淡道。 “是的,我觉得无论是我的事,还是席清的事,都不用劳烦外人操心。”衡玉在旁边附和席清的话。 她是站着的,所以轻而易举就能俯视坐在沙发上的温良俊:“人各有志,不回国其实没什么。但是,反而还要来嘲讽那些回国的人,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温良俊脸上的淡淡自得瞬间凝固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衡玉,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你疯了吗。 就连席清等人也看向衡玉,有些意外她的反应:要知道,奚衡玉的性子非常温和,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不错,但她很爱温良俊这个男朋友,只要是温良俊开口说的话,哪怕要求有些不合理,奚衡玉也总是会勉强自己答应下来。 察觉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温良俊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顿时重了下来:“衡玉!” “温先生,以后还是直接喊我奚女士吧。当然,我更喜欢别人喊我奚先生或者奚同志。” 温良俊愕然:“你是什么意思?” 衡玉耸肩:“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你要跟我分开?” 衡玉点头,看来这人还是勉强能够听得懂人话的。 温良俊震惊:“为什么?” 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温良俊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大的身体站在衡玉面前,淡淡阴影覆盖下来:“因为我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你就要跟我分开?奚衡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无理取闹了?” 衡玉这具身体比较娇小,必须仰头才能直视温良俊的眼睛。 她的一双杏眼往常是柔和似水的,今日却凛凛如刀,看得温良俊背后生寒。 “想知道为什么?” 衡玉猛地抬起右腿,使了个巧劲将温良俊重新摔回到沙发边上。 如果不是温良俊连忙用手扶着沙发,刚刚他肯定会直接摔到地上。 稳住身体后,温良俊狠狠瞪着衡玉,咬牙切齿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衡玉无动于衷,继续刚刚的话题:“在祖国一穷二白的时候,相应祖国的号召义无反顾回国的人,非常有勇气。” 坐在温良俊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决定不回国的,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苦笑着或是坐立不安着,绝对没有温良俊这么坦然而洋洋得意。 “但是,尊重任何选择。不回国的人就是不勇敢,就是怯懦、舍不得M国的丰厚薪水吗?在座诸位,有为了继续完成学业而留在M国的,有已经在M国组建家庭的,有手头有项目必须留在M国的。只要不是数典忘祖,那有什么关系,留在M国不代表不能为祖国做些什么。” 衡玉冷冷凝视着温良俊,目光里的神采宛若在看跳梁小丑。 “公然嫌弃自己的祖国,并且嘲讽那些做出勇敢选择的人,才是最愚钝、最令人不齿、最可笑的人。” 温良俊浑身发抖起来,他跟奚衡玉认识那么久,以前怎么不知道奚衡玉的口齿如此伶俐。 今日这番话如果传扬出去,他在华人圈子里是不用再混了。哪怕这里面也有不少人跟他抱着一样的想法,但是在心里想想跟真的说出口,那差距还是很大的。 思索片刻,温良俊迅速抓住一点反击衡玉:“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难道你敢放弃M国的一切回国吗?” 衡玉微微一笑:“当然,她需要我不是吗?” 温良俊蹙眉道:“她需要你?别闹了。” 温良俊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淡淡的安抚意味:“衡玉,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在世界建筑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华国现在的经济水平,怎么可能在建筑上投入太大的成本。但要想设计出精妙绝伦的建筑,必须要有深厚的国力打底。你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放弃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梦想。” “这是我和祖国需要考虑的问题,与你无关。”衡玉语气冰冷,“而且温先生,请你不要做出一副为我考虑、对我情深的模样了,你与他人勾勾搭搭、亲亲我我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我呢?” 在原剧情里,原身其实是想要回国的。但一边是祖国,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原身无法立即作出抉择。 后面,在爱人、家人、同事、导师等人的力劝下,原身只好放弃了回国的念头,留在了M国,并且接受温良俊的求婚,成为了他的妻子。 但是在结婚不久后,原身才发现自己爱人的真面目——他是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之人,早在跟原身结婚之前,就在外面跟有夫之妇勾勾搭搭。 看到他们在她的婚房上滚作一团时,原身心底冰凉一片,后来与温良俊争吵时,她不小心被温良俊推搡下了楼。楼梯不高,所以她只是轻微骨折,没有生命危险,但她胎里只有一个多月大的孩子没有保住。 躺在冰冷的病房里,原身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还没有感受到那个孩子的到来,孩子就先一步因为她的疏忽和鲁莽离开了人世。 那是她第一次对温良俊感到绝望。 当两个人之间有了隔阂,那隔阂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会随着日积月累,矛盾越积越深。 一次次争吵已经耗尽了原身的精力、生命力,哪怕是对她爱的建筑学,她也很难倾注精力去研究。 后来躺在病床上数着生命最后的时光,看着那暮霭沉沉的病房天花板时,原身总在假设,如果人生还能重来,那该有多好啊。 …… “勾勾搭搭?” 听到这个词,有两人的共同友人下意识发出惊呼。说完这句话后,友人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抬手捂住了嘴。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温良俊先是一慌,连忙稳住心神,连声反驳道。 衡玉道:“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我给你理由,我已经给了你三个理由,现在可以滚了吗?” 温良俊的面子里子都被扒了个干干净净,已经是坐立难安,他一把从椅子上起身,仿佛屁股着火般匆匆往外走去,为了保存颜面还丢下一句“我们之间存在着天大的误会,衡玉,我明日再来寻你,现在我们需要彼此冷静冷静”。 他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看得人心底发笑。 其他几个关系一般的人也都起身告辞。 很快,客厅里的人就散了一大半,只有席清、李碧曼两人没走。 “还好吗?”席清温声问道。 李碧曼留着及肩的卷发,她性子有些腼腆,与衡玉也不太熟,所以没有出声,只是站在旁边关切地看着衡玉。 衡玉轻笑:“我有什么不好的,刚刚丢脸的人又不是我。” 想到刚刚的情景,席清也笑了笑:“所以真打算回国了?” 衡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绕过席清、绕过沙发,走到橱柜前面站着,操作两下老式收音机,收听起一个比较特殊的频段。 此时,那已经循环放了很久的话再次在室内回响。 “……冬将尽,春将始,只待游子归。” “如今一切百废待兴,我们需要每一位漂泊在外、有志于参与国家建设的游子们。” “今朝国已立,请你们回来吧。” 第70章 与国诉情衷2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如果胡云知道‘理想主义者’这个词的话,也许他就能准确形容出衡玉身上的异状。 ——穿梭过无尽世界, 历经过众生百态,始终初心不变, 大抵也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 “大当家,你不应该一直待在这片山林里。”胡云突然激动道。 衡玉微讶。 胡云以为她是迟疑, 连声道:“以你的气度和风采, 只要去公卿府前走上一遭,就不愁没有出路。若你是顾忌着些什么, 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天师道,以你的能力, 有朝一日完全能成为祭酒。” 衡玉轻笑,知道胡云是误会她的想法了:“我当然会出去。” 这小小的龙伏山脉,怎么能限制她。 潜龙蛰伏, 不过如此。 “不说我了, 说说你吧。” “我?”胡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猜想,胡兄的父亲乐意送胡兄远行,前往南方加入天师道, 就是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来振兴家族, 对吧?”衡玉之前冒充过平城胡氏的人,所以对于平城胡氏的现状早已心中有数。 胡云轻吸口气,认真点头:他爹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衡玉拎起炉子里刚烧开的水,将水倒入杯中放凉,水雾弥漫开遮掩住她的神情, 胡云只能听到她悠然的声音。 “平城胡氏早已没落,阶级虽高于百姓,却远低于其他士族。胡兄,你好好教寨中的大人和孩子们认字,不要被阶级限制了。” 今日他能不为阶级所限,日后她若执掌权柄,就能轻而易举地助胡云完成他的追求。 胡云并未听出衡玉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衡玉的话,下意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春冬在外面喊道:“少爷,侍卫长和陈虎他们剿匪归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衡玉说,敛好袖子从桌案后起身。 胡云乖乖跟着她,自然而然地落后她半个身位。 这样下意识摆出的主次站位,也许就连胡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寨子中间那片空地上,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大几十个鼻青脸肿的山贼们。 “大当家。”远远地,陈虎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殷勤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这些是献给您的俘虏。” 衡玉失笑,越过人群走进里面:“这一路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虎嘿嘿笑道。 之前他被侍卫长和衡玉揍了个半死,这一趟去剿匪,侍卫长成了他这一方阵营的,他站在旁边看着山贼们被侍卫长揍了个半死。 这种感觉就很酸爽。 侍卫长在旁边回禀道:“少爷,这伙山贼里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属下得知后直接杀了他们。其他人落草为寇都是情有可原,属下将他们揍服后都带了回来。” 衡玉点头,侧头去问跟了过来的胡云:“胡兄以为如何?” 胡云没想到衡玉居然还会问他的意见。 看来大当家果然没骗他,此行剿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报仇。 胡云感动而体贴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去,就算是为师兄们报了仇。至于其他的,大当家可自行处理。” 大当家如此够义气,他必不会让大当家难做的。 这七十多个山贼,衡玉都交给其他人来安排。 总之先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他们做就对了,过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调整。 随后,衡玉对侍卫长他们说:“你们此行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大义凛然道:“这片区域的山贼窝肯定不会少,为了避免胡兄和他师兄那样的惨事再次上演,你们休息两日后,就再出去继续剿匪吧。” 前期实力积累阶段,她决定当个爱好和平、喜欢剿匪的山大王。 这一番话,直听得侍卫长和陈虎嘴角抽搐,胡云感动到稀里哗啦。 建木屋、剿匪、认字…… 忙碌之中,春节将至。 按照每个人的贡献,管家和春冬给寨中的人结算了粮食和布料,还尽量给每家每户都匀了些肉,让他们能碰碰肉腥。 大家热热闹闹筹备春节时,衡玉埋头在屋里研究,一番折腾捣鼓下,倒是把没有杀伤力只能炸出巨响的土地雷搞了出来。 这个东西聊胜于无,衡玉把它小心存放好。 除夕夜这晚,寨中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向衡玉问好,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甚至哭着要给衡玉下跪,感谢她让大家过上了这样能吃饱饭、性命无忧的生活。 陈虎还给衡玉送来一个平安结:“大当家,寨里没什么好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 平安结很粗糙,颜色也有些褪色,衡玉郑重接过收好。 等夜深了,衡玉拎着春冬温好的酒,绕到隔壁的屋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里面只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放着她祖父祖母、父母、两位叔叔和姑姑的牌位。 短短一年时间,容家物似人非。 衡玉擦拭干净灰尘,一一祭拜过他们,便转身离去。 她出来时,正好瞧见胡云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 这段时间里,在衡玉的刻意安排下,胡云对寨子的归属感逐渐加深。他被孩子们围着,脸上笑容灿烂,似乎是注意到了衡玉的目光,胡云扭头向衡玉这边看过来。 他朝衡玉扬了扬手,小跑到她面前,乐呵道:“大当家,我听陈虎说,寨中的人精心准备了两个平安结,一个送给了你,另一个送给了我。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送给我。” 衡玉说:“你教他们认字,这份情谊寨子里的人会深深记住。” 深深记住吗?胡云长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会一直记着这个悠闲又安逸的寨子。 它不富裕,不清幽,但它是从地狱里一点点变好的。 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除夕过去没多久,地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下来。 衡玉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消耗掉一半,于是衡玉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动身前往平城采购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须品,顺便送胡云回去。 此次平城之行,衡玉是肯定要带队前往的,她挑了一队人充当侍卫,剩下的人留在寨子里负责开垦田地。 整支队伍在有些崎岖的山道里行走,胡云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突然轻叹出声。 “胡兄在感慨些什么?”衡玉抱着汤婆子,倚着马车壁,坐姿懒散又随性。 胡云苦笑:“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后,孩子们的学习怎么办?” “没事,我会让春冬继续教他们。”衡玉说。 “那就好。”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胡云又说,“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寨子。” “就算暂时离开了寨子,胡兄也还是我们龙伏山寨的一员。你回到平城,如果能搭上平城官员、甚至是并州牧的线,那能为山寨做的就更多了。” 胡云摆手:“大当家说笑了,并州牧是并州的主管,以我的能力怕是还搭不上他的线,需要周祭酒亲自前来才行。” “胡兄何必小瞧自己。”衡玉声音清润,矜贵温柔的眉眼带着能叫山河失色的风采,“如今并州这边,天师道的势力单薄,这就是胡兄的机会啊。若是周祭酒亲自前来,哪里还有胡兄什么事?” 机会? 胡云微愣,怔怔看着衡玉。 “如果胡兄能顺利搭上并州牧的线,取信于并州牧,凭这样的功劳,再加上你对天师道有着极深的了解,想更进一步成为胡祭酒,这还不容易吗?” 胡云神情逐渐动容,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有机会更进一步,谁会不想试一试。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这些吗? 衡玉加了最后一把火:“胡兄,我教你如何取信并州牧,也助你进一步了解天师道的道义,你觉得如何?” 天师道扎根于饥寒交迫的百姓里,在这个世道拥有着极大的能量。 这种宗教信仰,与其压制它,不如让它先为自己所用。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天师道里,那些原本就地位崇高的人未必会乐意跟她合作。就算合作了,怕是也没多少诚意。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将胡云推上去,这样的关系也会更加坚固、牢不可破。 就看现在胡云会不会接下她的橄榄枝了。 胡云给的答复是——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当家了。” 平城是北方重城,并州牧的住所就设于此地。 为了能够抵御异族,防止异族兵临城下攻城,平城的城墙修筑得非常高大坚固。 衡玉撩开马车车帘,凝视着这静守一方的城墙。 回到家乡,胡云的话越发多了,正兴致勃勃跟衡玉介绍着平城的风土人情,还说:“大当家,我们胡家主宅颇大,等进了城,你们都去我家落脚吧,别把钱抛费在住酒楼。” 商队慢慢靠近城门,守门的士兵上前,问衡玉和胡云要路引来检查。 胡云早有准备,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 士兵翻开路引。 衡玉别的东西不多,伪造的路引绝对不少。她正准备把新路引递过去,只见那立在马车畔的士兵突然隐隐朝后方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一队士兵手持长矛,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马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他想从地上起身,但来回尝试几次都觉得身体脱力,这让他越发暴跳如雷:“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贼喊捉贼!” 衡玉神情平静,语气里的讥讽却丝毫不曾遮掩:“知道啊。看到你这么嚣张,我还以为是那几个千年门阀的人,没想到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乐家啊。” “你!”乐成景怒目相视。 衡玉侧头,朝陈虎递了个眼神:“没受伤吧。” 陈虎立马抬手捂住胳膊,哀嚎出声:“大……公子,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可能是刚刚揍人的时候太用力了。” 衡玉脸色一沉,对乐成景说:“再加一万两医药费。” 乐成景的脸色比她更沉,几乎恨不得要将她生吃活剥:“敢敲诈我的人,是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就嚣张吧,因为这是你最后的嚣张机会了。” “这琴举着真累。”衡玉随手将琴砸在乐成景的胸口,用他的胸口支着琴,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琴上,乐成景险些被她压得吐血,“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有些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漫不经心又无所畏惧的语调,简直把乐成景气得火冒三丈。 自从堂姑成为贵妃以来,他哪里来受到过这种屈辱,待他的手下们赶来,他定要让这小子付出代价。 “你去搜身,他身上估计带着银票。”衡玉对陈虎说。 陈虎应声,弯腰在乐成景的身上搜刮。 乐成景气得要挣扎,衡玉手腕一动,更用力地用琴压迫他的胸口,逼得他无法动弹,只能红着眼看着陈虎从他身上搜刮走三万两银票。 在陈虎乐呵呵看着那三万两银票时,衡玉垂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乐成景,眼前隐约浮现出小叔死前的惨状。他那时候双腿废掉,在火场里一点点爬出去,却爬不出火场时,该是何等绝望。 一想到这,衡玉慢慢收起琴。 乐成景的眼里浮现出劫后重生的庆幸来。 就在下一刻,琴身被人用尽全力抡下来,狠狠砸在乐成景的胸口上。 琴身四分五裂。 惨叫声震天,乐成景疼得脸色苍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昏死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 衡玉手一松,将琴身残渣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陈虎:“把人扔出酒楼。” 她转过身,看向大冬天里吓出满脸冷汗的掌柜,轻轻颔首,先对方一步开口道:“掌柜放心,酒楼的损失我会赔付,一刻钟内我们会全部离去。” 掌柜用袖子擦擦额上的冷汗,赔笑道:“多谢公子体恤。” w ,请牢记:, 第71章 与国诉情衷3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这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胡家最想要什么,成全他们就是了。 胡家曾经是平城第一大世家, 现在家业衰败,只是最末流的世家。 胡家家主最想要的,就是重现祖上的荣光, 让胡家重新回到平城第一流世家行列。 在胡家休息一夜, 第二天上午, 衡玉请胡云取来一匣子糖粉。 等胡云取来白糖后, 衡玉做了个简单的过滤装置,将黄泥放在中间, 再把一匣子褐色的糖粉倒进里面。 还没等胡云感到心疼,他就看到,糖粉再次漏出来时, 居然变得洁白如雪! 衡玉用勺子取走一小指甲盖大小的白糖,递到胡云面前,示意他认真打量。 “如今糖粉价高不下, 只是因为制糖工艺落后, 限制了糖粉的产量。我有一法可以改进制糖工艺,让糖产量大增。再用这种简单的装置,还能把褐色的蔗糖变为白糖。” “胡家经商,胡兄也并非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有多赚钱。” “除此之外, 我还可以制作胭脂水粉, 制作香料,改进茶料……凭着这一样样奇珍,收拢天下之财并非难事。” 衡玉轻笑, 与心头激动的胡云对视:“如果胡家负责掌控这条售卖途径,绝对能借此成为无数世家的座上宾,重振门楣只需要短短数载时间。” “大当家。”胡云抬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当家想要什么。”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日光浇洒在衡玉的半边侧脸,她声音平静从容。 “你们负责打通商路和销售,我负责源源不断制出新样式。利润分一成给你们。” 这个利润分法不能算多,但胡云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利润只是最浅层的好处。 “还有,当日我应允你的,助你成为天师道祭酒一事依旧作数。我明日带你去州牧府拜见并州牧,他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胡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 胡家几代人心心念念的目标,到了大当家口中,居然这么轻飘飘。 关键是,她有这个底气! 这才过了多久,大当家不仅救出了胡家,还能自由进出州牧府。 深深吸了口气,胡云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他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子,两手交叠于身前,缓缓俯身行一大礼:“我的回应一如当日,接下来,就要麻烦大当家了。” 衡玉不知道胡云是怎么跟家人沟通的,但没过多久,她在胡家的待遇越发好了。胡家家主舍不得用的东西,直接大手笔送来给她。 这是胡家在趁机向她投诚,所以衡玉也没客气。 用过早膳,衡玉随胡云坐上马车,直奔州牧府,在练武场见到了身穿常服的并州牧,以及那位早已被她忽悠拐了的张幕僚。 衡玉笑着与张幕僚打了声招呼:“原来先生是州牧府上的人,难怪三言两语便足以拨云见雾,令我茅塞顿开。” 谁不喜欢听吹捧啊。 关键是这个少年还吹捧得如此诚恳。 张幕僚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小公子客气了,那日的话对你有帮助就好。前段时间我听说小公子与乐成景起了冲突,还为小公子担心了一番。” 两人在这边叙旧时,并州牧在一旁抬手扶额:张幕僚是他最器重的手下,跟随他几十年,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到现在都没发现容衡玉身上的违和之处? 如果衡玉听到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好好为并州牧解惑。 说白了,就是先入为主惹的祸。 张幕僚觉得她是个温良纯善的少年,哪怕后续她身上出现违和,张幕僚也会靠着自己的脑补自圆其说。 ……只能说,聪明人爱脑补也是有坏处的。因为他们总算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先生在经商一事上如此有天分,在州牧府当幕僚实不能将您的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知先生可愿意随我一起打造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并州牧一晃神的功夫,衡玉就开始当面挖墙角了。 张幕僚眼前一亮,笑得眉眼舒展:“小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有什么经商才能,当时只是与你随口说的。” 衡玉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自谦。” “……”并州牧额角一跳,“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迟些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乐成景的死闹得非常大,他这几天都在忙着扫尾。 衡玉正色,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在胡家和胡云行事时,并州牧这边能够行个方便,她愿意将利润的半成分给并州牧。 并州牧都一一应了:“如果胡家遇到什么为难事,直接寻张幕僚帮忙吧。如果张幕僚处理不了,我再看情况插手。” 与其再让容衡玉当着他的面挖墙角,他还是主动让张幕僚辛苦一点吧。 反正张幕僚看起来挺乐意的。 谈完正事,并州牧秉退众人,单独将衡玉留在练武场。 他安静转动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探究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却始终没有说话。 衡玉任由他打量,推测道:“谈完正事,州牧大人还让我留下来,定然是要与我谈论私事。” “我与州牧大人没有任何私交,你要谈论的私事怕是与我小叔、祖父有关。” 并州牧叹息一声,挪开视线,眺望远处扬尘:“有些事,我原本是想让它彻底烂在岁月里的。” 衡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没猜错:“原本?看来是我让州牧改变了主意。” “你收服胡家、组建商路,所图绝对不小。容老将军与我有恩,将卿与我为知己,看在容家的份上,我不会去探究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你一些方便。” “这段时间里,你几番行事都非常有分寸,所以,我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要如何决断,都由你自己思量。” 衡玉的背脊下意识绷紧,唇角不自觉抿起。 去年,乐家和贺家的人赶来并州调查消息。 没过多久,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的消息就传回帝都。 但其中有没有别的隐情,衡玉并不清楚。 并州牧深吸口气:“有些事情,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祖父他……的确是自尽。以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轻易要他性命。” 衡玉脸色微变:“祖父他……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从始至终都是雍宁帝对吧。” 乐家也好,贺家也罢,都是帝王手中滥杀功臣的刀。 她祖父自尽,怕是清楚自己威望过重,帝王绝对容忍不下他,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帝王的最后一丝悲悯之心,以此保住家人的性命。 “祖父太傻了。”衡玉轻声道。 家族的荣辱,怎么能寄托于帝王的良心。 并州牧轻叹:“那你祖父要怎么做呢?以十万容家军拥兵自重吗?”他深深凝视衡玉,“你祖父的一生,都烙印下了雍朝臣子的痕迹。现在雍朝气数未尽,容家军里有效忠你祖父的人,也有心向陛下的人,他拥兵自重,无异于自掘坟墓。” 衡玉一时沉默。 因为她知道并州牧说得是对的。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推崇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祖父的一生都深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衡玉有着远超时代的目光,这让她一直蔑视着皇权君主,但她不能以此来鄙夷这个时代的豪杰,也不会以此凌驾于他们之上。 “其实以你祖父对陛下的了解,他的死,的确可以暂时保全容家。” 并州牧的声音无奈又悲愤。 “但他忘记了乐家和贺家。乐家和贺家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又害怕日后你小叔会报复他们,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你祖父自尽后依旧对你小叔痛下杀手。” “错误已经铸成,陛下干脆一错就错。” 所以事态几经演变,有人为了收拢军权,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有人为了家族富贵…… 每个人都想得到些什么。 而他们的得到,全部建立在容家的覆灭上。 “雍宁帝,乐家,贺家。我都知道了。” 衡玉的回应散落在风里,平静得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宁静。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从来都没什么主谋次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他们手里都沾满了容家的血泪。 从州牧府离开后,衡玉安静倚着马车壁。 在马车快要回到胡府时,衡玉突然开口。 “后日我就要回山寨了。我已经将大方向安排妥当,具体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慢慢摸索。” “对了,我托你搜寻的甘蔗、黄瓜、葡萄等种子,你寻到后派人直接送来给我。” 这些种子早已从西域传进来,但一直没有推广种植,只是在世家手里小范围保存着。等南北商道打通,以天师道在士族中的影响力,应该能轻易收集到这些东西。 两日后,衡玉与侍卫长离开平城,策马赶回山寨。 在衡玉赶路时,乐成景的死讯终于快马加鞭送到帝都。 乐家家主得知消息后,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来,身体连着晃了好几下,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下来,心中大痛! 他们乐家嫡系一脉就只有三个孩子,除了已经进宫的乐贵妃外,他的亲生儿子乐成言早就废了,现在侄子也惨遭横祸,他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庶出的人? 念及此,乐家家主就觉得心如刀绞。 缓了许久,乐家家主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乐成言。 “匈奴?”乐成言瘫在轮椅上。 他四肢都废掉了,明明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看起来比乐家家主都要衰老,眉间带着深深的褶痕,是常年蹙眉发怒后留下的痕迹。 “匈奴人怎么会突然杀景弟?爹,这里面会不会有容氏女动的手脚?”乐成言猜测道。 “那容氏女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而且根据我们搜集来的情报,容氏女更有可能逃往南方,不会出现在并州。” 乐家家主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他疲倦地长叹口气。 “我看了并州牧的来信,里面详细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确是一场意外。” 乐成言恨恨咬牙:“如果涉及到匈奴,那并州牧暂时就不能动了。” “也罢,暂时留着他吧。”乐家家主摇头,又看向乐成言,“你这几天一直在针对贺家那个贺瑾?” “爹。”乐成言满不在乎道,“我已经听你的暂时不对整个贺家出手了,但是贺家一个小辈都不能动吗?他们害我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没废掉贺瑾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乐家家主想斥责他,余光扫见他那废掉的手脚,又变得无可奈何下来。 衡玉这一趟平城之行,前前后后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她不在的时候,山寨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陈虎热衷于剿匪,剿匪的成果相当喜人。现在山寨里一共有八百多个青壮年、三百多个老弱妇孺。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能耕种的田地已经被清理出来,种上了春种;山里的池塘被深挖,往里面投入鱼苗进行专门的投喂;专门的小学堂建立起来,春冬负责教学,管家偶尔帮忙搭把手…… 整个山寨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状态,明明还很贫穷,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希望’二字。 衡玉回到山寨后,迅速进入状态。 她将自己之前购买的材料整理妥当,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研究胭脂水粉和香料。 以衡玉的眼光来说,这样单调的胭脂水粉其实很一般,但看春冬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衡玉也知道这种胭脂水粉的杀伤力有多大。 至于香料,她追求的就是‘幽’和‘雅’字,绝对会贴合世家的审美。 w ,请牢记:, 第72章 与国诉情衷4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他只给了我手下的医药费,那黄金十万两赔偿还没给,我为了钱回平城, 这不过分吧。”衡玉轻笑, 缓缓垂下眼睑, 敛去眼里漫不经心的杀意。 那一笔钱, 就是乐成景的买命钱。 半个时辰后, 并州牧刚用过晚膳,就听下面的人回禀说衡玉回平城了。 并州牧眉梢微挑:在这种情况下回城, 容家还真是后继有人啊。她回来了也好,如此一来, 下面的戏才能够继续唱下去。 因为惹了事, 酒楼不乐意让衡玉住下,直到衡玉付了三倍房租,还承诺会赔付酒楼的所有损失, 这才有酒楼愿意让她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 衡玉一直在平城街头晃悠。 买折扇、玩玉石、赏字画, 一副张扬、毫不畏惧报复的模样。 这天上午,衡玉买了一袋栗子, 边剥栗子吃边走回酒楼。 左脚刚迈进酒楼,她听到有客人在高声交谈:“你们听说了吗?今早上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匈奴人进城了,还在城门口跟士兵发生了冲突,把好几个士兵都打伤了。” 并州的土地跟异族接壤,匈奴人出现在平城不算多稀奇,但是居然敢这么嚣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一时之间, 酒楼里义愤填膺,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衡玉不小心将栗子捏碎,有些可惜地拍掉碎屑,重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匈奴人啊,并州牧终于要动手了。 她正想着这件事,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衡玉往后压下身子,险险避开这一道攻击,顺势解下腰间长剑,用沉重的剑鞘砸向前去。 穿着护卫服饰的男人避开第一道攻击,重心调整时,被衡玉一脚踹翻在地。 她用力踩在对方身上,回头看向门外—— 两米之外,四个同样穿着护卫服饰的人围堵在门口。他们似乎没想到她能解决得如此利落,脸上表情有些呆怔。 衡玉侧头,扫了不远处的侍卫长一眼。 侍卫长会意。 小半刻钟后,五个护卫一块儿躺在地上哀嚎。 衡玉站在酒楼门口,两手抱臂俯视他们,冷淡道:“你们回去告诉乐成景,不要只派下人过来,让他亲自过来找我。” “对了,过来找我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足人手,免得又被我揍回去,让清河乐氏在平城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安静的州牧府里突然传出愤怒的咆哮声。 咆哮声过后,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乐成景躺在软榻上,气得眼睛通红。 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被面,视线余光扫见自己还在作痛的左腿时,心中杀意更是激增。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敢如此嚣张,不惧怕清河乐氏,身边还有个武艺如此高强的侍卫。” “回少爷,属下去找守门的士兵打听了,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没有并州牧的手令,这些事情无可奉告。” 乐成景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顶峰:“并州牧是觉得,连一个少年都能欺辱我、瞧不上乐家,所以就不把我、不把乐家放在眼里了是吗?” 之前并州牧对他的要求,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满足,但也不会狠狠落他的面子。但这两天他几乎是处处碰壁。 “好,好啊,那我就先解决了那个少年,再处理并州牧。”乐成景的声音慢慢阴森下来,“你们明日给我点足三十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不管那小子是什么来历,我要直接废掉他。” 第二日上午,乐成景坐在马车里,三十多个人护卫在他身侧,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酒楼杀去。 州牧府的地理位置有些偏,想要从州牧府绕进闹市,会经过一条不够宽敞的巷子。 马车直行,侍卫护在身边,就将巷子占去了大半。 这时候,有几个身材魁梧、做匈奴打扮的男人走进巷子里,恰好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乐成景的人横行霸道惯了,瞧见这种情况,当即喝退那几个匈奴人。几个匈奴人大概是不想惹事,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乖乖往后退出巷子,把路让出来给马车通行。 退到巷子口时,一个匈奴人怀里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到地上。眼看着马车车轮就要撵上去,他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高喊了一句“停下来!”。 这道声音极凄厉,街道周围的行人纷纷朝巷子口望来。 马车夫听到后,反倒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往前走,神情嘲讽,似乎在说你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我们为你耽搁时间? 下一刻,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剑鞘。 然后,马车夫的项上人头被挑飞,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同一时刻,另外几个匈奴人如同早就有所准备一般,快步上前,在那些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动手。 浓稠的血腥味蔓延开,惨叫声在巷子口响起。中途有路人鼓足勇气过来瞧上一眼,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尖叫着大喊杀人了,随后迅速往人群方向跑去。 惊慌蔓延开来,不少百姓往外跑去。 只有一个戴着黑色幕篱的人逆着人流,慢悠悠朝巷子口走去。 她走到时,巷子里的杀戮正好接近尾声,只有被粗暴从马车里拖拽下来的乐成景仍活着。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乐成景被满地血腥吓了一跳,双腿瘫软险些直接倒在地面上。冷汗从他额上滑落下来,后背湿了一圈,“刚刚是我的仆人冒犯了你们,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你们可以消消气了吧。” 他瞳孔扩张涣散,迭声喊道:“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钱啊,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你的仆人冒犯了他们就要死。”衡玉抬手,用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撩开遮挡住她容貌的幕篱,“那你乐家覆灭容家满门,又该以何等酷刑身死,才能告慰英魂在天之灵。” 乐成景一愣,脸色剧变:“容,容……是你!你居然活着到了平城!” 衡玉抽出袖间匕首,在乐成景身前蹲下。 匕首出鞘,其上刻着‘将卿’的字样。这是并州牧交还给她的,她小叔的遗物。 寒芒自乐成景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匕首全部没入他大腿里,角度极为刁钻,只用了一刀就废去他的一条腿。匕首退出乐成景的身体,换了一条腿再行刺入。 迅速废掉乐成景的双腿,衡玉手腕一转,直接朝乐成景的脖颈动脉抹去。 鲜血喷溅而出,被她迅速避让开。 衡玉垂眸扫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匕首,边慢条斯理擦拭匕首,边低声讥讽道:“爬出去吧,往巷子口外爬吧,也许这样,还会有一线生机啊。” 乐成景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要阻止血的流出。他疼得脸上涕泗横流,连往巷子口外爬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上方传来一道讥讽的笑声—— “原来你们乐家人也知道害怕啊。” 等到再次从巷子口出来时,衡玉就从手染鲜血的人,重新变成一位清雅温文的贵公子。 朝集市里走去时,她还听到有人在惊慌大喊:“不好啦不好啦,匈奴人当街杀人了!快来人啊,快去喊士兵过来!” “什么!” “匈奴人居然敢当街杀人!?” 街道四周不时传出惊呼之声。 就在人心惶惶时,又有流言传开—— 那被匈奴杀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出身清河乐氏的乐成景。对方嚣张跋扈,不慎惹怒了匈奴人,没想到碰到了硬茬。 那几个匈奴人的武功非常高强,将乐成景和他的侍卫们都解决掉了,每个人的死状都很凄惨,鲜血流了满满一地。 消息传回到州牧府,乐成景的管家吓得连忙跑去找并州牧,请他出兵在全城搜查那几个匈奴人,尽快将他们都抓回来。 “还有那个打伤我们家少爷的少年,如果不是他几次三番挑衅,我们家少爷怎么会在伤势未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门。”乐成景的管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州牧大人,请你立即派兵前去福来客栈,将那个少年捉拿下狱,好给我们老爷、我们乐家一个交代啊。” 并州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反问道:“给你们一个交代?乐家算什么,不过是陛下圈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罢了,你一个下人居然也敢问我要交代?” 话音落下,并州牧腰间长剑出鞘。 寒芒转瞬即逝,管家捂着喉咙惊恐倒地。 幕僚听到动静,急匆匆从外面绕过屏风走进来。 并州牧垂眸,用手帕擦拭长剑。干净的手帕染上血迹,他轻飘飘将手帕扔到地上,对幕僚说:“此人也是死于匈奴人的手。” 幕僚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既然乐成景已死,那关押在牢房里的胡家人全部释放吧。他们一家人没有罪名,还占了一堆牢房,我们牢房的死囚都快要没地方关押了。”并州牧又补充道。 那人既然想要让胡家为她所用,那他就送个顺水人情吧。 匈奴当街杀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平城,还没等平城百姓们感觉到惶恐,并州牧便迅速露面,调动他手底下最精锐的部队巡视街道,维持平城的秩序。 有身穿轻甲的士兵巡视街道,百姓们的担忧放下不少。 另一边,衡玉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安静站在萧条的胡府门前。 大概等了有一刻钟,安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云走在队伍最前方,时不时朝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当他的目光定格在衡玉身上时,胡云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此事与大……公子有关。” 衡玉微微一笑:“与胡兄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胡云知道‘理想主义者’这个词的话,也许他就能准确形容出衡玉身上的异状。 ——穿梭过无尽世界,历经过众生百态,始终初心不变,大抵也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 “大当家,你不应该一直待在这片山林里。”胡云突然激动道。 衡玉微讶。 胡云以为她是迟疑,连声道:“以你的气度和风采,只要去公卿府前走上一遭,就不愁没有出路。若你是顾忌着些什么,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天师道,以你的能力,有朝一日完全能成为祭酒。” 衡玉轻笑,知道胡云是误会她的想法了:“我当然会出去。” 这小小的龙伏山脉,怎么能限制她。 潜龙蛰伏,不过如此。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胡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猜想,胡兄的父亲乐意送胡兄远行,前往南方加入天师道,就是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来振兴家族,对吧?”衡玉之前冒充过平城胡氏的人,所以对于平城胡氏的现状早已心中有数。 胡云轻吸口气,认真点头:他爹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衡玉拎起炉子里刚烧开的水,将水倒入杯中放凉,水雾弥漫开遮掩住她的神情,胡云只能听到她悠然的声音。 “平城胡氏早已没落,阶级虽高于百姓,却远低于其他士族。胡兄,你好好教寨中的大人和孩子们认字,不要被阶级限制了。” 今日他能不为阶级所限,日后她若执掌权柄,就能轻而易举地助胡云完成他的追求。 胡云并未听出衡玉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衡玉的话,下意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春冬在外面喊道:“少爷,侍卫长和陈虎他们剿匪归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衡玉说,敛好袖子从桌案后起身。 胡云乖乖跟着她,自然而然地落后她半个身位。 这样下意识摆出的主次站位,也许就连胡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寨子中间那片空地上,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大几十个鼻青脸肿的山贼们。 “大当家。”远远地,陈虎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殷勤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这些是献给您的俘虏。” 衡玉失笑,越过人群走进里面:“这一路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虎嘿嘿笑道。 之前他被侍卫长和衡玉揍了个半死,这一趟去剿匪,侍卫长成了他这一方阵营的,他站在旁边看着山贼们被侍卫长揍了个半死。 这种感觉就很酸爽。 侍卫长在旁边回禀道:“少爷,这伙山贼里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属下得知后直接杀了他们。其他人落草为寇都是情有可原,属下将他们揍服后都带了回来。” 衡玉点头,侧头去问跟了过来的胡云:“胡兄以为如何?” 胡云没想到衡玉居然还会问他的意见。 看来大当家果然没骗他,此行剿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报仇。 胡云感动而体贴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去,就算是为师兄们报了仇。至于其他的,大当家可自行处理。” 大当家如此够义气,他必不会让大当家难做的。 这七十多个山贼,衡玉都交给其他人来安排。 总之先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他们做就对了,过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调整。 随后,衡玉对侍卫长他们说:“你们此行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大义凛然道:“这片区域的山贼窝肯定不会少,为了避免胡兄和他师兄那样的惨事再次上演,你们休息两日后,就再出去继续剿匪吧。” 前期实力积累阶段,她决定当个爱好和平、喜欢剿匪的山大王。 这一番话,直听得侍卫长和陈虎嘴角抽搐,胡云感动到稀里哗啦。 建木屋、剿匪、认字…… 忙碌之中,春节将至。 按照每个人的贡献,管家和春冬给寨中的人结算了粮食和布料,还尽量给每家每户都匀了些肉,让他们能碰碰肉腥。 w ,请牢记:, 第73章 与国诉情衷5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衡玉看重胡家,是想借胡家在平城的根基和人手、胡云在天师道的人脉搭建一条商路。 如今大世家基本都盘踞在南方, 这天下间的财富, 十之九成都藏匿在世家里面。她想要聚拢天下财富, 肯定要努力拿下南方市场。 只有搭建出一条贯穿南北的商路,她制出的香料、胭脂水粉、白糖,甚至是茶叶、葡萄酒等物,才能从龙伏山脉运往南方销售。 所以在此之前,衡玉需要先让胡家为她所用。 这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胡家最想要什么, 成全他们就是了。 胡家曾经是平城第一大世家,现在家业衰败, 只是最末流的世家。 胡家家主最想要的,就是重现祖上的荣光,让胡家重新回到平城第一流世家行列。 在胡家休息一夜,第二天上午,衡玉请胡云取来一匣子糖粉。 等胡云取来白糖后, 衡玉做了个简单的过滤装置, 将黄泥放在中间,再把一匣子褐色的糖粉倒进里面。 还没等胡云感到心疼, 他就看到,糖粉再次漏出来时,居然变得洁白如雪! 衡玉用勺子取走一小指甲盖大小的白糖, 递到胡云面前, 示意他认真打量。 “如今糖粉价高不下, 只是因为制糖工艺落后, 限制了糖粉的产量。我有一法可以改进制糖工艺, 让糖产量大增。再用这种简单的装置,还能把褐色的蔗糖变为白糖。” “胡家经商,胡兄也并非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有多赚钱。”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制作胭脂水粉,制作香料,改进茶料……凭着这一样样奇珍,收拢天下之财并非难事。” 衡玉轻笑,与心头激动的胡云对视:“如果胡家负责掌控这条售卖途径,绝对能借此成为无数世家的座上宾,重振门楣只需要短短数载时间。” “大当家。”胡云抬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当家想要什么。”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日光浇洒在衡玉的半边侧脸,她声音平静从容。 “你们负责打通商路和销售,我负责源源不断制出新样式。利润分一成给你们。” 这个利润分法不能算多,但胡云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利润只是最浅层的好处。 “还有,当日我应允你的,助你成为天师道祭酒一事依旧作数。我明日带你去州牧府拜见并州牧,他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 胡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 胡家几代人心心念念的目标,到了大当家口中,居然这么轻飘飘。 关键是,她有这个底气! 这才过了多久,大当家不仅救出了胡家,还能自由进出州牧府。 深深吸了口气,胡云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他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子,两手交叠于身前,缓缓俯身行一大礼:“我的回应一如当日,接下来,就要麻烦大当家了。” 衡玉不知道胡云是怎么跟家人沟通的,但没过多久,她在胡家的待遇越发好了。胡家家主舍不得用的东西,直接大手笔送来给她。 这是胡家在趁机向她投诚,所以衡玉也没客气。 用过早膳,衡玉随胡云坐上马车,直奔州牧府,在练武场见到了身穿常服的并州牧,以及那位早已被她忽悠拐了的张幕僚。 衡玉笑着与张幕僚打了声招呼:“原来先生是州牧府上的人,难怪三言两语便足以拨云见雾,令我茅塞顿开。” 谁不喜欢听吹捧啊。 关键是这个少年还吹捧得如此诚恳。 张幕僚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小公子客气了,那日的话对你有帮助就好。前段时间我听说小公子与乐成景起了冲突,还为小公子担心了一番。” 两人在这边叙旧时,并州牧在一旁抬手扶额:张幕僚是他最器重的手下,跟随他几十年,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到现在都没发现容衡玉身上的违和之处? 如果衡玉听到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好好为并州牧解惑。 说白了,就是先入为主惹的祸。 张幕僚觉得她是个温良纯善的少年,哪怕后续她身上出现违和,张幕僚也会靠着自己的脑补自圆其说。 ……只能说,聪明人爱脑补也是有坏处的。因为他们总算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先生在经商一事上如此有天分,在州牧府当幕僚实不能将您的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知先生可愿意随我一起打造出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并州牧一晃神的功夫,衡玉就开始当面挖墙角了。 张幕僚眼前一亮,笑得眉眼舒展:“小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有什么经商才能,当时只是与你随口说的。” 衡玉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自谦。” “……”并州牧额角一跳,“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迟些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乐成景的死闹得非常大,他这几天都在忙着扫尾。 衡玉正色,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希望在胡家和胡云行事时,并州牧这边能够行个方便,她愿意将利润的半成分给并州牧。 并州牧都一一应了:“如果胡家遇到什么为难事,直接寻张幕僚帮忙吧。如果张幕僚处理不了,我再看情况插手。” 与其再让容衡玉当着他的面挖墙角,他还是主动让张幕僚辛苦一点吧。 反正张幕僚看起来挺乐意的。 谈完正事,并州牧秉退众人,单独将衡玉留在练武场。 他安静转动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探究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却始终没有说话。 衡玉任由他打量,推测道:“谈完正事,州牧大人还让我留下来,定然是要与我谈论私事。” “我与州牧大人没有任何私交,你要谈论的私事怕是与我小叔、祖父有关。” 并州牧叹息一声,挪开视线,眺望远处扬尘:“有些事,我原本是想让它彻底烂在岁月里的。” 衡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没猜错:“原本?看来是我让州牧改变了主意。” “你收服胡家、组建商路,所图绝对不小。容老将军与我有恩,将卿与我为知己,看在容家的份上,我不会去探究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你一些方便。” “这段时间里,你几番行事都非常有分寸,所以,我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要如何决断,都由你自己思量。” 衡玉的背脊下意识绷紧,唇角不自觉抿起。 去年,乐家和贺家的人赶来并州调查消息。 没过多久,容老将军羞愤自尽、容宁死于火灾的消息就传回帝都。 但其中有没有别的隐情,衡玉并不清楚。 并州牧深吸口气:“有些事情,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祖父他……的确是自尽。以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轻易要他性命。” 衡玉脸色微变:“祖父他……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从始至终都是雍宁帝对吧。” 乐家也好,贺家也罢,都是帝王手中滥杀功臣的刀。 她祖父自尽,怕是清楚自己威望过重,帝王绝对容忍不下他,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帝王的最后一丝悲悯之心,以此保住家人的性命。 “祖父太傻了。”衡玉轻声道。 家族的荣辱,怎么能寄托于帝王的良心。 并州牧轻叹:“那你祖父要怎么做呢?以十万容家军拥兵自重吗?”他深深凝视衡玉,“你祖父的一生,都烙印下了雍朝臣子的痕迹。现在雍朝气数未尽,容家军里有效忠你祖父的人,也有心向陛下的人,他拥兵自重,无异于自掘坟墓。” 衡玉一时沉默。 因为她知道并州牧说得是对的。 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推崇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祖父的一生都深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衡玉有着远超时代的目光,这让她一直蔑视着皇权君主,但她不能以此来鄙夷这个时代的豪杰,也不会以此凌驾于他们之上。 “其实以你祖父对陛下的了解,他的死,的确可以暂时保全容家。” 并州牧的声音无奈又悲愤。 “但他忘记了乐家和贺家。乐家和贺家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又害怕日后你小叔会报复他们,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你祖父自尽后依旧对你小叔痛下杀手。” “错误已经铸成,陛下干脆一错就错。” 所以事态几经演变,有人为了收拢军权,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有人为了家族富贵…… 每个人都想得到些什么。 而他们的得到,全部建立在容家的覆灭上。 “雍宁帝,乐家,贺家。我都知道了。” 衡玉的回应散落在风里,平静得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宁静。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容家覆灭的所有真相。从来都没什么主谋次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他们手里都沾满了容家的血泪。 从州牧府离开后,衡玉安静倚着马车壁。 在马车快要回到胡府时,衡玉突然开口。 “后日我就要回山寨了。我已经将大方向安排妥当,具体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慢慢摸索。” “对了,我托你搜寻的甘蔗、黄瓜、葡萄等种子,你寻到后派人直接送来给我。” 这些种子早已从西域传进来,但一直没有推广种植,只是在世家手里小范围保存着。等南北商道打通,以天师道在士族中的影响力,应该能轻易收集到这些东西。 两日后,衡玉与侍卫长离开平城,策马赶回山寨。 在衡玉赶路时,乐成景的死讯终于快马加鞭送到帝都。 乐家家主得知消息后,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来,身体连着晃了好几下,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下来,心中大痛! 他们乐家嫡系一脉就只有三个孩子,除了已经进宫的乐贵妃外,他的亲生儿子乐成言早就废了,现在侄子也惨遭横祸,他拼死拼活挣下来的家业岂不是要便宜了庶出的人? 念及此,乐家家主就觉得心如刀绞。 缓了许久,乐家家主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乐成言。 “匈奴?”乐成言瘫在轮椅上。 他四肢都废掉了,明明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看起来比乐家家主都要衰老,眉间带着深深的褶痕,是常年蹙眉发怒后留下的痕迹。 “匈奴人怎么会突然杀景弟?爹,这里面会不会有容氏女动的手脚?”乐成言猜测道。 “那容氏女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而且根据我们搜集来的情报,容氏女更有可能逃往南方,不会出现在并州。” 第74章 与国诉情衷6(捉虫) 遵纪守法的衡玉成功与杰克达成共识。 现在天色尚早, 杰克邀请衡玉前往他的家里洽谈细节。虽然他已经决定聘请衡玉帮他打理财产,但是打理的具体数额可还没定好。 衡玉能够抽成百分之五,自然是希望杰克投入越多本钱越好。 按照系统帮忙整理出来的内容, 衡玉坐在杰克和萨曼莎对面, 认真分析着证券交易所里的各种股票,并且预测它们的潜力,分析它们在未来一段时间里的走势情况。 她语速不快, 整个人冷静从容,干干净净的眸子里带着洞穿人心的威势,每个咬字落得都不重,但却意外的令人信服。 上百万的交易落在她眼里,都未必能让她惊讶一瞬。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抽身站在证券交易所外, 运筹帷幄搅动风云。 萨曼莎一个女人, 都觉得自己要被她迷住了。这种沉沦与性别没有关系。 杰克看着她的目光里也带着欣赏, 他觉得,自己先前对奚的评价还是太低了点, 他应该用对待朋友的礼节来对待奚。 话音落下,衡玉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放凉的水:“就是这些了, 我接下来的投资方式会大致依照刚刚所说的来进行。不知道杰克先生感觉怎么样?” 杰克鼓掌,真挚道:“奚, 你非常厉害。我甚至怀疑你得到了一个月后的情报,不然怎么能分析得这么细致。” 衡玉:“杰克先生说笑了。” 杰克觉得, 利润翻上三倍绝对不是奚的极限。只要她想,她应该能够获得更高的利润。 “是的,我愿意将名下一半可以动用的资金都托付给你, 让你在接下来一个月里为我打理它们。如果利润能达到五倍以上,我愿意分出百分之十的利润给你。” 衡玉眸光一闪,百分之十? 这样的话,她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我会尽力。”最后,衡玉只是这么说。 杰克朗声大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低头扫了眼表盘:“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一道共进晚餐,我再吩咐我的司机送你回去。你想要的东西尽管开口,能够弄到的我会尽量弄到,你这个来自华国的朋友我交定了。” 衡玉莞尔:“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晚上七点,衡玉被杰克的司机送回家。她从最新款特斯拉汽车上下来时,正好撞上穿着实验服的席清。 席清倚着黑色的路灯柱子,大概是有些困倦,站姿懒洋洋的。 他是先看见车,才认出衡玉。 等那辆特斯拉开走后,席清拎着一袋东西朝她走来。 席清没有打听那辆特斯拉是什么情况,只是笑着晃了下那袋水果:“抽空过来给你送些水果,是实验室那边发的福利。” 他这么忙,特意过来一趟肯定不可能只是为了送水果。 衡玉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将他请进屋里:“怎么不进屋等我?”她不在家,但这个点她姑姑是肯定已经下班回家的。 席清一宿没睡,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黛,他肤色是常年待在实验室里不见阳光的苍白。 听到衡玉的问话,他轻咳两声,解释道:“我也是刚到,想着站在外面醒醒神再进去,结果刚好跟你遇上了。” 两人在沙发坐下。 聘请的保姆给他们各倒了杯橙汁。 一手捧着橙汁,席清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压低声音:“我想要的东西都在上面。” 衡玉收下:“你的研究进展得如何?核心资料呢?” 席清抿紧唇角,脸上有薄怒一闪而过。 说实话,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衡玉第一次见到席清生气的样子。 他的声音竭力克制,但依旧有几分不稳:“担心被人发现,我提前都毁掉了。” 衡玉抬眸:“怎么回事?” 席清举起杯子,用力喝了两口橙汁平复心情,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衡玉。 因为衡玉和李碧曼都已经辞职,席清又不打算留在国拿到硕士学位,所以从几天前起,席清一直在跟他的导师请辞。 导师看重席清的天赋,觉得回华国那样没有航空基础的国度,会耽误席清的天赋,所以一直在耐心劝说席清,想让他更改自己的主意。为此,导师还提前给了席清不少优待,想打动席清。 以席清的实力,绝对无愧于得到这样的优待。 但这样的优待落到同实验室的其他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两天,导师坳不过席清的执着,松口答应了席清的请辞。结果隔了一天,席清就被举报,国调查局那边居然派人上门,要检查席清的研究项目。 因为衡玉先前的提醒,席清私底下自行做着研究时,都非常小心。他越发认识到自己这项研究有多重要,在察觉到调查局的到来时,席清抢先将核心手稿都销毁。 果然,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调查局派过来的人将他的实验室彻底翻了一遍,最后见他没取得什么实验成果,无功而返。 说到这里,席清苦笑,强作坦然:“唯一庆幸的是,我记性好,手稿上的内容我全部都记得。” 衡玉微微眯起长眸,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在她眼底下形成浅淡的一层阴影:“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知道,他原本有机会在毕业后继续留在导师的实验室里,但因为这件事,导师已经决定不再留下他。” 顿了顿,席清又道:“其实,我今天出门见你也遇到了阻拦,实在没办法,我只好给导师打了通电话,拜托他帮我解围。” 席清导师是国科研界的执牛耳者,他发了顿脾气,调查局那边给他面子,做了一定退让,所以衡玉现在才能够见到席清。 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是科学家有。 这就是席清想回国的原因,这也是国用尽全力阻拦他们的原因。 席清起码有导师护着,程听安、丁白晴夫妻可是直接被软禁在家里。 衡玉道:“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只是不能留在实验室,太便宜他了点。”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原剧情里,席清一生的悲剧都是因那个人而起。哪怕现在的席清并不知道此事,衡玉总不能当作自己也不知道。 席清心头一暖,觉得自己的心情瞬间明朗不少。他随口将那个人的名字告诉衡玉,不过并不指望衡玉真的做些什么。 气氛有些沉闷,席清转移话题,笑道:“说完了那些丧气事,还有件高兴事要告诉你。” “什么高兴事?”衡玉顺着他的话题道。 “我的硕士论文其实早就写好了,导师让我把论文上交给他,他看看能不能跟校方沟通一下,争取让我提前拿到硕士学位。”席清眉眼舒展,声音软和下来。 不管怎么说,拿不到硕士学位都是有些许遗憾的。现在导师愿意帮他争取一番,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不理想,席清也很感激导师为他做的一切。 “你的导师非常好。”衡玉笑道。 不仅是学识方面,师德也崇高,看得出来,席清的确是他的得意门生了,否则他不会帮席清做那么多事情。 席清一笑,又问起衡玉买到机票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想着大半个月后走,直接飞首都,你觉得怎么样?” “好。”席清琢磨了下,“时间定下来记得通知我,我给家人拍封越洋电报,让他们来机场接我们。” 天色不早,席清没有久待。 席清离开之后,衡玉上楼,打开席清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详细罗列了每种机器的型号,还按照重要程度做了分类。 纸条最后,席清表示最重要的那两台机器最好都弄到,别的尽力即可,没有也不可惜。 衡玉认真浏览完纸条,在它的基础上做了添加,把其他她觉得很必要的机器都添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天后。 这三天时间里衡玉一直在证券交易所和家里来回。 有杰克在暗地里保驾护航,这一回衡玉完全是敞开了手脚玩。巨大的金钱被她拨派流动,只是三天时间,利润就足有几十万美金。 这种回报率,简直比杰克走|私|军|火还要高。 看着这样高昂的回报率,在面对衡玉拜托的事情时,杰克越发用心,很快,他和他的爱人萨曼莎一块儿来证券交易所找衡玉。 衡玉坐在华丽的包厢里,用着下午茶。 见到他们,她放下叉子,笑道:“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这位搅动证券风云的女士。”萨曼莎调侃。 衡玉失笑,请他们都坐下。 杰克没有耽误衡玉的时间,直奔主题,将一张房产证推到衡玉面前:“你之前不是说想帮亲人买一套华伦公寓的房子吗?这个公寓的房子不好买,正好之前有人送过我一套,我直接把那套转赠给你。” 他并不是在跟衡玉客套,所有过户手续都置办齐全了,只要衡玉签个字,这套价值昂贵的房子就会直接属于她。 “杰克先生太客套了。”衡玉不卑不亢。 “我这是在投资,奚你的才能值得我这么做。”杰克神情亲切。 对他这种人来说,钱本身不是最重要的,钱生钱的手段才是他追求的。 衡玉垂眸扫了眼房地产,伸手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杰克先生,怎么吞并隔壁州的黑帮势力。” 她不白拿杰克的东西。 正好黑吃黑这件事,她熟。 【老惯犯了】系统吐槽。 “这话多难听啊。这叫老本行。”衡玉嗤笑。 杰克一愣,拊掌笑开:“奚,你真是让我太惊喜了。如果你的办法有用,我觉得把你永远留在国对我更有利。” 这句话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做些暗示。 衡玉不软不硬地挡回去:“如果我能出主意吞并隔壁州的黑帮势力,那我也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让杰瑞帮易主。这么看来,我留在国的确是不错。” 杰克无奈摇头:“我就是开个玩笑,奚不用当真。” 衡玉举起高脚杯,抿了口里面的红酒,手漫不经心地晃着杯脚,连带着透明杯子里的红酒也热闹的晃荡起来:“实不相瞒,刚刚我也是在开玩笑。” 两人相视大笑,心里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笑过之后,杰克的身体微微往后一仰,依靠着柔软的沙发,请衡玉将她的方法说出来。 衡玉没有说得太具体,只是提了三个人名,以及简单的做法。 杰克眼睛微亮。 他看着衡玉的目光变得越发惊喜赞叹:“好,我怎么没想到能这么做。”用一栋闲置的房子换来这个主意,说实话杰克觉得非常划算。 他有些兴奋地活动了下肩膀,把他在黑市里的收获告诉衡玉:“那些机器偶尔会流落到黑市里,但是想一次性凑齐很困难,到现在我也只是找到了三样。” 不过现在衡玉表露出来的价值越来越大,杰克也越发急她之难。 杰克温声道:“你要的东西,都是实验室里早已淘汰下来的仪器,保密程度没有那么高。如果黑市里没有,我会联系我的朋友们,让他们在实验室或者学校里找,看看能不能尽量帮你凑齐。” “实在太麻烦了。”衡玉道,“打点需要用的钱,我这边……” “奚!” 杰克简单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不再给她往下说的机会。 他的神情里带着不满,声音坚决:“打点的钱哪里需要你出,你这是没把我和萨曼莎当朋。对了,置购机器的钱也暂时由我垫付,你的钱应该都在股票市场里,这么早拿出来太可惜了。”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贴心,那叫一个急朋友之急,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站在旁边,肯定要被他们之间的深情厚意打动。 衡玉只好倍感无奈地接受了杰克的好意,并且低调暗示了自己不是很喜欢一个叫布雷尔珀西的青年。 杰克当即会意。 连轴转忙了几天,衡玉终于能暂时从证券交易所里抽身。 这天傍晚奚露白下班回家。 这段时间里,在同事的劝说,以及自我调节下,奚露白终于愿意接受衡玉回国的决定。 心态调整好,她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奚露白哼着近来最流行的一首摇滚乐,刚挽起袖子打算去厨房做沙拉,就被衡玉拦住了去路。 一张房产证放在奚露白面前。 “姑姑,正好明后两天是周末,不如我们趁着有时间,搬个家吧。”衡玉轻飘飘道。 奚露白:??? 看着那张房产证,再看着衡玉,奚露白觉得自己头有些晕:“这个房产证你是怎么弄来的。” 衡玉含糊道:“这是别人支付给我的工作报酬,都是靠我的才华赚来的。” 奚露白只觉得晕晕乎乎的,要不是面前这张房产证做不得假,侄女也没必要拿这种大事跟她开玩笑,奚露白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见奚露白这么茫然,衡玉只好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这些天早出晚归忙得团团转,是因为接受了一个超级富豪的聘请,帮他做些事情。 超级富豪很满意她的成果,得知她想要为姑姑在华伦公寓置办房产,就用了这套房产作为她的报酬。 “所以姑姑,你现在知道这栋公寓的来龙去脉了吧。”衡玉摊手,“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了下来。” 奚露白哎一声:“你们帮人设计一栋建筑,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不不不,也没有那么多,是雇主比较大方。” 现在房产证上的名字已经变成衡玉的,再说什么都晚了。 奚露白叮嘱衡玉:“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再看看能帮那位先生做些什么,我们是占了大便宜了。” 见衡玉乖乖点头,奚露白才有些兴奋地伸手去摸房产证,越看越高兴:“姑姑今晚就连夜收拾行李,明后两天喊装修公司来搬家,你觉得怎么样?” 没等衡玉应好,奚露白就兴冲冲跑上楼,开始收拾东西。 衡玉原本想去帮她的忙,但被奚露白赶回房间休息了。 “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照过镜子了,那脸色一看就是没休息好。趁着现在还不算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姑姑放轻动作收拾,绝对不吵到你。” 对于姑姑的体贴,衡玉也只好笑纳了。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她的确没安安稳稳休息过。 这一觉,衡玉直接睡到天光大亮。 她起身拉开窗帘,洗漱之后走出房间,发现奚露白居然把大半家当都收拾好了,昨晚估计都没怎么睡觉。 趁着这个机会,衡玉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看看回国时要带什么。 到最后,她就收拾出了一箱四季衣服和一箱建筑类专业书。 摸着那些被翻到快烂了的专业书,衡玉眼眸里染上淡淡笑意。 ——建筑啊,这可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原身学过的知识被她继承下来大半,无论是为了完成原身的梦想,还是为了掌握一项新的技能,衡玉都不会放弃建筑学的。等回国后,她肯定得抽时间翻翻这些专业书,把原身学过的东西再重新翻看一遍。 “再想些什么?”奚露白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出声问衡玉。 衡玉摇头,仰头问:“搬家公司来了吗?” 奚露白道:“对,车已经到楼下了。” “那我们下去吧。” 搬的行李主要是奚露白的,衡玉房间里的东西留在这里就好,反正奚露白不打算出售这栋房子。 新公寓的确不错,周围的公共设施齐全,距离医院、百货大楼等地都很近,房型也相当合奚露白的心意。 前前后后忙活了两天时间,奚露白和衡玉终于成功住进新公寓里。 站在阳台眺望远处的风景,吹着傍晚的暮暮凉风,奚露白出声感慨:“这里真好。” 衡玉给奚露白取披肩,出来时正好听见她的感慨,为她围好披肩,衡玉道:“姑姑喜欢就好。” 安静吹了会儿夜风,衡玉扫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确定她跟杰克约定的时间将近,进屋换了身衣服,出门下楼。 今晚她要去见一个人。 如果能够成功说服对方,程听安、丁白晴夫妻就能随她一块儿回华国了。 w ,请牢记:, 第75章 与国诉情衷7 衡玉要见的人叫乔纳森。 这个人目前没有在任何政府机构里担任要职, 但他背景深厚,曾是国总统的首席顾问,与调查局局长是多年同窗, 对调查局局长还有过提携之恩。 目前就是调查局的人在监视、软禁程听安夫妻,如果能走通乔纳森的路子,由他开口请求释放程听安夫妻回国,调查局那边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而且, 衡玉会挑中乔纳森作为切入点,是因为乔纳森有两个相当大的弱点。 ——他贪财爱权, 也很好色。尤其好□□。调查局局长的妻子就是他的情人。 系统调查出这件事时,衡玉整个人都乐了。 “乔纳森先生。” 装潢奢华的别墅客厅里, 巨大的吊灯洒落下明亮光芒,披撒在衡玉身上。 她笑容清浅, 声线温和:“只要您愿意答应我的条件, 这件事除了您和我, 我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一刻钟前还桀骜冷淡的乔纳森, 现在铁青着脸,肩膀微微颤抖起来。那全部是因愤怒而起。 他裹挟着怒意道:“杰克告诉我, 你愿意以一人两万的美金作为代价, 所以我才同意见奚女士一面的。现在这是不是跟说好的不太一样。” “原本我是非常非常有诚意的。”衡玉道,“但是在出发之前, 突然得知此事, 我觉得我们可以换另一种交易方式。” 为了安全营救程听安夫妻,她其实已经做好了付出一笔巨款的准备, 谁想乔纳森居然玩得这么开,把这个把柄递到她的面前。 在四万美金和得罪乔纳森之间,衡玉没有任何犹豫, 就选择了后者。 1950年,华国的外汇总额只有多少啊。 只有区区30万美元! 这四万美元拿来安全营救程听安夫妻,并不可惜,两位国士的价值是无法用任何金钱来估量的,他们平安归国比什么都重要。但如果有机会省下这四万美金,衡玉也会不予余力地节省下来。 当乔纳森的怒意攀升到顶点,衡玉再次出声:“如果我与我的同胞们能平安归国,我愿助乔纳森先生重返政坛。我想,这才是眼下您最想争取的东西吧。” 有着这么深厚的背景,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乔纳森已经离开政坛好几年。他没有一天不想返回政坛。 乔纳森那股怒意突然被冲淡许多。他两手抱臂,拧着眉打量衡玉:“你能做到这一点?” 衡玉却不急着开口说话了。她端着红酒轻抿一口,在乔纳森等得不耐烦之前,衡玉摇晃着酒杯,笑道:“乔纳森先生觉得我背后站了什么势力?” 背后站了什么势力? 乔纳森顺着她的思路思考下去。 眼前这个女人非常神秘,杰瑞帮的首领杰克愿意为她奔走,让他答应见上她一面。 她是华国人,跟他见面是为了营救两个华国科学家。 ……这个女人背后站的,是华国当局? 才刚得出这个判断,乔纳森又摇头了。以华国当局的能耐,怎么可能查出他的这些黑料。 “……你背后,站着的是苏联吧。”片刻,乔纳森冷笑。 衡玉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乔纳森先生这个小忙,也会永远为乔纳森先生保守秘密。而我只是想让乔纳森先生做件小事罢了,这对您来说应该不难。” 乔纳森神情几番变化。 最后,他点头答应了与衡玉的交易。 夜色朦胧。 衡玉踩着高跟鞋走出这栋别墅。 杰克坐在车里耐心等待她,瞧见她出来,风度翩翩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奚,看来你今晚做了件大事。” 衡玉弯腰钻进车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何以见得?” “我原本想陪你进去见乔纳森先生,但你出声婉拒了我。这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杰克不是蠢人,只是稍微一联想,他就知道奚不让他进去的原因了——显然,奚是拿捏住了乔纳森不为人知的把柄。 但他其实不太理解衡玉的做法。 “用你们华国的话来说,你这叫……艺高人胆大。乔纳森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你今晚的举动太冒险了。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你直接给他四万美金,让他帮打个电话,这不就好了吗?” 对奚这样的人来说,四万美金只是个小数目。 衡玉两手抱臂,指尖在手臂上轻轻敲击。 她侧过头,将车窗摇下些许,目光往外眺望,深深凝视着这座灯火璀璨、富丽安逸的城市。 “杰克,如果有机会的话,去华国看看吧。” “看上一眼,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四万美金于她个人,自然只是个小数目。 但是,这居然就是那九百多万平方千米的国家,那四万万人口,八分之一的外汇了。 乔纳森办事还是很干脆的,没过两天,一直驻守在程听安、丁白晴夫妻院子外的便衣人员都撤走了,他们的外出不再受到限制。 衡玉再次提着一篮水果去拜见他们。 敲门等待时,衡玉的目光被院子外那棵长得越来越好的苹果树吸引。 程听安过来为衡玉开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轻叹道:“这棵苹果树还是刚搬来这里时,我与丁白晴同志一块儿种下的。再过几年,它就能开花结果,不过可惜,那时候我们已经都不再国,见不到咯。” 确定程听安的精神劲很足,衡玉神情放松,附和他调侃道:“我们回到华国再重新种一棵新的。” 程听安哈哈一笑:“原来我回国,是为了回去种苹果树的。” 进了里屋,丁白晴端着泡好的茶出来。 衡玉慢慢品茶,顺便把买票的事情都包揽了下来。 “我原本想买直接飞回国的机票,但现在航班出了些问题,从国没有直达内陆的航班。我在考虑要不要乘坐客轮回去。” 程听安也倾向于乘坐客轮回去。 虽然他早已归心似箭,恨不得早日回国。 “那我就买客轮票了。”衡玉决定下来,又问程听安有没有什么朋友也打算近期回国,她这边可以一块儿把票买了。 “有不少。”程听安笑,“里面有我的朋友,还有我们的学生。” 衡玉点头,请程听安确定好具体的人数,到时候她再去买票。 有杰克和萨曼莎帮忙,买到船票不难。 陪着程听安夫妻用过午餐,衡玉起身,低调拆走屋子里残存的监听设备。 在离开之前,她放轻了声音,对程听安道:“程叔,我这边有条非常秘密的走私途径。如果你们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实验记录和重要物品,我觉得,通过那条走私途径送回国更好。” 衡玉和杰克在证券交易所里赚得盆满钵满时,他们闹出来的动静也吸引了各方关注。 敏锐察觉到这里面的风向转变,正好回国时间将近,衡玉当机立断,放弃些许小利,把资金外撤上岸。 杰克起初还有些犯嘀咕,觉得撤得那么快太可惜了,他现在每天都有种白捡钱的错觉。但没过几天,多支股票出现剧烈动荡,衡玉放弃的那两支都囊括在里面。 这种果断力和敏锐程度,看得杰克心悦诚服。 资金回笼后,衡玉把购买各种机器和书籍花的钱都交给杰克。她还要支付一笔高昂的走私费用,让杰克帮她把这些东西都平安运回华国。 这两笔钱砸下去,衡玉账户里的钱瞬间缩水一半,但她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杰克开玩笑道:“这还是那为了四万美金,宁愿得罪乔纳森的奚吗?” 衡玉随口道:“该花的钱当然不能省。” 不趁着这次机会多买点,以后回到华国,想买到这些东西就更困难了。 她也不知道买的这些东西到底能派上多少用场,但只要有用,花掉的这一笔钱就是值得的。 “说得也是。”杰克耸肩,走到窗边用力抽了一大口雪茄。 衡玉也不介意他在她面前抽雪茄,问道:“我账户里剩余的钱,能不能麻烦你兑换成金条和美钞,到时候帮我一块儿运回国?” 敲定好所有琐事,衡玉又问起船票的事情。 船票已经买好,是国客轮威尔逊总统号,于五月一号上午启航。 握着杰克交给她的登船凭证,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下,眸间的笑意被灯光映照得非常清楚。 哪怕知道回国之路可能还会遇到不少刁难,但握着船票,看着船票最终的目的地039;华国-南京039;,衡玉的心情依旧非常愉悦。 还有不到五天时间,她就将踏上归途。 第76章 与国诉情衷8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即使不站在高处,她也能轻易俯视乐成言。 她眼神轻蔑得好像在看地上的一滩淤泥:“你竟敢砸毁这块牌匾?” 乐成言被她的眼神激怒:“陛下已经下旨收回这块牌匾, 我为何不能砸毁?我就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过来的。” 衡玉觉得好笑:“这是先帝御赐的牌匾,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派人收回,却不能砸毁。你这番狡辩,是在指责皇上不孝吗?” 乐成言眼睛微微眯起,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 只是从上往下, 用那种露骨而下流的视线来打量她,有意羞辱道:“说起来, 以前倒是没发现,容家的姑娘居然如此美艳动人。穿着孝服就更好了, 有句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看来果然没说错。原本是想到了三司会审再见见容姑娘,现在提前过来,才发现果然没白来。” 衡玉语气讥讽,平静反驳:“是吗?既然你喜欢孝服,不如请乐大人直接赴死吧,如此,你可为他守孝三年。” 话音落下,衡玉突然笑了下,笑容里蕴满苍凉无助之感。 她立于风雪之间,明明瘦削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背脊却挺直得如同一柄标枪,带着容家后人特有的傲气。 “我身上这身孝服全是拜你们乐家和贺家所赐。五年前你害我父亲身死, 我祖父悲愤得废了你的腿,你就此记恨上容家。这几年里,你和你爹时刻找容家的麻烦,乐贵妃在宫中也处处与我姑姑作对。” “三月前,你父亲上书指责我小叔与鲜卑、羌人勾结,陛下轻信你们,于是派了乐家人赶赴北境调查此事。” 衡玉冷笑,声音猛地拔高。 这番话,是对乐成言说,也是对在场所有围观百姓说—— “我们容家镇守北境,容氏儿郎几乎全部战死,与鲜卑和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二叔的尸骨还在鲜卑的主帐边上挂着,五年,整整五年他都没办法入土为安。这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轻易抹平,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勾结异族,唯独我们容家人绝无可能!” “那些与异族来往的书信,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凭空伪造。我想这件事你会比我清楚。” 衡玉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里,有寥寥数人点头。 就算是那些坚定相信朝堂判决的人,也都露出迟疑之色。 乐成言眼看着不好,就要命他家下人上前阻拦衡玉继续说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刀架在他的脖颈处。顺着那宝刀往上看,侍卫长一脸冷淡。 衡玉压根不搭理乐成言,语速越发加快:“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乐家为什么要急着上书污蔑我小叔?后来我想明白了,定然是因为我小叔掌握了乐家勾结鲜卑和羌人的罪证!所以他们先发制人,往小叔身上泼污水!” “你血口喷人!”乐成言顾不得那柄寒刀,怒吼出声。 别说他们乐家没做,就算真的做了,也是绝对不可能认的。 他们乐家现在再得陛下的宠信,这样的话语传扬开,乐家也绝对讨不得好。 龙椅上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疑心重! 衡玉趁势上前,朝着乐成言的某个穴位重重劈了一手刀:是啊,血口喷人。容家就是因这样的血口喷人覆灭的,她如今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乐成言下意识就要张嘴痛呼,却震惊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衡玉。 暂时让对方说不了话,衡玉才继续道:“那敢问,这满京城,哪家与容家有血仇大恨?容家倒下后,哪家获利最大?你们与异族勾结,却反手把那些书信栽赃到我小叔身上,当真是好图谋啊。” 给乐家泼完脏水,衡玉开始扒乐贵妃的脸皮。 说话的艺术就在于半真半假,有关乐贵妃的这些可全都是真的。 “说起来,宫中贵妃娘娘的手段真是跟乐大人一脉相承。我在这里敢问贵妃娘娘一句,为什么自贵妃进宫以后,这宫中就再也没有子嗣出生了?那莫名其妙病逝的淑妃、难产而死的景嫔,还有自尽的昭嫔,贵妃真不怕她们的鬼魂回来报复吗?” 鬼魂不会回来报复。 但是没有关系,淑妃、景嫔和昭嫔的家族都是势力非常大的士族。 乐成言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但是他带来的仆从里,有几个比较机灵的已经上前。 不过这些仆从在乐家游手好闲惯了,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的,衡玉再不舒服,身体底子还在,想要解决他们并不难。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凭着乐贵妃和乐大人,怎么可能污蔑得了朝中重臣?” 不少看热闹的人顺着衡玉的思路往下想,瞳孔微微睁大。 衡玉的语速越来越快:“有些人,为人主上,不能信任下属,不能让百姓喜乐安康,任人唯亲,大兴土木以至国库空虚;为人丈夫,不能信任和庇护自己的结发妻子,宠妾灭妻,更逼得发妻走投无路。” 这整件事里,她不知道雍宁帝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雍宁帝绝对也不无辜! 只要他想,他绝对能调查清楚那些证据是真的还是伪造的。但是他没有,他几乎是以一种默许的态度纵容了一切的发生。 正是他这种态度,让容家万劫不复。 “我容家上事君臣,下抚将士,外御异族,内镇起义。容家的名声是靠所有容家人的血挣出来的,因此决不能受此污名!” 话音落下,衡玉猛地上前一步,夺走侍卫长手中那柄寒刀。 刀锋凛凛,利得让人胆颤,衡玉只用了小小力度,就轻而易举劈进乐成言的左肩。 刀太快了。 以至于等到刀从血肉里退出来,鲜血才随之喷溅而出。 废掉乐成言的左手后,衡玉再废他右手。 她的动作极快,快到连乐成言这个当事人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已经被衡玉打晕踢翻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这番举动震住了。 在他们发愣时,衡玉、侍卫长已经退进容府大门,早已等候在里面的管家连忙将府门关上。 “啊——” 看热闹的少女发出短促高昂的尖叫声,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大变,腿一软就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乐家的仆人们方才回过神来。 “少爷!” “快快,快来个人去请大夫!还有血,快想办法止住这些血啊!” “赶紧去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府门外顿时陷入慌乱之中。 惊呼的,乱跑的,给乐成言捂着伤口的……几乎毫无秩序。 另一边,容府大门关上后,衡玉随手把长刀递回给侍卫长。对方没有擦拭长刀,只是沉默接过,将刀重新送回刀鞘,两者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衡玉出声招呼。 三人不再交流,快速跑回衡玉的院子。 院子里,她的贴身婢女春冬背着包袱,毕恭毕敬等着她到来。 一行人快步走进里屋。 那条通往城外的逃生密道已经开启,管家第一个走进密道里探路,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婢女春冬第二个进去,在进去前,春冬把容家人的牌位全部递给衡玉。 是的,衡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除了几身衣服、做伪装用的胭脂水粉和银票外,最占地方的就是长辈们的牌位。 小心翼翼抱着这些牌位,衡玉第三个走进密道。 随后,侍卫长也跳了进来。 他将密道重新关上,与管家一人提着一个灯笼,照亮这黑暗的密道。 容府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后来被先帝赐给容老将军。 那时候府邸已经荒废许久,需要重新修葺。修葺时意外发现这条密道,容老将军思虑片刻,还是选择留下这条密道,以作不时之需。 这条密道作为容家人的撤退路线,除非必要,不然是绝对不能开启的。所以密道里面积水有些严重,泥土的气息很刺鼻。 一行人沉默着赶路,衡玉突然说:“怎么都没人出声。” “小姐……”侍卫长苦笑,“属下是太震惊,也太高兴了。” “震惊我能理解,为何高兴?”衡玉轻叹,两人的交流并不影响前行速度,“我那番话传出去,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中蹊跷。但一日不翻案,污名就还是没能彻底洗刷。” 留给她的时间太短。 现在,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小姐大才,所以觉得这种程度还不够。” 管家微笑道,眼眶微微湿润。 以前他就听老将军夸小姐聪慧,但怕是连老将军都不会想到,小姐会如此出色吧。 衡玉摇头苦笑。 密室里又再次沉寂下去。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条密道终于彻底到底。 侍卫长越过他们走到最前面,用刀强行将密道出口顶开。 这时候天色已暗,侍卫长稍等片刻,确定外面没什么危险后,才从密道里爬出来,随后将衡玉他们一一拉出来。 他们从密道一路通到了城外,这周围是个没什么人烟的小树林。 衡玉拍掉裙摆的浮尘,这个密道出口距离城郊那个废弃的城隍庙不远,大概是一里地的路程。 “往城隍庙方向走。”衡玉出声。 距离城隍庙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时,树林里突然传出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容家军通信的暗号,衡玉和侍卫长对视一眼,侍卫长会意点头,用另一种鸟叫声予以回应。 很快,陈退一行人跟衡玉顺利汇合。 陈退行礼后,解释道:“城隍庙虽然废弃,但偶尔会有乞丐在里面休息,我们怕撞见其他人,就在这隐蔽性比较好的林子里藏着,若是小姐赶到,也不会错过。” “暗卫一共三十人,未免人多导致行踪暴露,其中二十七人已先行离去,到时候在路上与我们汇合。” 衡玉微微一笑,赞许道:“你考虑得很周到。” 她喜欢这样不需要她多提点,就能将绝大多数事情考虑周全的手下。 马匹已经备好,衡玉握住马缰,身手利落翻身上了马背。 纵马前去时,衡玉扭头望了眼那隐没在夜色中的洛城。 再给她一些时间,这权势汇聚之地,她会再回来的。 与此同时,帝都城内一片混乱。 原剧情里,陈虎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都能成爱上书屋习了系统的兵事知识,陈虎又能成长到何等程度。 侍卫长连声应是。 他的排兵布阵技巧都是老将军和将军教的,小姐但有吩咐,他自是不会藏私。只是,对付小小山贼,需要学习系统的兵事知识吗? ……也罢,小姐想做什么就做吧,到目前为止,小姐的言行都没出错过。而且他是容家家将,会永远追随容家家主,为家主的意志而肝脑涂地。 等侍卫长离开后,衡玉垂眸慢慢研墨,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后,提笔挽袖。 落在纸张上的字迹洒脱肆意,笔锋凌厉间带着几乎要破纸而出的铿锵铮然之意,风格自成一派。 这个字迹,是属于衡玉本人的。 花了一个时辰将龙伏山脉未来半年的发展计划写好,衡玉重新取来一沓纸,用原身的字迹将上面的内容誊抄成几部分。 所有纸张都晾干后,衡玉将最开始写好的那份收拢进她的匣子里,后面写好的那份,打算等会儿拿去给管家、陈退他们。 她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现在还得事事亲力亲为。 衡玉下意识做了番不切实际的展望——她的运气素来不错,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运气能不能更好点,好到能有几个谋士晕倒在她的山头。 傍晚时分,胡云再一次被饿醒。 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盖在身上那床打满补丁的被子,胡云先是一愣,慢慢地,记忆如潮水般全部浮上心头。 昏倒在山林里;白日见到的少年被人称为‘大当家’…… 现在头脑清醒,胡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刚从一群山贼手里死里逃生,又再次掉落进山贼窝里。 不过胡云并不恐惧,这个山贼窝里的山贼都很善良淳朴,若不是他们救了自己、还给自己喂了碗小米粥,他早就要死在荒郊野岭了。 还有那个被称为大当家的少年,泠泠如月,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从容。 胡云在跟随周祭酒传播天师道时,曾经见过琅琊王氏那样显赫世家的子弟,论之气度风华,少年还要更胜几分。 这是一个格外看重相貌和品性的时代,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时代有着非常多颜控。胡云身为一个忠实颜控,对于好坏的判断观点是:好看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没过多久,梳洗好的胡云坐在屋外透气,又见到了这位大当家。 衡玉再次给他端来一碗小米粥,说他两天没用东西,身体正虚弱,小米粥养人,适合他现在吃。 在胡云用小米粥时,衡玉跪坐在檐下,取出竹笛递到唇边吹奏起来。 胡云没听过这支曲子。但笛音低沉婉转,曲子里寄托的哀寂与无奈之情极深,和着这满目风雪,便更显悲凉。 古人以乐载道,胡云不知道这位少年在感慨什么,只是被曲子里的情绪打动了。 一曲终了,衡玉收起长笛。 胡云迟疑片刻,冒昧问起这支曲子叫什么文字。 衡玉苦笑:“让胡兄见笑了,这支曲子是我自己作的,并没有给她取名。” 她轻叹道:“寨中的老弱妇孺从北边逃亡到这里,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他们如今都要依靠我才能生存,这些性命托付在我身上,我必然要好好努力才不辜负他们。但有时候我又苦恼自己能力有限,不知该往何处努力。” 胡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了众生疾苦,顿时对这位少年心生几分知音之感:“我跟随周祭酒这几年学了一手医术,虽然能力平平,但普通的病还是能够医治的。寨中的人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以在这方面报答一二。” 衡玉脸上浮现淡淡惊喜:“若当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她是真的很惊喜。 虽然她也会医术,但她很忙,寨中的人又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衡玉就暂时没管这件事。现在胡云能帮忙,那自然是好的。 随后,衡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胡兄,我听你说起那群山贼的情况后,回到屋中苦思片刻,觉得留着那伙山贼继续待在那里,他们定然还会生出其他事端,祸害更多无辜之人,于是我派了我寨中的兄弟过去剿匪,顺便帮你的师兄们报仇。” 胡云感动了。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颜好气质好,悲悯苍生,还有如此热心肠的少年。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 “其实我也姓胡,但江湖儿女不问出处,胡兄跟着他们喊我大当家就好。” 胡云微愣,转念一想,这位小兄弟有如此气度,定然出身不凡,现在被迫藏身山林,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也正常。 于是他便温声笑道:“你我二人都姓胡,也是一桩缘分。好,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为大当家。” 衡玉轻笑,可不是缘分吗,她把那伪造的路引一拿出来,胡云就要成为她堂兄了。 她并不怕胡云把自己跟容氏女联想在一起,毕竟她的男子扮相很成功。就算胡云真的联想到了,她也有办法在胡云离开山寨之前,彻底把人绑上贼船。 两人又挑拣了些话题闲聊,在衡玉的刻意引导下,两人聊起有关天师道的事情。 言语之间,衡玉既认可了天师道,又就胡云的观点提出了新的见解和主张。 语言风趣幽默,叫胡云跟她聊天时那叫一个欲罢不能,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知己,竟然能完全理解他心底的志向,还能看穿他的苦恼与无助。 关键是这个知己还长得如此好看! 末了,衡玉担忧道:“平城是胡兄的家乡,想必胡兄会继续赶去平城,依照周祭酒的指令在平城宣扬天师道。” “但龙伏山脉和平城相隔上百里,这一路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胡兄你看这样可好,等到山上冬雪消融时,寨中的兄弟们会出发前去平城做生意,你到那时再与我们一块儿回平城。” “左右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 她需要胡云在寨中停留久一些。 胡云既是世家子弟,在天师道中地位又不低,他在寨中待久了,才能够彻底归心于她。 而且她也没说错,如果没有他们的护送,凭胡云一个人怕是很难平安赶回平城。 胡云心中越发感动,没想到大当家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连他没想到的事都帮他考虑好了。 “这段时间胡兄就先待在寨中养身体,顺便帮寨里的人诊治一番。如果胡兄无聊,还可以教教孩子们习字,胡兄觉得如何?” 明明是衡玉把胡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还给他指派了工作,胡云却觉得自己新任的兄弟太够义气、太为他着想。 布置的工作算什么,这定然是大当家害怕他受之有愧,所以特意想出这个工作,让他能放宽心待在寨中。 “只是教孩子们习字,这未免也太轻松了。”胡云不希望自家兄弟难做,对方毕竟是大当家,如果太优待他,会很难服众的。 衡玉特别欣赏胡云这种自己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人。这样的人多来几个,大业何愁? “胡兄仁义,若是胡兄不嫌麻烦,可否也教教寨中的大人们?能多识一两个字也是好的,以后万一他们离开山寨,也能凭着这样的本事混口饭吃。” 听到这番话,胡云想起她刚刚吹的那支曲子,立即应道:“大当家放心,山寨的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尽力帮助你发展山寨,令寨中的人都能生活无忧的。” 寨中不过两三百人,想要他们生活无忧,胡云觉得自己和大当家联手,还是有这个能力做到的。 衡玉动容,叮嘱胡云一定要好好记得今日的这番话:毕竟胡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日后她的山寨能容纳下几千上万数量的流民。 总之,这一场谈话下来,双方皆大欢喜。 当天晚上,衡玉对外公布了认字的消息:寨中六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要过来跟着胡云认字,大人们每日也要学会至少两个字。 没过多久,陈虎的三叔公拄着拐杖,被陈虎的妻子扶着过来找衡玉。 他甫一进门,便要跪下行大礼,脸上老泪纵横。 w ,请牢记:, 第77章 与国诉情衷9 衡玉往后退开一步, 拉开和奚露白之间的距离。 她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块巧克力放进奚露白手心。 “吃块巧克力吧。” 衡玉朝奚露白微笑, 弯腰提起行李箱,转身走上威尔逊号。 没有任何意外地, 在衡玉登上威尔逊号后,她被国调查局的人拦下。 “女士,我们需要搜查你的行李。” 衡玉问:“如果我拒绝配合呢?” “很抱歉。”调查局的人神情桀骜, “如果你拒绝配合,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身上携带了国重要机密。按照调查局的相关规定, 我们可以将你带下船,对你在国的行踪进行严密的调查。” 对方声音拖长,于是就显出了几分出离的傲慢:“只是这样一来, 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我们就不得为之了。” 衡玉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盖有公章的纸,举到对方眼前:“是的,我依然拒绝配合。” 这是乔纳森那边给她送过来的。 上面联合盖了调查局和国|务|院的公章,没什么别的用处, 只是可以让调查局的任何人礼遇她三分。 调查局的人有些不屑地瞥了眼。 当他看清纸张最下方的公章和署名, 脸色顿时一变,难以置信地与衡玉对视。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眼前这个男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他忍着心底的闷气,风度翩翩朝衡玉行一礼:“女士, 抱歉, 实在是冒犯了。您是调查局的朋友,自然不会携带任何违禁的东西。” 衡玉淡淡扫他一眼,收起纸张。 她往里走。 席清和李碧曼已经被搜查完行李, 正站在靠里一侧等她进来。 席清隐隐知道衡玉不简单,哪怕心中疑惑,也没开口询问什么。但李碧曼不知道,她有些好奇地瞥了眼衡玉的外套口袋:“刚刚那张纸是什么?” “一个朋友帮我弄来的。”衡玉答。 李碧曼叹口气:“你们知道吗,刚刚调查局的人搜查我的行李,态度明明很恶劣,但是我居然觉得……” 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李碧曼沉默一瞬,才从齿缝间挤出那个词:“觉得有几分习惯了。” 不过顿了顿,李碧曼又朝两人眨眼:“刚到国时像他们一样的人,我遇到得太多了。你们那时候肯定也经常遇到吧。不过六年时间里,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身边所有国人的尊重。” “你说得对。”席清放轻声音,“但个人赢得尊重不难,难的是国家赢得尊重。” 衡玉接道:“只有我们国家得到尊重,我们国家的子民才能得到尊重。国家无法获得的东西,普通百姓也很难获得。” 三人一人一句接上。 下意识地,三人互相对视,各自微笑,好像都懂得了对方心里没有直接言明的志向。 他们此行回国,就是为了在满目疮痍的国土上大干一场! 就是为了实现国家的繁荣富强! 前路漫长,但他们会是永远坚定的同路人。 想到这里,三人先前的淡淡郁闷之情一扫而空,身上透出踌躇满志与意气风发。 威尔逊号内部同样豪华。 衡玉入住的船舱条件不错,虽然地方不大,但环境整洁,不用跟其他人合住在一起。 在衡玉摆放洗漱用品时,程听安夫妻、胡坚成先生、郭弘义先生四人同坐一辆小轿车来到码头。 乘坐这一趟威尔逊号回国的留学生,足足有近百人,在科研界名声最显赫的就是这四位先生。 他们才一上船,就接收到了最为严格的盘查。 国调查局的人不仅翻看了他们的行礼,连他们随身携带的实验笔记和各种琐碎物品都没有放过。 不过理所当然的,他们没搜查到任何可疑的物品。 ——所有能引起国警惕的物品,在此刻都已经通过走私途径,安然偷渡回华国。 对于这个结果,国调查局的人难以置信。 他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将自己不善的目光投向程听安四人,似乎是在琢磨着要不要进行更细致的盘查。 丁白晴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丈夫。 程听安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几位……”国调查局的人才刚开口,就被人强行打断了。 衡玉站在二层甲板上,倚着栏杆垂眸看他们。 今天的海风格外喧嚣,她披散开的长发被吹得胡乱翻飞,整个人的姿态悠闲从容。 “诸位已经搜查得够仔细了。我记得这几位先生,买的都是头等舱的船票。难道越是贵客,越要接受严厉的盘查?” 调查局的人显然还记得她。 是的,谁能马上忘掉一位容貌气质都这么出众的人。 “女士说笑了,的确已经盘查得差不多了。”调查局的人抬手,面无表情地请程听安几人登船。 丁白晴弯下腰,将那些散乱开的东西平铺好,顾不得整理它们,急匆匆锁上了行李箱。 她转过身,发现程听风他们三人也整理好了。 四人没有说话,表情平静地往船舱里走。 才刚走两步,衡玉和席清就快速迎上前来,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 丁白晴没跟她客气,温柔地拍了拍衡玉的手背:“好孩子。” 她笑起来时,眼尾会露出淡淡的皱纹,但这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只是让她愈发优雅。 说完话后,似乎是被冰凉咸腻的海风灌进喉咙,丁白晴呛得咳了两声。 “丁姨,您该多穿些。”衡玉说道,走在前面亲自领路,带他们进船舱休息。 帮他们放好行李,衡玉说:“几位先生如果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我和席清。能够解决的,我都会尽力为你们解决。” “麻烦了。”郭弘义笑着对衡玉说。 衡玉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划而过,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呼吸也有些混浊,应该是这些天睡眠质量差造成的。 确定他们这边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照应的,衡玉转身回了自己的船舱。 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在行李箱角落翻到一盒助眠的熏香。 这是她前些天为姑姑奚露白调制的,随手放了一盒进自己的行李箱,现在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场。 既然要拿熏香过去,衡玉顺便拿了晕船的食物和药过去给郭弘义他们。 郭弘义登船后,原本是想睡觉的。 但这段时间里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只要听到一点点杂音,就没办法入睡。就算勉强自己睡着了,睡不了多长时间又会被外面的风吹草动惊醒。 这个船舱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外面时不时有人吆喝和走动,郭弘义自然没有办法入睡。 他脱掉鞋子躺在木板床上,尝试了很久,叹了口气睁开眼。 还是起来看书吧。 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一本《基础物理学》,郭弘义盘膝坐在靠窗的地方,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明亮阳光,把自己已经翻看过很多遍的书再次翻看起来。 没办法,他不敢随身携带重要的书籍,就怕被调查局的人盯上。所以只好带上几本比较基础的书,就当是在重温了。 刚翻了两页书,外面传来一阵放得很轻的敲门声。 郭弘义放下书,穿上鞋子走去开门。 “郭先生,我来给你送些东西。”门才刚开,衡玉就朝他笑起来。 送东西? 郭弘义顺势垂眼,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后,他轻笑了下,温声问道:“这些是什么?” 又往后退了两步,把空间让出来,问衡玉:“要不要进来喝些水?” “不了,您该好好休息。” 衡玉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递给他,语速轻缓地为他介绍起每种东西的用处。 得知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助眠熏香后,郭弘义眸光微亮,有些惊喜道:“这个礼物我很喜欢,多谢了。” “先生不用客气。”衡玉出声告辞,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一扫,瞧见船舱桌面里摊放着本《基础物理学》,她沉吟片刻,出声问道,“先生这里还有多余的物理学书籍吗?” “有的。”郭弘义点头,笑问,“你对物理学感兴趣?我记得你是学建筑的吧。” 边说着话,郭弘义边往里走。 他将怀里的东西都放下,拿起那本《基础物理学》走回衡玉面前,将书递给她。 衡玉接过,回答郭弘义刚刚的问题:“很有兴趣。反正也没规定不能再多学一门专业,您说对吧。” “年轻人有想法。”郭弘义一笑,对她越发高看。 华国现在最需要什么? 最需要搞经济建设,也最需要搞国防科技。 他知道这个叫奚衡玉的姑娘做了一笔大生意,赚到了很多钱,买了很多仪器。 是个经济人才。 现在又对物理感兴趣,看来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国防科技做些什么。 这是想把自己发展成个战略型人才。 眼光卓绝,敢想敢做,还能够做成。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颗赤忱之心,桀骜留给敌人,温和留给自己人。 郭弘义对她的态度越发温和亲切,他说:“如果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尽管来问我。缺教材书了,也尽管来问我要,不用不好意思。” “就怕耽误了您的时间。” “这算什么耽误啊。为祖国培养人才的事情,花再多时间都不算耽误。” 衡玉连忙谢过郭弘义,又道:“我就先不打扰先生了,等先生休息好了,我再来向您问好。” 目送着衡玉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郭弘义转身回了船舱。 他拆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熏香。 这个熏香制作得很精美,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手工做的。 郭弘义点燃熏香,将它摆到床头的位置。 他盖着被子靠着枕头发呆,想着依旧困在国不能回去的友人,想着国内一穷二白的现状,忧虑染上了他的眉梢。 但很快,一股困意涌上他的脑海。 困意越来越重,无法抵挡。 他躺了下去。 哪怕外面嘈杂,他还是安然睡了过去。不知道是熏香的作用,还是他做了个美梦,郭弘义紧蹙着的眉心终于在无声无息间松开。 他沉沉入睡。 回到自己的船舱,衡玉锁上船舱的门,靠着船舱一角坐着,认真浏览着《基础物理学》。 随意扫了几页内容,衡玉心底对郭弘义肃然起敬。 这本书籍有些年头了,应该是郭弘义上大学时就在用的。书页间的笔记做得有些凌乱,但结合书籍内容一块儿看,哪怕衡玉对物理学的了解并不多,也觉得颇有收获。 一时之间,她看得入了迷。 等到自己脱离专注状态,外面已是日暮四合,天色彻底黯淡下来。 衡玉记好自己看到了哪一页,合上书籍,伸了个懒腰,打算去餐厅里面吃个晚餐。 这个点正好是饭店,餐厅里面很热闹,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亚洲面孔。 衡玉穿梭其中,听到了很多人都在说中文。 他们或怒或悲,聊着聊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有再多的烦心事又怎么样,终于历经煎熬,踏上了回故土的路。所以,暂时把悲伤抛到脑后吧。 衡玉端了盘意大利面,又拿了块绵软的面包,再端了杯葡萄酒,走去找座位。 “这里。”席清看到了她,朝她挥手。 衡玉连忙走过去。 餐厅里的桌子是大长桌,除了席清和李碧曼这两个熟人外,程听安、丁白晴和胡坚成三位先生也都在。 “怎么没看到老郭?”胡坚成疑惑道。 “郭先生可能还在休息。”衡玉回道,“我给他送了些有助眠效果的熏香。” 胡坚成点头,笑夸衡玉:“你这个礼物送得合适,他这些天一直没睡好,我在旁边看着也忧心。” 丁白晴说:“等会儿我们给他带些吃的,餐厅到了晚上八点就关掉了。” 几人用完东西,纷纷告辞离开。 衡玉落到了最后。 席清用完后不急着离开,慢慢喝着饮料等她。 “好了,我们走吧。”衡玉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了叉子。 “行。”席清起身。 他们走出甲板,站在甲板上吹风。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投落在海平面上。 码头对面的城市灯火璀璨。 席清突然出声:“衡玉,我好像没问起过你,回国后打算做些什么?” 衡玉笑了笑:“什么都做。” “嗯?”席清愣了下。 “我能做的,我都想做。”衡玉补充。 席清开玩笑道:“才过去了这么短时间,我就觉得自己要不认识你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个大忙人。” 衡玉笑而不语。 威尔逊号在码头停靠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陆陆续续有人登船,其中不乏很多从其他州辗转过来的。 为了能够取得登船许可,他们付出的艰辛难以想象。 第四天的清晨,威尔逊号扬帆起航。 看着这艘豪华客轮驶离国码头,船上突然响起一阵沸腾的欢呼声。衡玉正坐在床边看书,听到这阵欢呼声,下意识抬头。 意识到这股欢呼声是因为什么,衡玉也不由露出笑容。 抬手别了别鬓角散乱的头发,衡玉重新低下头,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当天晚上,衡玉在餐厅用过晚餐,打算直接回船舱里休息。 但她路过甲板上时,发现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正在甲板上用中文聊天念诗,还有人在吹奏乐器。 夜色朦胧,天边月明,一切都浪漫得如此不可思议。 她走到甲板,盘膝坐下,混迹在人群里,微笑着侧耳聆听音乐。 中途,衡玉瞧见了李碧曼,瞧见了席清,还瞧见了郭弘义。 他们都坐在甲板上,享受着这个浪漫的夜晚。 航行十二天,威尔逊号抵达日本。 一大批人在这里下船。 客轮上仅剩下将近一百位客人,他们全部都是华国人。 当威尔逊号驶离日本,所有人都知道,祖国近在眼前。 航行第十七天,第十八天,眼看着还有不到一天时间威尔逊号就能抵达香港,很难得地,哪怕有熏香在,郭弘义也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平躺许久,终于放弃般地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甲板坐着,亲自等待黎明的到来,亲眼看着香港的土地一点点出现在他眼前。 穿上厚实的外套,郭弘义戴上眼镜,打开了他的门。 他走出长廊,才刚出现在甲板上,甲板上枯坐着的十几号人齐刷刷扭头,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郭弘义一愣,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大晚上的,都在这呢?” “睡不着。”衡玉笑着解释,请郭弘义坐到她的身边。 他们坐着,什么天都不聊。 只是安静地坐着。 安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走出甲板,加入到枯坐发呆的队列里。 终于,天边一点点拂晓。 晨曦破云而出,洒遍整个海平面。 终于,陆地一点点近在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倒映入他们的眼里。 不知道是谁突然出声,轻轻哼起一段有些陌生的旋律。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但这首歌的旋律并不难记。 听那个创作的人哼唱了一段,慢慢地,就有些音感不错的人能够加入哼唱队列。 再慢慢地,歌唱声变得整齐而盛大,在这方海平面上不断回响着。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歌唱声中,威尔逊号停泊于码头。 码头边上黑压压站满了欢迎他们回国的同胞。 同胞们手举横幅,看到了他们后,高声欢呼着,疯狂而热烈地挥舞着横幅,企图让他们注意到横幅上的字迹。 他们,终于到家了。 第78章 与国诉情衷10 今年三月份, 国家漂洋过海,送去一份呼唤游子归家的电报。 从那时候起, 《大公报》、《申报》等国内著名报刊一直在时刻关注着海外留学生们的动向,就为了及时向全国百姓通报进展。 五月一号,衡玉他们前脚刚登上威尔逊号,后脚收到越洋电报的《大公报》迅速增刊,将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广而告之。 举国上下为之沸腾欢庆。 今天那些站在码头上,举着横幅欢迎他们回家的同胞, 有国家方面派来迎接他们的领导人,有《大公报》、《申报》等多达十几家报刊的记者。 但更多的,是社会各界人士。 他们看到报纸后,自发地制作横幅, 自发地前来码头,自发地欢迎这些充满浪漫主义情怀、放弃国外优渥生活的海外游子们。 这里面, 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们其实不太清楚这些海外游子回国的意义到底有多重大,只是觉得,回家, 就是一件非常高兴、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所以他们也过来凑了这个热闹。 是的, 回家了。 历经重重困难。 海外游子们终于学成归国。 “欢迎回家!” “欢迎各位先生回国!!!” 横幅上写着这些话, 同胞们也在热烈高喊着这些话。 李碧曼、席清等人平常再稳重, 这时候也免不了失态,倚着甲板扶手, 探出半边身子疯狂朝岸上挥着手臂, 回应同胞们的欢迎。 衡玉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这种喜悦太具有感染力, 她终于也加入他们欢呼的阵营。这一刻, 她觉得, 没有任何人会后悔回到这片故土。 呼喊了好一会儿,席清想起他在《大公报》里任职的朋友的托付,连忙道:“不如我们来张集体合影留念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威尔逊号吨位重,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停靠好。大家纷纷出声附和席清的提议。 “没问题,是该合个影。” “好好好,正好所有人都在甲板上了,想合个影也容易。” 有人问了个比较关键的问题:“你们谁手里有照相机?” 席清连忙道:“我手里有。” 他抱着照相机急匆匆上前,想去找船员帮他们照张相。 往前走了两步,席清路过衡玉身边。 衡玉倚着扶手,垂下睫毛闭着眼,正在懒洋洋晒太阳,吹着温和舒适的海风。 似乎是听到了身边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到席清身上。 席清停下脚步:“衡玉,别想偷懒,去帮忙组织下纪律,排一排站位吧。” 他知道她最为尊重几位先生,就调侃道:“总不能还麻烦几位先生亲自指挥吧。” 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好。” 排位置这件事并不麻烦,只是因为人比较多,所以周围的环境有些嘈杂。 很快,队伍分成了三排。 几位先生在最中间的位置,衡玉蹲在丁白晴身边。 众人面朝镜头,露出微笑,留下合影。 他们身后是漫漫人群,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是在海空上方翱翔的海燕与海鸥,是浩浩蓝天。 更是故土。 威尔逊号终于平稳停靠在码头上。 衡玉扶着郭弘义、另一只手提着行李走下船。 在海上航行将近二十天,脚突然踩到陆地上,衡玉有种晕眩的不真实感。 然而,她还没在陆地上站稳,欢呼声就在她耳畔炸开。有报社记者将镜头对准了她,有稚嫩的孩子噔噔噔跑上前,在大人们的鼓励下将一束花递给她。 衡玉含笑接过:“谢谢你。” “谢谢姐姐。”小女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谢我什么?” 小女孩的目光在她这身亚麻色长裙上停顿片刻,高兴笑道:“爸爸说你们回国了,我就能每天穿好看的衣服,每天吃一颗糖果了。” 小女孩穿着很朴素的衣服,看那不合身的尺寸,应该是用大衣服改小的。 衡玉摸了摸她的头:“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魔术? 小女孩愣愣点头。 衡玉向她展示了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大幅度活动几下,再将手张开时,掌心里安静躺着几块巧克力和几颗奶糖:“拿去吃吧。” 把巧克力和奶糖都递给小女孩,衡玉转头看向四周。 留学生们陆陆续续下了船,他们每个人都被围着。 郭弘义、程听风几位先生的身边更少不了人,国家领导人正站在他们身边,慰问他们旅途的劳累。 欢喜过后,疲倦就涌了上来。 国家派来迎接他们的人温声道:“我们给各位安排好了住处,各位先过去招待所休息一晚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招待所距离码头有点远,所以他们是乘坐电车过去的。 坐在电车上,衡玉注视着窗外的景致。 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半个小时后,电车抵达招待所。 招待所半新不旧,是旧楼房改造而成的,勉强能容纳下所有人。 衡玉和李碧曼合住在一间屋子里,她们匆匆梳洗一番,躺在床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还是有人过来敲门,请两人去参加接风洗尘宴,衡玉和李碧曼才醒过来。 宴会上的食物,其实没有他们在威尔逊号上吃的精细,全部都是家常的普通食材。但是入了口,尝了味道,就知道国家这边的确是尽了心的,找来掌厨的厨师有着一手非常好的厨艺。 衡玉伸筷子,多夹了几筷子的鱼香茄子,听着其他人讨论接下来的去留。 “国家这边希望我们先乘坐火车去北平,到了北平后,再按照我们的专业进行相应的调度和分配。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这边没问题,我家就在北平。” “我这边也可以。先去北平,等国家分配好后,再看看能不能请个小短假回家探望我爸妈。实在不方便,我琢磨着把他们接到北平住。” 听到这里,衡玉轻笑了下,放下筷子,捧起凉白开喝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在招待所的所有人启程,乘坐火车离开香港。 接下来他们会先抵达上海,再从上海辗转到北平。 衡玉坐在二等车厢里,捧着刚买的几份报纸翻看起来。 《申报》用最大的版面刊登了他们回国的消息,并称——【华夏历史的重要时刻,就在此时!】 《大公报》刊登了他们在轮船上的那张集体合照,其中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文字——“威尔逊号虽属于M国,但此刻,它是当之无愧的华国百年希望之舟!” 再往下看,衡玉还看到一则新闻。在英国留学的留学生共有四百人左右,但从建国以来,那些留学生陆陆续续回国,截至现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抵达祖国。 不仅是他们,其他人也在陆陆续续返回故土。 快速浏览报纸,了解完华国当下的大概情况后,衡玉合上报纸,取出《基础建筑学》翻阅温习。 辗转多日,火车终于抵达北平。在北平这里,他们受到了更加热烈的欢迎仪式,国家还派了不少辆小轿车来迎接他们。热闹了两天,在他们逐渐平静下来后,国家这边终于派人前来,给他们每个人都分发了一张表。 “表上有几个问题,大家看着来回答就好。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大家尽量回答得详细些,这样我们才好帮大家分配合适的任务。”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简朴的军装,笑起来时神情儒雅温和,肩膀上没有佩戴臂章,所以猜不出他的军衔有多高。但从旁边人对他的恭敬态度来看,也可以猜到他的军衔不会低。 衡玉低头看了眼发到她手里的表。 表格上一共有四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是问特长和工作意向。 衡玉握着钢笔,刚想在上面落笔,她的眼前突然覆盖下一道阴影。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位中年军人。 “奚先生,我有些事想找到你私下聊聊。” 对于要聊什么事情,衡玉大概心中有数。她放下笔,随着这位中年军人一块儿走到会场角落。 他自报家门:“我姓赵。” “赵先生。” 中年军人眼里浮现笑意,他没有拐弯抹角,直白地对衡玉道:“早在半个月前,我们已经在南京等到了那艘船,并且拿到了船上的所有物资。”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南京那边直接派了一支军队,小心运送它们到北平。” “现在所有的仪器和书籍都安置在华国科学院里,只要科研人员一到位,它们就能迅速投入使用。科学院的人请我向你致意最崇高的敬意。我们对发展原|子|核科学也非常重视,所以很感谢奚先生做出的贡献。” 那艘走私船上,除了仪器和书籍外,就是郭弘义他们的笔记。 那些私人物品已经全部送回他们本人手里。 中年军人说到这里,稍微停顿片刻。 他认真与衡玉对视,郑重而严肃地询问起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船上装着的所有美钞和金条。根据我们当初收到的电报,奚先生是打算将这一笔钱捐赠给国家,增加国家的外汇储备。”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里面是这么一大笔巨款,所以就欣然接受了。但当船上的东西运回北平,我们进行清点后,才发现这些美钞和金条加起来的价值超过百万美金。” “所以我今天想再次向奚先生确认一下,你真的已经做好了决定,要把这么一大笔个人钱财捐赠给国家吗?” 衡玉回视他的眼睛。 她的神情同样变得郑重而严肃。 “我已经做好决定。” “不会更改,绝不后悔。” 第79章 与国诉情衷11 “好, 好,好!” 中年军人连说了三声‘好’字。 他看着衡玉的目光温和亲切,激动到一时失去言语, 干脆伸出手, 重重与衡玉交握在一起。 松开手后, 他右手猛地举起,就要向衡玉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赵先生, 使不得。” 他的动作快,衡玉的动作更快,成功将他制止。 “这些美钞和金条都是我从资本主义国家那里,为我们华国薅来的羊毛。如果我舍不得这一大笔钱, 我绝不会回国。” “我们再次向奚先生确认这件事情,并不是在怀疑奚先生的爱国热情。”中年军人连忙说道,“奚先生, 我再次代表祖国和人民,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这样的敬意可能有些简陋了,但请你放心,祖国和人民会谨记你的贡献。” 衡玉唇角轻弯:“多谢。” 中年军人不像刚刚那么紧绷着, 他担心站久了衡玉觉得不舒服, 主动给她拉了张椅子。 请她坐下后,中年军人重新正色,聊起走私通道的事情。 但他才刚开了个口, 衡玉就已经闻弦歌而知雅意。 “那条走私通道, 留在我手里, 没有留在国家手里的用处大。早在回国前, 我就已经与我朋友沟通过, 说了自己会将这条通道上交给国家。他本人也很乐意与华国当局有所接触。” “稍后我会将他的电台频道写给赵先生, 相关的联络信物也交给你。不过他那个人利益至上,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也许没有办法打动他。” 在中年军人错愕之时,衡玉干脆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手里还有乔纳森的把柄。” “我听郭弘义先生说,他的朋友,著名的空气动力学家傅浙先生正被软禁于加州,如果国家方面想要营救傅浙先生,也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乔纳森,如果能有帮助,那实在最好不过。” 中年军人沉沉点头:“国家方面一定会尽力营救傅浙先生。” 向衡玉道谢后,转而聊起她的工作意向。 “我记得先生是建筑系毕业的。” 衡玉点头应是,又给自己懂得多这件事打了个补丁:“但是这些年在国外,只要是觉得对国家有用的东西,我都有过接触和了解。” “先生回国,是打算从事建筑相关的工作吗?”问这个问题时,中年军人有些许焦虑。 哎,这位奚先生可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 没有钱寸步难行,他在来之前,就收到了上面的指令,说是希望能邀请这位先生进入相关部门,参与到国家的经济建设之中。 但上面也着重提了,这位先生为国家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国家为她安排工作时一定要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还没等中年军人组织说辞,衡玉已经回道:“我会抽出部分精力参与到设计建筑、保护重要文物古迹,但我本人会更倾向于做财政或者后勤方面的工作。” 经济不发展起来,基础设施不发展起来,拿什么来从事高端国防科技研究? 靠全国百姓勒紧裤腰带,降低自己的一切生活需求,将所有的钢铁、所有的电力、所有的钱都用于搞国防建设吗? 这样当然可以。 但是太苦了。 真的太苦了。 所以哪怕衡玉另有打算,哪怕这一世的她对核物理研究非常感兴趣,她也要先配合国家搞经济、发展后勤。 衡玉重新回到席位里,坐在郭弘义身边。 “郭先生听说物理所的事情了吗?” 就在前几天,华国科学院近代物理所低调成立。 这个物理所专门用来从事核研究。 很显然,这是属于郭弘义这位核物理学家的舞台。 郭弘义没有瞒她,点了点头,笑着向她抛去橄榄枝:“要随我进物理所从事核研究吗?” 这段时间里,衡玉一直在向他借阅物理书籍,偶尔还会向他请教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问的问题越来越有水平、越来越有难度。从与她交流的只言片语里,郭弘义清楚感受到她的学习能力,也感受到她在物理这门学科上的天赋非常高。 这么个好苗子,如果跟在他身边多学几年,也许能在核研究上大放异彩。 衡玉认真问道:“您的身边能给我留个位置吗?过几年我再去找您。” 郭弘义、程听风他们都是国际科研领域一流的科学家,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他们刚回国的最初几年,真正要做的并不是高深研究,而是先做好基础研究,并且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培养相关的人才。 等到正式开始原|子|核的研究,时间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 她正好趁这几年,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好,然后安心进入物理所,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郭弘义是真的惜才,他温声道:“只要你想来,跟我说一声就好。” 成功与郭弘义达成共识,衡玉起身往外走,打算去阳台晒晒月光。 阳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是席清。 他两手搭在栏杆上发呆,连有人到来也没有注意。 也许是注意到了,但是没有理会。 “在想什么呢?”衡玉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姿势把两只手搭到栏杆。 席清问:“你填完表了?” 衡玉:“我不用填。” “也是,你闷不吭声的就做了那么多事情,肯定有很多部门的人都想邀请你过去帮忙。”顿了顿,席清感慨,“不像我,刚刚填表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衡玉侧头看向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许是实在苦恼,席清纠结片刻,还是将自己的困扰告诉衡玉。 “现在,原|子|弹的研究肯定是由郭弘义先生领头。程听风、丁白晴两位先生可能会负责导弹项目的研究。相关的研究所在他们抵达北平之前就已经成立。但是,有关航空工业的研究所还没有成立。” “我原本以为是国家这边不太重视航空工业,但后面问了一下,发现是航空工业的人才太少了。从各地回来的留学生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是航空方面专业的。而且我们两个都还年轻,国家担心我们没办法牵头好项目,所以暂时没有调拨经费,用于开展航空工业的研究。” 说着说着,席清有些懊恼。 因为他和衡玉相熟的原因,衡玉购买的仪器里,有三分之一都是按照他给的清单购买的。 但他现在不能开展航空工业的研究,那那些仪器不是就浪费了吗。 “你就是在苦恼这个?”衡玉笑起来,像是倍感无奈,又似乎是觉得好笑。 判断出她声音里的调侃,席清放松下来:“看来你真的能给我建议。” “傅浙先生是空气动力学家,如果他回国,那航空项目的领头人肯定是他。但我们清楚傅浙先生的重要性,M国人也清楚。他想要回国,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衡玉继续道:“乐观一些想,可能只需要几个月。不乐观一些想,可能需要几年时间。难道傅浙先生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不进行相关的研究?难道你打算放弃六年所学,转而加入到原|子|弹或者是导弹的研究中吗?” 她抬起手,拍了拍席清的肩膀,笑声清越,整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席清,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非常看好你的天赋。如果没有航空工业的研究所,那你为什么不向国家方面提出意见书,请国家方面建立研究所,由你来担纲?” 席清整个人都懵了,他目瞪口呆:“你这个建议……” 这个建议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担纲啊,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项目的成败都由他来负主要责任。 这意味着他不只是要做科研,还要做各种统筹规划,甚至还要负责相关人才的培养。 他真的能做到吗? 衡玉眉梢微扬,继续道:“如果你敢担纲,我就敢放出狠话,帮航空研究所负责后勤工作。如果航空研究所有任何资金或者技术的不足,我都会倾尽我所能去帮忙。” 席清不知道的一件事是,她也是这么向郭弘义、程听风、丁白晴和胡坚成四位先生承诺的。 所以他感动了。 他没想到衡玉居然这么看好他。 “衡玉同志。”席清神情激动而热切,“你这么看好我,我再说那些胆怯的话,实在是太丢脸了。你放心,我明天,不,我今晚回去后就马上写意见书,尽快向国家那边申请。” “如果我真的取得成果,到时候军功章肯定有你一半功劳。” 衡玉打了个哈哈,没想到席清这家伙这么实诚。 夜色深重,众人填好表格后陆陆续续回屋休息。 他们现在还住在招待所里,等后面分配好工作单位,他们的住处会有工作单位来安排。 衡玉走进屋里,试着拉了下电灯,没拉亮——招待所的电灯时好时坏。 她放弃电灯,走到桌边点了支蜡烛。 昏黄色的光照亮室内。 借着蜡烛的光照明,衡玉快速洗漱,她已经和赵先生,也就是赵南松约好了时间。在昨晚上,对方已经把名字告诉她,也跟她约了时间,说明天上午会来接她,带她去经济部那边参观一下。 第二日清晨,外面天色刚亮,鸡鸣声传进隔音不太好的屋子里。 衡玉起床,简单吃过东西后坐在窗边看书,大概半个小时后赵南松才到。 看着早已梳洗妥当的衡玉,赵南松笑着解释道:“我原本还担心自己来早了,没想到奚先生起得这么早。” “正好起床看会儿书。”衡玉说。 赵南松心里感慨。 两人走下楼。 赵南松专门开了辆小轿车来接她。 衡玉坐到车后座上,赵南松坐在驾驶座上,边开车边为衡玉介绍起北平城的景致。 一路过去,衡玉看到不少古建筑群。 这些古建筑群,都是华夏历史里璀璨的瑰宝。 “这座城市真漂亮。”衡玉感慨。 “奚先生是哪里人?”赵南松问。 他之前扫过衡玉的留学生档案,不过没细看,一时之间有些忘记了她是哪里人。 “我祖籍绍兴,不过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我年幼时一直住在上海。” 提到她的父亲,赵南松就想起了她父母亲的情况:全都是因革命而牺牲。她是位烈士遗孤。 没过多久,小轿车驶达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四合院。 衡玉走下车,才看见那挂在四合院门前的牌匾,上书——经济部。 字迹相当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我们进去吧。”赵南松主动走在前面带路,衡玉跟上他,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四合院几个屋子的门都是半掩状态,没有人在外面走动。 衡玉刚将周围的环境纳入眼底,最前面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骂声。 那道声音听着有些沧桑,但中气十足,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气韵绵长。 “你还能知道得比我这个经济部长多?” “我呸,那国家怎么没选你当这个部长啊。” “你这小子有没有想过国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一穷二白,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重工业肯定要发展……是是是,我知道……但百姓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农业大国不重点发展农业,你说这行吗?” 中气十足怼了几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听到院外的动静,他哎了一声:“我的客人到了,钱的事迟些再说啊,反正那一大笔钱刚进我这里,捂都没捂热,你别想那么快就从我这里骗走。有种把调令拿过来啊。” 挂断电话,经济部长谢铢抬手抓了下刚刚被自己揉乱成一团的头发,急匆匆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的目光正好与衡玉撞上。 眨眼间,刚刚还在中气十足骂人的经济部长谢铢笑容满面。 他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灰色工装,脚步匆匆迎向衡玉:“哎,这就是我的副部长奚衡玉对吧。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有能力、做实事的。”边说着话,边用力握住衡玉的手。 后勤部那帮龟孙子跟他抢了好几天的人。 原本他都要把人抢来了,结果领导发了话,说得充分尊重奚姑娘的意见。 谢铢心里憋气啊,打算现在一照面就把她的职位定下来了,看后勤部那边还怎么跟他抢人。 “谢部长。” 衡玉没想到这位部长会这么热情,听到他话中的‘副部长’三个字,衡玉下意识向赵南松看去。 来的路上,赵先生没向她提过这件事啊。 赵南松唇角微抽,朝衡玉摇了下头,不过没解释什么。 算了,无论是经济部还是后勤部都是管他口粮的,他两边不能得罪,干脆看他们各施手段吧。 各部门也是实在缺人才,现在有个这么厉害的苗子,谁不想抢啊。 第80章 与国诉情衷12(求营养液) 衡玉从程南松的反应里品出端倪。 如果国家那边已经给她安排好职位, 这一路上程南松肯定会告诉她。 但两人聊了一路,程南松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看来这个什么副部长的职位,应该是经济部长谢铢自己瞎封的。 目的……应该是想把她忽悠上经济部的船。 衡玉忍不住向系统感慨:“果然, 金子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你看我这才刚回国,就有机会成为一部副部长。” 系统:【这其实是钞能力的魅力】 那百万美金一摆出来, 就是两个字——豪横! 钞能力的魅力不就等同于她的魅力吗? 经济部长谢铢肯定是看出来她的赚钱潜力,拥有了她, 想赚钱不是件难事。 与系统的交流只发生在眨眼间,衡玉看向谢铢, 笑容温和:“谢部长实在是太抬爱了。” 谢铢摆手, 欸了一声, 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人最喜欢做实事的年轻人。你刚回国不知道,我惜才爱才的名声, 在整个北平城里, 那是……”他举起右手,狠狠竖了个大拇指,“懂了吧。” 衡玉下意识扫了眼程南松。 站在旁边的程南松嘴角微抽:谢铢部长是不是惜才爱才他不知道, 但是谢铢铁公鸡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北平城。大家私底下都说难怪他能当上经济部长,‘锱铢必较’的能力与他的名字完全吻合。 注意到程南松那满脸的吐槽, 衡玉懂了。 她自己就是忽悠的行家, 自然知道谢铢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甚至可以反着听。 谢铢顺着衡玉的目光看过去, 一见程南松那表情, 他的脸色就郁闷起来。 但谢铢是谁啊, 他心理素质那叫一个强悍。 他笑着招呼衡玉:“外面太阳这么大, 来来来, 衡玉啊,你进屋喝口水。”表现得非常亲切温和。 衡玉率先走进去。 程南松就要跟着进去,但他刚走两步,就被谢铢悄悄瞪了两眼:好家伙,你可不许给老子拖后腿。 程南松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从外面看,整个四合院很普通。 走进屋子里看,就不只是普通了,而是简陋。 屋子的空间很宽敞,墙角位置摆着一张行军床,应该是给谢铢平常午休用的。床角位置有个书柜,上面的书全都是各国的经济学著作。 进门的右手边摆着书桌和几张椅子,这是谢铢办公的地方。电话、资料和热水壶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所以显得有几分杂乱。 除了这几样必要的家具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简陋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国部长的办公地点。 “来来来,就坐椅子上。”谢铢指着椅子,请衡玉和程南松坐下。 他走到桌边,取出三个干净的搪瓷杯,打开热水壶往里面倒水:“先喝些水。” 衡玉接过搪瓷杯:“多谢谢部长。” 水是刚从热水房里接来的,所以比较烫,暂时喝不了,衡玉捧着搪瓷杯,慢慢等水放凉。 谢铢捧着同款搪瓷杯,坐到衡玉对面,先打起感情牌:“衡玉,你今年才二十三四岁对吧,年轻啊。你这个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也别喊谢部长那么生疏,就喊我一声谢叔,你觉得怎么样?” “实不相瞒,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唯一的亲人现在留在国外,但是你这孩子不要觉得孤单,等你进了经济部,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正好我出门时,你婶说今天要给我包饺子吃,你在国外肯定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吧,今晚你就来叔家,尝尝团圆的滋味。” 这感情牌一出,程南松寻思得是王炸了。 大家以前都觉得谢铢是个粗人,没想到这抢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衡玉也很诧异。 她能清楚分辨出真心和假意,正因为辨别出谢铢话中的诚恳,衡玉才觉得有些动容。 她知道自己赚了百万美钞的能力,可以打动很多部门的领导人,但是这种打动,她只以为是能力上的看重。 “谢部……谢叔。”衡玉改了口,“谢叔你太热情了。” 谢铢哈哈一笑,从刚刚那种煽情状态里脱离出来。 他有些得瑟:“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抢手,后勤部那帮龟孙子跟我吵了整整五天,五天啊!他们不用干活我还要干活呢!打感情牌多好,打感情牌就能有人情分。” 顿了顿,谢铢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他解释道:“你也别觉得叔我是单纯看重你的能力,我是敬佩你啊。” “你们每个留学生都了不起,你是了不起中的了不起。”他狠狠朝衡玉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个年轻姑娘,和自己唯一的亲人分别开,毅然决然回国,还为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谢铢对此非常敬佩。 而且她还那么年轻,只要他们悉心培养,她肯定能成长得更厉害。 在他们老之后,就不用担心这个国家后继无人咯。 认真夸完衡玉,谢铢又再次恢复了得瑟模样:“称呼的事解决了,叔来跟你说下加入我们经济部能取得什么好的待遇啊。” “首先,经济部,钱袋子。加入了经济部,你在整个北平城的人缘绝对会好上加好。而且经济部的待遇好啊,可以说是各部门里待遇最好的一个部门了。” 衡玉听得想笑。 这个话,她信! 哪个部门的人能和钱袋子过不去? 哦,也是有的,比如后勤部。后勤部有物资。 “其次,你也知道国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工业衰败、农业凋敝,整个国家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要不是领导在收下你的捐赠后,送了一部分过来给我,我能耐再大,也得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加入经济部,恢复华国的经济生产,增加华国的经济总量,提高华国的经济质量,让一切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还有比这更令人心潮澎湃的事情吗!” 说着说着,谢铢激动得一拍桌面,放在桌子上的搪瓷杯震了两下,里面的水有些飞溅出来,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却全然顾不得了,就这么满眼放光地看着衡玉,等着她接下自己的橄榄枝。 对上谢铢的视线,衡玉心下一叹。 平常都是她站在忽悠的角色上,努力将别人忽悠上贼船。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忽悠。 但不得不说,谢铢这番话太具有感染力了。 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这就是她想做的。 衡玉唇角微张,刚想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女人的急切声音从外面飘出来。 “好你个谢铢,居然收买了程南松,让程南松先带衡玉来参观你这个破地方!” 这句话说完,女人才出现在屋内。 她长发盘起,穿着蓝色的朴素衣服,看上去大概四十岁上下,整个人打扮得非常干练,一看就是个快言快语的厉害人物。 不知道是不是衡玉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女人有几分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般。 谢铢一看到这个女人就头疼起来。 他这正忽悠到关键时刻,这姑奶奶怎么就过来了? 她不会放了眼线在他们经济部门口吧。 果然,后勤部部长许秋寒冷冷一笑,爽快承认道:“你猜得没错,我特意让人盯着你们经济部,就是怕你捷足先登了。结果你这家伙不出我所料,暗地里给我使阴招。” 指责完谢铢,许秋寒看向坐在角落里的衡玉,那冰冷神情瞬间软化。 “你就是衡玉吧,好孩子,来,让许姨仔细看看你。你还记得许姨吗,你上小学的时候,跟你妈妈回绍兴老家探亲,因为你家的老宅有些年久失修,那时候你和你妈妈是住在许姨家里的。” 许秋寒说得那么明确,衡玉很快就从记忆里翻找出这段往事。 她连忙起身,走去向许秋寒问好。 许秋寒是她妈妈的闺中密友,以前她父母还在人世时,两家人时常保持着联系。 许秋寒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孩子跟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了。如果她和你爸爸九泉之下知道你做的事情,肯定会非常欣慰。” 在旁边围观两位大佬抢人的程南松:好家伙,谢铢部长是强行认了亲,这许秋寒部长可是正经亲戚。 两边都能打感情牌,那就两边都不占优势,看来接下来要有好戏看了! 和程南松看好戏不嫌事大不同,谢铢听完许秋寒的话,那是真的牙疼。 这都是什么事啊。 原本他都以为自己要胜券在握了,谁知道背后还有这么段渊源在。难怪前几天许秋寒看到奚衡玉的档案后,表现得那么悠闲淡定。 许秋寒对衡玉说:“你刚到北平那天,我就想过去找你。但一来手上有工作没做完,二来是想让你好好休息。现在遇到你正好,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今晚你一定得去许姨家,许姨给你做好吃的,保证是地道的绍兴菜,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衡玉实在哭笑不得。 她敢肯定,许秋寒这番话是真心实意,也是真的在气谢铢。 赶在谢铢说话之前,衡玉忙道:“许姨,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也很想你,但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答应过谢叔,今晚要去他家吃饺子。” “不管是饺子还是许姨做的菜我都想吃,不知道许姨愿不愿意明天再给我下厨做好吃的?” 这番话两不得罪,努力在中间端水。 许秋寒不想为难衡玉,点头应好。 不过很快,她又故作郁闷,握着衡玉的手道:“吃饭的事可以先去老谢家吃,但衡玉你看,任职的事情,是不是就不去他们经济部,转来我们后勤部了?别人能亏待你,许姨能亏待你吗?” “许秋寒同志,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亏待啊。衡玉来我们经济部,可是要当副部长的。”谢铢才刚高兴没多久,一听许秋寒这话,当即炸了。 许秋寒笑眯眯道:“你们经济部现在就是个烂摊子,哪里有我们后勤部好。而且不就是副部长吗,我们后勤部也正缺个副部长。” “我呸!”谢铢的声音顿时中气十足起来,“经济部要没钱,你们后勤部能采购什么东西。大哥可别笑话二哥了,我们是烂摊子,你那不也是烂摊子吗。至少我给衡玉画大饼了,你画了什么大饼啊。” 许秋寒朝他摆摆手,扭过头拍了拍衡玉的手背,温声道:“衡玉,你是聪明人,你肯定知道后勤这项工作对国家建设意味着什么?如果后勤无法保障,各项工作就难以开展,前线的工人和士兵就不能吃饱穿暖。” 衡玉越发哭笑不得。 其实刚刚她一直想说话,但是接连几次都被打断。 瞧着旁边的谢铢又要与许秋寒争辩,衡玉擦了擦额头上压根不存在的冷汗,连忙出声:“谢叔,许姨,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决定。”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投来。 衡玉说:“我想做的事情很多,里面会涉及到经济部的工作,也会涉及到后勤部的工作,所以我个人的意愿是身兼两职。至于副部长什么的,我资历很浅,还想双担,就不必了,让我做个普通部员就好。” 谢铢的话没有错,许秋寒的话也没有错。 既然经济发展和后勤供应都那么重要,她又能应付得过来,那为什么非要挑一个部门加入? 听到衡玉的话,在场其他三人都愣了下。 “你想同时待在经济部和后勤部?”程南松问。 衡玉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谢铢和许秋寒对视。 谢铢迟疑道:“无论是经济部还是后勤部,都会很忙,你确定吗?” 现在一切百废待兴,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身处于一个部门都要担心自己忙不过来,更何况是同时待在两个部门? 衡玉确定,但也没马上就把话说死:“我可以先试几天吗?” 谢铢顿时松口:“可以可以,先试几天,看看你到底对哪个部门更感兴趣,到时候再做决定吧。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累坏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你说是不是。” 许秋寒也在旁边连连点头,难得赞同了谢铢的话。 衡玉的工作安排暂时定了下来。 程南松的任务就是确定她的工作,现在见她这边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边还有其他事情,不如我先走开一阵,晚上再开车来接奚先生回招待所?” 衡玉请他自便,又婉拒了他送她回招待所的提议,不想让他太麻烦。 目送着程南松离开,衡玉与许秋寒走到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叙了会儿旧。 两人聊了一会儿,许秋寒那边还有事,她摸了摸衡玉的发梢,说:“明天你到了许姨家,许姨再跟你好好叙旧。” 等许秋寒走后,午饭时间就到了。 衡玉的午饭自然是在经济部这里用的。 一大碗粥配一个馒头,送粥吃的菜是腌的酱菜。 趁着这个机会,衡玉顺利将经济部的人认全了。 经济部除了部长谢铢外,还有十位部员。 这些部员都很年轻,看着没比衡玉大多少岁,衡玉询问了下他们的专业,发现他们里面只有一半的人在调入经济部之前是学过经济学的,剩下一半都是门外汉,目前只能做些最简单的统计工作。 难怪谢铢这么竭力争取她,经济部的人才的确短缺。 尤其是高端人才这一块。 吃完饭后,谢铢带着衡玉回到他的办公地点,坐下来后,他直接问道:“感觉怎么样?” “人才很匮乏。” 谢铢的神色有些凝重:“没错。留学生陆陆续续回国,苏联老大哥那边也派遣了不少高级专家过来,但是华国太大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人手分摊下来,根本不够分,每个部门都眼巴巴等着。” 衡玉点头:“所以教育部那边必须尽快培养人才,为各大部门和各大生产单位输送人才。没有各种高级人才和中坚人才,就支撑不起华国的复兴。” 谢铢抬手一点,脸上露出笑容:“说得没错,过段时间教育部那边应该就会下发通知,对高等院校进行调整。” 他弯下腰,将地上的一摞资料递给衡玉:“你这几天抽时间看看这些资料,这是各地呈上来的经济通报,看完之后应该就能知道华国的具体经济情况。” 又给了另外一摞资料:“这是苏联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情况。把两部分资料结合在一起看,然后写出一份意见书给我。” 谢铢说:“半个月后会有一场很重要的经济会议,到时候苏联那边也会派专家参加。我肯定会带你出席,但是你能不能在会议上发言,就看你的意见书写得怎么样了。” 垂眸扫了眼厚厚两摞资料,衡玉抬头与谢铢对视,认真道:“我会尽快看完资料,写出意见书。” 从椅子上站起身,衡玉上前抱走这两摞资料,朝谢铢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她的办公桌在隔壁屋里,和经济部另外一位女生待在一块儿。 对方正在焦头烂额统计数据,敲打算盘,听到衡玉进门的脚步声,急匆匆抬头朝她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沉浸在敲打算盘中。 衡玉轻笑了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用抹布擦干净桌面后,才把那两份资料放到桌上。 她坐下来,全身心放到阅读资料这件事上,一目十行。 她翻看资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哪怕翻动纸张的声音放得很轻,还是吸引了旁边同事的注意力。 对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见她丝毫没分神,又重新低下了头。 这一翻阅,就翻到了暮色微凉。 谢铢中气十足的喊声从院子里传来,衡玉在屋里应了一声,站起来把一部分资料放进她的包里,打算今晚在招待所看。 拎着包,衡玉走出屋子。 谢铢站在大槐树下,笑道:“我家离这里不远,我们直接走回去。” 的确是不远。 谢铢家就在经济部后面的那条巷子里。 慢悠悠踩着夕阳,谢铢两只手背在身后,边往前走边和衡玉絮叨家常。 “你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定下来,再住在招待所里不合适。我家对面正好是个空的居民房,位置大,也敞亮,等会儿你看看怎么样,合适的话我就跟上面打声招呼,让他们把那栋居民房分配给你。” 说话间,谢铢家已经近在眼前。他说的那栋楼衡玉也看到了。 两层居民楼。 看着半新不旧,但是很漂亮,整体的装修风格偏欧式。 没等衡玉出声,谢铢道:“其实原本想给你分配套四合院的,但经济部附近没什么合适的四合院,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衡玉眸光清澈:“我回国时,已经做好了住平房土房的准备。” 她其实习惯了。 她用得起千金难求的金丝楠木床,也能在稻草堆里安然熟睡。 所以住土房还是洋房,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是谢铢不这么看。 这套房子,是对衡玉捐赠美钞、捐赠仪器的奖励。 比起她所付出的,这奖励压根算不了什么。 谢铢说:“这栋房子距离经济部和后勤部都不远,以后你想过去办事会很容易。你不要,以后这栋房子也会分配给其他人,你就安心住下吧。” 他幽幽一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沧桑:“回国的话,条件的确没有在M国那边舒服。但是也别太委屈自己。能提供的,我们肯定会尽量提供。不能提供的,你想要,谢叔我也拿不出来。” 一栋还算不错的空房子,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有诚意的待遇了。 衡玉脚步微顿。 她别过眼,一时失语。 第81章 与国诉情衷13(9W营养液加更) 敲定了房子的事情, 谢铢领着衡玉进他家吃饺子。 谢铢住的这栋居民楼,从外面看,也是两层欧式格局,而且比衡玉住的那栋显得要崭新些。 但是走进楼房里, 就知道什么叫做表面光鲜了。 屋子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外, 就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了, 唯一算得上贵重的,应该是那台专门用来收听电台的收音机, 以及那满书架的书。 这样的屋子……不客气一些说, 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在衡玉默默将这一切纳入眼底时, 谢铢哈哈一笑,自嘲道:“所以刚刚谢叔没骗你,能拿出来给你的,就真的只是一栋漂亮的房子。顶多再帮你把米缸、床和书架这些家具配齐。” 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谢铢的妻子把两只手放到围裙上抹了抹, 从厨房绕到窗外, 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朝谢铢说了两句,又朝衡玉露出腼腆温和的笑容。 谢铢在旁边解释道:“你别介意, 你婶她自幼在乡下长大,口音重了点。她刚刚是让我给你倒杯水,瞧我,把这件事都忘了。” 衡玉认真分辨片刻, 还是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她朝谢铢的妻子回以一笑。 然后衡玉还见到了谢铢的儿子,他现在正在学俄语,过段时间谢铢打算响应政策, 把他送去苏联那边学习先进的技术。 看着儿子话里话外都在推崇苏联, 赞颂苏联的种种模式, 谢铢无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衡玉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余光注意到谢铢的神情。 “要来点醋吗?”谢家婶婶把醋递了过来。 被这么一打岔,衡玉暂时忘掉了刚刚浮上来的疑惑。 吃过饺子,衡玉被送回招待所那边休息。 今天她屋子里的电灯是好的,不过电灯提供的光线非常暗。衡玉多点了根蜡烛,就着光翻看资料。 把带回来的这部分资料翻看完,夜已经很深了。 衡玉小心整理好资料,没有上床睡觉,而是从行李箱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 她把笔记本摊开到最新一页,推开钢笔盖,在笔记本上慢慢做着记录,将自己翻看资料后的体悟都记录下来。 记录完毕,衡玉合上钢笔,抱着笔记本坐回床上,思索起另一件事。 现在经济部这边,她的主要任务是写出意见书。 明天她就要去后勤部报道了,她在那里能做些什么。 华国才刚刚从战乱走向统一,它千疮百孔,也百废待兴。她能为它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一时之间有些纠结第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迈出去。 系统在她的脑海里起哄:【零,我来给你提意见啊】 【去打石油,想办法改进产油方法,增加石油产量,打石油钻井,让油田工人不用再靠木桶,冒着生命危险一桶一桶肩挑背扛石油!】 【去研究发电机,增加全国电力资源,让灯火照亮整个华国的夜空,让西方人知道,西方灯火璀璨,东方华国比它们更加明亮!!】 【去炼钢,增加钢产量,让华国的钢产量跻身世界前列,甚至位列第一!!!】 为了给衡玉加油打气,系统在它的资料库里搜寻一番,找出之前录下的那首《歌唱祖国》,在衡玉的脑海里播放起来。 它甚至试图用它那尖锐的机械音一块儿跟着唱。 “停!” 衡玉面无表情制止了它。 为了不打击系统的积极性,衡玉夸道:“你的三步走计划安排得非常不错。但是……” 她话音一转,冷笑道:“我记得这三段话不是我前几天在笔记本上写的吗?” 用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给她提意见? 系统biubiu放了几个礼炮,无视了衡玉的质问:【所以我们第一步是去打石油吗?】 “不。我们第一步……”衡玉垂眸扫了眼她的笔记本,在空白处重重写下一个‘农’字,“先想办法帮老百姓增加粮食产量。” 农业大国,以农为本。 既然一切百废待兴,那她选择先让华国百姓能填饱肚子。 他们,才是这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最坚韧的基石。 衡玉这一觉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招待所外的公鸡一鸣叫,她就自觉睁开了眼睛。 泡了杯速溶咖啡喝下去,衡玉出了招待所,朝路边的黄包车招手:“去平西民巷。” 昨天坐在小轿车里,衡玉大致欣赏了这座城市的景致。现在坐在黄包车上,她把一切都看得更加真切。 等黄包车到了平西民巷,衡玉下车,给黄包车夫付了钱后,她拎着包往里走,找了两个人问路,最后才成功找到后勤部在哪。 后勤部也是在一间四合院里办公,不过大概是要堆放物资,四合院后面还连着一个仓库。 门前种了棵高大的梧桐树,现在还是夏天,梧桐树枝繁叶茂,看上去生机勃勃。 后勤部的门是半掩的,衡玉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嗓音。 衡玉推门进去。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中山装,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 他修了半天,修得满头大汗还是没能把自行车修好,听到推门的动静,他握着扳手回头扫了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漂亮的一位女同志。 “哦,你就是部长说的奚衡玉同志对吧。”年轻男人朝她咧开嘴微笑,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你好,我叫奚衡玉,今天是过来后勤部报道的。”衡玉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郭敬业,你来得真早啊,现在后勤部就我一个人到了。需要给你倒杯水吗?”郭敬业问道。 衡玉见他腾不出空,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郭敬业也不太擅长跟女同志搭话,他尴尬招呼了两句:“那你随便逛逛随便看看,我得趁着部长他们没到,赶紧把我的自行车修好。” 衡玉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打量一圈后,见他还在手忙脚乱修自行车,她说:“我帮你吧。” “啊?你会?”郭敬业惊喜抬头。 衡玉的目光快速在自行车上扫过:“碟刹出了问题,你刚刚一直在修轴承,弄错地方了。”她解下包放到一边,在自行车边蹲下来,朝郭敬业伸手。 郭敬业先是一愣,会意地把扳手递给衡玉。 衡玉使用工具,慢慢检查自行车的卡钳和钢制盘片:“是有东西卡在那里,影响了它的摩擦。” 她直接上手,清理掉那卡在里面的杂草。再把手伸出来时,手上就粘到了油渍。 衡玉扫了眼自己的指尖,没在意,把扳手递还给郭敬业:“没问题了,你可以试试。” 郭敬业连忙谢过她,站起来试了试自行车,发现果然没什么问题了。 “谢谢你啊,你真厉害。” “没事,你这辆自行车的碟刹不够灵敏,我看这是辆新车吧。”衡玉问。 郭敬业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自行车:“对,这还是苏联那边最先进的自行车,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足足花了我两百块。” 他有些纳闷道:“你说它不好用,难道你有更好的改进方法?” 自行车的技术含量不算特别高,衡玉点头,随口回了句:“有。”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洗手的问题,“有地方洗手吗?” 郭敬业还沉浸在她那声清脆的回答上,整个人愣愣的,压根没听清她的问题。 衡玉自食其力,左右环视一圈,朝着四合院角落的地方走去。 等她再回来时,许秋寒已经到了后勤部,郭敬业正拉着她兴致勃勃说着些什么。 许秋寒一瞧见衡玉,连忙向衡玉招手。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问道:“衡玉,来来来,我们正在说你,你说你能改进这辆自行车?” “能。”衡玉琢磨片刻,点头道,“能让它的性能提高不少,最重要的是,用我那个方法来设计轴承和碟刹,能够降低十几块的成本,这样一来,利润空间就增加了。” “还能降低生产成本?”许秋寒更高兴了,“你这都是在哪里学的啊,自行车厂的老师傅都不一定有你厉害。” 衡玉莞尔,表情谦逊:“许姨你忘了,我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刚刚我一看到这辆自行车,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它的问题在哪里,要怎么改进这个缺点。可能这就是天赋,以后我连汽车都能给你造出来。” 看着她那谦逊的神情,再听她这番高调的话,许秋寒怎么都觉得好笑。 算了,她也不去深究。 “还没学会走路,别急着跑啊。”许秋寒笑,“这样,许姨知道你忙,我到时候让自行车厂的人把图纸给你送来,你看看能不能在原有的图纸上做改进。” 在原有图纸上做改动,这不算麻烦。衡玉应得爽快:“能帮到忙就行。” “是帮了大忙啊!”许秋寒再也按捺不住激动,拊掌高声道。 现在华国就连制作自行车这样的轻工业,都远远落后于苏联、M国。 从苏联那边进口的自行车好是好,最大的缺点是价格昂贵。 许秋寒作为后勤部部长,一直在努力和自行车厂对接。 但是国产的自行车性能不够优越,价格也没比苏联的自行车便宜多少,有选择的情况下,大家都更乐意买进口的自行车。 现在知道衡玉居然能够改进苏联的自行车,还能降低造价,许秋寒怎么可能不激动。 这样一来,他们自己能有便宜的自行车用,还能够多了一项出口的拳头产业。 要知道,现在华国跟苏联等国做生意,出口的要么是东北大米、东北鱼等粮食,要么是各种珍稀的矿土资源。 如果能够把华国自主研发的自行车卖到国外,那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第82章 与国诉情衷14 衡玉站在院子里, 跟许秋寒聊了一会儿天,后勤部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后勤部的人明显比经济部的多上一些,这主要跟后勤部的职责有关系。 ——后勤部不仅需要采购行政部门的办公物品,还需要秘密采购军队物资, 为战时做准备, 甚至还要负责和自行车厂、油田单位、电力单位等多个单位进行对接。 双方做过自我介绍后, 其他部员都进屋里忙手头的工作,许秋寒抽出时间带衡玉将整个部门逛了一圈, 最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许秋寒说:“其他几个屋都塞不进一套新的办公桌椅了, 你先跟我用一间办公室, 怎么样?” 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干活,要是其他人估计得心里提着一口气。 衡玉倒是无所谓,笑着应了声好。 许秋寒就笑了:“你现在还在试用阶段,我就不给你安排具体的工作了。你看你对哪方面感兴趣?” 衡玉当即道:“农业。许姨,我想查阅所有有关农业的资料。” 这个时代的农业水平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她必须先深入了解, 才能有针对性地提出建议。 许秋寒微讶。 很快,她轻笑起来, 脸上带着满满的欣慰之色:“农业啊,这个想法好。” 她转身,走到档案柜里给衡玉找资料,嘴里没忍住感慨起来。 “为了突破资本主义国家的围剿, 苏联老大哥那边一直在极力推行重工业。” 华国在向苏联学习的时候,也照搬了这个模式。但片面发展重工业,放在轻工业和农业上的资金和精力, 自然是避不可免地少了。 许秋寒很认可发展重工业的这项决定。 M国和欧洲各国正对华国虎视眈眈, M国还对华国进行了核威胁, 如果华国研制不出具有威慑性的战略武器,就要始终暴露在M国的核威胁之下。 所以发展重工业,研制战略型武器迫在眉睫! 她只是觉得轻工业和农业也要跟上来,不然国家哪来的钱啊。 衡玉看着年纪轻,但是这年轻人的战略目光,实在没比她和谢铢的浅。 后生可畏。 真是后生可畏。 终于找到了想要找的资料,许秋寒将它取出来递给衡玉,特意叮嘱道:“只能在这间办公室里看,不能带出去,知道了吗。” 衡玉应是,接过档案袋,在上面看到了‘绝密’二字。 叮铃铃。 自行车的摇铃在平西民巷里响起。 自行车厂的老师傅姓谭,大概六十岁上下。 他骑着华夏牌自行车走街串巷,在约定的时间里赶到了后勤部,走进许秋寒的办公室里。 “谭师傅,你来了。”许秋寒笑着相迎。 谭师傅一路疾踩自行车,现在进了屋,那口气还没喘匀。 衡玉注意到这点,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谭师傅,喝口水吧。” “多谢。”谭师傅道谢,喝了两口水把气喘匀,急忙出声问许秋寒,“许部长,你说有人能够改进苏联的那款自行车?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 他在自行车厂干了几十年,对自行车吧,也算了解,华夏牌自行车就是在他的主持下研制出来的。 但是造价居高不下和性能不好,这两件事也成了他的心病。 所以一接到许秋寒打去自行车厂的电话,谭师傅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谭师傅,是我。”衡玉出声。 未免谭师傅因为她年轻而不信任她,衡玉还特意多补充了句:“我这几年在国外,接触了不少自行车。” 然而,衡玉的这个补充是多余的。 谭师傅压根不管她年轻不年轻,他道:“我特意把车骑了过来,姑娘,你帮我看看这辆自行车要怎么改进吧,我想了整整大半年都没能想通。” 低下头在包里翻找,谭师傅把他画的自行车图纸也递过去。 他满怀希望地对衡玉说:“图纸我也带来了,你都帮我看看吧,实在是拜托你了。许部长他们给自行车厂拨了那么多钱,就是想让自行车厂出成绩。我们都不想辜负许部长和国家的期待,但是我们那些人凑在一起,它,它三个臭皮匠也没能成诸葛亮啊。” 衡玉心中莫名酸涩。 她没有再说任何虚的,接过图纸:“谭师傅,我们直接出去看看自行车吧。”说话之间,人已经走出了屋子,看到了那立在院中的华夏牌自行车。 两人走到自行车边蹲下,这一蹲下,就足足蹲了整个下午。 衡玉对照图纸,开始仔细研究这辆自行车的构造,时不时会低声与谭师傅交谈。 谭师傅的声音时而激动,时而低沉,时而气恼得直拍胸口。 他情绪起伏非常大,许秋寒担心他和衡玉的身体,中途过来劝过他们去休息,但两人都拒绝了,继续沉浸在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听懂理解的交流之中。 “好!” 天色快暗下来时,谭师傅猛地高喝一声,他直拍大腿。 “我就按照我们讨论出来的重新设计图纸,如果真的成了,奚师傅,我把按照新版图纸做出来的第一辆自行车送给你。你以后的所有自行车也都由我们厂包了。” 在任何一个厂里,只有那种技术最拔尖的老技工,才能被尊称一声‘师傅’。 衡玉唇角上扬,应了声好。 但没过几秒,她的笑容消失不见。 蹲久了,腿真麻。 帮改进自行车图纸这件事,并不在衡玉的规划之中。 所以她忙完这件事,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全身心投入到查阅农业资料和经济类资料中,并且开始撰写《农业规划意见书》和《经济意见书》。 跟她的不以为意比起来,自行车厂的人和后勤部的人非常激动——不管怎么样,一个好的开端总是能鼓舞人心的。 三天后,李碧曼搬出招待所。 在离开前,她拎着一袋水果来拜访衡玉。 衡玉请她进屋坐下。 李碧曼笑容腼腆:“衡玉,我的工作有着落了。” 衡玉猜测:“你是地质学专业的,工作应该不会留在北平吧。” “对。”李碧曼抿唇,表现得有些紧张和羞涩,“我申请去玉门油田参与油田的开发工作,上面已经拨下调令了,是后天的火车。” “这一走,我估计会在那里扎根好几年,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 她在国内的朋友不多,衡玉是最聊得来的一个。 她特意过来一趟,就是希望能跟衡玉保持通信。 衡玉肃然起敬:“你真了不起。” 对方这一去,就要远离人烟,死守在戈壁腹地里,想尽办法帮华国征服那片天然油田。 李碧曼看着腼腆,说话语调总是轻声轻语,但做出的选择比很多人都要勇敢。 “我也会记得给你写信的。如果你遇到了任何麻烦,记得在信里面告诉我,不要报喜不报忧。”衡玉也给李碧曼许下承诺。 李碧曼认真点头,还跟衡玉开了个玩笑:“你可是在后勤部工作的,我遇到麻烦,肯定得跟你打招呼,拜托你帮忙多争取些物资。” 等李碧曼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认识的人过来向衡玉道别。 他们都要搬离招待所了,其中不少人都跟李碧曼一样充满勇气,选择了最艰苦的、也是最需要他们的岗位。 两天后,衡玉和席清送李碧曼等几个朋友上火车。 火车鸣笛,悠悠驶离北平,带走这些年轻的留学生。 等他们再回来时,也许已经鬓角生出白发。 衡玉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也祝福着他们。 直到火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衡玉收回视线,扭头去看席清。 “你的意见书写完了吗?” 席清推了推眼镜,素来清冷的人难得显出几分张扬:“恭喜我吧。航空研究所已经成立,由我担纲。” “只有两个人的研究所?” 席清好气又好笑道:“揭人不揭短啊,只有两个人怎么了,华国的航空史,将会从这间两个人的研究所里开始书写。” 衡玉也笑起来:“那到时候记得请我做序。” 他们出了火车站,见时间还早,干脆又绕道去拜访郭弘义、胡坚成、程听风和丁白晴四位先生。 这四位先生现在都被清华大学聘为教授,每天除了在研究所里开展研究外,就是给学生上课。 探望完几位先生,衡玉也开始搬离招待所,住进她的新家。处理好一系列琐事,她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之中。 六月中,衡玉最先完成《农作技术意见书》。 在意见书里,她以自己在M国农场的所见所闻为例子,提出了深耕、轮作、合理灌溉和密植等好几种先进的种植技术,并且尝试性提出了‘沼气池’的概念。 前面的种植技术还好,但‘沼气池’这个概念就有些许超前了。 斟酌过后,衡玉还是没有进行任何遮掩。 她将自己对沼气池的所有了解都写进意见书里,然后抱着这份意见书去见许秋寒。 “这么快就写出东西了?”许秋寒笑道,对她的这份意见书没抱有太大的期待。 可当意见书入手,感受到其中的厚度后,许秋寒神色郑重起来。 哪怕衡玉的意见不是很出彩,但就冲着她的努力精神,许秋寒觉得自己等会儿就得好好夸奖一番衡玉。 翻看意见书,才刚看完意见书第一部分提纲,许秋寒神色立变。 她迅速扫完意见书的框架,抬头看了衡玉一眼,又急匆匆走到电话边拨了通电话。 “是农学院吗?麻烦你们派两位专家过来。苏联的专家也在?那太好了,请他一块儿过来吧。” “没错,尽快赶到,越快越好。” 打完这通电话,许秋寒长舒口气。 她转过身看着衡玉:“我对这方面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你这份意见书很重要,具体的等专家来了再说吧,我就不外行指导内行了。” 衡玉点头,她觉得,许秋寒和谢铢这样的领导,真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领导。 大局观清晰准确,对下属交付信任,还不独断专行。 难怪国家会把他们两个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 衡玉说:“我也是在纸上谈兵,有不少地方可能会不符合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这些都需要农学专家来判断。” 她更多的,是在用自己超越时代的目光,给出一个大概的正确方向。 至于要如何落实,她实在没精力去操心。 而且她觉得,也不需要她去操这份心。 许秋寒催得急,农学院那边直接找了辆军用卡车送三位专家过来。 将三位专家请进来,许秋寒连水都忘了倒一杯,直接将那份意见书递给站在距离她最近的华国农学专家。 “陈教授,您看看。” 陈教授伸手接过意见书。 他是内行,只是扫了几行,就知道这份意见书是否具有可行性。 当看到沼气池的概念时,哪怕极力忍耐,他的肩膀还是微微颤抖起来。 ——肥力不足,这是华国农村要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而沼气池可以变废为宝,单是这一点,它就具有很高的推广价值。 深吸口气,陈教授将意见书递给苏联专家,用俄语与他低声交谈。 衡玉站在旁边听了几句,没有听懂。 现在华苏两国的交流日益密切,等忙完这一阵子,她是时候把学习俄语提上日程了。 许秋寒看出衡玉听不懂俄语,头附过来,低声给她翻译。 “苏联专家说,那些种植经验非常实用,他们那边有不少农场也在推行类似的经验。” “至于沼气池的设定,他夸奖这是非常充满智慧的构思,还说一定要跟想出这位构思的专家深切交流一番。” 确定自己这份意见书真的有帮助,衡玉安心不少。 三位专家沟通几句,纷纷坐了下来,轮着仔细阅读意见书。 “咦?”陈教授注意到一段话,下意识发出疑问语气词。 衡玉就站在他身后,捕捉到他的声音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段话:“您是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吗?” 陈教授已经看完了这份意见书,正要将意见书转递给身边的人,听到衡玉的问话,他扭头看向衡玉。 看到她那张分外年轻的容貌,陈教授微愣。 “这份意见书是年轻人你写的?” 这个姑娘家的容貌,可是比他的几个学生都要年轻不少。 然而对农业的猜想,比他的几个学生都成熟。 难道说,她是农学专业的留学生? 瞧见衡玉点了头,陈教授心里更是升起爱才之心。 她似乎是在后勤部工作的吧。 这许部长也是胡闹,这么个人才,不放到他们农学院做贡献,实地考察数据,扔在这后勤部干什么? 难道是年轻人吃不了苦?这年头哪个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是吃不了苦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教授在几个学生面前,都是冷着脸的,但这时候却笑容和煦,慈爱温和得不像样。如果让那几个在他手底下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学生看到,一定得失声痛哭到眼睛红肿。 衡玉做自我介绍:“陈教授你好,我是后勤部奚衡玉,前段时间刚从M国回来。” 果然跟他想得差不多,这孩子的确是留学归国,眼界很广。 “衡玉对吧,你有没有兴趣成为我的学生,加入我们农学院?” 陈教授循循善诱:“你这样的天赋,留在后勤部太浪费了。” 说着,他又无奈摇头。 “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分配的工作,要不是我往这里走了一遭,那得耽误多少事啊。农学院才是你施展才华的最好舞台。” 衡玉一脸笃定:“您放心,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只有后勤部和经济部这种万金油部门,才能撑得住她的折腾。 要是她去农学院搞经济建设,或者搞发电机,那像话吗。 陈教授欸一声:“这不成,合适的地方发出的光能更亮。” 他农学院的好苗子,当然是在农学院才能发出最亮的光。 他刚刚看意见书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的眼光非常独特,提的意见都没问题,但农学基础打得不是很好。 他方才会发出疑惑声,就是因为他发现意见书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基础错误。 “后勤部就是最合适的地方。”衡玉回道。 她琢磨过来,陈教授可能是对她产生了一些误会。 “我是鲁哈尔大学建筑系毕业的,要是合适的地方,那得去建筑部门了。这份农学意见书是我出于兴趣写出来的。” 陈教授有些诧异。 不是农学专业的学生? 就在衡玉觉得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时,陈教授更加激动道:“那进农学院就更合适了。你在农学上的天赋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经过系统的学习,你肯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老教授是真惜才,也是真热情。 这份激情比多数年轻人都要饱满。 他多劝了几句,见衡玉实在不感兴趣,陈教授满脸惋惜:“哎,算了,强扭的瓜也不甜,不过以后有空了,多来我们农学院玩玩。” 看着老教授的情绪瞬间低沉下来,衡玉忙应道:“陈教授您放心,我要是有空,肯定去农学院看看。我要是对农业有了什么新的设想,也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您。” 陈教授顿时精神。 等她过去了,他一定要想办法向她展示农学的魅力。 必须得把这么位农学天才拐进自家研究所! 旁边两位专家看完意见书后,就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他们两个交谈。那位苏联专家还用俄语问起陈教授在说什么,怎么情绪大起大落的。 华国专家哈哈大笑。 这老陈,为了拐一个好苗子,真的连面子都不要了,当着苏联专家的面还在这装可怜。 三位专家评估完这份意见书的价值,天色就差不多暗了。 他们再也待不住,打算连忙赶回农学院,在农学院后面那片田地里做试验。 如果试验出了成绩,再把这些技术在全国各地推广开。 许秋寒和衡玉送他们离开。 站在梧桐树底下,许秋寒吹着傍晚的习习凉风,拍了拍衡玉的肩膀,关切道:“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过吧。” 衡玉说:“不累。” 那就的确是没怎么休息过。 许秋寒又拍了拍衡玉的肩膀。 她也不劝衡玉好好休息,想也知道是劝不动的:“今晚去许姨家,许姨给你做面吃,再往里面下两个鸡蛋给你补身体。” 在许秋寒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回到自己家后,衡玉难得没有熬夜写意见书。 洗漱过后,她躺在木板床上。 “晚安。”她对系统说。 【好梦】 系统给她放了首安眠曲,让那悠扬的旋律伴着她入睡。 也许是因为系统的祝福,衡玉的确难得做了个好梦。 醒来后,她已经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 唯一记得的,是梦中花繁似锦,彩炮齐鸣。 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真的梦到了几十年后的这个国家吗? 第83章 与国诉情衷15(9.5W营养液加更) 衡玉趁机休息了两天, 顺便给自己开了个药方,抽空去药店走了一趟,拿了几副调理胃病的中药。 她这具身体的胃病不算很严重, 平时只要注意饮食规律, 基本不会犯病。 不过现在有了空闲, 也是时候吃些药调理, 根治这个病了。 除了给自己熬药外,在这两天时间里, 衡玉还抽空用脚步丈量北平城, 甚至自娱自乐, 捕捉突然涌上来的灵感, 设计了一个‘胜利纪念碑’的图纸。 画好图纸后,衡玉将它小心收起来, 再次投入到《论华国未来五年经济发展意见书》的撰写中。 时间一晃而过, 眨眼就到了月底。 衡玉顺利完成意见书的撰写,将这份意见书拿去给经济部长谢铢看。 谢铢正坐在院子里抽自制的土烟。 他烟瘾很重, 尤其是思考的时候, 不抽根烟就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是前些年他跟着军队走南闯北时养成的习惯。 注意到衡玉的靠近,谢铢抬头, 眯着眼看向她。 视线落在那厚厚一沓意见书上, 谢铢率先笑起来:“你在后勤部做出的贡献, 我都听许秋寒同志说了。你这份经济意见书啊, 我可期待了好几天,现在总算是盼来了。” 他接过意见书, 开始阅读。 才刚看完意见书的开篇, 谢铢就忍不住深深抽了好几口土烟。 当看到意见书中后部分, 谢铢下意识从地上站起来, 掐灭土烟,紧锁眉心在原地转了几圈。 他深深凝视着衡玉,突然有些想撬开她的脑壳。 这年轻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不仅会修自行车,还能提出农业上的建议,现在居然还能写出这么完善可行的经济策划! 这是天才吗? 不。 谢铢觉得,也许这个年轻人是老天爷特意送给华国的。她也好,其他归国的留学生也好,都是老天爷送给华国的无价瑰宝。 似乎是思考了很久,谢铢终于下定决心。 他开口道:“后天那场经济会议,你上台去做汇报,向在场所有人论述你的观点。” 两天后,一场非常重要的经济论谈,在一个普通的礼堂里低调召开。 参与这场论谈的,既有社会各界人士,也有权威媒体,还有国家那边派来的人。 这场论谈的主导者是苏联经济学家。 谢铢和衡玉目前正坐在台下旁听,并且记录论谈进程。 论谈刚开始,苏联经济学家开始发言。 他们拿出苏联模式、苏联模板,认为苏联能够迅速赶超其他资本主义大国,就是因为集中举国之力,重点发展重工业。 “这个模式已经得到时间的检验。” “我们国家现在取得的成就,足以说明它是正确的。” 那位发言的经济学家用生涩的中文说道。 在场不少人都纷纷点头。 的确,任何一个模式的好与坏,都需要时间来检验。 如今,现成的成功模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生搬这套模式过来使用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 衡玉的手搭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击。 她凝神细听对方的观点,不漏掉对方的任何一句发言。因为等会儿,她要按照对方的观点进行辩论。 半个小时后,这位经济学家的发言告一段落。 他风度翩翩道:“如果在座各位对我的话有异议,尽管提出来,我会尽量为各位解惑。” 在其他人互相观望时,衡玉举起手,站了起来。 她与这位风度翩翩的经济学家对视,提出的问题直指核心:“如果片面强调发展重工业,以华国一贫如洗的现状,哪来的钱去做研发。” 经济学家微微拧起眉,很快,他松了眉头,绅士道:“这位女士,我记得我们国家刚给了华国一笔非常大的贷款援助,这笔援助应该够你们使用很久了。” “但先生,这笔援助是要还的。”衡玉说道。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现在华苏两国处于同盟蜜月期,苏方给予了华国充分的援助。 但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如果有朝一日,两国的意见出现分歧,两国的利益出现割裂,苏方撤走了对华国的所有援助怎么办?苏方要求华国立即还清所有的欠款怎么办? 那时候,片面发展重工业的华国,依旧是一贫如洗的状态。 它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还清这巨额赔款? 它到时候会面临怎样艰难且尴尬的境地? 生搬硬套别国的经济模式,绝非一个好的办法。 见台上那位经济学家被她的话堵得一时失语,衡玉放缓了声音,娓娓说出自己的几点困惑之处。 现在华苏还是处于蜜月期,所以她很讲究语言技巧,既委婉反驳了经济学家的观点,又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质疑苏方的经济发展模式。 当在场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节奏走之后,衡玉顺理成章上了台,论述她的观点。 她先是论述农业、轻工业和重工业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指出重点发展重工业的同时,农业和轻工业也必须要跟上。 “但凡这三者间有一个掉了队,都会导致我们的经济发展出现失衡,这是不健康也是不全面的。” “我们的实际国情与苏方不同,恢复经济势在必行。” 小小的礼堂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直到她的话音落下,礼堂最后方率先传来几道鼓掌声。 衡玉循声看去,才发现礼堂最后排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或是穿着中山装或是穿着军装,职位应该都不低。 衡玉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握着她的意见书走下台。 这场经济论谈结束了。 但是它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衡玉能做的都做了,她把自己认为比较正确的路说了出来,希望这个国家能够不走上歧路。 至于最终结果,暂时就不由她来左右。 结束这件大事,正好遇上周末,衡玉又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休息。 周一,衡玉慢悠悠散步走去经济部上班。 鉴于她在经济部和后勤部的表现都非常良好,现在国家那边已经同意她一人兼任两职的要求,而且充分认可了她的功劳,将她直接任命为经济部副部长兼后勤部副部长。 众人对这份任命都心服口服,衡玉这段时间做出的贡献,足够她在副部长的位置上安然立足。 她到四合院的时间还早,谢铢坐在院子里悠闲泡茶。 瞧见衡玉,谢铢笑道:“你来得正好,衡玉,过来陪我喝杯茶,茶准备就泡开了。” “谢叔今天的兴致真好。”衡玉轻笑,走到谢铢对面,拉过一张小板凳坐下。 “那可不是,心头的一桩大事暂时了却,当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衡玉眸光一亮:“国家那边已经制定好经济政策了吗?” “哪有这么快。”谢铢摇头,笑话她的急切,这才刚过去两天时间,“不过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就行了。 茶泡好了,谢铢取来两个干净的茶杯,刚要举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突然,一阵电话声从屋里传出来。 现在四合院非常静谧,以至于这阵电话声显得格外刺耳。 总给人一种不详的感觉。 “谁啊,一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闲,不会又有什么工作吧?”兴致被打断,谢铢抱怨一声,但还是乖乖起身,走进屋里接电话。 衡玉目送着他走进屋里,举起茶壶给两人都斟满茶——等谢叔接完电话出来,刚好能喝上热乎的茶。 然而,谢铢进屋之后,久久都没有出来。 衡玉在屋外等了一会儿,等到面前茶杯里的茶都凉了,谢铢还是没有出来。 她心生疑惑,迟疑片刻,还是站起身,走到他的办公室前。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 于是她清楚看到,谢铢站在电话边,浑身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 愤怒和恐惧?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谢铢终于开口,用早已喑哑得不像话的嗓子回道:“……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谢铢突然一把提起拳头,狠狠锤在桌面上。 陈旧的桌子不堪重负,吱呀作响,抖落不少灰尘。 谢铢重重喘了两口气,脸上满是失态。 衡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谢叔,发生什么事了?” 谢铢双眼赤红,抬眸与衡玉对视,把他刚刚得知的消息告诉衡玉。 ——就在前两天,朝鲜内战爆发,M国对他国内战进行武装干涉,并且侵入华国领域,轰击华国东北边境。[注] 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用他们最精锐的部队,剑指华国。 这个大国的锋芒,就连华国的老大哥都未必敢直面,更何况是积贫交弱的华国? 听到谢铢的话,衡玉深深地吸了口气,攥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铢苦笑,语气苍凉。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没有让衡玉看到他那已经悄悄红透的眼眶。 “原本以为经济论谈结束后能稍微松口气,现在看来,这口气,短时间内都松不下去了啊。” 第84章 与国诉情衷16 这个消息如飓风般迅速席卷四方, 引得整个北平出现震动。不少重要部门里的电话几乎都没停止过响动。 谢铢离开了经济部。 带着满身的土烟味。 那杯他精心泡好的茶早就凉透了,但一直没有人记得喝,被清扫落叶的人直接泼到了槐树根底下。 衡玉站在艳阳高照的七月天里, 却觉得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零, 你还好吗?】系统见她一直站在烈日底下, 不由出声问道。 “我很好。”衡玉平静道。 对于M国的突然发难,衡玉不是很意外。 早在M国当局阻挠他们回国时,她就隐隐猜到M国对华国的挟制之意。 她只是没想到M国会如此公然干涉他国的内政。 啧,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耻。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去后勤部吧。” 衡玉到后勤部时,发现后勤部的慌乱程度比经济部还严重, 许秋寒冰冷的训斥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你们怎么回事?啊?” “都进后勤部多长时间了,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个账目是谁做的,做得这么一塌糊涂,居然还敢拿来给我看?” “如果再不好好表现,出现了什么纰漏被上面怪罪下来,你们就统统给我卷铺盖走人!” 接到那通战统部打来的电话, 许秋寒心里就憋了团火。 如果是在以前看到他们出问题, 许秋寒还能好声好气指出来。 但现在都已经是火烧眉毛、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虽然许秋寒知道,这些年轻人还不知道M国侵入华国台湾海峡、轰击东北边境的事情, 可她还是忍不住埋怨,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 他们怎么还这么粗心大意呢…… 骂完他们, 看着他们脸上的羞愧之色, 许秋寒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算了算了,这些孩子的年纪跟她儿子才差不多大, 他们的底子本来就不是很好, 慢慢教吧。 她长叹了口气, 刚想开口,把这些工作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许姨,让我带他们重新做这些工作吧。” 衡玉的声音从门框边传进屋内。 许秋寒扭头。 看到衡玉,她抬起冰凉的手扶住额头,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衡玉你来了啊,也行,有你盯着我也放心。你帮我多带带他们。” 衡玉点头应好。 说实话,她觉得后勤部部员们的素质的确是有些差。 但换人也不实际,还是直接上手调|教吧。 许秋寒原本想留在办公室里继续盯着他们工作,但没过几分钟,四合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吆喝声。 “许部长,哪儿呢?战统部那边要开会,您快些儿过去吧。” 比起教训手下,那当然是开会更重要。 许秋寒急匆匆往外走,但临到了门口,又转过头叮嘱衡玉:“好好干。”还好她有个能干的副部长,不然的话,真能愁死她。 衡玉朝她挥手:“许姨你快去忙,交给我就好。” 等许秋寒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办公室里几位部员纷纷松了口气。 有人拍了拍胸口:“许部长刚刚发脾气,险些吓死我。” 另一个人应是:“是啊,这老好人发脾气,实在太吓人了。” 这句话纷纷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 衡玉在旁边安静注视着这一幕,也不说话。 她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但当上位者久了,她的气势极具压迫力。 这么安安静静凝视着一个人,那种压迫力能让人心头惊惧。 整个办公室在前几秒还嘈杂得很,但十分突然地,嘈杂消失,只剩下窒息般的静谧。 “奚副……副部长。”有人实在受不了衡玉的气势,硬着头皮弱弱出声,“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衡玉这才换了个闲散些的站姿。 随着她调整站姿,她身上那股压迫力也逐渐弱化。 办公室里的空气终于有种重新开始流动起来的感觉。 衡玉指着距离她最近的部员,沉声问道:“进入后勤部后做过什么任务,出过什么纰漏,在哪方面表现得最好?从你开始回答这三个问题,语速要快,别耽误时间。” 部员的视线往斜上方瞟,明显是在回忆:“我进后勤部三个月了,许部长一共给我安排了六个,不,应该是七个任务,出现过的纰漏是……” 在这个部员介绍时,衡玉低头翻看他刚刚做出来的账目清单。 大概一分钟后,部员话音停止。 衡玉收回翻看账目清单的视线,抬眸看向第二个人,示意她出声。 在这样的氛围下,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衡玉就将在场所有人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她重新把目光放回到第一个人的身上:“你的账目清单错在第一页第三行,第二页第六行。两个小错误,改掉之后给我练两个小时的算盘。你打算盘的能力太差了。” 听到这番话,几个部员下意识张大了嘴。 等等,刚刚奚副部长看每个人的报表花的时间,有三分钟吗? 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这些问题的??? 震惊过后,几个部员纷纷把嘴合上。 难怪奚副部长刚刚的气势那么足。 卧槽,他们要是有这么强大的心算能力,他们的气势能比奚副部长更豪横! 注意到几个部员走神了,衡玉抬手,指骨用力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把他们都从出神状态唤醒后,衡玉继续道:“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为什么算过一遍后不复核第二次?” 对方脸色一白,没什么底气地强行狡辩:“奚副部长,我……我复核过两次了。” “在已经核实过的情况下,还能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你的确不适合留在后勤部。” 对方额头冒出冷汗。 像后勤部这样待遇好又受人尊敬的工作可不好找了。 他连忙改口服软,低头道:“奚副部长,我立即按照你说的去改。” 衡玉不再理他。 她已经敲打过一次,如果对方以后还出现了类似的问题,那她是不可能留情的。 她转眸,看向第二个人:“格式写得一塌糊涂,不过算得还挺认真的,数据一个没错。我做过一个类似的报表,现在它就放在我的抽屉里,你取出来对照着那个格式重新誊抄。” “报表的格式化很重要,你知道吗?不要疏忽这些小细节。” 没等第二个人点头,衡玉已经顺势看向第三个人。 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 二十分钟后,衡玉拍了拍手:“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身为后勤部的人,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们说这丢人吗?” 几个部员纷纷用力咳嗽。 在场唯一的女部员两眼放光看着衡玉:“奚副部长,你这是不是就是书里面写的,啥心算能力啊?” 衡玉轻笑:“是。想学吗?” 这回不只是女部员,其他部员也纷纷应了声“想”。 一个身材虚胖的部员咳了两声:“那个,奚副部长,我们学了之后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衡玉好笑道:“想跟我一样厉害啊,好志向。我记住你了,以后给你多分配点活,让你感受下来自副部长的栽培。” 众人被她这句话逗得哈哈一笑。 之前的几分不愉快和沉闷,也在这样的大笑声中彻底消散。 忙完答应许秋寒的事情,衡玉让部员们留在屋里工作。 她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算喝两口水润喉。 但把暖水瓶打开后,衡玉才发现里面的热水都喝完了。 现在这年头,想要接热水得去专门的热水房。而热水房就修在巷子口,供周围十几个部门一块儿使用。 衡玉拎着暖水瓶往巷子口走去。 中途路过战统部,衡玉看到有人穿着军装,摊坐在四合院门口抽烟。 哪怕是摊坐着,他的腰板也挺得笔直。 衡玉的目光一路上移,最后隔着飘渺的烟圈,看清了那名军人的长相。 居然是个熟人。 衡玉也不急着去热水房了,她拎着暖水瓶走到对方面前,温声道:“赵先生,好久不见了。” 在她靠近时,赵南松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他连忙掐灭手上的土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让你见笑了。” “没事。” 衡玉扫了眼‘战统部’的牌子,问赵南松。 “赵先生是从军队调来了战统部任职?” “哦,不是。”赵南松连忙摆手,苦笑道,“我是开会到一半走了出来透气。” 里面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 主持会议的领导开口,问大家对这件事是什么意见。 等他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没有人有勇气在这件事上提出意见。 抵御M国的入侵?谴责M国的无耻? 拿什么抵御,哪来的底气。 放弃抵御M国,往后退却,向M国求和? 中华民族历经千疮百孔,已经退了百年岁月,新华国才刚刚站立起来,这一退所造成的后果,谁也担待不起,谁也不敢面对全国人民的指责、当民族的罪人。 听到众人在议论要不要寻求苏联的帮助,赵南松终于情绪崩溃,悄悄退了出来。 正坐在门口抽烟发呆,衡玉就出现了。 察觉到赵南松没有谈性,衡玉绕到他身侧,放下热水瓶盘膝坐到地上,陪他一起发呆。 沉默许久,赵南松扭头去看衡玉:“没工作做?” “啊。”衡玉刚刚在想事情,她的反应慢了一拍,才道,“也不是,就是在想,我现在最该做什么?” 聊到这个话题,赵南松稍微提起一些兴趣,笑着提议:“赚钱。” 衡玉侧头看向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刚回国,可能不太清楚军队的情况。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个不算机密的消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用的枪基本是1945年M国淘汰下来的武器。” 几年时间过去,M国的枪早已经过了好几次更新换代。 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不仅有枪,他们还有最先进的战斗机、装甲兵团,甚至是……原|子|弹。 赵南松苦笑:“一旦开战,战时物资绝对会非常紧缺。就算不开战,我们也是时候从苏联那里采购来一大批比较跟得上时代的武器。” 衡玉点头:“你说得对。” 去热水房打完水后,衡玉快步走回后勤部。 喝了一杯水润喉,衡玉迅速摊开笔记本,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钢笔。 思考很久,衡玉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字。 ——轻工业。 盯着这三个字看了片刻,衡玉在它下方的空白处再次落笔。 这一回她写的是:化妆品,玩具。 这两样东西的技术含量不算高,尤其是玩具,它更看重的是新奇。但偏偏它们都拥有着巨大的利润空间。 没什么行业比这两样更适合衡玉现在的需求。 彻底敲定好方向,衡玉从抽屉里取出她的画册,开始绘制玩具的设计稿。在这方面,她甚至没怎么动脑子,只要稍稍回想一下后世比较受欢迎的玩具类型,就能很有针对性地进行设计。 这一画,就直接画到了入夜。 外面天色都昏暗下来。 衡玉坐得身体有些僵硬,她站起来活动几下,收拾东西装进包里,打算今晚继续熬夜画。 关掉办公室里的昏暗电灯,衡玉锁好所有的门,离开了后勤部。 再次路过战统部时,里面仍然透着明亮的光,院子里时不时有人在走动。看那架势,衡玉估计各部部长都还在里面待命着。 衡玉轻叹一声。 今晚的北平,注定要失眠了。 蜡烛烧到后半夜,就只剩下一小截。 光线实在太微弱,哪怕衡玉把脸贴到笔记本上,也有些看不大清楚。她只好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心神,拉开抽屉翻找,想要找到新的蜡烛。 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蜡烛用完了?”衡玉扶着额,有些无奈。 这栋房子的外表看着不错,但里面连根电线都没拉。 没有蜡烛没有油灯,接下来她就只有睡觉这条路。 “算了。”衡玉草草设计完第四款玩具,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烛光洗漱,躺回床上休息。她对系统说,“如果公鸡开始鸣叫我还没睁开眼睛,你喊喊我。” 交代完这件重要的事,没等系统回应,衡玉秒睡过去。 一个半小时后,天光微亮,公鸡鸣叫。 不用系统提醒,衡玉睁眼。 她眼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惺忪,但当她看清那亮起来的天色,眼底的睡意彻底消散不见。 该起床继续忙了。 简单用了点早餐,衡玉从盒子里取出最后一包速溶咖啡。 抖了抖空掉的盒子,衡玉无奈:“从M国带回来的咖啡都喝光了,看来下回后勤部采购东西,我得趁机采购一批咖啡。” 她估计不仅是她,席清、郭弘义等人手头的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 喝完咖啡,衡玉再次精神饱满地投入到绘制图纸中。 一口气设计出七款新型玩具,衡玉抱着她的画册出门。 结果到了后勤部,衡玉发现其他部员都到了,但部长许秋寒居然还没到。 “听说许部长开会到了天亮。”有部员为衡玉解惑,“她可能得中午才能过来了。” 衡玉表示理解:“那的确是得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她转而问起北平玩具厂的地址,打算亲自过去和玩具厂的人对接。 能越早开工,自然是越好的。 “这……”部员挠了挠头,“我们好像是有记录的,副部长你急吗,我现在去给你找找。” 等待部员翻找资料时,衡玉倚着墙壁,将身体大半重量都往后靠。 眼皮子很沉,衡玉干脆闭目养神。 “傻站在那干嘛呢?”门口处突然传来到熟悉的声音,换了身衣服的许秋寒踏进屋子里。 “许姨?”衡玉抬眼看她,脸上有诧异一掠而过。 这么快就到了后勤部,看来许姨回到家,顶多是吃了点东西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 但将心比心,衡玉也理解许秋寒的做法。如果不是蜡烛没了,昨晚她不也是要一夜不眠吗。 “许姨,我有事要跟你说。” 衡玉不再询问任何问题,直奔重点,把玩具和化妆品的设想都告诉许秋寒,再把她画出来的玩具图纸递给许秋寒。 在许秋寒翻看图纸时,部员握着字条跑出来:“副部长,玩具厂的地址在这里。” 衡玉扫了眼字条——河西民巷?那个地方距离后勤部还挺远的。 “我马上让人调小轿车送我们过去。”许秋寒合上画册,拍板说道。 北平这里唯一一家玩具厂,很小。 在看到玩具厂的规模时,衡玉忍不住蹙起眉。 规模太小了,与其说这是一个厂,倒不如说它是由家庭开的小作坊。 这么小规模的玩具厂,真的能够在短时间内生产出大量玩具吗? 衡玉压下心中的隐忧,打算先看看再说。 “许部长,是哪阵风把您给找了过来?”玩具厂厂长笑容灿烂到近似谄媚,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轻浮感觉。 他出乎意料的年轻。 许秋寒一板一眼道:“想来找你们玩具厂生产几款玩具。” 一听这话,厂长精神一振:“什么玩具?做什么用途?” 衡玉把图纸递给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向他介绍她的计划。 起初,厂长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她的容貌吸引,但慢慢地,他的眼里只剩下那落在纸上的图纸。 “这些玩具,能成。”他笑起来,“你们打算要多少?” 衡玉琢磨了下:“如果量太少,是不值得出口的。我原先的计划是各做五千个出口。” 一共有七款玩具的图纸,各做五千个,那就是三万五千个。 但看着,这玩具厂顶多就是能做五千个的样子。 “各做五千个……”厂长眉心紧蹙起来,拍板道,“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这位同志,你看一个月后行不行?” 衡玉问:“你确定一个月后能赶制出来?不是粗制滥造,每款玩具都必须符合生产要求。如果有任何不符合生产要求的地方,损失都将由你们玩具厂一力承担。” 厂长耸肩:“你放心吧,我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天天在前线盯梢的。就算你看我面嫩不信我,也该信我爹。不信你问许部长。” 衡玉侧眸,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许秋寒。 许秋寒点头。 “会不会太勉强?”衡玉重新把视线放回厂长身上,放缓了声音问。 厂长笑了下,小心翼翼收起那几张图纸:“总之,能不能赶制出来,这是我们玩具厂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后勤部那边负责接收和贩卖就好了,可别把货砸在手里了。” 三人针对这个问题又多聊了几句,衡玉和许秋寒告辞离开。 目送着小轿车卷走一地尘埃飞驰离去,玩具厂厂长一拍额头,哎哟一声。 “大话是搁这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啊。看来……是时候把老头子和我三姑六姨他们都请回来镇场子了,人多一点,再少睡一点,应该是能勉强完成的吧。” 轿车里,衡玉和许秋寒都没说话。 纯粹是累的。 “许姨。”衡玉的声音在小轿车里回响,“有结果了吗?” “没呢。兵荒马乱了一天,什么结果都没有。” 许秋寒下意识扯出一个笑容,但这抹笑容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别担心,接下来都是国际层面的谈判。你先专心赚钱,出了什么问题,最起码我和谢铢都还顶在你的前面。” 衡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轿车缓缓驶过□□广场。 那面五星红旗矗立高空,迎风招展。 衡玉一直凝视着它,直到它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到后勤部,衡玉沉默了许多,指点完几个部员的工作,她开始琢磨着化妆品的事情。 一个月后,玩具厂厂长靠着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姥姥,找了一堆已经退休的亲人重新回玩具厂帮忙。 他们那些人足足熬了一个月,险些把眼睛都熬瞎了,终于赶在时间截至的前一天,把所有玩具都生产了出来。 这批玩具形制新奇,质量全部过关。 衡玉亲自带队跟苏联商人谈判,按照成本的十倍价格卖给苏联商人。 玩具厂厂长在旁边围观,险些把自己的下巴都惊掉了。 “你那边继续生产,下回我想办法把它们卖去M国、阿拉伯等地。”衡玉对他说。 那都是大户人家。 不宰白不宰。 现在给苏联的价格,已经是友情价了。 “友……友情价?”听到衡玉的感慨,玩具厂厂长嘴角微抽。 双方的友情还真是贵重。 不过,嘿嘿嘿,宰人头这种事,他喜欢。 “奚副部长,你就放心吧。”玩具厂厂长拍着胸脯保证,“先让我休息一天,不,半天,半天后我们会重新投入到玩具的生产中!一定争取把玩具卖到全世界各地。” 等他离开后,衡玉又去化妆品厂看了眼,盯着他们的生产进度。 在这段时间里,M国越过三八线的消息,也在报纸的刊登下流散到全国各地。 举国哗然。 “这是极端无耻的行径!”《大公报》在报纸头版厉声谴责。 “和平是全世界人民的诉求,M国这是在背离全世界人民的意志!”《申报》直接讥讽M国是要背弃全世界人民。 M国那里,也有不少华侨在努力奔走。 他们谴责,他们刊登文章。 然而,M国依旧陈兵不退。 他们甚至认为华国不敢出兵直面M国,所以不顾华国当局的多次警告,越过了三八线,在平壤以觊整个朝鲜,并且宣称:“在历史上,鸭绿江并不是中朝两国截然划分的、不可逾越的障碍。”战火,已经要烧到了鸭绿江畔。[注] 在这种危机关头,北朝鲜向苏联派去求救电报,请求苏联出兵援助他们。现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国家都公认,只有苏联的军队才有可能抵达住M国的精锐部队。然而,苏联那边转手把这份电报传送给华国,要求华国出兵援助北朝鲜,并且许诺会给予华国一定的军事援助。 这场突然降临在东方大地的灾难,吸引了全世界各国关注的目光。 华国何去何从,成为了不少国家关心的问题。 北平已经失眠了足足三个月。 “保家卫国,我们入朝参战!” “华韩两国唇寒齿亡,不能不战;我们还想要继续得到苏联的援助,不能不战。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战,华国要何时才能站立起来!如果不在这一战里打出华国的血魄,类似的事情又怎么避免重演!”有领导人终于以大气魄,艰难做下了这个决策。 在文件书上签字时,谢铢的手都在抖,靠着左手扶右手,才勉强在文件书下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 他再往前看,顿时一乐。 原来所有人的字迹都跟鸡爪在爬似的。 那群孙子们,表面上一个比一个淡定,原来都跟他一样,心底有点虚啊。 这场会议的消息在一夜之间通传全国,各大杂志社熬了一夜灯火通明,在早上就要发行的报纸里加上这则新闻。 有人在得知华国军队的劣质装备后,主动提议向军方捐赠飞机和各种装备,这个提议得到了无数百姓的响应。他们有钱捐钱,没钱捐物、捐出地里刚刨出来的土豆等农作物,就为了能够献上一份力。 很快,经济部陆陆续续收到汇款。 这些汇款有多有少。 但无论多少,它们都沉重得惊人。 衡玉在记录这些钱款,盘算着要如何充分利用这些汇款,但记录着记录着,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水龙头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 有人从身后给她递了张纸巾。 衡玉扭头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席清。 “你怎么来了?”衡玉出声问。 “我托人买到了半箱咖啡,想着给你送上几盒。”席清别开眼,当作没看到她的失态,只是温声解释道。 “多谢。”衡玉沉默一瞬,说。 “还好吗?是最近太忙了?” “不是。” “那就好,你继续忙,等你忙完了我再找你叙旧。”席清没有在这里多待,他把咖啡放下后就离开了。 衡玉没送他,她沉下心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快速投入到工作之中,争取能尽快采购到战时物资。前线战士们浴血奋战,不管怎么样,他们这些在后方坐镇的人,不能够给战士们拖后腿。 没过两天,赵南松过来领物资,顺便向衡玉辞别。得知他是志愿军的将领后,在他离开前,衡玉抬手,向他行了个郑重的军礼,以作告别。 “预祝胜利,并祝赵先生凯旋。” 雄赳赳,气昂昂,他们跨过了鸭绿江。 第85章 与国诉情衷17 “那车棉衣的数量清点好了吗?” “罐头呢?” “少了一箱……我确定, 你们看看哪里遗漏了。” 天还没有亮,后勤部就已经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他们正在和军人一起, 忙着把买好的物资搬进军用卡车里。 衡玉一整夜没睡, 但依旧精神, 握着物资单在进行最后的清点。 这里的所有物资,都是用玩具厂、化妆品厂和自行车厂这几个月的收益来购买的。 全国老百姓们捐赠的钱, 全部由谢铢拿去和苏联交涉, 从苏联那里为抗美援朝士兵们尽量多购买一些精锐的现代化装备。 瞧着有男部员在搬东西时摇摇晃晃,等他在旁边气喘吁吁休息时,衡玉上前,将手上的物资单递给他。 “你按照这上面的清点, 我来帮忙搭把手吧。” 说着, 直接撸起衬衫袖子, 弯下腰抱起集装箱。 “副部长……”男部员有些不好意思。 衡玉轻声道:“没事, 等会儿你歇够了再来换掉我, 免得耽误了军卡出发的时间。”把集装箱放进车里。 没过几天,衡玉收到了一张从前线传回来的照片。 鸭绿江的天空上, 有M国最先进的战斗机在盘旋监察。 志愿军们在夜色的掩护下, 悄悄跨过鸭绿江, 开赴朝鲜。 透过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 衡玉能看出来他们的面容早已历经沧桑。因为这些志愿军士兵里,有非常多人曾经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大大小小不下十场的战役。现在, 刚刚过上一段安逸日子的他们,又再次为国出征。 她慢慢用指尖勾勒照片, 似乎是想要借此勾勒出他们的音容笑貌。 但这注定无果。 “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衡玉把照片压进她的笔记本里, 小心存放好。 趁着现在还是休息时间, 她抽出今天刚出的《大公报》,打算看看有什么新的动态。 报纸头条倒映入她的视线里。 【M军将领扬言: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 衡玉眉梢微挑,继续往下看去,但文章才看到一半,她就一脸平静地合上了报纸。 “狂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她轻声对系统说。 M国将领在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重点从军备和国力这两方面进行分析,从而得出了感恩节前占领全朝鲜的结论,并且表示华国的志愿军不足为据。 但衡玉觉得,如果M国有将领能感受到华国军民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上下一心,他们就知道,他们对上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敌人。 军备和国力若是华丽的刀柄,唯有钢铁意志,才是不屈的刀锋。 就在这段采访刚出来没两天,南朝鲜军与志愿军进行了两次交锋,接连被全歼。在这样的战绩下,M国军队依旧轻视志愿军,一路悠哉悠哉来到了鸭绿江附近,被志愿军迎头暴击。 火力输出再厉害,但只要通过战术压制了这种火力,让M国的火力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优势就是在志愿军这一方的! 痛击痛击再次痛击,这历时十三天的第一场战役,引得举世哗然。 在综合国力、战略装备、单兵素质、火力搭配等方面,全线碾压志愿军的M国,居然没有实现对志愿军的碾压,反而被他们压制住了!!! 经济部里,谢铢接到电话,眼泪瞬间就崩了。 他两只手狠狠紧握在一起,嘴里时刻不停地念叨着:“这些人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厉害!” 但想到电话里提到的伤亡人数,谢铢又难以抑制地升起悲伤。这一场战役下来,要有多少人永远长眠于朝鲜的土地里。这里面也许还有他那已经所剩不多的老战友。 另一边,衡玉也接到了电话。 她抬手掩面,久久没有平复心绪。 “……奚副部长,你还好吗?”电话那头的人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出声问道。 衡玉声音克制:“我很好。” “朝鲜那边快要入冬了,降温肯定很厉害,我会尽量多筹备些棉衣送过去,也尽量筹集些肉罐头,让士兵们能吃上一顿好的。” “啊,肉罐头啊。不用不用。”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也变得低沉下来。 “志愿军那边特意叮嘱了,让你们多筹备些米面、酱菜什么的,那些实在,能填饱肚子。他们迎头痛击M国军队后,可以收缴他们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也能吃上一顿肉。他娘的,M国那些人可真是有钱。” 衡玉低头看了眼她面前的账目清单,轻轻应了一声:“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两人聊了几句,衡玉又问:“伤亡数量有些大,上回送去的医疗物资是不是不够用了?” “对对对,这个真不太够用。” “好,我知道了。” 在纸张上做了个记录,衡玉琢磨着过几天她得抽空研制一款效果更好的止血外用伤药。 战场里,伤药真的太重要了。 傍晚时,衡玉提着她专门托人采购的巧克力、咖啡、奶糖等东西,去清华大学拜访郭弘义先生他们。 一段时间不见,郭弘义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劲还很足。 “先生该多吃些东西。”衡玉叮嘱他。 郭弘义谢过衡玉,这才解释道:“最近胃口不太好,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我给您买些山楂果吧,正好开胃。” “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这些小事怎么能麻烦你?” 衡玉给他倒了杯水:“不麻烦,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打扰先生,问你物理方面的问题,你没有收过我的学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只好帮忙做这些小事了。” 两人寒暄过几句,衡玉开始询问他核物理方面的基础问题。 听完她的问题,郭弘义脸上笑容欣慰不少:“你这段时间这么忙,我还以为你要荒废了学习,没想到进度没落多少。” 衡玉解释道:“一直忙着工作,对身体负荷太大了。我会每天抽空看半小时到一小时的书当作娱乐,放松下自己。” 她也不是铁打的,偶尔会选择放松一下,只不过放松的方式是看核物理专业书籍。 郭弘义回答完她的问题,又留她吃了顿晚饭。 吃过晚饭,衡玉告辞离开,绕到距离清华大学不远的航空研究所。 航空研究所听着高大上,但其实就是四间小平房,一间用来住人,三间专门用来存放仪器、做相关研究。 席清坐在草地里,用望远镜看天。 远远瞧见衡玉,他放下望远镜,朝衡玉招手:“你可是我们航空研究所的稀客啊。” “是吗,稀客今天来慰问下你。”衡玉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扔到席清身边,自己绕到了另一侧坐下。 她伸手接过席清递来的望远镜,无聊环顾四周。 席清在看她拿来的东西:“巧克力和奶糖你都拿回去吧,反正我也不常吃,把咖啡留给我就好。” 衡玉把望远镜收好:“你留着吧,我那还有很多,同事们想吃糖了都直接来我办公室蹭糖吃。” 现在华国这条件,一个月吃上一顿肉都算是奢侈的事情。 ……不是他们这些人手里没有钱,而是实在没有地方买到肉。 吃糖起码能补充些能量。 一听她的同事经常蹭糖吃,席清顿时不坚持让她把糖带回去了——这位同志就是个大户人家。 “对了,说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席清感慨,“华国的航空人才比之前翻了整整一倍,听着是不是很厉害。” “……”衡玉实在忍不住吐槽,“是啊,之前是两个航空人才,现在变成了四个,听着的确很厉害。” 席清不满道:“你又给我捅刀了,奚衡玉同志,你对郭先生、程先生他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行吧,我道歉。”衡玉利落道歉。 只不过因为太干脆利落了,以至于话中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席清一笑,也没跟她纠缠这个问题。 “对了,你那里有没有多余的小黑板?”衡玉突然想起一件事。 席清想了想,问:“你要给人上课吗?” 见衡玉点头,他说:“行,明天给你送到后勤部。” 一听这话,衡玉就知道他那里没有多余的。她没跟席清客气,说:“行,过几天你生日了,我给你送辆自行车。” 席清精神一振:“真的?你居然还记得我生日,我自己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都快要把这件事忘掉了。” 现在在华国,一辆自行车可贵了,没想到衡玉这么够意思,居然给他送了如此贵重的生日礼物! 衡玉点头:“真的,自行车厂的老师傅答应了我,说可以给我成本价,所以价格不算很贵。” 她都已经跟自行车厂那边说好了,郭弘义等几位先生、许秋寒、谢铢,再加席清,她一共买了七辆自行车。最近实在太忙了,正好先拿自行车来当生日礼物吧。 瞧着席清那感动的模样,系统:【……】 这孩子真可怜,一辆自行车就让他感动成这样,看来他的天赋虽然高,但在国外过的也是穷日子啊。 两人一统在一件事上各有想法,明面上却达成了和谐友好的聊天氛围。 第86章 与国诉情衷18 这天上午, 衡玉将罗列好的采购清单递给部员,命他在两天时间内把上面的东西买齐,尽快给前线的士兵们送过去。 “副部长, 真的不采购一批肉罐头吗?”接过采购清单, 部员低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纠结片刻,不忍出声。 衡玉正在低头写字, 闻言, 落在纸张上的笔尖一顿。 墨水在洁白的纸张上晕染开,在上面留下一个非常碍眼的黑点。 “不了。” “可是……” “去吧,就按照我列出来的清单进行采购。” 等部员离开,衡玉取出自行车厂、玩具厂和化妆品厂这三个厂的具体账目, 翻阅起来。 现在三个厂的生产都进入正轨, 它们作为华国目前的拳头产业, 已经成为华国对外出口的主力。 下一步, 她又该做些什么? 服装, 药品。 先忙这两个方向吧。 忙碌之中,时间越来越接近年底。 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 后勤部里, 衡玉、许秋寒等人都搬了凳子到院子里, 坐在树底下聊天, 琢磨着过年要置办什么年货。 平常那些时候就算了,但快过年了, 他们后勤部得给每个部门的员工们都准备一些年礼。不贵重,不过可以添加喜气。 “要我说啊, 一人半斤果子吧。” “那还不如一人送三四个鸡蛋, 正好拿来补身体。” “你们觉得送对联怎么样, 喜庆,花的钱又不算多。咱预算就这么一点,买果子和鸡蛋,每个人就能分到那么一点点,这显得多寒碜啊。”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对联这东西,每家每户都需要的。” 部员们在集思广益时,衡玉就坐在旁边晒太阳。她笑着听他们聊天,心底轻松。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啊,也不知道姑姑她在M国那边过得怎么样。 在衡玉走神想着M国的亲人时,部员们的话题又换了。他们兴致勃勃聊起部门一年一次的聚餐要吃些什么。 “那肯定是包饺子啊。” “白菜馅的!” “大冬天的,白菜不好买啊。不然还是多来点芋头吧,这东西好找一点,价格也便宜很多、” “不用不用,我娘种有大白菜,给我们部门送两三颗还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哈别别别,我们绝对会按照市场价去买的。这样婶子也不用在寒冬腊月天挑着菜篮走街串巷去卖菜。” “也行,我回去跟我娘打个招呼。” 衡玉听到他们说饺子,她啧一声:“我也好久没吃饺子了,上一回吃,还是许姨给我包的。” 许秋寒也加入闲聊里:“是啊,我不给你包,就你那包饺子的水平,你觉得煮出来的饺子还能吃吗?” 部员们哈哈大笑:“看来也有奚副部长不懂的东西。” “对啊,我一直觉得奚副部长什么都会。不过没事,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包给部长和副部长吃,不劳你们两个动手。” 衡玉忍不住笑,想告诉他们距离这场聚会还有一个月,他们这讨论得未免也太早了吧。 但想了想,她还是没有煞风景。 高兴事就那么多,总不能阻止大家对未来心生向往。 突然,巷子里,有人尖锐而高昂的声音飘进四合院里。 他似乎是在边跑边说,跑得气喘吁吁,所以声音也非常不稳,再加上他有着很重的乡下口音。 以至于听了许久,衡玉都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不好了不好了,M国总统在记者招待会上,对华国进行了核恐吓……” “他扬言如果志愿军越过了三八线,M国很可能会对志愿军投放原|子|弹……” 因为太过措手不及,衡玉忍不住转头,想看看同事们的表情,从他们的表情印证她到底有没有听错。 然后,她看到了几张笑容凝固的脸。 所以是真的没有听错啊。 在人类历史上,目前只有日本亲眼目睹过这种武器的巨大破坏力。这样的武器足以扭转任何战局,它才一完成投放,当时气焰嚣张的日本已经不在话下。 没过多久,有情报员秘密探知到一个消息——有一枚尚未装配完毕的原|子|弹,被M国军队运输到朝鲜半岛附近的航空母舰上,预备伺机对志愿军进行攻击。[注] 哪怕苏联和华国当局在讨论过后,觉得M国只是在虚张声势,他们动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很低,但哪怕这只是一种威胁,哪怕这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够令人忧虑。 利刃,原来始终都高悬在颈上。 它时不时轻轻抖动一下,向华国人彰显它的存在感。 这场期待很久的部门聚餐终究没有开始。 菜地里鲜嫩的白菜都被拿去走街串巷卖掉了。 想要给每个部门的人送对联作为年礼的计划也泡汤了。 自行车厂的人早就把自行车送到衡玉家里,但她一直没抽得出时间送去给几位先生和席清。 这天傍晚,衡玉特意抽出时间将自行车给他们送去。但她到了几位先生的家,发现他们全都大门紧闭,显然是还没从研究所里回来。 M国的核威胁,直接让研究所的众人绷紧了神经。 衡玉把自行车停放在他们的院子前,留下一张纸条说明情况,就默默离开了。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除夕夜。 从这天起到大年初五,除了安排好的值班人员外,其他人都可以休息。 两位部长知道衡玉去年忙了很久,在排值班人员时,特意没有安排她。衡玉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休息的这几天,她正好把囤积在手里的设计稿处理一下。 一大清早,陆陆续续有人来找衡玉,问她要不要去家里一块儿吃团圆饭。 里面除了同事、谢铢和许秋寒外,还有不少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领导。 衡玉全部婉拒了他们的好意,打算在家好好休息。但她到了傍晚,还是被席清带去了研究所里,跟几位先生一块儿包饺子吃。 “过年可是辞旧迎新,别把今年的霉运带到明年。”席清说道。 衡玉服了他的念叨,刚认识的时候明明还挺高冷的啊:“行吧,我就是想趁机睡个懒觉。” 席清无奈:“我进你家的时候,分明看到你在画手稿。” 这努力工作的样子,哪里像是要睡懒觉的感觉。 “行吧,我错了。”衡玉迅速改口。 “你错的还有另一件事。”席清又无奈又好笑,“就算不是我生日,你也会送我自行车对吧。跟几位先生闲聊,我才发现奚同志你真的是非常大方。” 衡玉知道他在开玩笑,笑问:“喜欢那辆自行车吗?那可价值将近两百块人民币。” “喜欢,有了自行车,我在清华大学和研究所来回方便了不少,可把我们研究所其他几个人羡慕得不轻。” 衡玉唇角的笑意加深许多:“等我赚到更多的钱,我给他们也送一辆,让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研究里,而不是花在来来回回上。” 他们两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周围街边的积雪已经深过了小腿,天上也在飘着鹅毛大雪。 巷子里时不时有小孩子蹿出来。 握着鞭炮,攥着糖果,笑着闹着。 两人停止闲聊,安静看着这些小孩子。 “你说,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这么开心吗?” “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的烦恼,小孩子难道就没有烦恼吗?不过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绝对绝对,不用再惧怕任何国家的核威胁。” 天色渐黑,两人赶紧小跑进清华大学里。 到了程听风先生家,衡玉才发现里面很热闹。郭弘义先生他们也都在。 “可算来了。”丁白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红色大衣,笑得温柔若水,正站在桌边忙碌。 等衡玉走进,她笑着对衡玉说:“今晚你就尝尝你程叔的手艺,这些馅都是他调的,饺子也是他和老郭他们包的。” “对,饺子里还放有两枚硬币。吃出硬币的人,明年肯定会一切顺利、身体健康。”程听风也不介意被打趣,他笑着补充道。 衡玉走去一看,顿时乐了。 当时部门聚餐说要吃白菜、芋头馅的饺子,可惜没有吃成。今晚上阴差阳错,她就要吃上了。 真好啊,这也算是少了一个遗憾。 衡玉包饺子的技术平平,干脆去厨房里帮忙烧火。 忙碌到天黑,饺子新鲜出炉。 每种口味的饺子衡玉都夹了三个。 正要把碗收回去,旁边,丁白晴突然用公筷给衡玉和席清各自夹了个饺子。 “来来来,快些趁热吃。” 衡玉意识到不对,夹起那个饺子咬了口。 果然,她的牙齿磕碰到了坚硬的硬币。 她笑着把饺子吐出来:“丁姨……” “啊?”丁白晴故作茫然。 “没什么。”衡玉又笑了下,把硬币夹出来小心放好,“我吃到了硬币,你的祝福我也收下了。” 吃完饺子,众人坐在一起听广播,等着跨年的到来。在只剩下十秒倒计时时,众人冒着大雪走到院子里,仰着头等待跨年烟火的到来。 三,二,一。 漫天烟花在北平上空亮起。 新的一年,到来了。 大年初一,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衡玉就来到广场,站在空旷的地方安静凝视着军人升国旗。 五星红旗在《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中飘扬升起。 衡玉举起右手行军礼,随着音乐一块儿哼唱《义勇军进行曲》。 她安静追逐着五星红旗升起的轨迹。 她会一直看着的。 看着它在联合国升起。 看着它在奥运会场升起。 看着它在所有重要的、世界瞩目的场合飘扬升起。 而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她必须时刻努力。 抱着这样的信念,一九五一年的时间飞快流逝,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时间就进入了一九五二年。 87、与国诉情衷19 在已经悄然流逝的一九五一年里, 衡玉的生活节奏没什么?变化。 忙着为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们筹备物资,尽量让他们在前线作战时,不需要有太多后勤上的烦恼。 忙着用黑板给经济部、后勤部的部员们上课,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够成长到独挡一面的程度。 忙着装模作样学习医术, 跟认识的中医、西医讨论医学知识, 在讨论中抛出医术进步的正确发展方向。甚至在一次实验中,她‘意外’又‘好运’地研究出了一款特效止血药, 这不仅适合前线将士使用, 还能够出口卖给?苏联等国。 忙着与服装厂商量服装款式;忙着跟农学院的专家们讨论农具改进方向;忙着帮几大研究所设计住宅区……也忙着学习核物理。 今天是程听风五十岁的生日。平时不过生日就算了, 但整岁生辰比较特殊, 还是得稍微庆祝一番。所以衡玉几?人特意抽出时间齐聚两位先生家里, 为程听风庆祝生日。 “这是我给?先生准备的贺礼。” 衡玉一进屋, 就将自己手里的礼盒递过去。 一月份的北平十分寒冷,程听风穿着红色的棉袄,笑?容满面接过,嘴里抱怨:“你每次过来都要带礼物,这也太客气了。” 衡玉给?程听风准备的礼物是一副新眼镜。 他现在戴着的这副眼镜已经用了整整九年, 镜架变形严重, 镜框边缘的漆也剥落得厉害, 再加上程听风常年在烛光下看书, 这对眼睛造成的负担很大,眼睛度数早就出现巨大变化。 在丁白晴的帮助下, 衡玉得知了程听风的大概度数, 特意托人从国外订制了这副眼镜。 辗转多日,总算在程听风的生日之前拿到了它。 没过多久,席清也来了,还把他的照相机带了过来, 交给衡玉拍照。 衡玉握着照相机,把屋子里照了一圈,瞧着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和客厅的几?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在清华大学里逛逛,顺便多拍些照片。 席清正在帮程听风和郭弘义两位先生收拾棋盘。 程听风看向席清:“你也跟着出去逛逛吧,收拾棋盘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席清连忙加快手上的xe863;作 ,扭头对衡玉说:“等我?一分钟。” 把黑白棋子全部装回棋盒里,朝两位先生点头致意,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框,转身走向衡玉。 靠近门口时,他朝倚着门框的衡玉微笑:“走吧。” 清华大学里的景致很好。 衡玉已经很久没逛过清华大学,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席清见她的目的地是操场方向,也没出声提醒她,随意跟在她身后。 现在是下午,但操场里也很热闹,有年轻的学生在打篮球,在打排球,也有人在跑步。 衡玉举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就在她按下快门键那瞬,有人如那山间长风般,猛地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衡玉放下相机,诧异看向前面那个已经跑出十米开外?的男人。 用目测大概估算了下这个男人的跑步速度,衡玉发现他的速度非常快。 几?乎有十二?米/秒的速度。 虽然没办法准确评估出特别细致的数据,但华国现在没有太正规的训练途径,他的速度如果是没经过特殊训练就能取得的,整个人的可塑性很高,速度再往上提一提不是难事。 一想到‘可塑性’三个字,衡玉就想到了奥运会。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下一届奥运会会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举办。 “奥运会是不是该开?始了?” “奥运会?” 听到衡玉的问话,席清思索了下。 “奥运会一直是欧美那些西方国家角逐的舞台,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在想,我?们华国要不要争取参加下一届奥运会?” 席清微怔,完全没跟上她的思路:“参加奥运会?你别忘了,欧美各国不仅对我们实行了经济上的封锁,也对我们实行了外?交上的封锁。他们不允许我们走出去,也不会主xe863;走进来。要取得参加奥运会的资格,可能没有你相信中的那么容易。” “正是因为难,所以才值得试一试。” 对上席清询问的目光,衡玉反问。 “难道他们对我?们实行外?交上的封锁,我?们就要认命,就要坐以待毙吗?” “不论多么?艰难,这第一步都得迈,如果下一届奥运会快要举办了,那它也许就是一个非常 不错的时机。” 对于这番解释,席清是认可的。 他琢磨了下,突然摇头微笑?:“你已经在经济部、后勤部和农业部混得风生水起,现在是觉得这三个部门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就把目光盯上了外?交部?” 以前在国时,从来不知道奚同?志这么?厉害,这么?光芒万丈。 不过那时候,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他和她关系不错,但的确一直没太关注她。 心里面有了成算,衡玉打算在操场里随便逛逛。 席清从她手里要回照相机。 衡玉把照相机递给?他,自己在操场里走着,思忖奥运会的事情。 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席清的声音:“转身。” 衡玉侧过半边身子,目光落到他身上。风从后方吹来,吹得她散落的头发翻飞,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的碎发,唇角微弯,眉目净澈。 刚刚在程听风先生家里,她把所有人都拍进了照片里,唯独漏了让自己入镜。席清按下快门键,为她拍下这张照片。 夜色渐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衡玉他们赶回去,帮程听风庆祝生日。 第二天一大清早,衡玉找上她认识的苏联专家,向他们打听下一届奥运会的事情。 这几?位苏联专家都不太清楚这件事。 不过他们帮衡玉打听了一圈,最后在一位刚从苏联过来的专家那里听说了相关的消息。 “我?记得最近的奥运会就在今年七月,好像是在波兰……对,是在波兰的赫尔辛基举办。” “因为我们苏联刚争取到了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的资格,不少报纸都在宣传这件事,所以我应该没有记错。” 这位新来华国的苏联专家用俄语说道。 不需要别人帮忙翻译,衡玉早已掌握了俄语,能听懂这位专家的话。 她用俄语再次反问,想要询问得更细致些。 但这位专家也只是有所关注,不曾深入了解过,衡玉的很多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 衡玉不算失望,认真谢过他,垂眸琢磨起来。 就在今年七月开?始? 如果华国要争取参加这场奥运会,那时间会显得非常紧迫。 算了,她直接绕道去找外交部长聊聊。 要不要争取参加奥运会,具体还得看 外?交部那边是怎么想的。 外?交部长任书双早在民国初年就曾赶赴国留学,他深受中西方思想的共同熏陶,骨子里流淌着一种士人君子的风骨。 他精通几?国语言,在华国成立后,他直接被任命为外?交部长,这些年,外?交部在他的带领下,陆陆续续与一些国家实现沟通,并且顺利完成建交。 现在,他正站在办公室里跟人打电话。 而他谈论的话题,赫然也是和‘赫尔辛基奥运会’有关。 ”前天跟苏联驻华大使聊天时,他无意中透露了赫尔辛基奥运会的消息,这两天我?在想华国要不要也争取参加这场奥运会。“ ”参加的话肯定是有好处的,但要取得参加的机会可没有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国那边就先第一个阻挠。“ 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任书双微微抬眸,面露思索。 突然,身后传来敲门声。 任书双回头扫了眼,认出是衡玉后,笑?了下,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这里有客人,就先挂了。“这才亲自走到衡玉面前,迎她进屋坐着,”你可是位稀客。“ ”难得过来外交部找我,还是在上班时间,肯定是有正事吧。“任书双倒了杯水,把搪瓷杯递给?她。 衡玉点头,也没说什么?虚的:“任叔说得对。其实是这样的,我?刚刚找苏联的人打听了下奥运会的事情。” 奥运会? 任书双眼前一亮,再看衡玉的目光里又多添了几?分纯粹的欣赏。 他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他身边第二个注意到奥运会这件事的人不是外交部的人,而是衡玉。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刚刚走来外交部的一路上,衡玉已经梳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她有条不紊地道:“我?是这么?想的,西方国家对我们实行了外?交上的封锁,如果我?们要从正面突破这场封锁,也许有些困难,但是来玩个迂回战术呢?” “在竞技场上,胜负还是相对比较纯粹的。” 是的,只是相对而言。 有不少时候,总有些卑劣的国家,用政治因素来影响竞技体育的公平。 “我?们完全 可以用体育技术和其他国家进行交流,派华国代表团参加下一届奥运会,让五星红旗在奥运会场上飘扬升起,借着体育来实现外交上的破冰之旅。” “任叔,您觉得这个体育外交的路线,有没有可行性?” 体育外交路线? 好啊,好一个体育外交路线。 任书双按在桌上的手微微用力,他轻笑道:“你说得对,这个路线非常好。而接下来的赫尔辛基奥运会就是实行这个外交路线的最好时机。” 衡玉扬眉:“任叔也听说了赫尔辛基奥运会的事情?” 任书双朗声一笑?:“没错。你知道的,我?们国内没有太出众的体育人才,现在匆忙挑选运xe863;员参加比赛,他们很难取得什么?好名次。所以我一开?始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争取这次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现在被衡玉这么?一说,他的思路豁然开朗。 没错,哪怕这一回的奥运会,他们华国可能就是去走个过场。 但他们也必须要去! 任书双站起身,右手用力拍了拍衡玉的肩膀:“衡玉,我?看后勤部和经济部那些部员已经被你和你部长带出来了,每个人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你接下来在那两个部门肯定会清闲不少。” “年轻人太清闲了也不好,不如我?找领导说一声,让他把你调到我们外交部帮上一两个月的忙?” 至于帮完忙后,他们外交部还会不会放人回去? 那等帮完忙再说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人忽悠过来。 衡玉四两拨千斤挡回去:“我?是肯定愿意帮忙的,但这件事,您得跟两位部长说。” 任书双用手点指她,笑?骂一句:“跟在谢铢身边,倒是把他这耍滑头的能力学去了不少啊。” 他点了点头:“也行,这件事不为难你,我?去跟谢铢、许秋寒同?志沟通。” 他一个人很可能说不过他们两个,看来得去哪里搬一个救兵才行。 不然就农业部那个老秋吧,老秋也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把衡玉挖过去他们那边。 不知道任书双、谢铢和许秋寒他们是如何‘亲切’交流的,总之,衡玉的新调令下来了。 ——她从后勤部被借调去了外?交部,而她在经济部 的职位不变。 说白了,就是后勤这边的工作已经彻底进入正轨。 如果衡玉还想忙服装厂这些工厂的事情,可以直接用经济部副部长的身份来参与到其中。 帮衡玉把办公用品搬去外?交部时,许秋寒气得直跺脚。 “那老任同志也太狡猾了,居然把领导请来当救兵。看着风度翩翩,肚子里倒满是坏水。” 但是再气,许秋寒还是认了。 现在后勤部已经进入正轨,短时间内的确不是很需要衡玉。 衡玉又是个闲不住的,把她丢去外交部忙活也是恰到好处。 等衡玉抱着东西走进外?交部,任书双早就让人帮她把办公室收拾了出来,还亲自把部员们介绍给?她。 “就在这里好好干。”任书双拍拍她的肩膀,又问她,“从后勤部调到外交部,职位没升没降,能接受不?” 倒不是他们不乐意给她升职,但是现在最需要她的几?个部门,上面都安安稳稳坐着部长。 除非这几?个部长升迁,不然的确空不出职位。 衡玉点头,坦然得很。 任书双没再聊下去,而是分派任务给衡玉,命她搜集有关奥林匹斯运xe863;会的一系列消息,并且尽快联系上驻芬兰大使馆的文化参赞。 现在他们对奥林匹克运xe863;会还是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就无从下手,所以了解消息很重要。 衡玉领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这几?年里,衡玉在国和苏联等国都低调经营了一些人脉。 稍微多等了一段时间,她拿到了一本漂洋过海邮寄而来的《奥林匹斯宪章》,以及一本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的章程,还收到了驻芬兰大使馆文化参赞的回信。 衡玉将那封回信交给?任书双,她握着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的章程,迅速阅读起来,想要知道达成什么?条件,才能让华国也参与到这一届奥运会里。 而她的部员们,也在研究那本《奥林匹斯宪章》。 整个外?交部为了这件事情,统一运转起来。 在外交部忙碌时,体育部也没有拖后腿,他们选定了其中几?项运xe23书网p;xe863;苗子,将他们集中在一起培训。 四月,五月。 国际奥委会始终将华国 拒之门外。 眨眼间,时间就进入了六月。 六月,天气闷热而干燥,外?交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上盘踞有不少知了,它们蹲在树枝上,‘知了’‘知了’叫个没完,凭空惹得人心烦。 有些部员看着面前的《奥林匹斯宪章》,就更是烦躁。 “从二月份一直努力到现在,明明我们都是按照规矩来争取参加奥运会资格的,国际奥委会凭什么?还将我?们拒之门外。” 有人恨恨锤了一拳,咬着牙说:“就是欺负我?们国力弱,没有什么?话语权。” 还有人忧虑道:“……从我?们这边辗转抵达芬兰,至少需要十天时间。再得不到奥委会的邀请,这次奥运会,我?们很可能就赶不上了。” 在他们交谈时,衡玉坐在树底下乘凉,依旧慢慢翻看着相关章程。 突然,她的视线停顿在一句话上。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lt;p/ 88、与国诉情衷20 现在已经进入六月, 而六月五日就是奥运会?报名截止的日期,如果还得?不到奥委会?的邀请,华国只能遗憾错过这次奥运会?。 是真的很遗憾。 尤其是对努力了整整四个月的外?交部众人来说。 他?们只是想让国际奥委会?正视华国的诉求,只是想让华国运xe863;员参与到这场盛会?里。这样合情合理的诉求, 为什么也无?法得?到通过。 这种沮丧情绪在小小的四合院里弥漫着, 所以衡玉那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出来,在场众人都愣了片刻, 茫然回不了神。 等他?们回神时, 衡玉已经抱着国际奥委会?章程往院子外?冲了出去。 “副部长, 你要去哪里!!?”有人在身后高喊。 “去体育部。”回话时, 衡玉依旧没有停止奔跑, 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只留下众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当然要啊。” “真的有办法了吗?我?刚刚都要绝望了,现在已经六月一号了。”男部员的声音里都夹杂上了几分哭腔。 “去看看吧,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沮丧。等到了那时候还不成功,再沮丧也不迟。” “说得也是, 走走走, 赶紧走。” 说着, 这些部员肩搭着肩, 一块儿往体育部去。 走到门口时,有人一拍额头:“部长正在外面开会?, 他?回来时如果看到我们不在, 会?不会?生气啊。” “这……嗯……给部长写张纸条吧,他?肯定会?理解我们的。” 衡玉不知道她的部员们在聊什?么,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两公里外?的体育部,逮着一个体育部部员问:“你们部长呢?” 部员一脸懵逼:“部长……” “在这呢。”身后, 体育部部长叼着根土烟在发呆,瞧着衡玉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他?奇道,“这是怎么了?” 衡玉这具身体疏于锻炼,现在跑得?太猛了,嗓子有些火辣辣的。她慢慢调整着呼吸,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手上那份极厚的章程递给体育部部长。 知道体育部长大字不识几个,她轻咳两声,道:“叔,你等我?一会?儿 。” 体育部部长点头,朝不远处的部员招手,无?奈道:“怎么都不机灵一点,去给奚副部长倒杯水啊!” 喝过水后,嗓子里的不适感消退了许多。 衡玉放下搪瓷杯,弯下腰来,指着章程上的一段内容:“我?们还可以进行最后一次争取。” “在五号,国际奥委会?最后一次会议召开前,联系上国籍为华国的奥委会?委员,请他代为与国际奥委会?联系。再加上苏联的帮助、东道主芬兰的支持,这最后一搏应该能成功。” 要寻找国籍为华国的奥委会?委员,这必须要体育部门出手。 他?们这边应该封存有相应的档案。 简单解释完做法,衡玉没有再详细说下去,只是请体育部这边尽快与对方联系上,再确认好国家代表队的最终人选。 “你放心。”时间越发紧迫,体育部长的神色郑重起来。 等外?交部众人急匆匆赶到体育部时,就看到衡玉两手空空往外?走。 “副部长。”众人一哄而上,“情况怎么样?” “回去忙吧。”衡玉没说什?么,埋头往前走着,思考着国际奥委会?的事情。 众人互相对视,又不敢多问什么。 一行人回到外交部时,迎面和部长任书双撞上。他?瞧着各部员们,好笑道:“一个个的,怎么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你们啊,就是太年轻了,身为外?交部的人,一定要做好吃无?数次闭门羹的准备。” 衡玉抬眸望去,饶有兴趣地弯唇:“有道理,当吃闭门羹的次数越来越少,那就证明我们国家的处境越来越好了。” 所以,连着吃了四个月的闭门羹,这最后一次尝试,他?们能否叩开奥运会?的大门? 六月五日,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很难得的,体育部今夜灯火不眠,屋子里和院子里挤满了体育部、外?交部和其他部门的人。 明明有那么多人,但这里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外?,就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蛙叫声了,静谧得惊人。 突然,那专门用来收发电报的电台响xe863;起来。 这个细微的xe863;静像是一道沉闷惊雷,将所有静谧都彻底打破。所有人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电台上,也死死钉在 电报收发员身上。 电报收发员额头上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他?快速翻译电文,颤抖着声音道: “赫尔辛基奥运会?组委会?,诚邀华国派出代表团,参加赫尔辛基第15届奥林匹克运xe863;会。” 他?翻译完后,身后没有欢呼,没有任何xe863;静。 电报收发员茫然转身,看着众人。 他?以为众人没有听到,又再次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赫尔辛基奥运会?组委会?,诚邀华国派出代表团,参加赫尔辛基第15届奥林匹克运xe863;会。” “诸位,我?们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难道你们不高兴吗!!!” 出乎意料的,角落里传来细碎的抽噎声。明明已经哭得难以自禁,他?仍然努力挤出微笑:“我?这都是高兴的,这叫什么来着……” 衡玉给他?递了张纸巾,笑道:“喜极而泣。” 对方连连点头:“对,我?是在喜极而泣。” 衡玉摇头,越过人群往外?走去。 夜色微凉,她站在月光之下,听着屋里那迟来的欢呼声,脸上露出很浅的笑容。 得?到奥运会?的入场券后,他?们的心情不再紧绷,但要忙的事情丝毫没有减少。 不说别的,华国代表团此去是代表着华国的颜面。 开展礼仪培训、讲解奥运会?的注意事项,这两件事都是必须的。 “这是个非常好的时机,我?们外交部也必须派人跟着华国代表团一块儿去赫尔辛基。”会?议上,部长任书双强调道。 “部长,我?去吧。”衡玉回道。 所有部员都没有异议。 派去的人,必须对国际关系有着敏锐的触觉,而且要有着非常出众的个人魅力。在他们外交部,能满足这两点的就只有部长和副部长两人。 但是部长要坐镇在外交部,衡玉自然是不二人选。 任书双点头,他?也是更属意衡玉:“那还有一件事也麻烦你,代表团的服装设计,这件事也交给你来忙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展示出属于华国的风采。” 衡玉一口应下。 这件事不需要任书双提醒,她也会?去忙。 这是多么好的、开拓服装市场的时机啊。 到时候代表团们一天一套衣服 ,务必让各国看花了眼。那么多国家来参加比赛,她不相信里面没几个心xe863;的。 会?议结束,衡玉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运xe863;员们不一定能适应国外的水土,你们看看这一点要怎么办,尽量不要让他们的身体出现问题。”她对负责这方面的部员道。 七月十日,艳阳高照。 以衡玉为首的四十人代表团将乘坐飞机从北平出发,赶赴万里之遥的赫尔辛基。 任书双亲自来到机场送他?们。 他?将缩小版五星红旗一一分发给代表团众人,目送他?们坐上飞机前,他?笑着道:“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们到了奥运村,对华国来说就已经是胜利。” 衡玉摸了摸她胸前戴着的相机,认真朝任书双点头。 这是她找席清借来的,所为的就是记录下华国代表团在奥运会?的风姿。 “去吧,时间差不多了。”任书双挥手。 衡玉转身前,注意到这位始终儒雅从容的长者侧过了身子,用手摘下眼镜拭去泪眼。 她脚步一顿,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走在队伍最前方,领着所有人登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型螺旋桨飞机。 飞机起飞,于长空穿梭。 新华国的奥运篇章,自此刻开始书写。 经过多方辗转,四天时间后,飞机降落在赫尔辛基机场,乘坐专车直奔奥运村。一个小时后,代表团众人抵达奥运村。 此时此刻,奥运村门口有不少人在进进出出。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被华国代表团所吸引。 有人低声惊呼:“天呐,他?们是哪个国家的队伍,这身衣服也太好看了吧。” “这些是什么衣服,款式还挺新奇的。” 被那么多外?国人注视着,华国运xe863;员们有些紧张,不过他?们提前接受过礼仪培训,哪怕紧张,还是努力绷着脸挺着腰杆子,一副自己十分严肃、十分冷酷无情的模样。 衡玉穿着一袭正式的红色礼服,站在队伍最前方。这身礼服款式简单而大气,她的容貌和气质能将礼服撑起来,无?疑收割了最多的目光。 听到众人的惊叹,衡玉的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旋即又很快放平。 很好,不枉费她和服装厂花了那么多时 间设计制作衣服。 为了能打广告,也为了多刷存在感,她可是一口气设计了六套衣服,每套衣服既能不影响运xe863;员的发挥,又足够美观。 很快,奥运村的工作人员上前与衡玉交涉。 得?知他们是华国代表团后,工作人员微笑着将他?们引进里面,带他们去办理入住手续。 入住手续办理妥当后,工作人员温声提醒:“我?们将在十六号上午举办升旗仪式,还请贵国代表团准时参加。” 衡玉向他?道了声谢,垂眸扫了眼分配给华国的住处,领着代表团众人走过去。 “两个人睡一间房。可以在奥运村里随意走xe23书网p;xe863;员起冲突。如果有语言不通的,必须要找人陪同出行……” 边往里走,衡玉边用中文重申注意事项。当复述完这些注意事项,他?们一行人也顺利来到了住的地方。 衡玉让领队来分配具体住处,她站在旁边耐心等待。 分完住处后,所有人拎着行李住进自己的房间。 衡玉进屋梳洗了一番,稍微休息之后,她出门找人打听起苏联代表团的住处,先?过去跟苏联代表团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 苏联那边的负责人对衡玉很热情。 当然,衡玉对她更热情,成功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不少许诺。 随后,衡玉又去拜见了奥运村的村长。对方一开始还比较冷淡,但才聊了一会?儿,他?的神色便缓下来不少,笑容也逐渐增多。 回到住处,衡玉又打听了下住在华国代表团旁边的是什么国家。 得?知是菲律宾的代表团,衡玉顿时热情地上门攀谈。一个小时后,菲律宾负责人与她在门口依依惜别,甚至亲自将衡玉送回了她的房间门口。 系统啧啧称奇:【……你来外交部实在是太正确了】 衡玉笑着与菲律宾负责人告别,抽空回了句:“只要能够投其所好,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成为朋友都不难,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她占了容貌和气质上的便宜,不会?吃什?么闭门羹。 而且会?的东西很多,投其所好这件事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你是打算跟各国代表团都成为朋友?】 “当然不是,我?在来 之前就已经调查好了。” 跟那些对华国心存恶意的人交好是没用的。 只有那些对华国本就心存善意的国家,才有可能成为华国的朋友。 接下来两天,除了偶尔跟一些国家的代表团沟通外?,绝大多数时候衡玉的心思都花在运xe863;员身上。 她亲自过问了运xe863;员的身体情况和饮食,以免他?们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参加比赛。 运xe863;员们笑着道:“还好有四川泡菜,不然我估计自己没什么胃口。” “是啊是啊,那几天坐飞机我一直在头晕,要不是有泡菜来开胃,我?也肯定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可不是吗,外?国的天怎么样我不知道,外?国的饭菜我绝对是第一个受不了。” 瞧着他?们的精神劲都好,衡玉弯唇笑道:“看到你们的精神劲这么足,我?就放心了,我?们这一次来,是要向全世界展示华国的风采。如果你们萎靡不振的,我?们还有什?么风采?” 叮嘱过他?们,衡玉低头看了眼已经校准为芬兰时间的表:“差不多到升旗仪式了,我?们现在集合,出发。国旗拿好,升旗手就由足球队队长来担任,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所有人震声回道。 衡玉一笑,率先?往前走去。 这次升旗仪式总共有六十二个国家参加,华国代表团排的位置稍稍靠后一些。 在紧张和期待之中,奥运村村长在台上念到华国代表团的名字,邀请他们上前升起国旗。 衡玉轻轻推了下足球队队长的肩膀。 对方紧抿唇角,神色郑重地举着五星红旗上前,一丝不苟地将五星红旗穿过绳索。 熟悉而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在奥运村响起。 衡玉举起右手,握拳置于耳侧,随着音乐声一块儿合唱国歌。 她的歌声不高,却很有力。 在她身后,其余三十八名代表团成员与她合唱。 歌声之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飘扬于奥运会?场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推荐下基友的男主视角快穿,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渣渣洗白攻略[快穿]》梦廊雨 简介:萧漳是众人口中的白眼狼,一次意外他绑定了一个人渣洗白系统,从此穿越各个世界,洗白人渣。 第一个世界:七十年代渣知青——震惊了!高冷知青竟然是个手工达人。 第二个世界:那个人渣医生——惊呆了!所谓出轨医生竟然默默养了无数流浪儿。 第三个世界:渣了妻子的草鸡男——太恐怖!靠着妻子吃软饭的草鸡男竟然是科研大佬? 第四个世界:那个献祭了自己全家的渣男道士——出事了!为天下苍生,吾愿以身殉道,拯救苍生。 …… 今天的渣男洗白了吗? lt;p/ 89、与国诉情衷21 国歌音乐走到尾声, 五星红旗也正好停在旗杆最顶端。 足球队队长?封逸凡恍然回神?,松开了被自己紧紧攥着的绳索。 他晕头转脑走下台时,才注意到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濡湿了,脚也僵硬得险些不听?使唤。要不是一直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不能丢了华国的脸, 他很可能都?要迈不开腿。 封逸凡走回到队伍里。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衡玉察觉到他的异常, 伸手扶住他给他借力,压低声音问:“还?好吗?” 封逸凡长?了张娃娃脸, 哪怕他是足球队里年纪最大的, 也总给人一种很稚嫩的感觉。但现在, 他紧抿着唇角, 额头都?是汗水, 那种稚嫩的气质消散不少, 整个人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毅。 封逸凡说:“奚副部长?放心,我就是……就是太紧张、太高兴了,缓缓,缓缓就好。”他一个从农村里出来的人,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候就是踢校赛, 然后被挑进了国家队里, 但是校赛顶多就是几十?上?百个观众, 哪里像现在, 盯着他的都?是各个国家最优秀的一批运xe863;员。 衡玉刚刚已经为他把过脉,的确没什?么大碍。 她松开手, 示意他回到队伍里站着。 “刚刚我拍下了你?升旗的照片, 等回头洗出照片,送一张给你?留念。” 封逸凡笑了下。他只希望照片里的自己不要太狼狈,不然就太对不起国家的信任了。 升旗仪式赶在中午之前彻底结束,六十?二个国家的国旗全部矗立在一起。 等所有人都?轰然散开, 结伴去?餐厅吃午饭,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衡玉握着相机对准五星红旗,像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和记录者般,她认真?记录下这幕。 “奚副部长?,你?不去?吃饭吗?”有人在远处,隔着人海用中文大喊,还?不忘记向衡玉招手。 衡玉放下相机,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站在那里喊她的人是足球队队长?封逸凡。 而篮球队成员、足球队成员和游泳运xe23书网p;xe863;员全部站在他的身边。 华国这一回总共派了二十?七位运xe863;员来参加比赛,他们居然凑得这么整齐。 衡玉 抬手朝他们挥了挥以作回应,同时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怎么不去?吃午饭?” 封逸凡咧着嘴笑道:“我们这两天都?待在屋子?里调时差,还?没好好逛过奥运村,刚刚一块儿在周围绕了一圈,现在正准备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衡玉笑应了一声,又问,“是不是没看过这么豪华的建筑?” 封逸凡轻咳了两声,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是啊,我也没坐过飞机。这一趟长?见识了。” “我是从地方被选到国家队的,那时候以为北平已经是我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了。” “我见过上?海,上?海那边的繁华不输给这里。” “这一趟还?真?是开眼了,要不是之前接受过外交部的培训,我觉得自己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其他运xe863;员也七嘴八舌议论开。 衡玉走在前面带路,耐心十?足地给他们介绍特色的植物?或者建筑风格:“等会儿你?们打算做什?么,我陪你?们吧,顺便给你?们当个导游。” 封逸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也太麻烦奚副部长?了。” 衡玉解释道:“没事,我今天没其他安排。” 封逸凡这才应下:“我们打算吃完饭后去?公共体育场热身,顺便了解下其他国家的情况。” “是该了解了解。”衡玉表示赞同。 华国这些年太封闭了,没有什?么途径去?了解世界最先进的体育技术。现在就是了解这些体育情报的最佳时机。 很快,奥运会的餐厅近在眼前。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已经不剩下什?么食物?,一行?人打好了饭菜,又让一个人小跑回屋子?里把一坛四?川泡菜搬过来。四?川泡菜一掀坛,那味道绝对足够吸引人。周围有不少其他国籍的运xe863;员吸着鼻子?扭头张望,在寻找这股味道的具体来源。 衡玉其实很能适应国外的饮食,但看他们吃泡菜吃得那么香,她也忍不住挖了一大勺拿来送饭。 “我们带来的泡菜是不是剩得不多了?”有人突然问了个很致命的问题。 “……好像是,完了。” “啊啊啊啊我顿时觉得眼前发黑,未来半个月的 人生?没有了任何希望。” 衡玉被他们的话逗得一笑:“我的行?李箱里还?有两坛酱菜,省着点应该还?够吃。” 众人惊喜:“哇!外交部准备的东西也太充分了!”不仅给他们准备了衣服、四?川泡菜,居然连酱菜都?有。 这顿午饭大家都?吃得很高兴,但是这份笑容在来到公共体育场的时候消失了。 公共体育场里人声鼎沸,穿着各色国家队队服的运xe863;员在里面做着简单的热身。最中间的篮球场上?,国和巴西的球队正在进行?一场友谊赛,现在友谊赛已经进行?到白热乎阶段,双方厮杀激烈。 华国篮球队的队员们从进入体育场开始,视线就一直聚焦在那两支球队的身上?。 “他们那带球过人的技术叫什?么?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这个上?篮的办法,等等,他刚刚到底是怎么完成上?篮的?”在队伍里负责主?攻的篮球运xe863;员稍微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把对方上?篮的办法模仿出来,但连着试了两次,他都?没有找到感觉。 然而,不仅仅是带球过人的技术和上?篮的办法,还?有灌篮、扣球……国和巴西运xe863;员呈现出来的技术,看得华国篮球队的队员们目瞪口呆。 这就是他们和其他国家的差距吗?这份差距未免太明显了些,他们真?的能给这些对手制造一丁点的阻碍吗? 有篮球队员的唇角已经轻轻颤抖起来,年轻而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无措和仓惶。 很快,这种情绪感染了其他运xe863;员。 气氛一瞬间沉闷下来。 衡玉最先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轻轻拧眉,心下一叹。 她能够理解这种情绪。 站在她身边的这些运xe863;员,也是国家从各大高校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可能猜到了自己的技术水平不如其他国家运xe863;员的技术水平高,但他们没想到……差距会大到这种程度。 就在衡玉要出声安抚时,封逸凡那惊喜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畔响起。 “他们的技术好厉害。”封逸凡往前走了两步,本来就明亮的眼睛睁得更大,似乎是想将运xe863;场上?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你?们说,我每天围观和研究,能不 能偷师成功,把他们的技术全部都?学会?要是把这些技术都?学会了,我岂不是要全华国足球无敌了?这一趟奥运会来得也太划算了。” 其他人的情绪再低沉,听?到这种无耻的话,也忍不住啐了封逸凡一口。 “队长?,你?能不能不要把偷师的行?为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了怎么了?”封逸凡叉腰,不满道,“老祖宗都?说了,这叫什?么,师什?么以制什?么来着……” 衡玉轻咳两声,提醒:“师夷长?技以制夷。” “对对对,还?是我们奚副部长?有文化,师夷长?技以制夷。等我们反超他们了,就要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暗戳戳去?偷学我们了。”封逸凡挥挥手,一副不想跟他们多说的样子?,“隔壁就是足球场,我得抓紧时间去?那边看看。我看接下来我们大家就分散开行?xe863;吧。” “欸,队长?,我也跟你?过去?吧。” “对对对,我也过去?,这边没什?么好看的。” 足球队员们纷纷回神?,出声对封逸凡说。 眨眼间,刚刚还?围成一团的华国运xe863;员轰然散开。衡玉两手抱臂站在旁边,失笑了下,对篮球队队长?说:“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篮球队队长?无奈笑道:“我们也去?围观比赛,争取能学到些什?么。” 察觉到他们的情绪重?新恢复过来,衡玉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便。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衡玉在体育场边缘坐了会儿,起身回到住的地方,忙着和芬兰代?表团的负责人联络感情。 夜色渐暗,衡玉坐在床头翻看笔记,外面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应该是运xe863;员们从体育场回来了。 没过多久,封逸凡敲响衡玉的房门。 衡玉走去?开门,将他请了进来:“怎么了?” “奚副部长?……”封逸凡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纠结片刻,他鼓足勇气问道,“我想知道,国家那边派我们过来参加奥运会,是希望我们拿到什?么名次?” 对上?封逸凡好奇和希冀的目光,衡玉突然有些许失声。 她能告诉封逸凡…… 她能告诉他,因为外交部直到今年一月份才决 定申请参加奥运会,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匆忙,这些代?表华国来参加奥运会的运xe863;员也是匆匆忙忙选出来的,没有经过多少培训,所以…… 所以外交部和体育部只是期待这次奥运会之行?能够实现外交的破冰之旅,并没有对运xe863;员们有什?么过多的期待吗? 沉默一瞬,衡玉说:“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打出华国的国威,不堕华国的士气。” 封逸凡从她的避而不答里察觉出了问题。 他微微苦笑,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才张嘴,就先自己弯下了脊背,用手紧紧捂着脸。 “也是。”他的声音慢慢颤抖起来,声线不稳。 “……我们和其他国家的球队差距那么大,国家不想给我们压力,所以没有期待我们能取得什?么名次,只是期待我们好好踢罢了。” “我知道的,我都?理解的。” 衡玉缓缓将手压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抚。 封逸凡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运xe863;员,但即使如此,他也只不过是二十?岁,整整比衡玉小了五岁。 “下午那时候你?是在强颜欢笑吗?”衡玉问。 那种伪装,连她也没能马上?看出破绽。 封逸凡真?的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队长?。 封逸凡抽了抽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那时候其实也有点害怕,但我想着比赛还?没开始,大家就先沮丧了,那等比赛的时候要怎么办?身为队长?,以身作则是应该的,所以我一直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出任何怯意。” 队员们要从他身上?汲取面对困难的勇气,所以哪怕再害怕,他也强撑着。 但他害怕自己会撑不住,哪一天在队友面前露了怯,在纠结过后,他还?是敲响了奚副部长?的门,想要与她聊聊。 没想到才刚聊了两句,他就哭了。 这还?真?是丢脸啊。 封逸凡用手抹了抹眼眶,刚要止住泪意,他余光瞥见衡玉给他递了张纸巾。 泪意又再次泛滥上?来。 他接过纸巾胡乱擦拭自己的脸,有些茫然道:“奚副部爱上书屋习和提高了,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里赢?哪怕,哪怕只是赢一场?” “没有什?么是不 可能的,不是吗?” 封逸凡苦笑:“你?肯定也觉得希望很渺茫,对吧。” 衡玉给他倒了杯水,声音温和:“也许这一届奥运会不能得到太好的结果,但不代?表下一届、下下届不能。我们这一辈人不能夺得的荣耀,不代?表下一辈人不能夺得。” 她觉得很无奈,也觉得很遗憾,但衡玉必须承认一点,他们这一辈人里,绝大多数人的历史使命其实不是为了创造历史,而是为了缩小差距给下一辈人铺路。 也许这就是华国一辈人与下一辈人之间的传承。 他们拼了命去?缩短差距,后辈拼了命去?齐头并进,甚至成功实现弯道超车。 荣耀是属于创造历史的后辈,又有多少为了缩短差距而拼命追赶的先辈被历史遗忘? 封逸凡接过水杯,急切饮下杯子?里的水。 他把空掉的水杯放回桌上?,起身向衡玉告辞。但在房间门要合上?时,封逸凡突然转头,神?情认真?而坚定:“奚副部长?,我还?是想赢,哪怕只是赢一场。” 衡玉抿了抿唇,问:“你?们要不要跟苏联足球队、芬兰足球队切磋交流一下?” “……可以吗?” 衡玉坚决道:“我会尽快为你?们争取!” 如果他们想试试,那她就陪着他们试一试。哪怕她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她不想让封逸凡他们留下太多的遗憾。 “谢谢奚副部长?。”封逸凡转身,很认真?地向衡玉鞠了一躬。 房间门合上?,衡玉在原地静坐片刻,起身换了件衣服,直奔芬兰代?表团的住处,见到了芬兰代?表团的负责人,提出了球队切磋的事情,并且提出想要与芬兰外交部长?见面的请求。 衡玉温声道:“芬兰作为本次奥运会的主?办方,一直在积极帮华国争取参加奥运会的资格。我们国家的领导人深切感受到贵国的友情,希望能与贵国多做一番交流。” 华国刚成立时,国和欧洲许多国家同时对华国进行?经济和外交上?的封锁。但是,随着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卓越表现,再加上?国际格局的变化,西方许多国家陆陆续续向华国释放友好的信号。 在这些西方国家里,最有诚意的,应 该是第一个向华国释放友好信号的芬兰。 果然,在芬兰代?表团负责人帮忙致电芬兰外交部后,那边爽快地和衡玉确定了会面时间。 时间转瞬即逝,七月十?九日晚上?,赫尔辛基奥运会开幕式正式开始。 衡玉站在观礼台注视下方。 下方,封逸凡高举五星红旗,领着全体华国运xe863;员绕场一周。 似乎是注意到衡玉的视线,封逸凡笑着朝她所在的方向用力招手。 开幕式结束已经很晚了,衡玉和芬兰外交部长?进行?了一番密切谈话,这才告辞回到奥运村。快要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她发现走廊尽头有道人影在那里来回走xe863;。 在衡玉出声询问前,对方先一步发出声音:“奚副部长??你?还?没睡?” 从声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封逸凡。 衡玉问:“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吗?” 封逸凡抬手挠了挠头,讪笑道:“就睡了就睡了,我今天早上?从苏联那边学到了一个战术,我记忆力不太好,得先复习一下再睡,不然明天起床就要忘得差不多了。” 衡玉没劝他。 想也知道肯定劝不xe863;。 “练完了就好好休息,竞技状态很重?要。” 封逸凡露出灿烂的笑容。 黑暗里,他的笑容熠熠生?辉:“我知道了。” 紧张的等待中,男子?两百米短跑比赛最先开始。今天只有这一场比赛,所以华国代?表团的众人抽出时间站在场外,为他们的参赛选手加油。但很遗憾的是,没有经过特殊培训的华国选手在起跑时就慢了一拍,哪怕他后面拼尽全力追赶,后面还?是以零点零几秒之差惜败,没有能够出线挺进半决赛。 裁判宣布成绩时,华国选手直接就痛苦地弯下腰,捂着嘴失声哭起来。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陪伴,一个人默默低头离开田径场。 衡玉举起相机对准他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按下快门键。 也许每位运xe863;员希望的,都?是被镜头记录下他们意气风发的时刻,而不是这种黯然的时刻。 但很可惜的是,比赛场上?的赢家只能有一个,更多的运xe863;员都?必须要默默舔舐失望与黯然。 华国代?表团还?没有完 全消化开局失利的难受,篮球赛小组赛就开始了。 华国篮球队在小组赛第一轮就遭遇到q国篮球队。 q国篮球队作为上?一届奥运会的冠军,对华国篮球队来说是难以力敌的对手。他们那远远领先的篮球技术,打得华国篮球队目不暇接,反应永远慢了几拍。 衡玉坐在观众席上?,陆陆续续听?到了喝倒彩的声音。 很显然,坐在她身边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封逸凡他们纷纷扭头四?处张望,似乎是想要找到这种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然而,随着华国篮球队的体力越来越跟不上?,他们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大,喝倒彩的声音几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场上?的华国篮球队员似乎有些茫然,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在球场上?追逐着,同时也茫然张望着。 “加油啊!坚持完整场比赛!”封逸凡受不了了,他一把从椅子?上?瞪起来,两只手挡在嘴前,高声大喊,“加油!华国篮球队加油啊!” “加油!”代?表团的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大喊出声。 但是他们的加油声被满场的喝倒彩声、或者是对q国篮球队的欢呼声压住,渺小得就像是海中一叶扁舟。 随着裁判吹哨,篮球比赛彻底宣告结束。 一听?到吹哨声,衡玉快速起身,迎向那些从球场上?退下来的运xe863;员们。代?表团的其他人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衡玉一块儿冲出去?。 运xe863;员们满脸都?是汗水,年轻的脸上?带着几乎能将他们压垮的痛苦。 十?二比七十?六的巨大比分。 他们不仅输得惨,还?输得那么狼狈、那么没有风度。 一切都?是那么糟糕。 “这只是第一轮比赛。”衡玉主?xe863;伸手拥抱他们,“如果你?们把信心都?输没了,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有人强压着哭腔道:“我们……可是我们跟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封逸凡突然懊恼地喊了一句,引得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他有些烦躁地踢了踢虚空。 “差距,差距,我当然知道差距很明显啊!但真?的赢不了吗……真?的,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吗……” 这句话,他像 是在问篮球队员,又像是在问自己。 再也按捺不住,封逸凡猛地转身,往篮球场出口方向跑。 “队长?!” 衡玉无奈,指着足球队里与封逸凡关系最好的队员:“你?追上?去?。”这才重?新看向那些篮球运xe863;员。 他们刚刚被封逸凡吼懵了,那些沮丧的情绪也压下去?了不少。现在每个人都?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束着手站在那里,安静等待着衡玉的批评。 衡玉没有批评他们。 她接过一大包毛巾,一条一条抽出来甩给他们:“擦干汗,不要感冒了,后面还?有很多场比赛在等着你?们。” 是的,后面还?有很多场比赛。 如果赢不了,至少要学会接受失败,然后从失败中获得些什?么。 衡玉相信,他们如果能够成功熬过这一程,终会成为华国体育的基石。 七月二十?五日,足球赛小组赛开始。 封逸凡领着队员们上?场,以零比四?惨烈失败。 裁判宣告结果时,封逸凡低着头,没有说话、没有抱怨,只是在离开足球场后问衡玉要了纸和笔,认真?做着比赛的分析。 七月二十?六日,篮球小组赛第二轮比赛开始,华国篮球队惨败。 七月二十?六日,足球小组赛第二轮比赛开始,华国足球队惨败。 同日,华国运xe863;员在女子?100米仰泳里失利。 在这两天时间里,衡玉成功与芬兰外交部达成共识,芬兰愿意对华国打开一个口子?,与华国进行?小规模的贸易往来。但是这份喜悦在看到运xe863;员们时,又彻底消散无踪。 七月二十?七日,篮球队再次失利,无缘出线小组赛。 现在,华国代?表队就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赛。 如果这场比赛再次失利,他们就要提前告别赫尔辛基奥运会。 ——以全员失利的结果告别。 “放开去?踢吧,最后一场比赛,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 衡玉扭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封逸凡。 他那张俊秀的娃娃脸,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憔悴了许多,素来明朗的眉眼也黯淡得令人难受。 他正在琢磨着下午的战术安排,听?到衡玉的话,封逸凡迟钝了片刻,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衡玉又问:“要去?吃饭吗?” 封逸凡摆手:“我没有胃口,你?们先过去?吧。” 衡玉也没勉强他。在足球比赛方面,她只是一个外行?人,能做的就是为封逸凡他们打理后勤,而不是以一个外行?人的身份去?插手内行?的决策。 她独自一人走出封闭的篮球场,远离那些闹腾的欢呼声。 那些欢呼声是属于胜利者的,不是属于他们的。 【零,我们会赢的吧……】系统咬着手绢,情绪失落,似乎随时都?要嘤嘤嘤哭出来。 衡玉仰头,凝望着这片蔚蓝的天空:“无论赢还?是输,他们为国出征,都?是无冕之王。只是……我们所有人,都?是希望能够赢一回的。” 国内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他们回去?。 如果能带着胜利回去?,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晒了会儿太阳,衡玉重?新恢复平静,她走去?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直接绕去?足球场,等着下午的比赛开始。 “大家都?到了?”衡玉一进足球场,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容,忍不住轻笑了下。 众人用力点头。 封逸凡也朝衡玉点了点头,又默默低下头,站在角落活xe863;身体。 “喝口水吧。”衡玉拧开水瓶,将它递给封逸凡。 封逸凡接过喝了一口,轻声道了句谢,又继续活xe863;着身体。 没有等多久,裁判到来,对手a国进场。 a国是欧盟成员国,这里算是它们的半个主?场,所以a国队才一出现,足球场四?面八方顿时传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观众们激xe863;,观众们沸腾。 他们好像已经确定a国会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他们好像已经确定a国会以小组赛第一的成绩出线。 这种对a国队的强大信任,来源于a国队这些年取得的战绩,也来源于华国队实在太羸弱,没有人觉得华国队能给a国队造成狙击。 衡玉听?到这些欢呼声,喝了两口水,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水瓶。 她朝足球队队员们鼓掌:“加油,华国的几亿百姓在故土等着你?们。” “好!”封逸凡回以坚定一笑,他和他的队员们一一击掌,最后走到衡玉的面前。 衡玉举起右手。 封逸凡用力一击。 两人对视,封逸凡伸了个懒腰:“我们上?场了。” 他转过身,走到队伍最前列,右手握拳高举过头顶,身穿华国代?表队队服,在满场不属于他们的欢呼声中往足球场中央走去?,步伐坚毅有力,替华国代?表团进行?最后的背水一战。 其他十?名队员学着他高举右手。 “胜利属于a国!” 观众席上?的观众们高喊。 “胜利属于华国!” 封逸凡咬着牙,用中文高喊。 “胜利属于华国!” 身后,衡玉坚定回应。 她举起相机,对着这些年轻人的背影按下快门键。 很快,两队队员齐聚赛场。 随着裁判发令,本次比赛正式开始。 这些天里,封逸凡就像是块海绵一样,一直在努力汲取养分,迅速在失败和痛苦中成长?。为了今天这一场比赛,他很早之前就在思考战术,并且早就与队友们沟通过。 比赛一开始,他们迅速摆开队形。 凭着这个由封逸凡想出来的战术,他们在和a国队交锋上?时,并没有再像前两次比赛一样迅速出现溃败,而是勉强稳住了脚跟。 但…… 也只是勉强。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追赶得很吃力、防守得很吃力,哪怕他们没有出现溃败,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有任何一个人的体力跟不上?,这个战术体系就再也运转不起来。 上?半场才刚开始十?几分钟,封逸凡已经累得满头汗水。 咸腻的汗水从他眼角滑落,刺得他眼角微微发疼。 “稳住!” 封逸凡气喘吁吁。 不知道这句话是冲着与他擦肩而过的队友说的,还?是他在用这句话提醒自己。 “一定要稳住!” 足球场上?分秒必争,足球场下,衡玉等人却觉得分秒难熬。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很快,上?半场只剩下最后五分钟。 华国队虽然没有完成射门拿到分数,但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之下,a国队也没有成功完成过射门,双方都?是零分。 比起前两场比赛,也许这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了,但这对封逸凡来说,不够,还?是不够。作为队伍的主?攻手,作为队伍的队长?,他想要进 90、与国诉情衷22 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之?前, 封逸凡低下头,将额头靠在球场上,姿势仿佛是在亲吻它?,也像是在告别它?。 衡玉用照相机忠实记录下这一幕。 “队长, 你一定不会?出事?的……”队员红着眼睛, 他们在这短短一天里经历了人生的种种情绪,既激xe863;狂喜又委屈落泪, 既骄傲又不甘。 封逸凡强行忍住密密麻麻的疼痛, 抽着气出声宽慰他们:“没事?没事?, 我啊, 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听啊, 满场的观众都在为了他们欢呼、为了他们呐喊。 封逸凡闭上眼感?受着这一切。 这种胜利的喜悦, 真是让人如饥似渴。 封逸凡的初步检查结果并不乐观,像是撕裂拉伤这种伤势,严重的足以毁掉一个运xe863;员的职业生涯。 所以在跟医生沟通过?后,封逸凡被转移到了医院总部,后续还要做更?细致的检查。 他的伤势为华国代表团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衡玉暂时顾不得宽慰他们, 她正在阅读医生开的检查报告。 【零, 你能帮封逸凡重新站到球场上吗?】系统咬着手绢的力度更?重了, 这场胜利如果是用一位优秀运xe863;员的职业生涯来换取, 那?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衡玉沉默几秒,又将检查报告看了一遍:“如果后续恢复良好的话, 我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不会?太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系统听懂了她话中的未竟之?意:【他还那?么年轻,前途光明,为了这场胜利值得吗?】 “可是你别忘了,这场胜利, 中华民族期待了整整一百年。至于值不值得……这个问?题还是去问?封逸凡本?人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封逸凡才能告诉系统。 《芬兰体育日报》是报道?奥运会?进程的最权威的报纸,他们每天都要出一份报纸,来跟进奥运会?的进程。 芬兰当地时间下午六点,记者们将今天奥运赛场上发生的事?情全部汇总到杂志社总部,等着主编决定要对哪一个内容大写特写。 “篮球队小组赛结束了。” “射击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要我说,苏联这边统治了游泳 比赛,几乎把各项游泳比赛的金牌都包揽了,这件事?是今天最令人激xe863;的事?情。” 《芬兰体育日报》的主编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恰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他轻笑了下,幽默道?:“几乎全部包揽吗?那?真是厉害。但?我觉得最激xe863;人心的事?情,是落后者的绝地反击。” “今天那?场足球比赛,华国运xe863;员明明看不到任何赢的希望,但?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成就了凡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的天,他们在比赛开始前一定曾被上帝祝福过?。” 比起讴歌那?些荣光,华国那?场足球比赛更?能展示运xe863;员的风采,更?能展示体育竞技精神。 第?二天早上,《芬兰体育日报》最新一期报纸发行。 华国外交部部员每天都会?买这份报纸,今天早上,他吃完早餐后溜达出门,顺手买下报纸,才刚把报纸展开,看到报纸头版头条,他瞳孔猛地睁大,飞快往住的地方跑回去。 认真看完报纸,衡玉勾唇:“《芬兰体育日报》的记者们很有眼光。” “不仅仅是《芬兰体育日报》……”代表团的其他人激xe863;得险些要晕厥过?去,“《芬兰时报》,《欧洲日报》,好几个权威报刊都在报纸上提到了这件事?。天呐,《欧洲日报》还是在全欧洲发行的,这不就意味着我们的事?迹会?被全欧洲的人都知道??” 他们实在太高兴了,一个个都说自己要留念,于是众人结伴出门,把所有提到了华国的报刊都买全了。去探望封逸凡时,还把这些报纸一块儿拿去给他,让他也跟着高兴。要不是有他做了那?么重大的个人牺牲,他们也不会?得到这么盛大的褒奖。 布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封逸凡躺在病床上。 窗帘大开,温暖的阳光从窗外争先恐后钻进来,懒洋洋洒在他身上,照亮他俊秀而苍白的容貌。 他安静躺了一会?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抚摸右腿。 他刚刚已经从医生那?里得知了自己的伤势。 所以他的职业生涯……真的只能有这么一场胜利吗? 封逸凡疲倦地紧闭双眼。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封逸凡连忙抬手 抹了把脸,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愁绪:“请进。” 衡玉抱着鲜花提着水果推门走进来,一个记者打扮的中年男人跟在她的身后,笑着向封逸凡打招呼。 封逸凡回以一笑,但?是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奚副部长,这位是……” 衡玉找了个花瓶,将那?捧鲜花插进里面。 “《欧洲日报》的记者,他是专门过?来采访你的。” 因为封逸凡不懂英语,他们两人的交流由衡玉代为翻译。 前面的问?题都比较中规中矩,在采访临近尾声时,《欧洲日报》的记者温声问?道?:“请问?在踢出最后一球之?前,你察觉到右腿的不适了吗?” 听完衡玉的翻译,封逸凡神色郑重坚毅:“其实早在下半场刚开始时,我就注意到右腿出现的小状况。踢出最后一球的时候,我已经有预感?这个行为会?赌上我的整场职业生涯。” 《欧洲日报》的记者肃然起敬:“那?你会?后悔吗?踢出那?一球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封逸凡眨了眨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怯懦:“后悔啊。” “我要跟你说一点儿也不后悔,那?绝对是骗人的,我还没高尚到这种地步。” 封逸凡面对着镜头,有些吃力地挪xe863;那?条瘸了的腿,笑容灿烂明媚。 “但?是——” “不踢出那?一球,我会?后悔一辈子;踢出那?一球,我也后悔一辈子。前者会?活得方便些,但?后者能让我活得心安。人这一辈子,就怕自己没办法?心安,所以踢出那?一球,我是没有任何遗憾的。” “至于你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什么也没想,哪来的那?个时间想啊。”封逸凡扭头去看衡玉,朝她咧嘴一笑,“我就只想进球,仅此而已。” 想到下半场临上场前,自己曾对封逸凡说过?的话,衡玉抿唇轻笑,向《欧洲日报》的记者翻译起这番话。 记者越发震撼。 他似乎是来了很多灵感?,飞快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第?二天,《欧洲日报》最新一期刊登。 报纸头版——【他们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配图——封逸凡身披华国国旗,半跪在地上用力微笑。 报纸正文?里 ,记者和?封逸凡的最后一番对话全部都写在上面。 正文?最后一段,记者宣称:“他们让世界看到了华国,他们身披国旗,为国征战,哪怕小组赛未能出线,亦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八月三日,本?届赫尔辛基奥运会?完美落幕。因为封逸凡还不能下地走xe863;,暂时由其他人举着五星红旗绕场行走,代表华国参加奥运会?闭幕式。 23书网p;xe23书网p;xe863;员进行了友谊赛,双方在体育技术方面进行了深切的交流。 而且菲律宾、a国等几个国家的运xe23书网p;xe23书网p;xe23书网p;xe863;员进行交流。 由于封逸凡他们的出色表现,‘体育外交’这项外交政策比衡玉预想的还要顺利。 八月八日,华国代表团离开赫尔辛基,启程回国,这场奥运会?之?行圆满结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大概就是封逸凡现在还坐在轮椅上,短时间内都要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回到西郊机场当天,北平正是下午,外面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衡玉穿着代表团的衣服,打着伞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他人跟随着她一块儿从下机地点跑进机场。 就在他们进入机场的那?一刻—— 无数的闪光灯。 无数的鲜花横幅 以及无数的尖叫。 机场广播及时地播放起《义勇军进行曲》这首歌,给这些为国征战的无冕英雄加冕。 外交部长任书双就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他穿着整整齐齐的中山装,最先走到衡玉面前,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了不起。”又向旁边走过?去,与?代表团的每一位成员都握了手。 接连几天,国内各大权威报刊都在宣传赫尔辛基奥运会?的消息,盛赞着代表团取得的荣光。但?是高兴过?后,外交部和?体育部也要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要怎么安置封逸凡。 “上海医院的条件更?有利于你进行复健。你这条腿是为国家废掉的,复健需要的所有费用都会?由国家来负担,以后每个月国家还会?给你发放补贴金。”封逸凡现在就住在招待所里,衡玉过?来探望他时,顺便把外交部和?体育部对他 的安置想法?告诉他。 封逸凡挠挠头:“啊,复健费用这个我肯定不会?拒绝,因为我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去做复健。但?是补贴金这个就不用了,我又不是干不xe863;活了,自己赚的钱肯定够养活自己,不劳烦国家帮忙了。” “你觉得国家能让英雄心寒吗?你知道?自己创造了什么壮举吗?”衡玉笑着调侃一句,又正色道?,“你接下来一年可能都要在上海做复健,我会?派人帮你打点好一切。” “奚副部长这是要xe863;用特权吗?”封逸凡也调侃回去。 “这个特权是领导要给你的,我只是在按照命令办事?。”衡玉回道?,又问?起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工作?。 封逸凡回答得毫不迟疑:“我想去体育学校里面工作?,如果能做跟足球有关的工作?就更?好了。” 他出身于一个农村家庭,在家里是老二,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受到父母的忽略。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与?足球结缘,也许他现在正在地里刨粮食。足球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哪怕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重返足球赛场,封逸凡也希望自己不要离足球太远。 衡玉声音放缓,娓娓说道?:“北平体育学院打算扩招老师,以你的实力,复健好之?后想进里面当一名老师不难。” “老师……”封逸凡眼睛一亮,又有些紧张地拽了拽被角,“我字都不认识几个,也有资格当老师吗?” “可以啊,你是去教他们踢足球的,不是去教他们读书写字的。不过?我觉得在上海复健时,你可以趁机学习读书写字,多学些东西绝对有益无害。” 封逸凡眼里的火瞬间烧了起来。 奚副部长说得对。 告别了足球赛场的确很遗憾,但?他的人生依旧有无数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先鞠一躬,在作者有话说里跟大家请个假—— 【210-217号请假休息】 原本是想完结这个故事再请假的,避免大家等太久,但是这个世界讲述的是一辈人和一辈人之间的传承,按照我的大纲来,它的确没办法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完结。 所以我决定在写完赫尔辛基奥运会后请假休息,回来之后再开启在戈壁滩里造原|子|弹的篇章。期间可能会修文捉虫,但是不会更新。 再鞠一躬,顺便预祝新年快乐。 lt;p/ 第91章 与国诉情衷23 本次赫尔辛基之行, 衡玉与芬兰、A国等几个国家的官员进行多次接触,双方在许多方面达成共识。这些国家愿意与华国在几项轻工业领域开展交流和贸易往来。资本主义国家对华国进行的外交和经济封锁,成功被凿开一道口子。 除了抽空去探望封逸凡外, 其他时间衡玉都常驻在外交部里。 八月底,封逸凡在队友的陪伴下乘坐火车赶去上海, 接受进一步的复健治疗。 他们离开那一天,就和刚从赫尔辛基赶回北平时一样, 天地间下着淅淅沥沥的碎雨。但不同的是,回来那时,机场里万人迎接他们;现在离开,火车站里就只有旧友相送。 封逸凡似乎没有落差感, 从进火车站起,就一直安静坐在轮椅上,侧耳听着嘈杂雨声。 突然,火车的鸣笛声伴着雨声送进他的耳朵里。 封逸凡神情轻松:“火车到站了。” 衡玉将她准备的礼物递给封逸凡。 封逸凡没有接:“奚副部长,你也太客气了。这些天我一直承蒙你的照料,怎么着也得是我送你礼物。” 无论是在赫尔辛基,还是回国以后, 他都多承蒙奚副部长的关照。也许很多事情对她来说是出于职责, 是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是帮了大忙。只不过他这些天都住在招待所里静养,没来得及为她准备什么厚礼。 衡玉干脆把礼物递给封逸凡的队友, 让队友帮他收着:“我什么都不缺, 倒是你, 上海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花销也大, 手上那点抚恤金还是好好留着, 别乱花。” 队友已经收下了礼物,封逸凡不好再拒绝,他伸出手,与衡玉拥抱告别。 很多地方都传来催促上火车的声音,封逸凡松开了手,侧头凝视那绵密的雨帘,没让人看见他惆怅的神情。 “奚副部长,在赫尔辛基时你告诉我,我们这一辈运动员存在的意义,可能不是拿来争夺荣耀的。我们存在的意义,可能只是为了给下一辈运动员铺路。” “当时我年轻气盛,心存不甘,觉得大好前程正在前方。这些天躺在床上细想,发觉你才是对的。”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突然变得强大起来的。 要想在一个领域实现赶超,哪里是容易的事情,这需要掌握无数的数据、需要无数人为此不断努力,更需要付出漫长的时间。 然而对运动员来说,时间就是最残忍的存在。老将研究出了属于自己的进攻防守方法、研究透了对手的进攻防守方法,但是这一切,只能教给后辈,让他们代替自己在足球场上呈现,让他们连同自己那一份荣耀一块儿争取。 封逸凡垂下头,多日没有剪过的头发从额前散落下来,形成一道淡淡阴影,衬得他的身影有几分落寞。 衡玉:“会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吗?” “不。”封逸凡勾起唇角,玩笑道,“华国体育要进步,总要有先行者。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既然总要有人做先行者,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们这些做运动员的,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输给时间,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吗?” 火车上又传来催促声,鸣笛声嘈杂而难听。 丢下这番话,封逸凡没有再等衡玉给出回应,默默推着轮椅,在队友的帮助下登上火车。 才刚在自己的位置坐好,火车裹挟着一地细碎泥水,扬长而去。 封逸凡坐在位置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队友把衡玉的礼物递给他,他才怔怔回神。 迟疑片刻,封逸凡低头,打开衡玉送他的礼物。 ——是几本启蒙用的书籍。 书籍扉页里夹着崭新的一百块,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是抓拍的。 他站在升旗台边,站在五星红旗底下,笑容热烈。 一如赫尔辛基的这个夏天。 下了黄包车,衡玉撑着油纸伞走进巷子里,一路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前。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用钥匙打开已经积灰的信箱。 不出意外,里面躺着几封信。 衡玉将这些信都取出来,重新锁上信箱。 走进书房,衡玉用搪瓷杯给自己冲了杯糖水,边喝着水,边翻看起这几封信。 有两封信是她姑姑奚露白从M国寄来的,一封信是好友李碧曼从玉门油田那边寄过来的。 衡玉先翻看起奚露白的信。 在第一封信里,奚露白主要是问候了衡玉的身体、介绍了自己在M国的现况。得知奚露白身体无忧,还实现了升职加薪,衡玉不由一笑。 而第二封信里面,放着的是一张两万美金的汇款单和一张纸条。 【我的工资又涨了不少,这笔闲钱与其留在银行,还是拿来捐给志愿军吧——姑姑】 这笔钱,有一半是衡玉在离开M国之前特意存到奚露白账户里面的,另一半应该就是奚露白自己的积蓄。 盯着汇款单看了一会儿,衡玉轻叹一声,妥善收好汇款单,拆开最后一封信。 上回,衡玉在给李碧曼的信中提到了一些粗浅的可以提高产油量的方法,这回李碧曼给她回信,信里面激动表示她提出的方法很有用,而且油田专家们受到她的启发,又做了一番改动,现在玉门油田的产油量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提高。 但是激动过后,李碧曼笔锋一转,聊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常年近距离接触石油给我的身体带来极大负担,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要一口气呼吸不上来倒下去,这个月晕眩了两次,老师他们都建议我暂时离开油田养病,但我拒绝了他们。在油田这里待了几年时间,谁身上没点小毛病?希望你在北平那边一切安好。——曼】 看到信纸上的最后一段话,衡玉忍不住拧起眉来。 碧曼的病是呼吸道出了问题,还是常年积劳成疾? 记忆中的李碧曼还是那个腼腆少言的姑娘,衡玉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取出信纸,握着钢笔给两人写回信。写完回信,她踩着自行车赶去邮局寄信,顺便给李碧曼寄了一些补身体的东西。 寄好东西,时间还早,衡玉拎着她托人买的麦乳精,再次踩着自行车去了物理研究所。 衡玉时不时就来物理研究所找郭弘义请教问题,而且她对核物理的理解,基本都是从郭弘义那里学来的,所以也算半个物理研究所的人。 守门的大爷让她过来做登记,在她做登记时,亲切说道:“好久没来了吧。” “对,我最近出国公干,才刚回国不久。” 做好登记,衡玉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里。 同样师承郭弘义的师兄陆帆正在院子里溜达。衡玉和他打了个招呼,问:“先生在忙吗?” “先生他正在屋里抽查功课,你坐会儿,先生应该就要忙完了。”师兄陆帆笑着答道。 衡玉应了声好,也没拘谨,坐到树底下的石凳纳凉,顺便拆了包巧克力递给对方,请他吃上几颗。 “巧克力,这可是稀罕玩意。”大家都熟了,陆帆也没客气,从包装袋里抽出一颗巧克力,拆开包装后送进嘴里,刚想和衡玉闲聊两句,余光扫见抱着书本从平房里走出来的郭弘义,陆帆下意识缩了缩头,“衡玉,先生出来了,你去跟先生打招呼吧,我得赶紧去忙了,免得先生又说我偷懒。” 目送着陆帆灰溜溜离开,衡玉哭笑不得。 郭弘义在生活中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涉及到学术,素来端凝。 对于越看重的学生,他的要求越高,也难怪陆帆一看到他就怂。 “先生,我来看您了。”衡玉起身,笑着迎向郭弘义。 郭弘义刚刚抽查几个学生的功课,因为察觉到这几个学生对功课不够上心,郭弘义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走出房子时脸都是板着的。不过这种严肃,在看到衡玉后彻底消散。 “这人就是不经念叨,我上午还说你这孩子好久没来物理研究所了,正琢磨着今晚去你家看看你,你就先过来了。” 他青年时丧偶,因为和妻子青梅竹马感情极佳,这些年郭弘义从未产生过续弦的想法,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以前他把衡玉当普通学生,教她核物理知识也是想给国家培养核物理人才。但是这些年,衡玉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记挂着他,逢年过节都会记得来探望他,郭弘义基本是把她当自己半个女儿看的。 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过衡玉,突然瞧见她的身影,郭弘义哪里还会板着脸。 郭弘义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桌面:“你师兄也是糊涂,怎么连杯水都没给你倒。” 衡玉为陆帆兄解释一句:“这是师兄不拿我当外人。我时常来物理研究所玩,要是渴了,会自己去倒水喝的。” 知道她不渴,郭弘义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报纸我都看了,在芬兰一切都好吗?” “很不错,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家最舒服。” 郭弘义笑:“可不是吗。” 衡玉走到自行车边,取走她放在车篮里的袋子。 她先是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表。 产自瑞士,是她在赫尔辛基时买下来的。 郭弘义手上那块表用了十几年,表盘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她逛商场时正好看到这款手表,见价格也不算很贵,就当场买了下来。 这款表很符合郭弘义的审美,他一入手就爱不释手起来,但嘴里还是没忍住念叨:“这表很贵吧,你这孩子手里有闲钱就存起来,别老给我们买这些东西。” “不贵不贵。要是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肯定不买。” 衡玉说着,又继续从袋子里掏出麦乳精、白糖、咖啡,这些在现在都是稀罕物,尤其是麦乳精。 “我估摸着上回给您买的麦乳精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又托人给您买了一罐。您身体虚弱,每天喝上一杯麦乳精也让人放心。” 这身体虚弱也不是什么病。 主要是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造成的。 郭弘义身为原|子|核项目的领头人,劳累和压力大是必然的,衡玉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补补他的身体。 看着那罐麦乳精,郭弘义摇头,坚决道:“手表我就收下了,但是这罐麦乳精你拿回去自己喝吧,你上回给我的还剩半罐。” “我那也有一罐。”衡玉也很坚决,“反正这罐就留在物理研究所了,您要是不想喝,拿去送人也行,我是不会再拿回去的。” 郭弘义心底温暖:“麦乳精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就是你才舍得随随便便送人。行,这罐也留在我这吧,不过这些已经够我喝很久了,下回你要是再托人买到麦乳精,就自己留着,多想想自己。” 闲聊两句,郭弘义抽查起衡玉的功课,又为她解答了两点困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郭弘义让衡玉留在研究所里吃晚饭,顺便与她聊起朝鲜战场那边的局势。 志愿军已经奔赴朝鲜战场近两年时间。 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他们以血肉之躯顽强抵挡,靠着惨烈而重大的牺牲来换取胜利。 “M国那边原本想迅速结束这场战争,但现在,这场战争生生拖了两年时间还没结束。明年又要到了M国总|统大选之年,现任M国总|统因为朝鲜战场的失利,被政敌不断攻击,他如果想要再次连任总统一职,肯定要尽快结束朝鲜那边的战争。” 衡玉推测道:“不出两个月,M国军队肯定要发动大规模的攻击。只要我们的志愿军能够挡住这次攻击,并且进行反攻重创敌人,M国那边肯定会主动提出签署停战协议。” 郭弘义闻言精神一振,但很快,他又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这是M国军队最后的进攻,他们肯定会调动各种精锐武器,想要挡住敌人的进攻并顺势反攻,哪里是容易的事。” 衡玉神色也很凝重:“是的。”她苦笑,“以M国那位总统的德行,我们华国怕是又要经历一次核恐吓了。” 华国遭遇的第一次核恐吓,也出自M国那位总统的手笔。 这样的霸权主义,真是令人深恶痛绝。 “……又是核恐吓吗?”郭弘义幽幽长叹,“没有原|子|弹,我们国家就站不稳啊。” 现在是核恐吓,后面M国这些有核国家会不会对华国实行核制裁,不允许华国再进行任何核试验?到时候没有原|子|核在手,只要M国想,M国随时都能对华国进行核恐吓,那不仅是他们这一辈人,连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会一直活在原|子|核的阴影底下。 谁也不知道留给华国的时间还有多少,所以他们必须快点、再快一点。 战统部那边,也得出了和衡玉一样的结论——朝鲜战场的最关键一战,就要到来了。 休假结束,衡玉回到经济部工作,顺便把汇款单带去给谢铢。 谢铢坐在办公室里,满脸喜色,瞧见那张汇款单,他脸上的喜色更浓重几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好事都一桩桩来了。” 衡玉顺着他的话问:“部长,还有什么好事?” 谢铢喜上眉梢:“就朝鲜战场那边,我们志愿军打得非常好!现在苏联越来越看重我们这个合作伙伴,领导去和苏联谈合作时腰杆子都是挺直的,谈判进展很顺利。” 衡玉跟着谢铢轻笑了笑,但想到这背后的牺牲,她又觉得沉重,脸上的笑不自觉淡了下来。 谢铢没察觉到她的异常,他有些激动地在屋子里转圈:“这样的作战里掌握制空权非常重要,你说要不要给士兵们再买上一架飞机?” 衡玉没有扫兴:“买飞机不是小事,您可以联系上志愿军司令,与他沟通沟通。” 谢铢笑了下,自嘲:“说得也是,我还是太激动了点,不沉稳。”才刚说完自己不沉稳,谢铢又火急火燎地往外走,“我现在就托人联系他们。前线情况复杂,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顺利跟志愿军那边联系上。” 目送着谢铢离开,衡玉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火急火燎往外走。就要入冬了,别的不说,她起码得跟部员清点下棉衣数量。 两天后,谢铢成功得到志愿军方面的答复——不用买飞机和坦克这些重型武器,火炮倒是可以多来些。 看着这条答复,谢铢拧紧眉心。 制空权多重要啊,为什么不买飞机? “以我们的财力,最多只能再买上两架飞机。这些数量放在M国军队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就算多了这两架飞机……也抢不回对空中的控制权。所以还不如完全放弃,把钱都花在刀刃上。”衡玉第一时间想通了这个决定背后的含义。 听完衡玉的解释,谢铢的眉心没有舒展,反而越拧越紧。许久,他摘下眼镜,有些疲倦地用手支着额头:“你说得对,钱还是得花在刀刃上啊。” 为了筹备这场关键战役,战统部再次开了场会,将几大重要部门的部长、副部长都请了过去,与他们在后勤等方面达成共识。 衡玉身为经济部副部长,自然也要出席。 持续一天的会议结束,几大部门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 十月十四日,后勤部筹备的第二批物资才刚送到志愿军的手里,以M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集结了六万军队,出动一百多辆坦克、三百多门大炮、三千多架飞机,以志愿军驻扎的上甘岭阵地作为突破口,对上甘岭发动了猛烈的轰击。 上甘岭只有不到四平方公里大,完全经不起这样猛烈而密集的炮火轰炸。被迫无奈之下,士兵们急匆匆退到地下防御坑道。好在之前已经接到司令部的通知,士兵们已经把绝大多数物资都转移到了地下,不然这一回他们的损失绝对会相当惨重。 在失去联系之前,驻守在上甘岭的连队向司令部发出绝笔电报。 【请师座放心,只要我连队仍存一人,人在阵地便在;如若阵地失守,我连队所有英灵预祝师部胜利】 某处营地里,赵南松大步流星,掀开营帐帘走进里面。 他裹着厚重的军用棉袄,棉袄上面沾了不少泥泞,皮肤粗糙而黝黑,脸上沾着星星点点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 营帐里有一台专门用来联络的电台,电报员坐在电台边,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赵南松连忙追问道:“什么情况?现在联系到上甘岭那边了吗?” “团长……”电报员抽空抬手擦了擦汗,“还是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上甘岭那边的炮火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天,干他娘的,M国那些人还真是有钱。”素来儒雅的赵南松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狠狠捶了下桌子。 沉默几秒,他咬着牙,用力咽了口唾沫。 “不行,你去联系司令部,就说我们连请求作为先锋增援上甘岭。M国军队选了那里做突破口,那我们就在那里与他们殊死搏斗!” “退不了,那就不退了。钢铁洪流算什么,军人杀身成仁,只要我军豁得出去,敢用胸膛去堵住敌人的枪口,我就不相信我们不能再次创造奇迹。” 他们没有M国那样优良的装备,但是他们身为华国军人的荣誉感和使命感,早已在一次次的战役里锤炼出来。 想到这,赵南松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下来。 他再次对电报员说:“发报。” 双方军队不断往这个不到四平方公里大的地方增派兵力,在这里展开殊死搏斗。 志愿军没有优良的装备,又因为战火不断轰炸,后方的人很难将粮草弹药送到前线,绝大多数时候志愿军们都得不到充足的后勤补给。然而,就是在这样缺水缺粮缺弹药的情况下,志愿军们以血肉之躯吹响反击的冲锋号。 M国有钢铁洪流,他们有钢铁意志。靠着坚毅的毅力、绝佳的战术安排,这场史无前例的战役,也迎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结果。 这场战役没过多久,M国总统再次站出来,对华国进行核恐吓,但华国领导笃定对方是在虚张声势,丝毫不为所动。果然,M国很快撑不住了,主动提出停战请求,撤兵离开朝鲜。 全世界都被这样的结果震惊了! 哪怕是衡玉有所预料,也被这个结果深深震撼。 她在M国待过,也在华国待过,正因为了解这两个国家间的巨大差距,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不可思议。 ——志愿军用血肉之躯,战胜了M国的钢铁洪流。 ——积贫交弱百年、丧权辱国百年的华国,战胜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这其中承载了多少光辉,就铭刻了多少惨烈。 一个国家的尊严不是靠说的,不是靠祈求怜悯得到,而是要切切实实用拳头打出来。这场持续了两年时间的抗美援朝战争,打出了气魄胆魄,战出了军威国威,彻底击溃了西方国家觉得华国是‘东亚病夫’的论调,说是立国之战也绝对不为过。 胜利的消息在北平传开当天,整个城市张灯结彩,火红的横幅挂满大街小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得人又哭又笑,穿着朴素的男人和女人在街上行走,小孩子的欢笑声不断。 华国市面上所有的报纸,都在以最华丽、最宏大的笔调盛赞这场战役的结果,缅怀在这场战役中牺牲的英雄。 即使是对华国心存敌意与偏见的一些西方国家,也都正面赞扬了这一场战役——在这样的奇迹和伟大面前,他们愿意暂时放下敌意与偏见。 翻看完身边的所有报纸,经济部长谢铢脱下被雾气侵染的眼镜,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 沉默许久,他朝衡玉轻笑:“我从未有一刻这么深信,我们民族的崛起复兴之路,再也没有一个国家能够阻拦。” 从义无反顾回国的留学生,再到赫尔辛基那场球赛,乃至这场立国之战。 这些聪明的‘傻子’一直在重塑中华民族的脊梁。 只要有这些人在挺直腰杆,中华民族就永远也打不垮、击不溃。 第92章 与国诉情衷24 胜利的狂欢过后, 需要面对的还有惨烈的牺牲。 经济部需要给牺牲战士制定抚恤金规格。 这个任务落在了衡玉的手里。 于是她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阵亡名单。 刚从朝鲜战场送回来的。 很厚。 萦绕着浓重墨水味的纸页间,仿佛还夹着枪林弹雨的血腥味。 她粗粗一扫,在第一页末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721连连长, 赵南松。 卧伏草地,弹尽援绝, 率全连抢夺高地十二次,中弹身亡。 一级战斗英雄。 “赵先生是我回国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衡玉放轻了声音, 不知道是在对系统说,还是在对递给她阵亡名单的部员说。 部员极力克制,肩膀仍然微微颤抖。 明媚慵懒的春光从外面斜照入户,映照出空气中飘动的浮尘。衡玉盯着落在她手背的春光:“名单就放在我这里吧, 我会先粗列出抚恤金的规格,到时候呈递给部长他们审批。你退出去忙其他事情吧。” 坐回椅子上,衡玉安静翻看着名单,沉默阅读着名单上全然陌生的名字。 一万六千个名字。 里面有不少人重了名字,有不少人的名字很朴素,有不少人的名字极具诗意。 系统陪着她一块儿阅读,才看了几页, 就哭得稀里哗啦起来。 【我们不是给前线筹备了非常多物资吗?后勤部不是为了让志愿军们吃上一口新鲜的水果, 于是想办法筹集到了一万个苹果送到朝鲜了吗?为什么他们一整个连队大几十个人只分到了一个苹果……】系统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道。 衡玉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温声安抚它:“几千架飞机没日没夜的轰炸上甘岭, 再多的物资也送不上去。那一个苹果, 也是拼了全力才被送到士兵手里的。” 系统的话越来越哽咽:【几十个人吃一个苹果……转了一圈下来, 最后居然还能剩下半个苹果, 他们真的能尝到苹果的味道吗……到了最后他们全连几乎都牺牲了, 牺牲之前连苹果都不能吃个够……】 “……能吧。那个苹果, 很显然是全华国最好吃的苹果。” 将名单翻看完,衡玉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她握着钢笔,在表格上填写抚恤金。 数目……不算多。但是对经济部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写下那些数字时,衡玉的笔尖用了十足十的力,在纸张背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傍晚,衡玉没有骑自行车,她踩着满地的沙尘和碎光,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她家的方向走回去。路过战统部时,衡玉下意识直盯着战统部的门口。 她还记得,朝鲜战争刚爆发时,赵南松先生曾经蹲在门框边抽烟发愁。 那一幕其实还历历在目。 刚要收回目光,有一个长发盘起、气质温婉、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牵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从战统部里面走出来。撞上衡玉的视线,女人先是一愣,认出衡玉后连忙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是奚姑娘吗?小宝,快,喊姐姐。” 男孩容貌很秀气,脸颊还挂着冰冷的泪水。 他用稚嫩的嗓音乖巧道:“姐姐。” 衡玉并不认得这对母子,她礼貌地注视着女人:“婶认识我?” 赵家婶婶止住了泪意,勉强笑道:“我是南松的妻子,前年你给我们家送过一趟年礼,我在屋里养病,所以你没有见着我,不过我远远瞧了你几眼。小宝这孩子你是见过一面的,你看看,他的五官和南松的五官很相似。”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在北平城里,像这位奚姑娘一样长得俊、气质又好的姑娘实在是少,她家老赵偶尔也会提起奚姑娘,所以她在第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衡玉凝神去看,果然,男孩的五官与赵南松有四五分相似,她连忙道,“赵家婶婶,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两颗巧克力递给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缩在她妈妈身后,抬眸看了眼他妈妈,得到允许后抬起手抹了抹眼泪,伸手接过巧克力,向衡玉道了谢,腼腆地做了自我介绍:“姐姐,我叫赵开继。” “继往开来,很好的名字。”衡玉摸了摸他的头发。她没出声问赵家婶婶为什么会来战统部,毕竟她已经从名单上得知了赵南松的死讯。 赵家婶婶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她低着头,想要遮掩自己的失态:“奚姑娘,我这边还有些私事,就先带着小宝离开了。” “好,婶你去忙吧。” 目送着赵家婶婶带着孩子离开,衡玉轻叹了口气,瞧着战统部门框边不知何时蹲了一排,她也过去凑了个热闹,蹲在那里听战统部正副部长唠嗑。 正部长说:“阵亡名单上的名字,有多少是能被世人记得的?” 副部长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志愿军。他们塑造了一项伟大的精神,叫抗美援朝精神。” 正部长掸了掸烟灰:“你这都是屁话。他们还那么年轻,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副部长拧起眉:“青山处处埋忠骨,一个人最大的自豪是,这个世界不必知道他们的具体名字,但他们参与的事业曾经惊艳了世界。” 正部长嗤笑一声:“你这都是在自我安慰。” 副部长也恼了:“你今天吃了炮仗吗,嘴里没一句好话。” 正部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唇相讥,但是再出声时,声音里顿时溢出一丝哽咽:“我就是难受啊,所以想找个人吵架。今天那份阵亡名单不是也过了你的手吗?” 副部长哭笑不得,想骂他要吵架就回家找自己的婆娘吵去,这旁边还蹲着个年轻人,两个国家级领导蹲在门口吵架,不是让自己部门的人和其他部门的人看了笑话吗?但是还没开口骂,他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傍晚的风带着淡淡凉意。衡玉靠着墙壁,闭着眼感受风拂过脸庞的温柔。 他们三个人都不是脆弱的人。 但终究还是会觉得意难平。 牺牲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是鲜活的,他们为了国家舍弃小家付出了所有,但积贫交弱的国家目前还很难回馈他们什么。 等国家强大到能回馈这份深情时,那些牺牲的人早已彻底化作一捧黄土,不再需要这一切,于是这一切回馈都留给了后辈们,供他们乘阴纳凉。 衡玉列出的抚恤金数目很快就得到了通过。 为了纪念这场伟大的胜利,建筑部下发了不少文件,决定向全国人民征集抗美援朝烈士纪念碑的设计方案。 衡玉每天都有看报纸的习惯,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零,你对这个活动感兴趣吗?】系统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这则消息,不由出声问道。 衡玉琢磨了下,点头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停止过了解建筑学方面的知识,偶尔也会动笔画设计稿。我想试一试。” 这几年时间里,她一直在为前线的战士们筹集物资,对这场战役很有感触,现在一看到这则消息,她的脑海里几乎是立即就浮现出了纪念碑的设计方案。 做了决定之后,衡玉把自己的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设计烈士墓园纪念碑上。 先是定下纪念碑的整体造型,然后再开始局部设计。 从碑底到侧面石壁的浮雕,衡玉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顺利定稿。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画过稿子,衡玉又多花了一段时间精修过图纸,顺利赶在截止日期之前,将设计方案直接投到建筑部的信箱里。 接下来建筑部会对图纸进行审稿,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一版设计方案。无论建筑部是否采纳衡玉的设计方案,都会给她寄信答复。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衡玉也不急,忙完了这件事后,开始处理其他私事。 首先,先去看看姑姑奚露白他们有没有给她寄信。 打开信箱一看,里面只躺着李碧曼的来信。 信里面提了件高兴事,李碧曼她处对象了,对方是她在玉门油田那边的同事,双方认识了足足三年时间,但是直到近段时间才确定关系。 【我们两个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也跟彼此父母通过了气,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年六月我们就在玉门油田这边摆上两桌酒,到时我给你寄喜糖——曼】 隔着信纸,衡玉都能感受到李碧曼的喜悦之情。 她被这种喜悦感染,也轻轻勾了勾唇。 他们这一批人已经回国了三年时间,在她认识的人里,李碧曼是第一个结婚的人。 衡玉知道了这个消息,席清和程听风他们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端午节大家坐在一块儿包粽子时,就聊到了这个话题,商量着给李碧曼送些什么结婚礼物。 “你觉得钢笔怎么样?”席清问。 衡玉点头:“可以。” 席清提议:“当季新款衣服也不错,给碧曼挑一套红的,她正好在结婚那天穿上。” 衡玉笑了笑:“她结婚那天的衣服肯定会自己准备的,我觉得可以买双皮鞋,正好我知道她的码数。” 两个人聊了会儿,衡玉去厨房帮丁白晴的忙。 丁白晴把柴火往里推了推,坐了会儿,突然问衡玉:“丁姨记得,你以前在M国时谈过一个朋友?如果不是你要回国,应该早就跟他成了吧。” 自从温良俊在M国华人圈子里名声大跌,还因此丢了工作后,衡玉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个人,现在听到丁白晴的话,衡玉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片刻,她才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和李碧曼那个小姑娘的年纪差不多,前段时间你姑姑还给我来信,托我帮你留意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啊。”丁白晴目光专注,柔声询问。 衡玉显得有些无所谓:“顺其自然就好,我最近太忙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忙上三百七十天。时间何止是不够用,这都超了好几天出来。” 丁白晴轻拍她一眼:“你这孩子,又贫了。” 见衡玉又不说话了,丁白晴只好问:“我觉得席清就不错,性格和你也搭。” 衡玉莞尔:“丁姨,你确定要撮合我和一个一年忙上三百六十九天的人?” 丁白晴哭笑不得:“你就贫吧。” 瞧出衡玉是真没想过这方面的意思,她也暂时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厨房的事情忙完后,衡玉走到水井边洗了个手,转身时刚好看到席清坐在院子里纳凉发呆。 “坐在那里干嘛呢?”衡玉朝他泼了一小掬冰凉的井水。 当然,因为他离得远,井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只是让他的注意力成功落到衡玉身上。 “就发呆啊。”席清说。 衡玉试探道:“你刚刚听到了?” 席清可疑地沉默一瞬,轻咳两声缓解尴尬:“我不是故意的,原本想进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结果不小心听到了最后两句。” 衡玉回想了下最后两句是什么内容,顿时乐了:“觉得我说得对吗?” 席清下意识反驳:“其实也没有这么忙。” 衡玉眉梢微挑,更乐了。 “别笑了。”席清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又很快放平下来,“回去帮包粽子吧,还没包完,总不能就丢郭先生和程先生两个在里面忙活。” “走吧走吧,是该回去忙活了。”衡玉伸了个懒腰,率先转身往里走去。 “明天你有空吗?” “去给碧曼买新婚礼物?” 见席清点头,衡玉说:“明天下午我有休假,要是你也有空,我们一起去买吧,买完顺便把礼物给碧曼寄过去。” 席清连忙说:“我也正好有休假。” 衡玉又笑了下。 “那真巧。”她说。 趁着休假,衡玉挑选好了送给李碧曼的新婚礼物,把礼物寄去给李碧曼后,她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之中。 “奚副部长,有一位姓苗的先生说要找你。” 这天下午,衡玉正待在经济部里清点抗美援朝这一战的损失,部员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 衡玉应了一声:“好,我来了。” 把桌面的手稿整理成一沓,衡玉放下钢笔往外走,越过门槛,她就看到站在大槐树底下的苗青。 苗青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两鬓头发花白,像是染了层薄薄的碎霜,穿着套老旧的中山装,气质沉稳。 对上衡玉的视线,苗青言简意赅做了番自我介绍: “奚副部长你好,我姓苗,单名一个青字,现在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 衡玉先是诧异,随后笑道:“苗先生。” 作为一个学过建筑学的人,衡玉不可能会不知道苗青。 苗青与她一样,同样毕业于鲁哈尔大学的建筑系,他在大学毕业后就回了国,这些年一直在为保存华国的古建筑而奔走,偶尔也会接受各方邀请设计一些建筑。 衡玉不知道他的来意,但两人在这之前连一点儿交集都没有,苗青这回过来肯定是有要事找她。她抬起手请苗青进屋里坐会儿。 给苗青倒了杯水,衡玉主动出声,打听苗青今天的来意。 苗青捧着搪瓷杯:“实不相瞒,我是抗美援朝烈士墓园的总设计师,受到建筑部的邀请,作为评委来评选纪念碑的设计稿。” 衡玉还真不知道这层关系,她大概猜到了苗青的来意,好奇道:“苗先生是看中了我那份设计稿?” 苗青的话肯定了衡玉的猜测。 他原本是想给衡玉回信的,但是回信前看了眼地址,惊讶发现信上的地址居然是经济部。 经济部和建筑部隔了不到一公里距离,苗青也不浪费邮费,直接从经济部溜达了过来找衡玉,当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顺便想跟她讨论下这个设计稿的设计思路。 “我很喜欢你在纪念碑上铭刻两国国旗的思路。抗美援朝的胜利,是属于华国的胜利,这场战争也见证了华朝两国人民的友谊。”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苗青的肢体动作放开不少,他高兴谈论着纪念碑的细节,还指出衡玉设计方案上的两点缺陷。 在建筑方面,衡玉的确没有苗青专业。她安静倾听完苗青的建议,再扭头去看自己的设计稿,发现苗青提出的改进意见的确能让设计稿变得更出彩。 衡玉诚恳说:“我知道了,迟些我会着手改这两个地方。” “好。”苗青笑,“你的想法非常好,对于建筑风格有自己的理解,应该多设计一些建筑才是。” 说到这里,他还出声邀请衡玉有空去清华大学建筑系看看。 “我们系很缺老师,现在我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你要是有空,可以在建筑系挂个名,偶尔来给学生们上几堂课。” 衡玉苦笑摇头:“苗先生,我去当你的学生还差不多。” 她在建筑学上自然也是花了心思的,不然设计出来的稿子不会得到苗青的青睐,让他从上百个投稿里一眼相中。 但是她在核物理这些事情上花的心思更多,这就导致她的建筑水平只是比原身那时候提高了一点而已。 苗青哈哈一笑,再次邀请:“你能胜任的,有空来清华大学看看。” 衡玉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自己考虑看看。 苗青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又聊了几句,他起身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苗青把设计方案留给衡玉,让衡玉修改完后直接送去建筑部。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衡玉送苗青离开时,顺便也下班回家。 走到巷子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声音。 邮递员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奚姑娘,今天有你的信。” 他负责这一片地区的信,跟衡玉打过不少交道,一瞧见她的背影就把人认了出来。 衡玉转身:“是从哪寄来的。” 邮递员在她面前刹车:“好像是玉门油田那边。给。”从包里把信翻找出来。 从玉门油田寄过来的,那应该是和碧曼有关。 看来她今天是能吃上碧曼的喜糖了。 衡玉接过信,低头扫了眼信封:封面上的字迹,不是李碧曼的? 她心中升起疑窦,又等了等,问:“只有信吗?没什么喜糖之类的东西一块儿寄来吗?” 邮递员想了想,摇头笑道:“还真没有。” “好,那多谢了。”衡玉道了声谢,边往家的方向走,边垂眸拆信。 信纸展开,纸张上的字迹也不属于李碧曼。 它是属于……李碧曼的对象。 而这封来信只告诉了衡玉一件事——李碧曼的死讯。 年轻腼腆的姑娘,死于呼吸衰竭。 第93章 与国诉情衷25 玉门油田作为一处位于戈壁滩下的天然油田, 环境极其恶劣。 又因为华国的油田开采技术一直很落后,到现在玉门油田使用的开采技术,还是近百年前洋务运动时引进的, 这就造成了油田工人不得不肩挑原油。 常年累月与这些掺着各种杂质的原油接触,这对在油田工人的身体健康造成了极大伤害。 李碧曼每天都要在油田里进进出出,肺部早就出了问题。只是呼吸衰竭这种死亡原因多出在老人身上,谁也没想到它会突然带走李碧曼年轻的生命。 “她没有去医院看过吗?” 得知李碧曼的死讯, 郭弘义眼里有痛惜一闪而逝。 每位从海外留学回来的留学生, 都是建设华国的中流砥柱。 牺牲一个人, 都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啊。 信上大致讲了事情的一系列经过, 衡玉开口时声音难得有些艰涩。 “去看过了,我也给她寄了药方。按照药方吃了药后,她这几个月没那么难受了。” 距离玉门油田十几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卫生所, 李碧曼每个月都会去那里拿些药。 不过呼吸道和肺部的疑难杂症,M国的医学专家都未必能攻克, 一个小小的卫生所又能拿它怎么办? 李碧曼去卫生所看病,医生开给她的药几乎都是止痛片。 “但是信上说碧曼是突然发了疾病, 当时她还没嫁人, 那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着,半夜发病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等第二天,碧曼的男朋友把刚寄到的新婚礼物送去给她时……身体已经凉了。” 席清听到这里,有些坐不住。 他起身, 绕进厨房,倒了三杯掺了白糖的热水。 喝下温热的糖水, 郭弘义的心情平复不少。他轻叹一声:“人事无常啊。” 三人沉默着坐了会儿, 衡玉突然说:“玉门油田的开采技术和原油提炼技术, 得想办法提高了。” 她给李碧曼提过一些建议,但术业有专攻,她从来没有对油田进行过调研,提出来的建议都比较皮毛,没办法对技术进行重大的革新。 然而,华国油田需要的是一次彻底的革新。 “我们的技术的确太落后了。”郭弘义赞同。 华国现在落后于人。 不止是原|子|弹,也不止是油田开采技术。 是方方面面、各个领域的落后。 席清问衡玉:“你想怎么做?总不能亲自去一趟玉门油田吧?” 衡玉好笑道:“你当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吗?就算真的搬去了,那也只能解决油田的问题罢了。个人的力量再大,也不能帮助现在的华国实现全方面的追赶。” 席清唇角轻轻弯起,他觉得衡玉现在不像是心里没盘算的样子:“你打算做什么?” 衡玉缓缓抬眸,透过树梢间的空隙,凝视着悬挂在天际的浩浩烈日。 “个人力量单薄,那就想办法请外援。我们来搞个大的,一口气给华国请上那么几千上万的专家!有了这些人,我们就可以实现大方面的追赶了!” 席清:“???” 就连素来沉稳的郭弘义:“???” 几千上万个? 还是专家? 这是把外援当大白菜,还是把专家当大白菜了? 哪个国家会痛痛快快地调这么多专家过来? 席清震惊过后,又琢磨了下:“能外派这么多专家的,也就只有苏联那边了吧。虽然我们都称呼苏联为老大哥,但是大国之间的外交还是要以利益作为主导。苏联给我们的援助已经很多,你身为外交部副部长,如果想促成这一件事,你要给出怎样的筹码?” 这年头,能从华国赶赴国外留学的留学生,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哪怕席清一心沉浸在研究和学习中,对国际形势和外交策略依旧有个清晰的认知。 衡玉朝他抛去赞许的眼神。 现如今整个世界的格局主要是成为了两个阵营。 苏方作为一方阵营的带头人,一直被M国针对。 这几年里苏联陆陆续续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援助,这主要是为了增加己方的实力、加重己方这一边的砝码,增加与M国抗衡的底气。 “苏联对我们的援助,有出自国际主义的浪漫色彩,也有出于利益考虑。他们想用经济上的援助,来换取我们在政治上的俯首称臣、有求必应。”[注] “你还记得吗,当初朝鲜请求苏联派兵援助,苏联不想把兵力投入异国战场,于是转头就要求我们国家出兵援助朝鲜。在抗美援朝胜利之前,有哪个国家觉得我们能胜利?但苏联还是要求我们派兵。” “抗美援朝为什么能成为立国之战?仅仅是因为我们战胜了M国,震慑了世界各国吗?这是一方面原因,但也不仅仅在此。” “在这次战争中华国也向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让苏联知道,华国并非是完全仰它鼻息的小弟,在关键时刻,华国可以为它分担来自资本主义阵营的压力。” “M国在这三年里,一共进行了两次核恐吓。难道畏惧的只有我们吗?苏联就不畏惧吗?在这种情况下进一步进行经济上和工业上的援助,增加华国的实力,对苏联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她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小院里响起。 坚定也从容。 席清认真附耳倾听她的话,慢慢地,视线不自觉落到她的身上。 他垂下眼睑笑了下,问出了自己觉得最疑惑的一点。 “既然你知道苏联的援助,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换取华国在政治上的俯首称臣,那你还这么积极主动的寻求苏联的援助?” 衡玉有些无奈地摊手:“只要利大于弊,哪怕与虎谋皮也没关系。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就经历了两次核威胁,谁也不知道第三次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第三次时那颗原子核到底会不会发射出来,降临我们的国土。我们国家的崛起之路刻不容缓,只要有任何捷径摆在眼前,那就值得我们去走。” 其实衡玉想的比席清还要深。 华国是绝对不可能在政治上俯首称臣的。 所以…… 苏联和华国在政治理念上必然会出现分歧。 等分歧出现,两国关系很可能就会出现破裂,到那时候,苏联也许会将各种援助都撤走,并且要求华国把之前的援助都吐出来。 但那也得是几年后了。 现在来看,扶着苏联这位老大哥的肩膀起步与发展,就是最佳的思路。 在郭弘义家里又坐了会儿,吃过晚饭后,席清主动把衡玉送回家。 “你今晚肯定又不能好好休息了是吧。”一路沉默,快到衡玉家时,席清笑道。 “是得熬个夜。” 席清干巴巴道:“我今晚也要熬夜算些数据。” 衡玉觉得好笑:“那正好,一块儿忙活吧。” 与席清道别,衡玉一路走进了书房,点了支蜡烛,就着蜡烛的光亮开始整理她今天的思路。 她把自己认为的利与弊都完整写在上面。 【你想到要怎么化解弊端了吗?】系统见她写得起劲,原本不想打扰她,但还是太好奇了,就忍不住出声询问。 衡玉沉默片刻:“有想法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两国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这些年,苏联给华国转让了很多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支援的力度也非常大。 但一旦翻脸,那就只剩下两个大国的针锋相对了。 在那时候,实力偏弱的华国肯定是被动的一方。 两天后,衡玉把自己写好的方案拿去外交部,请外交部长任书双过目。 任书双慢慢阅读着,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直到放下衡玉的手稿,他的脸上才有复杂一闪而逝。 “在建国最初,他们对我们的援助是真心诚意的。你知道吗,苏联造了两台机器,他们留下一台,另一台送来了给我们。这种兄弟情谊,在大国交往之间难能可贵。” 衡玉抿了抿唇:“我有很多从苏联来的朋友,在跟他们的交流中我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把华国当成了第二个家。” 但是抗美援朝那时,苏联政府为了让华国出兵,允诺要给华国很多援助,但最后这些承诺没怎么兑现,这也是事实。 任书双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会和领导沟通,看看能不能在近期促成苏联领导人访华一行。如果苏联领导人愿意来华,接下来我们一起争取。” 目前看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思路了。 从外交部离开时,已经是黄昏。 衡玉漫无目的走着。 经过战统部门口时,衡玉再次遇到了赵南松的妻儿。 “婶,开继。”衡玉停下脚步,笑着与他们两人打招呼。 和上次见面不同,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赵家婶婶已经从失去丈夫的沉痛中走出来不少。看到衡玉时,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还让赵开继与衡玉打招呼。 “奚姐姐。”赵开继仰着包子脸,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你是刚下班准备回家吗。” 赵开继尽挑着他父母的优点来长,长得白白净净,还笑得这么好看,一看就很让人高兴。 衡玉被他的笑感染了,弯下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刚下班?” 赵开继奶声道:“爸爸和妈妈平常也是这个点下班。不过他以前太忙了,所以以后都要偷懒休息,不会再上班下班了。” 充满阴霾的死亡,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却带了一种奇异的浪漫。 赵先生只是在休息罢了。 长眠青山。 赵家婶婶又摸了摸赵开继的头,她抬眼看着衡玉,出声邀请道:“奚姑娘,我和开继明天就要坐火车回老家了,你还没吃饭吧,不如去我家吃一顿。我们家里的好多粮食都带不走,所以今晚打算做顿好吃的,让开继解解嘴馋。” 衡玉有些诧异:“婶,你们要回老家吗?” “对,我和开继之前都是在老家生活的,南松他升了职,在北平稳定下来后才把我们接了过来。现在南松不在了,北平生活开支也大,回老家还能有开继的叔叔伯伯帮衬。” 赵家婶婶娓娓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婉,提起赵南松,脸上还会泛着淡淡的神采。 衡玉牵着赵开继的另一只手,与赵家婶婶一块儿往家的地方走。 赵家住的地方有些简陋,到了赵家,衡玉原本想进厨房帮赵家婶婶打下手,但是被对方婉拒了。 “你陪开继好好玩吧,厨房里这些活我都是做惯的,不累人。”赵家婶婶笑着说道。 衡玉斟酌片刻,转身走到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看着赵开继在玩木枪,他的嘴里时不时“biu,biu”出声,听着和系统玩枪时的动静一模一样。 衡玉问:“这是你爸爸给你做的枪吗?” 赵开继一愣,乐呵地把木枪递到衡玉掌心里:“是我爸爸给我做的宝贝,姐姐你要玩吗?” 衡玉顺势摸了摸木枪,又把它再次塞回赵开继怀里:“你玩吧。” 赵开继抓着木枪,从远处拖过来一个小板凳,乖巧坐到衡玉身边。 “我跟爸爸说,等我长大了要成为像他一样的大英雄。他就给我做了这个玩具,说以后会教我怎么用它。” 衡玉勾唇:“你立了个好志向。” “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吗,爸爸他也是这么夸我的。”赵开继连忙挺起小胸膛,一副自豪的模样,“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他的事情。” 衡玉一愣,想了想,把她对赵南松的印象都说了出来。 聊着聊着,把她知道的所有事迹都说完,衡玉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她扭过头,才察觉到赵家婶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了门口边,安静听着她和赵开继在聊天。 对上衡玉的视线,赵家婶婶连忙用袖子抹了抹泪,笑道:“我刚刚听你们聊得专注,就没打扰你们。晚饭已经做好了,都饿了吧,快进屋吃饭。” 衡玉起身时,赵家婶婶放轻了声音,脸上的坚强与平静仿佛是一戳就破的气球:“你说的那些事情,老赵都没告诉过我,他啊,一直怕我担心,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却没想过他那样说,只会让我更加担心。现在好了,我以后再也没办法担心他了。” 她摇摇头,红着眼睛朝衡玉笑:“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今天难得做了几道好菜,我们好好吃饭,别影响了吃饭的心情。”抬手牵着赵开继往里走。 桌子上的菜真的很丰盛。 还有难得一见的排骨焖土豆。 饭桌上,赵家婶婶一个劲把排骨夹到赵开继和衡玉的碗里,她自己就挑拣着土豆和青菜吃。 衡玉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试了一块排骨,把其他的都夹给了赵开继:“开继,你太瘦了,多吃点。你妈妈也跟你一样瘦,你是不是要分一些给你妈妈?” 赵开继乖巧点头,明明看着排骨直咽口水,他还是用勺子给衡玉和赵家婶婶各分了几块排骨:“妈妈,姐姐,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帮我吃一些吧,不要让我浪费了粮食。” 赵家婶婶刚刚忍住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背过身掩饰失态:“你这孩子……” 衡玉朝赵开继笑了下,没有拒绝:“等你回了老家,也要这么照顾你妈妈,知道吗?” 赵开继用力点了下头。 他们说话间,赵家婶婶已经掩饰好了失态,她重新扭过身体,转移话题般询问起衡玉的家里情况,衡玉把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下,赵家婶婶心有感触:“你姑姑孤身一人在国外肯定过得很孤独。” 他们啊,拼尽所有当英雄。 英雄不好当。 英雄的亲人也不好当。 这种扫兴的念头在赵家婶婶心头一闪而过。 她笑了笑,没有说出来,只是叮嘱衡玉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聊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这顿饭才吃完。赵家婶婶要送衡玉回家,但是被衡玉坚决拒绝:“婶,这块治安很好,就是暗了点,没问题的。” 劝住赵家婶婶这个念头,衡玉又让赵家婶婶给她写个老家的地址:“我在华国这边认识的人不多,赵先生算是我的朋友,也算是我的长辈,以后逢年过节什么的,有了个地址也好来往,您说是不是?” 赵家婶婶心头微暖。 她和老赵的老家就是个贫困的小村子,两人要是维持来往,那肯定得是奚姑娘这边补贴更多。 但实在坳不过衡玉,赵家婶婶还是把地址告诉了衡玉。 她牵着赵开继的手,站在门口目送衡玉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衡玉的身影,赵家婶婶弯下腰,温声对赵开继说:“走吧,我带你去洗个澡。” “好。”赵开继应道。 母子两牵着手往回走,微弱的月色映照在他们的背影上,显得有几分孤寂单薄。 进了里屋,赵家婶婶把刚刚就在炉上烧着的水提起来,往里面掺杂冷水,确定水温足够后,她伸手给赵开继脱衣服,结果一捧钱从他的帽子兜里掉了出来。 赵家婶婶吓了一跳,连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确定它没被弄湿,这才松了口气。 “开继,这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姐姐说我吃好喝好身体强壮,才能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完后就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帽子里。她还说不能随便告诉你,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赵家婶婶身体僵住,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她把额头抵在赵开继的头上,沉默不语。 “……妈妈,你是哭了吗?” “妈妈没哭。” “……妈妈,水要凉了。” “好。”赵家婶婶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继续给赵开继脱衣服,“开继,你不要骗妈妈和奚姐姐,以后要努力像你爸爸看齐,知道了吗?” “好,但是爸爸会让妈妈难过,我不想让妈妈难过。” 赵家婶婶顿时乐了:“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你要是像你爸爸,妈妈才觉得自己教好了你。” 第94章 与国诉情衷26 李碧曼走了, 赵南松离开了。 但是这偌大华国,暂时还没看到什么大的改变。 当衡玉下班后再路过赵家时,里面已经是人去楼空, 只有门口那盆被浇灌得很好的水仙花在肆意盛开。 衡玉昨天来赵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压根没注意到这盆水仙。她停下脚步, 越看越喜欢这盆水仙。 房东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她从屋子里走出来, 看到衡玉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站在门口, 微微一愣:“姑娘, 你这是……” 衡玉解释道:“我是赵南松先生的同事。” 略一迟疑, 衡玉询问门口那盆水仙是属于房东的还是属于赵家的。 房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噢, 这是赵婶她养来玩的。这段时间赵婶家里出了事, 她好像都没照料过这盆花吧,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好,还开了花。“ ”水仙的生命力很强, 只要让它扎了根, 环境稍微好一些, 在哪里都能活下来。“ ”可不是嘛,我家那也有。一开始就一株小苗, 后面就长成了一大丛。看它长得好,又不舍得直接铲掉, 就给街里街坊们都分了些, 这水仙还是从我那里移过来的。“ 衡玉含笑听着, 等房东说完, 才问起她能不能把这盆花带走。 房东‘嗐’了一声, 爽快道:”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事, 就这啊。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养吧, 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衡玉道了声谢。 盆是那种很普通的塑料盆,盆边缘都是结块的泥。 衡玉也不介意,弯腰抱起花盆。 沉甸甸的。 馥郁却不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素雅的水仙迎风招展。 将花盆一路抱回家里,衡玉把它安置到阳台边上。 水仙这种看似普通却生命力顽强的花,像极了生长在这片国土里的普通百姓。所以她很喜欢。 衡玉站在阳台边吹了会儿风,天色逐渐变得黑沉。 巷子里不知从哪传来家长对孩子的训斥声、长辈对晚辈的殷殷托付声。 街道两侧零星的灯笼被人点亮,与皎洁的月亮一同照彻北平城。 这座历经数百年演变的城市,出奇美丽。 “衡玉,站在那干嘛呢?”对面屋子里,谢铢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门,一只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朝衡玉挥动,“刚刚你婶下厨炒了碟花生米,我们来吃点花生米喝些小酒聊天吧。” “谢叔你等等,我这就下去。”衡玉应了一声。 很快,两人搬了凳子和小木桌,在院子里坐着,随意挑拣些话题来聊。 “听说接下来要有大动作。”谢铢说。 “什么大动作?”衡玉还是刚听到这个说法,好奇地看向谢铢。 “不知道,还没下发文件。”谢铢摇头,他也只是隐隐听到了些风声,“估计是和邀请苏联领导人访华这件事有关。” 衡玉想了想:“我明天去问问任叔。” 她把方案写好,后续的事情都由外交部长任书双去和领导沟通。几天过去了,事情应该已经有了进展。 第二天上午,衡玉骑着自行车来到外交部。 问起这件事时,任书双笑道:“我和领导沟通好了,今天就给苏联那边发去电文。” “这老谢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是有些大动作。” 任书双也没瞒着衡玉。 主要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再过几天相关文件一下发,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说,客人来了我们家参观,我们是不是得把家里打扫一遍,用崭新的面貌来迎接客人啊?” “苏联和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密切,苏联领导人赴华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政府想趁着这个机会来改建北平城,让它成为一个新型城市。” “建筑部那边与苏联的几位建筑学家沟通过,那些专家说了,他们要像改造莫斯科一样改造我们的城市。莫斯科那地方我去过,的确很气派。” “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中央行政中心被安置在老城里,行政中心已经占去了很大的地方,老百姓落脚住的地方不就少了吗?所以建筑部那边也很乐意听苏联专家的建议。不过现在具体改造方案还没商量出来,只是说已经有了这么个想法。” 在听前面那番话时,衡玉还是笑着的。 但听到最后一段话,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掉。 细想一番,衡玉出声: “任叔,北平城是我们自己的古城,为什么要听苏联专家的意见?” “我与清华大学的苗青先生接触过,他在建筑学领域的造诣极深,而且对华国古建筑有很深的了解,如果政府部门想改建北平城,找苗青先生询问意见不是更好吗?” 任书双微愣。 这件事他还真没深想过。 但顺着衡玉的话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自己国家的政治中心,为什么要让苏联专家来帮忙改造,本国明明就有这方面的专家。 “说得也是,下回再开会时,我跟建筑部那边提个建议。”任书双说。 衡玉点头应了声好。 每个部门都有不同的分工,像是城市规划这种工作,基本是由建筑部和北平市|政|府共同负责。他们身为外交部的人,顶多是在旁边提些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由专门负责此事的部门来制定和落实。 原本还想再问些细节,但还没开口,一个部员急匆匆抱着文件跑了进来,说找任书双有事。 任书双跟着部员离开。 衡玉没了可以询问的人,垂眸扫了眼那摞成一沓的公文,乖乖坐回凳子上忙活。 接下来几天,苏联电力专家抵达北平。 衡玉早就惦记着发电机的事情,一听说人来了,直接领了任务去接待电力专家,趁机与对方讨论起在华国兴建发电厂的事情。 ——要想发展重工业,没有电力那是绝对不行的。 经济部那边的账她算过了,兴建发电厂的钱已经预留出来,只要专业人士一到位,他们马上就能开始搞发电厂。 双方在交流时,衡玉就8种施工方法提出了自己的改进意见。 “这几年我一直在设想,但可惜的是华国没有大型的发电厂让我去实践,不过我推演过,如果这种施工方法不出问题,安装一部锅炉就能节省几千名人手,成本更是能大幅度下降。” 苏联电力专家仍然风尘仆仆,浑身还带着舟车劳顿的疲倦,但他越聊越起劲,听到衡玉估算的这个数据,他整个人激动得发抖。 “我还没实践过,不知道你这种方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是你提出来的8种方法,有4种已经在我们国家的发电厂里推广使用。我想,其他几种方法有非常大的可能是对的。” 苏联专家想了想,说:“你能把你的推演手稿借给我看看吗?我在你的基础上再次推演一番。我这些年都生活在发电厂里,应该能够帮你验证一下具体的对错。” 这句话正中衡玉下怀。 她会在苏联专家面前提出这么一番话,就是想请对方帮忙演算一下。 毕竟理论成果和实际运用之间,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我明天拿过来,麻烦了。” 苏联专家爽朗一笑,真心诚意道:“我这回也带了很多技术过来,想要和华国的专家们好好交流。如果你们这边也有新的改进方法,那是再好不过的。” 衡玉和苏联专家在招待所里相谈甚欢,与此同时,建筑部里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吵。 这场争吵,起因是作为顾问的苗青看到了《北平城改建方案》。 建筑部王部长还要忙着进一步规划北平城的拆除工作,见苗青一直在不依不饶与他争吵,他越发恼了,嘴里也有些口不择言。 “苗先生,我是敬重你的才华,也知道你是我们国家有名的建筑学家,才一直好言好语跟你解释。但是请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请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在现在的决策上给个建议,不是让你全盘反驳我们想出来的决策!” “什么建筑是石头的编年史,是没有文字的史书,承载着先民的无穷智慧。我听不懂你的话!我只知道,你口中的城门、牌楼和门楼,正在阻碍我们这座城市建设和发展!你要因为你口中的文化价值,就不发展这座城市吗?对我们国家来说,发展才是重中之重!” 苗青浑身都在发抖。 他刚刚的情绪已经极端激动,现在听到王部长这番声色严厉的指责,一股痛苦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间。 他紧紧攥起拳头,还想再开口,然而,王部长已经一把将他推开,快步往屋外走去:“我下午还有会议要开,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目送着王部长的背影离去,苗青弯下腰剧烈喘气,眼眶瞬间通红。 现如今的北平古城,厚实的城墙沿着二环路到前三门大街一线,共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一共二十个城门。除此之外,还有享誉世间的牌楼、箭楼等建筑。[注] 建筑部的意思是不破不立。 他们要在五年时间里,将这座古老城池的城墙、城门,将这些在历史长河里璀璨而生辉的无价瑰宝,统统拆掉,一个不留。 第95章 与国诉情衷27 在屋子里站了会儿, 苗青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外走。 经过隔壁屋子时,他透过窗户,看到了正在和建筑部副部长聊天的苏联专家, 苗青略一迟疑, 停下了佝偻的身体。 苏联专家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他,扭头往外看了一眼, 目光正好与苗青撞上。 认出了他后,苏联专家唇角泛起礼貌的微笑, 点头与苗青致意。 似乎是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苗青眼里燃起淡淡的火光, 他就要倒退回去,进屋与那位苏联专家理论一番。 王部长虽然是建筑部的部长, 但王部长在建筑领域只是个门外汉罢了, 要用专业知识来说服王部长很难,可是, 他可以试着说服苏联专家啊。 只要苏联专家被他说服, 有了苏联专家帮他的忙,这样他就不会显得这么孤立无援、走投无路了。 “这位先生。”苗青出声。 坐在屋子里的苏联专家微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见苗青点头,他用俄语说道:“你好?” 苗青不会俄语,但是他的英文非常流畅,刚想切换成英文与苏联专家交流, 有人急匆匆从院子另一头跑到苗青面前。 “苗先生, 你已经妨碍了我们部门的工作, 还请你马上离开。”这位建筑部的部员礼貌道。 苗青不动。 部员脸上带了恳求之色:“苗先生, 麻烦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你的请求我们都知道, 但这是部长他们决定的。” 苗青心绪复杂。他站在原地,沉沉地叹了口气,用英文对屋内的苏联专家诚恳说:“先生,这座城市是世界珍贵的遗产,它非常幸运地,没有被战乱毁掉。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整座城市肯定要做一定的改建,这样才能适应这座城市的发展。但一口气,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拆除,这种决策真的没问题吗?” 见身边的部员又要出声催促,苗青加快了语速: “如果先生愿意与我详谈,还请先生走出四合院。我会在门口那里等先生。” 飞快丢下这句话,苗青转身走出院子,拐了个弯,在建筑部门口这一侧的墙角蹲了下来。 他蹲了很久。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建筑部门口影影绰绰,时不时有人在门口附近的地方走来走去,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来到他的身边。 四五月份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些火辣,气温也逐渐闷热。 苗青上了年纪,这些年身体也不太好,遭不了这样的罪,慢慢挪着步子换了个地方,躲进了黯淡的树荫里继续等待。 等着等着。 不知道一共等了有多久。 在苗青的注意力已经涣散时,苏联专家与建筑部副部长一块儿走了出来。 苗青眼前一亮,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要往苏联专家冲过去。结果他蹲得太久,突然一起身,身体血液流通不畅,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只好用一只手慌乱搀扶着身边的大树。 缓了几秒,苗青再抬眼看过去,发现他们两人已经弯腰钻进了小轿车里,不知道是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 苗青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刚刚那阵晕眩感可能还没有过去。 不然他的眼前怎么还是黑的? 苗青仰头看了看天。 日暮四合。 天也黑了。 那先回家吧。 他佝偻着腰,看好了方向后,埋头离开建筑部,往清华大学所在的方向走回去。 【如果按照你和那位电力专家的设想,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铺设发电厂,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电网体系都将由我们国家搭建而成】 衡玉骑着自行车,听着系统在她耳畔说话。 “现在郭先生他们已经培养出了一批骨干人才,后续再得到苏联的技术支持,我们就要开始正式造原|子|弹了。” “当年M国为了造原|子|弹,动用了全国超过三分之一的电力。如果发电厂不能铺设开,后面我们造原|子|弹和导|弹时就要面临电力匮乏的艰难处境。好在我一直预留着一笔钱,就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 【难道明年就要开始造原|子|弹了!!!】 “应该还没这么快,不过听郭先生的话,是时候慢慢走上正轨了。” 一人一统聊着天,前面就是拐角,衡玉拐了个弯绕进这条巷子里。 建筑部、体育部等几个部门都建在这条巷子,衡玉穿过这条巷子,再次拐了个弯,视线便捕捉到一个背脊弯曲、步伐蹒跚的中年人背影。 天色有些暗了,衡玉目光落在那道背影身上,觉得有些许眼熟。 但是这个背影,又不像是郭弘义、程听风那几位先生的。 她骑着自行车,靠近对方时,从侧脸将只有一面之缘的苗青认了出来。 “苗先生?” 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喊他,苗青愣了愣,扶着墙壁扭头向她看过去:“……奚副部长?” 衡玉用脚直接刹车,停好自行车走到他的身边。 “没错,是我,苗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哪怕是在晚霞照耀下,苗青的脸上依旧呈现出一种明显的苍白和疲倦。这种苍白和疲倦,让他整个人好像在一时间老了十岁般。 问完这番话,没等苗青回答,衡玉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苗青穿着短袖,衡玉触碰到他手臂那一刻,被从他身上传来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冷颤。 这已经要到五月天了,怎么还这么凉。 苗青的身体的确没什么力气,他歉意一笑,掩饰道:“我没什么大事,可能是下午在外面蹲久了,现在身体有些使不上力。” 确定苗青的确没有发烧的迹象,衡玉问道:“先生吃东西了吗?” “还没,我打算回家再吃。” “先生是住在清华大学校舍吗?”衡玉猜测。见苗青点头,衡玉说,“这里距清华大学有点远,苗先生,你看这样怎么样,你先去我家歇会儿吃些东西,吃完东西我找辆黄包车送你回去。我家就在隔壁那条巷子里,很近的。” 发冷的身体好受了不少,苗青心底轻叹,脸上露出疲倦而温和的笑容:“这也太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晚上也没其他事要忙。” 用自行车载着苗青,很快,两人到了衡玉家门口。 谢铢正在门口拔蒜,听到动静扭头看了眼,目光落在苗青身上:“这位是……” 衡玉做了介绍:“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苗青先生,我请他来家里做个客。” 苗青的精神劲恢复了些,含笑朝谢铢点头致意。 谢铢乐了:“那正好,今天你婶下厨做了包子,量还挺多的,应该都没吃饭吧,你看是过来我这边吃,还是等会儿让你婶给你送你家?” 衡玉道:“这哪能麻烦婶给我送来,等会儿安顿好苗青先生,我过去您家。” 与谢铢寒暄两句,衡玉请苗青进屋坐着,翻出麦乳精,用温热的水冲泡开,端到苗青面前:“先生,你先喝口水。” 苗青没想到这是冲泡给自己的,他还以为是奚副部长要喝。 这年头,麦乳精在华国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奚副部长,你太客气了。” “要是喝了还觉得不舒服,我给你泡些蜂蜜水喝。”衡玉再次把碗往苗青面前推,“先生你在客厅坐会儿,我去隔壁拿包子,顺便拜托谢叔帮你喊黄包车。” 苗青也实在是渴了,他向衡玉道了声谢,拘谨坐着,端起碗慢慢喝水。 温热而香甜的水下肚,很好地抚慰了他的肠胃。 苗青脸上的愁绪淡去不少。 几分钟后,衡玉端着个大碗回来。 碗里仿佛叠罗汉般叠着六个包子。 她把碗放到桌上:“谢叔也太客气了,知道你来做客,一口气分了我六个包子。正好可以拿来当晚饭充饥了。” 苗青诧异:“也有我的份吗?” “是啊,谢叔家做了不少。趁着包子还热乎,先生先吃吧。”衡玉绕去拿了两双筷子,递了双给苗青。 盛情难却,苗青伸手接过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他今天整整一天都没碰过一滴水、一粒米,咬了口蒸得香软的包子后,感觉身体的力气在慢慢恢复。 衡玉慢慢吃着,顺便想着刚刚遇到苗青的事情。 今晚她绕过建筑部所在的那条巷子,拐了个弯就看到了苗青。看样子苗青是从建筑部离开后才失魂落魄的。是建筑部的城市改建计划出了什么问题吗? 等苗青吃完两个包子,衡玉才温声问道:“先生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包子的份量很足,苗青已经吃得差不多饱了。他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听到衡玉的问题,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有了起伏:“奚副部长,你是学建筑的,你觉得保护古建筑重要吗?” 衡玉隐约猜到了他话中的含义。 “很重要,古建筑是我们民族传承的一部分。它不像是书籍文章可以代代相传,如果它消失在了历史里,那就真的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听到衡玉认可他的观点,苗青眼角浮起笑纹。 “是的,如果它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就是想不到这一点呢?” “站的角度不同吧。” 衡玉思忖片刻。 “几十年后,当我们国家发展起来,不再为经济烦恼的时候,百姓们对文化传承的看重程度就高了。但现在,全国百分之九十的百姓都在为温饱而发愁,所有人都会把发展放在第一位,而不会去考虑这件事会让我们民族留下多么大的遗憾。” 就比如,经济没发展起来的时候,大家以经济为先,没考虑过这么做对环境的影响。后来经济发展起来了,国家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去治理环境。 这个逻辑放到现在也是说得通的。 大部分人很难站在几十年后的角度,去评估现在这个决策的正确性。 有很多遗憾就是这么造成的,因为很多事情,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衡玉随口感慨一番,目光落在苗青身上:“如果先生不介意,可以把你遇到的麻烦告诉我,有能帮忙的地方,我会尽量帮忙。” 苗青现在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了。 听到衡玉的话,他像是终于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今天他和王部长的争吵复述出来。 末了,苗青扼腕。 “我知道,无论是为了顺应北平百姓的居住要求,还是为了适应华国首都的行政要求,北平的改建都势在必行。” 一国首都,要的是大气,要的是宽阔,要能展示出大国风范。 “所以在受到建筑部的邀请时,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想着为北平的改建好好出一份力。” 一个城会随着政治和经济的需求,不断发生着改动。 现在的北平城,就是经历一个个朝代的改动,而最终成型。 苗青看得很清楚,目前北平城的格局不够完全适应政治和经济需求,有所改动也是难免的。 “只是我以为建筑部的改动,是保留整体结构不变,保留那些经典的历史遗迹不动,在原有基础上按照需求做一定的整改。” “没想到建筑部要的……居然是统统拆掉,然后重新再建。” 说到这,苗青沉沉苦笑。 衡玉听到他最后一番话,眉心狠狠一跳。 “全部拆掉?” 如果不是苗青的表情没有丝毫作假,衡玉都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北平城是全世界文物建筑最多的城市,它的城内系统是非常合理、非常符合现代化需求的。 这样一座城市,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在于内城不够大。 但是这个问题还是能想别的办法去克服的,怎么就到了要全部拆除的地步呢? 瞧出衡玉脸上的诧异,苗青轻叹:“奚副部长肯定也觉得难以置信吧。” 衡玉随他一起苦笑:“苗先生有所不知,是我向我们部长提议,让你参与进北平城的改建任务里。但我的确没想到……” 她没说完,但苗青也猜得到她话中未竟之意。 在这件事之前,谁能想到建筑部会采用这么极端的做法。 苗青心底的火慢慢熄灭。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抬眼看着衡玉,声音小心翼翼:“奚副部长,你有办法吗?” 现在王部长不待见他,他别说说服王部长了,连见到王部长一面都很困难。 但是奚副部长同样是国|家|级干部,无论如何王部长都会给她面子。 如果她愿意帮争取,也许还能有一丝细微的转机? 然后,他听到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副部长,用力点头,对他说:“有办法的。我觉得历史会证明苗先生的做法是对的。” 苗青瞬间热泪盈眶。 衡玉喊的黄包车夫到了。 “苗先生,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过来外交部找我。”将苗青送上黄包车,衡玉说道。 苗青用力抓住衡玉的手:“奚副部长,拜托了。” 一大清早,衡玉赶去招待所。 她将发电厂的推演手稿送给苏联电力专家,与对方闲聊几句,衡玉告辞。不过她没有马上离开招待所,而是询问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苏联建筑学家的住处。 一分钟后,衡玉敲响苏联建筑学家的房门,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苏联建筑学家微愣,用俄语道:“是和昨天那位先生有关系吗?” “是的。”衡玉点头。 苏联建筑学家拧眉:“首先,我很抱歉自己没有出去见他。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莫斯科这座城市被改造得非常美好,我相信经过同样的改造,北平也会一样的美好。” 衡玉声音难得显出严厉:“先生,现在的北平就很美好。” 苏联建筑学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举起手,向衡玉道了声歉:“事实上,它可以更美好。” “先生是刚到北平不久吧?你应该还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吧。” 苏联建筑学家耸了耸肩:“我到了……大概两个月了,跟着王部长逛过一圈。” 衡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坐在车里逛?” 苏联建筑学家神色一僵。 “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空出半天时间,让昨天那位先生陪你好好逛逛这座城市,然后你再重新去看你做出的改建计划。” “这座城市侥幸在战乱中得到保存,但是现在,你做出的改建计划在毁掉它。” “身为一位专业人士,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座古城的重要性,所以做出决定的时候也应该更加谨慎,你说是吗?” 衡玉声音真诚而恳切。 苏联建筑学家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 他沉默片刻:“好,我会去看看的……但是这位年轻的副部长,其实说服我改变主意,作用不是很大。你知道,真正做出这项决策的人不是我,也不只是建筑部的王部长。” 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经过很多重要领导的点头。 衡玉轻轻勾唇。 她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她最先找上这位建筑学家,是为了拖延时间。 对方是北平改建计划的总设计师,如果他改变了主意,应该是能拖延不少时间的。 这样一来,她和苗青先生才能有更充足的时间去说服其他人。 苗青昨晚没怎么睡好,匆匆吃过早餐,就赶到了外交部。 外交部的人得到过衡玉的交代,直接把苗青请进了衡玉的办公室里,让他坐在办公室里等人。 局促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衡玉领着苏联建筑学家从外面走进来。 一瞧见两人,苗青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苏联建筑学家笑着耸肩,率先朝苗青伸手:“先生,昨天抱歉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天可不可以陪我逛逛北平城,跟我说说这座城市的历史?” 苗青迟疑地看了衡玉一眼,又连忙冲苏联专家点头。 衡玉祝福道:“希望两位相谈甚欢。” 目送他们离开,衡玉伸了个懒腰,进屋喝了杯水,绕到隔壁办公室去找部长任书双。 任书双身为外交部长,眼光极高、眼界深远,而且在国家拥有着极高的威望。如果能说服任书双不支持这项决定,再说服经济部长谢铢、后勤部长许秋寒、战统部部长……哪怕他们作为其他部门的人,不能直接去插手建筑部和市|政|府的决策,但是他们的态度,也能影响其他人的态度。 这件事牵扯极大,先徐徐图之,看看这两步棋能造成怎样的效果吧。 第96章 与国诉情衷28 得知建筑部的决定, 任书双微微拧眉,显然有些不赞同。 但很快,他收敛起所有的表情, 不动声色道:“这是建筑部和北平市政府的共同决定,你找我说这件事干嘛?各部门各司其职,我身为外交部部长, 不能干预其他部门的决策。你也不能。” 衡玉看得出来,任叔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 但是心里还是犯着嘀咕的。 她轻咳一声,从外交部的角度分析。 “任叔, 就在昨天,苏联领导人给我们外交部发了电报,同意明年访华。你想想, 要是把那么威武气派的城墙牌楼都拆了,到时候苏联领导人到了北平,发现北平居然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模样,那多不好啊。” “城墙、牌楼, 这些都是北平的经典古迹, 本来是能给我们争光的。但是建筑部这一拆,它们反倒成了减分项。” “我知道,一国首都要气派要大气,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要达成这个目的肯定还有其他手段的,大家坐下来, 重新商量出更好的手段, 难道不好吗?” 衡玉完全就是一副‘我不是想插手建筑部的工作, 我是在为我们外交部着想’, 表现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任书双心底觉得好笑。 不过,他也舍不得这老北平城被拆掉重新哟。 也许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呢?那他不帮个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你说得对。”任书双摆出一副被衡玉说服的模样,“这老王也真是的,做事怎么能不考虑工期?苏联领导人在明年开春就要访华了,时间这么紧迫,他不想着在现有基础上做改动,反而想着推倒重来。动作这么大,他赶得及吗?看来我这两天得抽空去找老王聊聊啊。” 衡玉感动:“任叔,您真英明。” 任书双哈哈一笑,调侃道:“要是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你是不是就要骂我一声糊涂了?” 衡玉打了个哈哈:“我一个做晚辈的,哪敢啊。” 她一般不在背后嘀咕人。 她就是觉得在这样的部长手底下做事没什么意思。 把人踹下来自己上位才是基操。 搞定了任书双,午饭时间,衡玉没有休息,慢悠悠溜达到了附近的经济部,逮住了正坐在院子里抽土烟的谢铢。 “谢叔,我找你有事。” 谢铢瞅她一眼,点了点旁边的空地让她坐下:“啥事啊。” “这两天苏联不是来了一批专家吗,我负责招待他们,跟他们聊过之后受益匪浅。” “受什么益了?” “我先是问过苏联电力专家,跟他交流后,发现我们华国拥有在全国兴建发电厂的条件;然后又问了汽车方面的专家,他带来了汽车图纸,说要帮助我们的长春汽车厂造出华国第一辆汽车;准备离开时我还偶遇了油田专家,他说根据他得到的资料,华国根本不是什么贫油国,除了玉门油田之外,也许他还能帮我们找出新的一片油田,到时候我们国家就不缺油用了;对了,还有……” 衡玉一本正经胡扯。 谢铢认真听了半天,没听出她话中的重点。见她还要继续扯下去,连忙开口:“欸,等等,不是,我这听了半天,怎么没听懂你想表达什么呢?” 衡玉话音一顿,顷刻间,她脸上泛出一片愁容。 “谢叔,去年年底算账时,我还觉得我们赚了不少钱。结果今年一看,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你说,发电厂、汽车厂和油田,哪个不重要?哪个不得发展?但是每一个都是吞金的,不知道要砸多少钱进去,我们经济部本来就不富裕,这一下子得雪上加霜了。” 谢铢被她说得忧愁了。 深深吸了口烟,谢铢拧眉。 是这个道理啊。 全国上下,哪里都要花钱,他现在一看到别的部门的人来堵他,他转身就想跑路。 “谢叔,别的部门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但你身为经济部部长,不可能不知道啊。”趁着这个机会,衡玉连忙给谢铢戴高帽。 谢铢眉梢一动,意识到不对劲了:“我知道油米贵啊,然后呢?” “所以一些不是那么必要的工程,是不是得先往后押一押?一切以经济和工业发展为重呢?” 谢铢啧了一声。 他就说怎么这么不对劲。 这不就是他平常忽悠人的架势吗。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谢铢一笑:“你告诉我,什么是不那么必要的工程?” 衡玉也不怕被谢铢看出来她的盘算。 她在谢铢手底下混了两三年,知道这位部长是什么脾性。 ——粗中有细,行事有章法,能力强资历也深,要不然不会被扔到经济部长这个关键的位置上。 “那肯定是和经济发展、工业发展无关的工程了。那些工程虽然也重要,但是不是该省一些?” 谢铢一时之间没想到衡玉指的是什么工程。 不过衡玉这番话,他是很认可的。 哪里都需要钱。 像是核武器的研发、发电厂的建设,这些肯定都是不能省的。 但别的一些工作如果不是那么必要,那肯定不能给出高预算。 “是这个道理,唉,有些部门的人啊,都不能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做。”谢铢摇头感慨,凑到衡玉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悄悄跟叔说,你这是在暗示哪个部门?” 衡玉无辜:“叔,这不能,我这全部是在为我们经济部考虑。” 谢铢刚想表示不信,就听到衡玉继续道:“不过……嗯,最近建筑部的动作,的确有些大了。” “这也太不为我们经济部考虑了。叔我跟你说,这先例绝对不能开,不然乐的都是别的部门,苦的都是我们自己。” 谢铢:“……” 这还能明示得再过分些吗。 说服了谢铢,衡玉依葫芦画瓢,再次找上后勤部、战统部。 经济部的钱就那么多,要是建筑部花了太多钱,那其他部门的钱肯定得削减啊。 后勤部和战统部是预算最高的两个部门,如果削减的话,这两个部门首当其冲。 所以……咳咳咳,我们是不是该给建筑部省些预算?北平城本来就够好看了,在它的现有基础做改建,这个办法是不是比建筑部之前想出来的要更好? “对啊!” 战统部部长直拍桌,强烈表示赞同。 “是这么个道理。” 后勤部部长许秋寒也点点头。 他们不想插手建筑部的工作,但你建筑部在经济发展的关键时期还花那么多钱,这就离谱了啊。 什么? 你说北平城内城小,不够气派?不够符合首都的身份? 老祖宗的几百年智慧结晶,哪里不气派了,哪里不辉煌了,全部拆掉重来就有点瞎折腾了啊。 时间流逝,一晃就是三天后。 在这三天时间里,苗青把北平城的历史渊源、北平城的街道布局、地下系统布局……全方位告知了苏联建筑学家,让他知道,北平城到底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多么体现先民智慧的城市。 最后,他终于说服苏联建筑学家改变心意。 “这样伟大的城市,如果拆掉遗迹重新建设,也许在几十年后,会让华国百姓、世界建筑史都深深遗憾。”苏联建筑学家真诚道。 听到苏联建筑学家这番话时,苗青激动得险些热泪盈眶。 如果不是时间已经太晚,他肯定要冲去外交部找奚副部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一整晚,苗青的精神都非常亢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他才闭眼胡乱歇了会儿,没过多久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赶去外交部。 “哎,苗青同志,你不吃早餐了?”苗青的妻子在后面喊道。 “我在外面吃。”苗青丢下这么句话。 苗青的妻子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无奈地摇头一笑,小声嘀咕道:“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像年轻时候一样莽撞。” 衡玉这个时候不在外交部,她正待在经济部里,陪谢铢一块儿接待建筑部的王部长。 王部长将已经拟好的改建方案递给谢铢:“老谢,你看看这份方案有问题吗,要是没什么问题,直接就给我拨第一笔款项吧。” “这么急?”谢铢蹙眉。 王部长知道谢铢铁公鸡的名号,直接道:“市政府那边催得很,我们建筑部也是依照上面的意思来办事。” “你也别拿市政府来压我,要是钱数太多了,我可不能批的。”谢铢说着,没仔细看方案,直接往后翻,找到了建设部列出来的预算。看完预算,他是真吓了一跳,“预算这么高?” “欸!”王部长连忙解释,“你看的那是总数,这北平的改建不是一朝一夕的,我们这项工程预计五年完成。这笔钱看着多,但是是五年总数,单独一年的钱数可没那么夸张。” “还是不行!” 谢铢一把将方案甩回王部长面前,他就两字。 “没钱。” “不是……你看你这……”王部长也急了,这不是市政府一直催着他吗,经济部要是不拨款项,他要怎么请施工队?总不能让建筑部和市政府自己掏钱吧,那也得掏得起才行啊。 “你不给我面子,但你得给市领导面子吧。” 谢铢叹气:“老王啊,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怎么会不给你面子呢。” 他光棍地一摊手:“这不是没钱吗?我们经济部没钱,所有人都是勒紧了裤腰带的,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你!”王部长有些恼火,“北平城是我们的首都,它必须改建,你懂吗?” 谢铢不为所动:“压缩预算。” 王部长强调:“我不瞒你,这已经是最低的预算了。国家年前才抓了一批贪|污|腐|败的官员,我跟你也算知根知底了,你知道的,我不会在这种事上犯错。” 谢铢刚想出声送客,一直安静旁听的衡玉连忙出声圆场:“王部长,我们部长当然知道你的难处。北平城作为我们的首都,肯定需要做一番改动,让它变得更气派、更辉煌。谁不想它能变得更好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部长觉得这话中听许多。 他点了点头,对衡玉的话表示认可。 谢铢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还点头,就衡玉这忽悠水准,连他有时候都被忽悠了去。 等会儿有老王这家伙晕头转脑的。 “但是——” 衡玉来了转折。 “王部长,我们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该体谅体谅我们部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开出的预算的确高了,我们经济部是有这么多钱,但不能把钱都用在这一个项目上啊。” 别人给他面子,王部长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那种人。他沉沉一叹:“说来说去,就是觉得预算太多了是吧。” “对。” 衡玉没有跟王部长扯什么保护文化遗迹、保护古城建筑。 因为他并不在乎。 她只从钱入手。 “但是这预算——”王部长开口。 衡玉礼貌地打断他:“王部长,我们慢慢来不好吗?” 她低下头,翻看摆在桌面上的改建计划:“推翻城墙,推翻二十个城门,推翻牌楼。全部推翻重来,这预算怎么可能不高?我看着就觉得心痛啊,白花花的钱就要这么没了!” 衡玉用指骨轻叩桌面:“我觉得,以建筑部的能力,肯定能想出一个预算不高、又能把北平改造得大气的方案。到那时候,我们经济部肯定举双手双脚来支持你们的工作,好不好?” “欸——”王部长瞪眼,这怎么就突然给他戴高帽了?“不是,你这……” “好,就这么说定了!”谢铢鼓掌表示赞同,并且趁机转移话题,“这个要求对我们王部长来说,压根不算多难。衡玉啊,你还年轻,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肯定没怎么听说过王部长的英雄事迹。” 衡玉把改建方案重新推回到王部长面前,侧耳去听谢铢说话:“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王部长能被国家看重,放到建筑部部长一职,哪怕是没听说过王部长的事迹,我也能猜到他到底有多厉害。” 王部长:“……” 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改建计划,又看了眼正在唱双簧的衡玉、谢铢两人,王部长心里憋得慌,偏偏这两人是在捧他,他要是不爽了,还不占任何的理。 一把抓住改建计划,王部长道:“我先告辞了,明天再过来经济部。” “哎,慢走不送啊。” 谢铢朝他挥手,也懒得起身送他了。 当然,怒气冲冲离开的王部长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等王部长的身影消失在谢铢的视线中,他垂下眼,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水:“这件事暂时挡回去了,但是要是市政府那边出面,直接下发文件,是可以绕过我们经济部的。你打算怎么办?” 用一大笔钱来改建首都,这在很多领导看来,还是值得的。这是必要的投入。 所以经济部能把建筑部挡回去,但是挡不了更高级别的领导。 衡玉垂下眼:“市政府那边的意思,其实我明白。无非是觉得城墙将北平围起来,显得不大气、憋窄,北平的巷子狭窄,影响了百姓的出行。” “如果有另外一个方案能够达到市政府的要求,又能节省至少一半的预算,我觉得领导们应该也会很乐意换个方案。” 谢铢斟酌片刻,突然伸手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你看看能找谁把方案做出来。领导那边,暂时由我和许秋寒同志他们去劝着,拖延那么些时间还是可以的。” 他没上过什么学,对这些历史遗迹,只知道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除此之外没别的太大的感情。 但衡玉愿意去奔走去争取的话,他也愿意伸把手帮帮忙。 ——毕竟他知道,衡玉是学建筑学的。 专业人士的判断,总能比他这个外行人强吧。做事情啊,其实最忌讳外行来插手内行。 也许不去争取,放任这些古迹被毁掉,几十年后会有一大批像她一样的年轻人追悔遗憾。 “叔,谢谢你。” “谢什么啊。”谢铢耸肩,“叔也舍不得那一大笔钱。” 钱钱钱。 还真是愁煞人。 见谢铢面前还摆着一堆没处理的文件,衡玉礼貌告辞,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门口突然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衡玉迎上前去:“苗先生,席清,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我和苗先生在大学门口遇到了,发现目的地相同,就一起来了。”席清晃了晃手上的一袋东西,解释道,“丁先生他们昨晚做了些糍粑,说要送来给你。我今天休息,不用去实验室值班,就顺道过来了,正好透透气。” 衡玉接过糍粑,请他们两个人进来坐,还给他们都倒了水。 席清抱着搪瓷杯,自觉道:“你们先聊正事,我在旁边坐着,可以当我不存在。” 衡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基础物理学》递给他:“给你打发下时间。” 席清用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道:“我忙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期出来透气,你倒好,还要让我面对神圣的物理知识。”但还是乖乖接过了书籍,翻开其中某页,沉下心阅读,把空间留给衡玉和苗青两个人。 衡玉坐在苗青对面,笑着问起苗青那边的情况。 “我这边都搞定了。”苗青连忙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衡玉向苗青介绍了下现在的情况:“建筑部开出的预算太高,已经被经济部暂时回绝了。” 没等欢喜漫上苗青的心间,衡玉的后话随之而来:“接下来能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就看先生的了。” 苗青顿时顾不上高兴了。 是的,也只是暂时回绝而已,这件事可还没结束。 “但是我能做些什么?” “先生如果信我,并且不怕做无用功,那就花时间设计出一套新的改建方案,让它既能满足先生的期许,又能满足政府相关部门的期许。当然,如果能多省些钱,就更好了。” 苗青没问为什么,只问了一个问题:“最迟要在什么时候设计出来?” “最迟……一个月。” 衡玉说了时间限制。 苗青拧了拧眉,心里盘算了下,这个时间太勉强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请求清华大学建筑系其他人协助我,如果奚副部长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参与其中。” 送走苗青,衡玉坐到席清对面。 打量他两眼,抽走他手上那本《基础物理学》。 “别装了,刚刚一直在听着吧。” 突然被拆台,席清也不尴尬,把包裹得严实的饭盒打开。 金黄色泽的糍粑躺在饭盒内部,漫出淡淡的糖香。 “你们就在我旁边说话,只要我没聋,肯定都能听到啊。这应该不算什么国家机密吧。” “美得你。”衡玉接过他递来的干净筷子,夹起一个糍粑咬了口,“要是我们在说国家机密,那还能让你在旁边看书。” 席清失笑:“你怎么管起了北平改建的事情?” “恰巧在路上偶遇苗青先生。”衡玉解决掉一个糍粑,放下筷子,“听他说了一些事后,就忍不住想帮忙……” 她总觉得,那一刻她不帮忙的话,苗青先生的精气神可能都要垮掉了。 毕生坚守的东西,在别人眼中成了阻碍、成了绊脚石。 这种信念的崩塌极为致命。 而且,她也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反正她在帮忙时从来没耽误过自己的正事,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席清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水,漫不经心转移话题:“我知道你闲不住,不过还是注意休息。” 衡玉点头,扫了眼手表:“等会儿到了午间休息,我们去附近的餐馆吃饺子吧。” 席清也有段时间没吃过饺子了:“行。” 他摆出一副挑剔的模样:“我不想吃素馅的饺子,我知道你有钱。” “猪肉白菜馅?” “没错!” 衡玉点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在旁边坐着或者在外面随便逛逛?” 席清不想再看《基础物理学》了,他动作很轻地起身,离开这间屋子,到了院子里吹吹风。 院子里的大槐树生长得很好,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席清站在树底下纳凉,有些无聊,视线就不自觉透过敞开的大门落到衡玉身上。 身为航空工作者,他从踏入这个领域起,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就是未知的浩瀚宇宙。 现在,他要面对的未知又多了一项。 第97章 与国诉情衷29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交谈声。 衡玉合上钢笔笔盖, 垂眸扫了眼手表表盘。 果然,现在到午休时间了。 隔着窗户,席清的声音传进来:“忙完了?” 衡玉合上文件, 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塞回原位:“走吧, 久等了。” 席清拍掉手上的浮尘,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没事, 过来找你的时候就有预料了。我现在每天都在清华大学和研究所之间来回, 能换个新环境待着, 已经很高兴了。” 走出经济部,绕过它所在的这条巷子,再拐进另一条巷子里,衡玉所说的那家饺子馆近在眼前。 这个点还早, 但饺子馆里面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找了仅剩的一张桌子坐下,衡玉点了两碗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又往饺子里各加了一个鸡蛋。 稍等片刻, 店主把两碗饺子都端了过来。衡玉不是很饿,但见席清吃得挺高兴的,她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衡玉突然问道:“对了,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研究所的待遇提高了不少?” 席清一愣,抬眸看她:“是这样, 我们吃到肉和鸡蛋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这和你有关系?” 衡玉勾唇:“我去年写了份科学饲养家禽的计划书,农学院那边在试验过确定没问题后,我就把它交给后勤部推广了。” 她去年太忙了, 写完这份家禽饲养计划书后, 压根没怎么了解过后续进展。 但是一取得成绩, 后勤部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衡玉与后勤部长许秋寒商量过后, 决定拨出一部分给研究所的专业人员加餐, 所以这段时间,研究所的伙食水平提高了不少。 “今年只是试推广,等明年,我们会把这份计划书推广到全国各地。如果推广成功,以后你们吃上鸡蛋和猪肉的频率就更高了。” 席清乐道:“那我得期待一下。” 谁还没点口腹之欲了。 以前在M国上学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学校周边的店都吃遍。决定回国时,他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几家常去的餐厅了。 虽然说他有崇高的理想,但以后要是能吃得好点,他也是乐意的。 席清想起郭弘义先生的嘱托:“对了,你那备有睡眠熏香吗?郭先生最近又有点失眠,托我找你要些。” 衡玉还真的有。 只要是能赚钱的法子,她都一个劲地捣鼓。 自从察觉到苏联和A国等国家对睡眠熏香的需求后,衡玉就拿出睡眠熏香的配方,让香水厂的工人顺带生产。 结果,这款睡眠熏香的销量没比香水少多少。 她办公室现在就堆着几套熏香,是工厂那边送来给她的。 吃完饺子,两人走回经济部,衡玉将熏香拿给席清。 席清只有一个上午的休假,现在也该抓紧时间赶回研究所了。他抱着熏香,朝衡玉摆手,说一句“走啦”转身离开。 黄包车停在清华大学门口,苗青下了车,直奔建筑系所在的教学楼。 现在正好是下课时分,建筑系院长毕鸿达抱着教材、被同学们簇拥着走出来。 毕鸿达正在解答学生的困惑,远远瞧见苗青神色焦虑地给他打手势,毕鸿达话音一顿,将课本递回给学生。打发走几个学生,毕鸿达快步走到苗青面前,刚想问一句情况如何,手臂就被苗青猛地一拽。 “赶紧,把其他几个人也喊来,我有事找你们商量。” 半个小时后,某个堆满书桌、几乎没有落脚地的小办公室里,建筑部其余三名教授都聚齐了,他们或坐或站,听着苗青介绍事情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半晌,苗青拍了拍手掌,“我这些年一直在做北平城的课题,城门的数据是现成的,一些主干街道的数据也有,但是不够全面。” “如果想对北平做一次妥善而全面的规划,我们手上掌握的数据必须要更充足些。” 毕鸿达沉沉叹息一声:“老苗,还真让你争取成功了。” “我也没做什么。”苗青摆手,丝毫不居功,“全靠那位奚副部长帮了忙。” 毕鸿达点头:“是设计出抗美援朝英雄纪念碑的那位吗?这回的确最感谢她。” “你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时间紧迫,苗青正着急上火着,见他还在东扯西扯,急得连忙催促,“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几个愿意帮忙吗?” “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要是我们还不帮忙,什么都让你担着,那还得了?” “就是,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心老北平城的命运。” “勘测数据这个倒不难,咱们建筑部的学生也有不少,正好这个月的课题任务还没定,把这件事交代下去就好了。要是人手还不够,再往隔壁几所学校请些人手,这些年轻孩子可比我们这些老人家要积极得多。” 苗青瞬间感觉自己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好那就好。” 几个人在教室里讨论了很久。 有些人下午有课,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没过多久,教室里只剩下苗青和毕鸿达两个人。 毕鸿达叮嘱道:“你要多注意休息,接下来需要你忙的地方还有很多。” 才过去了多久啊,老苗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本来还不算多上年纪的人,现在一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好几岁。 “放心吧,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敢垮啊。”苗青说。 城市规划必须具有前瞻性,不仅要适应现在的需求,更要考虑到未来好几代人的需求。 要斟酌的事情太多了。 奚副部长只给他预留了一个月时间,其实非常非常勉强。 但他还是要尽力一搏。 建筑部的王部长又过来了一趟,但全部都被衡玉挡回去了。 “王部长,我体谅你,我当然体谅你的难处。” 衡玉说话时那叫一个真诚,那叫一个充满共情能力。 然而,没等王部长高兴个两秒,她话音一转,左一句没钱,又一句钱要花在刀刃上,直接把王部长别的话都扼杀在喉咙里。 王部长连谢铢的面都没见到,当场铩羽而归。 再过来时,王部长显然做好了心理预设,直接更衡玉耍横的——别用没钱来糊弄人,你们经济部要是不给批复,他今天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不走?没事啊。 衡玉直接把好茶奉上,再提供木凳一把,任由王部长坐那发呆。 中午要是饿了,经济部还能免费提供一顿伙食。 王部长已经有多少年没承受过这种冷板凳了。哪怕知道衡玉的贡献比他高很多,现在职位比他低,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位置升上去,他还是仗着自己的资历闹腾了起来。 对此,衡玉只好合上面前的文件。 在不伤害王部长的基础上,将他硬生生推出经济部,反手把四合院的大门摔上。 被生生锁在门外的王部长:“……” 看着王部长被硬生生提溜出院子的谢铢和部员们:“……” 好一个女中豪杰。 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奚副部长。 衡玉拍了拍手,一脸无辜地与他们对视。 “看我干什么,工作去啊。王部长这么一阵闹腾,也不知道要给我们部门造成多大的损失。如果只是这一次就算了,要是多来几次,那还得了?” 她又看向谢铢,摊手道:“如果王部长的闹腾起了作用,那就更不得了了。这会给别的部门起到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效果。” 谢铢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衡玉这番话。 第二天,他直接去找了领导。 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了,一个劲在领导面前喊委屈,说王部长正事干得不怎么样,折腾其他部门的事倒是干得不错。 领导被他喊得头疼,说:“北平改建那件事我是知道的,你们经济部不配合,王为民他想干正事也干不了啊。” 谢铢哭穷,哭赚钱不容易,哭要是预算不降,打死他他也不配合。 领导:“……” 领导想给他讲道理。 谢铢不讲,谢铢就是哭嚎。反正他跟了领导几十年,知道领导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他。 领导忧愁一叹,这都什么人啊:“你跟我哭没用,这事归市政府那边管。” 谢铢:“那领导你管管王为民,他太不像话了。” 也不想想,现在最不像话的明显是他。昨天王部长才刚开了口,就被衡玉提溜了出去。领导可是在屋里听他嚎了好久。 “你怎么这么关注北平改建的事情,就单纯因为预算太高了?”领导显然不信,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的猫腻,“我记得衡玉那姑娘是学建筑的吧,她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改建方案有问题。” 谢铢就知道领导不好糊弄。 不过他已经摸清楚了,领导对北平改建的事情不太关注。 所以能承认的,他也没瞒着领导。 “这老北平城,是我们民族的根。” 最后,谢铢心满意足与领导告辞。 离开前还顺走了领导的一个热乎乎新鲜出炉的馒头。 ——有领导的提点,王为民短时间内应该能消停了。难办的,就剩市政府了。市政府那边可没建筑部那么好搞定。 嚼着馒头,谢铢想:市政府那边就让衡玉去搞定吧。 建筑系的学生们接到任务后都很积极。 他们按照苗青等人分配下来的任务,利用课余时间将苗青他们需要的数据都勘测出来。 几天时间后,所有数据都汇总到苗青这边。 苗青和院长毕鸿达一块儿整理数据。 苗青娓娓说道:“我想设计出一套方案,让这座城市能够同时兼容两种风格。一边充满了历史底蕴,另一边则充满现代文明气息。” “但是,这两种风格要怎么融合,才能显得不突兀?”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思索出最优解。 毕鸿达想了想:“以现在的北平城作为内城,不断往外扩建,让它成为外城?这样一来,漫步在外城,见到的是现当代文明,走进内城,就能欣赏到老北平城。” 苗青也思考过这个方案,但是有一点非常关键。 “如果是一内一外,就必须把城墙凿出洞。车辆在凿出来的洞里进进出出。这个方案在一开始就被市政府放弃过。” 他现在做的方案,要能够打动市政府,这样才能让市政府改变主意。 “如果不能一内一外……”毕鸿达开玩笑道,“总不能一左一右吧。东边彻底保留,西边城墙拆了一部分,以那里为起点开始扩建城市。” 他说完这句话,失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在表格上添了个数据。 记了几个数据,毕鸿达才发现身边的苗青一直没动静。 他下意识抬头看着苗青。 苗青目光有些失神。 他唇角微启,呢喃出声。 “不能一内一外,那就一左一右。但是要达到这个空间效果,就必须要拆除一部分城墙……要不要试试……” “老苗?老苗!”毕鸿达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发什么呆呢?” 苗青怔怔回神,目光聚焦落到毕鸿达身上。 意识到自己刚刚呢喃了什么,苗青脸色微变。他目光闪了闪,说:“没什么,我还在思考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唉。”毕鸿达没太多心情去关注苗青的异常,他叹息一声,说,“得快点拿定主意了,这一个月看着长,但真的要开始画图纸,一个月时间就跟坐火车一样,嘟嘟嘟就过去了。” “好。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苗青用柔软的袖口擦掉额头的冷汗,“肯定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第98章 与国诉情衷30 王部长显然是被领导提醒过了, 过来经济部一趟给谢铢赔不是,然后就安安分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修身养性, 一副不问世事的超脱模样。 但王部长消停了, 站在他背后的市政府可没有。 这天一大早上,市长秘书过来拜访谢铢, 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谢铢。谢铢这个老狐狸要是能被个年轻人敲打, 那他这些年也是白活了。市长秘书跟他玩攻心计, 他跟人家聊天气真好、岁月静好。 市长秘书玩不过他, 决定换个对象, 转而去敲打衡玉, 最后在衡玉苦口婆心的忽悠下,成功‘弃暗投明’, 觉得北平改建的确不应该大动干戈。 “周秘书真是有眼光。” 衡玉对此表示感动。 “你说说, 我们经济部哪里会不配合市政府?这说来说去就是因为一个钱啊。” “前两天我跟我们部长聊天,还觉得市政府的干部们的待遇太低了, 想要给大家提一提待遇。但北平改建的预算要是太高了,那经济部和后勤部哪里有钱给大家提高待遇?” 她这不是贿赂。 她就是光明正大表示, 要是北平改建投入太大,市政府那边的待遇就没办法提高了。 虽然这待遇也不会提高得很离谱, 但是隔个几天能吃上些鸡蛋、见到些肉沫,那也是高兴事啊。 周秘书本来就被她忽悠得差不多了,再听她这么一说,当场表示要回去跟市长好好沟通。 “周秘书,你真是我们国家的好同志, 为国为民, 良苦用心, 难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衡玉更加感动。 “奚副部长客气了,你才是真的年轻啊。”周秘书哈哈一笑,被夸得心情舒畅。 送走周秘书,衡玉朝谢铢耸了耸肩:“听说周秘书是市长的心腹,希望他能帮忙说服下市长。” 谢铢:“……” 这是直接把周秘书忽悠瘸了啊。 有前途。 年轻人真有前途。 另一头,市长听到周秘书的话,没生气,反倒是乐笑了:“你还是资历太浅了,被那位奚副部长忽悠得找不着北。” 周秘书整个人一懵:“市长,你的意思是……” “怎么样,那位奚副部长比你还年轻好几岁,现在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吧。” 市长笑着调侃周秘书一句,又琢磨起衡玉这段时间的行为。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那位奚副部长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保护北平古迹吗?” “也罢,要是经济部和后勤部铁了心不配合,工作也很难推进下去,我就多给那位奚副部长一些时间,看看她打算做些什么来保护北平的古迹。如果她的做法不能让我满意,也别怪我不讲什么情面了。” 市长直接让周秘书把这个意思透露给经济部。 衡玉私底下跟谢铢感慨:“市长也是个老狐狸。” 谢铢往嘴里塞了根烟,乐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这是在敲打我们,说愿意给我们一个面子,多等我们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我们重新拿出来的策划不能让他满意,就要轮到我们给他一个面子,全力配合这件事推进下去,不能再做任何阻拦。”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衡玉还挺满意的。 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回旋的余地。 那接下来真正要忙的,就是设计方案了。 苗青最近越来越发愁。 北平城的改建,是一内一外好,还是一左一右好? 一内一外的话,能够最大限度保住城墙。顶多就是在城墙墙体上凿几个洞方便车辆通行。 如果技术到位的话,甚至能够架一座天桥。 当然,现在华国的技术还达不到这种水平。 不过这种设计会把一座城市直接切分成两个板块,内城和外城的界限相当明显。 这种设计放在一国首都上,倒是显得有几分不大气。 一左一右的话,既能顺利扩建北平城,增加它的面积,又能消除界限感。 只要在老城和新城之间设置一个过渡带,就能完美实现转变。 但一左一右的弊端也很明显。 ——西面的老城墙,几乎要被拆掉三分之一。 明知道这个办法好过一内一外,但苗青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舍不得啊。 又一夜失眠。 苗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苗青妻子的睡眠质量很好,但还是被他闹出的动静吵醒。 “吵到你了?”苗青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歉意出声。 “吵到我没事,但你再这么熬下去就有事了。”妻子叹了口气,爬起床摸到外套,把它披在苗青身上,“还是在为那件事困扰?” “我其实……想设计一左一右,但我舍不得,也怕被后人戳脊梁骨,成为民族的罪人。”苗青用指尖按了按眉心。 “你为了保留北平城的古迹做了那么多贡献,子孙后辈们夸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妻子温柔宽慰。 她知道这些天,苗青承担了很多压力。 原本不算多老的人,现在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看得她又心酸又无奈。 苗青苦笑:“不说了不说了,我困了,再睡会儿吧。” 妻子无奈,透着朦胧月色瞧见他脸上的倦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就逞强吧,要是倒下了那还得了。” 苗青听到了。 但只好假装听不到。 胡思乱想间,苗青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苗青不用上课,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外面日光明亮,苗青坐起来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有些头疼,但也知道妻子是想他好好休息才没有提前喊醒他。 换好衣服,苗青端着杯子下楼洗漱。 衡玉坐在客厅里,苗青的妻子正在陪她一块儿絮叨。 “苗先生。”余光瞥见苗青的身影,衡玉笑着出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突然瞧见衡玉,苗青有些诧异:“奚副部长。”他不好意思地朝衡玉打了个手势,转身出去洗漱,几分钟后折返回来,坐在妻子身边,笑着问起衡玉怎么过来了。 衡玉:“我今天休假,就想过来探望探望先生。” 苗青先生的妻子说:“奚副部长在两个小时前就到了,还提了一堆的水果和营养品过来,我说不收,她还跟我急。我原本想上去喊醒你,但奚副部长说你难得遇到休假,就让你好好休息,她陪我坐在这里闲聊。” 看着妻子脸上的笑意,苗青知道他们刚刚的谈话肯定很愉悦。 他也不由笑起来,但一想到奚副部长这回的来意,他又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有负奚副部长的嘱托。 衡玉看出他的为难,主动询问道:“先生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诉我。” 苗青有些迟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的年轻姑娘有种莫名的信任。 他觉得,也许她能够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路。 深吸口气,苗青把他所有的纠结都告诉了衡玉。 衡玉安静坐着,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那些纠结一出口,沉甸甸压在苗青心里的压力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 把整件事解释完毕,苗青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担心那些从他身上消失的压力会转移到衡玉身上。 他抬起头,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衡玉的回应。 衡玉敛眉,慢慢理顺这整件事,边思索边说: “我看过先生的论文,先生说一座城市的发展是随着经济、政治的发展而变化的。我们舍不得先辈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但是很多时候事与愿违,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 “抛弃掉先生的这番顾虑,我们单纯从这个设想本身去考虑。” “如果按照一左一右的办法来改建北平城,那在很长时间以后,北平城必然会成为全世界里著名的特色城市。” 说到这里,衡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她娓娓将自己脑海里设想的那番局面道出来。 “西城是大国门面,东城是泱泱历史。外国领导人访华时,他们会先在西城被接待,然后乘车穿过这现代化大都市,抵达中心街,再越过中心街穿梭进入千年古城。一路之间,完成穿梭千年。”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让所有人领悟到我们华夏民族五千年的智慧、五千年的历史传承,这样的设想难道不伟大吗?” 衡玉原本只是在宽慰苗青,但当她慢慢说下来,衡玉也彻底被这个想法打动了。 是功是过,也许在现在没有办法评说清楚。 这一切就留给后人来评说吧,现在她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苗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股久违的激动情绪在他心间迸发。只要稍微设想一下奚副部长描绘的那种场面,他就觉得非常激动。 这种喜悦淡化了他眉间的忧愁。 “我有想法了,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多谢奚副部长。” 说完这句话,苗青一把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刚想往书房方向走去,想到衡玉还在这里做客,苗青抬手一拍额头。 衡玉跟着起身,主动道:“我跟先生一块儿去书房看看吧,我对北平改建的事情也很感兴趣,也许可以给先生打个下手。” 她的建筑学基础打得很扎实,而且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应该能给苗青提供不少帮助。 苗青的妻子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们,也没有出声劝阻。 她嫁给老苗那么多年,知道老苗那个人要是心里惦记着事,那是绝对要第一时间忙完的。 就是没想到这位奚副部长也是这种性子的人,也难怪老苗总说虽然两个人的年纪差了不少,但他能和奚副部长聊得投缘。 几分钟后,苗青的妻子端着刚洗好的小番茄和两杯水进了书房,把东西放下,就默默退了出去,没有打扰衡玉和苗青忙正事。 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中午。衡玉在苗青家里吃了顿便饭,没过多久,建筑系院长毕鸿达来拜访苗青,得知他们在忙什么后,毕鸿达也一块儿加入进来,与苗青进行激烈的讨论。衡玉绝大多数时候是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才出声给出一些自己的想法。言简意赅,却句句有用。 等夜色将暗,衡玉与两位先生告辞时,毕鸿达有些不舍道:“奚小友是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建筑系当老师?” 这是个很不错的苗子啊,虽然还没到特别专业的程度,但水平已经很高了,完全能够胜任清华大学建筑系导师一职。 衡玉笑着婉拒,又说:“我明天还有假期,到时候再过来拜访两位。”挥手道别离开。 苗青他们做了非常细致的前期准备,再加上拥有着深厚的专业知识,现在一确定了前进的方向,工作效率比之前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衡玉对这份改造方案很感兴趣,下班之余经常骑着自行车过来清华大学,参与到这项工作里,她还在毕鸿达的盛情邀请下,抽空给建筑系的学生们开了一堂讲座。 部长谢铢见她兴致很高,完全没有一丝疲倦感,出声打趣她:“比起赚钱处理公文,是不是对做学问更感兴趣?” 衡玉莞尔,也没瞒他:“的确是这样。这世界上的学问太多了,每接触一个新的领域,就是开拓一次新的视野。我越是深入学习,越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所以就忍不住投入更多的时间和心思。” 比起普通人,她拥有着漫长而接近无垠的时间。 在这些时间里,她掌握了非常多东西,也淡忘了非常多东西。 不断学习新奇的东西,不断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就是她抵挡漫长岁月侵蚀、初心不变的方法。” 谢铢心底升起感慨:“不错,做学问就该这样。可惜这个时代很难让你安心做学问。” “没关系,我在经济部干活,为的是让其他人能安心做学问。我自己可以两头跑,其实是比较无所谓的。”衡玉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谢铢抬手,沉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这样的生活中,时间慢慢进入了炎热的七月,建筑部教师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阵剧烈而激动的欢呼声。 “完成了!终于完成了!” 因为太过激动,苗青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里干巴巴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字句。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对毕鸿达说:“老毕,下午那节课你替我去,我现在就抓紧时间跑去经济部找衡玉,把最终版的图纸交给她,省得夜长梦多。”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苗青对衡玉的称呼已经从客气的‘奚副部长’变成直呼她的名字。 毕鸿达连连应声,又招呼其他人赶紧把图纸卷起来收好,方便苗青拿去经济部那边。 一个小时后,衡玉在办公室里见到了苗青。从苗青口中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衡玉精神一振。她让苗青坐在这里稍等,她起身走到隔壁谢铢的办公室,找谢铢借了电话,直接联系上市长秘书。 周秘书说:“市长下午的会议临时被取消了,如果你们要过来的话,可以现在过来。” 衡玉当机立断:“好,我和苗青先生大概在半个小时后到,还请市长稍等。” 挂断电话,衡玉边走回自己屋里,边把事情告诉苗青。两个人丝毫没有耽搁时间,抱着绘制好的图纸出了经济部,坐着黄包车赶到了市政府,见到了刚忙完手头公务的市长。 北平市长姓罗,是个气质硬朗、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整齐的中山装就像是在穿着军装般。 罗市长的目光先是落在衡玉身上,他没有摆任何架子,唇角弯了一下,笑着和衡玉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向苗青身上,示意苗青直奔主题。 苗青暗暗倒吸口冷气,把掌心的冷汗擦在衣角上,取出绘制好的图纸,开始向罗市长介绍这个构想。 在这个过程中,衡玉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罗市长的微表情,当发现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拧眉,到慢慢松开眉头,再到面露淡淡的赞许之色,衡玉就知道,北平改建的事情……顺利而彻底的,成功扭转了。 在苗青讲完话后,罗市长安静地思量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工程的预算是多少,你们算了吗?” “总预算只有前一个工程的三分之一。”衡玉回答。 罗市长轻笑,语气调侃:“如果市政府决定用现在这份方案来改建北平,我想经济部和后勤部一定会全力配合吧。” 衡玉微微一笑:“市政府的所有工作,经济部和后勤部都一定会全力配合的,市长这句话说笑了。” 罗市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的,那明天我通知建筑部的人去和这位……苗青先生对接后续工作。” 听到这句话,苗青脸上的喜色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这种高兴,直到他离开了市政府,依旧没有消退分毫。 笑着笑着,苗青的眼眶突然红了下来。 他伸手扶着市政府门口的一根石柱子,背对着衡玉慢慢平复心情,没有让衡玉看到他的失态。 衡玉礼貌地和他保持了距离,瞧见不远处有人在卖绿豆汤,衡玉小跑过去买了两碗。等她再回来时,苗青的情绪已经逐渐恢复平静。 “先生,吃些东西吧,你已经奔波很长时间了。”衡玉将一碗绿豆汤递给他。 苗青接过,与衡玉坐在了不会被烈日晒到的花坛边缘,低头吃着绿豆汤。一碗解暑的绿豆汤下肚,苗青高兴地对衡玉说:“奚副部长,你说,五六十年后,这座城市会发展成什么样?” 衡玉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没告诉苗青。她只是说:“先生你就是这座城市的总设计师,它长什么样,你的心里应该有个具体的概念。” 他的心底……有个具体的概念吗? 惦记了好久的大事终于圆满解决,夜晚,苗青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平躺到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熟睡,然后做了个很奇怪的美梦—— 他和衡玉小友一块儿来到了六十年后,站在一片富丽的、繁华的高楼大厦间。 他们边往前行走,边在低声交谈。 他声音忐忑:“你说,我们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衡玉微笑:“先生,这一切就留给后人来评说吧。” 苗青:“我真怕成为了民族的罪人。” 衡玉:“但也可能成为历史的功臣。” 两人步伐缓慢,从充满现代气息的高楼大厦走进了那片老城区。 有一对母子迎面走来,从满是岁月气息的老城区走进这片高楼大厦。 “刚刚我们看到的历史奇迹险些因为意外被拆除,但最终,它有幸被保留了下来。现在,我们的首都是全世界最有特色的城市。西城是大国门面,东城是泱泱历史。一日之间,穿梭千年。”年轻妈妈娓娓说道。 “妈妈,你说的这些故事都是真的吗?”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被年轻的妈妈牵着手。他仰着头,用稚嫩的声音询问他妈妈。 “当然都是真的,这片老城区是通过两个先辈的坚持才得到了保存。如果没有他们,今天的的我们就不能看到这样美好壮丽的奇迹。你想想,这会给我们的民族造成多么大的遗憾啊。” 孩子一脸惊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哇,他们太厉害了。” 妈妈摸了摸孩子的头,温声说道:“还有个词叫做伟大,这个词可比厉害还要适合他们。” 伟大?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担忧,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解答。 苗青微微一愣,随后弯唇笑了起来。 他脚步不停,在最中间的位置与这对母子擦肩而过,走回他的泱泱古城,而这对衣着光鲜靓丽的母子,他们的身影慢慢融入了那片现代化盛世。 有人在创建盛世,有人走在盛世里。 第99章 与国诉情衷31 苗青再次睁开眼时,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懵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场梦。 但是——做美梦的感觉,可真好。睡意慢慢退下去, 苗青起床下楼。 妻子正在院子里晒衣服, 瞧见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发自心底高兴:“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开心了。” “有吗?”苗青抬手摸了摸脸, 嘴硬道, “我明明一直都这么开心。” 妻子因为他的死鸭子嘴硬白他一眼:“都嫁给你几十年了, 你还是这么嘴硬。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大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苗青生怕她要翻旧账, 连忙打了个哈哈, 把这个话茬揭了过去。 妻子冷笑, 也不纠缠,说起其他事情:“我那天去逛百货大楼买了两条丝巾, 一条是给我买的, 另一条颜色鲜艳些的是给衡玉买的。这些天,衡玉帮了你很多忙, 每次过来做客时还总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你看看是不是请衡玉过来吃顿便饭, 再给她备些贵重的礼物?” “都听你的。”苗青对这些人际往来不太上心。 妻子无奈摇头。 从他们结婚起,苗青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上过心。 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到古建筑的保护和研究中, 立志为华夏民族留住历史的根基。 到了周末,苗青请衡玉来他家吃饭。 坐在一块儿聊天时,苗青绘声绘色地将那场梦告诉衡玉。 “六十年后的华国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那对母子面色红润衣着光鲜, 一看就是吃饱穿暖、生活无忧……” 说着说着, 苗青有些难为情。他轻咳了两声,做足心理预设才开口:“衡玉,你还记得我问过你拆掉部分的城墙,会不会让我成为历史的罪人这个问题吗?在梦里我得到了答案,那对年轻的母子用了伟大来形容我们。”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像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苗青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脸皮厚,我都是在复述梦中的事情。” “我知道的。”衡玉唇角轻轻一弯,“而且这个评语也没错啊。我们国家的百姓,其实一直在被他们中最勇敢的那些人保护着。所有为了这个国家付出过心力的英雄,都值得敬重,百年之后,我和先生尘归尘土归土,身后虚名都已经与我们无关,但历史不会遗忘我们,国家不会遗忘我们,百姓不会遗忘我们。” 苗青被她说得心头滚烫。 哪怕他这一生行事,从不为名为利,但想到自己会被后人记挂,还是觉得发自心底的骄傲与自豪。 他稍微缓了缓,压下心底的激动,继续复述他的梦境。 越是听着梦境的细节,衡玉越是惊讶。 她把系统提溜出来,在脑海里问它:“苗先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说和你有关系?” 系统忸怩:【我觉得……可能是和我有关系。不过苗青对这件事的执念很深,两相促进之下,才造成了这种奇异的现象】 衡玉夸奖:“做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 难得小露一手的系统十分美滋滋。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时,建筑部的王部长、苏联建筑学家到了。王部长进屋,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衡玉,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我就猜到奚副部长会在这里。” “王部长,你可算到了,我特意找我们谢部长打听过你的喜好,知道你喜欢抽烟喝酒,来的时候特意准备了上好的土烟和白酒。” 在王部长被领导敲打后,他就安分了很多。而且北平改建的事情,王部长也是属于听命行事。 现在瞧着他一脸热情洋溢的样子,衡玉自然不会再给他摆脸色,同样热情地回应他。 “这……这多不好意思,客随主便就好。”王部长哈哈一笑。 吃饭时,大家在一起聊着北平改建的事情。衡玉承诺会在一周内拨出第一年工程的款项,王部长那边也给出了承诺,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 待到北平从盛夏步入深秋,再从深秋进入慢慢冬夜时,北平城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改建。而担任北平改建项目总工程师的苗青,像是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般,精神劲十足,想要在他的手中,把他梦到的北平城实践到现实里。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1953年走到了最终篇章,1954年缓缓拉开序幕。这一年里,华国遇到的高兴事实在不少,最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是苏联领导人携苏联代表团访华。 作为外交部副部长,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衡玉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从苏联代表团的飞机一降落,他们所受到的一系列接待都是超高规格接待。苏联领导人与华国领导人还在红毯上握手合照,彼此都是笑容真诚而热烈。 晚上,外交部和文化部共同准备的联欢晚会圆满举办,力保苏联代表团的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在这个过程中,衡玉也一直在与苏联代表团的人聊天,旁敲侧击,试探揣摩苏联此次的底线所在。暗地里把所有人都试探过后,衡玉退出会场,附到外交部长任书双耳边,把结论告诉任书双。 ——苏联这一次过来,给出的诚意很可能超乎他们的想象。 任书双端着红酒杯,闻言笑道:“你想做些什么?” 衡玉也笑:“任叔,我没想做什么。” “这次和苏联的谈判,本来也是由你来做主导。领导交代你的任务全部完成之后,别的你可以自由发挥,能争取来更多的援助,那当然是更好的。”任书双轻轻一叹,给足了衡玉发挥的自由度。 衡玉彻底放心了,卯足了劲忽悠。 她清楚国家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因为局势发生变化,现在华国和苏联的关系亲密,不代表在未来几年、十几年后也同样紧密,所以在签订贷款合约时慎之又慎,往上面添加了许多限制条件,确保苏联不能单方面撕毁合约、提前要求华国还钱。 如果苏联真的丝毫不顾及颜面,强硬要求撕毁合约、要求华国还钱,华国也可以拒绝赔付利息,只偿还本金。 如果华国选择用食品和生产的货物来偿还钱款,那么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按照市场价来清算…… 罗列出来的这些条条框框,看得坐在她身边喝茶的领导忍不住发笑。 领导实在觉得有趣,抬手拍了拍衡玉的肩膀,声音慈祥而温和,一点儿也没有架子。 “小姑娘,如果苏联真的打算撕破脸,这些合约上的条条框框是没办法约束他们的。” 衡玉写着字的笔尖微微停顿,她侧头去看领导,伸手夺走他手上的茶杯:“领导,现在已经不早了,如果这个点还喝茶,您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领导‘欸’了一声,有些郁闷:“我好不容易躲开了警卫员,从别人那里混来了一杯茶,这还没喝上两口呢,又被你抢走了。” 衡玉轻轻一笑,无视领导的抱怨,回答他最开始那句话:“领导,我其实并不高估一个大国的底线……但是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做,又觉得很难过。” 所以,哪怕知道有朝一日华国和苏联撕破脸后,苏联必然不会再对华国留情面。但是万一,万一苏联还顾忌着国际形象,愿意遵从合约上的条条框框呢? 就算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她也愿意去尝试。 把她能做到的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至少问心无愧。 听到她的话,领导轻叹了一声:“说得也是啊。”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希望我们跟苏联翻脸的。” 衡玉很理解领导的心情。 这些年,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是扶着苏联老大哥的肩膀,蹒跚起步的。无论如何,他们都受益良多。 很快,华国和苏联进入了正式的会谈阶段。 在这段时间里,双方进行了真切而深入的交流,苏联领导人除了承诺给华国提供长期贷款外,还承诺会拨一大批专家来华国,帮助华国扩建一百多个工程。 一旦这些工程落实下去,华国的现代工业立即能够奠定初步基础。 此外,苏联领导人还邀请华国的学生们赴苏留学,学习当下最先进的知识。 在聊到国防军备力量时,衡玉真诚询问:“我们对原子能、核|武|器都很感兴趣,不知道苏联能不能在这一方面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苏联领导人笑道:“我们苏联,愿意永远给华国提供原|子|能庇护。只要有苏联在,华国绝对不会受到核|威|胁。” 衡玉面上微笑。 这话说得,好像当时抗美援朝时,他们华国经历的两次核|威|胁是假的一样。 而且,让别的国家保护自己,怎么会有安全感。 这种战略威慑力量,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让华国彻底立起来! 苏联这回的确抱着很大的诚意过来,在衡玉几次忽悠之下,苏联领导人松了口,愿意在几大国防尖端领域,给予华国技术上的援助。不过,苏联那边还是设防的,他们只答应帮华国去建设,但是所有的图纸、资料,都死死握在自己的手里,不会外泄给华国的人。 对此,衡玉已经相当满足。 一口气把苏联老大哥薅秃了,那就未免太过分了。 慢慢薅,一次来一部分,这才能细水流长持续发展。 对此,领导他们也都非常满意。 此次会晤,可以说是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等苏联代表团离开华国时,衡玉尤其不舍,一脸感动的送走各位老大哥。 好羊……不对,好人,都是好人。 苏联目前的民风实在是太淳朴了。 苏联和华国的兄弟情谊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 苏联的政府实在是太具备国际主义情怀了!!! 苏联代表团离开后不久,苏联答应的援助陆陆续续落实下来,衡玉在外交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对接这些援助。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1954年也走到了最后的尾声。 除夕夜前一天,衡玉和几个部门的部员一块儿包饺子。 除夕夜当天,她又去了清华大学,陪郭弘义、席清他们包饺子跨年。 包饺子时,衡玉注意到郭弘义没有出现。她有些奇怪,问身边的席清:“郭先生怎么没来?” 席清蹭掉沾在自己颊侧的面粉,随口回答:“先生昨晚熬夜整理手稿,结果夜里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他现在正在家休息,说是等差不多能吃饭了再过来。” “家里就他一个人吗?” “上午时我在,先生喝过药要去睡觉,我就过来这边帮忙了。”席清说,“现在先生应该差不多醒了。” 衡玉:“我去看看吧。” 用井水洗干净手,衡玉往郭弘义家走去。远远地,她就瞧见郭弘义穿着厚厚的大衣,正在跟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聊天。 老人穿着厚厚的军用大衣,肩膀上没有佩戴任何标志,也看不出他的品级。 只是在靠近时,他的声音隐隐约约被喧嚣的风雪送入衡玉的耳里。 “郭先生,我们军部再次收到了你的好友傅浙先生的请求信。” “他已经被国秘密软禁了整整四年时间,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情况都很糟糕。” 第100章 与国诉情衷32 傅浙。 享誉世界的空气动力学家。 他在运载火箭、导弹等多个战略科研领域, 都拥有非常高的专业素养。 1950年5月,傅浙约好了要与好友郭弘义一块儿回国,毕生埋首于华国国防事业。 但是, 傅浙的科研天赋有目共睹, 国调查局察觉到傅浙的威胁之后,全然不顾及任何人的劝告, 直接将傅浙的研究笔记、专业书籍统统抄走, 并且对傅浙先生实行软禁。 就在郭弘义多方奔走, 想要营救傅浙时, 国调查局公然监控郭弘义的通话记录, 还派人来搜查郭弘义的家, 甚至试图对郭弘义也进行软禁,最后在国科研界的干预下才罢休, 但在调查局和移民局的双重坚持下, 他们却不肯放傅浙先生离开。 自郭弘义回国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的时光。 而这五年里, 傅浙一直处于被软禁的境地,在国际科学领域销声匿迹。 华国当局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傅浙的营救行动, 但令人震惊的是,无论华国当局怎么打听, 都查不出傅浙的消息。以至于有许多人都产生了一种阴谋论,怀疑国调查局为了阻止傅浙回国,直接暗杀了傅浙和他的妻子,所以他们才会人间蒸发。 回想起这几年有关傅浙的点点滴滴,衡玉的思绪慢慢回笼。 今天上午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 地上积雪积得很厚, 鞋子踩在上面, 只要不是踩中枝桠枯叶,几乎很难发出声音。 衡玉故意在身侧的枯枝上踩了一脚。 ‘咔嚓’的断裂声响起。 也许是职业使然,军衣老人的听觉非常敏锐,第一时间侧头看向断裂声的来处,目光正好与衡玉撞上。 似乎是认出了衡玉,军衣老人才刚浮起的警惕又消散下去。 衡玉隐隐觉得军衣老人眼熟,她似乎是在参加一次阅兵仪式时与军衣老人打过照面。 郭弘义瞧见衡玉,连忙向军衣老人解释:“这是我的学生,她应该是来喊我去吃年夜饭的。” 军衣老人收回目光:“我认识奚副部长。” 他主动出声邀请道:“奚副部长,我们一块儿进屋里聊天吧。就算今天没碰到你,过几天我也要冒昧登门,与奚副部长见上一面。” 进了屋后,衡玉坐在沙发里侧,边倒水边听着军衣老人解释当前的情况。 慢慢地,她的眉心拧紧,目光露出几分凌厉的冷意。 军衣老人先做了自我介绍,表示自己姓鞠,这才继续道:“这些年,我们军部一直没有放弃过营救傅浙先生,但事情也就此陷入了僵局。” “庆幸的是,在一个月前转机出现了。” “我们查到了傅浙先生现在的居住地址,也收到了傅浙先生亲笔写的求救信。这些年,傅浙先生一直承受着巨大的死亡威胁,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尽力将他营救回国。” 听到‘死亡威胁’这四个字,郭弘义本就泛红的眼睛瞬间滚烫。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睛滑落下来。 他直接老泪纵横。 当年他受到半个月的监视,就已经觉得痛苦难耐,自己的好友却在更加可怕恶劣的处境里煎熬了整整五年时间。 “我能帮忙做些什么?”郭弘义压下心中酸楚,迭声追问。 军衣老人这回过来找郭弘义,一方面是知道郭弘义与傅浙的私交极好,想向郭弘义打听一些有关傅浙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是想利用郭弘义在国际科研领域的影响力,请他联合其他科学家发声,利用国际舆论压力给国当局施压。 等军衣老人表明来意,衡玉主动续道:“如果军方有需要的话,营救傅浙先生的行动,我也会动用我在国布的后手协助军方。” 她这些年虽然都待在北平,但她和黑帮首领杰克的合作越来越亲密无间。 在她的出谋划策之下,杰克对国地下势力的掌控力度越来越高,甚至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政客,在国政府机构里混了个不错的官职。 借着杰克的手,她查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布置。这些在平时只是闲来一笔的布置,在这种关键时刻,应该能发挥出不少作用。 军衣老人连连点头:“我们军方也有些筹码。这些全部算在一起,再加上傅浙先生本人的来信里有着强烈的回国意愿,我想这回肯定能够成功营救傅浙先生回国!” 说着说着,军衣老人拉着衡玉,继续讨论一些细节。 郭弘义虽然加入不了他们的话题,却一直坐得挺直,聚精会神倾听着他们的交谈。 日光逐渐西斜,刚停歇不久的鹅毛大雪再次飘落,时间慢悠悠走到下午四点。 军衣老人越讨论越兴致勃勃,等他觉得说话说得嗓子冒烟,端起搪瓷杯喝水润喉时,低头瞧了眼手表,才发现居然已经到这个点了。 他轻咳两声放下杯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过来说这些事,打扰你们吃年夜饭了。” “不打扰,鞠先生要不要一块儿过去吃饺子?”衡玉邀请。 军衣老人笑道:“不用了,我家老伴在家也包了饺子。我就先回去过年了。” 郭弘义的身体还是有些不舒坦,衡玉代替他把军衣老人送出门。才刚推开门,一股喧嚣的北风呼啸而入,直往她脸上刮,迅速剥夺她身体的热度。衡玉面色如常,抬手请军衣老人离开。 送走军衣老人,衡玉重新折返屋内。 看着郭弘义拧着眉,明显不适的样子,衡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反倒是冷得像一块冰碴子。 她刚从屋外回来,体温都比郭弘义高上很多。 收回右手,衡玉说:“先生你先喝几口热水,靠在沙发上休息,我给你按摩几个穴位,促进你体内的血液循环,也有助于驱逐体内伤寒。” 几年时间里,衡玉已经成功在众人心中树立起了一个‘会医术’的人设,按摩穴位自然是不在话下。 在衡玉为郭弘义按摩手臂穴位时,郭弘义突然出声:“我最近打算编写一本《原子核理论讲义》,想邀请几个人做我的助手。衡玉,你接下来有时间参与进编写工作吗?” 在他的这些学生里,衡玉其实不是对核物理研究最透彻的。 但这不是因为她在核物理方面的天赋不高,恰恰相反,她在这方面的悟性高得惊人。只是因为她接触核物理的时间还不算长,加上这几年一直有各种俗事缠身,才会稍有欠缺。 不过这些短板,都不能掩饰她的优点—— 她拥有着超前的、敏锐的目光,能够直觉判断出一个研究方向是否正确。利用这种直觉,她成功为郭弘义排除了几个错误的研究方向,大大缩短了郭弘义的研究进程。 现在华国的原子核研究即将进入正轨,郭弘义想多培养培养衡玉,所以才邀请衡玉做他的副手。 衡玉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应承下来。 “其实这五年时间里,我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又适合现在去用的赚钱法子都想出来了,我在经济部那边已经不再不可或缺。” “同理,外交部那边也是一样的。” “过完年后,我打算陆陆续续减少手里的工作,申请调入国防部门工作,参与进有关原子核的实验中。” 衡玉知道,原子核的研究是华国最核心的机密。 如果参与进相关的研究中,她的资料和行踪都要被列为最高机密,必须淡出世人的视线里。也许终她一生,她的名字都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 但她眸中还是闪着笃定的光芒,以一种坚决的语气,把她的打算说了出来。 这些年,她早已在经济部和外交部做出了很多成绩。 只要她这么按步就班走下去,不出五年,肯定能成为一部部长。 三十岁出头的国家级部长,绝对是前途无可限量,未来政途一片平坦。 不过…… 还是她想选一条更需要耐住寂寞、更曲折、也是华国当前最迫切要走的路。 反正什么国家级部长、一国领袖。 这些职务她早就体验过了。 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放弃于她而言从不是难事。 郭弘义被她话中的洒脱和坦然弄得一愣。他沉默片刻,沉重而用力地拍了拍衡玉的肩膀。 时间已经不早,等郭弘义感觉身体舒服不少,两人离开他家,朝程听风家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饺子已经包得差不多了,席清正在客厅里用毛笔写对联。一手字迹写得格外漂亮。 不过在看到那副对联时,衡玉顿时乐了:“大过年的,你怎么选了这样一副对联?” 席清笔锋凌厉,一气呵成写完对联:“年年写对联都是庆祝新年大吉,今年我想写个不一样的。” 只见他的上联写道:神舟问天续写华夏千古 下联:天宫寻月再现嫦娥万里 横批:横空出世 衡玉读了一遍,别的都能理解,但是:“神舟和天宫指代什么?” 席清高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几年要是做科研累了,我就跟其他同志闲聊,闲聊时就在设想如果我们真造出了东西,该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席清表现得很谦逊,“如果以后我研究出了航天飞船和探月卫星,我要为它们分别取名为神舟系列和天宫系列。” 衡玉觉得很有意思:“名字都很好听。” “是吧!”席清瞬间激动,刚刚的谦逊仿佛只是一番错觉,“我也觉得这两个名字好,但是他们也觉得他们取的名字好。我们争了整整一年,居然还是没能争出谁的名字更好。” 衡玉顿时大笑:“不是说你的军功章要有我的一半吗?要是事到临头你们还是没把名字争出来,就找我帮忙取名字吧。” 这军功章分她一半的说辞,是刚回国时席清说的。 现在听到衡玉提起,席清觉得又好笑又尴尬:“可以,那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在两人聊天之际,对联上的墨迹已经干透。 席清招呼衡玉一块儿去贴对联。贴对联时,衡玉后知后觉发现问题:“这副对联是贴在程叔和丁姨家的,对吧。” “是啊,我们现在就站在两位先生家门口。” 衡玉:“……但是他们两个是研究导弹的。” 把和航天有关的对联贴在他们门口是怎么一回事。 这看上去多违和。 席清低头看了看对联,又抬头看了看那堵墙:“我们也许可能不那么在意细节。” 衡玉回道:“做科研工作的怎么能够不在意细节。只有把一切细节都做到了极致,才能出现零失误的奇迹。” 席清败退:“行吧,这副对联就留下给我,我拿去贴我家门口。我现在再去另外写一副新的。” 他乖乖捧着对联回屋,没有再‘剑走偏锋’,而是老老实实写了辞旧迎新的对联。等对联晾干后,席清在衡玉的帮助下把对联都一一贴好。 “可算是贴好了。”丁白晴端着切好的水果路过他们身边时,笑着说,“我看你们折腾了半天。” 席清推了推镜框,又蹭了下鼻尖:“出了些小意外。” 丁白晴也没追问下去:“好了,快进屋吧,准备就能吃饺子了。” 吃过饺子,衡玉和席清一块儿送郭弘义回家休息。 等他喝药睡下,衡玉和席清才离开他家。 “你看,天上有孔明灯。”席清站在雪地里,突然指着悬于半空中,那橘黄的、在暗夜里漂浮的孔明灯。 衡玉仔细瞅了眼,天空上有挺多盏孔明灯的:“好像是操场那边放的。” “要去看看吗?” “行。” 两人慢慢踩着刚被清扫过的积雪道路,沿着孔明灯冉冉生气的方向走过去。来到操场时,这里正热闹,有不少留校的老师和学生或站或蹲,正在热热闹闹招呼人点燃孔明点。 操场门口就有很多人在制作孔明灯,材料全部是学校这边提供的。 衡玉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站在浩瀚的星河之下,注视这周遭一切。 时间慢悠悠流淌,眨眼间,时间就越过了大年初一,来到了大年初二。 衡玉按照和鞠先生约定的内容,给杰克发了一封越洋电报。 国。 一场满是政界名流参与的酒会上,杰克挽着妻子萨曼莎的胳膊,在舞池里翩翩起舞。跳得累了,萨曼莎走到沙发边坐着休息,杰克端了两杯香槟走到她的身边,将其中一杯香槟递给萨曼莎。 萨曼莎接过抿了一小口。 不远处有钢琴家在弹奏钢琴助兴,弹的还是世界名曲《月光》。 能被邀请来这种级别的宴会表演的,当然不是什么一般的钢琴家。这位钢琴家一出手,就引得不少识货的人鼓掌叫好。 萨曼莎也跟着鼓掌。 但只是为了表示礼节罢了。 她早就听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月光》,所以今晚这位钢琴家弹得再好,也不能够入她的耳。 想到了《月光》,萨曼莎就忍不住想到了远在遥远东方的奚,脸上露出淡淡的惆怅之色。 “是想到了奚?”杰克几乎是在下一刻就猜到了正确答案。 萨曼莎有些担忧:“是的,她有一段时间没给我们来信了,奚姑姑前几天也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收到奚的来信。” 在最开始的时候,萨曼莎只是受衡玉的嘱托,偶尔去探望探望奚露白。 在慢慢的接触下,早就没有亲人在世的萨曼莎基本已经把奚露白当成自己的亲姑姑了,彼此的往来也逐渐增多。有了萨曼莎这层关系在,奚露白在国的生活就没什么不顺心的。 杰克说:“应该是太忙了。奚有多厉害你还不知道吗?” 萨曼莎这才展颜,压低了声音,附到杰克耳边道:“你说得对。这些年都多亏了有她,不然三年前那场危机你就差点出事,我们没出生的孩子就要失去爸爸了。” 说到这件事,杰克也很庆幸。三年前,在国当局的插手下,国地下势力出现大乱,多方势力搅和在一起乱斗,哪怕杰克的帮派实力很强,久而久之也有些相形见拙。好在关键时刻他想起来给衡玉发去一封电报,最后按照衡玉给出的点子成功转危为安,还因祸得福,混了个很体面的官职。 更高兴的是,在这之后,萨曼莎就被检查出来身孕。 这重重高兴事一连串下来,差点没把杰克乐得找不着北。在那之后,对于衡玉托付的事情,杰克是越来越上心了。不过因为国和华国目前仍然处于完全断交的关系,衡玉需要杰克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半个小时后,宴会结束,杰克扶着萨曼莎离开。 回到家里,管家提到有封越洋电报,电报署名为‘奚’。 闻言,原本已经有些困倦的杰克和萨曼莎顿时精神了起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直奔书房,查看起奚传来的电报。 看完电报,杰克摸了摸下巴:“奚还真是要么不找我帮忙,一找我帮忙,需要我解决的都是些棘手事。” 萨曼莎白他一眼:“那你不帮忙?” “哎,奚可是我最忠实的财神朋友,我怎么可能不帮她忙呢?”杰克笑容爽朗,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温柔而深邃,“不过这件事的确很棘手,我看看,奚在电报上说,移民局副局长早就想上位了。想上位多正常啊。咦,奚还把移民局局长的弱点也告诉我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这个忙似乎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 有了移民局局长的弱点,再稍稍利用一番移民局副局长的野心,表示他会支持副局长上位,杰克顺利和移民局副局长成为了好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么稍微给个面子帮些忙,也是应该的吧? “这……”移民局副局长道,“杰克,不是我不愿意帮你的忙,但这个傅浙不一样,他是局长亲自点名要软禁的,而且局长特别交代过,只有局长自己才有那个权限放走他。” 他这个副局长的背景是不简单,但毕竟移民局还是局长当家作主。 如果没有局长松口放走傅浙,就算傅浙暂时解除了软禁,也绝对逃不出国地界。 杰克看得出来副局长没有说谎。他有些头疼,垂眸沉思片刻——如果要完成衡玉的嘱托,那就知道让移民局换个局长了。 这件事关系甚大,还得再斟酌斟酌。 离开之前,杰克请副局长多照顾照顾傅浙,提高他的生活待遇。 放人是不行,但是稍微提高傅浙的待遇,这个权限副局长还是有的,所以他痛快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杰克思量很久,给衡玉发去电报,请衡玉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安全搞掉一个移民局局长,并且让他成为未来的移民局副局长。 毕竟移民局局长被搞掉之后,副局长就能升职了,他原先的职位自然就会空出来。 在等待衡玉回复时,二十多公里外,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的傅浙正站在阳台边,给那几盆生命力旺盛的盆栽浇水。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瘦。 本该合身的衬衫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从挽起的袖子里透出的半截手腕,青筋凸起。 刚浇完水,外面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稍等一会儿响声消失了,但敲门声随后传来。 傅浙厌恶地拧起眉来,脸上也显出几分恹恹。能够敲他门的,要么是移民局的人,要么是调查局的人。 他懒得去开门,但敲门声却像是催命符般,一直在响着,颇有一种傅浙不去开门就要一直敲下去的架势。 担心这阵敲门声会吵到在屋里睡觉的妻子,傅浙放下洒水壶,一把压下门把手,推门往外看去。 门外的场景却出乎意料—— 穿着移民局制服的两个人,提着一大堆物资,朝他咧嘴微笑。 笑容灿烂谄媚到,傅浙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荒诞感。 这难道……是要变天了? 第101章 与国诉情衷33 天倒是没变。 但是移民局的人转性了。 “爸爸。”傅浙八岁的女儿抱着一个款式陈旧的小熊玩偶走到厨房门口, 声音怯怯而软糯,“我看到桌子上有小蛋糕,我可以吃吗?” 似乎是想起了小蛋糕诱人的香味, 小姑娘轻轻吞咽口水。 女儿的声音吸引了傅浙的注意力。 他转头, 朝女儿傅悦伸手。 “悦悦睡醒午觉了?是嘴馋了吗?” 傅悦走到他面前,把小熊递到傅浙手里:“也不是很嘴馋, 如果爸爸不让我吃我就不吃。” 傅浙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旋, 心下酸涩。 悦悦才刚记事, 就随着他和妻子一块儿被软禁在这里, 他和妻子在软禁期间也没有停止过手头的研究, 一旦工作起来, 就不免忽略了孩子。 悦悦既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身边也几乎没有玩伴, 原本活泼的小姑娘, 这性子变得越来越怯生生的。 他和妻子都很亏欠这个孩子。 如果他和妻子这次还是不能顺利平安回国,至少……至少他得想些办法把悦悦送回国。 “爸爸你在想什么?” “爸爸没在想什么。”傅浙抱起傅悦, 没敢让女儿看到他的失态。他的声音极力克制,“我们去喊醒妈妈, 然后一块儿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收到杰克电报的时候, 衡玉正待在办公室里写申请书。 听到身侧传来的动静,衡玉放下钢笔,起身去查看。几分钟后,她接收到了完整的电报。 “让移民局换个局长?” 准确读取出杰克的请求,衡玉放下电报, 回想有关国那位移民局局长的情报。 那位局长的背景比副局长要深厚很多, 要想把移民局局长拉下马, 要么是抓住他最大的问题一把将他摁死,要么就是想办法,让那位局长所在的党派不再支持他。没有了强大的党派力量在背后支持,那位局长绝对坐不稳现在的位置。 两种办法里,显然是后者离间来得更轻松容易。 那要怎么离间,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三天后,早已迫不及待的杰克终于等来了他期待的东西。 看完衡玉发来的电报,杰克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杰克一把扑到电话前,给移民局副局长打了通电话。 同时,杰克还给他的好友乔纳斯打了通电话,约乔纳斯见上一面。乔纳斯与调查局局长关系匪浅,而且对调查局有提携之恩,想要走通调查局的路子,可比走通移民局的路子要轻松上非常多。 等他终于忙完这一切,杰克大脑里的兴奋依旧没有消退。 他高兴地跑下楼,去找妻子萨曼莎分享这件高兴事。 “最多三个月,我就能升职了。”杰克声音激动,“今晚我们多备些好东西,带着孩子去探望奚姑姑吧,奚姑姑很长时间没见过孩子了,肯定很想他。如果奚姑姑不怕麻烦,我们把孩子留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再接回来,你看怎么样?” 他又在奚的帮助下得到了不少好处。 这份人情暂时没办法还给奚,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帮奚好好照顾她姑姑,就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探望完奚露白,等移民局副局长做好准备,杰克与他联手,不断在暗地里搞事。 除此之外,在这段时间里,郭弘义拿出傅浙的书信,强烈谴责国违背傅浙的意愿,扣押别国科学界的做法。 因为他的奔走,国际科研领域也站出来声援他,要求国尊重傅浙的意愿,释放傅浙回国。 不少华人报刊也在报纸上发声,请求国当局正视这些正当诉求。 当然,除了民间力量,外交部、军部也从未停止过努力,与国进行了多次外交谈判。 在傅浙被软禁在小民居、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有无数人正在为了他能重获自由而奔走。 三月,移民局出了些小岔子,局长被调离移民局,副局长接任了局长一职,新任副局长则由杰克来接任。 随后移民局松口,同意让傅浙回国。 调查局没有表态,但是也没有出声阻拦这件事。 没有这两个部门从中作梗,华国军部与国再次进行谈判协商,最终,国允许傅浙回国。 四月一日。 街道上刚下过一场大雨。 碧空如洗。 雨后初晴,太阳从云端慢悠悠探出了半个头,象征性地投下阳光,懒洋洋晒着大地。 傅浙又惦记起他的花来。 妻子于千雁靠在沙发上削苹果,见他在旁边有些坐不住的模样,顿时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先吃块苹果再去看吧。你啊,这一天到晚的,净惦记着你那几盆花。” 傅浙伸手接过半边苹果,用力咬了口,起身往外走:“这刮风打雷的都一整天了,屋外那盆迎春花这几天就要开了,我这不是害怕它被大风大雨摧残吗?” 说来也怪。 迎春花的花期一般是二月到四月,按理来说它早在二月就该盛开迎接春日的到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傅浙养的这盆迎春花迟迟没有盛开,一直到了三月底才有了开花的迹象。 打开阳台的门,傅浙一脚迈出去,踩了一脚的积水。 有些积水溅起来,弄湿他的裤脚。 他也不在意,迈过积水,抬眼望着那盆被摆在深处的迎春花。 然后,他身形一顿。 ——娇嫩的鹅黄色花朵在这狂风骤雨的夜里悄无声息盛放,此时此刻,它正在枝头招展。 雨水洗礼过它的花瓣,那薄薄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花瓣被沉重的雨滴压得颤颤巍巍,但却丝毫不迟疑地舒展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强,在风雨中更显妩媚娇嫩。 傅浙提起裤脚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触碰迎春花的花瓣。 “前些天气候舒适,你不开。今天狂风暴雨连绵不绝,你开了。” “不过……这真是个好兆头啊。” 像是在回应他的感慨一般,屋外骤然传来一阵短而急的敲门声。 傅浙起身,听到妻子于千雁的声音从客厅穿过来:“又是哪个部门的人上门了?” “我去开门。”傅浙喊一声,拍掉刚刚滴落到他干枯手背上的雨滴,朝着门口走去,按下门把手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的确又是移民局的人。 但这些人都站在后面。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拥有着亚洲面孔的女人。 中年女人朝傅浙伸出手,她面色红润,显然这些年都没有受过什么苦。 女人轻笑着,用他最最熟悉的说道:“傅浙先生你好,我是奚露白,今天临时代表祖国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 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傅浙不自觉屏住呼吸,加重握着门把的力气。 就在他的手背青筋浮起之时,他听到奚露白后续的话语—— “傅浙先生,这几年你和你的家人都受苦了,欢迎回家。” 泪水瞬间漫上傅浙的眼眶。 他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身形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他从正值盛年等到两鬓斑白,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终于等来了这么四个字。 欢迎回家。 他要回家了。 身后,玻璃水杯摔倒在地,发出清脆而剧烈的响声。 水杯里面盛着的半杯热水全部洒在地上,然而于千雁都顾不上收拾了,她猛地蹲到地上,抬手捂着嘴,瞬间泣不成声。 “妈妈……”傅悦站在于千雁身边。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这么失态。但因为常年累月里,她爸爸妈妈时不时就在她耳边絮叨着乡愁,年幼的傅悦隐约能感知到她妈妈此时此刻的心情。 傅悦抬起手,摸了摸于千雁的头发,镇静道:“妈妈不哭,回家是高兴事。等回了家,悦悦就能交到很多新朋友,爸爸妈妈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于千雁伸手揽住傅悦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抽噎。 家里兵荒马乱,半个小时后,傅浙夫妻终于勉强平复心情。 他们连忙将奚露白请进屋里招待她,顺便询问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就突然能回国了。 奚露白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也知道个大概,她捧着水杯,将她知道的事情都一一复述出来。 奚露白说:“最近的回国船票是十天后,如果两位觉得没问题,我就去帮忙买船票办理手续。” 傅浙夫妻早已归心似箭,对于这个决定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年里他们的生活一切从简,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接下来的十天时间主要是去探望探望昔日好友,与他们道一声平安,再道句再见。 在他们聊天时,傅悦抱着小熊安静坐在旁边不吵也不闹。奚露白很喜欢她,把自己提来的糕点都推到傅悦面前,让她吃些东西。傅悦抬眼看了看傅浙夫妻,得到他们的同意后,先出声谢过奚露白,这才握着蛋糕小口吃起来。 一口蛋糕下肚,傅悦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悦悦跟我侄女小时候真像。”奚露白脸上泛起追忆的神情。 衡玉小时候也是这么乖,但是越长大,这性子就越像她爸爸了,连最后的抉择也像她爸爸。 传承真是一种很奇怪又很奇妙的东西。 傅浙和于千雁刚刚经历过大喜大悲,奚露白在屋里坐了一阵,确定两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起身告辞,把空间留出来让他们休息。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天后。 码头边上碧空万里。 傅浙站在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下方,与前来送别的好友们挥手道别。 他拍了拍傅悦的头,声音温柔:“悦悦,这几天奚姑姑给你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和玩具,她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过去跟奚姑姑好好说声再见?” 傅悦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头发被扎成两个丸子状,整个人精致得仿佛一个洋娃娃。 她听到傅浙的话,小跑来到奚露白面前,伸手抱住奚露白的腰,与奚露白小声说话。 奚露白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时间差不多了,傅浙一家人提着行李,登上回国的轮船。 奚露白站在码头边上,安静目送他们。 一群海鸥突然掠过天空,闹出的动静吸引了奚露白的视线。 她盯着海鸥,突然自语:“……我也想回国看看了。” 她一个在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在想故土。 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傅浙他们前脚刚登船,后脚这个消息已经在全国各地传开了。 “大事件,大事件,傅浙先生回国了!!!” 一个穿着灰色长袖,背着绿色挎包的年轻人握着新鲜出炉的报纸,急匆匆跑进航空研究所里,声音高昂激动。 席清正在屋内绘制图纸,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把手里的铅笔都掰断。松开铅笔时,他甩了甩手,忽略指尖的隐隐作痛往外跑去:“什么情况,傅浙先生回国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怎么从来没听衡玉提起过? 年轻人道:“是真的,《大公报》刊登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席清二话不说,劈手抢过报纸展开,看清报纸的头版头条,他瞬间激动朗笑。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目前航空研究所由他一力支撑。 但是华国在航空领域完全是一片空白,席清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可偏偏,他肩负着亿万百姓的期许,哪怕压力再大,也不敢停歇过一刻。 现在傅浙先生回国,加入航空研究所的话,他肩上的压力能少许多,遇到问题也能有个一块儿商量的人。 其他几间屋里的人被他们打扰到,推开门探头出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激动。 “傅浙先生什么时候能到北平?” 席清下午特意上了趟衡玉家,拿这个困扰他们很久的问题来问衡玉。 “至少也要二十天后。”衡玉把第三封申请书装进信封里,笑着问席清,“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我当然迫不及待。前些天没听你提过这个好消息。” “最近在忙其他事情。” “在忙什么?” 衡玉往他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里各加了一块咖啡方糖,示意他赶紧用勺子搅拌:“调部门的事情。” 她这段时间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想法,谢铢、任书双和许秋寒等长辈陆陆续续都来找过她,想要劝她改变心意,但衡玉都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些长辈们都是出自好意。 但她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席清听郭弘义提过几次,他对衡玉说:“其实你更喜欢做科研。” “嗯?” “我看得出来。” 在经济部和后勤部工作时,她更像是在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事情,但是在跟着郭弘义学核物理时,她的热情显然更加澎湃。 衡玉笑了下:“也许是因为核物理对我来说是未知的。” 未知的一切,也更显迷人。 陪席清坐了会儿,衡玉继续写她的申请书——今晚熬一熬,就能把三封申请书都写完了。 席清也不打扰她,握着本数学教材津津有味翻看着,瞧着天色渐暗,去街口帮衡玉买了份饭提回来,这才悄然离开。 第二天,衡玉将三份申请书分别交给了领导、谢铢和任书双。 这三份申请书的内容各有不同,但要表达的内容是一致的——她申请调去国防部工作。 在上交这三份申请书后,衡玉就安静待在办公室里,等待他们把她喊去问话。一直等到下午,衡玉接到领导那边的电话,请她赶紧过去一趟。 她骑着自行车赶到领导家,正好碰上饭点。 领导、谢铢和任书双三个人围着饭桌坐了一圈,唯一的空凳子和新碗筷显然是留给衡玉的。 瞧着这副架势,衡玉稍微愣了愣,才在领导的招呼下走过去,坐到了那张空凳子上。 “来,我们边吃饭边聊。要喝点什么?”谢铢出声招呼。 衡玉:“热水就好。” 喝了口谢铢帮忙倒的热水,衡玉自己去盛了一碗米饭,动起筷子吃晚饭。 “衡玉,你在经济部待的时间是最长的对吧。”领导想了想,“是五年吧。你回国五年了,我瞧着还是跟刚回国时一样,没怎么变。” 说着,领导的语气有些感慨:“倒是我们这几个人,这五年里老了很多。年轻人风华正茂啊。” 衡玉勾唇,真诚道:“领导什么时候都风华正茂。” 对这位劈斩重重迷雾,行开天辟地之壮举,立华国基业的领袖,衡玉发自内心尊重且敬仰。 她做过类似的事情。 正因为她做过,她才更懂得这位领导曾为这片偌大河山付出了何等心力。 领导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你比你两个部长会说话。”感慨一句,领导再次扯回正题,“今天喊你过来,其实原因你自己也能猜到,就是关于你调去国防部的事情。” “我看了下你的申请书,你把你为什么想去国防部的理由都说清楚了,我们三个在你来之前也聊了一下,都是支持你的。但,我还是得当面问你些问题。” “其实你的两位部长都很看好你。他们一个最迟后年就要升职,一个最迟大后年就要升职,职位一空下来,以你的能力和资历,同时担任两部部长都是没问题的。” “我们这些人始终要面对生命的流逝,在生命的漏斗走到尽头之前,我们要抓紧给国家培养出新的一批接班人吧。你就是其中之一,还是非常被看好的一个。但是如果去了国防部,进了研究所,你就要走上另外一条路了。” 如果继续留在经济部和外交部,衡玉未来要走的路其实清晰无比。只要她沿着这条路努力走下去,有朝一日走到路的尽头成为一国领导也不是问题。 但是…… “领导。”衡玉一脸平静,“你们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绝对都很优秀。我并非不可或缺的那个。相比之下,我们国家在尖端武器领域的人才非常匮乏,面临着巨大的人才缺口困境。” “我去研究原子弹,不代表就是完全不问世事。如果我有任何可以帮到国家的,或者国家有任何需要我的,我都会义无反顾。” “至于世俗的名与利……” 衡玉声音轻缓。 “我和每个科研工作者一样,所追求的名利与世俗眼中的名利并不一样。” “如果我想要世俗的名与利,五年前就不会回国。” “既然五年前回国了,现在的一切也可以放弃。” “国防战略武器的研究涉及国家最核心的机密,如果我必须隐姓埋名,那河山作序青史为凭,它们终有一日会告诉世人我们来过,我们创造了奇迹,我们改变了华国,我们战胜了世界。” 这就是科研工作者的浪漫。 所以同为科研工作者的席清懂她。 郭弘义先生支持她并鼓励她。 程听风、丁白晴先生表示赞同。 他们没有任何人夸过她的放弃有多伟大。 因为设身处地,他们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掌声。 领导轻轻鼓起了掌。 “不用河山给你们作序,等你们胜利,我亲自给你们写一篇序!” “交接你手上的任务,下个月开始就去国防部工作。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们签文件,有关原子弹、导弹和火箭这些工作的文件,一定在第一时间批复,好不好!” 不是什么科技兴国,是人才在兴国啊。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华国未来五十年的复兴崛起之路。 衡玉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在经济部和外交部的工作交接得很顺利。去国防部报道那天,国防部所有人站在门口欢迎衡玉。 国防部部长上前拥抱衡玉,说:“奚副部长,在你来之前我专门给你搭了个小组,以后有关国防战略武器的事情,全部都要过你的手,你看怎么样。” 兜兜转转,她都换了四个部门了,结果头上挂着的名头还是‘奚副部长’。衡玉觉得有些好笑,向国防部部长道了声谢。 等她在国防部安顿下来,克利夫兰总统号抵达香港,傅浙和于千雁回到他们魂牵梦绕的故国。 随后不久,一家三口辗转北上,乘坐火车直奔北平。 火车抵达北平那天,北平下了场难遇的大雨。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敲打在火车窗上,傅浙拉开女儿傅悦,把脸贴到窗上,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北平的一切。可惜雨水大了点,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努力看了很久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终点站,到了。” “请在北平南站下车的旅客尽快下车。” 广播突然响起。 巨大的广播声激得傅浙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这就……就到家了? 他连忙低下头扯了扯领带理了理袖子,还忍不住抬手正了正帽子。 傅悦觉得好玩,也学着他的动作整理自己,直把于千雁看得捧腹大笑。 “好了,快下去吧。这么多年没回北平了,不知道爸爸他们会不会过来接我们。”于千雁边说着话,边用瘦弱的手提起沉重的行李。 他们三分之二的行李都是书籍,自然很沉。 傅悦自己提着自己的行李,慢慢走在最前面领路。当她走到火车门口,看着下面那黑压压沉默着、屏息等待着的人群,傅悦顿时愣住了。 “悦悦,怎么不走啊?”傅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长腿一迈,来到火车门前。 当隔着哗哗大雨,看清老友郭弘义熟悉的脸,泪水瞬间从傅浙的眼里滑落下来。 他再看过去。 胡坚成,程听风。 他的几个学生。 他年迈的母亲。 还有数不清的,不知道名字,却冒着倾盆大雨来欢迎他回家的陌生人们。 傅浙瞬间泪流满面。 郭弘义撑着伞箭步冲上来,他伸手帮傅悦提行李:“悦悦,下来。” 等傅悦乖乖走下火车,郭弘义小心帮她撑着伞,隔着雨幕看着傅浙。 “你老了很多。” “也瘦了很多。” 傅浙抬手,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 “没事,你看我这身骨头还是硬的。” “脊背还是挺的。” 郭弘义失笑,随即正色,朝傅浙伸手。 “欢迎到家。” 他们拥抱。 就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 只可惜那时彼此风华正茂,现在他们眼角的每一寸皱纹,都在叙说平生的光阴。 傅浙一家被安排在清华大学校舍居住,正好与郭弘义做了邻居。他们一家被软禁了五年,哪怕这段时间一直在休息,身体也没有马上养好。 衡玉在给郭弘义准备东西时,也顺便给傅浙他们一块儿准备了——给大人的主要是各种补身体的东西,给小孩准备的主要是文具和连环画书籍。 回国第五天,傅浙来国防部找上衡玉,请求衡玉马上给他安排工作,他想尽可能快地开展研究。 “先生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令人担忧,您现阶段应该先养好身体,等身体养好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衡玉婉拒。 “实不相瞒,奚副部长,我现在心情急切,要是你不让我做些什么,我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养身体。不如你看这样行吗,我和我妻子早上去研究所报道,下午四点前马上离开,晚上的时间都拿来休息和锻炼。” 衡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最后实在坳不过傅浙的坚持,松口同意下来。 一九五五年五月中,傅浙加入航空研究所,主导火箭项目,席清则主导卫星航空项目。 同年,因为□□,国居然一次性向华国出动了六个航母群,号称‘灭国舰队’。隶属国的两千多架战斗机遮蔽了浙东海域的天空,第三次核威胁再次降临到华国的头上。[注] 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越来越少,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同年八月,在衡玉的一力促进下,中方科学家与苏联专家进行密切合作,在华夏大地寻找出产量丰富的铀矿,并选址衡阳兴建铀水厂。 在寻找铀矿时,华苏双方产生巨大分歧,并且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做实验必须要讲究标准化,现在连个实验室都没有建好,你们怎么能马上进行放射性实验。” “你们身上穿着的防护服是很不错,但是它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不行,现在你们绝对不能展开研究!我这是在为了你们的生命健康着想。” 苏联专家声音坚决,带着毫无回旋余地的坚定,要求一切都要按照标准化来进行实验。 无论华国技术人员怎么解释,苏联专家都绝不松口。 说着说着,有技术人员情绪崩溃,直接蹲到地上痛哭出声。 “就是不能标准化啊,要是能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标准化的要求,我难道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实验吗。” “我们身上穿着的防护服,已经是国家千辛万苦弄来的了,再多的东西不是靠钱就能买来的,它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积累。但是没有时间了啊……没有了啊……” 苏联专家被她的崩溃弄得手足无措。 他不明白,明明他的做法都是为了减少实验风险,保障这些年轻的华国科研人员的生命安全,但此时此刻,他们让他怀疑自己刚刚犯了个非常大的错。 “我……你……你别哭了。”苏联专家沉默许久,终于颓然道,“你们做实验吧,年轻人。但是一定要记住,标准化非常重要,如果有了条件,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实现标准化。” “最后,尽量保重自己的身体。” 消息传回国防部,衡玉用手撑着额头,轻轻叹息。 她用柔软的拇指按摩自己的太阳穴,慢慢放松精神,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原子核理论讲义》的编写工作之中。 类似铀厂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的华夏大地,压根就不是个例——! 鞍山百姓肩挑背扛,自发为鞍钢的锤炼贡献出一份力。 长春汽车厂的工人日日用手敲打器件,硬生生敲打出了华国历史上第一辆自主生产的解放牌汽车。 玉门油田的工人靠着一桶桶打石油,用人力战胜自然,再次将石油生产量创了个新高。 …… 这些朴实的、广布华夏大地的普通百姓,没有接受过任何高等的教育,但是他们比谁都要清楚,华国是自己的家,给自己家干活和给外人家干活可不一样。 给自己家干活啊,那是绝对不能偷懒敷衍的。 几亿人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所以高山也低头。 河水也让路。 华国越来越有底气。 第102章 与国诉情衷34 有着扎实的领导班子, 有着苏联的人才和技术援助,有着几亿人齐心协力,有着前面七年打下的坚实基础, 华国这个新生的国家开始了它的腾飞进步。 鞍山的钢炉里喷出铁水。 解放牌汽车开始逐步量产。 发电厂落成,不仅是大型城镇, 就连一些中型城镇也实现了长久通电。 …… 这片广袤的国土,正在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在这种情况下,一九五七年的秋天悄无声息来临,北平几乎一夜间就入了秋,衡玉起床推开窗户, 借着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色环视外面, 隐隐注意到街道两侧的梧桐叶全部都泛起了秋天特有的黄色。 她最近忙得有些忘记了时间, 瞧见梧桐叶泛黄,微微一愣。 扭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历,衡玉恍然。 “这都快进入九月了。” 【是啊,出门跑步的时候记得穿件外套】系统提醒她。 “好。” 衡玉应一声,捞起搭在椅子背的外套披上,随手用皮筋扎好头发, 转身下了楼,沿着石子路跑步,开始晨间锻炼。 跑完步后换了身衣服,衡玉去街口买了份煎饼, 吃着煎饼踩着自行车赶去物理研究所, 赶到研究所时正好是清晨七点。 郭弘义几乎和她同一时间到。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身体受不得凉, 就披了件厚外套, 手臂底下还夹着一本刚编写完成的《原子核理论讲义》。 “先生, 早。”衡玉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你今天是起晚了吗。” 她住的地方离物理研究所有段距离,再加上每天都要晨练半个小时,基本每天都是七点到的。而她到的时候,郭弘义往往都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忙活了。 郭弘义拍了拍掉落到他肩膀的枯叶,往屋里走去:“昨天夜间不是转凉了吗,我起床加了被子。现在老了,半夜只要一醒就睡不着了。我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快天亮了才又睡过去,所以今天就赖了会儿床。倒是你,时间观念非常好,今天又是七点到的。” 衡玉一笑,把自行车停在院子角落,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拿热水壶。 “先生,我顺便帮你打了热水。”衡玉对着郭弘义说。 “好,麻烦了。” 弯下腰取走郭弘义的热水壶,衡玉提着两个热水壶往热水房走去。 周围几个研究所都共用一个热水房,衡玉到的时候,正好撞上席清在接热水。 “又碰到你了。”她排在他的身后,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我们好像连着碰到四五天了吧。” 席清转身过来瞧衡玉,认真解释道:“我这段时间的任务量加重了,所以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在七点前来研究所。你是七点到的研究所,我也是。你习惯先来接热水再开始一天的工作,我也是。所以这不是巧了吗。” 衡玉点了点头,垂眸去看那正潺潺流出热水的水龙头。 【他的理由听起来很正当,但是我觉得肯定有几分刻意的成分在】系统暗搓搓道。 衡玉不由一笑。 “你在笑什么?”席清抬手抚了抚额头,试探性问道。 “没笑什么。”衡玉认真道,“我们两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接水的时候聊上几句也挺好的,不然容易生分。” “真的?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就好,反正我这个接水的习惯就这么定下来了。”席清隐在金丝镜框后的眼睛,溢出深深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放缓了几分,“还有,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跟你生分。” 系统听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我感觉你像是在撩拨他】 “有吗?”衡玉漫不经心反问系统。 【没有吗?】 “也许?” 系统被她气得想磨牙,这是在跟它兜圈子呢。 它安静一琢磨,肯定道:【你就是在撩拨他】 衡玉又有些想笑,瞧着席清的两壶热水已经接好,她连忙上前,拧开热水壶的盖子接水。席清没有马上走,提着两壶水站在旁边等她,轻声跟她闲聊。 他们两人闲聊时,系统就在旁边不断琢磨。它用它的机械脑子琢磨了很久很久,甚至把自己储存的压箱底恋爱秘籍都翻找了出来,终于在衡玉接好两壶热水之前想透了一切。 最开始察觉到席清的心意时,它家零是采取了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但现在,蚂蚁都已经竞走四年了,两个人就算平日里相处得不多,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无论是接受还是婉拒,零的态度都该透露给席清了。 想通这一切后,系统激动地直在衡玉脑海里转悠。它噼里啪啦把自己的分析都说了出来,然后满心期待地等着衡玉的答复。 衡玉已经在岔路口和席清分开,闻言夸了夸系统:“猜得很对。” 这年头的人都比较含蓄,所以她的话语只是稍微越过了一些朋友的界限,但席清是聪明人,他能听出来的。 系统还想再追问下去,但瞧见衡玉走进了物理研究所,知道她准备就要开始工作,系统自觉消了声。 “回来啦。”郭弘义正好算完一个数据,听到动静抬起头,用指尖推了推滑落下来的眼镜框,笑着对衡玉说。 “先生的镜框是该换了,都已经变形脱漆了。”衡玉把他的热水壶放回原位。 郭弘义的眼镜框都是回国之前配的了,戴了这么多年,虽然镜片还能用,但眼镜框已经看不出最开始的模样了。 郭弘义担心她又乱花钱,连忙说道:“没事,这镜片又不是糊得看不清了,花这钱干什么啊。有这个钱还不如多给我买些书,这样我更高兴。” “又不是很贵。” “现在正是国家发展的紧要关头,哪哪都缺钱,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都勒紧了裤腰带,不要,我绝对不要,你买了我也不用。”郭弘义的态度很坚决。 哪怕这些年,华国的轻工业已经起步,经济情况比建国初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这个国家落后太久了,又太大了,经济部赚再多的钱,他们的日子也都过得有些紧巴巴的。 衡玉好笑道:“先生,我在M国股市里的钱又结算了,这笔钱的大头肯定是给经济部,我自己也会稍微余留一些,拿来给你买眼镜的闲钱是肯定有的。” 这些钱她不会拿来个人享受,只是想给周围的人改善改善生活。 然而郭弘义说什么也不要,瞧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到了研究所,衡玉也不再说什么,坐回到她的办公桌去忙碌。 在物理研究所待到下午五点,衡玉最先离开研究所,赶去国防部看看,把需要她批复的文件都批复好,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熄灭办公室的电灯,离开国防部。 她到家的时候,谢铢的妻子正在屋门口筛豆子,瞧见她,连忙招呼道:“快来快来,饭正在锅里温着。你说你这一天天的,还真是仗着自己年轻就造作。” 几年时间过去,谢铢妻子已经学会说普通话,虽然还是带有不少口音,但已经足够衡玉听懂。 “婶,又麻烦你了。”衡玉说。 她以前都是在路口那些小摊子解决晚餐,但自从她正式加入物理研究所后,每一天都是晚上八点以后才能到家,那些小摊子早就已经结束营业回家休息了,所以衡玉只好自己随便做些吃的应付过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衡玉就主动找了谢铢的妻子,提出让谢铢妻子在做晚餐时顺便帮她也做一份,做好之后就放在炉子边温着,她回来之后就能直接吃上热乎的饭菜。 当然,衡玉也不是让谢铢的妻子白忙活,她每个月都会给一笔伙食费。 谢铢妻子不好意思拿她的钱,迭声拒绝,还是谢铢拍板让妻子收下。 如果衡玉只是隔三差五去吃一顿饭,那谢铢是绝对不会收钱的。但现在衡玉天天去,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算得清楚明白一些比较好。反正谢铢知道衡玉不差这些钱。 “婶,你继续忙你的,我去厨房拿完饭就回家。”衡玉笑着对谢铢妻子说。 她绕到院子时,谢铢正在和他儿子打羽毛球,父子两你来我往,虽然球技菜,但是都玩得很开心。 “回来啦。”谢铢儿子正好打完一个球,弯腰捡球时,跟衡玉打了个招呼。 “是啊,你们继续,我拿完饭就走,晚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衡玉说。 谢铢儿子点头,却变得有些兴致缺缺了。 “可惜咯。”谢铢把球拍捏在手里,胡乱转着,突然出声感慨道。 “什么可惜?”儿子怔怔出声。 “你跟衡玉年纪差不多,以前我是想过撮合你们两个。不过你那时候性子倔,推崇苏联,说想去苏联看看,学习苏联的先进模式回来建设祖国。我看你要去苏联留学了,自然不打算撮合你们。结果你小子从苏联回来后,倒是看上了衡玉了。” 说着,谢铢用球拍狠狠拍了下儿子的头。 如果他这傻儿子没去苏联,衡玉不就有可能成他儿媳妇了吗! 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儿媳妇,他做梦都能活生生笑醒。结果现在都便宜其他人的儿子了。 真是越想越气! “爸!”谢铢儿子不满出声,“就算你儿子没去苏联,衡玉也未必看得上我。你想想,除了你之外有多少老总想让衡玉当他们的儿媳妇吧。就连领导都想把他的侄子介绍给衡玉。” 这话说得有道理。 但是这妨碍谢铢教训他儿子吗。 很明显不妨碍啊! 所以谢铢儿子说完这么一番有道理的话后,他的脑袋又活生生挨了两下球拍。 第104章 与国诉情衷36 衡玉早已经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心理预设。或者说, 她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要想成功研制出一枚原子弹,绝不是进行些理论研究就能做到的。它是基础科学、应用科学、工业技术和现场试验的高度结合。当原子弹研制基地和试爆基地都开始搭建,这就意味着华国的核武器事业进入了一个崭新而关键的阶段。 刚刚泡好的茶水正热乎着, 茶水如注, 沿着茶壶嘴倾倒进有些陈旧的茶杯里。半片残缺的茶叶在杯子里上下沉浮,国防部部长放下茶壶, 示意衡玉在他对面坐下。 国防部部长说:“你是搞原子弹的,所以你应该清楚搞原子弹, 就必须搭建研制基地和试爆基地。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 M国是在海上进行核试验,苏联是在西伯利亚进行核试验,那我们该在哪里?” 衡玉脱口而出:“部长是在苦恼两个基地的选址问题吧。” 基地首先要足够隐蔽,远离人烟,如此一来才能减少被歪解窥探到的风险。其次是要足够大,这样才能完成一系列的需求。这样的地方说好找也好找, 说不好找也不好找,必须要经过一次次精心的勘测, 才能选出最佳的选址。 国防部部长哈哈一笑, 放下拎在手上的茶壶,右手抬起隔着虚空点了点衡玉:“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没错,我想让你跟进这项工作。” 郭弘义和傅浙两位先生都上了年纪,身体也不硬朗,负责选址的人很可能要多地奔波, 从各方面来说衡玉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这里,国防部部长又有些歉意:“就是这么一来, 你身上的任务又重了。你和席清同志才刚新婚不久……” 衡玉默然片刻, 点头应下这件任务:“部长放心,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席清那边会理解我的。” 如果还能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国防部部长肯定不会对她提起这个任务。 “好,实在难为你了。”国防部部长抬手拍了拍衡玉的肩膀,“你放心,你负责的主要是指导工作,如果需要进行实地勘察,我会派炮兵司令协助你,不会让你太忙碌的。” 说着,国防部部长弯腰拉开左侧抽屉,把放在里面的保密条款拿出来,手按在保密条款上,一路推到衡玉面前:“签下它吧,签完后就算是正式加入九院了。你今天早点下班,回去多陪陪你爱人。” 衡玉轻应了一声,垂眸阅读起这份保密条款。 这份保密条款的级别非常高,里面要求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的任务。 推开钢笔盖,衡玉用手指压着纸张,干脆利落在纸张右下角签好自己的名字。 写到最后,字迹稍显几分凌乱。 “好了。”衡玉将保密条款递回去。 国防部部长收好这份保密条款,向衡玉点头致意。衡玉从木质椅子站起来,整理好桌子上的东西,背起布包走出办公室。 回到清华大学时,下课的铃铛声正好响起。想到席清今天下午最后一节难得有课,衡玉来到航空系所在的教学楼,刹停自行车,走到树荫底的长椅坐着。 年轻的学生们抱着书,穿着朴素的衣服,三三两两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脸上笑容明媚放松,时不时还有人因为某些事情捧腹大笑。这些情绪生动而鲜活,衡玉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到,抬手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坐着,举目望去,远远就瞧见席清穿着她之前给他买的白衬衫、混在学生中一块儿走出来。 席清正在和他班上的学生聊天,突然,有个学生瞧见衡玉,惊喜地朝席清做了个手势。席清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目光正好与衡玉撞上。 衡玉向他走来,走到他身边时,学生们都已经先行离开。 席清接住衡玉的布包,不重,里面只放着几样物品。他有些奇怪:“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衡玉随便找了个理由:“今天国防部没什么事情,我中午只吃了几口东西,胃有点不舒服,我们部长看不得我糟蹋身体,就让我今天赶紧回来休息。” 席清还记得她有胃病的事情:“你们部长说得对,走吧,我回去给你做晚饭。” “行,我难得回来这么早,给你打个下手吧。” 教学楼离教职工宿舍区算不上远,十几分钟后,席清挽起袖子坐在炉子边生火,把中午剩下的白粥热了热,让衡玉先吃些白粥垫垫胃,这才张罗起做晚餐的事情。 “这两天航空所发生了不少事。”席清边洗菜边说道,“有个姓周的学生,他毕业后申请来航空所参与工作。结果我一看,他是个化学专业的,专业跟航空所基本不对口。” “你们招他了吗?” “打电话到他们学校,喊他过来问了话。问完话就招了。那是个不错的苗子,来了航空所,先从打下手学起吧。” 席清的聊天兴致似乎很高,他一直在和衡玉分享航空所的趣事,偶尔还会聊起傅浙的女儿傅悦。忙活一通,菜全部做好了。席清把菜端出去,等衡玉坐到餐桌上,他给衡玉盛了碗汤,问:“明天有什么想吃的菜吗?对了,后天我有假期,晚上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带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衡玉刚从筷子筒里抽出筷子,闻言动作一顿。哪怕她一个字都没透露,席清还是隐约猜到了吗?要不然他今天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奇怪。 “我不挑菜,按照你的口味来做就好。后天晚上有什么电影?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我明天直接托人买两张票。” “谁说我不知道后天有什么电影,最近《大公报》上面一直在宣传……” 两人默契地把话题转到电影上,没有提到任何与‘原子核’相关的字眼。 地质所送来了一份非常细致的地质勘测资料。 衡玉虽然已经卸职,但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她明面上还是国防部副部长,每天到国防部也不忙别的事情,一心翻看这些资料,了解华国各地河山的情况。 资料翻看得差不多了,衡玉打算先挑选出原子弹试爆基地的选址。 第一轮排查后,她一共挑选出包括新疆东南部、内蒙古西部、青海高原在内的七个地方。 就在她打算联系炮兵司令,请他带队去实地考察这几个地方的地质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衡玉垂下眼,将摊放在桌面上的所有资料都合拢到一块儿,确定没有一丝疏漏后,她把它们都放进了柜子里,最后一层层上锁。 刚拔掉钥匙,敲门声响起。 衡玉将钥匙扔进外套口袋,走回沙发边坐下,提高声音喊了声“请进”。 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国防部部长领着两位苏联人从外面走进来。瞧见这两位苏联人,衡玉眉梢微微上扬——她对这两人并不陌生,从苏联过来援助华国进行原子弹试验的核物理专家。 衡玉诧异道:“两位先生怎么过来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核物理专家正在忙着建立小型实验性核反应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突然造访国防部。 在衡玉问完这句话后,两位苏联专家彼此对视,似乎是在斟酌些什么。衡玉隐隐察觉到他们的身体有些紧绷,似乎是……紧张?紧张什么,他们这回过来是想做什么? 请三人坐下,在给三人倒水时,衡玉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们。只见两位苏联专家彼此对视,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人轻轻吐了口气,用已经很标准的中文笑着说道:“我们这次到访,是想找你们聊聊修建核武器试爆基地和研制基地的事情。” 听到这,衡玉抬眸,仿佛不经意般与国防部部长对视了一瞬,旋即又移开,重新落回到苏联专家身上,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些年里,苏联一直不吝给予华国援助。 可以说,华国的国防战略武器研究,是在苏联的帮助下起步的。所以哪怕核九院是华国的绝对机密,国防部和军部在商量过后,还是向苏联专家透露了些许风声,并且诚心请苏联专家对相关工作进行指导。 衡玉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着续道:“两位先生请说。” 两位苏联专家过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他们是来关心研究基地的选址的。在得知国防部没有确定好基地的选址后,两位苏联专家对这件事表示了异常的关心。 最先出声的那位苏联专家说:“我之前在甘肃敦煌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情况有过具体了解。我觉得甘肃敦煌以西的地区很值得进行考察。如果贵国需要帮助的话,我们两人可以提供帮助,亲自跟队去那里考察一番。” 国防部部长下意识看向衡玉。 衡玉朝他轻轻点头。 甘肃敦煌以西…… 就算苏联专家不说,她也是打算让炮兵司令率队跑一趟的。 现在对方特意跑了一趟,还特意表示会提供帮助,衡玉很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衡玉笑容满面:“两位先生真真是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我最近一直在苦恼这件事。两位的话我全部都听了,的确非常有道理,与我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接下来就麻烦两位了。” 一个月后,春节将近。 外出的勘察队伍也回到北平,并且带回了他们的勘察结果——敦煌以西地区完全可以承担试爆任务,试爆功能为2万吨TNT炸药。 “这里不大不小,人烟稀少,地处平原,交通运输方便。” 苏联专家用一种相当肯定的话语,对衡玉和国防部部长说:“以我们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个地方非常合适。” 国防部部长点点头,笑容满面:“我听着也觉得不错,衡玉你怎么看?” 衡玉热情道:“我也觉得很不错。” 别人不清楚衡玉是什么性子,国防部部长作为她的上司,还能不清楚吗。他心头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压下心底的古怪,国防部部长亲自将两位苏联专家送走,等他再折返回衡玉的办公室,衡玉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正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泡茶。 “那两位苏联专家的话有问题?”屋里没外人,国防部部长连声追问。 “那两位苏联专家的话有问题?”屋里没外人,国防部部长连声追问。 衡玉摇头:“他们的话没问题,但他们选出来的地址有问题。” “什么问题?” “太小了。” “小?” “据我暗中打探到的情报,M国在近段时间会试验300万吨氢弹。”衡玉展开一张白纸,快速将两位专家说的那个地方的地形图画出来,“但这个地方,撑死了只能试验2万吨核武器的试爆。两万吨能干什么用?要搞起码得搞一个百万级别的。” “2万吨……”衡玉自嘲一笑,“部长,你感觉出来了吗,苏联老大哥在限制我们了。我们想建原子弹,它让我们建,但是只想着让我们建这么一点。” 国防部部长脸色顿时大变。 他从这里面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如果苏联真的存了这么个意思,现在是在限制原子弹,以后会不会限制氢弹,限制导弹,再往后呢?如果连国防战略武器的研发都要受制于人,他们华国岂不是要逐步沦为苏联的附庸之国? “他们……” 这件事里透露出来的讯号,让国防部部长有些不安。 华苏蜜月才多久,就要出现隐患了吗? “这件事必须马上禀告给领导。”衡玉起身,直接往电话走去,“而且我提议,有关基地的事情,最好不要再让苏联方面插手了。有苏联的专业意见当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把舞台留给我,部长完全可以相信我的专业能力。”只是确定研究基地的选址而已,华国泱泱国土,她还不能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电话很快拨通,衡玉请领导的警卫员将电话转给领导。 确定电话那头的声音是领导,衡玉言简意赅,复述清楚今天发生的事情。 “部长,领导有事情要向您交代。” 衡玉把电话转给国防部部长。 在他们交谈时,衡玉解锁,再次将地图取出来。 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衡玉其实也一直没有停止过调研。目前为止,她最满意的地方是——‘死亡之海’罗布泊。 早在古代,罗布泊曾被称为是丝绸之路的魔鬼三角区,途径这里的商队经常莫名其妙出事身死。后来罗布泊的河流逐渐干涸退化,草木逐渐枯无,方圆四百里内无人居住,死亡之海这个名号随之而来。这样一个人类禁止之地,却拥有高山作为屏障,阻隔外界窥探的目光。怎么看都很合适。 “罗布泊?这个地方……”部长不知何时接完电话,走回到衡玉身边。 衡玉用手支着下颚,轻声道:“人类禁止之地,这个地方足够大了,也足够人迹罕至。不过……在那里条件会很艰苦。” 部长拧眉:“只是艰苦?”艰苦两个字拿来形容罗布泊,显得也太轻飘飘了点。 “但是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足够隐蔽。” “……”部长沉默不语。他仰起头,望着有些斑驳脱落的墙壁,沉沉叹息了一下,神情茫然,“苏联的援助存在私心,而那份私心,是我们打死都不能接受的。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没有了苏联的援助,还能建成原子弹吗?” “肯定能!凭什么不能!有一天我们会征服原子弹,征服氢弹,征服所有人类禁止之地,包括而不限于罗布泊、宇宙。” 部长被她说得长笑出声。 笑完之后,他又在想:那一天何时能够到来。 有了敦煌的勘察在前,罗布泊的勘察相对顺利。但因为罗布泊的环境相当恶劣,勘察过程中依旧出现了不小的伤亡。大半个月后,勘察部队风尘仆仆回到北平,带回了他们的调研资料。 “麻烦了。”衡玉接过调研资料,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 炮兵司令洒然一笑:“我们只是在服从命令办事,奚副部长客气了。” 衡玉点头,请他赶紧回去休息。 “奚副部长,如果你不介意我留在这里影响你,我想留在这里等等。” “你想提前知道结果吗?” “是的,我觉得罗布泊这个地方就是天造地设的核试爆基地,但具体如何还得由你过目。”炮兵司令有些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 衡玉没有耽搁时间,迅速撕开密封条,取出里面存放的所有调研资料,从头开始翻阅。慢慢地,她脸上的严肃被愉悦取代,紧绷的唇角也放缓下来。 “好一个罗布泊!” 衡玉举目,直视炮兵司令,仿佛许诺般郑重出声。 “华国的第一枚原子弹,一定会在你们选好的这个地方横空出世。” 几天后,这个选择得到了郭弘义、傅浙两位负责人的支持。有了三人背书,再加上详实的实地调研资料,才刚出新年,领导便批复了相关文件,正式批准建设试爆基地。 在跟衡玉聊天时,领导还笑道:“我的警卫员就是那块地方的人,他以前跟我说他老家有种很常见的花,叫马兰,这种花的生命力非常坚韧,野火烧不尽,遇土就能生根花芽。死亡之海令人恐惧,但马兰可以克服死亡之海的艰苦,在那里茁壮发芽,最后开出一片花海。” 领导最后总结说:“这个核试爆基地,就叫马兰吧!我等着马兰彻底长满罗布泊,我等着马兰基地的你们彻底驯服原子弹!” 有了领导的背书,相关工作低调而迅速的开始推进。 在选定马兰基地后,原子弹研制基地的挑选也提上了日程。衡玉早就做足了功课,这回她最心仪的地点,是青海高原——它是黄河、长江和澜沧江的发源地,四面环山,地形复杂,人迹罕至。 衡玉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站在长桌最前方,不断用手指着地形图。这份地形图是勘察部队经过实体考察后绘制出来的。 “青海高原里有个大草原,名字叫做金银滩。它非常广袤,能够满足我们组装原子弹和进行原理性试验的一系列需求。唯一的问题,大概和罗布泊一样,高原气候环境恶劣,不适合人类久居。” “但相比起它的其他优点,这一点是可以克服的。我们核九院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打艰苦战的准备。” “因此,我建议,研制基地就在这个地方建立。” 听到衡玉的这句结论,参与会议的人不是先鼓掌,而是先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敲定两个基地的选址罢了,他们就花了将近四五个月的时间。等到正式开始建设基地呢?那又得花上多少时间、多少人力和物力? 前路还很漫长啊。 衡玉把两只手都按在桌面上,活跃气氛道:“大家别顾着放松,能不能先给我和勘察部队鼓下掌?” 话音还未落下,屋内赶忙响起掌声。衡玉哑然失笑。 忙完这项任务,衡玉暂时得了空闲,又碰上席清有半天假期,两个人吃完午饭出门,骑着自行车绕北平城晃悠一圈,想看看北平城改建得如何了。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逛过北平城了,纵横交错的巷子既熟悉又带了几分陌生感。 新北平城的雏形已经形成,从老北平城进入新北平城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冲击感朝衡玉扑面而来。 日暮四合,天色昏暗。 这座千年古城被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朦胧中。 它的一切改变和革新,都是华夏崭新命运的体现。 席清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突然扭头问衡玉:“晚上你想吃什么?是去国营饭店还是回家?” 衡玉慢吞吞跟在后面,眼睛一直注视着周围建筑的风格。说起来,在正式加入物理研究所后,她就没怎么画过建筑手稿了。 听到席清的问话,衡玉缓声回道:“虽然我更想吃你做的饭菜,但还是去国营饭店吧。” 席清:“不用忽悠我。就算你说我做的饭菜难吃,我也会每天勤勤恳恳做饭的。” “哦。”衡玉拖长了声音,“是有点吧,但是吃习惯了就好,要把对科研的热爱和专注也倾注到做菜上啊席清同志。” 席清:“……” 第105章 与国诉情衷37 昏黄的路灯亮起来, 穿过狭长的巷子,国营饭店近在眼前。 这年头有闲钱来国营饭店吃饭的还是少数,哪怕现在是饭点, 店里面依旧显出几分冷清,只零零散散坐了几桌人。席清推门, 示意衡玉先进去, 两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旁边一桌是几个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的苏联人, 衡玉从竹筒里取出两双筷子,正要将其中一双递给席清,从隔壁飘过来的声音让她的动作稍顿。 “我已经订好票了, 下个月就回苏联。” “下个月?之前没听你说过要回去啊。” “我也是突然收到命令的, 好像是我们国家那边的电力工厂出了些问题……” 他们的声音逐渐放轻, 慢慢就有些听不清了。 衡玉眼帘下坠, 遮住了她眸里的深思——有电力专家要撤回苏联了? “在想什么?”席清取走她手中的筷子,把插着月季花的花瓶推到靠近衡玉的一侧。馥郁的花香吸引了衡玉的注意力,她抬眸, 不想打扰席清的兴致,“没什么。” 席清点点头,从外套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示意衡玉伸手。 泛着凉意的东西落入衡玉手心, 是一条串着星星吊坠的普通项链。 衡玉用指尖捏了捏它, 星星是塑料做的,但形状很饱满,边角圆润, 显然经过了一番细致的打磨, 通体呈浅浅荧光黄。 “很早之前就想送给你了。”席清伸手帮她戴上, 瞥见她额前碎发被风吹得翻飞, 他顺势帮着挽好那抹头发。 翌日中午,一场滂沱大雨席卷了整个北平城。国防部地势低洼,门前积了不少水,部员们来来回回跑动时,裤脚和鞋子基本都被打湿,无一幸免。 这场雨下得国防部部长的心情更加糟糕。他翻看着手中的资料,面沉如水,腮侧的咬肌咬得非常用力,青筋紧绷。 “我命人打听的数据都出来了。” 他压抑着,背脊微微前倾,递了资料给衡玉:“你的猜测没有错,这段时间苏联陆陆续续调回了几十名专家。因为这些专家负责的项目不同,大家都以为这是正常的调回,所以没有把这件事往上报。” 在过去的近十年时间里,苏联陆陆续续向华国输送了几千名专家和熟练工人。调回几十名专家原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总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风雨将至的危险。 ——华苏两国长达数年的蜜月期,要走到尾声了吗?曾经坚定的兄弟同盟,要出现破裂了吗?那时候等待着华国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部长。”衡玉面容冷肃。 一道闪电悄然在屋内炸开,惊雷随后抵达,她的声音幽寂。 “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早在抗美援朝那时候,衡玉就很清楚的确定一件事——苏联对华国的援助,并非毫无图谋。它想要用经济和科技的援助,来换取华国的臣服。只要华国要尊严,要政治的绝对独立,两国的分歧就会无比巨大,决裂也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最坏的准备……”国防部部长神情晦涩,“你觉得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 衡玉声音冷静而克制:“这些年华国接受过苏联的不少援助,在苏联的帮助下一点点起步壮大。可一旦两国决裂,第一个想要限制我们继续壮大的,也必定是曾经扶持过我们的苏联。” 曾经的援助是真心的。 但决裂后的限制,也是真的。 国防部部长身体遽然后仰,他看着天花板上明灭不定的电灯:“我们欠了苏联很多钱;我们许多工厂的生产设备、价值连城的车床都是苏联提供的,只有苏联的人知道怎么使用它们;我们的核工业生产链条,有许多方面都仰仗着苏联专家……”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逐渐微不可闻。如果两国翻脸,苏联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它们给予华国的援助都撤走,应该就能对华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吧…… 衡玉面不改色,手肘压在桌面上:“部长放心,领导对此早有准备。” 很多事情,她都和领导达成了共识。 这几年里借着杰克的手,她投资了不少企业,也一直在M国证券交易所里折腾。这些投资就相当于是下蛋的鸡,衡玉捏着它们,每年就能获得一大笔利润,这笔利润有一半被她送进国库,一半都拿去继续做投资。 钱滚钱,利滚利,她名下的财富未必比杰克少上多少。如果筹钱的事情迫在眉睫,她现在就联系上杰克,托他变卖掉那些产业,这样应该能在最短时间内变现出一大笔钱。以她和杰克的交情,用些许利益做交换,还能从杰克手里借一大笔钱。 这些钱凑一凑,就算不够还清欠苏联的所有债务,也能够还清一大半,不会让华国的经济陷入特别窘迫的境地。 而技术方面? 他们已经扶着苏联的肩膀扶了太久了。 也许当苏联撤走后,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陷入巨大的窘迫境地。但华国要崛起,要赶超,就不能再扶着苏联的肩膀了。那样的窘迫境地是华国要崛起的必经之路。 是时候抛弃掉这种依赖性! 是时候让华国的知识分子们独挑大梁! M国人能做到的,苏联人能做到的,华国的科研人员凭什么做不到!他们拥有无尽广袤国土,他们这片国土的曾经和现在都一直在诞生和孕育伟大的人! 领导办公室的灯,每天都亮到半夜,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参与会议。 最开始几天衡玉一直在开会,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她就全身心投入到原子弹的爆轰试验中,变卖产业的事情全部移交给经济部长谢铢,由他代理。 爆轰试验很危险,不能在城里面做实验,核九院有一半人都搬到长城脚下居住,负责进行相关数据的测算。 衡玉在城郊的日子很忙碌,忙碌到一个月都未必会回一趟城里,只是偶尔才从国防部部长口中知道外界的事情。 国庆节当天,苏联没有给华国发来贺电。 苏联方面又撤走了上百位专家。 苏联缩减了进口华国产品的数额。 …… 时间渐渐流逝,新年伊始,一则消息的传开令所有人愕然。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苏联和M国一直是互相敌对的状态,但是,前几天M国领导人致电苏联领导人,邀请苏联领导人访美,苏联领导人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居然欣然答应了这次访美之旅。 访美之旅还没开始,苏方先是给华国发来电报,拒绝再向华国提供原子弹的教学模型和图纸资料。 这种种行为,都在散发着不好的信号。 领导叼着土烟,深深吸了好几口:“苏联是在逼我们啊,只要我们服服软,表示出一切以苏联的意志为先的态度,那一切都还可以谈,如果拒绝以苏联的意志为先,苏联对我们的限制这才只是开始。” 衡玉用木棒翻了翻火炕,将埋在里面的小土豆挖出来。今天领导正好过来视察原子弹的爆轰情况,趁着她休息时把她喊了出来,与她聊着现在的局势。 听着领导的话,衡玉用力抿了抿唇角:“苏联就是在让我们选,是要援助还是要国家尊严。” 领导幽幽一叹。 没什么好选的。 跪下去太容易了。华夏民族花了足足一百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站起来,好不容易重新塑造了民族脊梁,哪怕接下来的处境再难,他们也必须好好的、坚定的站着,绝对不能再卑躬屈膝。 站着,会苦会累几年;但跪下去,也许又要花上一百年才能再次站起来。 华国选择站着,选择拥有尊严的好好站着,所以后续的一切也都在领导和衡玉的预料之中。 苏联领导人访美,与M国达成多项共识。 随后不久,华苏蜜月走向终点。 苏联的翻脸够狠够彻底,直接撕毁之前签订的所有合约,要求华国在三个月内连本带利偿还欠苏联的所有欠款。如果没有钱来偿还,那就用食物用商品,用华国能筹集到的任何东西。除此之外,苏联还将所有的援助都撤走。一些生产设备和工厂车床没办法搬走,那就不留下任何说明书。任何有文字的纸张要是运不回苏联,那就原地烧掉,这些珍贵的说明书和图纸哪怕化为灰烬残骸,也绝对不把一片纸张留给华国。 无上真贵的兄弟情谊消散无踪。 现在剩下的,只有冰冷的、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压制。 第106章 与国诉情衷38 因为身体原因, 领导最近一直被医生勒令减少抽烟次数,但自从苏联丝毫不顾及往日情谊,彻底撕破了两国协议后, 他屋子里的浓浓烟味就没有散去过。 衡玉被领导的警务员接到办公室, 一进屋子里, 当即被迎面扑来的烟味呛住。她脚步一折, 开了门窗通风,给领导倒了热水:“您怎么抽这么多烟啊。” “以前跟着部队打仗,每次遇到烦心事都抽上几根。这么多年下来, 这个习惯可改不好了。”领导掐灭手上那已经抽了一半的土烟, 对衡玉说,“屋里呛得很,出去说话。” 院门斜对面是片小菜地,院门边上种着颗不知名的果树。 领导拒绝了警务员递来的小马扎,直接坐到地上,问衡玉:“我们欠了苏联五亿卢布吧。” 衡玉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 把其中一块递到领导手心,又给守在旁边的年轻警务员递了一块:“全部加在一块儿,的确是有这么多。” 领导紧盯了那块巧克力几秒:“一家人只要节俭些,10卢布就够一家三口生活一个月了。这几亿卢布曾经帮我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现在啊, 这几亿卢布也能要了我们的命, 把我们刚刚好转一些的日子再次打回原样, 甚至这日子还能比以前更差些。” 这块巧克力又苦又甜。 莫名其妙的滋味,刺激得人心间泛酸。 衡玉咬了口巧克力, 瞧着领导迟迟不吃那块巧克力, 她催促道:“再不吃, 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您都吃不到了。我这已经是最后一包巧克力了。” 领导失笑,撕开包装纸,将巧克力送进嘴里:“我还是吃不太惯这个。” 咽下了巧克力,领导寻思自己不该和衡玉这个晚辈说这些烦心事。 这些年里,他在风雨苦难中跋涉,有什么烦恼忧愁都是自己往肚子里咽了。现在临到老了,倒是想找个小辈倾诉一下。这不应该啊。 沉默着咽下整块巧克力,衡玉拍掉手背上压根不存在的浮尘,回应领导刚刚那一番话:“按照现在的国际汇率,1 美元能够兑换10卢布。5亿卢布的钱款听着吓人,但只需要凑齐五千万美元,就能还清这笔钱了。我手上的产业全部变卖掉,再加上朋友借的那部分,加起来哪怕没够这个数额,也差不大远了。” 领导失笑。 他真是越看衡玉越喜欢。 五千万美元啊,这是多么吓死人的数量,整个华夏民族倾举国之力都难凑齐这一笔巨款。但她不仅凑得差不多了,还面不改色的都送给国家。 “这笔钱运到哪里了?”领导问。 “今天就能进入北平了,谢叔那边亲自带队清点数目。” “好!”领导精神为之一振。 有了这笔钱啊,他们国家的经济就不会下滑得那么厉害。很多事情稍微熬熬,大家都勒紧下裤腰带,就能熬过去了。 想到这里,领导两口解决掉手里那半块巧克力:等还完苏联的欠款,国家就一贫如洗了,那时候想吃上一块巧克力可不容易。这么一想,嘴里巧克力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陪着领导吃了顿晚饭,等到天色将暗,衡玉才告辞离开。 “让警务员送你回去。是回家还是回官厅水库?”领导站在月色下,笑着问她,语气里满是长者的慈祥。 衡玉丝毫没有迟疑:“回水库那边吧,明早我要负责熬制弹药,如果回家的话明早赶不过去。” 领导有些不赞同:“你都两个多月没回家了吧。” 衡玉好笑道:“苏联核物理专家撤走的时候,把他们的原子弹图纸都带走了,现在正是核工业最艰难的时候,不止是我,傅浙先生和郭先生他们也没法回家。您这段时间不是也没休息好吗?” 其实大家都一样。 肩膀上背负得太多了,担子太沉重了,时间又异常紧迫,所以连回家探望亲人,都成为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弦月倒挂在漆黑的苍穹之上,衡玉坐在小轿车里,打开车窗凝视着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就在她要关上车窗趁机睡会儿时,外面突然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倒映入她的眼里。 衡玉骤然掀开眼帘。 只见小轿车慢悠悠拐进另一个居民巷子。 万家灯火渐次亮起。 一盏盏灯火,一声声喧闹,驱散了漆黑的夜空,也照彻了昏暗的河山。 “真是漂亮。”衡玉由衷赞美。 人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 这万家灯火,才是华国最强大的底气所在。 工厂里。 车床终日运转的轰鸣声消失了。 清闲取代了曾经的热火朝天,工厂里站满了工人,看着那如庞然大物般的机器束手无策。 “厂长,接下来怎么办?这台车床出了小故障,原本约好了苏联专家来修,但人家现在要回国了,没人来修啊!” 铁路上。 已经修了半截的铁轨不得不暂停工期。 工头靠在粗糙的山壁边,安全帽狼狈瘫在他身侧。在他前方,是才刚刚炸通一半的山路。 “队长,山路还没炸通,没有了苏联专家指导我们埋炸药和取用炸药的量,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 昂扬前进的华国被迫按下暂停键,在原地摇摆。 未来要何去何从,成为了摆在华国面前的、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华国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国家给予他们新的前进的方向。 就在华国所有人翘首以盼之际,国际上的许多权威报刊都报道了这件事,并且称“这将会给华国的工业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唱衰“华国完了”的言论屡见不鲜。 ——“他们一贫如洗,他们的历史要倒退二十年。” ——“虽然不想夸奖苏联,但必须承认,没有了苏联在背后扶持,华国什么都不是。” ——“听说他们正在尝试研制原子弹?现在核工业的生产链条全部停摆,别说原子弹了,他们连爆轰材料都做不出来!” ——“上帝,那些愚蠢的华国人居然有胆子和苏联决裂,苏联稍微制裁一下,你们看看,华国就彻底陷入了一片乱糟糟之中。” “荒谬!简直是荒谬!”外交部长任书双素来温和有礼,这回看着国际报纸上的冷嘲热讽,气得用力锤打桌子。 “的确是荒谬到家了。”后勤部部长许秋寒两手交叠在一起,双腿并拢坐得端正且笔直,“这些人的眼界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经济部部长谢铢吐了口烟圈,手肘撑着桌面,眯着眼睛,下坠的眼帘遮住了他眸中的精光:“我已经致电苏联,不日就会偿还欠款给苏联。现金不够,苏联那边已经同意以物易物,但我估计以苏联现在的刻薄,会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们。” “这件事交给后勤部吧。”许秋寒面沉如水,显然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刁难也是心中有数。 “好!”谢铢鼓了鼓掌,微笑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国家的经济会变得困难下来,但是请诸位放心,我们经济部已经做好了准备,会尽量在一年内将经济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许秋寒跟上:“后勤部会尽力供给,一切以国防部的需求为先。” “苏联专家撤走,虽然可惜,但也意味着各大轻工业重工业、国防战略领域的广袤舞台全部留给了华国的知识分子。”国防部部长起身,向众人敬了个军礼,“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们已经扶着苏联的肩膀扶了很长时间,接下来,华国的崛起之路,由我们自己走完!” “伟大的背后素来伴随着苦难,我与诸位共勉,请诸位耐心等待一切好消息的到来!” 工厂里。 工厂的生产已经停摆了小半个月,这为工厂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就在厂长束手无策,为了每日的亏空愁得头发都发白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刺耳得惊人。 厂长生生吓了一跳,脸色不好地站起来,伸手去接电话。 当他听清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后,厂长神情里的颓废慢慢凝固下来,然后逐渐消散无踪。 “是的,请您放心。” 挂断电话,厂长走出办公室,命人召集所有的工人。他站在高台,认真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环视了一圈,突然出声说道:“政府那边知道我们工厂的车床出了故障。” “我们国家有能修车床的专家,但只有一位。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赶来帮我们工厂修车床。” “时间不等人,我们工厂已经停工十来天了。” “你们中有很多熟练工,怎么样,有没有谁自告奋勇来修这个车床。修坏了,是国家的,修好了,功劳是你们的。” 厂长深吸口气:“试试吧。都试试吧。” “修好了,你们也能成专家了。” “专家不敢当。”底下,有穿着蓝色工装服的中年男人狠狠咬牙,举起右手。他的声音为他吸引来一堆注视,素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说,“厂长,让我试试吧。我是机械专业毕业的大专生,这些年也一直在自学,就算没办法把车床修好,也绝对不会让它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好!就你了!”厂长用力鼓掌,又问,“还有谁吗!我们国家缺人啊,你们有能力的都不要藏着掖着,站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一台车床算什么!” “那我也来试试。” “我也来!” 一时之间,又有两个人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铁路上。 工期耽误不得。山洞的情况复杂多变,洞里积水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出现相应的变化。要是再拖延下去,季节进入冬天,那他们之前设计好的方案就必须做大改,这中间不知道要多花多少时间。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铁路局的队长戴上安全帽,扣紧了扣子,对手下这班兄弟道,“我去切割和安装炸药。老子就不信了,老子在风里雨里忙了几十年,没有了那些苏联专家,凭着过往的经验,老子还不能切割出最合适的炸药量,炸通这条天路!” 油田之上,钢炉之畔,天路之下。 在国家许诺“放心去干,干好了是你们的,干坏了是我的。成功了是你们的,失败了是我的”这句话后,有越来越多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站了出来,生涩的上手,艰难的摸索,勇敢的前进。 这天上午,衡玉穿着防护服,站在长城脚下,继续忙着试验熬制弹药的最佳配置比。 她抱着夹板,握着钢笔,蹲在器材旁边看着同事生火熬制弹药,时不时垂眸记录火焰温度、弹药情况。 八九月份本来就是天气闷热的季节,衡玉还长时间蹲在火堆旁,全身裹得厚实,额上早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汗水滑落到她的护目镜里,既粘腻也刺眼。衡玉眨了眨眼,缓解掉眼睛的不适感,再次记录一组新的数据。 “衡玉,原来你在这里,我一顿好找。”剂量员走到衡玉面前,“来吧,每月一次的放射性测试,让我看看你身体的放射性含量有没有比上个月增加。” 他们的设备太简陋了,很多时候为了赶时间赶研究进度,哪怕冒风险也无所谓。久而久之,核九院的人聊天时都说,谁身上要是没检测出一点放射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核九院的人。 剂量员摆弄着手里的仪器,跟衡玉侃道:“刚刚我在陆帆鼻子上检测到了放射性,你说那家伙不会是拿鼻子去蹭了铀吧?不过他倒是有注意,情况没有加重,后面再注意……”正吐槽着,剂量员看着仪器显示出来的结果,愣了愣,神情肃然,问衡玉,“你这是拿额头去给放射源探温了?” 衡玉探身,看清楚数据,语气自然:“这个数据也还行吧,没有超标,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剂量员拧紧眉心,有些无奈地瞅着她:“增加的速度太快了。” 衡玉被他看得不自在,连忙保证:“我后面会注意的,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行了吧?” 剂量员才不相信她的保证,他在纸张上狠狠记录下她的名字,临走之前,试图拉着衡玉耳提面命一番。 道理衡玉都懂,赶在剂量员开口前,她‘欸’一声:“你赶紧去测其他人,我这正忙着记录熬制弹药的数据。你说也是奇怪,我都试验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没能算出最佳的配置比例。” 剂量员呵一声,越发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嫌他唠叨是吧,等着,他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整个核九院的人都对奚衡玉耳提面命。被烦得多了,看她下回还上不上心。 衡玉被他看得背后生寒,总觉得剂量员在暗地里打什么坏主意。她摇了摇头,重新把目光投到炉子里。瞧见炉子里那隐隐浮上来的褐色物质,衡玉先是一愣,喜悦一点点染上她的眼角眉梢。 “熬出来了。”她肯定道。 “什么?”还没走远的剂量员听不太清她的话,以为她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提高声音问道。 “熬出来了!”衡玉也跟着提高了声音。 周遭不少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扭头向衡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等反应过来她最近负责的是哪一项工作后,他们当即面露狂喜之色。 这样东西要是熬了出来,原子弹的爆轰试验进程可是要往前狂拉一大截了! 而这,无疑能给华国上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没有了苏联的援助,他们核九院的人依旧没有停止过攻坚克难。他们不仅在在核武器领域取得崭新的突破,还没有拖慢了研究进度。 “算着时间,我们的这项研究进度,可比预期的快了整整四个月!比苏联花的时间要少上两个月!”有人心算了一下时间,高兴地惊呼起来。 有人大笑出声:“那些坐井观天的外国人,说什么没有了苏联的技术扶持,我们的核工业就要彻底停摆。看看现在,没有了苏联的帮助,我们居然还完成得更快了。”笑声沙哑而艰涩,笑到最后,竟已经分辨不出那是笑还是呜咽。 衡玉笑着站了一会儿,做完最后的记录,匆匆跑去与郭弘义交流,进行细致数据的比对。 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就必须把事情都落实到极致。她还需要再多进行几次测量,争取把数据再压缩一下,努力做到零误差。 这么沉下心忙碌,衡玉对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敏感。 直到数据彻底敲定下来,郭弘义拍了拍衡玉的肩膀,给她放了两天的假期:“你在水库这边待了很长时间了,回家看看吧。” 衡玉将笔记本递交给郭弘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好,让警务员送你。”郭弘义说。他们现在在北平郊外长城脚下的官厅水库进行爆轰试验的研究,出入非常不方便,只能靠警务员开车接送。 衡玉与郭弘义告辞,回屋收拾了东西。 她回到家时,清华大学所在的那片区域正下着蒙蒙细雨。 轿车才刚在院门口停下,就有人撑着伞上前,为衡玉拉开了车门。 席清扶着衡玉,让她慢慢走下轿车。 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挽着她。 夜色之下,他眼里有水色一晃而过。 “奚先生。” “你辛苦了。” 第107章 与国诉情衷39 他眼里的水色消散得太快, 以至于衡玉也有些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不小心从伞边缘溅落到他眼角的雨水。 “怎么突然喊我做奚先生?” “衡玉。”席清换回自己最习惯的称呼,手掌下滑, 牵着她的手。 两手交握时, 他才惊觉她削瘦许多,骨节依旧修长有力, 却单薄得只有嶙峋的骨骼。 算起来, 两人其实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面了。 这将近一年的光阴里, 他除了知道她仍在北平某个地方秘密进行原子弹研究外, 就什么也不知道。这人素来有原则,这一年里连封信都没给他写过,他倒是相对清闲,抽空写了信给她,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寄。就连她回家的消息, 也是郭先生特意打了个电话告知他的, 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准时地在门口侯着。 “席先生,你也辛苦了。”就在席清走神时,衡玉抽走了那被他牵着的手, 抬臂搂住了他。 席清的心蓦然越发柔软下来:“夜间风大,我们回家。” 屋里亮着灯,灯光昏黄而柔和, 罩着角落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家具。火炉上热着鸡蛋粥,刚烤好的几个小土豆堆在桌面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这比平时丰盛非常多的晚餐, 是席清知道她回来后特意做的。 将屋内一切纳入眼底, 衡玉紧绷的情绪渐渐得到放松, 直到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 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心底难免升起几分‘回家真好’的念头。 席清倒完水回来,示意她先喝上两口水。在她喝水的时候,他坐在她身边,垂眸慢慢剥着土豆皮:“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衡玉放下搪瓷罐,靠着沙发闭了闭眼睛,安静听他说话。 “姑姑来了两封信,信里说她又升职了,还受邀去了趟欧洲参加欧洲时尚展,她给我们两个寄了不少特产。萨曼莎也来了信,信里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跟你问声好,还把她儿子的照片寄了过来,让你这个干妈好好看看……” 席清剥好了土豆,转过身瞧她一眼,见她一副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样子,将土豆递到了她唇边。衡玉就着这个姿势解决掉一个土豆,感觉还是有些饿,乖乖坐直端着鸡蛋粥吃起来。席清不饿,但还是陪着她一块儿吃着东西,继续聊起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 吃饱饭后,衡玉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刚躺到床上,头靠着枕头,睡意就迅速漫了上来。坐在床头的席清合上手里那份报纸,随手把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晚安。” 伴着他这一声话语,室内陷入昏暗。 衡玉低低应了句“晚安”。 席清躺下来,头枕在胳膊上,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细细打量衡玉的脸庞轮廓。他沉默片刻,问:“这回在家休息几天?要是休息的时间短,我就把之前积攒下来没用的假期用了,留在家里好好陪你。” 衡玉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两天。” “好。” 此次一别,估计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翌日,阳光透过窗缝钻进来,衡玉被那一小缕阳光晃了眼,慢悠悠睁开眼睛。她抬起手腕一扫腕表,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席清给研究所打了通电话,告知了请假的事情,正在厨房煮着红薯粥,瞧见她洗漱完毕,他唇角微微弯起:“怎么不多睡会儿?” 衡玉走到他身边:“已经很晚了。”在官厅水库时,哪怕偶尔偷懒,她也会在清晨六点前起床,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 用过早餐,两人在清华大学里晃悠,还去了趟傅浙家。 身为核九院第一负责人,傅浙和衡玉一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所以他家里只有妻子于秋雁和女儿傅悦在。现在这个点,于秋雁要上班,就只有傅悦一个小姑娘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读书。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傅悦噔噔噔跑出来开门。她还记得衡玉,一瞧见衡玉,先是惊喜地大喊一声‘奚姐姐’,又连忙探头看向衡玉和席清身后,想看看傅浙有没有跟着衡玉一块儿回来。 然而,衡玉和席清的身后空无一人。 傅悦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请衡玉他们进屋坐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像模像样的招待着两个客人,跟衡玉聊天时,除了问了句“我爸爸身体好吗”,就恪守着保密条款,再也没有向衡玉打听过任何与傅浙、核九院有关的事情。 衡玉看出她的失落,自然地转移话题,问傅悦刚刚在做些什么。 傅悦:“是国文作业。我们今天上了堂国文课,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叫《十年后的我》,让我们想想自己十年后要成为怎样的人。” “你十年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说到这里,傅悦托着腮,异常认真地皱着眉头,仿佛是在思索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还在纠结。” “你在纠结什么,介意说给我听听吗?”衡玉把席清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傅悦。 傅悦咽下一瓣橘子:“我在纠结自己以后要成为一名画家,还是学习科学知识报效祖国。” “我很喜欢画画,但我记得爸爸以前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国家的落后,是全方位的落后。一个科研领域的落后,是数据、设备、人才、理论等各方面的落后。如果想要完成赶超,需要漫长的时间和非常多的人一起努力。” “十年后,我们国家应该还是处于一个追赶的处境。如果我学习科学知识,就能陪着爸爸妈妈一起努力了。” “衡玉姐姐,席清哥哥,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选?”傅悦抬眸直视衡玉,漂亮的眼眸里露出几分好奇与困惑,似乎是想从衡玉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席清对傅悦说:“再过十年,我们这批人就已经奋斗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我们奋斗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人可以学习画画,学习唱歌,学习跳舞,学习你们喜欢的任何东西。这些也许不能救国,但没有关系,你会活得很开心。” “如果我们的奋斗还不能让你们过上你们想要的日子,那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我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你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帮助华国国防腾飞。” 傅悦眨了眨眼。 似乎是终于想通了些什么,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该怎么选了。” 在傅悦家吃了顿晚餐,衡玉和席清告辞离开,趁着还不算太晚,又陆陆续续去拜访了其他人。 假期第二天,两人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待着。 天色暗下来时,警卫员开车来接衡玉回官厅水库。席清帮衡玉收拾行李,往她的行李箱里装了几坛腌制好的酱菜,又把两包咖啡塞了进去。他仔仔细细锁好行李箱,帮衡玉放进车里。 “席清。”衡玉站在他身后,淡薄的月色洒在她卷翘的睫毛上,衬得她本就削瘦的身形更加纤细。 席清给她加了件外套:“照顾好自己。奚先生,我们可以很长时间都不见面,只要我知道你在华国的某个地方平安无事、身体健康。” 衡玉问:“是不是有人跟你告状了?” “没有人,但我还不了解你吗。” 衡玉微微一笑:“你也保重好自己。” 顿了顿,她直视他的眼睛,近乎一字一顿:“我走了。” 席清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拥抱了一下她。 温热的右手在触碰到她瘦弱而挺直的脊背时,无声轻颤。 ---------- 我喜欢画画。 以前跟爸爸妈妈一块儿被困在小房子里的时候,我就经常搬张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画着窗外的花花草草和误闯入的雀鸟,觉得它们就是无垠的天地。 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我希望我的同辈、我的后辈不会再像我一样被困在小房子里;我希望他们可以学习画画,学习唱歌,学习跳舞,学习他们喜欢的任何东西;我希望他们远离饥饿,吃饱穿暖,不用承受与家人分别之苦;我希望他们可以荒度时间,只要能在荒度时间的时候感到快乐。 十年后的我,想要成为一名战略科学家。如果爸爸他们走累了,走不动了,我就有底气让他们好好休息,让他们把一切都交给我。这才是我的梦想。 ——作文《十年后的我》傅悦 第108章 与国诉情衷40 回到研究基地时, 表盘上的时针恰好走到了九点。 衡玉拜托警卫员把她的行李提回住处,她自己拎着两大袋橘子走进食堂。 基地的居住条件很恶劣,到了晚上,除了几间研究室外, 就只有食堂是通了电的。所以每天晚上, 整个基地最热闹的地方必是食堂无疑。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衡玉走进食堂, 发现食堂里只是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人, 根本不像平常一样围坐满了人。她最熟悉的郭弘义、傅浙和师兄陆帆也全都不在这里。 衡玉将两袋橘子放到桌子上,倾身去问坐在她身边的研究人员。 “今天基地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中午郭先生视察工作进度时, 突然气喘吁吁晕倒在地, 这件事惊动了很多人,听说上面还有领导特意来了趟基地探望郭先生。整个基地都乱糟糟的。”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番话,衡玉身形微微一僵, 额角突突直跳——郭先生晕倒在地? 研究人员认得衡玉,知道她是郭弘义最看重的学生, 连忙把今天的情况简述出来:“你别急你别急,郭先生傍晚的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 现在应该正在屋里休息。” 两人的交谈惊动了其他人,衡玉压低声音道了声谢, 疾步折出食堂, 直奔郭弘义的住所, 打算去探望郭弘义, 顺便给郭弘义切个脉。 郭弘义住的地方靠近一处土丘。 屋子被漆黑的夜色笼罩着, 只有远处的路灯带来微弱的光亮。 衡玉走到屋子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压低声音道:“先生, 你睡下了吗?” 稍等片刻, 里面没有人应声,衡玉耳畔只缭绕有此起彼伏的蛙叫声。 就在衡玉打算直接推门入内时,傅浙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咦,衡玉,你回来了?” 衡玉回头,瞧见傅浙正背着手,从土丘方向慢悠悠朝这里走来:“傅先生,郭先生他现在是在屋里休息吗?” “他在土丘上吹风。”傅浙指了指旁边的土丘,“我陪着他坐了会儿,他嫌我烦,就把我赶了下来。你要是想去找他,就直接上去吧。”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出衡玉的欲言又止,傅浙摆摆手:“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你老师吧。我陪着他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多谢先生。”衡玉道了声谢,站在原地目送傅浙离去,这才朝土丘上方走去。 片刻,郭弘义那枯坐的身影落入衡玉的视线。 “先生,我回来了。” 郭弘义缓缓转过身。 明明是大夏天,他肩上却披了一件厚厚的军用外套,外套太大了,于是他本就瘦骨嶙峋的身躯更添了几分不堪重负。他整个人都藏在无边黑夜里,被漆黑吞噬着,只有一双隐在眼镜后的眼睛,明亮温柔,熠熠生辉。 “回来得正好,衡玉啊,来陪我坐着吹吹风。要不是病上这一回,我也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这里发呆。” 郭弘义没有隐瞒,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向衡玉说出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当然,也实在是瞒不住。 衡玉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也很自然地问道:“您是哪里不舒坦?” “说是常年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心脏供血就出了些问题。”外套顺着肩膀往下滑,郭弘义伸手拽住它,侧过头看着衡玉,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真的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在实验室里熬上个几天几夜都不碍事,现在每天按时睡觉按时吃饭,该做的锻炼也一直在做,这身体却不顶用了。” 以前觉得自己还年轻,直到今天中午一头栽下去,头重脚轻之时,才惊觉岁月之不饶人。郭弘义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衰老,他只是有些遗憾身体在这么紧要的时刻拖了后腿。 衡玉为他切脉。 脉象紊乱,满身沉疴。 “……您以后不仅要按时睡觉暗示吃饭,还要多睡多吃才行。” 郭弘义唇角微微弯起,他将手收进外套里,仰头凝视这片无垠的苍穹——夜黑月暗,天上几乎找不到一颗星星:“今天是什么天气,居然连颗星星都没有。” 衡玉扯出那条贴身佩戴的星星项链,用指腹摩挲着星星被打磨圆润的棱角,放在郭弘义眼前晃了晃:“先生,我这里有一颗星星。” 郭弘义唇边的笑更浓了几分:“这条项链很漂亮。” “席清送我的。”衡玉说。 她很喜欢这条项链。 它象征着一位航天工作者的浪漫。 听衡玉提到席清,郭弘义忍不住问起席清的情况。知道席清一切安好,郭弘义笑了下,忍不住‘数落’起她来:“你怎么不在家多待一晚上,明天再过来?你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研究所这边再忙,按理来说也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 “今晚回来,休息一晚明早就能加入工作。要是明早才赶回来回来,明天一天基本都荒废了。” 郭弘义无奈一笑,也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跟衡玉提起工作上的事情。 “现在爆轰材料的炼制已经取得显著进展,武器级铀的提炼也该提上日程了。兰州新建了个浓缩铀厂,我打算去那边的基地坐镇,亲自主导这项工作。” 铀235是制作原子弹的最核心的材料。提炼出足够致密的铀,是整个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这项工作由郭弘义主导,是没什么异议的。 但想到铀的高放射性,衡玉还是忍不住拧起眉心来:“先生,其实我也可以胜任这项任务。” 郭弘义轻笑,枯瘦的手压在衡玉的肩膀上,话语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不可以,这项工作必须由我顶在最前面。”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现在的科技还是太落后了,就算全身被防护服裹得厚厚实实,还是没有办法完全阻隔掉放射性物质。 这项工作非常重要,也极端危险。 正因如此,郭弘义才必去无疑。 ——现在正是华国最关键的时刻,有时候连国家领导们都在怀疑积贫交弱的华国能不能搞出原子弹,他身为核武器项目的第一负责人,必须永远顶在最前面,永远坚定向前,一步都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迟疑。 衡玉沉默。许久,她举目望着郭弘义,问:“大概什么时候启程去兰州?” “后天。” “……您的身体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吗?” “能。”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还不够表明他的态度。 于是在衡玉的注视下,郭弘义续而笑道:“肯定能。” 夜色渐深,气温也越发降低。 两个人没有在土丘上久待,郭弘义虽然才刚睡醒没多久,但跟衡玉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精神头也倦懒下来。衡玉扶着他走下土丘,将他送回屋子。 郭弘义的住处很狭窄,普普通通的木棚房里面堆着张行军床和一套桌椅,桌子上铺满了用过的草稿纸,角落搁着一个烧水的炉子。摆完这些东西,屋子基本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衡玉抹黑走进屋里,点好蜡烛,这才请郭弘义进来。在郭弘义坐到床边时,衡玉拎起炉子上的水壶给他倒了杯温水,喂他服下医生开的药。 待郭弘义吃完药,衡玉才告辞离开。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沿着泥泞的羊肠小道,慢悠悠往她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天好黑啊,为什么这条路上不多修几盏路灯】 “因为就要天亮了。” 【等研究完原/子/弹,郭先生是不是就能好好休息了?】 “原/子/弹研究好了,还有氢/弹、导/弹。国防科技的研究是永无止境的,只有人的生命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天。” 系统大抵是听出了她话中的隐喻,陡然沉寂。 两天后。 清晨五点,细雨霏霏。 整个基地都笼罩在这片朦胧雨雾之中。 俗话说“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今天郭弘义他们要启程赶去兰州铀厂,食堂特意给他们煮了饺子当早餐。衡玉把饺子端到郭弘义面前:“温度刚刚好。” 郭弘义谢过衡玉,埋头吃饺子。直到有了几分饱腹感,郭弘义动筷子的速度放慢下来。喝完最后一口面汤,郭弘义放好碗,目光从老友傅浙身上掠过,再到他的学生陆帆,最后与衡玉对视。 “先生。”衡玉上前一步。 “保重。”郭弘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走了。”郭弘义朝众人微微一笑,“山长水过,我与诸位再见之时,可能就是华国原子弹引爆之日了。” 话音未落,他已提起脚边的行李箱,披着一身厚军衣,背脊如山崖伫立,踏着一地泥水闯进朦胧雨雾,登上了军用卡车。 军卡启动的声音被风雨声掩埋。 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者与军卡一块儿,渐渐消失在衡玉的视线尽头。 衡玉每天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塑胶手套、穿着塑胶鞋子,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夏天四十多度的天气,为了安全着想,她也必须维持着这样的穿戴。等到夜晚脱下防护服时,防护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在研究基地里不问春秋,与无数的实验数据相伴。 时间这么一晃,不知不觉间,霜雪覆上了枯树枝头。 再之后,霜雪消融,枯树逢春。 整个华国又进入了崭新的一年,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距离苏联撕毁合约、撤走专家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三年的时间。 这几年时间里,华国并没有一味停摆在原地,而是在不断培养人才,弥补苏联专家撤走后留下来的广阔舞台。 国防武器研发和经济发展,成了当前华国最重要的工作。 每一项国防武器的研发过程,都需要用到各式各样的新型材料。由国防需求拉动了工业生产需求,实现了一个项目带动成千上万个相关项目,最终成功盘活了华国的经济。 华国的经济水平,顺利恢复到苏联撤走援助前的水平。 这天上午,衡玉站在土丘边,与几个助手进行着材料爆破试验。剧烈的轰鸣声响起,炸起了漫天黄沙。等尘土稍微淡去一些,衡玉连忙跑下土丘,观测现场的爆破情况。 连着报了几个数据,衡玉再次查看,确定无一疏漏,她从黄沙中起身,抖落膝盖上的黄沙,颇有几分灰头土脸地对助手说:“官厅水库这里还是太小了,最多再过两个月,它就没办法满足我们的爆破需求了。” 先不说官厅水库太小,提供不了很大的试验场地。 就说当爆破需求增加,闹出的动静定然会很大。 最近这段时间北平抓到了好几个他国间谍,苏联和M国也一直想要探听华国的原子弹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们还继续留在官厅水库做研究,迟早会被间谍发现。 衡玉下了定论:“是时候换个研究场地了。” “但是……我们能换去哪里?”助手迟疑道。 衡玉没把那个地点告诉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提起那个地方的名字:原子弹研制基地,金银滩。全华国再也找不到比那里更合适的研制基地了。 结束了今天的爆轰试验,衡玉回到基地简单洗了个澡,洗去满脸满身的黄沙,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才去找基地的负责人,托他直接联系上国防部部长。电话一接通,衡玉没有拐弯抹角,当即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国防部部长。 隔着电话,国防部部长的声音有几分失真。 他把金银滩研制基地的困境都告诉衡玉:“现在金银滩的基础设施才建设到一半。官厅水库这边的生活条件已经很苦了,但比起金银滩,这都不算什么。你确定现在就要赶去金银滩吗?这一去,就要在那里一直待到原子弹引爆成功才能离开了。” “部长,安排行程吧。时间不等人。” “好。”国防部部长也是个干脆人,“我批准了,你清点人手,看看要带谁过去,把名单提交上来给我。至于什么时候动身,我看看——”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在十天后乘坐火车,启程赶赴金银滩。 临要挂断电话前,国防部部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赶忙对衡玉说:“你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吧。接下来要启程去金银滩,这样,我给你们都批一天假期,你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 衡玉微愣,一个猜测慢慢从她心底升腾而起:“席清生病了?” 国防部部长的妻子就是清华大学的教授,两家的关系很亲近,如果席清生病了,国防部部长知道实在是不稀奇。 “对,不是什么重病,但你也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这一去至少得两三年的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 “……我记得我有两天的假期一直没用过。我想多请两天假。”衡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多在家待两天,席先生毕竟生病了,“您别把我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他。我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也不知道到底哪天才能回去。您现在告诉了他,他得空等好久。” 北平入了冬。 初冬的第一场雪也来得很早。 席清懒得撑伞,趁着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拎起热水壶往外走,打算去热水房打壶热水——这到了冬天,热水既拿来喝,又拿来灌暖手的袋子,自然就用得快了,一天只打一壶水是不够用的。 才一出门,呼啸而过的北风直灌入他的衣领。席清大病初愈,被风一吹,唇上本就淡薄的血色彻底褪尽。他有些懊恼自己今早出门太急,忘记把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带出来,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这个点来接热水的人很多,热水房那里排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席清走到队伍最末尾,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垂下,安静等着队伍往前挪动。大概排了十来分钟,终于轮到他接热水。 热水从水龙头处潺潺流下,要接满还得等一段时间。 席清搓了搓手,呵了口气,无聊环视四周。 热水房东侧种有一棵枣树,当然,现在这个季节,枣树早就只剩枯树枝。所以那穿着灰色外套,手臂上抱着一条灰色羊绒围巾,撑着素色油纸伞的身影,在这样一片苍茫雪白的地方也格外显眼。 席清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很久。 衡玉瞧他那呆愣的样子,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热水。她做了个口型。 席清一愣,没有读懂她的口型,还是被身后的人提醒了一下,这才慌慌忙忙挪走热水壶。把木塞塞上,席清拎起热水壶,迈着风雪走到衡玉身边。他没开口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了她,弯着腰,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处:“你回来了。” 衡玉的手很温热,她碰了碰他被北风吹得通红的耳朵:“听说你生病了。” “是啊,医生不在身边,我这个做病人的可委屈了。” 衡玉觉得好笑。 看来的确是委屈了。 平常可没见他这么会撒娇。 “我回来了。”她说。 席清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热水房这里?” 衡玉把伞递给席清,示意他撑着,她抬起手,亲自为他围上那条从家里带过来的羊绒围巾:“我先是到了家放东西,没看到你人,就知道你肯定是在研究所这边。来了研究所,一问他们,知道你前脚刚来热水房打水,我就跟了过来。才在枣树底下站了不到一分钟,你就注意到我了……好了。” 戴好围巾,衡玉朝他一笑:“这么冷的天,出门的时候怎么不把它围上?” “忘了。” “下次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出门的时候顺手带走。” “好。” 席清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还是问她:“这回在家待多久?” 衡玉跟他开玩笑:“原本领导要给我放一个月假的,但我热爱工作,和领导说放三天就够了。” 席清就笑了,布满血丝的眼眸里蕴着明亮的光芒:“你们领导怎么这么大方。” “领导大方,耐不住我小气。” “三天也很好了。足足的三天吗?” “什么叫足足的三天?” “就是从现在开始算,待够72小时。” “不愧是做科研的,计算就是严谨。”衡玉盘算了下,对席清说,“应该是够的,还能余出来点。” 席清就夸她:“奚先生你也很大方,居然还能余出来。” 衡玉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她说:“我们赶紧回航天所吧,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以前衡玉还在经济部和后勤部工作时,经常会来航天所探望席清。每次过来还是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过来。所以航天所里有不少人都和她相熟,瞧见了她,打了个招呼,又行色匆匆离开。 席清领着衡玉进办公室,他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和纸笔递给衡玉,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衡玉握着纸笔,一只手支着下颚,慢慢罗列着公式,同时在心底盘算到了金银滩后的工作安排。等席清下了班,两人收拾东西结伴回家。 “前段时间爸妈过来北平探望我,爸说他都忘了我媳妇长什么样了,我把我们的合照送了他一份。” 席清挑拣着事情与她闲聊。 “姑姑上回来信,说她和我的关系,已经要比和你的关系还亲了。她最近打算退休了,还说退休后要到处旅游。她的生活比你和我潇洒多了,还有萨曼莎和杰克一直在帮忙照顾她。所以让你不用担心。” 衡玉终日待在基地里,那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能往外透露。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席清在说,她认真倾听。 他说了一路,她也听了一路。直到那栋熟悉的房子近在眼前,衡玉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攥着席清的右手,牢牢放进他的手心里。 “这是一条月亮项链,我自己打磨的。” “这个回礼迟到了很久很久,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把手挪开时,席清才彻底看清那条项链的模样。月亮挂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头打磨成的,棱角圆润,并不扎人。月亮尾端凹陷下去,凹陷处看上去宛若一颗星星。 他猛地收紧手指。 将这条项链牢牢握住。 “我很喜欢,奚先生。” 听着他这一语双关的话,衡玉眉梢微扬,似笑非笑扫他一眼。 衡玉最终还是没有待够七十二小时。 她答应了中午要陪席清去一条老胡同里吃饺子,但终于还是失约,给他留下一封信,坐上了国防部派来接她的车,悄无声息离开清华大学,直奔火车站而去。 “这次事发突然,还请奚副……奚先生见谅。”同车的还有国防部的一位部员,他满脸凝重,向衡玉解释道,“先生应该知道,自从华国和苏联撕破脸后,两国的关系越来越剑弩拔张。” 衡玉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已经撕破了脸,苏联那边自然不想让华国也成为有核国家,他们在暗中进行过几次行动,试图将华国的核武器发展扼杀在摇篮里。与此同时,M国总统也打算不择手段阻止华国成为有核国家。 要阻止华国成为有核国家,首先当然是要探知华国的原子核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除了动用间谍外,这两个超级大国还欺负华国的防空力量薄弱—— 苏联率先派出侦查飞机入侵华国国境,在苏联专家的锁定下,侦查飞机直奔罗布泊。 旋即,M国也派出U-2侦查飞机渗透到华国的大西北,又动用了天上的侦查卫星,来监测华国大西北的路面活动情况。双管齐下,M国敏锐察觉到罗布泊路面活动情况异常。 “他们的侦查飞机里携带有轰炸武器。”部员沉声道。 衡玉唇角紧抿,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欺负华国空中力量薄弱,肆无忌惮入侵华国领空,还携带有轰炸武器?这种种迹象都在散发着非常不好的信号,难怪国防部临时将她召走,让她尽快赶到金银滩。 “国防部那边是怎么应对的?”衡玉直击重点。 这件事不用瞒,因为等衡玉到了金银滩研制基地,她也会知道的。 部员语速飞快:“部长他们决定在所有设备生产基地和实验基地旁边驻扎高炮师,并且修建防空洞,一旦察觉到别国侦查飞机的行踪,高炮师立即执行疏散任务和击落任务。” “基地的军用卡车有限,为了保证核武器研发的有生力量,当发现了侦查飞机的行踪,军队的人会立即将基地的核心研发人员撤走。其余人员撤不走,就留下来与基地共存亡。” 衡玉的手指渐次收紧,她紧闭上眼——留给华国喘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啊。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制出原子弹,再往后遭遇到的限制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只是侦查飞机,以后……那两个国家会不会连原子弹也动用上?毕竟这也不是华国第一次遭遇到核威胁核恐吓了? “现在是1962年的冬天。”许久,衡玉的声音在车厢里幽幽响起。 “M国和苏联的侦查飞机进入我们国家的领空,就像是在入一个无人之境一样,欺人太甚,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衡阳铀水厂里,衡玉的师兄陆帆咬着牙,恨声说道。 “核威胁如影随形,华国如果不能拥有核武器,势必永远受制于人。”官厅水库基地,傅浙忧心忡忡。 “留给我们的时间,还能有两年吗?巨龙啊巨龙,你何时睁开眼。”兰州铀厂,郭弘义靠着墙坐着,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胃部,满脸凄怆。 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已经不能再后退一步了。 所以,他们必须不断前行、不断前行。 1962年底,衡玉和助手们抵达金银滩。 这个地方海拔约三千米,南边是草原,其余三面都有高山作为天然屏障。这里已经建设了近五年时间,但只是完成了基础设施建设,条件依旧简陋。衡玉戴着狗皮帽子,站在狂风暴雪中,感觉自己的脸上都要结冰了。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抱怨,更没有时间给他们适应环境,抵达金银滩当天,衡玉他们熬夜清理实验室,只为了能在第二天早上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1963年,大年初一,衡玉接到了一通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衡玉惊喜道:“老师!” 郭弘义笑着应道:“对,是我。我这通电话打来,不是给你拜年的,是来指导你的工作的。”他身为第一负责人,需要督促各方面的工作进度,自然有这个权限给衡玉打电话。 不管是来拜年还是来指导工作,能接到这通电话,衡玉都非常高兴。她这一年来一直待在基地里忙碌,要说唯一放心不下的,自然就是郭弘义的身体。 “老师您说。” 两人先沟通完工作上的事情,这才开始闲聊。 衡玉细细询问起郭弘义的身体情况,郭弘义无所谓笑道:“还是老样子。” 衡玉担心他报喜不报忧,但听他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只得压下心底的担忧,温声嘱咐他平日里一定要吃饱穿暖。末了,衡玉笑道:“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郭弘义笑应了一声。 临要挂断电话前,郭弘义突然出声问衡玉:“……我们能引爆原子弹的,你说对吧。” 衡玉毫无迟疑:“对!” 郭弘义轻笑了下,把电话放好。 手刚离开电话,他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撕心裂肺,全身力气都被这场咳嗽抽走,连背脊都没办法像平时一样挺着,只得狠狠弯下腰来。 他的咳嗽声惊动了外面的警卫员。 警卫员冲进屋子扶住郭弘义,他笑着摆摆手,自己搀着桌角缓缓直起身,用力大喘了好几口气。窗外有淡薄的阳光斜照入户,照亮他花白的头发、眼角的每一缕皱纹,以及青白毫无血色的唇峰。 1963年春,在郭弘义的带领下,核部件铸造中的气孔问题率先完成攻克。华国的核武器研发水平跃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 1963年初夏,全国20多个省市区,超过400多个工厂和基地日夜忙碌,钻心攻克核武器的部件研发技术,努力达到实验标准。 1963年夏末,华国第一瓶丰度为90的武器级铀-235,在郭弘义的带领下,研制成功。 随后不久,华国第一套核部件生产成功。 就在华国昂扬前进之际,一个消息从国外传了回来——美苏英三国签署了《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该条约全面禁止任何国家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的一切核武器试验。[注] 条例签署完毕当天,M国总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笑称:“这个条例,会直接决定全球未来的尖端武器格局。那些在暗地里进行核武器研究的国家,理应遵循这份合约,即刻起停止核武器的研制。” 消息传回国内,有人苦着脸:“他们手里有□□,就妄图限制其他国家也拥有。这种霸权主义真是让人深恶痛绝!” 有人冷笑:“M国总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那番话,就差直接点出我们华国的名字了。” “现在不是去批判他们的时候,我就想知道,这个条约一出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衡玉原本是坐在旁边看书的,闻言合上书籍,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冷哂道:“仅凭美苏英三个国家,就妄图彻底决定全球未来的尖端武器格局?” “我们没有签过字的合约,就是一张废纸。这种非国际性的合约,大家就当个笑话听听就好,反正我们该研究的还是要研究。” “时至今日,华国的原子弹引爆已经是势在必然的事情——” 衡玉微微一笑。 “没有任何国家能够阻止我们了。” 第二天,衡玉带领实验小组驱车深入金银滩,在金银滩一处人烟荒芜的地方进行轰炸实验。 为了节省驱车来回的时间,他们带齐了帐篷和各种生活物资,整整在这里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原子弹正式组装前的原理性试验进行到尾声,衡玉他们这个实验小组在一次次的试爆中,逐渐摸索出了核武器试爆的正确答案。 等他们终于从这个地方回到研制基地,衡玉还没来得及跳下军卡,已经有人气喘吁吁冲到她的面前。 “奚先生。” 来人右手叉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衡玉疑惑的目光下,对方声音悲怆:“奚先生,请节哀。” 第109章 与国诉情衷41 在外奔波足足两个月, 承受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和日夜骤变的温度,衡玉的身体早已有些撑不住。听到对方那句“请节哀”,一时之间, 衡玉的反应慢了好几拍,才愣愣听懂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 节哀。 节什么哀? 她安静与来人对视, 然后, 听到对方继续道:“郭弘义先生,已于昨天下午在兰州基地医院病逝。他逝去之前, 曾托人给你拍了封电报, 向你交接工作, 请你接任为华国核武器项目第一负责人。” 衡玉缓慢地、稍显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又掀起,一抹晶莹的流光自她那漆黑的眼瞳里流逝而过。 ——那位如师如父的先生,那位支撑着华国核武器工程、永远走在最前列的科学家, 倒下来了吗? 沉默片刻,衡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想去看电报。” 两天前。 甘肃。 某基地医院。 浑浑噩噩,醒而复晕,郭弘义已经在这间病房里躺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窗明几净的病房里,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透照进来, 洒落在郭弘义那苍老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抬手摸了摸氧气罩, 郭弘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老先生, 您醒了?”年轻的护士端着药水进来,声音惊喜,“我扶您坐起来吧。” 几分钟后,在郭弘义的要求下,他吊着药水被搀扶到轮椅上坐着, 护士小心将轮椅推到了窗边。 坐在阳光底下, 郭弘义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苍老——皱巴巴而没有血色的手背, 枯瘦的腿,以及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也许人之将死,都会对自己的死期有种冥冥的预料。 郭弘义安静地想着:他这些年基本没进过医院,这回进来,怕是再也没办法醒着出去了。 他又有些悲伤地想着:他出不去了。他看不到原子弹引爆的盛况了。 眼皮耷拉下来,才刚刚清醒不到二十分钟,郭弘义又觉得困意上涌。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好在前些天,他就已经把自己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自己死不瞑目。 那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光,他要做什么?郭弘义想了想,突然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打算写一封家书。 写给衡玉。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溘然长逝了。” “不过,请你不必为我忧伤。我生于华夏民族最动荡颠沛的年代,见证风雨苦难,等到了华国的统一与崛起,已经比我的父辈要幸运诸多。” 打开那封非常长的电报。 透着白底黑字,衡玉耳畔隐约响起郭弘义的声音。 苍老的,虚弱的,也是温柔的。像是一位谆谆教诲她的师长。 “我累了。” “对,你没听错,我累了。这句话啊,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想说了,但是我怕影响你们的士气,不敢说,也不能说,就硬是憋着一口气撑到了今天。” “那天我在浓缩铀厂里督工,清点机器数据,身体直直倒下去时,我竟然有了种奇异的轻松——孩子,我可以休息了。” 郭弘义在口述出这几句话时,朝他的助手露出腼腆的、局促的笑容,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让她听到自己的‘逃兵之语’。助手紧紧压住喉间的哽咽,快笔疾书,为已经虚弱得握不住笔的这位先生书写家书。 “在病房里昏睡了几天,把我这十几年里缺的觉都睡回来了,偶尔清醒的时光里,我又在惶恐,思考自己做了一个逃兵后,华国的核武器工程该怎么办啊?它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阶段。” “后来,想到你,想到陆帆,想到大家,我又安心了。” “我才疏学浅,只因为年长你们许多,才暂领了核工程第一负责人的职位,就算我偷了懒去睡安稳觉,华国核武器领域也会在你们的手里大放异彩。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衡玉抿紧的唇一点点放松下来,到最后,她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过往的点点滴滴跃上心头,她能想象到在说这番话时郭弘义脸上的神情。 疲倦,宽厚,谦逊内敛。他素来如此。 “抱歉,在领导询问我要举荐谁接任我的位置时,我选择了你,让你在最需要攻坚克难的时候临危受命。但是我想你一定不会畏惧这份责任,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勇气与坚定。” “你这样的品性,让我既骄傲,又挂念不下。你太有勇气,太过坚定,你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清醒,都要更清楚地意识到最正确的方向在哪里。你意识到了那条路,所以你坚定向前。但是天才的领域,总是人烟稀少的,你会越走越孤独,你要与很多人去争辩,因为你能提前看见一件事的结果,而更多的人,只能等待时间来揭晓答案。这就是你与他们的分歧所在。” “而这种分歧,就是你孤独的根源。”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弘义轻笑了一下,停顿下来。 等助手记录完这段话,郭弘义眨了眨眼,压下那已经逐渐侵蚀他脑海的困意,方才继续开口。 “我们这些长辈在的时候,还能靠着漫长的阅历和人生智慧陪你多走一程,但我们总会走在你的前面,要你一个个送别我们。” “所以,你要更加珍惜席清,他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偶尔得了空闲,要记得给他写一封家书。他啊,经常跟我抱怨你,说奚先生难道忙得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我们核研究所总是这么压榨人吗?” “我能怎么回他,我只好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告诉他:是的,我们研究所就是喜欢压榨人,他的奚先生就是这么忙。” “作为师长,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成为一个自律、坚定、勇敢,耐住寂寞,追寻公理,追随和平,追求自由的人。” “做到这些很难,所以我一直用这些来要求他们。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因为上述品格你早已拥有。” “——我希望你偶尔懒惰,我希望你偶尔逃避,我希望你偶尔怯懦,我希望你偶尔停驻脚步。” “我希望你自在,而且快乐,永远感受幸福。” 窗外有风吹拂入内,衡玉的眼睛被风吹得干涩。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有些想笑,努力地弯了弯唇角。 “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才说了这么几句话,我就已经说不动了,也正好,医生进来催促我去休息了。” “孩子,我看不到原子弹升空了,你为我看吧。” “我看不到华国富强繁荣的那一天了,你为我看吧。” “等到盛世来临的那一天,你就到我的墓前,为我献上一捧橄榄枝。不用言语,只要一捧橄榄枝,我就能感知到了。” “最后的最后,如果国家为我立墓碑,我希望墓碑上能刻下这样一句墓志铭。” “——听风的人入眠了。” 被助手推回病床时,郭弘义扭过头,留恋地望向明净澄澈的窗外。 那里,一群白鸽惊起,掠过浩浩苍穹。 苍穹之上白云漂浮,形状变化,最后隐约化为原子弹爆炸时的模样。郭弘义微微一笑。 这是他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 1963年11月8日,立冬。 当天17:20分,两弹一星元勋郭弘义病逝于兰州基地医院,享年52岁。 听风的人入眠了。 他热爱的事业,他热爱的祖国,都再见了。 第110章 与国诉情衷42 听风的人离开了, 又好像没有离开。 因为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也是衡玉的追求与理想。 他们是师生,他们一脉相承, 他的意志早已传承下来。 衡玉垂下眼睛,非常小心地将这份电文折叠起来。她转过眼,问跟着她进屋的同事:“郭先生离开的时候痛苦吗?” 先生死于癌症, 要说身体的痛苦, 那是肯定痛苦的。 但是—— 同事很肯定地对衡玉说:“郭先生是笑着辞世的。” “他离开前,将所有的个人财产都留给了奚先生你, 兰州基地那边稍后会收殓先生的遗物, 把所有东西都邮寄过来给你。” “兰州基地那边遵从郭先生的遗言,将他葬在了基地后方的山丘上, 他在那里能一直凝视着基地的发展。郭先生还说,让你好好工作,不用特地赶去兰州基地为他送葬,等原子弹引爆成功后,你带着好消息过去找他。你现在已经是核项目第一负责人,肩上担子沉重,切忌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 衡玉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弯了弯唇角。 “把从兰州基地那里转交过来的文件都拿来给我, 我要立即处理。” “可是——”同事一愣。 这两个月里,衡玉一直待在野外做爆轰试验,不仅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也吃不好穿不好,按理来说现在回来, 稍微休息上半天时间才是最好的。 但是触及衡玉的视线时, 同事那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说话语自觉全部咽了下去。 他知道, 不用劝,也劝不动。 当一个人身上肩负的期许越来越多,休息会成为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只有彻底完成了这件事,才能够获得真正的放松。 “奚先生等等我,我给你打下手。”同事高喊一声,追着衡玉的背影跑了出去。 十天后,衡玉收到了郭弘义的遗物—— 一块手表,一本笔记,一张存折。 手表是她当年带队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时给郭弘义买的。郭弘义这一戴,就戴了近十年时间,手表表盘磨损得严重,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划痕,但手表表针还是走得非常准。 衡玉摩挲着这块手表,将自己腕间的表解了下来,随后戴上了属于郭弘义的这块手表。 这款表是男士的表,戴在她瘦弱的腕间显得有些许格格不入。 衡玉调整了一番,这才勉强戴稳。 随后,她翻开了属于郭弘义的笔记本,才发现这居然是一本记账本。看着上面那一笔笔细碎到堪称斤斤计较的支出,衡玉用指腹轻轻划过平滑的纸张:她从来不知道先生的日常生活会这么节俭。 “奚先生——”外面有人在敲门。 衡玉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进来。” 有人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份文件:“原子弹核心部件目前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领导请你批复文件,看看要挑选哪位技工完成这道工序。” 这最后一道工序,是要往原子弹原料上车三刀。 数控机床的精度远远达不到试爆的标准,他们必须要让技艺高超的技工充当人形数控机床。但是车多了,原料接触空气面积过大,肯定要发生爆炸;车少了,达不到实验标准,原料就废掉了。 而倾尽举国之力,他们才成功研制出了一颗原料。要是原料废掉,原子弹的引爆时间必然要被迫再延后几个月——他们等不起了。 所以,大家对此很慎重,操刀的技工选了又选,还是没有能够定下来。 “把文件放下吧。”衡玉端起旁边已经放凉的咖啡喝了几口,轻咳两声,出声说道。 等对方退了出来,衡玉翻开文件仔细翻看每个技工的资料时,突然更加理解了郭先生。 她温声对系统道:“一道道至关重要的命令,一份份至关重要的文件,都是在郭弘义先生的手里签署下发出去的。成功自然是最好的,失败的话,失败的心理压力也要由他担着。” 他的身体本就不够硬朗,常年累月下来,又怎么可能遭得住。 【郭先生很勇敢】系统评价道。 衡玉微微一笑,翻阅片刻,她在第一位技工的资料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963年12月10日,所有人屏息站在车床边,安静等待。 三刀下去,毫厘不差,精度远高于实验要求标准。加工完这三刀,负责加工的技工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体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至此,华国第一颗原子弹的核心部件加工完成。 1964年初,华国百姓欢庆新的一年到来,美苏英等国对华国虎视眈眈之际,衡玉率队启程离开金银滩,前往被誉为死亡之海的罗布泊。 现如今,罗布泊的道路、通讯工程都已经悉数竣工,高102米重76吨的发射铁塔也已经修筑完毕,他们是时候前在那里完成原子弹最后的调试工作。 1964年1月,衡玉所在的研发队伍进行了1:1原子弹模型爆轰试验,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同年2月,衡玉急匆匆从罗布泊赶回北平,接连参加几场最高级别的会议,与各部门领导讨论原子弹的具体引爆时间。 至此,一场以引爆原子弹为目标的空前大会战正式打响! 时间恍若流沙,从指缝间飘落下来,一晃之间就进入了三月份。此时,距离衡玉向领导报备的正式试爆时间已经不差多少天。 他们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等着原子弹的正式引爆。 “如果引爆成功,从那天起,华国就能成为有核国家。” 衡玉的师兄陆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从酒泉基地赶到罗布泊,参与进罗布泊的工作里。 这天晚上他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压根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是难受得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整齐,拎着一包花生米,敲响了衡玉等几位同事的大门,把他们拽出来一块儿剥花生米吃。 他揉掉红花生皮,将白白胖胖的花生扔进自己的嘴里,继续说道: “如果引爆失败……” 旁边的同事打断了陆帆的话:“不,绝对没有引爆失败的可能。” 陆帆被打断也不恼,他笑弯了眼睛:“你这话我爱听。” 衡玉两手抱膝,既不吃花生米也不加入他们的话题,仰头凝视着天边那轮如钩弯月。 陆帆跟他们头凑着头嘀咕半天,没听到衡玉开口说话,心中纳罕,不由出声问道:“衡玉,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衡玉抬手掩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困。” 她的生物钟是固定的,陆帆紧张得失眠,她可不失眠。 读懂了衡玉眼里的嫌弃,陆帆佯装生气地磨了磨牙:“你这也太煞风景了。我们都紧张得要命,难道你不觉得紧张吗?” 衡玉笑了下,调侃道:“你们刚刚不是还在信誓旦旦的说没有引爆失败的可能吗,怎么现在还会紧张?” 听出了衡玉话中的调侃,其他几人“吁——”出声来。 “我那就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我心里可慌了。” “谁不慌啊,只有能炸响的原子弹,它才是真的弹,不然它就是个臭蛋!” “我现在天天失眠,到了白天又亢奋得要命,唉,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我倒是希望引爆的那个日子赶紧到来。” “说得对,现在就是想想原子弹有可能失败,我就紧张得手脚发软。” 衡玉侧耳,安静倾听他们的抱怨,等他们都说完话,她抬手鼓了鼓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衡玉非常镇静而理智。 “所有的实验数据,我们至少核算了四遍。什么都有可能会骗人,但实打实的数据不会。”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富有洞察力的透彻,自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轻而易举就能抚平众人心底的焦虑。 身为一位总负责人,不仅仅要带领所有人寻找到研究的最正确的方向,还要能稳定军心,扫清所有人心底的彷徨与疑虑。 这就是郭弘义在病危时,选择让衡玉成为他的接班人的原因。在安抚人心这一点上,衡玉甚至比他做得还要好。 “天色不早了,大家收拾干净都回去休息吧。”衡玉收回目光,“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现在还没到我们松懈的时候。” 等所有人捡走花生壳,离开这处小山丘,衡玉才一手支着地,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还剩十四天。 她对自己说。 第111章 与国诉情衷(完) “飞机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送到了!!!” 衡玉昨晚被陆帆硬拽出去晒月亮,后来回到住处,因为心里存着些事情,一直在床上躺到接近黎明才睡下。但还没睡下多久, 就被外面那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掀开眼, 注视着天花板三秒, 想起今天送达罗布泊的东西是什么后,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残存的睡意也彻底从她身上消退下去。 “到得这么早。” 她连忙下床, 刚洗漱完毕, 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随后是陆帆的声音:“衡玉, 你醒了吗?” 衡玉披上外套, 走去给他开门。瞧见他那精神抖擞的模样,衡玉又好气又好笑:“师兄,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好?” 陆帆瞅见她眼底下的青黛, 讪讪一笑:“那是, 我已经很多天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你要喝咖啡吗,我现在赶紧去给你泡一杯。” 衡玉笑了下, 也不再逗他, 反手关上门:“没事,我刚刚已经喝下了, 我们快些赶过去吧。” “对。”想到正事, 陆帆连忙催促,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你。” ——今天被飞机运来的, 是华国第一颗原子弹装置。 一颗完整的原子弹装置, 需要无数零碎的部件拼凑整合而成。这些部件分散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超过四十多家工厂和基地里生产, 之前一直在兰州基地里,由傅浙指挥工作进行最后的材料组装,直到完成组装,才调动飞机运来罗布泊试爆基地。 穿上防护服,衡玉和陆帆走到飞机停靠的地方。 衡玉先是与从兰州基地赶来的傅浙打了声招呼,这才开始指挥工作,命重型机械上场,把原子弹装置小心安放到发射铁塔上。 这一通忙活,直接花了近六个小时。 截至目前,距离原子弹正式引爆还剩倒计时十三天时间,原子弹装置已经装配到发射台。 “一号仪器检测完毕。” “二号仪器检测完毕。” “……” “所有仪器检测完毕。” 衡玉正在进行第五次仪器检查。她宁肯前期多做无用功,一遍遍核算,也不想因为一个非常微小的疏忽,导致整个环节的失败。 “很好。”她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身上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勒得很紧的口罩下,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刚要开口宣布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所有人可以回屋休息,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激烈争执声吸引了衡玉的注意力。 她抬眸望去,以为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快步走了过去。 被众人围着的陆帆疯狂摆手推辞:“不不不,我不行我不行,这项工作我不来,要是我失手没按下去怎么办?” “不是,陆帆,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这不就是轻轻一按就能按下去了吗?” “对对对,就轻轻一按的事情,你不要觉得它是什么洪水猛兽嘛,这件事它可是天大的荣光。” 听到这,最先出声的陆帆哼了一声:“你们说得倒是轻巧。那这件事交给你们其中的某一个人来?” 之前还苦苦劝着陆帆的几人纷纷摆手,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不不不,我们才不跟你争功。” 衡玉站在人群外围听了半天,还是没搞懂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觉得有些好笑,稍稍提高了声音:“你们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哎,真正适合的人来了——”陆帆连忙说道。 “有道理,最光荣的事情理应留给我们的奚先生。” “完美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之前还互相对峙的一群人突然达成了一致意见,在衡玉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直接把他们口中的那件事甩到了衡玉身上。 衡玉也不恼,她安静瞅了他们几秒,应承道:“我来就我来。”顿了顿,她续道,“不过这么一来,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葫芦里在卖的是什么药了吗?” “哦,这件事是这样的。”陆帆这才向衡玉解释起来:他们是在争执要让谁按下引爆原子弹的按钮。 衡玉:“……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们吵得都要动起手来?” 陆帆苦着脸,一副衡玉不能理解他的模样:“这怎么能叫小事!万一因为我没按好,原子弹爆炸失败了怎么办?” 其他人沉痛点头,给陆帆的话站台:“没错,你说万一我按得太轻,没按下去,或者按得太重,按坏了,这不就成了全国的罪人了吗?” 衡玉微微一怔。 很快,她的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声音也放缓下来。 “那就像刚刚说好的那样,这件光荣的事情由我来做。” 什么按得太轻没按下去,又或者按得太重按坏,说白了,就是他们在害怕、在惶恐原子弹引爆失败。 哪怕他们已经拼尽全力,哪怕他们核对过一遍又一遍数据,知道数据没有任何的问题,但他们依旧惶恐。 截至目前,距离原子弹正式引爆还剩倒计时七天时间。 六天,五天,四天…… 一天。 最后,日历翻过崭新的一页。 3月16号这个日期被重重画下了一个大红圈。 清晨六点。 基地的大喇叭播放起《歌唱祖国》这首歌曲。 伴随着这阵激昂的音乐,众人起床洗漱,乒乒乓乓的动静开始在寂静的基地里响起。 衡玉一整宿都没有睡觉,她点了根蜡烛,坐在书桌前给席清和奚露白他们写了整夜的家书。听到歌曲声,她迅速写下收尾的话,在信纸末尾写下自己的署名,把晾干的信纸收装进信封里,起身洗漱。 早上七点。 基地食堂关闭,所有科研人员前去更换防护服。 早上八点。 所有科研人员在指定位置就位,进行引爆前的最后一次排查。 驻扎在基地旁边的陆军军队依照昨天的安排进行巡逻,高炮师严阵以待。 上午十点。 衡玉利用权限打开总指挥台,进行最后的数据调试。 中午十二点。 衡玉说:“核对时间。” 衡玉、傅浙、陆帆,以及基地领导几人同时举起手腕放在一起,进行手表时间的矫正。 看清衡玉腕间那块表时,傅浙微微一愣。 “核对时间完毕。”衡玉话音落下,所有人放下手腕。 傅浙微笑着出声问道:“衡玉,你这块表……是老郭的吧。” 衡玉低头看了眼那块表盘有些许磨损的男士手表,点了点头:“我的手表时间已经矫正完毕,到时候原子弹的引爆以我的手表时间为准。” 郭先生已经长眠青山之上,但他留下的遗物与他的所有学生,会为他见证今日发生在华夏大地的一切。 下午两点。 千里之外的北平,人民大会堂。 众人静坐,屏息以待。 下午两点五十五。 衡玉站在指挥台边严阵以待。 “所有人注意,五分钟倒计时,准备。”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 她对着话筒,沉声道:“所有人,戴上护目镜,戴好口罩。” 基地广播将她的话传遍四面八方。 整个基地里,除了她的声音外,一丝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没有。 连着重复完三遍这句话,衡玉也开始一一佩戴上护目镜和口罩。 陆帆站在衡玉身边,目光紧盯着衡玉脱下的那块表。他的后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浸湿,身体僵硬得很,心脏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里。 明明紧张得浑身颤抖,但这一刻,陆帆却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几乎是一字一顿。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点火!” 那声‘点火’的话音才一响起,挺直背脊站在总指挥台边的衡玉已经做出了反应。她迅速抬手,狠狠按下那枚红色的按钮。 按钮触底。 所有人仰头,紧紧凝视那片无垠的蔚蓝苍穹。 没有反应?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跃上众人心头时,一股惊天巨响在这片死亡之海震响! 衡玉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她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耳之所闻,目之所及,都只与那爆炸中心息息相关。 红彻半边天的火焰彻底侵占了衡玉的视线,无形的气浪自发射铁塔升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席卷四面八方,一一将所有的测试模型直接掀翻!最后,那股滔天气浪升腾至半空,化成一团蘑菇云的形状,久久凝聚不散! 昔日郭弘义说过的话跃上衡玉的脑海。 “山长水过,我与诸位再见之时,可能就是华国原子弹引爆之日了。” ——先生,那日一别,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我们能引爆原子弹的,你说对吧。” “巨龙啊巨龙,你何时睁开眼。” ——您听,巨龙苏醒,龙吟九霄。 “孩子,我看不到原子弹升空了,你为我看吧。” ——我都替您看着呢。 ——原子弹爆炸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老师,从今天起,不,从此时此刻开始,历史要翻开新的一页篇章了,我们这个积贫交弱百年的国家,终于拥有了与超级大国平等对话的底气。 漫天的欢呼声、掌声,甚至是激动的哭声突然在衡玉耳畔响起。 衡玉微微一笑,弯下腰,嘴巴对着话筒,向着整个基地所有人、向着远在千里之外等待他们胜利消息的领导们道: “我宣布,本次任务取得圆满成功!” “诸位,自今日起,华国的历史,就要分成两半来书写了!” 第112章 番外-后续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 人民大会堂。 座无虚席, 鸦雀无声。 领导坐在首位,阖眼等待,安静聆听他手腕那只机械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表针走动声。 突然, 他的身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领导缓缓睁开眼睛:“三点了?” 坐在领导旁边的国防部部长用力点头, 素来沉稳老辣的人难得坐立不安:“三点了。” 领导抬起头, 那已经被漫长岁月无尽风雨侵蚀的眉眼里, 带出浅浅的期许:“现在电钮已经按下去了吧。” 不知道是在安慰领导,还是在安慰自己, 国防部部长用力咽了口口水,说:“按电铃的人是衡玉,她素来沉稳,肯定不会出错的。” 领导笑了下,刚想再说些什么, 突然—— 叮铃铃,叮铃铃。 嘈杂而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 所有人‘唰——’地一下扭头,目光紧紧盯着那台电话。 接线员被身后那一大批灼热的目光盯得出了满头大汗, 迅速接起电话, 并且将早就备好的话筒压到了电话边。 “我宣布,本次任务取得圆满成功!” “诸位, 自今日起, 华国的历史,就要分成两半来书写了!” 这道经过电话后有几分失真的声音, 在人民大会堂里回响。 一字一句, 没有华丽的修饰,却无比沉重而有分量。 漫天的欢呼声突兀响起, 这些在枪林弹雨里摸索攀援都不曾改换脸色的人, 甚至做出了将面前的文件抛上半空的失态举动。 “成功了!成功了!我们终于成功了!”国防部部长激动到失语, 嘴里囫囵着,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一句话。 领导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满脸都是笑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的鼓掌,哪怕手心已经拍红,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举手鼓掌,随后,鼓掌声连成了一片。 当天下午五点,人民大会堂召开记者发布会。 站在无数记者、无数摄像机面前,外交部部长任书双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各位,从今天开始,华国就要成为有核国家了。” “我们华国永远崇尚和平,我们可以承诺绝不轻易动用核武器,它的震慑意义远高于它的战略意义。” “让我们感谢全体科研人员,是他们,铸就了亿万华人坚不可摧的脊梁。” 反应过来任书双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后,全场记者直接失态,鼓掌声与欢呼声交叠在一起,无论任书双怎么维护现场秩序,都没办法控制住现场的秩序。 他连着喊了几声,到最后只化作无奈一笑。 当天晚上七点,华国第一颗原子弹引爆成功的消息通过电台,传遍全国,也传到全世界其他国家。 射程之内皆是真理。 从今往后,华国有了维护国格的底气,有了托举正义拥护真理的胆魄,有了走向世界的门票! 什么M国什么苏联,他们的恐吓恫吓,都再难成为华国的拦路虎! 华国百姓喜上眉梢,高举横幅,载歌载舞。 而两个超级大国气急败坏,叽里呱啦,噼里啪啦。 全国人民为了这样的消息而亢奋、彻夜难眠时,罗布泊试爆基地却前所未有的安静。 除了几盏路灯在散发着微微亮光外,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烛光灯光亮起。 基地所有人紧绷了足足一个月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精神一松懈,压下去的疲倦就彻底涌了上来,所以他们都在安然酣睡。 第二天集体放假,所以衡玉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看着从窗外斜照入室内的阳光,她微微愣了一下,整个人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感,恍惚退下,又被忙碌过后的空虚感侵占。 她不饿,也不想起床,就懒洋洋靠在枕头上拨弄收音机,听了几首古典乐,才慢悠悠起床洗漱。 原本是想待在屋里荒废时间的,但系统提议道:【去附近的山丘晒太阳吧】 外面阳光正好,衡玉说:“行啊。” 她住的地方再往北走几百米就是一处小山丘,衡玉爬到了山丘最顶上,直接躺到了黄沙堆里。她注视着天上那轮灼眼的太阳,唇角突然微微上扬:“看过了更灼眼的东西,现在感觉长久直视太阳也不是多难受的事情。” 【你在说原|子|弹吗?】 “是的。” 应完系统,衡玉将随手抄来的薄册子掀开,直接盖到脸上,躺在太阳底下又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太阳是晒足了,就是饿得慌。 衡玉慢吞吞往食堂走去。 和昨天那个健步如飞、恨不得脚下生风的自己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是像她一样的人绝不在少数。 他们每个人都放慢了生活的步调,在这两天的假期里好好享受胜利的喜悦。 当天晚上,基地举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大家忘记了论文,忘记了公式,更忘记了数据,偷来几分时光的悠闲。 衡玉两手抱膝坐在角落里,安静听着他们唱歌,听着他们高谈阔论,笑弯的眼眸里倒映着篝火的亮色。 中途陆帆他们起哄,想要让衡玉站起来说几句话,衡玉笑道:“你们平时还没听够我的训话和发言吗,在这么轻松的场合还要再来听一次?” “那就唱歌!” “对,唱歌唱歌!” 众人纷纷鼓掌起哄。 衡玉没有扫兴,用绵长的语调哼唱着歌曲。一曲唱完,她朝陆帆扬了扬下巴:“师兄,到你唱了。” 陆帆一撸袖子:“我唱就我唱,你们别嫌难听就是了。” 傅浙不知何时走到了衡玉身边,在她身侧的空位坐下。 他仰起头,欣赏着漆黑夜空里的漫天繁星。 衡玉陪着他一起抬头。 “你还没去兰州基地看过你老师吧。” “没有,我和陆帆师兄想趁着明天那个假期去看看他,为他献上一支橄榄枝。” 傅浙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不对,笑问:“一支?” “每次有什么好消息了,就增加一支。等到我能为他献上一捧橄榄枝的时候,华国就能实现富强繁荣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衡玉和陆帆就坐上军卡,从罗布泊一路颠簸进入了兰州,当军卡抵达兰州基地时已经是下午,衡玉解决了自己的午饭问题,换了身素净的长裙,握着那支辗转买到的橄榄枝,一路走上青山,来到郭弘义的长眠之地,最后蹲下身来,把那支橄榄枝放到他的墓碑前。 “先生,我来见您了。” 她抬起眸,右手攀上粗糙的墓碑,柔软的指腹一路摩挲而下,将‘听风的人入眠了’这七个字深深刻进眼里。 “我按照您在信上说的,原|子|弹爆炸当天我通了宵,给席清他们写了一宿的家书,就算是把这些年欠的都补上了吧。” “您走了后,我身体一直不太舒服。现在原|子|弹引爆成功了,我已经给上面打了申请,要回北平休息一段时间,稍稍偷个懒,然后我就要转去研究氢|弹了。” “氢|弹之后,我就去研究计算机。您一定不知道,那可是我的老本行。” 在墓碑前絮絮说了大概半个小时,衡玉起身,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两手平举到身前,深深向墓碑弯下腰鞠了一躬:“先生,你好好休息,你没走完的路,我和师兄代替你走下去。等我走不动了,我就让我的学生代替我继续往下走。” 国防科研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好在,传承之火也在永远燃烧。永无余烬。 北平近来格外多雨。 席清抱着课本、撑着伞去给学生们上课。 细碎的雨水敲打伞壁,声音倒也算悦耳,席清听了片刻的雨,因为研究一直没有进展而烦躁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来到教学楼下,席清收伞。 用力抖落伞面的雨水,席清径直走到三楼,来到三楼最尽头的那间教室,把伞放到门边挂着,推门而入。 这间足以容纳下百来人的教室已经被坐满了一大半,学生们抱着课本埋头翻看,很少有人交头接耳。 席清走上讲台。 稍等片刻,上课铃声响起,他握着学生花名册,笑道:“我们这学期已经开始一半了,但我这门课还没有点过名。今天的课程内容比较轻松,干脆趁着这个时候来点个名吧,我也趁机认识认识大家。” 他垂下了眼,从花名册最上方开始念起众人的名字。 每念一个名字,在学生回“到”时,席清就抬起眼扫视对方。 花名册念到最后时,紧闭的教室后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席清微微拧起眉:这是有人迟到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了出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袖、外面套了件卡其色薄外套的人逆着阳光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最靠近后门那侧的空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隔着整个教室的距离,支着下颚与席清对视。 对视几秒,她唇角微微一弯,眉眼里都是笑意。 席清原本想回以一笑,但想起来这是什么场合后,快速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抬起手推了推眼镜框。 他咳了一声,念出花名册上最后一个名字:“顾曼雨。” “到。” 席清垂下了眼,继续盯着花名册,自然而然地念着上面压根不存在的名字:“奚衡玉。” 有人声音清脆:“到。” 席清抬眸,神情严肃:“奚同学,你迟到了。” 衡玉诚恳道歉:“对不起,席老师。” 席清眉梢微扬,收回视线,右手握成拳敲了敲桌面,只有越来越红的耳畔显出他心底的不自在。 “好了,点名结束,接下来我们来上课吧。” 席清上的这门课是航空航天专业的专业课,但里面有很多理论是通用的,衡玉全部都能听懂,听到了后面,更是从中听出了几分趣味性。 下课铃响。 同学收拾好课本和文具,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教室。 席清不急着走,站在讲台上低头翻看上课笔记,时不时用笔在上面做着标注和修改,认真而专注。 等到教室里其他人都走光了,衡玉一步步从教室后方走到讲台前方,扶着讲台一角:“席老师,能别装模作样了吗。” 席清合上笔记,盖好钢笔笔盖,用泛着凉意的钢笔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好歹你刚刚也上了我一节课,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不敬师长?” “我饿了。” “哦。”席清当即装不下去了,连忙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赶紧回去。” 衡玉忍俊不禁。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席清给她撑伞。 衡玉牵着他空着的那只手:“我回家了。” 席清微笑道:“欢迎凯旋。欢迎回家。” 欢迎核工程科研人员凯旋。 欢迎他的妻子回家。 第113章 番外-后续 这章是防盗章, 衡玉这么可爱,真的不来订阅支持她吗 ——穿梭过无尽世界,历经过众生百态, 始终初心不变,大抵也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 “大当家, 你不应该一直待在这片山林里。”胡云突然激动道。 衡玉微讶。 胡云以为她是迟疑,连声道:“以你的气度和风采,只要去公卿府前走上一遭,就不愁没有出路。若你是顾忌着些什么, 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天师道,以你的能力,有朝一日完全能成为祭酒。” 衡玉轻笑, 知道胡云是误会她的想法了:“我当然会出去。” 这小小的龙伏山脉,怎么能限制她。 潜龙蛰伏, 不过如此。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胡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是的, 我猜想,胡兄的父亲乐意送胡兄远行, 前往南方加入天师道, 就是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来振兴家族,对吧?”衡玉之前冒充过平城胡氏的人,所以对于平城胡氏的现状早已心中有数。 胡云轻吸口气, 认真点头:他爹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衡玉拎起炉子里刚烧开的水, 将水倒入杯中放凉, 水雾弥漫开遮掩住她的神情, 胡云只能听到她悠然的声音。 “平城胡氏早已没落, 阶级虽高于百姓,却远低于其他士族。胡兄,你好好教寨中的大人和孩子们认字,不要被阶级限制了。” 今日他能不为阶级所限,日后她若执掌权柄,就能轻而易举地助胡云完成他的追求。 胡云并未听出衡玉话中的深意,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衡玉的话,下意识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春冬在外面喊道:“少爷,侍卫长和陈虎他们剿匪归来了。” “我们出去看看吧。”衡玉说,敛好袖子从桌案后起身。 胡云乖乖跟着她,自然而然地落后她半个身位。 这样下意识摆出的主次站位,也许就连胡云自己都没意识到。 寨子中间那片空地上,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大几十个鼻青脸肿的山贼们。 “大当家。”远远地,陈虎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殷勤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办妥了,这些是献给您的俘虏。” 衡玉失笑,越过人群走进里面:“这一路玩得开心吗?” “开心。”陈虎嘿嘿笑道。 之前他被侍卫长和衡玉揍了个半死,这一趟去剿匪,侍卫长成了他这一方阵营的,他站在旁边看着山贼们被侍卫长揍了个半死。 这种感觉就很酸爽。 侍卫长在旁边回禀道:“少爷,这伙山贼里有几个穷凶极恶之徒,属下得知后直接杀了他们。其他人落草为寇都是情有可原,属下将他们揍服后都带了回来。” 衡玉点头,侧头去问跟了过来的胡云:“胡兄以为如何?” 胡云没想到衡玉居然还会问他的意见。 看来大当家果然没骗他,此行剿匪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帮他报仇。 胡云感动而体贴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死去,就算是为师兄们报了仇。至于其他的,大当家可自行处理。” 大当家如此够义气,他必不会让大当家难做的。 这七十多个山贼,衡玉都交给其他人来安排。 总之先把最苦最累的活丢给他们做就对了,过一段时间看他们的表现再做调整。 随后,衡玉对侍卫长他们说:“你们此行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大义凛然道:“这片区域的山贼窝肯定不会少,为了避免胡兄和他师兄那样的惨事再次上演,你们休息两日后,就再出去继续剿匪吧。” 前期实力积累阶段,她决定当个爱好和平、喜欢剿匪的山大王。 这一番话,直听得侍卫长和陈虎嘴角抽搐,胡云感动到稀里哗啦。 建木屋、剿匪、认字…… 忙碌之中,春节将至。 按照每个人的贡献,管家和春冬给寨中的人结算了粮食和布料,还尽量给每家每户都匀了些肉,让他们能碰碰肉腥。 大家热热闹闹筹备春节时,衡玉埋头在屋里研究,一番折腾捣鼓下,倒是把没有杀伤力只能炸出巨响的土地雷搞了出来。 这个东西聊胜于无,衡玉把它小心存放好。 除夕夜这晚,寨中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向衡玉问好,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甚至哭着要给衡玉下跪,感谢她让大家过上了这样能吃饱饭、性命无忧的生活。 陈虎还给衡玉送来一个平安结:“大当家,寨里没什么好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 平安结很粗糙,颜色也有些褪色,衡玉郑重接过收好。 等夜深了,衡玉拎着春冬温好的酒,绕到隔壁的屋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里面只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放着她祖父祖母、父母、两位叔叔和姑姑的牌位。 短短一年时间,容家物似人非。 衡玉擦拭干净灰尘,一一祭拜过他们,便转身离去。 她出来时,正好瞧见胡云在给孩子们分发糖果。 这段时间里,在衡玉的刻意安排下,胡云对寨子的归属感逐渐加深。他被孩子们围着,脸上笑容灿烂,似乎是注意到了衡玉的目光,胡云扭头向衡玉这边看过来。 他朝衡玉扬了扬手,小跑到她面前,乐呵道:“大当家,我听陈虎说,寨中的人精心准备了两个平安结,一个送给了你,另一个送给了我。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送给我。” 衡玉说:“你教他们认字,这份情谊寨子里的人会深深记住。” 深深记住吗?胡云长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会一直记着这个悠闲又安逸的寨子。 它不富裕,不清幽,但它是从地狱里一点点变好的。 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除夕过去没多久,地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下来。 衡玉他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消耗掉一半,于是衡玉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动身前往平城采购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须品,顺便送胡云回去。 此次平城之行,衡玉是肯定要带队前往的,她挑了一队人充当侍卫,剩下的人留在寨子里负责开垦田地。 整支队伍在有些崎岖的山道里行走,胡云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突然轻叹出声。 “胡兄在感慨些什么?”衡玉抱着汤婆子,倚着马车壁,坐姿懒散又随性。 胡云苦笑:“我在想,等我走了以后,孩子们的学习怎么办?” “没事,我会让春冬继续教他们。”衡玉说。 “那就好。”心中的担忧放下不少,胡云又说,“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寨子。” “就算暂时离开了寨子,胡兄也还是我们龙伏山寨的一员。你回到平城,如果能搭上平城官员、甚至是并州牧的线,那能为山寨做的就更多了。” 胡云摆手:“大当家说笑了,并州牧是并州的主管,以我的能力怕是还搭不上他的线,需要周祭酒亲自前来才行。” “胡兄何必小瞧自己。”衡玉声音清润,矜贵温柔的眉眼带着能叫山河失色的风采,“如今并州这边,天师道的势力单薄,这就是胡兄的机会啊。若是周祭酒亲自前来,哪里还有胡兄什么事?” 机会? 胡云微愣,怔怔看着衡玉。 “如果胡兄能顺利搭上并州牧的线,取信于并州牧,凭这样的功劳,再加上你对天师道有着极深的了解,想更进一步成为胡祭酒,这还不容易吗?” 胡云神情逐渐动容,又有几分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有机会更进一步,谁会不想试一试。但以他的能力……能做到这些吗? 衡玉加了最后一把火:“胡兄,我教你如何取信并州牧,也助你进一步了解天师道的道义,你觉得如何?” 天师道扎根于饥寒交迫的百姓里,在这个世道拥有着极大的能量。 这种宗教信仰,与其压制它,不如让它先为自己所用。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天师道里,那些原本就地位崇高的人未必会乐意跟她合作。就算合作了,怕是也没多少诚意。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将胡云推上去,这样的关系也会更加坚固、牢不可破。 就看现在胡云会不会接下她的橄榄枝了。 胡云给的答复是——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大当家了。” 平城是北方重城,并州牧的住所就设于此地。 为了能够抵御异族,防止异族兵临城下攻城,平城的城墙修筑得非常高大坚固。 衡玉撩开马车车帘,凝视着这静守一方的城墙。 回到家乡,胡云的话越发多了,正兴致勃勃跟衡玉介绍着平城的风土人情,还说:“大当家,我们胡家主宅颇大,等进了城,你们都去我家落脚吧,别把钱抛费在住酒楼。” 商队慢慢靠近城门,守门的士兵上前,问衡玉和胡云要路引来检查。 胡云早有准备,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 士兵翻开路引。 衡玉别的东西不多,伪造的路引绝对不少。她正准备把新路引递过去,只见那立在马车畔的士兵突然隐隐朝后方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一队士兵手持长矛,将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的士兵高声喝道:“马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昨天管家就按照她的吩咐,将遣散的消息传达下去,也给每个人都分发了遣散费。 用过早膳后,容府的下人们陆陆续续走到衡玉的院门外,行个礼、磕个头,方才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容府。 管家在衡玉旁边跪坐,他从小在容府长大,亲眼见证着容府的兴与衰,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不由浮现惆怅之色。 衡玉宽慰道:“陈叔莫要伤怀。你这些天忙前忙后,再郁结于心,到时候一旦连你也病垮了,这家里还能靠谁呢。” 一听这话,管家勉强打起精神。 小姐说得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垮掉。 及至接近午时,衡玉放下毛笔,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了许久,从案后缓缓起身:“陈叔,随我出去逛逛吧。” 出了后院,绕过长廊,迎面就碰上急匆匆跑过来的门房。 寒冬腊月天,门房额上都是疾跑后冒出来的热汗:“小姐,贺府的人上门,说是想与我们府中商量下退婚之事。” 管家先是一愣,下一刻,他脸色涨得通红,语气里夹杂着怒意:“三月之前容府遭难,贺府掺合在里面。现在皇后刚出事,他们又再次急不可耐跑过来退婚。这么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贺家人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衡玉语气平静:“我出去见见他们。”她抬手按住管家,温声道,“陈叔不必为这等小人动怒,你是知道庚帖放在何处的,麻烦陈叔多走一趟,为我取来庚帖。”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而且,这贺家可是被她特意招来的。 ——三月前,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北上调查容家,随后容家出事。 贺家绝对是不无辜的! 目送着管家离开,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脚步从容朝府门外走去。 靠近府门时,尖锐刻薄的声音被呼啸寒风送进衡玉的耳里。 “听说道士早就给容姑娘批过命,她啊,命里克亲,福薄得很。” “也就是我们家大老爷傻,念着跟容老将军的交情,不忍心让容姑娘背负上被退婚的不好名声,坚持履行婚约。” “前段时间容家通敌叛国的消息传来,这搁一般人,肯定是离容家远远的,我们家瑾少爷心地善良,不忍让容姑娘连番受到打击,也没提出退婚。” “谁成想,我们家大夫人突然病倒了。瑾少爷为了大夫人的病里里外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只可惜大夫人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 “直到昨天,老爷请青云观的道长过来瞧了瞧,你们知道道长说了什么吗?他说啊,原来是容姑娘命硬克了我们家夫人。瑾少爷孝顺,为了大夫人的身体着想,就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容姑娘退婚,背上个污名也不怕。果然,府里刚决定退婚,大夫人的情况就眼见地好转不少。” 贺家来人这一番唱作俱佳,直把贺瑾说成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孝子,他的退婚行为是有苦衷的。 容家这些天非常热闹,府外头聚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 听到这番话,百姓们纷纷出声。 “没错,贺少爷这都是为了孝道啊。” “就是这个道理,贺少爷不应该背负污名,他完全没有做错。孝义不能两全,我们都是能理解贺少爷的苦衷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附和的人也逐渐变多,要说这里面没几个贺家的托,衡玉是绝对不信的。 “对对对,要我说啊,贺少爷这婚事退得好!容家人犯了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本来就应该要满门抄斩的,陛下还没下旨追究容氏女,这不代表她就能逃过去,最后还嫁到高门大户活得体面富贵!” “我有个亲戚就在靠近北边的镇子里住着,后来匈奴闯入城中,把他的妻儿都杀了,死状非常凄惨。这都是容家造成的血债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说案子有隐情吗?”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险些要被淹没在人海中。 他旁边的人听到了,大声喝骂:“什么隐情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大臣们还没她一个后宫女子懂吗!” 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碎石块、烂菜叶砸中墙面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衡玉闭了闭眼,蓄积好身体的力气,缓缓推开婢女的手,挺直脊背不疾不徐走出容府。 少女穿着一身孝服,头发梳起,只是用最简单的木簪子固定。她脸色苍白,眉眼间尽是倦色,站在呼啸寒风中似乎随时都会摇摇欲坠。 偏偏就是看起来这样脆弱的人,拥有着一双极具压迫力的眼睛。 下方众人与她对视上时,莫名心虚地哑了嗓子。 府门前挂着的白幡掉落下来,不知道被谁踩了几脚。 衡玉弯腰捡起白幡,拍打干净白幡上的鞋印,将目光落在贺府来人身上。 打量一圈,衡玉发现她的未婚夫贺瑾并没有亲自前来,贺大夫人‘病重’,自然也没有过来,现在来的是贺家旁支的贺三夫人和几个家仆。 贺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性情刁钻泼辣,贺府将她派过来的用意不言而喻。 “贺三夫人。”衡玉浅浅微笑,“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贺三夫人刚刚被衡玉的眼神震住,自觉丢脸,但看衡玉现在是一副温温柔柔的作派,于是又硬气起来:“既然听到了,还望容姑娘能够体谅瑾少爷,将庚帖退还。” 衡玉说:“退婚并非什么好事,贺三夫人这是打算在府门口与我聊下去?” 贺三夫人点头应是。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交代,他们贺府是已经完全倒向乐府的,而且瑾少爷还和乐府大小姐暗生情愫。 昨日那枚玉佩送到贺府府上,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为了避免乐家产生膈应,贺大夫人命她今日要当众好好羞辱这位容姑娘。 “也好,那我们就在府门口谈论此事吧。”衡玉眸光陡然转厉,朝身后招手。 侍卫长早已守在这里,瞧见衡玉的举动,他持刀上前。 周围有几个侍卫还没离去,也纷纷上前,将贺三夫人和贺家家仆围堵住。 贺三夫人吓得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贺三夫人莫怪。只是我想着,你在他人府门前这么尖酸刻薄,实在是失礼。未免你丢了贺家的颜面,我只好想些办法让你保持安静。” 第114章 番外-传承(上) “你以后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我立志成为一名边防战士, 继承我父亲的遗志,毕生长驻祖国边境。” “我想要成为一名战略科学家,陪着华国同行,见证家国荣光, 无愧老师和父亲的教诲。” “我要做世界足坛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 追逐自己的梦想,也背负起老师的梦想, 为国争光。” “空谈误国, 实干兴邦,愿诸位矢志不渝。” 【传承】第一篇章: 1968年。 新疆塔城,巴尔鲁克山。 这片山脉的西部,就是华国与邻国哈萨克斯坦的分界线, 即华国的边境。 现在正是冬季, 巴尔鲁克山被茫茫白雪覆盖着, 冬日静谧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雪轻飘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赵抱着冲|锋|枪, 穿着厚重的军大衣, 带着狗皮帽皮,正在原地站岗。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迅速汲取他身上的热度,一点点堆积, 最后化作碎冰, 黏在他的脸上,连他那比平常人要长上些许的睫毛也没有放过。 突然有一阵风吹刮而过。 风穿过空寂的山岗,呜咽出声。 有些难听, 但小赵已经能从中听出乐趣,把它看做是大自然奏响的华丽乐章。 毕竟除了他们这些边防战士,也没谁能有幸天天听大自然歌唱。 一动不动站了四个小时, 战友穿着和小赵一样的打扮,快步走到他面前,与他换岗。 小赵这才松了口气,原地跺了跺已经被冻僵的两条腿。 现在是最冷的时候,就算身上穿得再厚,这寒冷还是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行了,我先回去吃饭了。”小赵与战友打了声招呼,被冻僵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不用战友回应什么,他边打着哆嗦,边往哨所里走去。 哨所里有煤锅炉取暖,就算班长为了节省物资,煤锅炉里烧的炭不旺,但相比起外面,这里依旧算得上是温暖如春。 小赵刚进屋,脸上和身上的碎冰顿时化为雪水,悄无声息往下流淌。他早已见怪不怪,在战友的帮助下脱掉这身厚重的衣服,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坐到炉子边,吃着战友们烧好的晚餐。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一个战友抱怨道。 “是啊。”小赵哈了口冷气,点头如剁蒜,应了声后,又低下头快速扒饭:等会儿他还得去喂自己的老伙计。 “班长,我们的补给还有多少啊,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青菜了。”另一个战友也无奈叹了口气。他们在山脉最深处,路况坎坷,补给艰难,而且饮食结构非常单一,到了冬天,想吃口青菜都困难。 “你就知足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都饿着肚子,我们只是吃的东西单调了点而已,算不了什么。” 班长是在场中年纪最大的战士,但这个年纪最大也只是相对而言,他今年三十一岁,是本地人,在这里一驻守就驻守了足足十三年。 义正言辞说完战友,班长顿了顿,也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也想吃口青菜了。但现在大雪封山,补给是肯定运不上来的,至少还要再等一个月。” 似乎是想到了青菜的滋味,战友咽了咽口水,又加快了扒饭的动作。 “哎小赵,你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三个月了吧。”班长突然问小赵。 “对,还差十天就满三个月了。”小赵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泛出淡淡的酒窝。本来就不大的他,因着这酒窝,更显出几分稚嫩来,“这里可真冷,我以前在老家也下大雪,但都没这么冷。” 班长笑了下:“你年纪不大,为什么不继续念书?而且哪里不能当兵,非要来这里当兵。”他们这个哨所的兵不多,其中一大半都是当地人。 小赵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擦了擦嘴:“当兵是我从小的志向,而且在哪里不能当兵,来这里当兵怎么了?” 要是嫌苦的话,他当初就不会来这边了。 家里虽然不是很有钱,但是他爸爸当年的战友里,有不少都已经坐到了首长级别。有他爸爸的余荫在,他想到个好点的地方当兵并不难。 “这话说得好!”班长沉沉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赵笑了笑:“班长,你们继续吃,我吃完了,我去喂会儿老伙计。” 他说的老伙计,是属于他的战马,叫行云。这片山区还没通路,因此战马就成了最重要的代步工具,也是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战友。 小赵一边喂这匹叫行云的马吃饭,一边揉着它的头絮絮叨叨。等行云吃完东西,外面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小赵鼓励性地拍了拍它的马头:“行云,你今天的胃口很好啊。” 行云蹭了蹭他的手掌,打了个响鼻,在他离开的时候还甩了甩马尾。 哨所没有通电,一到了晚上就静悄悄的,小赵喂完行云,简单梳洗一番,就躺在床上睡觉了——下半夜的时候,他还得起床去和战友换防。 这一觉,小赵睡得不算踏实,他昏昏沉沉时,一时间梦到了他的爸爸,一时间梦到了他的妈妈,一时间又梦到了刚来到哨所的日子——苍茫草原一望无际,他骑着行云在周围巡逻,笑容灿烂。 迷迷糊糊时,他隐约听到班长的声音。 “好像是发烧了。” “再往前一点,就是巴尔鲁克山了。”司机开着车,出声介绍道,“这座山的名字意味着富饶、富足、无所不有。” 衡玉坐在军卡副驾驶上,将车窗打开了一些,眺望着这片蓝天白云:“很美好的名字。” 自从氢|弹引爆成功后,衡玉的身体一直有些不舒服,一直到一个月前她突然休克过去,直接把基地的人吓到了。她的身体需要暂时休息,又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基地领导在商量过后,暂时送她离开环境恶劣的罗布泊,让她前往塔城休息一段时间。 塔城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各方面都还落后得很,城市基础设施也好,配套的医疗设施也好,都有些跟不上来。 今天一大清早,衡玉去找朋友下棋,棋刚下到一半,对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说是驻守在边境哨所的边防战士发了高烧,烧一直退不了,他的战友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把他送下山来,希望部队这边能派个医生赶过去治疗。 衡玉听完来龙去脉,直接和朋友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坐着军卡赶了过来。 军卡一停下来,衡玉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才刚站定,就有一个裹着厚重大衣的战士跑到了衡玉的面前,满脸急色:“医生,您总算是到了。” 衡玉朝他点头,没有废话。 她听说那个边防士兵已经烧了整整两天了。 “带我进去吧。” 战士边带着衡玉往里走,边介绍着小赵的情况:“哨所里是备有退烧药的,这两天我们一直有给他喂药,也用烧酒给小赵擦了身体,但是烧一直没退。班长担心人再这么烧着,就要出大事了,所以给我批了个请假条,让我用马驮着小赵下山找医生。” 说完这番话,战士颇有些许唏嘘,他在哨所里待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请假条的格式是怎么写的。 瞧着房门已在眼前,战士箭步上前:“到了,医生你请进。” 衡玉走进屋里,来到床前。她没耽搁时间,直接弯下腰检查小赵的身体情况。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小赵的烧终于渐渐退了下去。 战友用浸过温水的帕子给他擦脸,衡玉站在一侧,这才有闲心去打量小赵的容貌。越是打量,她的眉心越是拧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赵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坚毅,又温和。 但是仔细一想,衡玉又确定她的确没见过小赵。 刚想出声询问小赵的名字,外面突然有人喊衡玉的名字,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出声应了下,与战友打了个招呼,转头走出了房间。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小赵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在那陌生的床帐上停顿片刻,思绪方才慢慢回笼。 对了,他发了高烧,班长他们怎么摇晃他都叫不醒他。后来他就被放在马背上,从哨所送到山下,再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赵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他想从床上爬起来,但大病过后的身体实在虚弱,连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都很难完成。 才刚起到一半,虚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战友站在门外激动地看着他:“小赵,你总算是醒了!”喊完这一声,战友又扒拉着门槛,朝门外高呼,“奚医生,小赵他醒了!” 片刻,衡玉端着一碗药走进屋里,对已经清醒的小赵说:“你是肠胃出了些毛病,水土不服,再加上突然受到酷寒,身体免疫力下降,这才烧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对小赵说:“哨所那里常年缺蔬菜,但我听你的战友说你是刚到哨所的,应该多吃些蔬菜补充维生素增强免疫力才是,不要贸贸然就改变了饮食结构。” 小赵脸色涨红起来,喃喃道:“不好意思,医生,我不清楚这件事。” “没事,还好没出什么事,你的战友们应对得很好。”衡玉把药递给他,示意他趁热把药喝完。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赵又才刚醒,浑身乏力,衡玉没有在屋里久待,让他先好好休息,自己也回了隔壁屋睡觉。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梳洗时,小赵已经可以下地了。 他穿戴整齐,正在大厅里活动筋骨。 瞧见衡玉,小赵露出灿烂的笑容, “奚医生,早上好。我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就放在炕边,还热乎着,您赶紧吃。” 衡玉道了声谢,拿完包子回来,就坐在小板凳上吃包子。 小赵活动完筋骨,也搬了张板凳坐到衡玉身边:“奚医生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来这里养病吧。”瞧着小赵那错愕的表情,衡玉朝他一笑,“怎么,没想到医生也会生病吗?” 小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你今年多大了?”衡玉问。 因为衡玉是军部那边派来的人,小赵也没有隐瞒她:“我今年21,在部队里当了两年兵,后来申请调来边境,上面就把我分配到了这边。” “怎么不继续上学?” “我从小就想当兵。”被碎雪折射后的阳光洒落在小赵的眼里,他那双色泽偏浅的眼瞳里满是认真之色。顿了顿,他抬手挠头,“当然,我成绩也不太好。” 衡玉唇角微弯:“你家里有人当兵吗?”一般从小就立下当兵志向的,都是受到身边长辈的影响。 “对!”小赵点头,“我父亲是位军人。” 可能是因为奚医生救过他的命,小赵总觉得奚医生非常面善,自心底升起一股亲近之意。 他在哨所里待了三个月,平时除了跟几个战友说话,就是和战马说话,现在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刹不住话茬了。 “我爸爸参加过抗日战争,也参加过解放战争,后来牺牲在了抗美援朝战场上。我没等到他的尸体,只等回了一个‘一等战斗英雄’的勋章。” “我从小跟我妈妈长大,每次一犯错,她也不骂我,就是把我抓到床前,翻来覆去地跟我讲我爸的事迹。有这样一位父亲做榜样,等我再长大些,就特别想当兵。” “我妈一听说我要当兵,表现得特别兴奋。后来我向上面打了申请,说要调去当边防战士,领导让我先和我家人沟通,我当时告诉领导,去当边防战士这个想法,还是我妈最先提出来的。” 说到自己的父母,小赵眼里蕴着怀念的光,声音也越发柔和下来。 衡玉听完这番话,再看着小赵那熟悉的眉眼,霎那间,她好像看到了年轻二十岁的故人坐在她的身侧朝她微微一笑。 她用力眨了眨眼:“……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这位浓眉大眼的青年掷地有声道:“奚医生,我叫赵开继。” 这一刻,赵开继的脸终于与记忆中的松重叠在一起。 身为父子,他们不仅血脉相承,就连志向也一并传承了下来。 “……继往开来,很好的名字。我很高兴你没有辜负身边所有人的期许。”衡玉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奚衡玉。” 赵开继先是一愣,随后,他的眼里骤然迸发出惊喜之色:“奚姐姐?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他抬手拍了拍额头,懊恼道,“难怪我总觉得你面善!” 在父亲去世后,他曾经见过奚姐姐两面。后来他和他妈回到老家,虽然没有再见过奚姐姐,但时不时也会收到奚姐姐的来信和汇款,他妈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些善意,将来要努力去报答。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奚姐姐又救了他的性命。 他的脸上布满高兴之色,上下打量衡玉:“奚姐姐,你看着没有任何变化。” “你还能记得我以前长什么样?” “记不得了,不然也不能这才认出你。我是说你看着很年轻,我之前还以为你就比我大了几岁。” 衡玉笑着谢过他的夸奖,又向他打听起他妈妈的身体情况。 一开始两家还经常有联系,后来衡玉和席清都太忙了,连自己的亲人都未必顾得上,所以和赵家那边的联系也渐渐断了。没想到几年过去,赵开继居然会走上了这么一条路。 这一聊,就聊到了快中午。 聊到后来,赵开继的战友加入进来,他把那些被赵开继掩藏起来的苦楚都告诉了衡玉。 衡玉温声道:“你辛苦了。” 赵开继摇头:“不辛苦。” 因为赵开继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在招待所里吃完午餐,他和战友就要启程回哨所那边了。 衡玉送别他们。 赵开继站在骏马边,抿了抿唇,对衡玉说:“奚姐姐,遇到你我很高兴,听到你说我没有辜负你的期许,我也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请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如果以后你还有机会来塔城,我就跟班长打请假条,跑来请你吃饭,陪你好好玩遍塔城。” 衡玉几乎是在刹那间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以后? 这是不是说明,赵开继决定留守哨所? 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他都不会离开此地。 “你也保重好自己。”衡玉向他敬了个军礼,“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他在天有灵知道你和你妈妈做出的选择,他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骄傲。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孩子。” 赵开继右脸颊上的酒窝更深了。 在他看来,让那位被他敬仰、被他视作英雄的父亲把他当作骄傲,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夸奖了。 回了衡玉一个敬礼,没有再絮别,赵开继放下敬礼的右手,翻身上了马。 他坐在骏马背上,戴着能把他大半张脸遮住的狗皮帽子,笑着朝衡玉用力挥手。 骏马缓行,人马远去。 衡玉站在雪地里目送着他的背影。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赵开继了。 赵开继的确没有骗衡玉,他在巴尔鲁克山里长驻七年,把一生最美好的岁月都留在了这里,也把自己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他活着时,以身做界碑;他死后,他的墓穴立在哨所旁,同样化作边界的一部分。 草长莺飞,大地春回。 唯独那个笑起来时右脸颊有酒窝的青年,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冬眠。 “在祖国没有界碑的领土上,我就是祖国的界碑。” “此句,生为志向,死做墓铭。” w ,请牢记:, 第115章 番外-传承(中) 【传承】第二篇章: 1969年6月。 清华大学正在举办本科生毕业典礼。 傅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 站在讲台上发言。 她身穿正装,头发全部梳起,整个人打扮得十分利落。右手持话筒, 左手空无一物, 显然是在脱稿发言。 “各位同学们,我们这一辈人, 现在正站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 “往前数二十年, 华国刚刚建立, 内忧外患、积贫交弱, 国随随便便就可以扣押赴美的华国学者, 国随随便便就能举着核武器, 开着他们的灭国舰队公然入侵我们的沿海领土!” “这二十年里,无数科研人员奋力追赶,于是我们有了导弹,有了原子弹,有了氢弹, 有了核潜艇, 有了卫星。” “我们用二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许多国家要走四十年,甚至要走一百年、几百年的路。很多人走着走着, 满头黑发熬成了白发, 还有很多人走着走着,人生就彻底定格在了历史的某一天里。” “在先辈们的奋斗下,我们已经熬过了华夏民族存亡绝续的危难时刻, 但是危机就消失了吗?并没有。只要我们稍微停顿脚步,停下前进的势头,我们终有一日又会重蹈清朝闭关锁国的覆辙。所以, 我们绝对不能停歇。” “二十年春秋更换,当先辈们都衰老了,同学们,华国未来二十年能取得什么成就,会何去何从,是由我们来书写的!”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愿与诸位共勉!” 下方骤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 傅悦微微一笑,向台下深深鞠躬。 回到自己的位置时,周围的同学们正在聊着接下来的工作去向。傅悦不插话,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给予祝福。 “傅悦,你还要继续往下深造吗?”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突然问起傅悦,周围几人也都感兴趣的看了过来。 傅悦含笑点头:“对,我已经联系好导师了,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去导师的实验室里实习。” “是哪位导师啊?”有人问道。 傅悦不方便透露,随口搪塞了过去。 毕业大典很快就结束了,傅悦顺着人流走出大礼堂,一路步行回家里。 从十二岁那年起,她就立志要成为一名科研人员。再加上有父亲傅浙的影响,傅悦在大学时选择物理系其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而她的导师不是别人,正是衡玉。 傅悦回到家里时,她的母亲于千雁女士已经下班了,正在给傅悦包饺子。 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于千雁女士抬起头,朝傅悦招手,神情里难掩雀跃:“快过来吃饺子,悦悦,我跟你说,我已经买好火车票了,18号的车,你觉得怎么样?” 就在今年年初,傅浙因为长期疲劳过度和精神压力过大,在实验室里晕了过去,在那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基地的领导担心夜里没人照顾傅浙会出什么差池,于是联系了于千雁,想请于千雁赶去基地照顾傅浙。 巧合的是,傅悦也要前往同一个基地,跟在衡玉身边学习核物理知识。 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够团聚了。 于千雁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多很多年,所以她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傅悦知道她妈的心思,脆声应了句好。 18号上午,母女两提着行李箱,在警务员的护送下,坐上西去的火车,最终成功抵达金银滩研制基地。 坐在军用卡车上,傅悦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的父亲—— 傅浙穿着灰色长袖,头发花白,被衡玉搀扶着,正依依长望远方。 这是他们这对父女时隔四年的再次相见。 军用卡车才刚停稳,傅悦当即推开车门跳下车,回身扶住于千雁,与走上前的傅浙紧紧拥抱。 “爸爸,我好想你……” 在毕业典礼上干练精神的姑娘,在她父亲那不再宽厚却依旧温和的怀里泣不成声。 于千雁没说话,却也没忍住,为了这场期待多年的久别重逢捂嘴落泪。 在傅浙为她擦拭眼泪时,于千雁终于出声,声音里满是颤抖的哭腔:“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傅浙道:“瘦没事,人精神就好。” 于千雁咬紧牙关:“哪里精神了,你看看你,头发都白完了。” 傅浙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头发,唇角微微弯起来:“好了,别哭了,周围还有很多晚辈都在看着你呢。” 想到站在旁边的衡玉等人,于千雁连忙别过脸擦拭眼泪,等到泪意止住了,才扭头看着衡玉等人,与他们打招呼。 几人在基地门口稍微聊了几句,一块儿进了基地内部。 衡玉帮忙把行李提到傅浙的屋里,没有多待,直接告辞离开,把这里的空间全部留给傅家三口——多年未曾相见,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在路过傅悦身边时,衡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跟你爸爸在一块儿好好叙旧,后天早上再过来找我报道。” 傅悦连忙谢过衡玉的好意,并且亲自送衡玉离开。等她再回屋时,傅悦就见她妈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而傅浙摘了眼镜,正在用手帕擦拭那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听到傅悦推门而入的动静,傅浙擦拭眼泪的动作连忙加快,又把眼镜戴了回去。他轻轻起身,面色如常走到傅悦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妈舟车劳顿,刚刚一躺下就睡过去了,你呢,困吗?” 傅悦摇头。 傅浙笑了下:“那爸爸带你去你的屋子看看,我们父女两顺便好好聊聊,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了,总感觉你前段时间才刚长到我的腰部,现在就已经到我的耳朵了。” 他弯下腰,要帮傅悦提行李。 傅悦只有一个行李箱,但是这个箱子很大,里面装着各种零碎的东西,份量极沉。她担心傅浙的身体,连忙要伸手夺走行李箱,傅浙却用另一只手臂格挡住了她的动作。 “悦悦,让爸爸为你做些事,没事,这个行李也不沉,有些实验仪器的份量可比这个沉多了,我还不是天天扛来扛去的?” 说着这样的话,但在刚把行李提起来时,傅浙还是暗暗咧了下嘴:欸,这行李可真沉啊。 但对上女儿的视线,看清倒映在她那明亮眼瞳里、满头华发的他,傅浙满脸平静,提着行李快步往外走。 傅悦目送着傅浙提着行李、略显蹒跚的背影,迟疑片刻,默默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她能猜到她爸的心思。 她爸不是不敢承认自己已经衰老这件事实,而是觉得亏欠了她和妈妈。 也许在她爸爸心目中,他可以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更无愧于自己的志向,可是对于妻女,他一直都亏欠着。 如果做这些事情能让他稍微心安一些,那就做吧。 傅浙提着行李大步走在前面,突然,他仰起头凝视苍穹,将再度冒上来的泪意生生压了下去。 在国被囚禁整整五年,回国后在基地里隐姓埋名近十年。他没有对父母尽孝,没有与妻子共同经营家庭,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在这几个他最亲近的人生病无助时也始终缺席。 他很遗憾。 但傅浙也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他知道,如果岁月再次重启,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过现在他们一家人终于得到了团聚,他要好好把握机会,珍惜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到了。”傅浙指着前方那间茅草屋,“这里距离食堂和实验室都不远,位置非常不错。” 屋里已经被傅浙打扫过,被褥也都晒过铺好,傅浙放下行李,简单叮嘱了几句,抬手摸了摸傅悦的颊侧,温声道:“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爸爸带你和你妈妈在周围逛逛。” 傅悦刚刚说不困只是在逞强,她的确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于是乖乖躺了下来。 听到她爸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随后,开门关门声传来,傅悦侧躺在床榻上,紧阖双眼,泪流满面。 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快了。 但是,原来仍远远不及父亲衰老的速度。 - 一大清早,傅悦来向衡玉报道。 衡玉的学生不多不少,只有四个,傅悦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当然,这几个学生也充当着助手的工作。 把工作安排下午,衡玉将傅悦带到一旁,问了她几个问题,摸摸她的底。 傅悦的基础比衡玉预想的要好不少,她斟酌一番,当场就给傅悦安排好了学习内容和工作任务。 “悦悦,你抓紧时间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衡玉将笔记本递给傅悦。 “再过几年,我可能就不教核物理了,那时候你想学我也没办法教你。” - 在基地里不问春秋,时间过得飞快。 好像才一晃神的功夫,傅悦就成功完成了学业。在她还没想好未来要到底走哪条路的时候,傅悦就听说衡玉要调去计算机所担任所长,带领团队攻坚克难。 要不是跟她说这个消息的人是她爸,傅悦一定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老师是核物理学的执牛耳者,上面怎么会把她调去研究计算机呢?” 傅浙推了推眼镜,坐在轮椅上朝傅悦微笑:“为什么不可能?计算机现在越来越重要了,然而我们国家在计算机领域还是一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有人临危受命。不是你老师,也会是别人,而你的老师对此非常积极,早早就向上面打了申请。” 傅悦找到衡玉时,衡玉正在伏案做着笔记。 “老师……”傅悦一进屋,有些吞吞吐吐。 “是为了调令的事情过来的?”衡玉猜到了傅悦的来意,“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要不是觉得自己能胜任这项工作,我是绝对不会揽下来的。” 傅悦不清楚衡玉最擅长的其实就是计算机,她沉默片刻,问衡玉:“老师,要重新开始学一项新的领域,您不害怕吗?” “我大学时学的是建筑学。”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回答了傅悦的所有疑问。 她深深向衡玉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恭敬和祝福。 两个月后,衡玉离开金银滩基地。她离开时,几乎所有能抽出空的研究人员都送了她一程。 衡玉拥抱傅浙和于千雁,让他们多多保重身体,随后又摸了摸傅悦的头,道:“悦悦,你很有天赋,好好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吧。” 接下来要走的路? 目送着衡玉远行,傅悦陷入几分迷茫。她向傅浙询问,傅浙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悦悦,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因为它是国家当下最迫切要走的路。而你老师的路,既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国家帮她选的。” 傅悦若有所悟。 金银滩入了秋时,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傅悦突然得知一个消息——核潜艇研究项目组最近在招收一批新的科研人员。 父亲和老师的话全部缭绕在傅悦的心头,她睫毛剧烈颤动,已经是心动了。 但是看着步伐蹒跚垂垂老矣的爸爸妈妈,傅悦又有几分迟疑。她如果留在金银滩基地,就能好好陪着爸妈,他们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她也能马上察觉到照料到。 但是如果她选择加入核潜艇研究所,隐姓埋名一心做研究,也许……她连送父母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一想到死别,傅悦唇角微颤。 她压下心底各种复杂的思绪,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也许傅悦自己没有感受到,但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于千雁女士最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无措与失落。 于千雁女士历经风风雨雨,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傅悦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夜间,于千雁与傅浙商量了许久,然后,她给傅悦写了封信,趁着傅悦不在家时放在了傅悦的桌子上。 傅悦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信。 能够随意进出她屋子的,只有她妈妈。所以这封信是谁写的并不难猜。 傅悦脱掉外套,拿起信慢慢拆开。 信纸展开。 “你先是华国的科研人员,才是我们的孩子。” “遵从你内心的声音。” “去吧,我们的英雄。” 猝不及防下,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流。 傅悦抱着信纸,蹲到地上恸哭出声。 狠狠痛哭一场,傅悦抹干净眼泪,直接坐到书桌前写申请报告。 申请递上去,没过几天,傅悦就收到了批复。 她拎着她妈妈于千雁女士帮忙收拾的行李箱,穿着一身崭新的裙子,顶着年轻鲜活又热血沸腾的身躯,告别她年迈的父母,前往另一个崭新的研究基地,在那里一待就是数十载光阴。 2017年,傅悦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为她进行颁奖的人,是她的父亲傅浙院士。 看着垂垂老矣的父亲被人搀扶着走到颁奖台上,素来以冷面示人的傅悦当场泣不成声。 这是他们这对父女时隔八年的再次相见。 而这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居民楼里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奔跑在清华大学里的少女,更不是那个跟在老师身后悉心求学的姑娘。 她是华国第二代弹道导弹核潜艇总设计师,也是华国工程院最年轻的院士,她见过核潜艇下水的盛况,也曾欣赏过海底最深处的无垠瑰丽与神秘。 她前半生从未见过海洋的波涛汹涌,后半生却都奉献给了祖国海防。 她在碧海翻涌的背景乐中,度过了自己不算漫长、却足够璀璨伟大的一生。 2020年6月19日上午9时。 华国著名战略科学家、核动力学家傅悦院士无疾而终,时年73岁。 共和国,失一肱骨也。 “我累了,接下来想好好睡个安稳觉。” “华国又站在了历史的新节点上,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w ,请牢记:, 第116章 番外-传承(下) 【传承】第三篇章: 1994年。 北平体育学院。 恰逢一年夏季, 正是天气最酷热的时间。 教室里没有任何能够驱逐酷热的东西,只能靠着书本摇动时带出的风劲汲取丝丝凉意。下课铃一响起来,出汗体质的柯飞云受不了了, 抱着课本一个箭步冲出教室, 只留给老师和全班同学一个穿着7号球服的背影。 在水龙头边冲了个头,柯飞云终于舒服不少。 甩掉发梢挂着的水珠,他长舒口气, 抬起手腕一看时间, 暗叫了声“糟糕”, 连忙往足球场赶过去。 他是北平体育学院的一名新生, 才刚入学三个月,因为从小就热爱足球,柯飞云一入学就参加了选拔,加入校足球队。 足球队要求很严格, 每周要集训四次,学校还给足球队专门配了个老师充当教练, 指导学生的训练,而且在社里表现得很好的人还有可能直接被学校推荐到国家队。 这一训练,就训练了足足一个小时。 训练一结束,足球队的成员们就陆陆续续离开了。柯飞云没走,素来怕热的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但他依旧固执地在操场上复习着教练刚刚教过的内容, 直到确定这项内容彻底达到了标准, 他才揉了揉自己湿透的头发, 拖着疲倦的身体去澡堂洗澡。 洗澡的时候,柯飞云有些走神:在考上北平体育学院之前,他是市足球队的成员。但是在市足球队里, 他一直不是最他很勤奋,但是天赋差了那么一点,而能站到足球赛场上的,就没有几个是不勤奋的。 柯飞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加入国家队,替国家出征,与其他国家的运动员切磋球技,最终成长为世界足坛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 他没有很高的天赋,所以只好用个笨办法——比勤奋的人更勤奋。 想到这里,柯飞云叹了口气,匆匆结束洗澡穿上衣服,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天下午,教练似乎是心情不太好,加大了运动量。而且明明一个小时就能结束的训练,硬生生拖到一个半小时才结束,这时候,天边的火烧云几乎消退,夜幕即将来临。 柯飞云浑身乏力,整个人呈‘大’字仰躺在地面上,嘴里直喘大气。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其他队员们或站或坐或躺,大家都累得够呛,自然没有人马上离开。 “今晚外面有美食展,可以免费品尝很多好吃的,有没有人要跟我一块儿出去?”突然,一个队员边喘气边出声问他的几个朋友。 柯飞云无意中听到这句话,茫然问道:“啊?可是现在是周三,按照学校的规定,我们不能出门吧。” 周围几个队员都笑喷了,最先说话那个队员笑:“这位同学,你好像是……是叫柯飞云是吧。学校说不让我们出门就不出?你怎么这么乖啊。” 柯飞云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但还是不知道问题在哪:“可是……学校大门是紧闭的吧。” 队员一把从地上翻坐起来,又把柯飞云拉起来,他的手搭在柯飞云肩膀上。 “好学生,你是不是从来没翻过学校的墙啊?” - 柯飞云是不愿意来的。 但换过衣服洗过冷水澡后,几个队员拽着他,一个个都神情激动,他担心会扫他们的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他纠结之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墙角下。 “就是这里,我踩过点,要是有人帮忙的话,是可以从这里翻出外面的。” “那还等什么,快来快来。” “对对对,别耽误时间了,这眼看着都要八点了,等我们赶到美食街那边,很多好吃的可能都要被吃光了。” 几个队员激动得眉飞色舞,打算先把力气最大的伙伴托举起来,让他先翻到墙上站好,再把其他几个人给拽上去。 “柯飞云,你在那傻站着干嘛呢,赶紧来帮忙啊!” 听到别人喊他的名字,柯飞云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那什么,我……”我还是不去了。 他的话才刚脱口一半,前方不远处突然有一道手电筒光打了过来,然后是一个听起来中气十足的老人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众人爬墙的动作当下停住。 几人往后一看,也顾不上再翻墙了。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口喊了一句“快跑”,连同柯飞云在的几个人都做鸟兽散去状,朝着来时的路跑。 “欸——”老人提高声音喊了句,下意识往他们离开的方向多迈了两步。但这一迈,老人本来就虚弱无力的右腿更加使不上劲。 “砰——” 摔倒在地的声音传进柯飞云耳里,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就发现刚刚那个呵斥他们的老人半趴在了地上,一根拐杖远远摔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 老人家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这么一摔要是摔出了什么事情那可不得了。 柯飞云吓了一跳,往前看了眼,其他队员都跑得没影了。在原地纠结两秒,柯飞云咬咬牙,跑到了老人身边,扶住刚起身到一半的老人,让对方从自己的身上借力。 “您……您没事吧?”柯飞云试探性问道,视线余光也一直在打量老人的表情,确定他脸上没有任何痛楚,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老人听到他的问题,沉默两秒,肯定道:“没什么大碍,刚刚我用手撑着地了,那一摔没有摔实。” 柯飞云彻底松了口气,等老人站稳,柯飞云又将摔在一米开外的拐杖捡了回来,物归原主。 刚想开口认真向老人道歉,就听见刚刚离开的方向再次传来嘈杂声。然后,那几个溜走的同伴被学校的保安逮着,回到了他的视线里。 老人扫了一眼,又把视线放回到柯飞云面前,朝他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孩子,刚才多谢你了。” 柯飞云垂下了头,被夸奖得十分惭愧:“其实要不是因为我们,您也不会摔那一跤。” “是我没站稳才摔跤的,你不用自责。”老人轻笑了下,见柯飞云还是涨红着脸,干脆换了个话题,随意与柯飞云闲聊。 - 翻墙被当场抓住,众人想要出校逛美食街的打算自然而然都落空了,他们几个人被逮到保安室里,与坐在里面的几个保安面面相觑。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柯飞云悄悄抬眼,打量着那个正与保安部长说话的老人。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老人转了视线,恰好与柯飞云对视在了一起。在柯飞云愣神之际,老人朝他微微一笑。还没等柯飞云做出什么反应,那道视线已经移走了。 “学校周内是不能出门的,但这些学生心野,又长得人高马大的,找到稍微低矮一些的墙就直接翻了出去。我们保安室都抓到好几次了,没想到这回让您也看了笑话。”保安部长无奈道。 “翻墙出校的这种行为,既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也危险,你们保安室看看该怎么处理。”老人低头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保安部长道:“那行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有拐杖在,慢慢走也能走回去,你这还有其他事要忙呢。”与保安部长打过招呼,老人没再看众人,拄着拐杖离开,肩膀一高一低,走路蹒跚,显然有一只腿瘸了。 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柯飞云觉得他应该是学校里的老师,不然保安部长跟他说话时怎么会显得这么熟稔。 训斥了柯飞云他们一番,保安部长就让柯飞云他们离开了。 其他几人在回宿舍途中颇为忿忿不平。 “那个老家伙是谁啊?” “气死了,要不是那人朝我们喊了一声,我们怎么会被学校保安发现。” “多管闲事的东西,我的美食展之行就这么泡汤了!” “你们说那人是谁啊?不会是学校的老师吧?” “你瞎说什么,我们体育学院怎么可能会招一个瘸子来当老师。我看啊,估计是学校里某位教职工的爸爸。” 听到他们的话,柯飞云狠狠蹙起眉头:“你们……” 他已经忍了一晚上了,现在就算会得罪几人,他也不想再忍了。 “你们别忘了,是我们违反了学校规章制度在先。那位老人家主要是觉得爬墙危险,出于为我们好的目的才出声的。”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被保安抓了个现成还训话训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心底都有点脾气。现在一听柯飞云这话,当即有人不客气的呛了回去:“柯飞云,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是哪边的人啊!” “哪边有理我就帮哪边。”柯飞云说。 宿舍楼近在眼前,这一天柯飞云也累得够呛,丢下这句话,一个冲刺,直接冲进了宿舍楼,把其他几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 柯飞云感到自己被孤立了。 这种孤立并不明显,可能就是训练结束后每个人都分到了水,唯独没有他的份;可能是组队练习的时候,没有人乐意跟他组队,就算老师强制安排了,他的队友们也不会把足球传给他。 如果只是前者,那柯飞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后者,就让他难以接受。 这天,结束训练后,教练没有马上宣布解散,而是通知了众人一个消息:“从下个星期开始,会有另一位教练和我一块儿教大家。我主要负责操练你们,他负责讲解理论知识和团队战术安排。一周只给大家上两节课,你们要多多珍惜。” 听到要加课,其他队员苦不堪言,但柯飞云只觉得激动。 在第一次上理论课时,柯飞云见到了这位新教练。看清楚新教练的长相时,柯飞云微微睁大双眼,这位新教练,就是那天夜里他碰到的老人家。 柯飞云认出了老人,其他几人自然也认出来了。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赶紧找位置坐下吧。”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最前方,温声说道。 “什么时候足球教练也能由瘸子来担任了?”一人嘟囔,走到桌子前用力拉拽椅子,椅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尖锐的杂音。 他的音量不算大,但是离得近的几个人都能听到。 这些人里也包括老人,但老人面色如常,在小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封逸凡。 他微笑问道:“你们应该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不用众人出声回答,从他们的神情里,封逸凡已经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北平体育学院待了快四十年了。 最开始进入学校上课的时候,只要他一做自我介绍,底下就会发出惊叹声,等到了下课,有不少同学都围到他的身边,表达对他的尊敬和崇拜。 渐渐的,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的学生越来越少。 最近十来年,已经完全没有人知道‘封逸凡’这个名字了。 他就像是那些已经被时代淘汰的足球技术一样,过时了。 封逸凡笑了笑,其实并不怅惘,他习惯了。于是他对着众人道:“你们以后可以称呼我为封老师或封教练。好了,我们也不耽误时间,开始上课吧。” 腿伤这件事,是封逸凡无法改变的。但是这些年里他从未停止过对足球的热爱,从未停止过钻研足球技术、总结相应理论,而讲课时,他又能深入浅出。 队员们是足球队的一份子,比普通人要了解足球不少,哪怕摸不准封逸凡的水平到底有多高,也知道他的厉害之处。第一节课上完,因为那晚的事情对封逸凡心存抵触的队员,几乎都化去了心底的抵触,甚至主动找到柯飞云,认真向他道了歉。 柯飞云挠挠头,接受了他们的道歉,与他们达成了和解。 连着上了封逸凡的几节课,这天,在训练开始以前,队员们凑在一起,讨论起封逸凡的身份。 “你们说封教练到底是谁啊,他好厉害。” “他是不是我们国家的退役运动员啊?” “我觉得有可能。” “那他踢过什么比赛?” 众人议论纷纷。 柯飞云听了半天,弱弱举起手来:“其实我们可以问陈教练,或者问其他的老师。封老师在学校里待了很多年,连保安部长都和他熟,其他老师或多或少应该都知道他的事迹的。” 陈教练一到,早就跟他混熟的队员们把疑问抛了出来。 “你们说封教练啊……”陈教练笑了下,“其实你们不知道封教练也不奇怪,这些年也没什么报纸报道过他。行,那今天的训练延后十分钟开始,我跟你们说说他的事情。” 陈教练在读书的时候,上过封逸凡开设的一门课,严格来说,他也算封逸凡的学生。他把赫尔辛基那场球赛告诉众人,把封逸凡这四十年来在北平体育学院的贡献告诉众人。 “他那条腿,是为国家断的。” 这句话被风送进柯飞云的耳朵里,他浑身一震,有种异常的震撼感在他心底升腾而起。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在那个时候,赢得一场球赛对国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教练继续说道:“你们身为体育学院足球队的人,有些人还是市队出来的,不应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你们的确不知道。” 这话一出,这些年轻而高大的足球队员们脸色微微涨红,那个曾经嘟囔过封逸凡是瘸子的队员更是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 “小陈,你跟孩子们说这些干什么?”一道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正是想来围观他们训练的封逸凡。 “先生,他们好奇问我,我就随口这么一说。”陈教练笑了笑,对众人道,“来来来,难得封教练过来看我们的训练,大家赶紧打起精神,让封教练看看我们的训练成果。” 在众人训练时,封逸凡就安静在旁边看着。陈教授站在他的旁边,给他介绍每个队员的优缺点:“……雷斌白的天赋是整支队伍里最好的,肖凡也很不错。” 封逸凡突然问:“柯飞云呢?” “柯飞云的天赋差了点,但是他很勤奋,以后是有机会成为一流运动员的。”但也只是一流,很难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波。 封逸凡笑弯了眼:“那也很不错了,路要一步步走,要是能多培养出几个一流足球运动员,我们华国的足球水平至少能比现在更上好几个台阶。” “先生有意向收他为学生吗?” “他本来就是我的学生,但他要是能抽出时间,我可以给他一些更细致的指导。” 当封逸凡将这句话复述给柯飞云时,柯飞云整个人险些被这上天掉下来的馅饼砸蒙了。 他缓了好久,终于组织好说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型选手,哪怕是尽了十足的力,也未必能胜过那些天生的天才。也许我会失败很多次,胜利很少次,但我可以保证自己每一次都会拼尽全力。” 柯飞云深深吸了两口气,朝着封逸凡弯下腰去。 “老师愿意教我,我非常感激。” - 封逸凡又梦到了以前的岁月。 他梦到自己第一次接触足球的时候,梦到他第一次踢球赛的时候,梦到他被挑选入国家队的时候,更梦到了他的运动员生涯里的最后一场球赛。 那也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光时刻。 ——我要跟你说一点儿也不后悔,那绝对是骗人的,我还没高尚到这种地步。 ——但是不踢出那一球,我会后悔一辈子;踢出那一球,我也后悔一辈子。前者会活得方便些,但后者能让我活得心安。人这一辈子,就怕自己没办法心安,所以踢出那一球,我是没有任何遗憾的。 ——至于你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什么也没想,哪来的那个时间想啊。我就只想进球,仅此而已。 原本这是一场难得的美梦,但是夜间寒凉,再加上正在下着雨,封逸凡那只因为踢球而受过伤的右腿顿时泛起酸胀的、细碎不断的疼痛。 这股疼痛惊扰了他的梦,于是他睁开了眼,用医生教给他的手法按摩右腿,缓解这种不适感。 等右腿的不适退去,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他重新躺回床上,却没有了任何困意,干脆在脑海里想着今天要教柯飞云什么东西。 想着想着,封逸凡又有些走神。 其实柯飞云的足球天赋不是那群孩子里最好的,但他能感受出来,柯飞云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足球的热爱。 这个孩子热爱足球,并且能吃苦,这就足以胜过绝大多数人了。最重要的是,封逸凡在柯飞云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所以他愿意收下柯飞云这个学生,向他传授自己这些年研究过的足球知识和足球技巧。 封逸凡这六十年的时间里,有超过五十年的时间都在和足球打交道,他能教柯飞云的东西太多了。在他的日日教导下,柯飞云飞速成长着。 两年后,柯飞云经过重重选拔,顺利进入国家队。 得知自己被选入国家队的当晚,柯飞云整个人激动得又蹦又跳,跑到封逸凡家里,对封逸凡说:“老师,我做到了!” 封逸凡比柯飞云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此刻看着柯飞云这么激动,他的情绪也不免受到了感染,微笑道:“恭喜你。” 等柯飞云从狂喜状态中冷静下来,封逸凡示意柯飞云坐下:“老师会的,基本都教给你了。你现在进入了国家队,也是时候出师了,今晚老师就来给你上最后一课。” “课的内容,是和你聊聊我的过去。” 柯飞云以前听陈教练提过这些事情,但只是提了个大致走向。封逸凡的述说要更为细致。 他说了自己的惶恐,说了自己的痛苦,也说了自己的追求。 末了,他将杯子里的烧酒一饮而尽,朝柯飞云笑:“说了这么多,其实这一节课,我想教给你的东西就两样。” “第一,为国争光。第二,保重自己。” 很多年后,天赋不算特别高的华国足球老将柯飞云因为极严重的韧带撕裂伤,选择结束自己这其实并不算多出色的职业生涯。 这些年的运动生涯,让他浑身都是病痛。 但是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当记者问及他是否会后悔时,不知道怎么的,柯飞云就想起了老师给自己上的最后一节课。 “不会……”柯飞云弯了唇角,更加肯定道,“不会。很抱歉我赢的次数没有输的次数多,但是我每一次踢球都很开心。” “那请问,退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柯飞云认真道:“这个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会待在一个距离足球很近的地方,然后教出几个好学生,让他们代替我走完没走完的路。” “我的老师封逸凡牺牲了一条右腿,而我左腿韧带撕裂,与老师直接凑了个对。我希望,我们两代人,花了近百年时间铺出来的路,能帮助下一代人实现华国足球的崛起。” 顿了顿,柯飞云有些苦恼道:“要是还不能……那这就让我的学生去操心吧,我那时候啊,估计已经不在了。” 就像现在,封逸凡先生也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很多很多年。 他去到了一个可以让他重新拥抱足球、在绿茵草坪上奔跑的地方。 “哪怕从来没有在球场上赢得过奖牌,” “我也觉得我这一生是值得的。” 【终】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云雾散去,得见天光。 ——黑夜漫长而冷寂,因你们来过,人间春回。 w ,请牢记:, 第117章 番外-夫妻 国家尖端科技的研究涉及到国家最高层次的机密, 因此,相关项目的科研人员必须淡出普通人的视线。 直到时间渐渐推移,他们的名字才陆陆续续得到解密。 1986年, 程听风、丁白晴夫妻接受记者采访,夫妻二人的名字广为人知。 1987年, 陆帆的名字被解密, 随后是已故多年的郭弘义。 1988年初秋的某天清晨,《大公报》主编乘车抵达清华大学,按照别人给的地址前往清华大学教职工住宿区,来到一家外墙攀满爬山虎的楼房前,抬手敲门。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采访航空所所长、华国人造卫星首席工程师席清院士。 敲门声方歇,门内响起脚步声,然后大门被人打开。 鬓角染霜、穿着衬衫的席清站在门内, 瞧见主编身前的照相机,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时,已不复青年时那般清俊疏朗,却多了几分岁月和阅历所赋予的从容淡然。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被稀疏阳光和苍翠爬山虎那么一衬托, 就能让站在他旁边的人也凝心静神下来。 “你是《大公报》的主编吧, 快请进。”席清请他进来, 直接领着他进了屋, “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 主编恭敬问:“是打扰您了吗?” 他的确比约定好的采访时间要早到了二十分钟。 “不打扰,但我现在还没空接受采访, 可能需要你稍微等我一下。”席清温声回道,“我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起床比平时晚了不少, 我得先陪她吃个早餐。” 主编在沙发上坐下,席清给他倒了杯水,请他在这里稍等片刻,就进了厨房将熬好放凉的白粥放进托盘里,又捡了几样开胃的小菜,端着托盘上了二楼。 衡玉已经先一步起来了,在席清走进卧室时,她正将紧闭的窗帘拉开。 过去很多年很多年时间了,哪怕岁月对待衡玉相当优待,她身上也不免留下岁月的印记。但是她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会让人忽略掉皮相,而是记住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气质。 “今天舒服些了吗?”席清把托盘放在书桌上。 衡玉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双常年摆弄精密仪器的手正在为她摆弄餐具,道:“好多了,就是些老毛病了,你别担心。” 夫妻两人坐下,衡玉问:“我刚刚听到楼下有动静,是《大公报》的主编来了吗?” “对,我让他稍等片刻。” 1973年时,衡玉前往计算机所,以令人震撼的速度攻克计算机方面的重重难关。直到1985年她的身体情况恶化,才调回北平,转去做计算机理论方面的研究,没有再顶在第一线。在这时候,她和席清聚少离多的日子才算结束,但这时候,两人都已经不再年轻。 陪衡玉吃完早餐,席清下了楼,坐到《大公报》主编对面。 在他坐下时,主编悄悄瞥了眼腕间的表——距离约定好的采访时间就差不到一分钟,这是巧合,还是做科研人员的时间观念强? 这回采访主要是想将席清的名字告知世人,所以采访主要是围绕着席清过去那些年的经历来展开。 采访接近尾声时,主编询问起他隐姓埋名二十四年,与家人聚少离多,他会不会偶尔觉得愧疚于家人? 席清喝了口水,将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 他没有叹气,轻笑道:“要说愧疚肯定是有的,我母亲病重的时候,我正在忙着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没办法回去探望她。等我终于忙完那件工作,我才姗姗收到我父亲的来信,信里,他告诉我母亲已经病逝下葬。” 为了工作,他没有能赶回去见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而类似的事情,并非只发生过一次。 “那段时间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出了问题,突然得知这条噩耗,情绪过激下我直接就栽倒在了地上。怎么办呢,身体出了大问题,别说赶回去给母亲扫墓,我就连下床在地上走走的力气都没有了。某天我躺在床上枯燥吊着药水时,我夫人突然风尘仆仆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坐在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那时候你脱不开身,所以我收到妈病危的消息就请了假赶回家,替你送了妈最后一程。” 席清的神色越发温柔下去,当初那一幕还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妈走得很安详,她下葬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我蹲在墓前,连同你的香烛份一块儿烧给她了。别难过。” 那人说着安慰的话,神情也不足够温柔,依旧是带着几分克制的冷静和淡然,但是他心底的所有悲伤奇异地被抚平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所以席清回想起来,已经能用一种平和的姿态去诉说它。反倒是主编这个旁听的人,为其中的沉重而沉重。 安静片刻,主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刚刚席清的话,主编对他的夫人产生了好奇,于是询问起席清和他夫人的事情。 聊到他夫人,席清的语调骤然轻快了不少,话也明显变多了起来。 他说他每天都提前半小时到研究所,就是为了能在开水房和他夫人碰个面聊上几句;他说他夫人不会下厨,于是他偷偷摸摸学了几个月的饭菜,才勉强做出能入口的饭菜,不用让她再去别人家蹭饭;他说哪怕再忙,他也要抽出时间给他夫人写家书,可是任他怎么施展,他夫人那个大忙人都不怎么回信,偶尔回信,语气也官方得让他哭笑不得。 他说了不少抱怨的话,但说得最多的,其实还是她为他做过的桩桩件件。 在那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也许是因为相聚太过艰难,所以每一次相聚都让人格外珍惜,记忆也格外深刻。 “我能冒昧问下席夫人的名字吗?” 席清认真纠正他的称呼:“她姓奚,称她为奚先生或者奚女士都可以。” 结束采访时,已经快到中午。 席清有些饿了,上楼去喊衡玉,打算带她去学校周边的一家云吞店吃东西。 虚掩的门推开,席清就看到衡玉坐在窗边翻看着书籍。 她听到动静,抬眸与席清对视,直接道:“有些饿了。” 席清朝她伸手:“我带你去吃饭。” 衡玉合上手中书籍,取来挂在角落衣架的外套递给席清,等他穿好,她牵住他:“走吧。” 直到1990年,两弹一星元勋的名字基本都解密了,‘奚衡玉’这个名字是最后一个。 这回过来采访衡玉的,依旧是那位主编。 他沿着教职工住宿区一直往里走。不知道为什么,主编总觉得卡片上的这个地址有点儿眼熟,但要说在哪里见过,他一时之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直到停在那外墙爬满爬山虎的院子前,主编终于知道这个地址为什么眼熟了。 早在两年前,他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只不过那时候他来采访的是席清先生,现在他来采访的,是奚衡玉先生。 主编敲门,来开门的依旧是席清。 席清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瞧见主编,微笑打了个招呼,然后引着他直奔卧室。 衡玉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精神劲头不是很足。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这才微微抬眸。 对上对方的视线,已经接近中年的主编拘谨地朝她点了点头。 “请坐。” 衡玉请他在对面坐下,而席清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把她伸出毯子外的手又放进毯子里。 席清问道:“她最近精神不是很好,有可能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你想了解什么就直接问吧,我来替她回答,要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再让她来开口,你看这行吗?” 怎么可能不行。主编连忙应好,摆好设备翻开笔记本,出声问起衡玉的情况。 得知她是建筑系毕业,从事相关学习七年,后来师从郭弘义学习核物理,一学就是二十年光阴,但是国家一需要,她就抛弃自己所熟悉的领域,再次启程去学习计算机,这一学,就是十七年光阴。 人生四十四年,三次转变所学方向,隐姓埋名三十三年。 得知她曾任经济部副部长,后勤部副部长,外交部副部长,国防部副部长。 功劳出众,却永远是平级调动;明明可以往前继续走,却一心栽进黄沙戈壁。 得知她营救过傅浙先生,她曾经直接参与到老北平城的改建中…… 主编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激动过后,年近四十的人几乎热泪盈眶。 他忍不住抬眸,想要认真看看衡玉。 却见衡玉靠着轮椅,侧耳聆听,视线始终是落在席清身上的。 席清对衡玉的事情如数家珍,主编问的这些问题都难不倒他。全部回答完后,见主编在望着衡玉怔怔出神,他轻声喊了主编的名字。 主编连忙回过神来,继续去询问更多细节。 这些传奇事迹,桩桩件件都让他好奇。 衡玉偶尔会出声,在席清的基础上补充了几句,让主编更细致地了解她的想法。 “您……”主编恭敬道,“我想请问,您在做出这些决定时,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衡玉弯了弯唇角,平静道:“没想什么。” “是自然而然做出的决定吗?” “祖国需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我正好能做,仅此而已。”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主编再次提出另一个问题:“两年前我过来采访席清先生,他在采访中多次提到您,现在我过来采访您,您介意聊聊他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席清悄悄坐直不少,故作不在意地把眼别开,耳朵却竖了起来。 衡玉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动作,只觉得这人几十年了居然一点儿也没变。 她心下觉得好笑,不由提起几分精神,更认真和慎重的对待这个问题。 “我和席清是大学同学,后来一起回国。其实起初,我是不打算和任何人相守一生的,几个长辈撮合我和席清,我也都推辞了。” “巧了,我起初,也从来没把结婚这件事纳入我的人生规划。但是对长辈们的撮合,我是默认的,可能就是从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 “我答应和他去领结婚证,是因为他当时说了一句话。” 时隔三十三年,席清再次复述出了那句话:“你不会妥协于世俗眼光,不会妥协于家庭,不会妥协于亲情,你一直都很坚定。我不会影响你的事业,我是你最坚定的同行者,我愿意陪你一起献身国防,毕生无名。” 衡玉说:“你都做到了。” 席清眼里蕴着光,凝视着她,微微一笑。 三十三年岁月,在这对视之间,好似浮光掠影。 采访彻底告一段落,主编问能不能给她拍张照。衡玉笑问:“我不想拍单独的,你介意给我和席清拍张合照吗?” “当然不介意,我求之不得!”主编惊喜道。 他拿着相机,对准了这对夫妻。 席清牵住衡玉的手:“中午了,亲爱的女士。” “这位先生,中午好啊。” 镜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w ,请牢记:, 第118章 番外-后世(上) 番外-论坛(上) 2019年9月17日, 华国主席签署主席令,授予八个人“共和国勋章”荣誉。 这个勋章是根据宪法法律规定,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国家主席签发证书并颁授,授予在华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保卫国家中作出巨大贡献、建立卓越功勋的杰出人士, 是国家最高荣誉。[注] 获得勋章的八人分别是郭弘义、奚衡玉、陆帆、席清、程听风、傅浙、粱嘉祥、叶竹韵。 除陆帆、粱嘉祥、叶竹韵三位院士仍在世外, 其余五人其实早已辞别这个世界。 共和国勋章是国家最高荣誉, 它的颁授自然是一件非常受关注的事情,所以获奖名单才刚刚公布,顿时就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新闻媒体都在歌颂着这八个人,并且为民众进一步科普这八位先生曾经的事迹。 军事历史论坛里,相关的帖子开了一个又一个,其中有一条帖子是讲述郭弘义院士的。 【那位在黄沙戈壁里的听风入眠的人】 主楼:看到共和国勋章获奖名单的时候, 我噗通一下就直接给跪了, 郭公千古啊, 他不仅仅是两弹一星元勋、共和国勋章获得者, 还亲自教出了两位两弹一星元勋、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我要说这是近现代史上最牛逼的师门, 各位应该没有意见吧。 1l:没有意见!这不仅仅是自己牛逼, 教人的手段也是顶尖的! 2l:隐姓埋名,为天下先, 死后长眠青山,郭弘义院士当真无双国士。 3l:郭弘义院士其实离开得很早,他甚至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原子弹爆炸。 4l:3哥杀我!他没有能够看到这件事我真的好意难平啊, 郭公知道吗,现在华国已经彻底立起来了,这片盛世已经如他所愿了。 5l:去年出门旅游的时候,选择去了兰州那边旅游, 还带了一大捧橄榄枝到郭先生的墓前探望他。 他拜托奚衡玉先生为他看看盛世,但是奚衡玉先生没有撑到那个时候,但我很感动的一件事是,我到郭先生的墓前时,新鲜的橄榄枝密密麻麻,那全部都是游客带来祭奠郭先生的。 就像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他一定通过那数不清的橄榄枝,看到了这片和平的盛世吧。 …… 20l:你们有看过他在临终前写给奚衡玉院士的那封家书吗?娓娓问候,细细叮嘱,才刚看完前两行我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21l:请你不必为我忧伤。这是他在信中说的。郭公一生颠沛,纵观他的人生少有安定的时候,因此我们不必为了他人生的片段而哭泣,他的整个生命都足够催人泪下。 22l:听风的人入眠了。这句墓志铭当真是极尽浪漫。 他是享誉世界的科学家,是名满华国的国士,却仅仅把自己比作一个听风人、守卫者。 黄沙戈壁的呼啸狂风,在经过他身边时,是否也会变得比平时温柔不少,害怕惊扰了他的长眠? …… 30l:以前老一辈科学家真的好谦虚啊,郭弘义先生居然说自己才疏学浅呜呜呜他老人家要是才疏学浅,我这个成绩算什么啊!!!我整个人裂开了,他老人家可是华国核物理的奠基人啊,如今他的科研成果只解密了不到一半,但就是这一半,已经不知道胜过了多少人。 31l:被安利了这封家书,就去浏览器上搜索了一下,呜呜呜呜从看到第二行开始,我的眼泪怎么刹都刹不住,看到后面已经哭崩了,现在是一边哭着一边给大家打字的。 我被郭弘义院士和奚衡玉院士之间的师生情谊打动了。 “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勇气与坚定。你这样的品性,让我既骄傲,又挂念不下。” “我希望你偶尔懒惰,我希望你偶尔逃避,我希望你偶尔怯懦,我希望你偶尔停驻脚步。我希望你自在,而且快乐,永远感受幸福。” 字句之间,既是老师对学生的叮嘱,也像父亲对女儿的告别。他离开的时候,丝毫不挂心核物理的未来,因为他知道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学生,他的学生会继承他的意志,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努力。他挂心的,反倒是他的学生太过努力,只记得为国家前进,忘了为自己而活。 我也被席清院士和奚衡玉院士之间的同志之情打动了。 是的,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是超脱了世俗爱情的。友情、爱情、亲情,这种感情全部掺杂在一起。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他们是心灵寄托的爱人,他们是相互扶持的伴侣。 当然,信里面有一段话看得我是又哭又笑,我妈刚刚进房间给我送苹果,她还以为我疯了。 就是席清院士居然悄悄摸摸给郭弘义院士写信,向郭弘义院士告了状,说他的奚先生总是不给他写信。啊啊啊啊啊看到那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炸了,这也过分可爱了。 32l:哈哈哈哈哈楼上,你知道更好玩的是什么吗。奚衡玉院士以前是基本不写家书的,但在那之后,基本每个月都要写一封家书给席清院士。 虽然席清的信能有五六页那么长,奚衡玉院士的回信只有半页,但席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经历过一字不回的情况,对回了半页这种情况,他已经非常满意了,不能强求太多。 那个时候,奚衡玉院士就在他身边一个劲笑,笑得非常无奈。 33l:其实这个共和国勋章获奖名单里,奚衡玉和席清都在上面。他们这对夫妻一个搞核武器,一个搞卫星,分隔两地近三十年,偶尔相聚也是匆匆待上几天就离开。稍微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用想,那肯定是其中某个人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以至于后来席清院士说,他宁愿她在华国的某个角落里平安顺遂,也不愿她疾病缠身回到他的身边。呜呜呜我真的又磕又被虐,科学家科学家的爱情也太香了。 50l:说起来,郭弘义和傅浙两个人是多年知己,傅浙院士的女儿傅悦院士是第二代核潜艇总工程师,师从奚衡玉院士。优秀的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这句话我相信了! 帖子里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突然,有人激动得一连发了满屏幕的感叹号。 123l:啊啊啊啊啊卧槽,大家快去看!主讲奚衡玉院士的纪录片终于出来了!从这部纪录片开始官宣起我就一直在期待,现在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 124l:等等,楼上,是央视为了建国七十周年拍的那部献礼纪录片《奚衡玉》吗? 125l:不是123l,但是得说,没错,就是那一部啊啊啊啊啊啊,央视也太好了,它居然一口气把纪录片全部放了出来。 在两弹一星元勋中,身上光环最多的人其实不是郭弘义,不是傅浙,更不是陆帆,而是奚衡玉。 她不仅拥有令人艳羡的爱情,师生情,还拥有着重重身份、数不清的成就。 一个人只要有其中一个身份,就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但这些身份在奚衡玉一生的履历中,可能只代表着人生的短短几年岁月。也难怪网络上总有人怀疑奚衡玉其实就是个后世穿越者。 现在这部纪录片《奚衡玉》,其实不仅仅只是为了建国七十周年拍摄的献礼片,也是国家对奚衡玉这个人的进一步解密。 w ,请牢记:, 119、番外-后世(下) 番外-论坛(下): 奚衡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按照百度百科来说, 她是世界著名科学家、建筑学家、核物理学家,华国计算机奠基人。参与过设计抗美援朝英雄纪念碑、北平城改建方案,曾任华国经济部副部长, 华国后勤部副部长, 华国外交部副部长,华国国防部副部长。 上面的一系列内容, 就是世人对她的大致印象。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纪录片一开始,是奚衡玉坐在书房里, 正在帮她的爱人席清先生整理上课需要用的资料。这段影像是在1991年拍摄的, 恰好是在奚衡玉院士病逝前两年。 听到导演的提问,奚衡玉停下手中的xe863;作,抬眸看着镜头微微一笑:“一个经历不普通的普通人, 有血有肉。” 镜头一转, 是她坐在钢琴前弹奏世界名曲《月光》。 钢琴曲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熟悉音乐的人都能知道, 这绝对已经有了殿堂级钢琴大家的火候。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钢琴家就是奚。再简单的曲子到了她手底下都会有一种别致的魅力,我很难不怀疑她在钢琴上施加了魔法。”这句话,是国移民局局长夫人萨曼莎亲口说的。她格外推崇奚衡玉的钢琴曲。 从这里开始,纪录片迅速从1991年倒退,最后,停在了1950年。因为正是在这一年的5月,那艘威尔逊总统号邮轮一口气为华国送回来了八位两弹一星元勋,奚衡玉院士也在其中。而她的传奇一生,也自此缓缓拉开了序幕。 她利用证券交易所疯狂为国家赚取外汇, 她改进自行车技术,写了《农业技术意见书》,提出数种先进的种植技术改良农业, 还创造性地提出了‘沼气池’的概念,农学院的老教授几次向她抛出橄榄枝,想邀请她加入农学院。 她会医术,她能设计服装,她对华国的经济发展和外交发展有着超前而卓越的目光。她为了北平城的改建多方奔走,如今这座极富特色的北平城,就是起源于她的构想。 华国第一任经济部部长谢铢曾经说:“她对经济拥有着非常敏锐的触觉,她像是看破了历史的迷障,能够清 楚评估一项经济政策的优劣。” 华国第一任外交部部长任书双也道:“她性情谦和,不卑不亢,却也寸土必争,是谈判桌上的胜负手。她是一名优秀而伟大的外交家。” 除此之外,她的学生傅悦院士、她的师兄陆帆、她的许多朋友,甚至是其他国家的领袖都对她格外推崇。 国移民局局长杰克毫不避讳地说:“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奚去研究核武器,而没有继续走政治这条路。她若从政,将会是国最棘手的敌人。” “她是一位从性格到人品来说,都无可挑剔的英雄。哪怕是外貌,也无可挑剔。” 也许是为了证明杰克的这句话,纪录片里还放出了奚衡玉年轻时候的照片—— 彼时风华正茂的她侧着半边身子面对镜头,风将她散落的头发吹得翻飞,她抬手挽发,唇角微弯,眉目温柔。 即使照片是黑白的,还有几分模糊,但隔着屏幕,那清冷而温柔的气质依旧没有褪色,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魅力。 显然,杰克那句“外貌无可挑剔”是绝对没有半点儿夸张的。 华国第一任领袖在送给她的题词中如此评价她:“一流的科学家革新技术、开拓进取,顶尖的科学家却能改变历史进程。她研发过国之重器,她自己也是国之重器。” 能被誉为‘国之重器’的,都是原子弹、氢弹这些级别的战略武器。然而,华国领袖却用‘国之重器’来形容奚衡玉,可见她对华夏民族的影响之深远。 纪录片一点点走到了尾声,奚衡玉的一生也来到了终点。 1993年8月,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奚衡玉躺在病床上,安静接受着医生的治疗,突然出声问一直站在旁边的席清:“这回要是再去看老师,就要往他的墓前放三十支橄榄枝了。这么多橄榄枝放在一起,应该已经够一大捧了吧。”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力的虚弱。 席清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肯定够了。” 衡玉被他逗笑,问道:“你说,当年郭先生躺在病床上时,他在想些什么?” 席清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般平静:“我不 知道。”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席清微微一笑:“你在想什么?” 衡玉抿唇轻笑,语气轻松:“我要用什么话当我的墓志铭,才能比郭先生的还要浪漫?” 席清垂下眼与她一起思考,突然,他抬手摸了摸衡玉的头,凑到她的耳畔,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1993年9月2日11:12分,共和国失去了这位国之重器。 而她的纪念碑上刻有这样一句话。 【我奔赴无垠世界】 “她离开了她热爱的人间,奔赴了无垠的世界。”在奚衡玉院士的追悼会上,席清轻轻放了一束玫瑰。 《奚衡玉》这部纪录片是国家主推的纪录片,再加上奚衡玉这个人的事迹像谜一样,又正赶上奚衡玉被授予共和国勋章的时候,这部纪录片占尽天时地利,要是不爆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微博率先沦陷。 随后,多个社交平台也迅速沦陷。 军事强国论坛里,再次掀起一股发帖热。只不过这一回帖子全部都和奚衡玉有关。 其中一个帖子名为奚衡玉杀我 主楼非常直接:大家看《奚衡玉》这部纪录片了吗!快快快,我跪下来求求大家了,你们一定要看,赶紧去给这部纪录片增加点击和评论数,要是错过了它就绝对是你们的一大损失。 刚开始这部纪录片出来的时候我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但正巧我爸在电视上追着,我就跟着看了几分钟,然后,我现在只恨央视偷懒,这么好的纪录片你居然只拍了六集???我女神这一生居然只配拍六集???你就不能翻个十倍的长度吗!!! 1l:呜呜呜呜别说了,我现在已经抓着我爸妈开始二刷了,垃圾桶里全部是我抹眼泪的纸团。我好难过自己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她。 2l:万里疆土,山河悠悠,她把一生的热情和稳重都送给了国家。 就因为祖国需要,所以她可以放弃国的高薪生活,毅然决然回国,也可以放弃建筑学,从头开始学习核物理。但是,她明明已经成为华国核物理领域的领头人,却仍然像青年时那样,因为一句“祖国需要”,抛弃了核物理,为华国 研制计算机。 她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以国为先,舍弃小家,淡泊名利的无双国士。 3l:我奔赴无垠世界。 我觉得她的这一生,就如她的墓志铭一般,盛大绚丽也极致浪漫。 以前我很羡慕她和席清院士的神仙爱情、她和郭弘义院士的神仙师徒情,但看了这部纪录片,透过纪录片里短短的时长窥探她漫长而传奇的一生,我觉得她完全配得上这些感情,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推崇与敬仰。 可能就像在纪录片上说的一样,她在个人情感上没有办法兼顾,更又没办法平衡,于是只能舍弃了一边,一心一意为了国家。但是这样的取舍,谁舍得去责怪她呢?她是为了我们,才会抛下她挚爱的家人啊。要不然她这样看重情谊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绝情’的选择。 只要稍微换位思考,联想一下她内心的煎熬,我就觉得刚刚止住的泪意再次翻涌起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4l:我突然很庆幸自己看到了这部纪录片,也很庆幸这个世界有她这样的先烈来过。在我们的民族已经到了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正是因为有着像奚衡玉这样的英雄在,我们的民族才能绵延至今,而且再次屹立于世界之巅。 她是那黑暗的时代里,明亮的火炬。 她是一本正经的史书中,能让我们窥见的一方浪漫。 5l: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奚衡玉这个人,但看完纪录片,我觉得我以前对她的了解太过片面了。原来她还会弹钢琴,还会作诗念给席清听,还会俏皮地喊席清为“这位先生”,原来她一点儿也不会下厨……这个纪录片让我触碰到了一位有血有肉的伟人。 6l:可惜美人迟暮,可惜英雄白头。她既是美人也是英雄,因此我心里的这份可惜就更重了几分。 呜呜呜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一点,就是我们国家的顶尖科学家们在年轻的时候都长得很出色。除了奚衡玉院士外,席清院士、郭弘义院士等人年轻时,也都是风度翩翩、清隽疏朗。 7l:楼上,我觉得其实是因为他们的气质。 本身骨相长得端正,再加上常年饱读诗书 的气质,两相结合下,他们的容貌自然就显得出众了。 8l:唉,好多大佬后面都秃了,物理果然令人头秃。 9l:hhhhhh楼上你简直是魔鬼。 …… 16l:其实看纪录片的时候我有些地方没看明白,不知道论坛里有没有人比较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如果有的话,我想请大家给我解一下惑。 第一集提到奚衡玉利用证券交易所疯狂为国家赚取外汇,但是没说她到底赚了多少。她是不是赚了非常多钱,不然怎么会一回国就被任命为经济部副部长? 17l:我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就是五六十年代华国经济,你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我们国家当时刚刚建国,说一穷二白绝对没有半点儿夸张,国库里面的美金外汇总额只有三十万。而奚衡玉多次利用做空等手段,在短时间内直接赚取了超过两百万美金,是我们国家外汇总额的近十倍。凭着这样的手段和成绩回国,她还没进北平,经济部部长和后勤部部长就直接把人盯上了。 两边都想要她,因为他们都缺优秀的人才。而奚衡玉没有丝毫迟疑,选择同时加入两个部门。 在当时看,她这个选择有点儿像是两手抓着都不舍得放,但我们后世人都知道她是多么淡泊名利,所以,她选择同时加入两个部门不是因为她喜欢权势,就是单纯的想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什么。 而且在忙碌期间,她还从来没落下过核物理方面知识的学习,郭弘义先生就是被她的刻苦钻研打xe863;,在教导她的时候几乎是倾囊相授。 18l:!!!!!! 对啊,被17楼这么一盘点,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核物理是在忙碌之中抽空学的。然后她学着学着,就学成了两弹一星元勋……而我的生活只有学习这件事,但是依旧不妨碍我学得一塌糊涂……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我在这一刻清楚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19l:我也顺便补充一下我曾经听我导师提过的一件事。 我导师师从席清院士,所以这件事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就是在他们回国不久,几个长辈想要撮合席清和奚衡玉,面对长辈们的撮合,奚衡玉说一年三百六 十五天,她得忙上三百七十天,哪里有什么时间去考虑人生大事。 虽然这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是也能从中感受到奚衡玉院士那个时候到底有多忙了。 20l:要不是这样疯狂压榨自己的时间,哪怕她再聪明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多成就啊。说起来,要不是他们这些老一辈科学家忙活了一辈子,我们现在怎么可能一个西瓜一台手机一个下午?是他们给了我们游手好闲的机会。 21l:我记得我看过傅悦院士的一段采访,她说了自己走上战略科学家这条路的原因。 她在读小学时,她的语文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篇作文,叫《十年后的我》,当时她就在纠结自己是要遵从自己的喜好来,还是为了祖国而奋斗。 在她纠结的时候,奚衡玉院士和席清院士过来找她,并且说出了那段影响她一生的话。 “再过十年,我们这批人就已经奋斗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我们奋斗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人可以学习画画,学习唱歌,学习跳舞,学习你们喜欢的任何东西。这些也许不能救国,但没有关系,你会活得很开心。” “如果我们的奋斗还不能让你们过上你们想要的日子,那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我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你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帮助华国国防腾飞。” 他们这些伟大的人,真的是很温柔。 …… 50l:刚刚去查了些资料,然后我震惊发现,罗布泊试爆基地和金银滩试验基地这两个地方的选址,居然都是在奚衡玉院士的指导下选出来的。 这个选址,应该不是只要会核物理就能选出来吧,还要有足够的战略目光和地理知识做依托吧? 51l:是的,请不要低估了‘国之重器’这个评价的份量。 那位领袖称呼奚衡玉院士为‘国之重器’,绝对没有半分的偏颇,奚衡玉院士可以说是我们华国最出色的战略科学家。 你们注意到一件事吗,这部纪录片重点提了奚衡玉院士刚回国的十年时间里取得的成就,第十年到第二十年的就变得简单起来,从第二十年后开始就更是离谱了,直接一笔带过。 奚衡玉院士还有非常 多的研究成果都没有得到解密,但是解密出来的这一小部分事情,就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说到这里,我还注意到在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23位科学家中,奚衡玉院士的名字是最后解密的。我总觉得这个顺序不是巧合,而是国家方面有意为之。 说起来,我们国家的计算机水平现在虽然已经是世界最先进行列,但是奚衡玉院士后续转去做了五年的理论研究,难道真的没做出什么可怕的成绩吗?我觉得很可能是做出来的,但是因为现在的技术不足,所以没办法去践行她的这些理论研究。看来我们国家未来几十年的计算机发展都不用愁了。 52l:喂喂喂,楼上那位发言的时候请千万注意尺度啊!千万别一个不小心把我们这栋楼给封了!你这些话真的看得我既刺激又心惊胆颤,总感觉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53l:说到那位领袖,我听说他和奚衡玉院士的关系很好?51哥你还在吗,你是专业人士,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啊,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科普一下? 54l:我还在的。事实上,当时华国的很多领导和衡玉的关系都很不错。当然了,那位领袖既把奚衡玉院士当作自己的子侄辈,也把她当作自己的忘年知己来看待。听说领袖有什么烦心事,都会找她来聊几句,而且她能够自由出入领袖的书房。如果不是奚衡玉院士进了核九院,她其实是最被看好的接班人。 55l:话题走向越来越危险了…… 这样吧,我再另外起一个话题,我想来八卦一下奚衡玉院士的感情生活。 听说奚衡玉院士在国留学时有一个已经走到谈婚论嫁地步的男朋友,结果她那个男朋友不仅在外面沾花惹草,在国家号召大家回国参与国家建设时,他不回国就算了,居然还在旁边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气得奚衡玉院士当场就和他脱离了恋爱关系。 56l:卧槽?不是吧,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他是眼睛瞎了吗,就奚衡玉院士年轻时那个长相,他还要在外面沾花惹草? 自己不回国参与国家建设就算了,居然还嘲讽别人,奚衡玉院士对国家爱得也太深沉了,居然当场就和渣 男脱离了关系。 不过我想小声哔哔一下,奚衡玉院士年轻时候的眼光稍微有点点不好。 57l:还是席清先生好。 不过大家不用生气,渣男后面过得非常落魄。 58l:席先生和奚先生的爱情,比偶像剧拍的还要浪漫。每次看他们的发言,我都觉得我是在看国家级别的狗粮。 59l: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吗,国家带头发狗粮杀狗,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60l:最近有一部以席清先生和奚衡玉先生为原型改编而成的电视剧要上映了。 原本我不太看好这部电视剧,但是这部电视剧是由央视承办的,《奚衡玉》又拍得这么好,我觉得这部电视剧还是很值得去期待的。 61l:哇,那我也要期待期待,希望央视能保持住水准,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 70l:糟糕,越看这部纪录片,越觉得奚衡玉是个穿越者。 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71l:楼上,没错,你发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危险到从1990年奚衡玉的名字得到解密起,这个猜想就一直存在。 72l:噗,71哥你这句话说得也太促狭了。 其实我觉得穿越者也做不到她这样,你我要是穿回那个年代,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73l:可能她绑定了什么学习强国系统? 74l:话题更危险了,大家小心被封贴啊!!! 再顶着锅盖说一句,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75l:按照最近的小说流行,我觉得她可能是快穿者在快穿了一百个世界后回到自己的原世界(喂) …… 100l:如果她留在国,她怕是早已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荣华富贵尽享,不用受任何生活的苦。 但是她选择回国,她放弃了儿孙满堂,放弃了荣华富贵,吃了一辈子的苦,后半生几乎与病痛形影不离。 正是苦难造就了她。 101l:其实我觉得,她不回国也没事吧,反正在哪里研究不是研究,一定要回国来做研究? 102l:101楼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要不是奚衡玉先生回了国,你能有现在在这里当键盘侠的好日子过? 103l:她要是留在国做研究,她依旧会成为世界著名科学 家、核物理学家。 但也仅此而已。 伟人之所以能成为伟人,恰恰是因为他们逆着常理,放弃享受,朝着为人民谋求福祉的路不断前进。 …… 500l:她是华夏民族脊梁中的重要一部分,是华夏历史上永远也绕不开的一座丰碑。 1000l:她为国家为人民活了一辈子。 现在,这位浪漫的黑夜点灯人要为自己而活,要奔向自由,奔赴无垠宇宙了。 (与国诉情衷/大白牙牙牙 20210403)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是我写得最慢的一个世界,所以作话想说的内容稍微有点儿多。 在这个世界连载过程中,有不少评论提到说这个世界沉重。但从我的角度,我觉得这是我写过的最浪漫的一个世界。他们的辞世,我也选择用“听风的人入眠了”、“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冬眠”、“我奔赴无垠世界”等句子来形容。 所以在这篇番外里,我翻来覆去都在提“浪漫”这个词。 我写衡玉系列,写了有三年时间了,在写近代的文时,因为对那段历史了解得越来越多,所以我的写作想法是一直变化的。 最开始我相信个人英雄主义,觉得一个人是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所以有了《快穿之锦绣人生》里【弱国无外交】、【启明时代】这两个世界。 后来我觉得一个人可以影响她身边的人,然后这些人共同努力,最终改变了时代。所以有了《女配是大佬》里【民国旧影】这个世界。 但是现在我觉得别说是一个国家了,哪怕是一个领域的进步,都需要无数人去努力、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与国诉情衷】就是在这样一个观点的支撑下写出来的。 所以大家觉得这个世界不够爽,是正常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哪怕衡玉历经无数世界,她也只是能稍微加快这个进程,却不能在短短时间内完成这个进程。 但是我觉得这三个阶段下来,恰恰见证了我三年的进步。当然,它也许会显得不够那么迎合大众读者口味。 因为这件事,我做了反思,最后发现我的成长和衡玉的成长是完全矛盾的。 我的观点更成熟了,所以我写的时候克制许多,但从读者的角度来说,衡玉她在第一部 的时候轻轻松松解决了一切问题,为什么到了第三部,她能做的事情反而就少了呢? 我其实依旧有写爽文的能力,能让她轻轻松松解决这一切,但是这样一来,这个世界就不是大家现在看到的这样,而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了。 我基友说我是在为难自己,明明可以走一条更简单粗暴的路,非要用弯弯绕绕的路去解决,。但是这个世界已经开始了,总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完结掉,最后写了足足两个月,我才写完了这个世界。 下一个世界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它会轻松上很多。 早上好。 最后再推一下我的预收文,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我的专栏收藏一下,风格也是我一贯的风格—— 《成为酷吏的心尖宠后》 废太子之子卫如流自幼长于民间, 血统高贵,身份卑贱。 世人都说他手中浸满被抄家灭族者的血泪,是把毫无感情、杀人不见血的妖刀。 直到某天,下属撞见他亲自雕了根女子用的发簪;又某天,下属偶遇他为一位姑娘撑伞,护她风雨不侵身。 就在下属们都以为他倾慕于这位姑娘时,卫如流垂下眼擦拭弯刀,冷声道:“不过是利用罢了。” 大理寺卿外孙女,这个身份,的确好用。 但没过两天,花灯节上,慕秋不过朝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卫如流便将芙蕖别在她的鬓角,然后将他最珍视的弯刀放在她怀里,任她折之毁之。 再后来,他费尽心机蛰伏谋算,一步步恢复皇长孙的身份,只为给她一场举世祝福的大婚。 的确只是利用罢了。 卫如流一定不知道的事情是——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陷入了她蓄谋已久的谎言。 花灯节上,他将弯刀视作定情信物赠予她。 她前脚收下那柄弯刀,后脚,就将它扔进铁炉,看着它融为一滩铁水。 她只不过是想借卫如流的身份,还死在边疆的八万战士一个公道。 外冷内热型男主外热内冷型女主,he文 再次感谢桃花锤子、缜白和临西洲三位老师,鞠躬 lt;p/ 120、欲买桂花同载酒1 “少爷, 吃块糯米水晶糕吧,您昨天亲口说了这很合您的胃口。” “不不不,少爷别吃那个, 您昨天已经吃过了, 该换个新的口味,这个蟹粉酥就不错, 听说是厨下知道您喜欢吃蟹,特意取了蟹肉中最嫩的一部分肉来做的, 忙了整整半天才得了这么一小碟。” 两个小厮殷勤招呼着, 边说话边用眼神进行厮杀。 被献殷勤的少年穿着身束腰的锦缎天水蓝长袍,看上去约在十五六岁间,身上配饰无一处不精致, 此时正一脚踩在椅子上, 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稻草,一上一下晃悠着。 这两人吵得少年有些分神, ‘他’性子惫懒,稍一分神,也懒得再去集中精力听庄家摇骰子。 “好了,云少爷,您买大还是买小啊?”对面的庄家恰在此时放下骰子,笑吟吟问少年。 少年一睨左侧的小厮。 小厮会意,从袖子里取出张一百两的银票,压在左侧的‘大’上。 “好嘞,诸位买定离手。” 庄家吆喝一声, 打开一看,笑道:“二三一,小。” 压了小的人自然欢喜, 压了大的不免哀嚎,少年懒洋洋吐出嘴里那根稻草,打了个哈欠,兴致不高:“好无聊啊,回府吧。” 出了赌坊,耳边的嘈杂叫骂声淡去不少,少年上了马车,坐在里侧闻着熏香昏昏欲睡。 这个少年正是衡玉。 她这辈子的身份不简单。 原身姓云,她爹是大衍朝的礼亲王,当今太后之子、天子的亲弟弟。她的亲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在生原身时难产血崩而亡,现在那位礼亲王妃是继室。 因着这个缘故,太后怜惜原身自幼丧母,多有纵容;礼亲王妃身为继室,与原身井水不犯河水,管不着原身;礼亲王忙于朝政,仅剩的空闲时间都拿去教导嫡子了。 原身的性子一点点被养歪,女扮男装出入赌坊这件事都不算是出格的。 等原身闹出的事情越来越离谱,礼亲王终于想到了这个女儿,也有了那么点父亲的自觉,想要去管教女儿,但他的管教方法 很粗浅,父女两发生了一顿激烈的争执。 原身心情郁闷,躲掉仆人跑去湖边喂鱼,雨后的栏杆很湿滑,原身一个不慎脚底打滑落了水。再睁开眼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成了衡玉。 衡玉上辈子一直在连轴转般忙碌,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尽头,她也没有停止过工作。这辈子穿了个这样的身份,原身又没留下任何的执念,衡玉也就依照着原身的人设继续当个纨绔。 当然,她比原身有出息的一点是,很多事情要么不做,要是做了她就要做最好的——哪怕是当个纨绔,那也得当出格调和品味来。 【我觉得这个志向并没有比原身有出息】系统实话实话。 衡玉轻哼一声,将系统扔进小黑屋,困意消退不少。 她以扇骨轻挑车窗帘,透过细缝打量外面,发现今天街道上简直热闹得不像话。 她支着一条腿,吩咐长相机灵的小厮秋分:“让马车停下,去打听打听今天有什么热闹事。” 秋分应和一声,利落跳下马车。 马车里还剩另一个小厮冬至,他性子比秋分要沉稳不少,此时正殷勤地把刚泡好的茶水递到衡玉面前:“殿下,您喝些润润喉。” 茶香已经在马车里氤氲开,应是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亲王府只分到了六两雨前龙井,其中三两都被拨给了衡玉的院子。 衡玉喝茶的功夫,秋分又重新跳回马车里,眉飞色舞:“殿下,我打听到了,原来今晚红袖招要举办一场比赛,红袖招里的各位姑娘会通过比赛来争夺花魁之名,可热闹了。” 他没注意到冬至疯狂打的眼色,乐呵呵继续道:“听说红袖招里有春花秋月四位头牌,四人各有千秋,而且各有支持者,想来今晚的花魁争夺比赛必定是龙争虎斗。” 衡玉用扇子敲了敲冬至的头,示意他安分一点,这才撩起眼皮,摩挲着下巴:“花魁争夺?” “京中终于有件有意思的事情了,你赶紧吩咐马车在下个路口调头,咱们不回府了,我们去红袖招凑凑热闹。” 她抖了抖袖子,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 ,我们的银子带够了吗,要是没带够赶紧派个人回府,多拿点。” 秋分道:“够了够了,为了让殿下玩得尽兴,银子都是往多了拿。” 冬至脸上顿时出现了痛苦面具。吃喝嫖赌里,殿下已经占了三样。虽然嫖是不可能嫖的,但是这么自由出入红袖招,总归是不好的。想到这,冬至悄悄瞪了秋分一眼。 衡玉两手枕在脑后,整个人身体重重往马车壁上一倒,双腿交叠着,没有理会两个小厮的眉眼官司。 这场花魁选拔的确是大xe863;干戈,车子还没拐进红袖招所在的那条巷子,就已经被堵得不能再前进。 衡玉命两个小厮把银票拿好,她撩开车帘下了马车,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脚步轻快绕过拥挤的人群,直奔红袖招而去。 秋分和冬至没有自家殿下那等利落的好身手,被人群挤来挤去,等到周围开阔些时,他们两个人的鞋上都带着几个脚印,衣服也被扯得凌乱。 “客官您好,进门需要一人十两银子。”门口迎客的人微笑着说道。红袖招能够在京城里立足而长盛不衰,自然是有独到之处,此时就连在门口迎客的人也是长相俊秀,看上去气质颇为出众。 “给我们家少爷安排最好的位置。”秋分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 支付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红袖招迎客的人笑着给衡玉递了一副花纹精致的木制面具。等她佩戴好面具,这才迎着她一路上了二楼靠角落的地方。 瞧着这人居然把他们往这么偏僻的地方领,冬至微微蹙起眉来:“这个位置是不是太偏了。” 红袖招的人解释道:“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但诸位来得有些晚了,只剩角落里的位置了。其他更好的位置基本都被常客预订了。” 冬至眉头蹙得更深,他们家殿下在京中横行霸道,吃喝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现在这红袖招—— “欸——”在冬至出口前,衡玉打开折扇微微遮挡住唇角,爽快道,“无妨,我们就在角落吧,反正这里的视野也算可以。我们可莫要惊扰了春花秋月四位美人今夜的表演,那就实在是 唐突了。” 挥退红袖招的人,衡玉施施然坐了下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红袖招,一时间不由四处环视,仔细打量红袖招里的布景。 恰在此时,迎客的人又迎了一主一仆上来。 走在前方的少年按剑在侧,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了挺拔之势。他身着青色骑装,似是刚从外面纵马而来。骑装将他那矫健的身体肌肉弧度勾勒出来,像是一只遇到危险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年轻豹子。 只是,少年坐下时,语气分外吊儿郎当:“红袖招就这?倒是比小爷想象的差了那么点。希望等会儿的表演不要让小爷失望吧。” 衡玉侧眸扫了眼冬至,以嘴型问:这人是谁? 看着不像是个普通纨绔。 然而,对京中纨绔多有了解的冬至朝她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清楚这少年的身份。 衡玉换了个坐姿,往嘴里抛了两颗花生米,刚嚼了两口,那头又再次上来了一主一仆。 那主人穿了身玄色常服,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头发以一根玉簪固定住。他气质文弱而内秀,走路时脚步虚浮无力,似乎身体沉疴在身。 他悄无声息坐下,衡玉在前头吃花生米,也没注意到他。 时间稍加推移,为了避免楼里的客人等太久,红袖招派了一些姑娘上台表演,聊做开胃的小菜。在楼内气氛越来越热烈时,终于有人走到台前,出声宣布花魁选拔的规则。 “在场的每位客人接下来都会免费获得一朵粉色绢花,诸位可以把手里的绢花投给你们最喜欢的姑娘。今夜获得绢花最多的姑娘,自然就是我们红袖招今年的花魁了。” “当然,若是诸位有特别心仪的姑娘,想为她多投上一些花,也可以再额外用钱去买绢花来赠给佳人。” “今夜赠出绢花数最多的人,我们的花魁娘子会好好陪他一宿。” 那绢花也是明码标价了的,粉色绢花十两一朵,黄色绢花百两一朵,红色绢花千两一朵。可以说,这场花魁比赛本质就是在另类敛财,但是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下,还真会有不少冤大头乐 意掏钱。 至少角落里就有三位冤大头各掏了一千两买了红色绢花。 衡玉是不差钱的主,她把玩着指尖那朵红色绢花,浑身透着惫懒。直到第一个表演的春芙姑娘上台,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春芙最拿手的应是弹奏古筝,她穿着一身暧昧的红色轻纱走到台前,向台下福了福身子,盈盈一笑,获得满堂喝彩后,才走到古筝后坐下,抚了首绵软轻快的曲子。在曲子将要戛然而止时,突然,她用力一拨弦,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变换姿势跳了支舞。 无论是古筝曲,还是这支舞,都算得上是上佳之作。 然而,衡玉和角落里的另外两位男人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那个穿着骑装的少年还无聊地啃起瓜子来,嘴里嘀咕着些什么,边嘀咕边往外吐瓜子皮。 一连三位姑娘上台表演,投绢花的氛围非常热烈,秋分在旁边看了半天,凑过来小声问衡玉:“少爷,我们还不投吗?” “急什么,这不是还有位月霜姑娘吗?”衡玉拍了拍手里的花生屑,“要是没有让我满意的表演,这绢花不投也罢。” 她正说着话,整个红袖招突兀暗了下来,就在众人惊疑出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时,一名穿着嫩黄色长裙的姑娘握着结实的红绸布,自三楼一跃而下,以这样危险的方式出场。她跳下来时,裙摆张扬飞起,双足未着鞋子,于空中便已唱出声来,歌声低回婉转,清扬悠远。这曲小调结束时,她也从容落到地上。 衡玉能看得清楚,对方落地时反震力极强,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之色,从容地接着音乐拍子跳起热烈的西域舞来。 “这月霜姑娘有意思。”衡玉哈哈一笑,随手就将写有她作为编号的红色绢花抛下了楼。但她的绢花刚脱手而出,就见左右两侧突然各走来一人,他们撒手,手中握着的红色绢花随后飘落到了舞台上。 衡玉眉梢微挑,直接朝身后一招手:“来人,给我再来一朵红色绢花。” 左侧的青色骑装少年嗤笑出声:“一朵绢花也好意思喊出来。给小爷 我来两朵。” 在红袖招的人乐颠颠跑过来时,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病弱的玄衣少年冷声道:“三朵。” “哟。”衡玉一开折扇,“两位这是要和我杠上了?” “区区两千两,算什么杠上。这位小弟弟,小爷劝你没钱别逞强,打哪来的就回哪儿去吧,不然被家中长辈教训,那就着实是不妙了。”骑装少年冷哼一声,被人压过风头,这让他心底颇为不爽。他刚要再次开口,喊个‘四朵’,衡玉突然以折扇压住那篮装有绢花的篮子。 她语调四平八稳:“来十朵。取一万两出来。” 旋即,衡玉微微一笑,以折扇敲了敲骑装少年的肩膀,姿态轻挑:“这位小弟弟说得没错,小爷我劝你没钱别逞能。” 言罢,衡玉懒得理会那骑装少年,眉眼微抬看向另一侧的玄衣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此人,只是对方此时戴了面具,身为少年郎,身量一时一个样,她认不出来也属正常。 玄衣少年注意到她的视线,会错了意,误以为她是在用眼神挑衅自己,薄唇微xe863;,冷声道:“十一朵。” “十二朵。”衡玉平静接话。 骑装少年咬牙切齿跟上:“十三朵!” “小弟弟,都说了别逞能,你看你后背绷得这么紧,怎么着,是觉得自己拿不出这笔钱了是吧。”旁边的玄衣少年冷笑着,续上了嘲讽。 隔着面具,骑装少年的眼里依旧要喷出火来:“我没逞能,还有,别乱喊小爷!” “这……三位……”红袖招的人从一开始的狂喜到现在额上都是汗。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位的身份怕是都不简单,他们这是在神仙斗法,而他只是一个小虾米,万一被波及了,怕是极易出事啊。 衡玉撇了撇嘴,决定先下手为强,伸手一劈,将那满篮的红色绢花抢进怀里,就在她要往满篮绢花往下扔时,斜里突然有一未出鞘的青锋剑杀了过来,拦住她的去路。衡玉脚步一斜,轻松避让开,以折扇反手一击,直刺骑装少年的右肩。 骑装少年的身后正是玄衣 少年,他被对方挡住了退路,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去施展开他的武功。 骑装少年咬着牙,强行克制住自己的闪避xe863;作,生生受了衡玉袭来的这一击,却趁势而上,压住衡玉的右臂,借此劈手夺她怀里的绢花。地方太小,两人厮打完全施展不开,就在衡玉欲退之时,玄衣少年长臂一伸,直接把篮子里的红色绢花捞起一大半,就要往楼下抛。 “你这无赖,休想坐收渔翁之利!”骑装少年气得怒骂一声,迅速抬起右腿一扫。玄衣少年从来没学过武,又素来体弱,被右腿一扫迅速带倒,整个人狠狠摔到地上。 “少爷!”这声惨叫,出自玄衣少年的仆从。 “放肆!”这声暴喝,则是出自玄衣少年。他从来没吃过这种鳖,一时之间也压根顾不上那些个红色绢花了,连滚带爬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他站定,只见衡玉和骑装少年已经厮打起来。原来是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撤开,给二人留了打架施展的空地。 “你们——你们全部都给我住手!”玄衣少年发现自己居然被无视了,原本就愤怒的情绪更是添多了几分。他的话曾几何时会被人无视到这种地步! 玄衣少年吼得这么大声,衡玉当然是听见了的。但她直接左耳进右耳出,无视了个彻底,一心和骑装少年进行切磋。 说实话,她在和骑装少年过招时颇有几分诧异。 虽然她刚穿来时这具身体没有任何的武功底子,但经过半年的锻炼,她这具身体的武功已经非常不错,谁想这一时之间压根没办法制服对方。 殊不知,对面的骑装少年比她还震惊。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从五岁就开始打磨根基,教他武功的都是名师,现在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居然和他打出了平手!? 玄衣少年被无视了个彻底,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阴沉下去。他活xe863;了下手指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一把冲进战局里。要不是衡玉的身体把控力还可以,那一腿怕是要狠狠砸在他的腰间。 在衡玉稳住身体时,已经打出了气性的骑装少年劈手摘下 衡玉脸上的面具:“你是何人?” 突然被摘了面具,衡玉眉梢微挑,缓缓收腿。 她依旧不搭理骑装少年,也不去看那玄衣少年,只是抬手震了震自己的袖子,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红色绢花,懒洋洋把它们都往下抛,朝立于舞台中央的月霜姑娘微微一笑,颇为风度翩翩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惊扰了姑娘今夜的兴致,这些绢花就算是我给姑娘的赔礼。” 她刚刚这么一撒,至少有超过十朵红色绢花。 京城虽是权势汇聚的风云之地,能够面不改色拿出上万两的依旧是少数人。 月霜姑娘行了一礼,神色间丝毫没有恼意,也回以衡玉一笑:“月霜让公子破费了。” “似姑娘这般月下仙子,凡俗银子若能博得姑娘一笑,那就不算是破费。”衡玉吊儿郎当道。 刚刚打架xe863;作大了些,她身上原本整整齐齐的衣袍也变得松垮起来,再配上她如今这吊儿郎当的风流语气,这副模样像极了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子弟。 “小爷在问你话呢!” 旁边的骑装少年聒噪得很,衡玉扫他一眼,在他们没反应过来时以手为刃砍掉了他和玄衣少年脸上的面具。 三人脸上皆无面具遮挡,彼此互相对视。 骑装少年抬手摸了摸脸,嗤笑道:“既然你不答,那小爷就屈尊告诉你小爷的名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乃陈国公嫡长孙,沈洛。怎么样,怕了吧?” 玄衣少年冷着眉眼。 国公嫡长孙这个身份,在京城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这个身份对玄衣少年来说显然没有任何的震慑力。 对上沈洛洋洋得意的视线,玄衣少年讥讽一笑:“陈国公嫡孙又算什么。” “我姓云名成弦,排行第三。” 姓云,又排行为三的,理应就是那位在宫中深居简出的三皇子殿下了。 原身以前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三皇子,早在他面具脱落时,衡玉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时听他自己暴露身份,倒是没有任何的意外。倒是刚刚还洋洋得意的沈洛,脸上顿时出现了仿佛牙疼般的神情。 衡玉 在旁边欣赏够了两人的眼神厮杀,这才微微一笑,摇xe863;着扇子:“在下不才,大衍朝第一纨绔是也。” 话音一落,沈洛和云成弦纷纷移转目光直瞪着她。 但就在二人要开口谴责她这个敷衍到了极致的自我介绍之前,一声暴喝突然从天而降:“云衡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自包厢里走出来,本是要发泄出来的,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沈洛和云成弦二人时,脚步微微一顿。 起初中年男人还以为是他认错了,但他定神细看几秒,停滞的怒意再次升腾起来。 “你……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晚安。 lt;p/ 121、欲买桂花同载酒2 在中年男人被气得头晕脑胀, 一时失去言语组织能力时,衡玉两手微举,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无意路过, 凑个热闹;没想闹事, 纯属巧合。” 中年男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那如刀的目光杀向了一侧的沈洛和云成弦。 沈洛大概猜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份, 张狂的人不免收敛了几分性子:“无意路过,凑个热闹。” 云成弦没想到自己这么点背, 出宫逛个青楼, 居然还能碰上皇叔。他眉眼间的冷肃化去不少,有些尴尬地朝中年男人点头:“没想闹事,纯属巧合。” 衡玉:“……” 解释的时候居然还要抄袭她的台词, 这两个肯定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如她这般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果然是太稀罕了! 察觉到中年男人, 也就是她爹礼亲王的目光再次杀了回来,衡玉决定先发制人, 笑意盈盈道:“好巧啊,这大晚上的,您怎么也在这……噢,我懂了,您老人家兴致起来了,过来玩玩也是自然,我一个做女儿的不好干涉。这样,眼看着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您老人家的雅兴了, 告辞。” 自言自语结束,衡玉利落转身,就想走人。 礼亲王冷冷一笑, 抬手一招。 面前只见黑光一闪,衡玉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家暗卫给截住了去路。 她琢磨两秒,决定放弃抵抗,乖乖让暗卫把她的双手捆起来。 礼亲王看向云成弦:“这个也捆起来。” 至于陈国公嫡长孙沈洛……礼亲王原想轻飘飘放下,衡玉突然不依不闹起来:“他刚刚用剑指我,还用脚绊倒了弦堂兄,要不是他,这场闹剧绝对不会发生,爹,你千万不能放过主谋,我强烈要求主谋和我一个待遇,不然我不服。” 云成弦被衡玉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了刚刚那五体投地的一跤。他的额头和膝盖现在都还有淤青,于是他默默与衡玉站成了统一战线,唇角紧绷:“我觉得衡玉堂妹言之有理。” 沈洛:“???” 沈洛不敢冒犯礼亲王,眼睛狠狠瞪大,直刮衡玉二人。 衡玉垂眸看看地,云成弦抬眼望望天花板,全然无视了沈洛怨念的眼神。 礼亲王也懒得管谁是谁非了,他被气得脑子疼,挥手吩咐道:“都捆了。他们的小厮也一起。” 一刻钟后,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人,并他们的小厮一块儿,双手都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全部提溜下了红袖招。 将出红袖招时,注意到已被选为花魁的月霜姑娘正在盯着她,衡玉脚步一顿,朝月霜微微一笑。但这抹笑容才出现不过两秒,同为难兄难弟的云成弦嘴角微抽,道:“你倒是悠闲。” 衡玉笑容立敛,刚想朝云成弦放两句狠话,身后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随后是她爹那怒气冲冲的声音:“上马车!你还要留在这让人看笑话不成!” 衡玉撇撇嘴:“父女同游青楼,笑话早就被人看过了,爹你现在才担心这个问题未免也太晚了点。” 礼亲王觉得自己简直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但瞧见跟他女儿半斤八两的云成弦和沈洛,礼亲王的心突然又诡异地平衡了几分。 他不再废话,挥挥手,暗卫直接把衡玉三人打包塞进了一个马车里。 这辆马车是属于礼亲王的,马车内自然极宽敞,同时容纳三个人也不显得拥挤。一上了马车,刚刚硬憋着不说话的沈洛崩溃道:“打赏就打赏,你这人怎么就xe863;手抢绢花了?要不是你先下手,小爷怎么可能会跟你xe863;手?” 衡玉佩服沈洛的逻辑:“要不是你那青锋剑杀了过来,我会跟你缠斗在一起吗?怎么着,刚刚还没打够是吧,那下回再来啊。还有,你别天天小爷小爷的,这帝都里,就没几个敢在我面前自称小爷!” 一旁的云成弦幽幽道:“把我绊倒的仇,我还没跟你们算。” “我可没绊倒你。”衡玉迅速否认。 “……”沈洛沉默一瞬,用刚刚攻击过衡玉的话再去攻击云成弦,“谁叫你xe863;手抢绢花的?公平竞争知不知道?我和这云……”实在没记住衡玉的名字,沈洛含糊两声过去,“争了那么久,你想在旁边捡现成的便宜,你做梦!” 云成弦声音冷淡:“什么现成的便宜?那绢花我抢到了,自然会花真金白银去买。” “难道就只有你有钱吗?”沈洛越发不爽。 在他们二人拌嘴 时,身边突然有‘咔咔’两声脆响传来。沈洛和云成弦听着不对,扭头去看,只见衡玉已经解开了捆住她手的绳子,现在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盒酥饼,慢条斯理嚼着听他们吵架。 察觉到他们不吵了,衡玉又咬了口酥饼,咽下东西后问:“你们怎么不吵了?” “你怎么解开的绳子?”云成弦奇道。 倒是沈洛最为干脆:“快快快,帮我解掉。”直接把双手递到衡玉面前,眼巴巴看着衡玉。 一听这话,云成弦也有些心xe863;了,但他素来克制冷淡,并没有出声。 衡玉“噢”了一声,默默往后挪了些许,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继续吃她的酥饼。 三人大眼瞪小眼许久。 衡玉终于问:“你们又不是我的小厮,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要不是你,我会被捆住吗?”沈洛暗暗呸了她。 云成弦沉默一瞬:“衡玉堂妹,你我虽不常见,但兄妹情谊仍是在的。” 这酥饼吃多了有点齁,衡玉清楚马车内部结构,随手开了暗匣,从里面摸出瓶桃花酒。她拔掉瓶塞,喝了口酒:“你们给出的理由统统不行,我拒绝帮这个举手之劳。” 在‘举手之劳’这个词上落了重音,生怕云成弦和沈洛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无视了两人的眼神,衡玉侧耳去听外面的xe863;静,说,“现在我们快过朱雀街尾,要进入玄武街了。这个方向……我们怕是要进宫一趟。” “进宫?我们为什么要进宫?算了,这不重要。完了完了完了,一顿揍是免不了了……”沈洛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觉得心底发虚。 云成弦沉稳些,他拧着眉,问衡玉:“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这句问话听着有些没头没尾,但衡玉还是懂了他的意思:“街上的叫卖声,还有味道。” 味道?云成弦先是一愣,很快,他懂了她的意思。 这种味道,可能是食物的味道,可能是脂粉店里脂粉的味道。这些味道可能并不十分特别,但当它们混杂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嗅觉敏锐的人能从中分辨出问题来也是正常。 只是,他这堂妹不是出了名的纨绔吗,居然还能懂这些。 “唉,赌了一天的钱,又去 凑了一晚的花魁热闹,可困死我了。”衡玉半坐半躺在马车里侧,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抵达皇宫还得至少两刻钟,睡会儿。”头一歪靠在马车壁上,几乎秒睡过去。 云成弦:“……” 看来判断出巷子位置这件事,一定是巧合。 他轻叹了下,也有些困倦了,于是安安静静靠着马车壁,不多时一道睡了过去。 沈洛在旁边嘀咕了半天,突然觉得耳畔一寂,他抬眼,借着月色看清熟睡过去的两人。 “就这么睡着了?”沈洛眼珠子微微一转,长腿一勾,悄悄踹了下沈洛的小腿报仇。 原本是想给云衡玉也来一脚的,但她缩到了最里侧,他想踢人的话还得挪上半米的距离。沈洛磨了磨牙,决定暂时放过她,身体一转,也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结果没过多久,他也睡着了。 等马车终于在皇宫门前停下,礼亲王掀开马车帘一看,就见先前闹腾得恨不得把红袖招给拆了的三个少年,各自占据马车一角,闭眼熟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推一下基友山有青木超带感的古言文《锦衣为夫》,喜欢赶紧去收藏一下~ 文案: 宁昌侯府刚来的嫡女简轻语有一个秘密,她在回京的路上不慎流落青楼 为了自保,也为能回京都侯府 她委身给一个镖局少主,哄得他为自己赎了身,还带她来了京都 入京那日,她药翻了镖局一众人,只身跑到宁昌侯府 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却在自己的相亲宴上再次遇到他 只是这一次,他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侯府假山后,绣春刀被丢在地上,飞鱼服也被抓得皱了 陆远为简轻语穿好衣裳,在她耳边低语:死和嫁我,你选一个 简轻语:… 男主视角 世人都怕陆远,却唯有一人敢缠着他胡闹 起初他只是觉着有趣,后来觉得她既然这般喜欢自己,那给她一个名分也好 然而在他求娶当晚,那个女人却跑了 原来说喜欢他是假的,说想嫁他也是假的 但无所谓,跑一次,他就抓一次 lt;p/ 第122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3 昏黄的暖光自马车帘外透照进来, 洒在衡玉的眼睑上。 她睡得不沉,密如鸦羽的睫毛轻颤几下,睁开了眼睛, 恰好与她爹对视上。在她爹的表情出现变化前, 衡玉一脚一个,将沈洛和云成弦从睡梦中踹醒,利落跃过他们下了马车, 边理正衣服簪子, 边朝她爹微弯唇角。 礼亲王看着她那一副风流浪荡子的作派,太阳穴直跳。 这要是个儿子也就罢了,顶多算是年纪小胡闹, 但这可是他的亲闺女啊。 想到半年前的那场落水, 礼亲王心底的怒意顿时化为一声叹息,瞧了几秒,礼亲王抬手把衡玉发梢上的半片残叶取走,重新负手而立。 衡玉收拢肩上的外袍, 环视四周,发现他们现在竟是站在了御书房门前。 礼亲王说:“我有些事要入内向陛下禀报,你们几个在此稍等片刻, 莫要再闹出其他事端来。” 目送着礼亲王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里,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动静。衡玉转头,看到沈洛和云成弦二人已整理好衣袍, 鬼鬼祟祟溜下了马车,在地上站定时还忍不住朝左右探头探脑。 “你二人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衡玉脚步极轻,走到他们身边。 “我在找我祖父。”沈洛下意识答道。 云成弦耐着性子问:“亲王殿下为什么把我们都带到皇宫里?” 衡玉随口道:“今晚在红袖招肯定要发生某些事情, 我爹过去原本是想处理那件事的。但我们三人打了起来, 可能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我爹这是过来向陛下禀命,顺便要找我们兴师问罪。” 沈洛听着觉得有理,面色越发痛苦,小声嘀咕:“原本只是逛个青楼,现在还牵扯进破坏计划里,这回我要是能在半个月内下床,都是我祖父仁慈。” 云成弦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只有衡玉继续施施然摇着折扇,夜风习习而来,她垂落鬓角的发梢被吹得轻轻拂起,一派风流潇洒:“二位保重,我明日要再上红袖招与月霜姑娘相会。离去时过于匆忙,都没来得及与佳人叙谈一二。” 她话音刚落,紧闭着的御书房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只见礼亲王去而复返,目光在衡玉身上停顿片刻:“进来吧。” 刚刚那句话怕是已经被她爹收入耳里,衡玉收拢折扇,束着手率先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当今天子康元帝坐在主位上,沈国公坐在右下首,礼亲王走到左下首的位置施施然坐下。霎时间,书房中央只剩衡玉三人站着。三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乖巧,背脊挺直,两手背在身后,若是换上一身白色长衫,和书院里的普通书生瞧着没什么两样。 沈国公突然哼笑一声,放下一直端在掌心里的茶杯:“你们三人知道你们做错了什么吗?” 茶杯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沈洛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连忙道:“祖父,我知错了。” 沈国公不咸不淡问:“你觉得你错在了哪里?” 沈洛只觉得这道声音仿佛是自天上而来的催命符,吓得他抖了一个激灵,关键时刻,沈洛想到了衡玉刚刚那番话,记忆力素来不错的他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沈国公有些意外,眉梢微扬。 一直安静坐在上首的康元帝微微一笑,威严的国字脸上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沈爱卿,你一直说你的孙子不成器,朕今日看虽有些许鲁莽,却也很机灵。”他的目光转向沈洛,脸上的笑意突兀消散,冷淡道,“就在几日前,兵部边境布防图被人盗取。兵部和刑部一路调查,查出盗取布防图的人今夜很可能会在红袖招进行交易。” “隔壁大周国的密探已经被我们盯上,他就是那个要与拥有布防图的人进行接头的人。” 所以礼亲王接到了命令,前去红袖招,在暗中布下足够的人手盯紧那个大周卧底,想等着他们接头那时候进行抓捕,安全找回兵部边境布防图。 但他们还没等到对方接头,衡玉和沈洛两个人就在二楼那里发生了争执,直接打斗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礼亲王接着解释道:“当时那种情况怕是已经打草惊蛇,眼看着那个密探要逃离红袖招,我命人对他进行抓捕,然后就从包厢走了出来制止你们。” “那个密探身上没有布防图,这说明布防图还没来得及进行转交,但此番已经打草惊蛇,接下来再想找到那个卧底,怕是要更艰难了。” 衡玉一直在安静倾听他们的话,听到这,她问道:“密探有供出什么口供吗?” 礼亲王摇头:“是个死探,暗卫才一动手,他就直接吞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 衡玉说:“兵部布防图现在肯定还在叛徒手里,甚至现在很有可能就在红袖招的某个地方。” 云成弦抿唇:“那直接派兵将红袖招包围起来,然后彻底搜索红袖招,再对红袖招里的每个人都进行严刑拷打,一定能直接问出兵部布防图所在。” 沈洛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三皇子的手段居然这么阴狠:“你这也太凶残了吧,红袖招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有将近上百人,这么严刑拷打,不知道要牵扯进多少无辜的人。” 衡玉理智道:“但布防图也可能不在红袖招里,此举不可行。派一部分暗卫潜伏在红袖招旁边即可,若有异动再出手。” 三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在这几句话之间几乎展露无疑。 礼亲王听到衡玉的话,倒是对自己女儿有几分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看着胡闹,却能把形势分析得清清楚楚,他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觉得,爹把你们三个人带进宫里是要为了什么?” 衡玉唇角微微一弯,旋即又很快放平:“您是想着将错就错,让我们三个人也参与进布防图的追踪中来?” “小崽子。”礼亲王笑骂一句,“就凭你们三个纨绔子弟?四书都没翻完过吧。” “巧了,翻完过。”衡玉拱手,颇为自傲道。 礼亲王:“……” 翻完四书算是什么值得自傲的事情。 康元帝在旁边听了片刻,说道:“你爹喊你们进宫,只是怕朕怪罪你们,所以让你们先来请罪。至于抓捕叛徒、追回布防图这件事还有兵部刑部,哪里需要你们几个小小少年来出手?” 衡玉微微一笑,沈洛暗暗低头,云成弦也神情复杂,不知道心底在思量琢磨些什么。 “不过你们此次毕竟扰乱了兵部的行动计划,朕若是不稍加惩戒,你们日后怕是还要再惹出其他事端来!”康元帝虚握着拳头,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你们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你们?” 衡玉温声回了句按照家法来处置。 衡玉这个回答很符合康元帝的心意。这三个孩子身份极高,衡玉和沈洛那边,与其让他来下令处置,倒不如让皇弟和沈爱卿来动手,这样也不至于让君臣之间闹出什么隔阂。 “就这么办吧。”康元帝点头,又道,“夜已深了,都退下吧,至于布防图的事情,皇弟和沈爱卿二人还得再多上上心,务必要将其追回来,叛徒也必须一并揪出来。” 御书房外早已掌了灯。 沈洛走出御书房时,悄悄凑到衡玉和云成弦的身边,向他们二人打听道:“你家家法是什么?”他祖父是武将出身,但凡家法伺候,那一顿胖揍绝对是免不了的了。他的武艺为什么这么好,不就是小时候练逃命生生练出来的吗? 云成弦想了想:“按照宫中的规矩,就是要禁足一段时间,外加抄上几本经书来凝神静气。” 沈洛羡慕道:“不用被揍,这也太好了。” 提出这个提议的衡玉笑得颇为友善:“我家没有家法,我爹也不揍我。” 沈洛:“?!!” “云衡玉,你!” 衡玉快走两步,走到了她爹礼亲王的身边,接过旁边内侍手里的宫灯,亲自为她爹掌灯:“今夜无月,爹你走路的时候要千万小心脚下。” 对女儿的突然示好,礼亲王显然非常受用:“不错。虽然在红袖招时是胡闹了些,但是在宫中的表现也比平素要好了不少。”他对自家闺女的要求也就这么一点点了。 沈洛目瞪口呆,原地狠狠跺脚,下一刻,他的左边耳朵就被生生拽了起来,沈国公明明已是须发皆白,手劲却大得出奇。沈洛被他拽得踉跄两下,一边道着歉一边跟他上了马车。 夜间的风颇为寒凉,云成弦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这幕,他自嘲一笑,垂下眼扶正发间那根木簪,压低了声音:“这样的待遇,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倒是宁愿被揍上一顿。” 他的声音被风化去,云成弦默默往他的住处走去。 衡玉撩开马车帘,就见两个小厮秋分和冬至已经被解了绳子,乖乖坐在车厢里等她回来。 瞧见她时,两个小厮的眼睛俱都亮了起来,纷纷喊了声“殿下”。 “都没事吧。”衡玉问,借着灯笼的光看了看他们的手腕,确定只是留了浅浅红印,没有造成别的伤势,这才把灯笼甩给身后的人,自己撩开衣摆跃上马车,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悬在一侧,“给我沏茶,刚刚跟那两个家伙斗嘴,颇费了番口舌。” “殿下,您没事吧?”秋分把茶送进她手里。 冬至说:“殿下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绝对不会有事的,要有事也是其他人有事。” 衡玉点头:“说得对,要不是我爹在外面盯着,今晚我就带你们两个爬沈国公府的墙,我们去围观沈国公是如何胖揍沈洛的。”对此,她似乎是颇为遗憾。 秋分和冬至后背冒汗,不由庆幸礼亲王在外面盯着。 衡玉掏出了折扇,在右手虎口上轻敲两下:“今夜不宜成行,但以我和沈洛的友谊,明日去沈国公府探望探望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123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4 这夜, 沈国公府鸡飞狗跳,三皇子寝宫灯火通明,唯有亲王府西厢房里岁月静好。 衡玉安然酣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婢女进来伺候衡玉梳洗。用早膳时, 小厮秋分带来了礼亲王的口讯:“王爷说殿下这些天折腾得太厉害了, 接下来几日莫要出门,等风头过去了再说。王妃知道殿下刚花了一大笔钱,命人从公账里支了笔钱给咱们院送来。” 衡玉还有些困,下巴一点一点的, 闻言才撩起眼皮:她爹前脚才禁了她的足, 王妃后脚就命人送了钱来。 她和王妃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衡玉也不去深究王妃的用意, 继续用着早膳, 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身锦缎月牙长袍,完全是一副要外出的打扮:“秋分, 冬至, 走, 我们翻|墙去。” 秋分丝毫不意外,冬至不得不提醒:“殿下, 王爷说了要您禁足。” 衡玉辩驳:“我爹那是建议我别出门, 但他的建议我可以不接受。” 冬至嘀咕道:“那您还翻什么墙?” 话刚说完,就被衡玉轻轻敲了两下额头。 她身边两个小厮的年纪都不大, 一个活泼一个稳重, 但都最听她的话, 所以被敲了额头, 冬至也不嘀咕了, 赶紧去给衡玉备东西。 半刻钟后,衡玉拍拍手上的灰,抖了抖袖袍,大摇大摆走在巷子里。两个小厮不能打,但翻|墙的水平与日俱增,同样大摇大摆跟在她的身后。 很快,衡玉提着拜帖来到沈国公府,见到了趴在床上、生无可恋的沈洛。 看到衡玉,沈洛一愣,下意识扭头打量起身上的被子,确定自己穿戴整齐,才羞恼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沈兄,我无意路过沈国公府,就进府拜访一番,你这是怎么了?”衡玉努力摆出关心的姿态。 要是她的眼睛不发亮,也许这句话的可信度会稍微高上一点点。 沈洛撩起眼皮瞅她,恨得磨牙:“我怎么了你能不知道?昨夜不就是你提出家法处置的吗?” 没人招呼衡玉,她自己坐下,丝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得好像我不提,你祖父就不会揍你了似的。” 沈洛顺着她的话一想,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出入青楼被抓了个现行,以他祖父平日的作风,无论有没有云衡玉那句话,肯定都会揍他的。 怒意消散不少,可是看见衡玉这么自来熟,沈洛还是觉得不对劲:……他和云衡玉很熟吗? 在沈洛迷惑时,衡玉颇有些遗憾道:“说起来,我以为你已经被揍得起不来床了,但现在看着,还是很生龙活虎的,沈国公怕是多有手下留情。” 沈洛那刚压下去的脾气又蹭蹭上来,嚷道:“什么手下留情,要不是小爷我身手矫捷闪得快,现在估计还处于晕死状态。” 一嚷完,沈洛就后悔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果然,坐在椅子上的衡玉笑得前仰后合。 沈洛气得磨牙,随手把枕边的物件摔了过去:“你笑够没有!” 衡玉接住,发现是本兵书。 随意一翻,看见兵书里那丑不拉几的批注,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沈洛隐约猜到她在笑什么,哼笑一声:“我祖父的批注。” 衡玉脸上笑容微滞,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向沈洛展示了何为变脸:“陈国公果真不愧为当世豪杰,字迹不拘小节,颇有大将风范。” 沈洛:“……” 这帝都的纨绔,都这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吗? 他自幼就在边境长大,如今回帝都,是因为他祖父想给他在帝都里谋一份差事。刚到帝都几天,因为觉得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就去红袖招凑了个选花魁的热闹,然后就莫名其妙和云衡玉打了起来。 沈洛趴了会儿,突然问衡玉:“兵部布防图的事情,你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 “噢。”沈洛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又继续趴着了。 围观一番沈洛的热闹,在她的话越说越过分后,衡玉就被沈洛给轰走了。 此地不留她,自有留她处,衡玉领着两个小厮离开沈国公府,又去了赌坊。 赌坊这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衡玉在赌坊里玩了快一个时辰,再加上她出手大方,终于打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昨天夜里,有位从扬州过来做生意的商人在红袖招被抓了,他放在客栈里的货物于今早上被马车运走了。 这位扬州商人,应该就是被抓的大周国密探。 而兵部布防图,显然是从兵部窃取走的。只是因为接触过那份布防图的人不算少,身份也都不简单,才到现在都没能揪出真正的叛徒。 衡玉垂下眼,觉得边境布防图的关键还是要落在红袖招那里。 她心里有了成算,随意压了个“大”,连本带利赢回来不少后,带着两个小厮撤了。 “殿下,我们是要回府了吗?”冬至抱着赢来的一千多两银子,笑呵呵问。 “不回府,我们去红袖招看看。”衡玉叼着草根,一派玩世不恭,“按照红袖招定下的规矩,赠出绢花数最多的人可以让月霜姑娘作陪一宿。我昨夜为美人一掷千金,今晚也该一尝温柔乡的蚀骨滋味了。” 秋分,冬至:“……” 两人怕被自家殿下揍,缩在角落里不敢对她的话发表任何看法。 马车一路碾过青石地板,最终停在了红袖招门前。 昨日的热闹已经散去,现在还没入夜,红袖招的大门只是半敞着。现在正下着朦胧细雨,张灯结彩的红袖招立于雨幕之中,呈现出一种别致的风情。 秋分来到红袖招门口。 迎客的人笑脸相迎:“这位爷,现在还没到待客的时——” 瞧见面前那张银票,迎客的人瞬间改口:“爷,您请进请进。” 以对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主事的人是衡玉。 自昨晚那一场闹剧,红袖招的人基本都能记住衡玉的长相,他赔笑道:“云少爷,您是来找月霜姑娘的吗?” 衡玉仿若不经意般环视红袖招一圈:“现在天色还早,且让月霜姑娘多休息休息,等到入夜再让她来陪我。现在你给我开一个宽敞的包厢,再随便找几个琴技出众的姑娘为我抚琴。” 如今红袖招的热闹过去,包厢就有不少空余的,衡玉进了包厢,凭栏饮着果酒,视线懒洋洋掠过红袖招的每一寸地方。 不多时,四位姑娘进了屋里,在衡玉的授意下,一人抚琴一人吹箫,一人奉酒一人喂衡玉吃水果。咽下一颗剥好皮的葡萄,衡玉跟她们闲聊起来,不着痕迹询问起春花秋月四位姑娘。 【你觉得春花秋月四人的身份不简单?】系统猜出了她的心思,好奇问道。 “若我是大周密探组织的负责人,我绝不会放过红袖招。” 系统有些没听懂:【为何?】 衡玉从桌子上端来一杯酒,放于指尖把玩欣赏:“大周不禁止官员招|妓,红袖招身为京城第一花楼,平日有很多达官贵人出入。而风月场合,多的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美色若是用得好,就绝不失为一种利器。” 而红袖招里,风头最盛的就是春花秋月四位姑娘。 昨夜那场花魁之战,月霜姑娘更是踏着其他三位姑娘的名气登了顶,如今这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如骛,愿为她的入幕宾。 如果她们中有某一个人是大周的间谍,那她们能做到的事情绝对会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所以你怀疑月霜?】 “不。其实我觉得月霜的风头又太盛了。”衡玉回应系统,她刚想继续说下去,红袖招大门口突然又走进来一位玄衣少年。一瞧见他,衡玉眸光微闪。 她抬起右手,取走姑娘发间别着的那朵玉兰花:“借花一用。” 泛着幽香的玉兰花在衡玉指尖旋转一圈,她轻轻松手,玉兰花直直坠入玄衣少年怀里。 玄衣少年微愣,仰起头来,瞧见倚着拉杆、以手支着下的衡玉时,眉梢扬起。 衡玉问:“云三,你不是被禁足在家里吗,怎么会在这里?” 云成弦冷声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被禁足了一样。昨日被你耍小聪明抢了大风头,我今日是来给月霜姑娘捧场的。” 衡玉眉目灼灼,活动着手腕。 “不好意思,月霜姑娘今日已经有约。” “若你不服,你我二人现在就来切磋一番。” 就在二人剑弩拔张之际,月霜一身湖蓝色长裙,突然出现在二楼拐角处,向衡玉和云成弦盈盈一礼,眉间俱是楚楚可怜的动人之色:“二位公子,月霜有礼了。依照红袖招的规矩,月霜今日理应作陪昨日打赏最多的人,还请这位公子赎罪。” 云成弦的脸色更阴沉下来,他眯着眼,退了一步:“那不知楼中春花秋月四位姑娘,除了月霜姑娘外,还有哪位是有空闲的?” “有有有,这位公子,春芙姑娘正在梳洗,不如公子先入席,迟些春芙姑娘再过去伺候您?”红袖招主事的人连忙出来招呼。 云成弦捧着那朵玉兰,径直上了二楼,身影消失在衡玉的视线之中。 衡玉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身子,看着抱琴推门而入的月霜。 天色渐暗,一辆低调的马车驶进红袖招所在的巷子。 沈洛趴在马车里。 沈国公揍人的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沈洛的伤看着严重,但都是皮外伤。 这条巷子人来人往,马车走走停停,沈洛屁股上的伤时不时被牵扯到,稍微有些疼,不过也能忍受。 “少爷,我们来这干嘛啊?”伺候他的小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 “来查案啊。我早就想给我祖父露上一手证明证明自己,可惜一直没找到什么好机会,现在有现成的机会摆在小爷面前,要是错过了,小爷上哪找到更好的机会?” 小厮苦着脸:“但是少爷,您还受着伤……” “这点伤不碍事,我从小就被揍到大,习惯了。”沈洛无所谓地摆摆手,垂下眸琢磨自己能做些什么。 昨夜接头的密探已经被抓住,大周那边肯定要派新的密探过来取走兵部布防图。 兵法讲究兵贵神速,未免夜长梦多,那个密探肯定不会拖到很晚才出现。 但经过昨夜的事情,大周那边肯定有了防范,也知道大衍朝廷肯定会派暗卫埋伏在周围,那大周的人在接头之前会不会提前踩好点,设计好逃跑的路线? 若是别的事情,他不擅长。 但沈洛自幼在军中长大,又经常要在他爹和祖父的棍棒底下逃跑,对于逃跑路线的设计颇有一番心得体会。 礼亲王身为兵部尚书,正在处理公务。 埋伏在红袖招旁边的暗卫突然过来见他,他处理完手上这份公文,召见了暗卫。 听完暗卫的话,礼亲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一摞公文都没那三个纨绔难对付。 “他们昨日才在红袖招惹了祸端,今日又上红袖招,是怕打草惊蛇得不够吗?” “王爷,两位殿下分别点了月霜姑娘和春芙姑娘伺候,而沈小少爷易了容,一直在红袖招周围徘徊,观察红袖招周边的店铺布局。” 礼亲王微微眯起眼来,思量片刻,他说:“看来他们三人是想要参与进这件案子里啊。也罢,就由他们吧,你们继续在周围盯着,除非必要时刻,不然不必出手。本王倒要看看他们三人有什么能耐,居然敢插手这个案子。” 现在水还是太静了。 他们三人进去搅局也好。 总要先把水搅混,鱼才乐意跳出来。 衡玉倚着软榻,正在听月霜抚琴。 琴声绵软,带着江南小调特有的风情。 早在月霜进来时,衡玉就把之前的四位姑娘都撤走了,此时厢房里只有她和月霜,还有两个小厮在。 等月霜一曲结束,衡玉好奇道:“月霜姑娘是江南人?” 月霜两手搭在琴弦上:“月霜只是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 衡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示意月霜为她奏一曲战歌。 这个要求若是对其他女子来说,算是刁难了,但月霜垂眸思索片刻,纤纤素手在琴弦上拨动时,流畅而昂扬的曲音顿时倾泻而出。 屋内的隔音算不上多好,红袖招大堂里有不少客人都被这首曲子吸引了注意力,疑惑这风尘之地怎么会有这样激昂的曲子。 “月霜姑娘竟是连这样的曲子都能奏。”衡玉啧啧称奇,“不知姑娘可会下棋?” 月霜声音温柔,哪怕没有刻意去勾引,声音里也仿佛掺了撩拨人心的钩子:“为了能与客人搭话,琴棋书画这四样东西,月霜都略通一二,不过许是学得杂了,算不上精通。” 衡玉坐直了身子,用折扇轻敲虎口,赞叹出声。 月霜微微一笑。她知道对方是亲王嫡女,也许正因如此,她觉得对方的夸奖要比男人的话语来得真诚与悦耳。 “云公子喜欢下棋吗?” “挺喜欢的。” “那公子可愿赏脸,与月霜手谈一局?” 衡玉正要作答,隔壁突然传来一番热闹的动静。声音隐隐送进衡玉的耳里,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云成弦的声音。 “外面发生了何事?”衡玉朝冬至使了个眼色。冬至赶紧跑出去看,很快回来禀告,“是春芙姑娘的常客不知道三公子的身份,喝醉酒后嚷嚷着要见春芙姑娘。” “真是败兴!”云成弦冷如碎冰的声音直溅入衡玉所在的包厢,“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打!” 衡玉推开窗户,倾出半边肩膀,声音适时插入:“云三,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动怒?看来你的脾性修养仍需多加磨砺啊。” 云成弦怒道:“你!” 不想让云衡玉看了热闹,云成弦一抖袖袍,努力平复心神,朝春芙拱手,“刚刚我的言行怕是吓到了姑娘,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未免姑娘为难,姑娘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云三,你这纨绔居然也有像君子的一天。”衡玉以折扇掩住半边唇角,笑起来颇让人牙痒痒,“为了恭喜你长大了,我要把楼里的花墨姑娘和秋姝姑娘都包下,让她们好好伺候你一宿。” 云成弦被她这句话吓得回不过神来,等再回神时,那扇窗户已经合上,而衡玉的小厮秋分跑了出来,给红袖招的人付了足足一千两。跑到云成弦身边时,小厮秋分顿住脚步,恭敬行了一礼:“云三少爷,我们家少爷说了,请你今夜好好享受。”丢下这句话,连忙一溜烟跑回衡玉所在的包厢。 包厢里,月霜用帕子压着唇角,笑得花枝乱颤,仿佛随口一说:“云公子与传闻中的模样颇为不符。” 衡玉问:“我在传闻中是什么模样的?” 月霜正色:“公子与传闻中一样的不着调,行事也没章法,但月霜总觉得公子的行事是有分寸的。” 系统用它的电子脑思索一番:【我觉得她这句话意有所指。】 衡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微微一笑,举杯饮酒不语。 沈洛拖着一屁股棍伤,身残志坚游走于巷子里,不断观察着街道布局。 等他从巷口逛到巷尾,再次逛回马车上时,红袖招里突然并肩走出来两个少年。 一人富贵锦缎不显庸俗,一人玄色锦衣面若冰霜。 沈洛瞪大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确定了他们的身份,本来就隐隐作痛的屁股更痛了不好。凭什么啊,他在外面辛辛苦苦调查案子,那两个纨绔居然在红袖招里花天酒地,真是……真是…… 真是让人羡慕。 他用袖间取出两个小石子,手中劲风一袭,小石子被弹到了衡玉的脚边。 衡玉脚步微顿,余光向沈洛马车所在的角落扫了过来。她不知与云三说了什么,两人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红袖招门口,很快,一只手搭在了沈洛的肩膀上,衡玉稍显吊儿郎当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你不在家养伤,跑来这里干嘛?” “哼。”沈洛高傲道,“小爷是来建功立业的,不像你二人只顾吃喝玩乐。” 云成弦白他一眼:“让让。” 他一把跃上马车,转身伸手,将衡玉也拽上了马车里。 一时之间,这辆不大的马车就挤了三个人。 “等等,这是我的马车,你们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跳上来?”沈洛激动嚷道。 云成弦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他的嘴:“你不是想查案吗,我和衡玉堂妹在红袖招里待了大半日,打听到了不少消息,你难道不想听听吗?” 沈洛眼睛微微一亮,坐得稍微端正了一些,示意二人赶紧说。 云成弦接触了春花秋三位姑娘,但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 要说有什么不对的,云成弦想了想,说:“其实昨夜被安排在第一个表演的应该是月霜,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春芙。听说是月霜主动要求换的。” “还有,我派小厮找官府调查了红袖招众人的户籍,月霜竟是行唐关内人士。那个地方接近大衍和大周的边境,风土人情都颇受大周的影响。” 他看向衡玉:“今日你一直在与月霜接触,有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不妥?” “有啊,有很多。”衡玉慢吞吞道,“她会弹奏战歌;能陪我聊京中的形势;还能从我的纨绔伪装看出我的英明神武……” “停停停!”沈洛牙酸,“前面两点就算了,后面那点你省省,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衡玉微笑,也不恼:“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如我这般自幼聪慧、生而知之的天才果真是世所罕见。” 这回云成弦也觉得牙酸了。他连忙把话题扯回来:“看来那个月霜真的有问题。” 衡玉点头:“月霜是很有问题。” 云成弦连忙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如果有怀疑的对象,完全可以禀告兵部,让兵部派兵将她捉拿起来,只要稍加拷打,我不信她一个弱女子还能什么都不吐露。” 衡玉打开了手里的折扇:“但我们要捉拿的不是有问题的人,而是大周间谍。” 月霜冒出来得太早了。 早到,更像是被扔在明面上的一颗弃子。 沈洛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他连忙问:“你是什么意思,那我们现在还抓不抓人啊?” “当然不抓,我约了月霜姑娘明日泛湖。”说着,衡玉掩嘴打了个哈欠,“被姑娘们伺候了一日,伺候得我骨头都软完了。” 第124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5 当衡玉三人在马车里交流彼此打听到的信息时, 月霜抱着她的琴,赤着脚走回厢房。 今夜按理来说她是要伺候衡玉的,但衡玉离开了,她这晚就有了空闲。月霜坐在桌边, 盯着跃动的烛火发呆。烛火一明一暗, 她眸里的光也一明一暗。 突然, 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谁?”月霜如梦初醒。 “姑娘,是我。”专门伺候月霜的婢女说道。 “进来吧。”月霜恢复常色。 婢女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用杨柳枝编成的花环:“这是云公子的小厮送来的。小厮还带了一句话, 说月霜姑娘明面上看着生机勃勃, 内里实则残阳如血。姑娘正大好年华,当如垂杨寻生机, 不应坐视等烛灭。” ——姑娘正大好年华, 当如垂杨寻生机, 不应坐视等烛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和婢女的那句话, 就在她话音落下时, 一阵风从半开半掩的门卷入, 烛火被风吹散, 瞬间熄灭, 在黑暗来临的前一刻,花环上的杨柳叶轻轻颤动, 倒映入月霜的眼里。 黑暗突然袭来, 婢女惊呼出声。 月霜神色如常地重新点燃蜡烛,走到婢女面前,接过那个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 她微微一笑, 竟带着点点羞怯:“好看吗?” “姑娘戴什么都好看。” 月霜没被她哄住, 自己走到了铜镜前, 看着倒映在铜镜里的自己的模样——她面上敷了厚厚的粉,两腮涂了艳红的胭脂,唇上也点了薄红,看上去一丝憔悴也无。 但当她开始卸妆,褪去华丽的衣裙,就如被暮色笼罩的临终病人。 衡玉回到亲王府,被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管家拦住。 她跟着管家到了礼亲王的书房。 礼亲王正在处理公文,见衡玉推门而入,他合上了公文,把它放到一侧:“听说你今天和那位花魁待了一整晚,有什么收获吗?若是没有收获,明日就不必再去了,免得打草惊蛇,布防图是从我所在的兵部失窃的,我会命人找回来。” 他说了一通,稍等片刻,居然没听到衡玉的声音。他心下疑惑,抬眸看去,就见衡玉两只手拢在袖间,正在欣赏他挂在书房的那副山水画。 似乎是察觉到礼亲王的视线,衡玉侧过半边身子,微笑道:“爹,这件事我插手了,就绝对不会半途退出来。你也该多些耐心,这不是才过去了一日吗,再给我一日的时间,应该就能有结果了。” 被自己的女儿骂自己没有耐心,礼亲王又气又觉得好笑,还带着几分纨绔女儿似乎比平时懂事不少的欣慰。 次日,风和日丽。 洛城湖畔垂杨青翠,波光粼粼。 沈洛偷偷摸摸站在一棵杨柳后,双手扒着树干,往外探头探脑,寻找云衡玉和月霜姑娘的身影。 昨夜在马车里,听云衡玉说她要和月霜姑娘泛舟游湖,沈洛立马表示自己也要去,结果被云衡玉一口否决。他回府后琢磨许久,决定整件事的突破口估计还得落在月霜身上,于是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偷偷摸摸跑到洛河边。 正胡乱找着人,沈洛的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一下:“你在找什么?” 这道声音清冷似夹碎冰,音色极有个人特色。沈洛扭头,果然看到了云成弦:“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是为什么。” 听到云成弦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沈洛的少爷脾气也收敛不少,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我在找云衡玉和月霜。” “……”云成弦无语片刻,“她们早已登舟泛湖。” “你看到了?” “对,我那堂妹也是有意思,满帝都都有名的纨绔居然亲自会为一名花魁撑伞。” 沈洛不明白:“没下雨,撑伞干嘛?” “今日的太阳有些毒辣,我应该换个日子约姑娘来泛舟游湖的。”衡玉右手撑着一柄素净的油纸伞,为月霜遮去那扰人的烈日。 一叶小舟慢慢划离岸边,停在了湖心中央。 两个小厮正一块儿缩在小舟尾部,吭吭呲呲划着舟桨。 衡玉身穿蓝袍金冠,腰间束带亦是淡金色,贵气间夹着几分淡淡的锐利。月霜坐在她的对面,头上戴着杨柳花环,脸上未施粉黛,一身淡黄色绣花长裙,素手为衡玉斟酒,整个人显得温柔而多情。 “云公子起了兴致,月霜自然要作陪。而且晴天才更适合游湖。”月霜端起酒杯,递到衡玉唇边,衡玉就着她的手慢酌两口,然后垂眸把玩着折扇,“姑娘不施粉黛时显得憔悴了很多,姑娘似乎颇有烦心事。” 月霜说:“不施粉黛,是因为贪图轻松,也是因为知道云公子不会介意。” 衡玉轻笑道:“周围无外人,水底无刺客,月霜姑娘不如打开天窗与我说亮话吧。若有任何苦衷尽管直言,再晚上一两日,兴许连我也要保不住姑娘了。” 月霜再次将酒杯斟满,好像没听懂衡玉在说些什么:“公子的话,月霜不明白。” 衡玉直直往后一倒,两手枕在脑后,随手把摘来的荷叶扣在额头上。 下一刻,她手中一施巧劲,就将端坐着的月霜也拉了下来,在月霜发出惊呼时,衡玉空着的另一只手迅速垫在她的脑后,令她着地时免了一番苦头。衡玉把自己额头上那片荷叶摘掉,扣到月霜的脸上,帮她遮住灼眼的阳光后,与她并肩平躺着。 “云公子……”月霜惊魂未定,视线又被荷叶遮住,哪怕知道她与衡玉的身份差距悬殊,心底也不免生出了两分气性。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姑娘,只是想和姑娘聊些事情。偏偏姑娘又太紧张了,我就想着吓唬姑娘一下,消除姑娘的紧张。” 在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听觉会变得非常敏锐。 所以月霜能够听出身侧那人声音里的浅浅笑意。 这抹笑意奇迹般地抚平了她的紧张、她的气性,月霜轻轻闭上了眼,然后就听到了这湖里鱼儿戏水的声音、舟桨拨水的声音、天地间风吹过境的声音。这是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之后,少有的宁静时刻。 “要来玩一玩吗?”旁边,衡玉突然出声。 “玩什么?”月霜把荷叶往下挪了挪,露出那双漂亮的明眸,声音里多了几分好奇,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波无澜。 “打石子,没打过吧。”衡玉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袋石头,从中取出一颗,放在手里掂量掂量份量,用力往前方掷去。石子在湖面上跃动几下,方才沉入湖底。她示范了两遍,示意月霜也来试试。月霜起了兴致,连忙坐起来,没过一会儿就玩出了乐趣。 衡玉不再玩了,坐在旁边看着她玩。 在她玩得有些累了时,衡玉再次重复之前那句话:“周围无外人,水底无刺客,月霜姑娘若有任何苦衷尽管直言。” 月霜身体一僵,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抿着唇畔,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别的动静。 “月霜姑娘还是不够信我。我想想你不信我什么,是不信我能保住你?你身后的主子位高权重,如果是我父亲说这句话,你信,但我一个纨绔子弟说这句话,你没办法信,是吗。” 月霜眉梢微动。 在她神色变化间,衡玉微微一笑:“你倾慕你的主子,想必他风度翩翩,是位青年才俊。” 月霜收敛神情,别开了眼。 衡玉心底的几个疑点慢慢连成一条线,结合之前对月霜的调查,她说:“我知道了。” 月霜沉默片刻,问:“公子知道什么?” “我来说出我心底的猜想,月霜姑娘看看可有问题。首先,你的确是行唐关内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你的主子收养了或者救了。行唐关多年战乱,原因其实也很好猜。” “和你一块儿被救下的应该还有其他人,他把你们放在一起悉心栽培,但是因为你容貌最为出色,所以他重点栽培了你,在所有人里对你格外不同。有救命之恩铺垫在前,再加上这样日积月累的与众不同的对待,等你回过神时,你早已对他情根深种。这个手段太常见了,我敢肯定,是他引导了你,刻意勾引你让你对他情根深种。就在这时候,时机成熟了,于是他命令你进入红袖招,还要你成为红袖招的当家头牌。” 衡玉的声音不疾不徐,她身侧的月霜却轻轻攥住手绢。 “你不甘心,却别无他法,渐渐的,你认命了。你觉得自己在红袖招可以帮他做很多事情。但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发现了一些事情对吧,你知道了你会被派入红袖招的真相。” “真相从来不堪,你发现你的世界和认知再次被打破了,也许杀身之祸也向你逼来。在你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和沈洛、云成弦在红袖招争抢绢花这件事就成为了一个转机,所以你刻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月霜姑娘,我不问你其他,也不想逼你,但你且想清楚,你还有漫长的人生,你是大衍朝的子民,你生于行唐关,当知晓战火焚烧边境是何等人间炼狱!” 岸边,沈洛小少爷抻着脖子,眼巴巴盯着湖中央,似乎是想要找到云衡玉那条小舟的踪迹。 “你怎么这么淡定?”他问云成弦。 云成弦盘膝坐在地上:“不淡定又能如何?” 沈洛握着青锋剑,向云成弦翻白眼。 他不想和云成弦聊天,无聊张望着四周,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惜的是,洛湖湖畔只有一排排的垂杨,就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等等…… 就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沈洛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他的背脊微微紧绷:“……你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你告诉我,平日里,洛湖这么静谧吗?” 云成弦先是一愣,下一刻,他手臂汗毛束起:“……我以前没什么机会出宫,没到过几次洛湖。但是……” 沈洛抿紧薄唇:“你有没有带其他人来?”他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 就听云成弦道:“我是偷跑出皇宫的。” “皇家暗卫应该跟着……” 云成弦有些急躁地打断他的话:“没有。别抱希望。” 沈洛心下愕然,但这种时候尤不得他多想什么。他慢慢握紧青锋剑,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平时玩世不恭完全不同的肃杀:“你身份尊贵,又手无缚鸡之力,若真的有什么不对劲,就躲在我身后听我指使,可以做到吗。” 云成弦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匕首从他袖间滑落下来,被紧紧攥在手里。 “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 小舟上沉默很长时间,月霜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喑哑:“帝都人都说云公子是纨绔,但今日一番见闻,月霜才觉得自己是真正了解了云公子。” “我的确是纨绔。” 衡玉不否认这点。 她穿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了,每天都在游手好闲。要不是兵部布防图的事情直接摆到了她的面前,她又游手好闲得骨头都软了几分,衡玉也不会想着去插手此事。 月霜轻笑了一下:“云公子,你们到底在追查什么?为什么会事涉边境?” 听到月霜这句话,衡玉并不奇怪。月霜只是个棋子罢了,她能察觉到一些东西是因为她足够聪明和敏锐。 衡玉轻吸口气:“你只需知道,那样东西如果落入大周手里,行唐关必危。行唐关内百姓与大周有血海深仇,行唐关若被攻破,行唐关后几座城池都势必化为人间炼狱,这样的血债,月霜姑娘担得起吗。” 月霜微微拧眉,眉间有困惑。她凝视着衡玉,却像是在透过她问另一个人:“可是当年……” “可是当年,”衡玉接过了她的话,“你的主子就是在那里救下了你。你向佛祖祷告,佛祖救不了你,他救了你,所以你视他为信仰。但是如果你遇到的苦难,很有可能就是他造成的呢?月霜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霜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她常年习舞,身材苗条而瘦削,此刻肩膀轻轻颤抖,鹅黄色裙摆被风吹得飞扬,竟似风中浮萍,无根无源。 许久,她轻轻把目光转到湖面上:“云公子这句话,是在否定我的人生。”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将一个人视之为信仰的存在否定掉。 如果她所爱慕的人,就是造成她一生苦难的人,那她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又都算些什么? 衡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只停在浮萍上的蜻蜓:“我有办法找出你的主子。” 与行唐关有关,与兵部有关,与红袖招有关。幕后的人就算藏得再深,小动作太多了,也是要给我去死的。但是,调查需要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们要和大周密探争分夺秒,赶在对方拿到布防图之前将对方的小尾巴给彻底揪住!所以月霜这里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可以救你护你,让你的人生再次开始;但你抓不住这次机会,没有人有义务去救你护你。” 月霜睫毛轻颤:“……我的人生还有再次开始的机会吗?” 衡玉声音放缓下来,仿佛循循善诱:“你以前有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我以前啊……”月霜微笑,目光直视衡玉,“我爹是行唐关一小吏,我娘在街上开了一家糕点铺子。那时候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搬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闻着我娘做糕点的香味,盼望着我爹穿着那身吏服回家。我就想着等我娘老了,那时候我也把她的手艺学了个十足十,然后继续开着那家糕点铺子。” 但当她学会做人生第一道糕点的时候,残阳如血,城池沦陷,她的爹娘在她眼前死不瞑目。 月霜垂下眼:“云公子,月霜不敢奢望自己的人生再次开始。”但是她的人生被毁掉了,其他人的人生不应该随随便便被毁掉。她深吸了两口气,攥紧手中手绢,“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每次都是以公子相称。但后来我进了红袖招,成为当家头牌,接触到的人多了起来,我遇到了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那个人叫费明琅。据他所言,他有一表兄与他长得颇为相似。但再具体的,月霜担心会被公子发现异样,没有敢再详细调查。” 费明琅。 衡玉记下这个人名。 “那红袖招中,你觉得近日哪位姑娘的表现最为可疑?” 既然已经决定开口,那就没必要再隐瞒了。月霜满是疲倦地垂下眼:“春芙。她的舞蹈是我们四人中最出众的,但就在花魁选拔的前一日她因为练舞扭伤了脚,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只能被迫改了表演形式,降低了舞蹈的难度,还要表演她最不出色的琴技。” 至于她……则是收到了公子的命令,要全力夺得花魁之位。 种种事情凑在了一起,月霜便触及到了部分的真相。她不知道春芙是大周密探,但她知道公子护春芙之心。只要明白这一点,这对月霜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知道了。”衡玉缓缓从小舟上站起来。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小舟已经靠近了岸边。 衡玉刚想向月霜伸手,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余光便看到两个少年衣袍染血,在岸上用力挥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大喊。 他们喊的是…… “有刺客,别靠岸!” 在他们身后,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迅速向他们逼近,岸边躺着几具身穿黑衣的尸体。 衡玉认出那两人是沈洛和云成弦,眉梢一凝。 她敢带月霜来泛舟游湖,自然是早就做足了准备。 但现在居然有刺客出现,很显然,她备在暗处的人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就在他们喊完这句话时,一道亮光猛地在他们身后爆开。 “放信号弹!” 衡玉朝秋分喊了一句,迅速把她拿来防身用的弩|箭取出来。 弩|箭破空而来,射穿黑衣人的喉咙。沈洛听到黑衣人倒下的动静,因为失血过多而涣散的神智稍稍回笼。他狠狠咬牙,再次集中了注意力。 “湖里也不安全,快些把小舟划到岸上!”衡玉再次命令秋分和冬至。 他们现在距离岸上已经很近了,无论是秋分还是冬至,都没有什么武力值。如果衡玉把他们和月霜一块儿留在小舟上,只要大周的刺客潜进水底,他们三人连逃跑的方向都没有。 此时上岸与沈洛、云成弦汇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衡玉话音一落,秋分和冬至立即行动起来,月霜也连忙爬过去帮忙。而她自己就立于岸上,弃弩|箭换弓|箭射杀刺客。 此刻,已近岸边。 “跟上!”衡玉朝月霜他们喊了一声,握着弓箭直接跳下小舟,与沈洛、云成弦汇合,:“你们两个笨蛋,过来凑什么热闹。” 云成弦握着手里的匕首。 雪白的刀锋被刺客的心头血洗炼过,带出一种异样的杀戮美感。 沈洛神色凝重,他刚刚已经与黑衣人交了手,彼此的武艺不相上下,但沈洛要时刻护着云成弦,一个疏忽,肩膀就被砍伤了。此刻他肩膀潺潺流血,血腥味从他整个人的身上透出来,钻进衡玉的鼻子里。 他与衡玉并肩,还不忘回怼一句:“要不是我们这两个笨蛋在,你现在就要一个人独面对面的所有刺客了。” “废话少说!”云成弦怒道,“给我杀!就算我死在了这里,我也要这些大周刺客为我陪葬。” 衡玉扭头,对沈洛说:“借你青锋剑一用。” 沈洛毫不迟疑地把剑递给衡玉,他右手伤了,本就握不住剑了。 握着青锋剑,衡玉给云成弦丢下一句“护着他们”,径直向刺客而去。一身蓝袍金冠,少年满身贵气和娇气,却几乎没有刺客能突破她的防线向那些被她护在身后的人攻伐。 天边残阳如血,衡玉埋伏在周围的第二批人终于赶到,迅速清理那些刺客。 而她蓝袍染血,握着被砍出了豁口的青锋剑一步步走到沈洛和云成弦的身边。 “你的命可比那些刺客贵多了,以后别说什么陪葬的,他们哪里配为你陪葬。”衡玉这才对云成弦先前那句话给予回应。 然后她看着沈洛,一扬半废的青锋剑:“废了你的剑,等下次,我送你一把更好的。” 第125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6 原以为这是一场生死危机, 结果却沦为云衡玉一人的秀场。 云成弦听着她那句话,神色有些晦暗,紧绷的唇角轻轻颤了下:“谢了。” 脱离了生死危机, 沈洛也放松下来:“以往倒是小瞧了你, 救命之恩, 多谢了。” 还作势要给衡玉行礼。 衡玉先一步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必多礼, 你右臂有伤, 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说右臂上的伤还好,一提到伤口, 沈洛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右臂开始蔓延,疯狂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浑身有些脱力, 苍白着脸问衡玉和云成弦:“完了完了, 我怎么觉得身体发凉,会不会是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险了。” 衡玉白他一眼,上前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刚帮沈洛处理完伤口,下属来报:“殿下,除一名黑衣人逃脱外,其余黑衣人都已被击毙。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捉拿那位黑衣人。” “你们速速派人,送三皇子和沈公子去附近的医馆。”衡玉说道。 “殿下你……” “我无碍。”衡玉说。 她身上的血都是敌人的。 在沈洛和云成弦被送走后,月霜轻移脚步, 来到衡玉面前,用干净的帕子为衡玉擦拭手上的血迹。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秋雨说下就下。 淋淋淅淅的雨冲刷着地上的鲜血, 也带走了衡玉蓝袍上的血迹。 她接过小厮递来的油纸伞, 撑起来, 为月霜挡住风雨。 “月霜姑娘信我了吗?” 月霜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微微一愣, 茫然看向衡玉。 “我可以护着姑娘。” 月霜唇角骤然绽出笑意:“从我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云公子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信公子了。此次救命之恩,是信上加信。”她膝盖微弯,向衡玉盈盈行了一礼。 衡玉一笑,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墙上,杀意自眸中一闪而过。 沈洛缩在马车一角。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头有些晕晕乎乎。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多谢”。 沈洛猛地睁眼,看向云成弦。 云成弦被看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看我?” “没想到你会和我说谢谢。” 云成弦耸肩:“你手臂的伤是为了护我而伤的,我是纨绔,但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道一句谢有什么稀奇的。” 沈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快,他唇角又微微一弯,眉眼神采飞扬:“已经很久没人跟我道过谢了。我在边境的时候,大家只会说这沈家的大少爷又出来为非作歹了。果然,只有同为纨绔的人才能欣赏到小爷的优点。” 说着说着,他哈哈一笑,结果因为笑得太用力不小心牵扯到右臂的伤口,又疼得嗷嗷大叫。 云成弦无语。 沈洛哈了两口气,等伤口不是那么痛了,他才道:“你这人除了眼光好,还有一个优点。” 云成弦奇道:“什么优点?” “还挺讲义气的。” 虽然武功菜,但是已经很努力地没有拖后腿。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选择并肩作战。 云成弦眉梢微扬,心里已经乐了,但还是努力压下了笑意,冷着张脸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就你那三脚猫的武功,我要是一直躲在你的后面,怕是早就被砍死了。” “喂喂喂!你这家伙有没有搞错啊!小爷我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好吧!” “喔?你去和衡玉堂妹过几招?” 沈洛不得不为自己叫屈:“你知道什么啊,要是打架的话,我和她根本不相上下。她刚刚打那些黑衣人,用的都是杀人的招数。我还很好奇她一个亲王嫡女哪里学来的这些招数。” 那天他和云衡玉在红袖招过过招,单论武功,两人的确是不相上下。但是在和黑衣人对敌时,云衡玉不需要和黑衣人打架,她只需要针对黑衣人的致命处去杀人,所以她才会如此生猛。 “杀人的招数?”云成弦心中一动,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疑惑片刻,反而正色对沈洛说,“别说出去,免得给衡玉堂妹惹了麻烦。” 沈洛微扬下巴,不屑道:“你放心吧,小爷是那种口风不紧的人吗。” 云成弦怀疑地看了他两眼,心想:看着很像。 衡玉派人护送月霜回亲王府。 现在这种情况下,红袖招已经不安全了,而大周的刺客还没那个实力在亲王府里行刺。 安排好月霜,衡玉策马去了兵部,直接找上了礼亲王。 礼亲王已经知道她被刺杀的事情,瞧见她,上下打量几眼,确定她身上没有伤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衡玉重点说了月霜的事情,末了,她总结道:“洛湖那边的动静闹得很大,此时怕是已经打草惊蛇,现在事不宜迟,爹你赶紧派人封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再将红袖招封锁,最后再顺藤摸瓜,通过费明琅找出月霜的主子。” 这个思路可以说是把一切都囊括在内了。 礼亲王深深看了衡玉两眼,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女儿:“好,你放心,后面的事交给爹来做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了兵部,衡玉坐上马车,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这么累,此时安定下来,困意顿时上涌。快要昏睡过去时,衡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吩咐车夫:“送我去找沈洛和云成弦。” 医馆里满是沈洛的嚎叫声。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以为医馆是在谋财害命。 衡玉跳下马车,被那嚎叫声逼停。她朝守在门口的秋分招手,以眼神询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分刚刚跟着马车过来,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上药时有些疼,沈少爷娇气惯了。” 衡玉了然,打开折扇走进医馆,一绕过屏风,就看到云成弦依靠在门外,用两团棉花堵着耳朵,肩膀处已经做了包扎。 “咦。”瞧见她,云成弦有些诧异,“没回府吗?” “原本想回去的,但先来看看你们。”衡玉往里瞧了眼,说,“生龙活虎,看来没有任何大碍。” 她的声音没有压低,里面的沈洛听得一清二楚:“谁说小爷没大碍的!刀剑无眼,这万一有什么隐患怎么办?” 大夫正好包扎完,沈洛将袖子拉好,大步走到衡玉面前。除脸色微微泛白,看上去还没天生体弱的云成弦虚弱。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洛说,“我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 衡玉:“我往湖里撒了些饵,做了个局,他们愿者上钩。” 云成弦问:“你当时在附近埋伏了多少人手?” 衡玉:“我能调动的人不多,还分成了两批行动,所以第一批埋伏的只有八人。大周那边派来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三人。” 云成弦神色凝重下来:“只是杀一个花魁就动用了二十三人,看来大周潜伏在帝都里的密探和刺客,比想象中的要多上很多。” 双方交流了两句,衡玉命人去找了马车,分别将沈洛和云成弦送回去休息。 他们二人受了惊吓,又流了不少血,不适合再在外面待着。 衡玉朝两个小厮招手:“行了,那两个拖后腿的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上了马车,秋分和冬至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殷勤和谄媚,好好伺候着衡玉,嘴里还在不断冒着各种好话。 这个说:“殿下,你今天真的太帅了。” 另一个说:“我从未见过比殿下更英明神武的人。” 直把衡玉夸得不似凡人,倒似天兵天将下凡。 衡玉支着一条腿,在他们宛若说相声一般的背景乐中,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此刻的帝都才刚刚动起来。 兵部清扫,红袖招封查,借着月霜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 天色不过是一暗一明,帝都的青石板路上就浸了一层厚厚的鲜血。 等衡玉再看到礼亲王时,距离刺杀已经过去了足足五日。 礼亲王开门见山:“全部解决了,布防图也找回来了。” 衡玉好奇道:“挖出来的大周密探有多少?” 这件事有一半功劳都属于衡玉,礼亲王也没有瞒她:“不多,但通敌卖国的有两人,官职虽然不算很高,但位置很关键。” 衡玉点头,又问:“月霜的主子是谁?” “我们顺着费明琅这个人一路往下查,最后查到了他的表兄穆嘉祥。” 穆嘉祥,曾任兵部主事,后被调去御林军任御林军中将,如今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经勉强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想起月霜的请求,衡玉说:“我想见穆嘉祥。” 礼亲王问:“是你想见,还是那个叫月霜的花魁想见?” 衡玉笑而不语。 礼亲王也笑了,爽快答应下来。穆嘉祥现在就被关押在兵部牢房里,安排见一面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天下午,月霜坐着马车去了兵部牢房,见了穆嘉祥。她在牢房里待了半个时辰,走出牢房时,满脸都是泪水,画好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了个干净。 “月霜姑娘,你没事吧?”冬至奉衡玉的命陪着月霜过来,瞧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忧道。 “心结已了,无事了。” 虽然满脸泪水,月霜却朝冬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暮色自她身上渐渐褪下,生机缓缓升腾而起。 她越过冬至,看着远天斜阳,突然觉得云衡玉公子说得没有错:她还有漫长的人生,她还有再次开始的机会。而她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这么一想,月霜脸上的笑容更大,她朝冬至行了一礼,拎着裙摆爬上了马车。回到了亲王府,月霜快步走到衡玉面前,一把跪了下去:“殿下身边可缺什么人使唤?” 衡玉垂眸看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月霜两只手交叠,缓缓俯拜下去:“月霜这些年在红袖招积攒了不少体己钱,这笔钱足够月霜拿来赎身。然而天地之大,却难有月霜的容身之地。如若殿下不弃,月霜想在殿下身边谋一件差事。” 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她没办法再留在红袖招了。 但是她也没办法去一个小地方开一间糕点铺,因为她护不住自己。 在这个时代,美貌没有危险;空有美貌却没有能够护住它的权势,才是危险。 兜兜转转一圈,月霜发现自己最好的去处就是留在云衡玉殿下的身边。 衡玉轻笑:“起来吧。”她上前,将月霜扶起来,“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会救你护你,让你的人生再次开始。应许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 她早已想好要让月霜做些什么。 她的院子里正缺个伺候花草、侍奉笔墨的人。 月霜是自由身,不是亲王府的奴婢,可以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她的院子里,每个月也有月俸拿。 将安排告诉月霜后,月霜再次向衡玉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她垂下眼,明明心底无尽欢喜,眼泪却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月霜连忙别开脸,担心会让衡玉误会她是不满这个安排。 然而,这位给予她新生的殿下却理解了她的心境,还递了一块手帕到她的面前:“擦擦吧,以后就莫要哭了。” 月霜接过帕子,深吸了两口气,告辞离开。她要赶紧去红袖招为自己赎身成为自由身,迎接新的人生。 衡玉命冬至送她去,她自己伸了个懒腰,吩咐秋分:“你去开库房,把库房里珍藏的那些宝剑都找出来。”她可还欠沈洛一柄剑。 第126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7 番外-论坛(下): 奚衡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按照百度百科来说, 她是世界著名科学家、建筑学家、核物理学家,华国计算机奠基人。参与过设计抗美援朝英雄纪念碑、北平城改建方案,曾任华国经济部副部长,华国后勤部副部长, 华国外交部副部长, 华国国防部副部长。 上面的一系列内容,就是世人对她的大致印象。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纪录片一开始, 是奚衡玉坐在书房里, 正在帮她的爱人席清先生整理上课需要用的资料。这段影像是在1991年拍摄的,恰好是在奚衡玉院士病逝前两年。 听到导演的提问, 奚衡玉停下手中的动作, 抬眸看着镜头微微一笑:“一个经历不普通的普通人, 有血有肉。” 镜头一转,是她坐在钢琴前弹奏世界名曲《月光》。 钢琴曲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熟悉音乐的人都能知道, 这绝对已经有了殿堂级钢琴大家的火候。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钢琴家就是奚。再简单的曲子到了她手底下都会有一种别致的魅力,我很难不怀疑她在钢琴上施加了魔法。”这句话,是国移民局局长夫人萨曼莎亲口说的。她格外推崇奚衡玉的钢琴曲。 从这里开始, 纪录片迅速从1991年倒退, 最后,停在了1950年。因为正是在这一年的5月,那艘威尔逊总统号邮轮一口气为华国送回来了八位两弹一星元勋, 奚衡玉院士也在其中。而她的传奇一生,也自此缓缓拉开了序幕。 她利用证券交易所疯狂为国家赚取外汇, 她改进自行车技术, 写了《农业技术意见书》, 提出数种先进的种植技术改良农业, 还创造性地提出了‘沼气池’的概念,农学院的老教授几次向她抛出橄榄枝,想邀请她加入农学院。 她会医术,她能设计服装,她对华国的经济发展和外交发展有着超前而卓越的目光。她为了北平城的改建多方奔走,如今这座极富特色的北平城,就是起源于她的构想。 华国第一任经济部部长谢铢曾经说:“她对经济拥有着非常敏锐的触觉,她像是看破了历史的迷障,能够清楚评估一项经济政策的优劣。” 华国第一任外交部部长任书双也道:“她性情谦和,不卑不亢,却也寸土必争,是谈判桌上的胜负手。她是一名优秀而伟大的外交家。” 除此之外,她的学生傅悦院士、她的师兄陆帆、她的许多朋友,甚至是其他国家的领袖都对她格外推崇。 国移民局局长杰克毫不避讳地说:“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奚去研究核武器,而没有继续走政治这条路。她若从政,将会是国最棘手的敌人。” “她是一位从性格到人品来说,都无可挑剔的英雄。哪怕是外貌,也无可挑剔。” 也许是为了证明杰克的这句话,纪录片里还放出了奚衡玉年轻时候的照片—— 彼时风华正茂的她侧着半边身子面对镜头,风将她散落的头发吹得翻飞,她抬手挽发,唇角微弯,眉目温柔。 即使照片是黑白的,还有几分模糊,但隔着屏幕,那清冷而温柔的气质依旧没有褪色,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魅力。 显然,杰克那句“外貌无可挑剔”是绝对没有半点儿夸张的。 华国第一任领袖在送给她的题词中如此评价她:“一流的科学家革新技术、开拓进取,顶尖的科学家却能改变历史进程。她研发过国之重器,她自己也是国之重器。” 能被誉为‘国之重器’的,都是原子弹、氢弹这些级别的战略武器。然而,华国领袖却用‘国之重器’来形容奚衡玉,可见她对华夏民族的影响之深远。 纪录片一点点走到了尾声,奚衡玉的一生也来到了终点。 1993年8月,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奚衡玉躺在病床上,安静接受着医生的治疗,突然出声问一直站在旁边的席清:“这回要是再去看老师,就要往他的墓前放三十支橄榄枝了。这么多橄榄枝放在一起,应该已经够一大捧了吧。”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力的虚弱。 席清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肯定够了。” 衡玉被他逗笑,问道:“你说,当年郭先生躺在病床上时,他在想些什么?” 席清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般平静:“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席清微微一笑:“你在想什么?” 衡玉抿唇轻笑,语气轻松:“我要用什么话当我的墓志铭,才能比郭先生的还要浪漫?” 席清垂下眼与她一起思考,突然,他抬手摸了摸衡玉的头,凑到她的耳畔,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1993年9月2日11:12分,共和国失去了这位国之重器。 而她的纪念碑上刻有这样一句话。 【我奔赴无垠世界】 “她离开了她热爱的人间,奔赴了无垠的世界。”在奚衡玉院士的追悼会上,席清轻轻放了一束玫瑰。 《奚衡玉》这部纪录片是国家主推的纪录片,再加上奚衡玉这个人的事迹像谜一样,又正赶上奚衡玉被授予共和国勋章的时候,这部纪录片占尽天时地利,要是不爆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微博率先沦陷。 随后,多个社交平台也迅速沦陷。 军事强国论坛里,再次掀起一股发帖热。只不过这一回帖子全部都和奚衡玉有关。 其中一个帖子名为奚衡玉杀我 主楼非常直接:大家看《奚衡玉》这部纪录片了吗!快快快,我跪下来求求大家了,你们一定要看,赶紧去给这部纪录片增加点击和评论数,要是错过了它就绝对是你们的一大损失。 刚开始这部纪录片出来的时候我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但正巧我爸在电视上追着,我就跟着看了几分钟,然后,我现在只恨央视偷懒,这么好的纪录片你居然只拍了六集???我女神这一生居然只配拍六集???你就不能翻个十倍的长度吗!!! 1l:呜呜呜呜别说了,我现在已经抓着我爸妈开始二刷了,垃圾桶里全部是我抹眼泪的纸团。我好难过自己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她。 2l:万里疆土,山河悠悠,她把一生的热情和稳重都送给了国家。 就因为祖国需要,所以她可以放弃国的高薪生活,毅然决然回国,也可以放弃建筑学,从头开始学习核物理。但是,她明明已经成为华国核物理领域的领头人,却仍然像青年时那样,因为一句“祖国需要”,抛弃了核物理,为华国研制计算机。 她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以国为先,舍弃小家,淡泊名利的无双国士。 3l:我奔赴无垠世界。 我觉得她的这一生,就如她的墓志铭一般,盛大绚丽也极致浪漫。 以前我很羡慕她和席清院士的神仙爱情、她和郭弘义院士的神仙师徒情,但看了这部纪录片,透过纪录片里短短的时长窥探她漫长而传奇的一生,我觉得她完全配得上这些感情,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推崇与敬仰。 可能就像在纪录片上说的一样,她在个人情感上没有办法兼顾,更又没办法平衡,于是只能舍弃了一边,一心一意为了国家。但是这样的取舍,谁舍得去责怪她呢?她是为了我们,才会抛下她挚爱的家人啊。要不然她这样看重情谊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绝情’的选择。 只要稍微换位思考,联想一下她内心的煎熬,我就觉得刚刚止住的泪意再次翻涌起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4l:我突然很庆幸自己看到了这部纪录片,也很庆幸这个世界有她这样的先烈来过。在我们的民族已经到了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正是因为有着像奚衡玉这样的英雄在,我们的民族才能绵延至今,而且再次屹立于世界之巅。 她是那黑暗的时代里,明亮的火炬。 她是一本正经的史书中,能让我们窥见的一方浪漫。 5l: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奚衡玉这个人,但看完纪录片,我觉得我以前对她的了解太过片面了。原来她还会弹钢琴,还会作诗念给席清听,还会俏皮地喊席清为“这位先生”,原来她一点儿也不会下厨……这个纪录片让我触碰到了一位有血有肉的伟人。 6l:可惜美人迟暮,可惜英雄白头。她既是美人也是英雄,因此我心里的这份可惜就更重了几分。 呜呜呜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一点,就是我们国家的顶尖科学家们在年轻的时候都长得很出色。除了奚衡玉院士外,席清院士、郭弘义院士等人年轻时,也都是风度翩翩、清隽疏朗。 7l:楼上,我觉得其实是因为他们的气质。 本身骨相长得端正,再加上常年饱读诗书的气质,两相结合下,他们的容貌自然就显得出众了。 8l:唉,好多大佬后面都秃了,物理果然令人头秃。 9l:hhhhhh楼上你简直是魔鬼。 …… 16l:其实看纪录片的时候我有些地方没看明白,不知道论坛里有没有人比较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如果有的话,我想请大家给我解一下惑。 第一集提到奚衡玉利用证券交易所疯狂为国家赚取外汇,但是没说她到底赚了多少。她是不是赚了非常多钱,不然怎么会一回国就被任命为经济部副部长? 17l:我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就是五六十年代华国经济,你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我们国家当时刚刚建国,说一穷二白绝对没有半点儿夸张,国库里面的美金外汇总额只有三十万。而奚衡玉多次利用做空等手段,在短时间内直接赚取了超过两百万美金,是我们国家外汇总额的近十倍。凭着这样的手段和成绩回国,她还没进北平,经济部部长和后勤部部长就直接把人盯上了。 两边都想要她,因为他们都缺优秀的人才。而奚衡玉没有丝毫迟疑,选择同时加入两个部门。 在当时看,她这个选择有点儿像是两手抓着都不舍得放,但我们后世人都知道她是多么淡泊名利,所以,她选择同时加入两个部门不是因为她喜欢权势,就是单纯的想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什么。 而且在忙碌期间,她还从来没落下过核物理方面知识的学习,郭弘义先生就是被她的刻苦钻研打动,在教导她的时候几乎是倾囊相授。 18l:!!!!!! 对啊,被17楼这么一盘点,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核物理是在忙碌之中抽空学的。然后她学着学着,就学成了两弹一星元勋……而我的生活只有学习这件事,但是依旧不妨碍我学得一塌糊涂……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我在这一刻清楚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19l:我也顺便补充一下我曾经听我导师提过的一件事。 我导师师从席清院士,所以这件事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就是在他们回国不久,几个长辈想要撮合席清和奚衡玉,面对长辈们的撮合,奚衡玉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得忙上三百七十天,哪里有什么时间去考虑人生大事。 虽然这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是也能从中感受到奚衡玉院士那个时候到底有多忙了。 20l:要不是这样疯狂压榨自己的时间,哪怕她再聪明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多成就啊。说起来,要不是他们这些老一辈科学家忙活了一辈子,我们现在怎么可能一个西瓜一台手机一个下午?是他们给了我们游手好闲的机会。 21l:我记得我看过傅悦院士的一段采访,她说了自己走上战略科学家这条路的原因。 她在读小学时,她的语文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篇作文,叫《十年后的我》,当时她就在纠结自己是要遵从自己的喜好来,还是为了祖国而奋斗。 在她纠结的时候,奚衡玉院士和席清院士过来找她,并且说出了那段影响她一生的话。 “再过十年,我们这批人就已经奋斗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我们奋斗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人可以学习画画,学习唱歌,学习跳舞,学习你们喜欢的任何东西。这些也许不能救国,但没有关系,你会活得很开心。” “如果我们的奋斗还不能让你们过上你们想要的日子,那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我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你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帮助华国国防腾飞。” 他们这些伟大的人,真的是很温柔。 …… 50l:刚刚去查了些资料,然后我震惊发现,罗布泊试爆基地和金银滩试验基地这两个地方的选址,居然都是在奚衡玉院士的指导下选出来的。 这个选址,应该不是只要会核物理就能选出来吧,还要有足够的战略目光和地理知识做依托吧? 51l:是的,请不要低估了‘国之重器’这个评价的份量。 那位领袖称呼奚衡玉院士为‘国之重器’,绝对没有半分的偏颇,奚衡玉院士可以说是我们华国最出色的战略科学家。 你们注意到一件事吗,这部纪录片重点提了奚衡玉院士刚回国的十年时间里取得的成就,第十年到第二十年的就变得简单起来,从第二十年后开始就更是离谱了,直接一笔带过。 奚衡玉院士还有非常多的研究成果都没有得到解密,但是解密出来的这一小部分事情,就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说到这里,我还注意到在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23位科学家中,奚衡玉院士的名字是最后解密的。我总觉得这个顺序不是巧合,而是国家方面有意为之。 说起来,我们国家的计算机水平现在虽然已经是世界最先进行列,但是奚衡玉院士后续转去做了五年的理论研究,难道真的没做出什么可怕的成绩吗?我觉得很可能是做出来的,但是因为现在的技术不足,所以没办法去践行她的这些理论研究。看来我们国家未来几十年的计算机发展都不用愁了。 52l:喂喂喂,楼上那位发言的时候请千万注意尺度啊!千万别一个不小心把我们这栋楼给封了!你这些话真的看得我既刺激又心惊胆颤,总感觉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53l:说到那位领袖,我听说他和奚衡玉院士的关系很好?51哥你还在吗,你是专业人士,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啊,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科普一下? 54l:我还在的。事实上,当时华国的很多领导和衡玉的关系都很不错。当然了,那位领袖既把奚衡玉院士当作自己的子侄辈,也把她当作自己的忘年知己来看待。听说领袖有什么烦心事,都会找她来聊几句,而且她能够自由出入领袖的书房。如果不是奚衡玉院士进了核九院,她其实是最被看好的接班人。 55l:话题走向越来越危险了…… 这样吧,我再另外起一个话题,我想来八卦一下奚衡玉院士的感情生活。 听说奚衡玉院士在国留学时有一个已经走到谈婚论嫁地步的男朋友,结果她那个男朋友不仅在外面沾花惹草,在国家号召大家回国参与国家建设时,他不回国就算了,居然还在旁边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气得奚衡玉院士当场就和他脱离了恋爱关系。 56l:卧槽?不是吧,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他是眼睛瞎了吗,就奚衡玉院士年轻时那个长相,他还要在外面沾花惹草? 自己不回国参与国家建设就算了,居然还嘲讽别人,奚衡玉院士对国家爱得也太深沉了,居然当场就和渣男脱离了关系。 不过我想小声哔哔一下,奚衡玉院士年轻时候的眼光稍微有点点不好。 57l:还是席清先生好。 不过大家不用生气,渣男后面过得非常落魄。 58l:席先生和奚先生的爱情,比偶像剧拍的还要浪漫。每次看他们的发言,我都觉得我是在看国家级别的狗粮。 59l: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吗,国家带头发狗粮杀狗,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60l:最近有一部以席清先生和奚衡玉先生为原型改编而成的电视剧要上映了。 原本我不太看好这部电视剧,但是这部电视剧是由央视承办的,《奚衡玉》又拍得这么好,我觉得这部电视剧还是很值得去期待的。 61l:哇,那我也要期待期待,希望央视能保持住水准,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 70l:糟糕,越看这部纪录片,越觉得奚衡玉是个穿越者。 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71l:楼上,没错,你发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危险到从1990年奚衡玉的名字得到解密起,这个猜想就一直存在。 72l:噗,71哥你这句话说得也太促狭了。 其实我觉得穿越者也做不到她这样,你我要是穿回那个年代,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73l:可能她绑定了什么学习强国系统? 74l:话题更危险了,大家小心被封贴啊!!! 再顶着锅盖说一句,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75l:按照最近的小说流行,我觉得她可能是快穿者在快穿了一百个世界后回到自己的原世界(喂) …… 100l:如果她留在国,她怕是早已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荣华富贵尽享,不用受任何生活的苦。 但是她选择回国,她放弃了儿孙满堂,放弃了荣华富贵,吃了一辈子的苦,后半生几乎与病痛形影不离。 正是苦难造就了她。 101l:其实我觉得,她不回国也没事吧,反正在哪里研究不是研究,一定要回国来做研究? 102l:101楼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要不是奚衡玉先生回了国,你能有现在在这里当键盘侠的好日子过? 103l:她要是留在国做研究,她依旧会成为世界著名科学家、核物理学家。 但也仅此而已。 伟人之所以能成为伟人,恰恰是因为他们逆着常理,放弃享受,朝着为人民谋求福祉的路不断前进。 …… 500l:她是华夏民族脊梁中的重要一部分,是华夏历史上永远也绕不开的一座丰碑。 1000l:她为国家为人民活了一辈子。 现在,这位浪漫的黑夜点灯人要为自己而活,要奔向自由,奔赴无垠宇宙了。 (与国诉情衷/大白牙牙牙 20210403) 第127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8 他是病了, 还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不能来? 衡玉心底存了淡淡的疑惑,在记忆里细细回想一番,只可惜原身性子无拘无束, 自幼就不喜欢规矩大过天的皇宫, 哪怕得太后的疼爱,也不时常出入皇宫。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没办法了解宫里的一些隐情。 衡玉转眸, 想要去询问礼亲王, 但见礼亲王和二皇子正在轻声交谈, 她暂且将疑惑压了下去。在移开视线时,衡玉注意到太子一直打量着礼亲王和二皇子, 酒杯在指尖轻轻转动着, 神色晦暗不明。 说起来, 衡玉突然注意到一点,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三位皇子的年岁都相当。年纪最大的太子如今也只是刚刚上朝接触政务。 这个念头自她心底一掠而过, 衡玉垂了眸,继续剥松子,还拿剥好的半碟松子仁去逗弟弟云成锦和妹妹云衡茹,逗弄成功后又不给他们吃,还不允许宫女为他们二人剥。 “长姐!”云衡茹年纪最小,泪眼汪汪盯着衡玉,以眼神控诉她。 “长姐, 你不可如此行事。”云成锦明明才九岁,却板着脸, 字正腔圆说着话。 礼亲王妃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只是笑了下, 就将头别开, 去和怀了孕的太子妃聊天,说着些怀孕的注意事项。 衡玉支着下颚,对云成锦说:“小小年纪,这么老气横秋干嘛,给我扮个鬼脸,我不仅给你松子仁吃,下回还给你带糖葫芦和糖画。”见云成锦不为所动,衡玉哈哈一笑,又添了一个条件,“我还带你们去捞湖里的鱼。爹不是最喜欢那条浅黄色的锦鲤吗,我捞上来让厨房煮给你们吃。” 云成锦沉默很久,一脸无奈和深沉:“长姐,你好幼稚,怪不得爹总是让我多让让你。” 衡玉:“???” 系统:【弟弟绝杀!!!弟弟赛高!!!】 就在这时,云成锦突然朝衡玉扮了个鬼脸,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小声说:“那就这么说好了。要是爹爹生了气揍我和妹妹,长姐你要好好保护我们。” 衡玉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那就这么说好了。” 每年的中秋宴会都是差不多的流程,等到康元帝、太后这两尊大佛离席后,席间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不少官员家眷在席间来回走动。 衡玉用帕子擦拭手掌,把那半碟松子仁推到弟弟妹妹桌案前,捏着扇子底端起身,打算离席去透透风。 礼亲王妃余光瞥见她的身影,特意提醒道:“前淞湖那里有莲灯,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衡玉不知礼亲王妃为何特意提了这个地点,等出了宴席,她在院子口站立几息,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干脆就朝着前淞湖走了过去。 前淞湖距离举办宴席的地方有些远。 此时此刻,湖里布满了半池花灯。 花灯呈莲花状,红烛藏于莲花花蕊处,艳红的烛光照亮这片黯淡的角落。 既诡异,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瑰丽。 沈洛正和同僚一块儿站在湖边值班,他穿着御林军特制的劲装,挺拔立着,按剑在侧。就在他百无聊赖之际,有一穿着浅紫色长裙的贵女朝着前淞湖走来。 她身后跟着宫女,偏偏要自己掌灯,步伐不疾不徐。 待她走得近了,熟悉的五官映入沈洛的眼底,他先是一愣,随后惊道:“云衡玉?” 衡玉总算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礼亲王妃从不掺和她的事情,应该是她爹授意此事的。 衡玉神色平静:“原来你在这里值班。” 沈洛以往只见过云衡玉穿着男装、吊儿郎当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装。但边境的很多村子里,青壮年几乎都死绝了,妇女几乎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她们不仅能赚钱养家糊口,若是上了马,还能控马扣弦杀敌。他在边境长大,早已习惯了一切,因此只是在第一眼时有些许诧异和别扭,但很快,他就将这些别扭压了下去。 沈洛和一块儿值班的同僚说了两句,小跑到衡玉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唇角轻轻一弯:“你是过来放花灯的?” 衡玉点头:“随便走走透个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湖畔西北角那里有不少花灯,你若要燃放,自己过去就好。”沈洛抬手指着西北角,哪怕已经忙活了一整日,他依旧有充沛的精力,“对了,云三呢,他没有跟你一块儿过来吗?” 衡玉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席间并未见到他。” 沈洛诧异:“他没出席?难道是病了?” 瞧着沈洛还没换防,衡玉让他先回去值班,她走到前淞湖西北角领了盏花灯,亲自点燃花灯后,慢慢走到湖畔边缘,将花灯放到水面,用力往前一推,看着它被水波送去远方。 直到这盏花灯彻底融入那半池花灯里,衡玉展着折扇起身,走去找沈洛。 沈洛已经完成了值班,也换好了防,正站在原地等她。瞧见她走过来,沈洛说:“我刚刚找人打听了下,他们说在溪锦宫附近能找到云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溪锦宫?衡玉眉心微拧。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沈洛问。 衡玉没回话,只是说:“我们带些酒过去吧,今日是中秋节,再顺便带几盏好看的花灯和糕点。” 说完,她将手里那盏灯笼递给沈洛,示意沈洛为她掌灯,她自己将双手拢在袖间,沿着宫道往前走去。 沈洛无法无天惯了,生平第一次被人使唤着掌灯,他低头瞅了瞅灯笼,又看看已经走远的衡玉,掌着灯小跑到她身侧:“姑奶奶,你等等我。走吧走吧,谁叫小爷还欠着你一条命。” 溪锦宫的名字很美,却是不折不扣的冷宫。它其实修建得极好,院中更是有假山流水,但如今宫殿各个角落杂草丛生,都布满了蜘蛛网,假山满是尘土,流水早已干涸。 云成弦披着外袍,盘腿坐在假山下。 他什么都没带,连盏灯笼都没拿来,就安静坐在那里,看着高悬天际的那轮圆月。 哪怕隔着极远的距离,云成弦依旧能隐隐听见从宫宴那里传来的丝竹靡靡之音。这种声音让他觉得讽刺,觉得无力。于是他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假山上,沉沉闭上了眼睛。 “怎么办?” “你站在那里。” “什么!你要小爷用身体给你当梯|子!” “废话少说,蹲下!”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从宫墙外传进来,因为那两道声音太过熟悉,云成弦疑心自己是太过苦闷所以幻听了,不然那两个本应该在宫宴里玩闹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荒凉的冷宫附近?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衡玉突然从墙头现身。 她没注意到云成弦,扭头朝墙外伸手。 沈洛脚踏着墙壁,从衡玉身上借了几分力,成功翻上了宫墙,一条腿屈着,一条腿懒洋洋垂下。 “你们……”云成弦起身。 “弦堂兄,你果然躲在这里。”衡玉将放在香囊里的几颗核桃取出来,一一抛给云成弦。她准头极高,云成弦轻松一接,就接住了所有的核桃,然后,他听到她说,“上来喝酒吗?” 最后,三人翻上了溪锦宫的屋顶。 酒坛被掀开,糕点被解开,三盏兔子宫灯散落在身侧。沈洛提起酒坛,将三个酒杯一一满上。也不知道他刚刚是从哪里顺来的酒杯,每个酒杯都有拳头那么大。 “干喝酒也太无趣了,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沈洛提议。 哪怕云成弦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也被他这句话弄得侧目:“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会主动要求行酒令。” 衡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让沈洛再给她满上:“没意思,我们纨绔子弟,干嘛要做那些读书人喜欢的那一套。” 沈洛扬眉:“我看你是不学无术,行不出酒令,所以才这么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本乃状元之才。” 这句话一出,沈洛和云成弦都不由笑出声来。 衡玉睨了他们一眼,不满道:“你们这些人啊,都只看表面,没有能透过表象看穿我学富五车的本质。” 云成弦摇摇头,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再不抓紧时间喝,等宫宴散了,你们就要出宫了。” 不知是谁先往后一躺,很快,其他两人也往后一卧,仰头看着那轮秋月。 这轮皎皎明月洒下遍地清辉,哪怕人世几经变迁,它依旧亘古如初。 衡玉他们提了五坛酒来,有三坛都进了云成弦的肚子里。喝着喝着,他就有些醉了。他将手臂横在脸上,宽大的袖袍遮住他那张俊秀中透着青涩的脸,只有沉闷的声音从袖子里透出来。 “中秋是我母妃的忌日。” “她病逝那日宫中灯火长明,有宫人向我父皇禀告此事,他说了句:晦气。” “从那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参加过中秋宫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终于缄默无声。等衡玉去推他时,他已经累极睡了过去,月光照见他的满脸泪痕。 第128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9 夜渐深了。 继云成弦后, 沈洛抱着个空酒坛也睡了过去。 衡玉抱膝在屋顶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趣。 院子里栽种有一棵高大的树, 衡玉往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拔了树梢上的叶片,将叶片抵在唇边,吹出不知名的曲调。 曲调悠然,随着微风一块儿送进云成弦的耳里,他那紧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酣然入梦。 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 衡玉弃掉叶片,将沈洛和云成弦摇醒,说:“宫宴快结束了, 我和沈洛还要出宫。夜间寒凉,弦堂兄你也快些回寝宫休息吧。” 沈洛懒洋洋睁开半只右眼看她:“这不像你, 我们刚认识时, 你可是直接把我踹醒的, 现在居然这么温柔。” 衡玉当即用了五成的力踹过去。 沈洛早有准备, 被她踹中也不恼, 大大咧咧道:“没事,衡玉,你以后直接踹醒我。我脾气好,年纪又比你和云三大, 作为你们二人的大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和你们生气的。”他和二皇子同龄, 自然是比云成弦和云衡玉大的。 “你是谁的大哥啊。”云成弦又好气又好笑。 这沈洛, 也太过肆无忌惮了些, 敢和他一个皇子排序。 要知道他名义上的大哥可是太子。 衡玉:“现在的你想做我的兄长还差得远。” 沈洛右手握凯旋剑, 左手在屋顶一撑,身手矫捷攀爬落地。他站在地上,朝衡玉和云成弦伸手:“来吧,你们也爬下来,我这个做大哥的,不会让你们摔着的。” 云成弦紧绷着唇,在衡玉和沈洛的帮助下,安全下地。 到衡玉时,她攀爬落地的动作比沈洛还要矫健几分。 沈洛气恼:“你就不能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吗?” 衡玉微笑:“我今天要教你一个道理,机会应该由自己来创造,而不是要别人来给。知道了吗。” 沈洛更气了:“行吧姑奶奶,我知道了。” 云成弦站在旁边听着他们斗嘴,原本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里面夹杂着淡淡的无奈。 三人进溪锦宫时是翻|墙进来的,出去时为了避免麻烦,也是翻|墙出去的。 沈洛提着空酒坛去毁尸灭迹,中途感慨道:“在皇宫里翻|墙、在皇宫屋顶饮酒赏月,这种经历真是新奇。” 云成弦与他们不同路,处理完空酒坛后,他抖了抖身上那皱巴巴的玄色常服,对衡玉和沈洛说:“我回寝宫了。” 衡玉与他告别,想了想,温声道:“中秋快乐。” 云成弦微微一愣。自母妃去世后,中秋于他就不是个团圆日,反而充满了悲伤,“中秋快乐”这四个字更是没有人对他说过了。 但是……突然有人和他说一声“中秋快乐”,好像也还不错。母妃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他是时候从悲伤里走出来了。 想到这,云成弦抬眼望着衡玉和沈洛,唇角微微上扬。他生了双勾人的凤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挑,眉眼染上了几分锐利,几分肆意:“中秋快乐。” 中秋宫宴后,秋闱将近。 帝都里多了很多进京赶考的士子,他们聚集在衡玉常去的酒楼里高谈阔论,衡玉去听了一两次,就懒得再出门,天天待在家里钓鱼。 秋闱过后,皇家秋猎来临。 康元帝已经有整整三年时间没举办过皇家秋猎,这回难得起了兴致,衡玉接到消息,命人为自己置办骑装。 她素来喜好华服,哪怕是骑装,所用的料子也是亲王府里特供的。在筹备这些东西时,沈洛和云成弦各自都托人给她送来了东西,沈洛送的是一把长弓,云成弦送的是一条长鞭。这两样东西不仅具有装饰价值,还都很实用,衡玉就笑着谢纳了。 十月十六,肃杀秋气摧败万物,秋猎在即。 皇家车队和各宗亲大臣的车队浩浩荡荡,一路西行,赶往位于帝都西郊的皇家猎场。 衡玉穿着一身湖蓝色骑装,长发全部束起,腰缠长鞭手握长弓,驾着汗血宝马跟在礼亲王妃的马车旁。 弟弟云成锦看得眼馋,掀开窗帘,手扒在窗扉上:“长姐,你能带我骑马吗?” “长姐长姐,我也想!”妹妹云衡茹跟着喊道。 “好啊。”衡玉示意他们走出马车,她策着马轻轻松松将云衡茹翻抱到马背上。 刚想抱起云成锦,身后云成弦打马靠近:“你带着衡茹,我带成锦吧。” 将两个小孩子抱上马,衡玉和云成弦放慢骑行速度,并肩驱着马,随意聊起天来。 云成弦问衡玉这些天都在家里做什么。 “带着这两个小孩钓鱼。” “钓鱼?” “对,我爹那一池的锦鲤被养得很肥了。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种的锦鲤,拿来炖鱼汤,滋味居然还颇为不错。”说着说着,衡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追忆神色,似乎是想起了那碗鱼汤的滋味。 云成弦:“……” 他琢磨了下:“我还没钓过鱼。沈洛自幼在西北长大,应该也没怎么钓过鱼。” 听出了云成弦话中的暗示,衡玉与他一拍即合:“没问题,等狩猎结束,挑个沈洛休沐的日子,你们上我院子吃全鱼宴。” 远处正在和康元帝聊天的礼亲王,突然用力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后背微凉。 西郊皇家猎场早已清过场,衡玉他们抵达猎场后,很快就被安排好了住处。 夜色渐渐黯淡下来,今夜漫天星辉,沈洛结束了值班,向周围的人问了路,急匆匆跑去礼亲王所在的营帐。他到那的时候,衡玉和云成弦已经把火堆烧了起来,云成弦正在烤兔子,身侧还摆着几坛没有拆封过的酒坛。 远远瞧见沈洛,衡玉朝他一招手:“就等你了。” 沈洛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 他用力吸了好几口弥漫在空气中的烤肉香味:“我就知道过来这里能找到你们两。兔子快烤好了吗。”他还没用晚膳,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衡玉帮他把酒满上:“快好了。” 沈洛的确渴了,接过碗大口喝起酒来:“这几只兔子是云三猎的?” “你高估我,小瞧衡玉了。这几只兔子都是她随手猎的,每一只都是一箭毙命。”这时,一直专心烤兔子的云成弦插话。 兔子已经烤好,他切了兔子腿,将它们分别递到衡玉和沈洛的碗里。 “可以吃了。” 三人吃着兔子肉,聊起明天的秋猎。 云成弦说:“今晚父皇发话,秋猎第一能得到他赏赐的彩头,你们要不要试试?” 沈洛直白道:“我没什么兴趣。” 衡玉仰头,拎起酒坛饮了口酒:“我也没什么胜负欲。” 云成弦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但并没有开口。 “你想要拿第一?若你想要,我们可以助你。”衡玉注意到他的异样,试探问道。 按照云成弦那谨慎的性子,在听到衡玉这句话时他应该是直接出声敷衍过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迟疑片刻后,第一次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轻轻启唇:“对,我想拿。我武功虽然学得不好,但箭术还不错,如果能拿到第一,应该能向我父皇证明一番我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 说到这里,云成弦又顿了顿。 他转眸,对上衡玉和沈洛的视线,将藏得更深的一个念头也说了出来。 “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其实也没关系。但我……我不想太子拿到。” 太子也许算是不错的储君,但绝不是能兄友弟恭的兄长。 “行啊。”衡玉随口应下。 沈洛也道:“没问题。” 他们回答得过于干脆,反倒是云成弦迟疑了:“你们不问为什么?” 衡玉平静道:“一个秋猎第一,想争就争了,不想其他人拿到就不想了,何必问为什么。” 云成弦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高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做有可能会得罪太子?” “作为一名纨绔,还需要瞻前与顾后?”沈洛不屑道。 云成弦不由微笑起来。 说得也是,现在太子也还只是太子,他们也还只是少年纨绔,要是在这个年纪就盘算着为了未来着想不能得罪太子,那也未免过于瞻前顾后。 别人避之不及的麻烦,他们并不在乎。 就在这时,沈洛轻咳两声,续道:“更何况你是我兄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第一次开口想让我们做些什么。我们若是拒绝了,你以后怕是更不会和我们开口了。” 云成弦垂眼,勾唇轻笑了下,将三个酒杯一一满上:“饮酒,今夜不醉不归。” 翌日,秋高气爽。 在康元帝骑着马、被御林军护着进入树林狩猎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入树林,在划分好的不同区域狩猎。 云成弦的狩猎区域是固定的,他一大清早就和衡玉、沈洛完成了汇合,三人带着充足的箭矢和一队随从进入树林。 衡玉不急着策马,握着马缰环视四周,观察着周围草木的生长趋势和野生动物留下的活动痕迹。 三人昨天夜里已经沟通过了,今天的行动路线全部交由衡玉来规划。她仔细打量了片刻,指着某个方向:“我们往那里走。” “行!”沈洛率先策马。 “我们走!”云成弦当即跟上。 这一路下去,如野兔、野鸡等猎物收获颇丰,但稍微大型一些的动物基本没有碰到。 一个时辰下来,衡玉基本把这片狩猎区域摸透了。她停下马,对云成弦和沈洛说:“这片区域不是大型猎物的活动区域。”她压根没在这块区域看到过野猪、麋鹿这些猎物的活动痕迹,而且这里的气候湿度和草木长势,也都不适合这些大型猎物去活动。 沈洛没有迟疑,直接说:“我们往里走吧,去公共狩猎区域,那里虽然比较危险,但猎物也更多。云三想要赢的话,还是得多狩些大型猎物。” 他们答应了要帮云成弦夺得第一的名次,刚刚一路下来遇到的猎物,基本都是由云成弦亲自搭弓解决。 衡玉和沈洛都没有意见,云成弦更不会有意见,他默默策马往前跑去,突然出声:“多谢了。”这两人都是那种无拘无束、不争胜负的性子,却因为他的胜负欲,一直在帮助他。 “现在说谢早了点,等弦堂兄拿下第一再说吧。”衡玉轻轻一笑,看着近在眼前的公共狩猎区,“……我就怕事情不会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比起之前的那片狩猎区域,公共狩猎区的丛林要更茂盛了几分,大型动物的活动痕迹也逐渐增多了起来。 有衡玉顺着大型动物的活动痕迹一路追踪,才入这片区域不到两刻钟,他们就找寻到了麋鹿的踪迹。 麋鹿奔驰在山林草原之间,行动矫捷,有长箭穿破树隙,狠狠扎入麋鹿的腹部。 突然受到重创,麋鹿的动作瞬间缓慢下来,但它还是挣扎着往前方密林跑去。 云成弦见自己一击得中,眸光亮了起来,高声喊道:“我们快追,它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的。” 一行人顺着麋鹿洒落的鲜血往下追击,就在麋鹿的身影再次映入众人的视线时,太子一行人的身影也同时闯进众人的视线。 此时,太子已经搭弓于弦,瞄准麋鹿。 云成弦瞳孔微缩,就在他想要快速搭弓、抢先太子一步射杀麋鹿时,在他身侧已有人先一步松手射箭。 长箭穿透麋鹿的头部,最后钉死在后面那棵粗壮的大树上。这支浅黄色长箭在树干上轻轻颤抖时,太子的箭才随后而来,狠狠扎入麋鹿的脖子处。 “太子哥哥,这回承让了。”衡玉放下长弓,朝太子抱拳行礼。 树林里的光线有些许黯淡,太子隐在树荫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衡玉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只是看到他盯着那头倒在血泊中的麋鹿很长时间,才慢慢扭头看她和云成弦,听他说:“衡玉妹妹的箭法真好。”语气里喜怒不辨。 衡玉微微一笑,抬手挽了挽散落在鬓角的碎发:“太子哥哥过奖了,刚刚是我取了个巧,先你一步射穿了麋鹿的头,不然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 太子朝她点了点头:“那祝衡玉妹妹和三弟接下来能猎到更多的猎物。”言罢,他直接调转马头离开此地。他们这行人装猎物的板车上,堆满了各种大型小型猎物的尸体,看着明显比云成弦取得的猎物要多上很多。 目送着太子的车驾离开,衡玉命随从去把麋鹿的尸体收走。刚刚那种情况下,要不是她率先射出一箭,这头猎物已经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了。 收好猎物,衡玉压低声音对云成弦说:“我们接下来要抓紧时间了,太子那边很明显从一开始就直奔公共狩猎区域,而且旁边跟了熟悉皇家猎场的人。” 有熟悉皇家猎场的人在,太子很容易找到那些大型猎物的老巢。知道老巢在哪,手底下带的人又多,就算慢慢磨,太子也能够把它们给磨死,所以他的战利品很多。如果云成弦想要勇夺第一,必须要抓紧了。 云成弦颔首道:“好,我们继续吧,你刚刚不是说看到了狼群的活动踪迹吗,我们现在往下追踪吧。” 两刻钟后,衡玉一行人对有十六头狼的狼群进行了包抄,就在云成弦步步紧逼狼群,探手伸向箭筒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有另一批明显人数更多的人在靠近此地。 很快,另一批人出现。 又是太子一行人。 云成弦握住箭羽,与沈洛、衡玉对视。 “咦,还真是巧啊,衡玉妹妹,三弟,还有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太子垂眸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似笑非笑道。他的眸光微转,似乎是刚注意到那群狼群,“本宫之前一直在找这群狼,没想到它们是被三弟包抄了,不知三弟可否割爱?” 云成弦神色转冷:“太子虽是君,但按照狩猎场上的规矩,谁先狩中的猎物就是谁的。” 随侍在太子身边的一个少年道:“这些狼看起来没有受伤,三皇子殿下应该还没来得及狩中它们吧。” 闻言,云成弦脸上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不说话的衡玉轻笑了起来,她无视了两边越来越古怪的气氛,直接开口道:“太子哥哥,弦堂兄之前答应我,要拿这批狼腹部底下最柔软的毛发给我做狼毛毫。现在两位兄长都看上了这批狼,不好割舍,不如就让我讨个巧,亲自猎杀这批狼,以免伤了你们兄弟和气。” 她轻轻把玩着锋利的箭矢,语气含笑:“太子哥哥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太子见衡玉突然插进来,微微拧眉。 礼亲王作为康元帝的亲弟弟,无论是在康元帝心中的地位还是在宗室中的地位都极高。如非必要,太子是不会和衡玉起争执的,这也是给她身后的礼亲王一个面子。 “衡玉妹妹如果喜欢这些玩意,等回到帝都,本宫让太子妃给你送过去,但这批狼——” “太子哥哥。”衡玉打断他的话,面上颇为苦恼,“我做狼毛毫,是想拿给我爹做生辰礼的,这狼当然得自己去猎杀才够有诚意。”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太子微笑:“既如此,本宫就不横刀夺爱了!” 等太子一行人策马远去,沈洛才慢慢收回目光:“太子……” 公共狩猎区域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还能说是意外,第二次恰巧在他们刚对狼群完成包抄时遇到,要说还是意外,沈洛没这么天真。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有些睚呲必报啊。 衡玉扫他一眼:“慎言。” 沈洛连忙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衡玉这才看向云成弦:“弦堂兄,这狼群就由我出手吧。” 她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如果狼群不是死在她的箭下,而是死在云成弦的箭下,她就真的要得罪上太子了。 虽然衡玉并不畏惧得罪储君,但这些麻烦事还是能避则避。 “好。”云成弦没意见,这批狼没被太子抢走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看来这狩猎赛第一的名头,要由我去争一争了。也是时候让我爹开开眼。”衡玉说罢,举弓拉弦,箭箭钉入狼的左眼,没有伤及它们的皮毛半分。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看得沈洛连吹了几声口哨。 迅速解决掉这些狼,衡玉轻敲马背:“如果想赢,必须找到更大的猎物,我们往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吧。” 沈洛耸肩:“连你都不怕,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不会畏惧。” 衡玉笑骂一句:“你是谁的大哥啊。” lt;a href=bqg999bqg999 target=_bnkgt;bqg999bqg999lt;/agt; 129、欲买桂花同载酒10 日暮四合, 太阳东升西落,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赶回中央营帐。 康元帝已经有几年没来西郊猎场打过猎,如今难得出来透透气, 玩得十分尽兴, 正坐在主位上饮着茶水,与礼亲王、沈国公等朝廷重臣闲谈。 聊得正尽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康元帝向外面投注了几分注意力,陪侍在侧的内侍总管会意, 退了出去打听情况, 片刻后走进营帐,覆在康元帝耳畔道:“陛下,太子殿下满载猎物而归, 外面的欢呼, 都是在感慨太子殿下英勇。” “噢?”康元帝有些高兴,“那朕是得亲自去瞧瞧。” 康元帝都xe863;了, 其他待在营帐里的臣子自然也跟着一块儿xe863;起来。 营帐外,太子身穿暗紫色骑装,负手而立,年轻而俊秀的脸上刻满意气风发。他的身侧,是满满两板车的猎物。大到麋鹿小到野兔,应有尽有。 远远瞧见这幕,不少大臣都向康元帝恭维起太子来。 但,就在康元帝含笑要开口时—— 另一阵沉闷的骏马奔跑声从树林里穿出来,再然后, 身穿红色骑装的衡玉率先纵马疾驰而出。 在骏马跃入营地时,她凭空一勒缰绳。 马刚停稳,她已是翻身落地, 长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束在脑后的长发随着她的xe863;作轻轻飘xe863;。 “衡玉回来了。”康元帝被衡玉吸引了注意力,“这孩子真是有活力。” “爱玩爱闹,我都管不住她。”礼亲王摇摇头,嘴里抱怨,却是笑着说的。 “她这个年纪爱玩爱闹些多正常,只要在正事上有分寸,就是好的。”康元帝笑着夸道,显然还记得前段时间布防图失窃案里衡玉的表现,“说起来,朕当时都忘了给她赏赐。” “她还需要什么赏赐?” “话不能这么说,有功还是得赏的。” 在康元帝和礼亲王轻声交谈时,衡玉卸剑上前,朝康元帝抱拳行礼:“皇帝伯伯,您应该还没评选出狩猎赛第一吧,我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了回来,您可不能不把我的成绩记录下来。” 她的话音刚落下来,先前的那片树林里,沈洛云 成弦二人率着大队人马、驮着大量猎物出来。 板车上,野兔、麋鹿、野狼应有尽有。 最吸引人目光的,还得是两头被五花大绑着的野猪。 黄色箭尾的箭矢牢牢钉在它们的致命之处上。 一时之间,太子的神色阴沉下来,礼亲王脸上泛起淡淡惊讶,康元帝惊讶过后则是高兴。 “好啊,这叫什么,这叫虎父无犬女。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射杀老虎的,现在你颇肖你爹啊。”康元帝笑着夸奖。 对于这句夸奖,衡玉笑道:“皇帝伯伯,比起虎父无犬女,您不觉得我更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康元帝笑声更大:“你这孩子,促狭。”唤人去清点猎物。 稍等片刻,成绩出来。 论猎物数量最多的,是太子;衡玉的猎物数量不多,但两头野猪的战绩又实在惹人注目。至于云成弦,则屈居第三。 康元帝想了想,看向太子,笑道:“太子,此次狩猎就以衡玉为第一,你看如何?” 太子右手背在身后,隐在袖间,轻轻捏成拳,说的话却是滴水不漏:“回父皇,儿臣以为极好。作为兄长的,就算真胜了妹妹,也该谦让几分,更何况这回衡玉妹妹的表现如此英武,不必我谦让也是当居第一。” 听着太子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云成弦心底讥讽一笑。 这位太子殿下啊,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模样。明明心里对于自己输了这件事耿耿于怀,面子上倒总是要摆出一派光风霁月之态。 显然,康元帝还是很吃太子这套的,他满意点了点头,又问衡玉想要什么彩头。 衡玉想了想,提了个不轻不重的彩头:“听说西域进贡了一批美酒,我想尝尝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酒的滋味。” 这种彩头贵重,却不会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礼亲王府现在已经站得很高了,这种彩头就正好合适。 康元帝是个明白人,礼亲王府的人识趣,他反而会越发厚待礼亲王府。 康元帝和衡玉聊了几句,目光移到云成弦身上,点了点头:“老三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以往只觉得你体弱,没想到居然有一手好箭法。” 哪怕这句夸奖稍显平淡,云成弦依旧不自觉地挺 直了背脊,眸光微微发亮。 他这辈子得到康元帝认可的机会少之又少,也许正是因为缺乏,才会耿耿于怀汲汲求取。 拿到了彩头,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人告辞退下。 太子一同退下。 出了营帐,太子脸上的温和彻底凝固,阴沉漫上了它的唇角。太子扫了云成弦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甩袖而去。 被那种眼神盯着,云成弦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寒感,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左右手各钩住衡玉和沈洛:“走,去我营帐烤鹿肉吃,今晚美酒绝对管够。” 沈洛被他带着走了几步:“你很高兴?” “是啊,单是太子吃瘪我就很高兴了。”云成弦抿了抿唇,夕阳最后一道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分不清他脸上的红色是夕阳还是红晕,“然后我还被父皇夸奖了……也算是两件高兴事吧,当豪饮烈酒放纵荒唐一番!” 沈洛微愣。 这些年他虽然胡闹,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母长辈从来都不吝夸奖。上回他在布防图失窃一事上立了功,他祖父高兴得夸了他一整宿,把他烦得恨不得用棉花堵住耳朵。 而且对比起来,他觉得康元帝刚刚对云三的那句夸奖太轻飘飘了,只是个形式化的夸奖,完全没有夸衡玉时用心。 没想到的是,云三会因为这种形式化的夸奖而这么高兴。 这天家的亲情啊…… 想到这,沈洛对云成弦更升起亲近之情:“好!那你烤肉,我就舞剑,衡玉,你要做什么?” 衡玉严肃道:“我为吃鹿肉喝美酒贡献一份力,你们看如何?” “嘁。”沈洛朝她狠狠翻了个白眼,但转头又高高兴兴起来,“你是今天最大的功臣,爱怎么着都可以,不是我说,你那手箭术实在是高!”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旋即又再次放平,脚步轻快往前走着。 沈洛和云成弦各自按剑在侧,放慢两步紧跟在她的身后。 随后几天,衡玉他们三人一直待在营地里。 为了给自己找乐子,他们还去教了云成锦、云衡茹两个小朋友学弓箭和骑马,在两个小朋友终于掌握了弓箭和骑马后,为期七天的秋猎也落下帷幕,众人浩浩 荡荡返回帝都。 秋猎后不久,初冬初雪来临。 天气一降温,冬困也随之而来,衡玉这具身体畏寒,果断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她待在西厢院里,练着沈洛送给她的剑法,听着秋分和冬至两个小厮给她说话本,偶尔兴致起来了还带着弟弟云成锦、妹妹云衡茹一块儿去捕捞湖里放养的锦鲤。 湖中的锦鲤,都是礼亲王当初亲自放养的。他平日里如果遇到什么困惑的事情,就喜欢站在湖边用鱼饲料喂鱼,看着鱼群争先恐后抢吃的。 一个月后,两个月后,三个月后…… 时常被鱼汤滋润的礼亲王,每次喂鱼时,都觉得这池中的锦鲤好像比以往少了不少。 当衡玉险些把满池锦鲤捞光、当礼亲王埋在地下的酒都被衡玉挖出来喝掉、当靠近她院子的那面墙险些被沈洛和云成弦翻得墙壁斑驳脱落时,时间悄然逝去。 这天是衡玉的十六岁生辰,她和以往一样,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婢女进屋伺候她梳洗时,脸上都挂着喜意。厨房那边给衡玉备了碗长寿面当午膳。 用过长寿面,衡玉命月霜给整个西厢院的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俸,在月霜忙着清点银两时,衡玉抱着一本沈洛新淘来的话本走出屋子,来到秋千边坐下,翻看话本打发时间。 她才看了两页,一颗核桃突然被砸到她的书籍上。衡玉捡起核桃,抬头看向核桃扔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然而,衡玉却像是接收到什么暗号一样,放下手上的话本,直接从秋千上起身,径直往府门外走去。 她一路疾走,来到礼亲王府那扇紧闭的大门前,两手用力一拉—— 大门打开。 门外,沈洛劲装潇洒,云成弦玄衣冷淡。 他们站在那里,已恭候她多时。 “衡玉,生辰快乐。” lt;p/ 130、欲买桂花同载酒11 这是衡玉过得最荒唐, 也最惬意的—个生辰。 沈洛和云成弦带她换上男装,陪她在热闹的大街上闲逛胡买,还带她到—个算命先生的卦摊前算卦。 那算命先生看着仙风道骨, 倒也有那么几分神仙模样。 只是沈洛在瞧见他时, 连着递了好几个眼神。 衡玉看出了猫腻,故意道:“我不信这些, 还是不算了吧。” 沈洛信以为真,险些都要朝她撒起娇来, 衡玉这才松口, 按照算命先生的要求,挽袖提笔写下—个‘衡’字,最后从算命先生那里听了满嘴的奉承:“着锦衣华服, 看遍人间富贵, —生不识愁别滋味。” 这句箴言听得衡玉朗声大笑:“我晓得了。” ——来自沈洛和云成弦的祝福,她收下了。 没有人真的能够—生从不品尝愁别滋味, 但这句箴言里蕴含着的心意,她会牢牢记住。 算完卦,云成弦带着他们去了红袖招。他已经提前包下整个红袖招,命楼中姑娘为衡玉抚琴起舞、煮酒温茶,还从帝都最出名的酒楼里点了满满—桌酒席,请衡玉吃了顿丰盛的大餐。 用过东西,云成弦和沈洛带她纵马出城,三人爬上西山山头那棵百年梧桐,并排挂在树上欣赏日暮四合、晚霞归家。 云成弦笑道:“凤非梧桐而不栖, 我们昨日特意出城找了—圈,才找到这个既有意境又方便观赏落日的地方。” 衡玉倚着树干,—条腿悬在空中, 闻言微微—笑。 夕阳薄暮坠进她的眼里,此时此刻,她终于懂得千载岁月来诗人为什么总酷爱歌颂落日景致。 赏完美景,三人匆匆骑马,在帝都城门要关上的最后—刻,狼狈入了城。 帝都没有宵禁,夜间依旧热闹,这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两个不缺钱身份地位又高的纨绔,让整个帝都的夜空都飘满孔明灯和烟花。 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铺张浪费,却也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衡玉站在城墙上,深深凝视着这—切。 原本还有其他别的惊喜,但夜渐深时,帝都居然飘起碎雨 来。孔明灯被雨水打湿,掉到地上,沈洛被雨淋了—脸,气得直跳脚。 “我去买伞。”云成弦提议。 “不了。”衡玉阻止,“我们冒雨跑回去吧。” 沈洛顿时来了兴致:“这个提议不错。” “你们两个果然疯了。”云成弦骂—句,却是第—个找准方向跑起来的。 他们逆着人流不断往前跑,不知道是谁刻意加快了速度,于是三个人越跑越快,越跑越急,跑到亲王府门口时,守门的侍卫因三人那狼狈的模样吓了—跳。 “回去了。”衡玉挽了挽被雨打湿后贴在颊侧的头发,迈上台阶,朝二人挥手。快要走进府门时,她脚步—顿,侧过半边身子,“今天我玩得很高兴。” 沈洛哈哈大笑:“能够得到你这句话,就不枉我和云三策划了那么多天。” 云成弦抹掉脸上的雨水,放缓了声音:“好了,你快些进屋吧,莫要在生辰这—天着了凉。” 这个生辰衡玉过得很高兴,但第二天她就被礼亲王拎去书房批了—顿:“你出去胡闹便罢了,回来时还淋了—身的雨,这实在是荒唐有份。” 衡玉温声提醒她爹,更荒唐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 礼亲王:“……” 他—时失语,片刻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时不同往日,和你—般年纪的京城贵女基本都已经定下了婚事,爹知道你性子胡闹,所以—直没和你提这件事,现在你已经满了十六岁,你的婚事也该提上进程了。” 其实衡玉的婚事,本该是由礼亲王妃这个王府女主人出面的。 但礼亲王妃不是衡玉的亲生母亲,两人这么多年来能—直相安无事,就是因为礼亲王妃从来不会去干涉衡玉的事情。 所以衡玉的婚事,礼亲王也没有让礼亲王妃干涉,而是自己来和衡玉商量沟通。 谈到正事,衡玉不由正色几分,垂眸听着礼亲王继续道:“你平日行事荒唐,但格外聪慧,应该也知道爹为你挑选的青年才俊是谁。” 衡玉轻声道:“爹,沈洛大大咧咧,少年意气,不适合我。” 礼亲王正在用帕子擦手,闻言扔掉帕子,直视衡玉:“你自幼无拘无束惯了,若是让你安于后宅,只会让你痛苦。但能容忍你这性子,能放纵你嫁人后—如既往折腾,还与你门当户对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个沈国公府的沈洛了。” 衡玉反问:“爹挑选来挑选去,就只有—个沈洛吗?” 礼亲王肯定点头:“是。” 衡玉唇角微微弯了—下:“那我可以告诉爹,沈洛也不合适。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沈国公府意味着什么。” 礼亲王蹙起眉来,没说话。 衡玉继续道:“我朝—直重文轻武,沈国公府—脉,是唯—仍世代掌着兵权的国公府。皇帝伯伯没有让沈国公担任兵部尚书,而是让爹去担任兵部尚书,其实就是想稍稍遏制沈国公府的势力。我若与沈洛缔结婚约,爹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伯伯会怎么想。” 礼亲王默然。 “爹,女子的价值为什么要靠婚约来体现。” “我荒唐数年,离经叛道数年,爹都坐视不理。既然先前没有约束过,没有教过我何为温顺,那现在为什么不能允许我继续荒唐、继续离经叛道下去。” “女儿从未请求过父亲任何事,但如今,女儿不想嫁人,还望父亲能够成全。” 衡玉两手交叠于身前,俯身郑重行礼。 父女两的这场对话就止于此,礼亲王没有出声答应或是反驳衡玉的话,但从这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衡玉的亲事。衡玉也不好奇礼亲王在想些什么,暂时得了空闲,便把心思都放到享乐上。 接近年底的时候,康元帝连下两道圣旨,给二皇子、三皇子分别赐婚。 未来二皇子妃出身名门,其祖父为封疆大吏,父亲出身翰林院,虽然品阶不高,但很是清贵。 相比之下,未来三皇子妃的出身就有些低了。 云成弦心中苦闷,将衡玉和沈洛找出来喝酒。 他喝得醉意上头,趴在桌子上,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是嫌弃三皇子妃的出身,但父皇同时赐下婚约,众人自然会拿两个皇子妃的身份做比较。” 他自 幼就知道,因为他母族和母妃的缘故,他不受父皇的待见。 可是哪个孩子没期待过父亲的疼爱,他的父亲,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所以哪怕已经习惯了他父亲的冷待,云成弦如今还是觉得心情苦闷。 嘟囔完这句话,云成弦就趴着桌子睡去了。 沈洛担心他会受凉,解下外袍披到云成弦的肩膀上,轻声问衡玉:“你说,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云三?” “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吗?”衡玉反问。 “云三这样,看得人怪难受的。”沈洛轻叹口气。 他是家中独子,自幼长于边关,身边也没个什么堂兄妹表兄妹,玩得要好的朋友也不多,所以他是真把衡玉和云成弦当兄弟来看待。 云成弦借酒消愁,他在旁边看着听着,心情也跟着不好受起来。 衡玉也不免轻叹了下:“别说这是帝王家了,哪怕是普通人家,也很难求父母对每个孩子都完全—碗水端平。也许等弦堂兄彻底看破这—切,或者再也不期待父爱的时候,他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难过了。” 听到这,沈洛侧头看向她:“说起来,你爹……” 他爹虽然总是教训他,但沈洛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爹对他的疼爱的。 相比之下,无论是云三还是衡玉,亲缘好像都比较淡薄。 衡玉说:“我爹其实也没怎么管过我关心我,但我并不期待父爱,所以没有难过。” 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聊的,衡玉随口换了另—个话题。 等云成弦睡醒,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他喝下衡玉命人冲泡的蜂蜜水,香甜温热的蜂蜜水下肚,云成弦混沌成—片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在上马车回宫之前,云成弦扭头,带着满身酒气对衡玉和沈洛说:“我的婚期就定在来年四月,你们也是时候把贺礼筹办起来了,要是贺礼不够稀奇不够贵重,我定是不依的。” 听着他这已经屈服的话语,衡玉心下轻轻—叹,面上却笑起来:“你能想通就好。我曾经在赏花宴上见过三皇子妃,长相秀丽,气质温婉,你若见了她,定然也会喜欢的。” “你这么—说,我倒也想见见她了 。”云成弦脸上的笑这才真诚几分。 次年三月,二皇子大婚。 同月,三皇子云成弦搬出皇宫,住进三皇子府。 衡玉打开她的库房,认真挑选了不少名贵的东西送去三皇子府,给云成弦拿去充场面。 为了避免云成弦不收,衡玉让下人告诉云成弦,这些都是她提前送的新婚贺礼。 四月,云成弦大婚。 大婚之后,云成弦正式进入朝堂,开始处理政务。 他实在太想做出成绩来让康元帝刮目相看,偏偏自己又是刚接触这些工作不够适应,所以—时之间,云成弦忙得分身乏术,与衡玉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如以前多了。 对此,沈洛有些惆怅。 衡玉笑道:“弦堂兄想做出成绩,哪里像你,待在御林军里得过且过。” 沈洛连喊冤枉:“我哪里得过且过了,安排给我的任务我都老老实实完成了,每日的练功也都没有落下来。” “行吧。弦堂兄现在娶了妻,正是新婚燕尔之时,遇上休沐这些空闲日子,肯定是得先陪三皇子妃。反正我们是生死之交,许久不见,彼此也不会生疏下来,你要是真的想他了,我们现在就去三皇子府找他饮酒。” 听到衡玉承认了“生死之交”,沈洛立马高兴起来:“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是生死之交,哪怕几年不见,感情也不会生疏的。就是以前每逢休沐日我们都要聚—聚,现在不聚了,我有些不习……” “所以我这不是提着酒来找你们了吗?”云成弦的话从远方生生插了进来,他抱着两大坛酒,笑着朝衡玉和沈洛走来,“我才不在这么长时间,你就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沈洛瞧见他,心底的高兴几乎溢出来,但不想被云成弦看了笑话,干脆两手抱臂冷笑:“那怎么没见你后背发凉。” 衡玉手握折扇,坐在旁边笑看着这两人斗嘴,听到后面已经笑得不成样子,只好展开折扇挡住唇角的笑意。 lt;p/ 131、欲买桂花同载酒12 云成弦最近的确很忙。 八月秋试在即, 礼部正处于忙碌的时刻,他一进入礼部,还没来得及适应礼部的工作, 就先被礼部尚书拉去忙秋试的事情了。 等沈洛和云成弦斗完嘴, 衡玉将埋在炉子边的花生挖出来,朝沈洛轻点下巴。 沈洛已经被她使唤惯了, 她方才一点下巴,他就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小爷乃堂堂国公府嫡长孙, 御林军中将, 就天天帮你干这些杂活?” 嘟囔一句,见衡玉连眼皮子都懒得往他这边撩一下,沈洛黑着脸捡起一把花生, 剥掉外壳后抛进小碟子, 方便衡玉取用。 衡玉吃了两颗花生米,问起云成弦的近况。 云成弦也捡了沈洛剥的花生米来吃, 抱怨起礼部的工作繁琐。 抱怨一通后,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礼部尚书是我岳父的老师,按照我岳父那边的辈分算,他老人家也算是我的师祖,很照顾我。” 衡玉轻笑:“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这是好事。”云成弦还年轻,多学些处理政务的手段、多干些实事肯定是好的。 花生才剥了一半,酒没喝完, 云成弦就告辞离开了。 “我和你们嫂子说了,今天早点回去陪她。等下次休沐,我请你们去我府上吃饭。” 目送着云成弦离开, 沈洛说:“还有好多花生,我们一起吃完它吧。” 衡玉润湿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掉剥花生时蹭到指尖的灰:“怎么了,你情绪又不好了?” 沈洛支着下巴,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我是在想我的亲事。” “你祖父给你相看亲事了?” 沈洛摇头:“他之前提了一句,但被我堵回去了。我就是一个纨绔,一旦成了亲,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成为别人的父亲,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看着云三和三皇子妃相处得不错,沈洛又觉得,成亲好像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衡玉客观点评:“你这番话听着,的确很不成熟。” 沈洛听她那语气听得牙酸:“三妹,做大哥的必须得说你一句 ,你又成熟到哪儿去?” 按身份地位,大家都是纨绔;按年纪,云衡玉可还比他小了三岁。 衡玉一脚踹过去,头上戴着的紫金冠都歪了歪:“什么大哥三妹的,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是我大哥了?” 沈洛哈哈一笑,双手叉腰,眉飞色舞:“你就等着吧,我迟早要等到你心服口服喊我一声大哥。日后啊,你出门去,不用报自己是礼亲王府的郡主,只要说自己是沈洛的义妹,就能横行整个帝都!” 衡玉觉得好笑:“不用日后,你现在出门去,只要说自己是云衡玉的朋友,保证就能横行整个帝都。” 她的纨绔威名,可是在帝都根深蒂固了十来年。 沈洛:“……” 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轻挑眉梢,故作不屑:“反正你给我等着。” “好啊。”衡玉直接应下,这回倒是没打击沈洛。 到最后,花生和酒基本都进了沈洛的肚子。 沈洛撑到连骑马都不想骑了,慢吞吞爬上马车。 将要放下马车帘时,沈洛又转头,看向束手立在马车边的衡玉。他说:“你成亲后,会不会就很难与我们聚在一起了?” 衡玉拢了拢头发,没解释,只是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沈洛对她有种奇异的信任。 听她这么一说,他当真不再担心:“那就好,我回府了,下次有空再来寻你,带你去城外骑马。” 马车帘放下,沈洛离开。 衡玉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问系统:“他们两个都有事情要忙,对比之下,我是不是太闲了?” 这一闲,她就在温香软玉里躺了整整两年,她都有些忘了那些疯狂陷入忙碌、数月没有安眠的日子了。 【你和他们不同,日子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过】 衡玉啧了一声,觉得系统最近很会说话。 于是她愉快决定道:“是挺高兴的,那就继续闲着吧。”瞧了瞧天色尚早,“秋分、冬至,赶紧收拾东西,陪小爷我去赌坊晃一圈。” 今天风和日丽,宜大赚一笔! 三个时辰后,若不是顾忌衡玉的身份,她估计已经要被赌坊打手给打出来了。 握着新赚来的十万两银票,衡玉 啧啧感慨:天子脚下的赌坊居然也这么输不起,这实在是让她没想到啊。 “再赌最后一局,赌完我就走。”衡玉抬眸,凝视着赌坊老板,轻声询问道,“全骐赌坊乃帝都第一赌坊,应该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吧。” 做赌坊生意的,只要客人想赌,赌坊绝对不能够闭门不做生意。但赌坊已经输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再输下去,赌坊老板背后的主子怕是要问责他的。 ——能在帝都开赌坊,还能开成第一赌坊的,背后要是没个大靠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时之间,赌坊老板进退两难。 就在赌坊老板神色变换不定,已经决定跑去请示主子时,衡玉轻笑一声,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抛到赌桌,押在了‘大’上:“张老板,你还在等什么呢,摇骰子吧。” 瞧见她的赌注只有一百两,赌坊老板眸光微亮。 连十万两都输了,这一百两无论输赢,他都担得起。 于是赌坊老板爽快开骰子,最后开出了‘二二三,小’的结果。 衡玉输掉一百两,握着赢来的九万九千九百两银票,从容离开赌坊。 她坐在车上,翘着二郎腿,让秋分赶紧去给她买些吃食解暑。 秋分连忙应了,买了半个西瓜回来,殷勤递给衡玉时,不忘问道:“少爷,您前面明明都没输过,怎么最后一局就输了?” 衡玉接过西瓜,只舀了中间最甜的那部分来吃——刚赚了十万两的纨绔,完全不应该委屈自己。 咽下西瓜,衡玉慢吞吞道:“笨。自己想。” “前面从来没输过,最后一局却输了。这分明是在卖赌坊幕后的主子一个面子。”东宫里,太子听完前因后果,轻笑着道。 以云衡玉那出神入化的赌术,想赢最后一局、再多赚十万两并不难。但她偏偏输了,没有再赢下去,及时收了手。 “主子,那位郡主难道知道了赌坊幕后的主子是您?”全骐赌坊的张老板跪在地上,恭敬问道。 太子端起茶杯,慢慢啄了一口:“她应该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总归不过就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赢十万两,这个数值刚好踩在本宫能接受的界限上,看来本宫这位堂妹,比本宫以为的 要厉害上不少。” “罢了,这十万两,就当是送给她的零花钱了。” 衡玉赚这十万两,也没别的什么意思,纯粹就是——闲着没事做,所以想赢钱了。 但赚到了钱,又不可能看着钱在库房里落灰,总要把钱流通起来。 所以她就找到了新的乐子——想尽办法来花掉她手里的钱。 虽然到最后,总会出现赚的比花的多的情况就是了。 “能力太强,也是一种负担。”衡玉忍不住和系统吹嘘。 系统:【……啧。】 不过在衡玉赚钱花钱折腾的时候,大衍朝边境的情况算不上很好。 帝都才入了初冬,就迎来了第一场雪。 随着这场雪一块儿来临的,还有边境的战报——大周突然派五万军队向行唐关发难。 收到战报当天,康元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朕组建密阁,养了那么多暗卫,原本是想让他们作为朕的眼睛,为朕探知大周的行xe863;。” “结果呢,密阁查不到潜伏在都城的大周密探已是失职,如今连大周突然派了五万军队压境都没能提前发现,导致行唐关应对不及时,首战惨败。” 行唐关对大衍朝来说太重要了,绝对不容有失。 虽然不知道大周是怎么避开大衍的耳目,派出足足五万军队攻打行唐关,但密阁在这件事上的确存在失职,康元帝除了命内阁迅速安排粮草调xe863;军队,还下了一道圣旨,将密阁副阁主收押下狱。 当天,密阁副阁主尚原就被关进刑部衙门里。 刑部的人主管尚原的案子,因为刑部尚书与尚原矛盾很深,刑部在拷问尚原时丝毫没有丝毫手软,在吃食方面也多有克扣。 尚原下狱第四天,恰好是沈洛的休沐日。 一大清早,他就拽着云成弦跑来亲王府找衡玉。 到了亲王府时,云成弦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沈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到底有什么急事?” “等见到了衡玉,我一块儿告诉你们。”沈洛推着云成弦的肩膀,示意他走得再快一点儿。 这个时辰还早,衡玉压根没睡醒。 但沈洛和云成弦来找她,下人们不敢耽搁,进屋喊醒了衡 玉。衡玉压下身体残存的困意,起身漱洗,得知沈洛和云成弦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她命下人去传了膳席。 三人都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衡玉喝了口小米粥,问起二人有什么急事。 “这件事你得问沈洛。”云成弦掩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沈洛将尚原的事情都说了,末了,他道:“行唐关首战惨败,肯定要有人担责。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行唐关的守将不能轻xe863;,密阁阁主是陛下的心腹也不能xe863;,所以内阁和陛下把毫无背景的尚大人推了出来。” “尚大人行事果决,除了负责探听大周的军事情报外,还要监察百官的劣迹,这些年下来,他得罪了很多人,包括刑部尚书。” “如果陛下不保尚大人,再加上其他人落井下石,尚大人就算能活着走出刑部牢房,也绝对只能剩下一口气。” “你想救尚原?”云成弦微微蹙眉,“他是你什么人?” 沈洛挥挥手:“他不是我的什么人。” “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还这么积极救他?”云成弦的声音里染上诧异。 沈洛也有些诧异,但他是诧异云成弦的反应:“我们御林军和密阁在职务上有重叠之处,这一两年来我与尚大人有过几次接触,他是个好大人。我要是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总不能完全坐视不理。如果能出手帮些忙,哪怕救不了尚大人,也算是问心无愧。” 云成弦抿了抿唇。 他知道沈洛不精于算计,也不懂得利弊权衡,所以他没有向沈洛解释营救尚原有多困难。 心思转了一瞬,云成弦问:“你祖父那边怎么说?” 沈洛:“他说这件事他不能出面,但他给了我提点,说尚大人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得看陛下。” 哪怕沈洛软磨硬泡,他祖父在说了那句提点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沈洛没了其他办法,在这帝都又只和衡玉、云成弦两个人熟,自然就跑来找两人支招了。 不过被云成弦这么一问,沈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里的欠缺之处。 这件事连他祖父都不乐意掺和,他却大大咧 咧跑来找衡玉和云成弦要建议,想把他们拉上贼船…… 想到这点,沈洛懊恼得拍了拍额头:“抱歉,要是你们觉得这件事麻烦——” “无妨,这件事不算很麻烦。”衡玉出声打断了沈洛的话。 沈洛心性赤忱,他想要营救尚原,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错。她虽然怕麻烦,但在沈洛要向正确的方向走过去时,总不能袖手旁观不出手相助。 他没有思考清楚后果就跑来找她和云成弦支招,不是因为他真的天真,而是他真的拿他们当好兄弟,觉得他们与他肯定意气相投,在听说了尚原的事情后肯定会出手帮忙。 而衡玉,愿意让他知道,他的想法都没有错,他对她的认知与了解都是正确的。 衡玉说:“你祖父不能出面,是他的身份不合适。” “我不认识尚原尚大人,不知道他过去做过什么,但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就算尚大人真的不算什么好官,也该用律法来惩罚他,而不是私底下用刑。” 沈洛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他刚想开口感谢衡玉,一旁的云成弦突然烦躁得揉了揉头发插话进来:“沈洛,我真是服了你了。行吧,当初我们不是特别熟的时候,你都敢为我得罪太子。现在你想做一件正确的事情,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沈洛眼里的光更亮了几分:“你们……你们真的要帮忙?” “你来找我们,不就是希望我们陪你一起的吗?”云成弦更烦躁了,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 但沈洛不介意,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这样的。不过我那时候没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给你们带来负面影响,现在意识到了,就觉得你们能答应陪我胡闹,果然是真兄弟。” 云成弦觉得这人也实在是缺心眼:“真难为你到了今天才意识到我们是真兄弟这件事。” 他终于放缓了声音,温声对沈洛说:“你打算做一件勇敢的事情,难道我就比你怯懦吗?” “我说,你可别看轻了我。” lt;p/ 132、欲买桂花同载酒13 尚原这个案子牵涉太广了。里面不仅牵扯到密阁、刑部尚书, 牵扯到前线行唐关,甚至还牵扯到了太子和康元帝。 当朝太子其实并非是皇后的亲子,而是皇后宫中的宫女所生, 后来记养在皇后名下。 既为众皇子之长, 又是名义上的嫡子,被立为太子也不稀奇。但因为他的生母身份实在太低, 皇后又早已病逝,朝中无人为他谋划, 太子的位置其实算不上十分稳固。这两三年来, 太子一直在暗中结党营私,他手底下有不少人仗着他的名头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也不是一日两日。 别人不敢得罪太子, 尚原可不怕。 他在暗中调查太子那一系的人, 查出了对方的不少劣迹。 太子那边早就察觉到尚原的xe863;作,之前是没有理由对尚原出手, 如今行唐关的事情一曝出来,太子一系立即抓住机会将尚原扳倒入狱,甚至觊觎上了尚原倒台后空出来的密阁副阁主的位置。 现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拿尚原做博弈。 帝都看似仍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暗潮汹涌。 兵部衙门里,礼亲王和沈国公正坐在一块儿喝茶。 他们姿态闲适,在旁人看来,这二人好像是在叙说家常。 然而,他们聊的话题,却是与尚原有关系。 沈国公将茶杯满上:“尚原那个案子, 你怎么看?” 礼亲王食指轻敲桌面:“刑部尚书是太子妃的亲祖父,他严刑逼供尚原,你说是完全出于私怨, 还是为了太子做谋算?” “不管刑部尚书是怎么想的,现在各方势力都拿尚原来做博弈,这帝都早已暗潮汹涌。”沈国公道。 礼亲王安静看着院中:“要救尚原吗?” “我想救,但是不能救。” 沈国公自嘲一笑。 有时候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身不由己。 如果他还是一腔热血的青年武将,早在尚原出事第一日,他就已经冒死上谏。但他现在是武将一系的领头人,他是大衍朝的沈国公,他是一名要权衡利弊的政客。他站得太高,牵一发而xe863;全身,反倒不能轻xe863;。 礼亲王怅惘:“我想救,但是不好救。” 他的处境与沈国公相似。 沈国公有不 能出手的理由,他同样有。 跻身于政治漩涡久了,热血也没了。 “再等等吧,要是这朝中再没有人站出来救尚原,我会好好安排的。总不能真看着尚原就这么出了事。” “御史台和密阁那边怎么说?”沈国公问。 “尚原的确存在职责疏漏,御史台那边又能做些什么。至于密阁,不说也罢。”礼亲王沉默很久,“……这朝堂啊。” 沈国公跟着沉默。 突然,他又有些高兴道:“说起来,昨天夜里洛儿找我问了尚原的案子。这孩子,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本心不坏。”到了最后,还不忘去夸奖沈洛一句。 礼亲王觉得好笑:“你提点他了?” “稍稍提点了几句。但他是什么水平我知道,凭他想救尚原谈何容易。”沈国公不太报希望。 礼亲王把茶满上,端茶微笑。 “谁也不知道年轻人能做到哪一步。当年行唐关被围困足足一月有余,城中粮草匮乏,早已孤立无援,你率五千先锋偷袭大周精锐,兵法布阵出神入化,以五千大破三万敌军,最终成功化解行唐关之危时,也不过才刚刚加冠。” 提到了过往,沈国公眼里多了几分微光。 “说得也是啊。” 那时候,陛下也还不是陛下。他于暴雨之中长跪御书房一夜,得到帝王手书一封,调派充足的粮草亲赴前线,使沈国公免于后勤的顾虑。他自己在那之后,却留下了雨天膝盖酸胀的后遗症。 那一战不仅升起了一颗将星,还升起了一颗帝星。 而那时候,礼亲王还只是个跟在陛下屁股后面跑的小孩。 时光更迭而过,陛下成为了陛下,沈国公反倒是和礼亲王更有话说。 朝中众臣对此避之不及,衡玉三人偏偏满不在乎。 衡玉让沈洛把事情详细道来,她再次将事情重新梳理一番,心中逐渐有了成算。 她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三人中的狗头军师,衡玉捡起一根枯草根,随手折了一段放到三人中间:“营救尚大人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去刑部保住尚大人,让刑部忌惮,不敢再随便对尚大人施以酷刑。” 否则,再这么拷打下去,尚原的身体怕是要受不了了。 她 比沈洛他们都要清楚那些刑讯的手段。 衡玉自夸:“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当然还得我去了。” 沈洛小声‘嘁’了一下,但也认可衡玉的话。朝中多的是老狐狸,这种能坐到一部尚书位置的,更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要是他去的话,估计才刚开口,就要被刑部尚书给忽悠瘸了。而云衡玉……这家伙精着呢,从来只有她忽悠别人的份。 “第二件事,是去打听行唐关一战的始末。我需要知道更清楚的细节,以便准确判断局势的发展。”衡玉抬眸看向沈洛,“沈国公在军中威望极深,他那边肯定知道很多内情,你哄哄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拒绝把消息透露给你。我爹是兵部尚书,消息渠道肯定也灵通,我今晚也去找他问问。” “第三件事,就是沈国公说的,我们必须要清楚帝心为何。这件事就交给弦堂兄你来吧,以你的身份入宫很方便。”衡玉看向云成弦。 云成弦身体微微紧绷,一想到要去探知他父皇的心思,素来干燥的掌心泛起淡淡汗意:“我……” “你可以的。身为皇子,你更应该了解帝心为何。”衡玉的手搭在云成弦的肩膀上,稍稍用力,仿佛是在给予他勇气,“别忘了,你现在还没有被划分封地,难道你不想要得到一个富庶的封地吗?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明知不应为而为之,如果还能成功达成目标,这满朝文武和皇帝伯伯必然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皇子是天潢贵胄。 但是日后,除非是像礼亲王和康元帝这样情谊深厚的兄弟,否则等到太子继了位,云成弦总是要去封地的。 所以,多展示自己的能力,多获得皇帝的注目,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云成弦那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下垂。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语气坚定:“好,我去试试。但我不够了解父皇,这样,你给我说说我父皇的喜好,我再厚着脸皮去问问你爹,今夜回了皇子府后琢磨琢磨该从哪里下手。” “好!” 衡玉两手一合。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行xe863;吧。” “好。”沈洛最为干脆,“何时再碰头?” “明天傍晚再在这里碰头 ,你们看怎么样?” 云成弦深吸口气:“我会尽力为之。” 三人分工不同,各自分头行xe863;,衡玉回屋里换了身华服,以金冠束发,握着她的小金扇,坐上马车往刑部而去。 一下刑部,不用她吩咐,秋分已经握着她的令牌机灵上前。 他将一角银子悄悄塞给衙役:“我们家公子想拜见江尚书,烦请通禀。” 衙役收好银子,请秋分在这里等着,他进里面去通禀。 刑部尚书正在惬意地喂着他养的鸟。 他平生没太大的爱好,唯独爱养这些小玩意。如今刑部待客的花园里,挂了整整一排鸟笼,都是他闲着无事在衙门里养的。 “来,你这小家伙最矜贵,吃这个谷吧。” 刑部尚书将一小撮颗颗饱满的谷子扔进金丝雀的鸟笼里。 这种谷子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米质极香,不仅贵,还极难买到。 他含笑看着金丝雀一颗颗啄谷子吃,直到听到衙役的通禀,脸上的笑才微微凝固。 礼亲王府的那位纨绔郡主? 她为何突然造访刑部。 原是不想见的,索性现在也没别的事情,给礼亲王府一个面子,看看那位郡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好。 刑部尚书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改口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坐在厅堂主位的刑部尚书看见一少年金冠束发,锦衣华服,握着折扇翩然而至。 她瞧见刑部尚书的第一眼,便轻笑着开口,也不顾及左右仍有人在。 “江大人,您喜事将近矣。” 刑部尚书眼睛眯起:“郡主此话何意?”挥退了左右,请衡玉坐下。 衡玉施施然坐下,诧异道:“您不知道吗?” 她眉目间自带一股风流写意,诧异扬眉时,那股肆意几乎要溢出她的眉眼,一看便是被娇惯得极好的少年人。 衡玉以扇掩唇:“看来您也不知道,祸事将近矣。” 喜事将近。 祸事也将近。 刑部尚书直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 几息之间,谈话的节奏落入衡玉手里。 衡玉在劝说刑部尚书时,云成弦也到了兵部衙门,并且顺利见到了礼亲王。 “九叔,请您教我。”云成弦俯下身子, 恭敬行礼。 沈洛这边最为顺利,也最为不顺利。不顺利的点在于,他几乎把他祖父常去的地方都跑遍了,才终于找到了他祖父。顺利的点在于,他将来意告知,沈国公毫不相瞒,甚至借着这个机会给沈洛介绍了下朝堂的几派势力。 他说的太多太快,沈洛苦不堪言:“祖父,你能不能慢点,我记不住啊。” 沈国公恨铁不成钢:“别人奉上万两银票求着我说我都不说,到你这里,怎么就这么麻烦。”骂了一句,再开口时,却也放缓了调子,一些比较重要和关键的环节他还多复述了几遍。 说到最后口燥舌中,沈国公以一句“就先到这里吧”结束了话茬。 他端起茶杯润喉。 这杯茶,沈国公喝了很久很久,不再做声。就在沈洛想告辞离开时,他听沈国公问:“真要救啊?” “啊?”沈洛满不在乎,“救啊。” 沈国公笑:“那就救吧。必要时……可以用我的名义来行事,这样应该会方便一些。” 沈洛连连摆手:“还是算了,你一看就不是很想沾惹这件事,用你的名义来行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受你指使的。还是用我自己的名义来行事就好。” 他一手叉了叉腰:“这件事要是成功了,所有的功劳都是我的;要是失败了,陛下怪罪下来,也有你给我兜着。你看,我这算计得多好啊,你老人家就放心吧。” 看着沈洛那与自己年轻时有六成相似的眉眼,沈国公哈哈大笑出声。 他说:“我很放心。” 这个孩子出乎他意料的莽撞。 他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放心沈洛。 “真的打算救人?”午后阳光微醺,礼亲王看着负手立在他前方的少年,说,“这不像是你的性子。” 云成弦苦恼:“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这有点儿不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吧…… 沈洛那家伙仗着年纪最大,总说自己是大哥,是兄长,可云成弦心里,总觉得他更像是个弟弟。 现在,沈洛那吵吵嚷嚷、大大咧咧的家伙,云衡玉那性情恶劣、狡猾得像只狐狸的家伙,都选择了‘不知天高地厚’,他在旁边看着,莫名其妙就生出了股连自己都没想到 的勇气。 是的,管他那么多。 管他什么利弊权衡。 他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懂得了利弊权衡、懂得了玩弄权术,那别说只是获得父皇的宠信,他连储君之位都能谋取一番。 他可是纨绔啊。 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利益纠葛。 这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反正到了最后闹得再大,他都是他父皇的儿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此番行事再怎么着,也不用担心小命不保。 “郡主……”刑部尚书额角微微渗出汗来,他紧盯着衡玉,面色冷峻,“听郡主刚刚那些话,并非不知形势之人。” “我知不知晓形势,这是我的事情。但江尚书知不知晓形势,我就不十足确定了。” 衡玉展了展折扇,扇骨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闷响。 “尚大人有错,但错不在死。他得罪江尚书,全因职责所在。现在皇帝伯伯正在气头上,所以对尚大人的遭遇漠视不理,等他的气消了,却发现尚大人居然活生生死于牢狱之灾,你觉得,皇帝伯伯会怎么想?一个公报私仇、谋害朝廷命官的尚书,真的配位吗?” 那抹挂在额角的汗,终于慢慢滑落下来。 刑部尚书喝茶,以袖挡住衡玉的视线。 再放下茶杯时,他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失态。 “郡主放心,刑部绝无公报私仇之人。”刑部尚书微微一笑,“之前可能是有哪个手下没有注意,这才给郡主造成了误会,本官必然会好好管束这些手下,令他们好好照顾尚大人。” 反正之前连着下了四天的黑手,尚原的身体已经垮了,不适合再继续待在密阁副阁主一职上。 他的气出了,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给这位郡主一个面子也不算什么。 “江尚书的确是疏于管教了。”衡玉似笑非笑,“我想请个大夫去探望探望尚大人,不知江尚书能否通融?” 刑部尚书既然已经决定退让,就不介意多退让一些。 他在这一刻展示了极良好的风度,他不仅同意了衡玉的要求,还主xe863;提出把尚原安置到环境最好的牢房里,吃食方面也都会尽量有保障。不说有什么大鱼大肉,但粗茶淡饭还是没问题的。 目的达成,衡玉不再多留。 刑部尚书碍于她的身份,亲自送她出了衙门。 在衡玉即将走出刑部衙门时,刑部尚书右手负在身后,不辨喜怒道:“保尚原一事,是郡主的意思,还是亲王殿下的意思。” 衡玉满不在乎:“保一个小小的密阁副阁主罢了,是我自己的意思。” “为何?” “我这个身份,这个年纪,想保就保了,为何非要有个确切的理由。” 她没有进入朝堂,不用像她爹、刑部尚书那样汲汲营营。 她这个身份给了她行事的底气,不用瞻前顾后。 而她的年纪,给了她常人所不能及的锐意和潇洒。 所以她想做就做了,想保就保了,想得罪就得罪了! 别管尚原一案背后牵扯到什么人,牵涉到什么势力,其中又掺杂了多少利益纠葛。 满朝文武都不敢轻xe863;的时候,正需要她、沈洛和云成弦这样的人撞上去,把挡在他们面前的南墙都撞破。 如此一来,才能破掉这暗潮汹涌的乱局,才能保住尚原的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很难有人永远是少年。 但他们现在正好是少年。 早安。 给大家推荐基友的快穿文~唐宓老师更新快质量有保证,大家可以放心入坑她的新文和旧文 《女配和反派he了》作者:唐宓 简介:女配和反派,天生是一对: 1、《亡国暴君》:读心术千古暴君x病弱闷骚小戏精 虞娇:我有一句p……我在心里偷偷地讲! 2、《校园怪胎》:穿成搞事女配的alpha星际女将军x命不久矣肤白貌美心黑手毒阴郁反派 闻柔:好闻的oga气息,就你了,我的配偶! 3、《武林败类》:穿成魔教妖女的吃货小哭包爱豆x外表温柔俊雅,内力漆黑如墨江湖幕后黑手大反派 乔桥:要不我……给你跳个舞? 4、《霉神顶流》:玄学大师穿越娱乐圈逢女艳压逢男拉瓜辣菜精x沙雕霉神附体顶尖流量天王 孟双:走开,你好烦,不要再抱我大腿了! 5、《前任变狗》:外白内黑芝麻馅,捡到一只狗腹黑网络小说家x意外变成狗,生无可恋追妻火葬场前任汪 阮湫:狗狗拆家老不好,多半是废了,把哔——割掉就好了。 6、《嗜血魔尊》:穿成修真替身文里被冰封的男主白月光的东北姑娘x搞天搞地,不搞事浑身不舒坦反派魔尊大人。 苏朝朝:大妹子,答应我,你男人再在梦里喊我名字,就给我直接往他逼脸上扇行吗? lt;p/ 133、欲买桂花同载酒14 衡玉走出刑部衙门时, 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 她外罩红色大氅,行走在这一片白茫茫的空寂里,便成了风雪中的唯一一抹艳色, 莫名带了几分青锋出鞘时的锐利与豪气。 刑部尚书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少年时的那段岁月。只可惜他到了最后, 终于还是成为了老谋深算的政客,残害起了他年少时最想成为的那种直言不讳的臣子。 待亲王府的马车远处, 雪地里只剩下两排碾得极深的马车辙, 刑部尚书缓缓回神,他侧过脸,招来下属, 喜怒不辨道:“去给尚原请个大夫, 再换个好点的住处。再怎么着,也是朝廷正四品官员, 要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刑部牢房,倒是徒惹了一身骚。” 成为政客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这朝中,哪怕是礼亲王和陛下这种天潢贵胄,也不敢说自己真的能永远随心。 马车刚回到亲王府,衡玉被秋分扶着下了马车,刚在雪地里站稳,礼亲王的贴身随从小跑上前:“郡主,王爷请您去他的书房一趟。” 衡玉轻轻颔首,抱着暖手的汤婆子进了府里。冬至打着伞, 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为她挡去那越下越大的雪。 书房里烧着充足的炭盆,衡玉一入内, 便脱去了罩在外侧的大氅,随意递给伺候的人,缓行两步绕过屏风,见到了正在里面练字的礼亲王:“爹。” 云成弦站在御书房门口,明明今日格外冰寒,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炉火上烤,整个人急躁难言。 礼亲王的教导滑过心头,云成弦鼓足最后一丝勇气,出声请见康元帝。 一入御书房,他撩开衣摆,猛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听那清脆的跪声,他的膝盖怕是已经因这一跪而青紫起来。 “父皇。” 沈洛辞别他祖父,绕过长廊往他院中走去。 快要回到他的院子里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沈洛脚步一顿。 他对他的书童说:“趁着现在天色还早,你带些人去尚大人府中,看看尚夫人他们有没有什么难处。如果有难处了,不用请示我 ,你自己见机行事。” 翌日,禁卫军值班结束。 禁卫军身为帝王亲卫,里面有不少人都是官家子弟,被家里人送来这里镀金。他们手头宽裕,结束值班后,就有人吆喝着去酒楼吃酒。 沈洛平日里和他们关系不错,也被邀请了。 沈洛摆摆手:“我今天不行,有些事要忙,告辞了。”连衣服都没换下来,握着他的剑就急匆匆往外走去。 “哎,这人今天怎么回事?”同僚站在他身后,对于他的匆忙离去有些不明所以。 出了皇宫,沈洛直接骑上马。因是雪天,地上积雪厚了些马蹄就容易打滑,沈洛骑马的速度并不快,等他绕进亲王府所在的巷子时,恰好与同样刚忙完的云成弦迎面碰上。 瞧着两人如出一辙的急切,沈洛哈哈大笑。 云成弦心思敏锐,瞬间猜到他在笑什么,于是也不免笑了下。 两人已经是亲王府的常客,他们连通报都不用通报,就被下人领着去了衡玉的院子。一入院子,诱人的香味直钻进两人的鼻子,衡玉散着头发,斜倚着石柱,懒洋洋对二人道:“就等着你们二人来吃饭了。” 沈洛小跑进亭子里,吸了吸鼻子:“你也太悠闲了。” 衡玉将两个汤婆子一一递给二人:“要不是太悠闲了,也不能陪着你瞎折腾。” 他们坐下吃起涮锅。 这个天气,吃着这种涮锅最为合适。 稍稍吃了些东西,衡玉先开口。 落到她手里的事情都圆满完成了,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紧接着沈洛说起他那边的情况。 沈洛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行唐关一役,颇多巧合。” “怎么说?”云成弦奇道。他只负责打听宫中的消息,对前线的情况了解最少。 “你们也知道行唐关到底有多重要。自我们建朝百年来,我们与大周在行唐关交战了不下百次。它是我们和大周之间的一道天险,如果行唐关失守,行唐关身后的十六座城池几乎无险可守,势必要被大周军队长驱直入。所以行唐关那里素来是被重兵把 守,军中皆是精锐之师。” “但就在一个月前,行唐关侧方进行了换防。大周掐算好了时间,赶在一个风雪夜里以尖兵为阵,直袭行唐关侧方的一个镇子,在行唐关将领得知消息,急匆匆派兵前去援助时,那一万人数的军队在一个最不可能被伏击的地带,遭遇了五万大周军队的伏击,全军覆没。” “行唐关里的蒋将军,说得好听是积年老将、谨慎小心,说得难听点就是畏缩怕担责。被大周这么迎头痛击,他整个人被打得半蒙了,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条线报。” 如果是谈论政事,这不是沈洛的长项。 但身为国公府嫡长孙,他的军事素养是一等一的,此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听到这里,衡玉微微拧起眉心:“那条线报,是密阁的人送来的?” “没错。”沈洛点头,“行唐关的将领按照那条线报进行反击,结果……那条被冒死送出来的线报里提到的时间、地点和人数全都是错误的,那是大周特意放出来迷惑我们的消息。那一役……” 说到这里,沈洛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他用力克制了许久,才能再次开口。 “我大衍,再失两万精锐。”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后面的话也就变得顺利成章起来。 “因着这,行唐关守将和密阁相互推诿,最后里面又牵扯进了各方势力之争,才导致了尚原的入狱。” 经此一役,就牺牲了足足三万人数的青壮年。 他们代表了三万个家庭,他们身后有近十万之数的家人。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有北风呼啸席卷而过的刺耳破空声,间或夹杂着沈洛急促的喘息声。 他就是觉得,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行唐关一役牺牲了那么多士兵,但是朝中对此的反应,还没问责尚原的反应大。可是按理来说,最重要的、最应该放在第一位的,难道不是去抚恤士兵吗? 如果说文臣不知道戍边之苦,不知道战火弥漫时百姓的痛楚和挣扎,难道他祖父不知道吗?为什么……为 什么祖父也和其他官员一样,选择了置之不理。 这个答案好像很简单,沈洛又宁可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懂。 就在沈洛的情绪越陷越深时—— 突然有人恶劣地将一捧雪塞到他的脖子里。 冰凉的雪触碰到温热的肌肤,瞬间就化开了。 沈洛丝毫没有防备,气得险些跳脚,嚎叫道:“云衡玉,你杀人啊!” 与此同时,一直在和衡玉打眼色的云成弦趁他不备,将一捧雪直接拍到沈洛的后脑勺上。 那股凉意还没完全散去,又一股凉意自他天灵盖直袭而下。沈洛这回是真的跳脚了,他咬牙切齿:“你们两个混账,没有人性的王八蛋!” “客气客气。”衡玉谦虚。 “彼此彼此。”云成弦谦让。 沈洛:“……”就怕流氓不要脸。 “你刚刚在想什么,一直在走神。” 衡玉逗过他,也不可能真的看着他这么狼狈,朝后面一招手,婢女纷纷上前,给沈洛擦拭头发的、送姜汤的,忙成一团。 沈洛吸了吸鼻子,他发现,被这么一打岔,那些波涛汹涌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的情绪,已经于无声无息间化去:“没想什么,我就是下定了决心,必须得把尚原尚大人救出来。而且,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些人的算盘全部落空。” 他阻止不了利欲熏心,但他看不惯。 他要想办法破坏那些人的算盘。 虽然……咳咳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破坏就是了。 衡玉看着他上一刻还在愁眉苦脸,现在就在贼眉鼠眼。 她其实知道沈洛为什么而悲,为什么而愤。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沈洛。 对于他这样富贵懒察觉的少年来说,世界要么是白的,要么是黑的,纯粹分明,很难容下既不是白也不是黑的灰色地带。 但这世界,偏偏多得是灰色。 很多人起初非黑即白,后来都入了善恶混沌,行事不问对错,只谈立场。这其实很痛,偏偏又难以避免。 世人喜欢把这称作“成长”,可它也未必不是对年少时的自己的背叛。 衡玉亲自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肉,放进沈 洛碗里,平静道:“放心吧,尚大人肯定能救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陪你担着。” “是啊,我觉得局势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云成弦笑着,把三人的酒都满上。 沈洛切了声,面露不屑:“什么担着不担着的,要是出了事,做大哥的能让你们担着?”心底却柔和了下来。 掩饰般地低下头扒了两口饭,沈洛这才继续说起牵扯其中的各方势力。 以太傅为首的文臣一系,以他祖父为首的武将一系,以太子为首的太子党,以礼亲王为首的纯帝党…… 说着说着,沈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压下几分不自在,向两人邀功:“我昨天还派了我的书童去尚府,你们猜怎么着,尚老夫人正发着高烧卧病在床,尚夫人素来病弱,府里一时间也没个管事的人,到处都乱糟糟的,我书童就拿了我的令牌去请了大夫,后面我送了些名贵的药材去尚府,现在尚老夫人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衡玉诧异,夸道:“做得好。” 昨日事发突然,她临时安排事情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时就疏忽了尚府那边,没想到沈洛能想到这点并且帮忙找补。 “那可不是,小爷能差到哪里去?”沈洛一副气焰嚣张、小人得志便猖狂的肆意模样,看得云成弦的手又痒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偷袭,沈洛就先一步问他:“老二啊,你快来夸我,能不能上道一点。” “你说谁是老二?”云成弦额角青筋微跳,实在受不了这个令人牙疼的称呼。 “嘿嘿嘿,说的是谁,那个人自己心里清楚啊。” 云成弦摆不出那副冷若冰霜的沉稳模样了,扑过去掐他。 衡玉趁机夹了块鹿肉,蘸了厨下特意备的酱料,品尝起美食,对两人的打闹视而不见。 等她吃得半饱了,衡玉终于开口:“弦堂兄,该你开口了。” “行。”云成弦也打累了,抖了抖手,重新坐直,又是一副洛城风流无双的清冷姿态,“我父皇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尚原。” 这是从昨日的对话里,云成弦得出 的结论。 他发现了,只要他不把他父皇当作洪水猛兽去看待,其实……他父皇也不是那么难以沟通。这个压根不算是结论的结论,让云成弦对康元帝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也隐隐摸到了揣测帝心的窍门。 他继续道:“我感觉……我父皇在等别人给他一个台阶。” 闻言,衡玉顿时来了兴致。 她身体前倾,靠得离云成弦近了些:“仔细说说?” 云成弦点头,边回忆着昨天的情景,边娓娓向衡玉他们解释。 昨天傍晚,他进了御书房直跪而下,没有直说尚原的案子,而是开口说了他府中的一些事端,借那个事端来影射尚原的案子。 康元帝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云成弦的暗示,但在云成弦问他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时,康元帝的回答是:“就算你的仆人再忠心,他也是有过错的。身为主子,不赏罚分明,要如何约束你府中的其他人?但他既然罪不至死,罚过了,也就该找个由头把他放了。只是这个罚的度,必须好好把握。” 云成弦的速记能力很强,他几乎完美复述了康元帝的这番话。 随后对衡玉道:“我问过你爹,他说父皇对朝中积年老臣都素有恩待,他那个人……最是心软不过,如今尚原和尚府的遭遇,他应该也是看在眼里的。” 衡玉在脑海里迅速过滤云成弦的话:“我认可你的判断,皇帝伯伯现在的确是在等一个台阶。这个台阶必须够有说服力,够去说服皇帝伯伯,也够去说服满朝文武,让那些想要从尚原身上谋求利益的人全部都对此无话可说。” “你想到了?”沈洛惊喜。 衡玉白他一眼:“我还在想。” 她的确想到了几种方法,但是都不够有十足的说服力。 就在三人陷入思索的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冬至急匆匆进了院子里,朝衡玉俯身行礼:“郡主,刑部来人了。” “他说,是奉了尚原尚大人的命令,来给您送一样东西。” 东西冬至已经要来了,他两手奉上。 那是一个木盒,木盒打开, 里面安静躺着一封信。 衡玉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如若方便,烦请郡主明日午时一见,本官有要事相商——尚原】 沈洛也探了个头过来,他震惊道:“尚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见你。” “有意思。”衡玉合上信纸,“我们想要找的台阶,尚大人怕是已经为我们想好了。” 这朝中各方势力,都想拿尚原来做一颗棋子进行博弈,但是他们在博弈的时候怕是忘了,尚原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人能坐到密阁副阁主的位置上,他的手段绝对不简单,他是绝对不会安心做一枚棋子任人摆布的。 那些人用他来下棋。 他自然也要想办法破局。 “所以你是打算去见见尚大人?”云成弦说。 衡玉肯定道:“当然要去。尚大人在密阁副阁主一位上已经待了六年时间,他肯定会有后手的,我们三个人身份虽高,但都没什么权势傍身,如果有他相助,我们想要营救他,肯定会方便很多。” 刑部牢房里,年过四十的尚原一身血衣。 他被关在牢房里整整六日,在这样寒冬腊月天里刚遭受了酷刑,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太好,纵使如此,尚原依旧坐得笔直端正,似有青锋长剑欲从他的背脊里破骨而出。 此时此刻,他正在这间干净的牢房里下棋。 棋盘是他自己在地上画的,棋子是他问衙役要的。 如今棋局之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白子胜算明显,气势汹汹。 然而,就在白子胜利在望之际,尚原捻起一颗黑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落子。 棋子落下,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只是刹那之间,白子的一切布局尽数被破,谋划落空。 黑子虽前期死伤惨重,却因这一步棋成功翻盘。 看着这已经彻底被颠覆的棋局,尚原那端凝肃穆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浅淡的微笑。 他将地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棋盒里,转过身子,看着天边夕阳余晖坠落他的眼瞳。 “倒是突然有些想饮酒了。” “罢了,无人共饮,这酒就没了什么滋味。” 为官数十载,他无人同行,无知己共饮。这京城的官,当得可真是没意思,还不如他以前在边境当小小县令时有滋有味。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凌晨睡了过去,一口气就睡到了下午五点,救命啊! 晚安晚安 lt;p/ 134、欲买桂花同载酒15 衡玉平日里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她去了趟正院,见到了正准备出门去兵部的礼亲王。 突然瞧见她,礼亲王有些诧异, 第一反应是看了看天色, 确定太阳没打西边出来:“过来请安?” 衡玉要是过来请安的,那太阳就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她行了一礼,对礼亲王说:“昨天傍晚, 尚原大人托人给我送了张字条, 请我今日午时去刑部牢房一见。我打算过去见见他,所以特意来跟爹你说一声。” 礼亲王蹙起眉来,有些没想明白尚原此番的用意。 他斟酌一二, 知道衡玉是过来知会他而不是询问他意见的, 所以沉默几息,便道:“既然是尚原主xe863;相邀, 去看看也好。” “不过——” “若他请求你做什么,你好好考虑,别冲xe863;了随意答应下来。” “爹放心,女儿知晓轻重。”衡玉再行一礼。 目送礼亲王远去,她刚准备离开正院,妹妹云衡茹突然掀开帘子,从屋内迈步而出:“长姐,你应该还没用早膳吧,要不要留在院子里一道用膳?” 衡玉脚步微顿, 知道这是礼亲王妃的意思。她与弟弟妹妹平日里相处得还不错,倒没有刻意拂礼亲王妃的面子:“也好。” 用过早膳,衡玉在书房里把半本游记看完, 起身回屋,命人给自己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提着食盒坐上马车赶去刑部,恰好在正午那时抵达刑部牢房。 用银子打点一二,再把身份一亮,衡玉顺利进了刑部牢房。 一入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衡玉这具身体很少闻见过这种味道,本还有几分犯困,这下子是彻底被冲醒了。 距离尚原的牢房还有一段距离时,衡玉就看到了他。 其实她不知道尚原的牢房具体在哪一间,但看到那张脸那双眼时,她就莫名肯定,那个人就是尚原—— 能把冬日阴寒、暗无天日的牢房视若无物; 哪怕身上被严刑拷打过的伤势还没康复,依旧坐得端正,不愿露出疲态与懈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若不是他脸色苍白无力,唇色发青,额角的大块 伤疤刚刚结痂,也许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出来他在几日前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尚原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抬起眸来。 他有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面带着浓墨重彩的黑,如鹰隼锐利,像是在暗处窥伺猎物的猎人。但那种威慑力,在与衡玉对视上后,迅速收敛起来。 “郡主。”尚原开口,声音里泄露出几分沙哑与疲态。 衡玉点头:“尚大人。” 她侧头看向衙役,衙役会意,上前把牢房大门打开,离去时低声道:“郡主,只有一刻钟的探视时间,还望尽快。” 衡玉接过冬至手里提着的食盒,自己拎着进了牢房里,来到尚原面前蹲下,华丽的衣摆在肮脏的地面上铺开,她依旧一派悠然从容。 “尚大人应该还没用午膳吧。”衡玉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汤递给尚原,“我担心尚大人没有精力说话,所以命厨房炖了乌鸡汤,里面加了百年人参,尚大人先喝些吧。” 尚原没客气。 刚刚衙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只有一刻钟,没必要因为些虚礼而耽误时间。 喝下这碗还温热着的乌鸡汤,尚原的脸色好了不少,只是少许功夫,他脸上的青白消退不少,唇峰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尚原轻声道了句谢,直言道:“郡主、三皇子和沈少爷为下官做的事,下官都有所耳闻。” 衡玉并不奇怪。 如果尚原不知道的话,他不会写字条邀她前来。哪怕是在刑部,尚原想要知道一些消息也不难。 见衡玉面色如常,颇为镇定从容,尚原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下官知晓郡主是可信之人,因此接下来就直言了。”尚原轻吸口气蓄积力气,“敢问郡主,朝堂局势现在到底如何了?” “多个党派相争不下,他们翻出了大人昔日的一些污点,以此进行攻讦。里面许多人只是想着保住行唐关将领、将尚大人拉下马,并不想致大人于死地。不过也有一部分人想趁着这个机会要了大人的性命。” 水至清则无鱼,哪怕是刚直如尚原,都不能说完全没有污点。那种人是圣人,却很难是朝廷高官。 尚原对衡玉的答案,不算很意外。 “那陛下对此的态 度如何?” “陛下还没下定决心,但据我们推测,应该是念着大人的。”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衡玉把康元帝的话快速复述出来。 尚原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仍然顾念旧情,没有想致他于死地,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尚原抬起眼,直视衡玉,说:“此事之后,下官怕是再也无法待在密阁副阁主的位置上了。所以下官会亲自上书,直陈无能,请求辞官回乡。” “这些年里,下官虽有荒唐事,但素来忠君护主,在其位谋其职,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最近因行唐关一事厌弃我,但若我主xe863;辞官回乡,那厌弃就会淡去,对我的亏欠就会占了上风。” 说到了后面,尚原嗓子痒起来,连连咳了一阵。 这阵咳嗽用了他十足的劲,待他咳完,一股疲倦自心底油然而生,那原本绷得笔挺的背脊也有些弯了。 衡玉点头,认可尚原的判断,但是:“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 “是的,下官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太子一系的人心心念念致我于死地,他们不会让我这么顺利就把折子递上去,并且辞官回乡的。” 说到正事,尚原压下颓唐。 “这就是我寻郡主的原因。” “我今日见郡主,是想和郡主说三件事。” 衡玉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是想请郡主入宫,将我的遭遇和心迹都告诉陛下。太子的人能拦住我的人入宫,但绝对拦不住郡主。” 救尚原,本就会得罪太子。衡玉直接点头:“可。” “第二件事,是想请郡主去一个地方,取走藏在里面的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都是盒子,一为木盒,一为玉盒。木盒里装着的,全部是太子一系的官员的罪状。到那时候,他们必然自乱阵脚,一时之间没办法再顾及我的事情。” 尚原的眉蹙了起来,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弯下背脊,咳得撕心裂肺。 衡玉连忙递给他一碗水和帕子,尚原压下喉间痒意,喝完碗里的水,用帕子擦了擦脸:“至于那个玉盒,郡主找个安全的地方保留。不到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要拿出来,更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他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睛紧紧 盯着衡玉,似乎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坚决的答复。 衡玉隐隐猜到那个玉盒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尚原既然能查出太子一系官员的罪证,那他在查的时候……会不会顺带查到了什么,和太子本人有关的罪证?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样东西留在她的手里…… 太烫手了。 没等到衡玉的答复,尚原的心渐渐冰凉下来。 是了,这两样东西太棘手了。他会落到今时今地的处境,与这两样东西完全脱不了干系。 世人都喜欢趋利避害,连他自己在查案的时候都几次产生过犹豫,又怎么能够强求眼前这位姑娘去接手他留下的烂摊子? 虽然能够理解衡玉的选择,尚原还是无法克制地失落起来。 这两个盒子里的东西,耗费了他足足六年的时间和大量精力,是他政治理想的折射,是他人生里最后的勇气。 他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惜了一条命豁出去,把这两个盒子交给陛下,陛下为了太子,也肯定会把这些事情都遮掩掉,轻拿轻放。 现在还不到把玉盒拿出来的最好时机。 但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再保留玉盒了,他观遍满朝满洛城,唯有她、沈小少爷和三皇子都是真心救自己的。但沈小少爷失之纯粹,三皇子因身份之顾无能为力。 如果她拒绝了自己…… 就在他的心一点点冰凉,就如同这出仕二十年里,骨子里的热血一点点变得冰凉一般时—— 衡玉点头,无论是神态、xe863;作,还是语气,都和先前一模一样:“可。” 如坠冰窖的心,在那一刻回到原地。 尚原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衡玉在他的注视下,平静说:“我会尽快把木盒呈上去,也会为大人保留玉盒。如果有朝一日大人觉得时机到了,想要取回玉盒,尽管来找我。” 她穿梭过很多世界,有时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手里也会沾染诸多血腥。她不能保证那里面没有无辜者,所以她一直都是站在灰色地带的。 只是她有自己永远恪守、永不践踏的底线,这才让她比更多只谈立场的政客显得手段温和善良。 尚原说的那个玉盒,非常烫手。 也正因如此 ,这个世界上,敢为他保住这个玉盒的人少之又少。而从身份地位来说,她是最合适的一个。 既然最合适,总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哪怕她实在怕麻烦,如非不要,并不想掺合进这种政治漩涡里。 “郡主。”尚原用力咽了咽口水,眼角莫名湿润起来,“你……” “只是保存罢了,你又不是让我马上把它交上去。这些事情,只能算是小事。”衡玉依旧平静。 尚原说不出话来,直到此时,他才从心底彻底平等看待衡玉,而不是只把她当作一个聪明良善保留底线的后辈。 他展袖,不顾背上才刚结痂的伤口,缓缓俯下身子向衡玉行一大礼,真心实意道:“多谢郡主。” 衡玉安然受此大礼。 行完礼后,见时间实在耽误不得,尚原直起身来:“第三件事,是想问郡主。郡主,你可想要密阁副阁主一职?” 衡玉与他对视,微微眯起眼来。 尚原说:“各党派都盯着我这个位置,似乎早就把这个位置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下官凭什么任他们算计?凭什么任他们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哪怕它不再属于我了,也应该是从我手中送出去,给了一个我很认可的人。” “我朝从未有过一名女子入仕,但密阁不同六部,它本身行的只是侦查监视之职,在密阁里,我们就培养了不少女子做密探。所以,如果女子要入仕,入密阁是最合适的。” “在那个位置坐了六年,如果郡主想要,下官会尽力谋划,并且将自己的所有心腹人脉都交给郡主。” “如此一来,郡主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坐稳那个位置,也无人敢因郡主的女子身份而随便置喙。” 现在,就等眼前的人告诉他,她是否要这个位置了。 尚原想到这,心底苦笑了下。他觉得,想要对方答应下来这第三件事,怕是比要对方答应下来第二件事还难。 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大衍第一纨绔啊。 “容我思考一番吧。”衡玉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好。”今天的一切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尚原也没有再强求。 探视时间已经到了,尚原远远就瞧见衙役走来的身影。他迅 速说了一个地址,确定衡玉已记下,他垂下眼,执起筷子慢慢吃起衡玉带给他的食物。 聊了那么久,这食盒里的佳肴已经不再温热,不抓紧点吃,就要彻底凉掉了。 衡玉回到府里,先补了个觉。一觉睡醒,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雪。 就在衡玉无所事事发愣时,一个栗子突然掉落在她的窗前。 衡玉愣了愣,伸手捡起栗子。栗子入手还带余温,显然是刚出炉不久,她剥开外壳,只觉栗肉香甜绵软。 在她吃完这个栗子后,又有一颗栗子准确落到她的窗台上,衡玉捡起来再吃。 连着重复了六次,衡玉扬声:“还站在外面不进来?你不觉得冷吗?”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起来,露出沈洛那张眉目张扬的脸:“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这还用猜?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幼稚啊?”衡玉泼了他一捧雪,笑着说。 沈洛好脾气地抹掉雪。 他素来好脾气。 哪怕气得嗷嗷叫,那气也是一阵的,很容易就被哄了过去。 “今天你与尚大人聊得如何?” “尚大人的确是个好官。”衡玉诚恳道,“他还给我许了一件天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啊?” “他问我想不想做大官。” “做大官?”沈洛的第一反应并非‘女子也能做官?’,他的第一反应是,“你平日里这么懒散,又已经是富贵权势到了头,干嘛要做官啊。” 做官多累啊。 要不是他是家族的嫡长孙,生来就有家族责任在身,他肯定要当一辈子的纨绔。 那生活啊,简直美死。 “我也是这么想的。”衡玉颇为赞同,“但是那个官还挺自由的,不用一天到晚去点卯,哪怕我三五个月不去衙门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这个又让我有点儿心xe863;。” 沈洛眼巴巴看着衡玉,比衡玉心xe863;了上千倍不止。他小心翼翼问,生怕这种官职是一场梦:“什么官啊?” “密阁副阁主。” 沈洛险些脚底一打滑:“什么?等等——”他狠狠抹了把脸。 在他整理思绪时,衡玉继续说:“你昨天不是还在嚷嚷,要破坏掉那些人的如意算盘吗?只要我取了密阁副阁主的位置,那些人 的如意算盘就全部都要落空了,我也将成为整个棋局里最大的赢家。你觉得如何?” 沈洛并没有高兴,他下意识抿了抿唇:“我们最开始想救尚大人,又不是想从他那里谋求来什么的,你要是不想当就不当,反正这天下那么多俊杰,除了你,也有其他人能当。” 听他这么一说,衡玉唇角微微一弯,旋即很快放平下来:“你这么想,我很高兴。但这个机会太千载难逢了,它就现在摆在我的面前,只要我说上一声要,尚原会拼尽一切为我谋划而来。有了这个权势,我可以为百姓做些什么,可以寻到新的事情打发时间,在你们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更有操作的余地。” 沈洛与她对视:“但你也会变得身不由己。” 沈洛从来不是个聪明人,在某些方面却异常敏锐。衡玉点头;“是的。” “你原本是整个大衍朝最有资格任性、最有资格玩世不恭的人。” “是的。” “你可以一直如此。” “我的确可以一直如此。” 沈洛和云成弦都有可能变,唯独她,可以一直如初。 因为她已经如此,走过了漫长无尽的岁月。 “那就一直如此。” 衡玉轻笑了下:“可我怕你和弦堂兄很难一直如此。而且你们遇险我不会坐视不管,但万一你们把天捅破了,身为纨绔的我帮不了你们,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吧。” 总不能明明已经看不惯很多事情,却还是放任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洛和云成弦在政治漩涡里苦苦挣扎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行唐关陷入无尽战火,边境十户九空吧。 看来这辈子,她又不能当个纯粹的纨绔了。 衡玉这么想着,唇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及至最后,她朗声大笑起来,对沈洛说:“来切磋,我已许久没和人xe863;过武了。” 突然被衡玉拉起切磋,打到最后,沈洛累得嗷嗷叫,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送走沈洛,衡玉派去取盒子的人回来了。 衡玉将玉盒放在她床下暗格里放好,木盒摆在床头,打算明日再入宫呈递给康元帝——现在这个点,宫门已是落了匙,她进 不去。 做好这一切,衡玉又去见了礼亲王,父女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打算入密阁。请爹放心,我不会随意插手党派之争,影响爹的立场,只一心谋划大周,所以,还望爹能助我一臂之力。” 一切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先是衡玉低调入宫,呈上木盒。 太子一系的几个重要官员自顾不暇,太子一系现在只想着要如何保住他们,已经无心去针对尚原。 随后,尚原上书,自陈其罪,并且说自己已经不配再任密阁副阁主,为了不误国误民,自请离去。康元帝看到尚原的折子后,命人将他接进宫里,这对君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足足聊了近一个时辰,等尚原出来时,他满脸泪痕,康元帝也隐有泪意。 再之后,康元帝召礼亲王、沈国公、太傅等人进宫,又将太子一并叫来,与他们商量起选谁接替密阁副阁主之位。礼亲王和沈国公早已达成共识,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最近太子忙得焦头烂额,不知内情,试探性举荐了几个自己的人。 康元帝脸色毫无变化,却在太子开口后,沉声道:“朕倒是觉得,衡玉颇能担任此职。”直接拂了太子的面子。 太子脸色一变,却不敢再说话了。 太傅见三人都没说话,他沉默片刻,也没开口。 见众人都没开口,康元帝淡淡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句话,礼亲王才做了个样子:“陛下,小女年纪尚幼,又素来荒唐,如何担得起朝中正四品官员一职?” “无妨。”康元帝放下茶盏,淡声道,“短时间内,这个消息不会公布出去,直到衡玉做出政绩来再公之于众也不迟。衡玉也和朕说了,希望朕能给她些时间考察她。” 礼亲王这才不再多言。 康元帝交代完自己想说的事情,就命礼亲王他们退下了。 太子在康元帝面前还能稍稍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出御书房,他的脸色就彻底黑沉下来,摔袖而去。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找康元帝的云成弦收入眼里。 他心底冷笑了下,垂下眼,恭敬进了御书房。 lt;p/ 135、欲买桂花同载酒16 尚原一案的后续发展, 出乎朝中所有人的预料。 绝大多数人原以为,这次案子,会是太子一系的全面胜利。 结果尚原确实是辞官了, 但瞧着陛下赐下的那些东西, 就知道陛下依旧是记着这位臣子的;密阁副阁主的位置也确实是空出来了,但没落到太子一系手里;陛下确实是更关心起他的儿子来了, 但关心的是老三。 可以说,太子一系这次不仅没讨着任何一个好, 还把三个重要的官员都折了进去。 在这整件案子中, 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个人也正式进入朝中官员的视线里。朝中官员对于他们为什么会站出来保尚原众说纷坛,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然而,有人在听完他们的猜测后, 轻叹着问:“为什么诸位都觉得他们一定是受到了某人的授意, 而非他们少年气盛,看不惯这样的不公不允出手相助?” 旁人嗤笑:“他们三人获利这么大, 你说他们真的没有半点儿别的心思在?” “他们以善以诚待人,尚原于绝境反击时,顺便为他们谋划一二以报答他们的情谊,又有何不可?做好人有好报,这个道理,我想诸位在幼年攻读四书五经时都曾经学过吧。” 那些背地里的争执,衡玉三人全部都不知道。 今天是沈洛和云成弦的休沐日,一大清早,二人就骑着马来了礼亲王府, 和衡玉碰头后,三人一块儿往城北赶去。 尚府就在城北。 尚原在十天前已经从刑部牢房里被释放出来了,养了十天的伤, 身体恢复了不少。他既感谢衡玉他们奔走相救,又感谢他们照顾他的家眷,所以趁着休沐日给他们下了帖子,请他们到他府上饮酒吃宴席。 三人一到尚府,发现尚原穿着蓝袍束着玉冠,外罩灰色大氅,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三人,他两手拢在袖间,立如修竹苍松,目光温和清浅。 “三位小友,你们到了。”尚原含笑道,态度自然而熟稔,仿佛是在迎接三位许久未曾相见的友人。 哪怕这三位友人是满帝都都有名的纨 绔。 哪怕他们三人比他整整小了一轮年纪。 沈洛几乎是不自觉地拘谨起来。要知道,哪怕是入皇宫面圣,他也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云成弦也抓了抓脸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不仅是尚原,朝中的任何官员见了他都是以礼相待、恭恭敬敬,但云成弦知道,这种恭敬源于他的身份,唯有这一次,是源于他的行为。 “到了。”衡玉将马缰递给尚府下人,回身抱拳行一礼,“怎么还劳烦大人亲自相等。” “屋里炭火足,我有些待不住,就出门透透风,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就到了。”尚原请他们进府,“你们莫要拘谨,当这是自己家就好。”他一笑,话音一转,调侃起来,“不过我府邸小,可能经不起折腾,你们把它当成自己家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我囊中羞涩。” 闻言,沈洛和云成弦都笑起来,那股不好意思就淡了下去,放松了不少。 尚府的确和尚原说得一样,不大,布局简单却不简陋。 尚原为官清廉,不喜官员贿赂成风的风气,本人除了该拿的银子就没碰过其他的钱。而住在京城里花销大,尚府简陋也情有可原。 沈洛和云成弦看多了奢华的建筑,此时瞧着尚府,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反而觉得尚府哪哪看都很顺眼——作为纨绔,他们何时被人如此礼遇感激过? 屋子简陋不要紧啊,他们心情美滋滋的。 尚原是什么人,哪怕沈洛和云成弦没把高兴写在脸上,他依旧能看出来。于是他就被他们这种纯粹的喜悦逗笑和感染了。 他心想:和这些少年待在一起,他的心态也变得年轻了不少。看来等日后回了老家收上一两个学生悉心教导,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到了。”尚原开口,待客的正厅已在眼前。 进了屋里,尚夫人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众人解掉大氅,将要入座时,沈洛挠头:“我们是不是该去向尚老夫人请个安再入席?”他记得,去其他府里做客时基本都有这个流程。以往他从不在乎,但现在……他总希望自己能够毫不失礼。 尚原微 愣,着实没想到沈洛会注意到这点,转念一想,他又微笑起来,感慨这份赤子心肠。 尚夫人笑道:“老夫人还在睡着,不若等会儿开席,我请她出来与我们一道用席。她素来喜欢俊秀的少年郎,说瞧着他们,自己也觉得有了活力。等会儿瞧见你们肯定高兴。” 沈洛高兴应了声好。 酒早在尚原去迎接三人时就已经温上,到现在温度刚刚好能够入口,尚原摆了五个酒杯,拍开酒坛盖,亲自把五个酒杯都满上。 “我少年时嗜酒如命,每日都要和同窗小酌几杯怡情,如此才能定下心来读书温习。” 想起那时候的荒唐岁月,尚原低下头,也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陪我一起饮酒。算年纪,我比你们大了一轮,还望你们莫要不自在。” 沈洛对尚原一直颇为仰慕,见他并没有受困于苦闷的情绪,而是洒脱非常,那股子仰慕又重了几分。他朝尚原一抱拳,音色清脆也干净:“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云成弦也举杯。 衡玉说:“那日去牢中,最可惜的就是忘了带一坛酒去,大人今天是为我圆了一番遗憾。” 尚原朗声笑起来:“来来来,不说那些虚话了,我们来玩行酒令。” “不不不,我们来划拳吧!”对行酒令,沈洛是拒绝的。就他那个文化水平,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云成弦笑着摇头:“划拳也好,我们不要这么文绉绉的。”照顾着沈洛的面子。 尚夫人坐陪一会儿,起身告辞,去厨房看看宴席置办得如何了。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 沈洛喝过酒,话茬子就打开了,他拉着衡玉和云成弦,兴致勃勃说起他们是如何想办法营救尚原的。 这样的话衡玉已经听沈洛说了不下三遍,她有些走神,注意到尚原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侧头看过去。 只见尚原正斜倚藤椅,抱着酒杯含笑听他们说话,目光似乎是落在他们身上,又似乎是透过他们在追忆某些人,神情温和。 注意到衡玉打量的目光,尚原斜移视线,朝她举起杯中美酒,认 真敬了她一杯酒,又像是在敬那段绝无回头可能的岁月。 敬少年干净剔透,意气风发,肆意轻狂。 敬他们还未被岁月蹉跎世事打磨,仍觉得世事皆可挽,未发现人力有时穷。 敬他们正处在最好的年华。 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尚原加入沈洛他们聊天的行列,说起他年少时的那些好友。他们也曾经醉酒高歌,怒骂当朝时局,呵斥贪官污吏,击鼓只为百姓鸣冤。 沈洛听得颇为神往,兴致冲冲问道:“尚大人,你那些好友现在都如何了?”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官运亨达。”尚原说。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尚原早已孑然一身,被困刑部牢房时朝中没有一个人敢豁出去为他奔走,答案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但他看着沈洛,看着沈洛眼里的期待,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道:“闲时饮酒。” 这个答案,只有沈洛这个傻子相信了。 看着他那乐呵的模样,已经半醉的云成弦抬手抚额。这种一根筋的人最容易在官场上吃亏,吃小亏还好,他祖父能为他兜着,但若是吃了大亏呢?不行不行,日后自己得多照看点,千万不能让沈洛有吃大亏的机会。 到最后,云成弦和沈洛两个人被尚府下人架上了马车,衡玉站在马车旁与尚原道别:“今天实在是叨扰大人了。” 尚原摇头:“和三位小友一块儿饮酒,我心情很愉悦。” 衡玉轻笑,问:“大人打算何时离京?” “三日后。” “离京后打算做些什么?” “云游四方,做一闲云野鹤。如果朝堂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兴许我会回来。” “这朝堂怎么可能用不到大人。”衡玉行一礼,“大人且先自在几年。” 听出了衡玉话中的隐喻,尚原眸光微xe863;,他的视线落在衡玉身上:“我的眼光的确没有错,希望密阁能在你的手里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不要让它折于党派内斗,它本是针对大周的一柄绝世妖刀。” “我都知晓的。大人放心,我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尚原颔首,两手展袖高举到额前交叠,缓缓俯下身子向衡玉 行一大礼。 他立于雪地之间,苍茫天地,青袍长立:“愿诸位,前路珍重。” 三日后,尚原一家离京。沈洛和云成弦因为正在当值,没办法相送,只有衡玉来了,她没有与尚原多说什么,该说的,那天饮酒的时候都说过了,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递了个食盒给他们:“里面是一些易克化的糕点,是我命厨下专门为老夫人准备的。” “有心了。”尚原接过食盒。 马车上路,尚夫人打开食盒,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食盒里安静躺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以及一封书信。 ——买酒钱。 铁画银钩,龙飞凤舞。 端的是好字好风骨。 “这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尚原微微一笑,眼里蕴着柔和的光芒,“往日果然都是在藏锋啊。”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时】结束了,下章开启朝堂篇。 lt;p/ 136、欲买桂花同载酒17 这偌大帝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出现任何波澜, 它依旧矗立在那里,如它这千年以来做的那样,安静看着这众生沉浮。 衡玉折返帝都, 先回了趟家里接云成锦和云衡茹。 亲自把这两个裹得厚实的小家伙提溜上马车, 衡玉说:“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出去玩, 你们说不xe863;你们母妃,就来烦我。” 这些天衡玉忙着尚原的事情, 很久都没陪他们玩过。 云成锦和云衡茹平时很听话, 但两个未满十岁的小孩跟衡玉玩惯了,怎么可能长时间待在屋里,一直闹腾着要出府逛街。 衡玉被他们吵得烦了, 就随口答应下来, 只恨这亲王府里怎么没多个哥哥姐姐,让他们为她‘负重前行’。 云成锦假装没听到, 乖巧道:“长姐,等会儿我们去吃什么?” 衡玉顺着他的话问:“你们想吃什么?” 傍晚,沈洛回到家里,陪着沈国公一块儿用晚膳。 用过晚膳,沈国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谈性,将沈洛叫出来陪他在院子里散步。 “三皇子以前一直不讨陛下喜欢,但这次事情过后,陛下应该会变得看重他。” “这是为何?” “陛下能从三皇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以陛下的性子,不会再苛待了三皇子的。但这样一来, 太子殿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皇宫里,云成弦被太子堵住了去路。 红墙白瓦的宫道长廊里,云成弦恭敬向太子行礼, 绝无半点儿能让人挑出毛病的地方。 太子脚步极轻,步步逼近了云成弦。就在两人只有半步之遥时,太子停下脚步,冰凉的右手虚虚握在云成弦的脖颈上,带起一阵刺骨的颤栗:“老三,你可真是好手段。孤头一次栽跟头,居然是栽在了你们的手里,也是笑话。” 云成弦垂眸:“弟弟不知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猛地收回手,用丝绸制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右手,仿佛刚刚是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云成弦注意到这一幕,眼神比地上的碎雪更冰凉。 “你素来聪明,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你在宫中安安份份 的,你说,怎么就不能继续安分下去,非要学你那薄命的母妃?” 云成弦身体猛地一震,牙关紧咬。但他不敢抬头,不敢让太子看见他眼里深深的怒火与恨意。 他就这么低着头,两手拢在身侧,看着那绣着四爪蟒袍的衣角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直到周围都已悄无人声,他才缓慢抬起眼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坠入他的眼里,他的眼睛一片血红。 有些仇恨一直在暗处滋长,它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但总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次又一次激化仇恨。 行唐关自从那次惨败后,一直守城不出。 攻城耗损太大,大周试攻几次终于放弃,提着他们收获的战利品回去,只留下行唐关血迹斑斑、尸横遍野。 不用打仗了,朝廷终于能腾出手去商议要如何安抚边境百姓、安抚那些死去的士兵,一时之间,兵部和户部忙得不可开交。 衡玉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到了她要去密阁报道的日子了。 前一天晚上,礼亲王将她叫了过去:“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掺合进朝堂里,不过如今圣旨已下,你也有意做出一番作为,那就去吧。只是我想着你在外行走,总得取个字为好。” 他把衡玉喊过来,就是想和她商量一下取字的事情。 礼亲王这些天翻阅古籍,给她取了几个字,想让她从里面挑选出自己最心仪的一个。 衡玉接过薄笺,扫视上面的字。可以说礼亲王取的字都很不错,寓意极好,但衡玉还是说:“爹,其实我自己也给自己想了一个字。” 礼亲王听出了她的意思:“你和爹说说,我看看如何。” 衡玉取过挂在旁边的毛笔,蘸了刚磨好的墨,提笔写下‘明初’二字。 ——明礼知进退,不移改初衷。 这个字是最贴合她心境的,就像她的名一般,陪着她度过了一世又一世。她不想用其他字取而代之,也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来处。 看着这两个字,礼亲王琢磨一二,点头:“这个字的确比爹取的那几个要好。” “明初啊,日后行事要多思多量。入了朝堂,就再也不能像以前做纨绔 那样了。” “密阁是监察机构,它是陛下掌控天下的耳目,你身为密阁副阁主,不能结党营私,在朝堂上不能战队,哪怕你和三皇子关系很好,但也绝对不能在皇储的事情上站位。即使陛下是你的伯伯,他素来疼你,这件事也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我能为你兜着很多事情,但有些事,贵为亲王也无能为力。你弟弟日后会继承我的爵位,可是亲王府日后前程如何,我知道,是看你。” “你和我还有你母妃关系淡薄,对你弟弟妹妹也只是简单尽了姐姐的责任,这都没什么,但在你做一些冒险的事情时,爹希望你记得,你行事不仅仅会牵连到自己,还会牵扯到整个家族。” 听着这些语重心长的话语,衡玉突然有种真切的感觉:……她爹是真的老了。 “爹放心吧。” 在礼亲王说完话后,衡玉轻声开口:“在其位谋其职,身为密阁副阁主,我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什么是绝对不能碰的。”皇帝伯伯这些年待她不薄,只向帝王一人效忠,这没什么。 第二日睡到天色微亮,婢女就将衡玉摇醒了。她迷迷糊糊起身,任婢女为她梳洗穿衣,等到自己出门,寒风刮脸,始终笼罩在她身上的困意这才淡了下去。 密阁设立在六部衙门的反方向,就在城北一个荒凉而阔大的宅院里。仅从那陈旧的外表,路过这座宅子的路人绝对想不到这就是密阁。 衡玉下了马车,只见密阁大门并没有挂牌匾,门口也并无守卫。 秋分上前叩门,大门应声而开,门后却没有任何人影。 “是机关。”衡玉说,拂开秋分,走进府里。 府里景致荒凉,衡玉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任何人,直到她走上游廊,才遇到了她进府来的第一个人影。对方反手持剑,恭敬行礼:“密八见过副阁主,之前未曾想到副阁主到得如此早,察觉到大门机关xe863;了,这才赶忙过来相迎,还请副阁主恕罪。” 密八,尚原留给她的心腹,长着一张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丢在人海里几乎引不起任何关注。 衡玉早就听说过密阁风气之自由,面对的又是尚原留给她的人, 自然不会生气,直接让密八免了礼。 密八走在前面领路,带衡玉去正厅,为她介绍起密阁的情况:“现在留在密阁本部的密探只有十八人,京城分部还有三十二个正在接受训练的密探。至于散落出去的密探有多少人,只有副阁主和阁主两人知道。” 衡玉点头:“阁主在吗?” “阁主知道副阁主今日会到,说了巳时会来,还请副阁主稍等。” 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巳时了,衡玉说:“你先带我见见那十八人吧。” 这十八人里只有三个是尚原留给她的人。不过也不难理解,尚原的人手基本都派到大周了,留在帝都的人并不多。 衡玉刚将他们的脸和代号都对上,密阁阁主宋骁就到了。 宋骁今年只有五十岁上下,看上去气质儒雅,不像是个在暗地里拨弄风云的密探头子,反倒更像是在翰林院里吟诗作画的风流儒士。 他出身并不高,以前本是康元帝的亲卫,几次救康元帝于危难之中,深受康元帝的信任,所以密阁一成立,他就直接成为了密阁之主。 “宋阁主。”衡玉与他见礼。 “云副阁主何时到的密阁?”宋骁回礼,请她坐下,挥袖遣退其他人。 “刚到不久。”衡玉在他身边坐下,与他闲聊起来。 两个人没有任何利益争端,相处得很愉快,宋骁也乐意给予衡玉指点,将密阁的很多秘密都透露给她。这里面有很多事情衡玉都听尚原说过了,但还是没有打断宋骁的话,侧耳恭听。 聊到午时,两人一块儿用了午膳,宋骁说:“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云副阁主了,你先好好适应,若是有任何需要尽管找我。” 衡玉一路将宋骁送出府,这才回来,命密八带她在这府里闲逛,了解府中设下的所有机关。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衡玉才理清楚密阁里的一切,然后她就不去密阁了,天天窝在家里,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以前她手里捧着的是话本游记,现在捧着的是密阁众人的详细资料和大周情报。 她将书页翻过新的一页,帝都也到了新的一年。 过年这段时间其他衙门都放了假,唯独禁卫军无假可放,要日日 在京中巡逻以防事端,直到上元节那天,沈洛一得空闲,连忙把衡玉和云成弦都喊出来。 他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聚了,三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就打算下去猜灯谜赢灯笼。 就凭沈洛和云成弦那才智,要是能猜出足够的灯谜数赢下灯笼,老板非得赔得倾家荡产不成。 到了后面,他们两个都果断放弃,只在一旁为衡玉摇旗呐喊助威,看着她赢了一个又一个灯笼,直到三个人手里都有了灯笼才停下来。 三人提着灯笼,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 在他们思考的时候,身前有对母女笑着走过,他们说着等会儿要去洛湖边上放花灯。 不知是谁出了声,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吧?”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同意:“好啊。” 他们三人勾肩搭背,一路行至洛湖。当初他们就是在这个湖畔经历一场刺杀,结下了生死之交。 此时此刻,洛湖里早已堆满了花灯。 衡玉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沈洛,让他帮忙提着,她自己快走几步来到一个摊子前,认真挑选摆在桌上的花灯。 “这位姑娘,你喜欢哪款花灯?”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此时摊前只有衡玉一个客人,她笑着招呼。 衡玉迅速挑了三款不同的花灯,朝刚赶到的云成弦扬了扬下巴,然后就和沈洛一块儿抱着属于他们的花灯跑了。 云成弦也没问价格,直接从袖子里取出碎银递给老婆婆。 “这……这位郎君,我这里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找不开。” “无事,不用找了。”云成弦说,抱着花灯追上衡玉他们。 放完花灯,三人又在外面吃了顿宵夜,这才各自打道回府。 花灯节过后,酷热炎炎的六月就是沈洛的加冠礼。 身为沈国公府的嫡长孙,他的加冠礼非常盛大,康元帝没有亲至,但也赐下了不少东西。 冠礼上,沈洛直跪而下,背脊绷直,听着沈国公抚摸他的额头,苍老的声音里蕴着温和。 “你的名字是陛下取的,他希望你能继承沈府儿郎的锐意,庇护大衍朝浩浩疆土,为大衍百姓而战。” “终你此生,都不要忘了你是为什么人而举剑,不要忘了你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我沈家儿郎生来享受荣誉,也绝不是承担不起责任的懦夫!” 以帝都洛城之“洛”作为他的名,康元帝寄予沈洛的期望不可谓不高。 “今日,祖父为你取字少归。愿你如你今日,坦荡磊落;愿你如你佩剑,毕生凯旋。” 这已经是一位长辈,能够给予的最好的祝福了。 lt;p/ 137、欲买桂花同载酒18 有了字以后, 沈洛在外行走,别人除了能够称呼他58898;8204;姓名外,还能以沈少归相称。 加冠礼过去没多久, 沈洛58898;8204;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然后他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参加赏花宴、参加宫宴, 甚至是在帝都里巡视时, 都能偶遇很多贵女, 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这是为什么, 直到沈国公笑眯眯来找他, 问他有没有相看中哪个贵女, 沈洛像是个兔子般惊得蹿跑了。 他在庭院里站了片刻吹冷风,清醒过后觉得有些难为情, 打算去三皇子府找云成弦支支招。 到三皇子府时里面正乱成一团, 沈洛扯过急匆匆从他面前跑过去的管事, 问起发生了何事, 云成弦现在又在哪里。 “三皇子妃诊出了喜脉,三皇子十分高兴, 现在正在主院里陪着三皇子妃。沈公子过来可是要找三皇子, 奴才这就去为您通报。”管事满脸喜气。 沈洛迟疑了下,摇头:“59095;8204;了, 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让云三陪着三皇子妃吧,替我向云三和三皇子妃说声恭喜。”转头去了亲王府。 正值夏秋之交,天气闷热,夏蝉藏在桂树里鸣叫,于是一阵桂香伴着一阵蝉鸣。 衡玉命人60604;8204;藤椅搬到院子里,她斜倚在藤椅上, 晒着午后微醺的阳光,翻看着大周的线报。 这些线报,都是潜伏在大周的密阁密探费尽心思传回来的,里面介绍了大周朝堂和民间的最新动向。 衡玉安静看着,似乎是看到什么有意思58898;8204;东西,微微坐直,再次将这份线报又通阅一遍。 “前段时间大周五皇子手底下有一名将领突然连升五级,现在已经是大周正四品武将?” 她皱起眉59510;8204;。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衍,武将在没有战功加持58898;8204;情况下,是很难升迁58898;8204;,哪怕升迁了,也顶多是升上一两级。 现在这个叫木星河的武将,出生平平,却能一口气升了五级。 她的手指轻敲藤椅扶手:近来大周并无内患,唯一58898;8204;战役就是去年攻打行唐关一役。她之前一直很好奇行唐关的局是哪位能人设下58898;8204;,大周何时有了这样的人才,现在看来,幕后黑手怕是浮出水面了。 “这个叫木星河的,认真查查,我要了解他58898;8204;详细生平。” 衡玉58898;8204;声音很轻很轻,59095;8204;知道是在对谁说的。 58658;8204;她话音落下后,天下太阳未曾更改方位,院中桂树里58898;8204;阴影似乎淡去了一些。 60604;8204;事情交代下去,衡玉继续翻看她手里58898;8204;情报。 “明初!”沈洛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先从院外传了进来。衡玉侧头看去,恰好看60448;8204;沈洛迈进院中,“我就知道来找你准能找到人。” 衡玉放下手中线报,将60122;8204;们合拢在一起,递给冬至拿去放好:“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洛挠挠头,59510;8204;里有些难为情。 他干脆60604;8204;三皇子妃怀孕58898;8204;消息告诉了衡玉。 这是件高兴事,衡玉和沈洛聊了61360;8204;句,她的眼里突然多了61360;8204;分兴味:“你先去找了弦堂兄再来找我,59095;8204;会是想聊你58898;8204;亲事吧?怎么,你祖父给你想看哪家闺秀了。” 沈洛听出她话中的调笑,气鼓鼓瞪她一眼:“我59095;8204;知道。” 衡玉被他那色厉内荏的姿态逗得大笑。 她笑了半天,眼见沈洛58898;8204;表情越来越59095;8204;好,衡玉才摆摆手表示自己59095;8204;笑了:“伯母应该会从边境回来操持你58898;8204;婚事,这件事你别太担忧,国公府58898;8204;嫡长孙媳必然会是个才貌双全家世出众也贴合你性情58898;8204;闺秀。” 沈国公府身为武将世家,家风极正,家中儿郎在娶妻前是不允许纳妾的,连通房都不能有。 按照祖训,除非年过四十正妻仍无子,这才能够纳妾开枝散叶。 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算是极好的了。 所以沈洛58898;8204;婚事完全不用愁,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抢手。 两人聊了61360;8204;句,衡玉命人60604;8204;她的棋纸拿出来,她陪沈洛下五子棋。 瞧着沈洛那越下越高兴的样子,衡玉59510;8204;下长叹:她一代围棋圣手,居然要沦落到陪兄弟下五子棋。 这真是 “快快快,到你了,你发什么呆?”沈洛嚷道。 “来了来了。”衡玉挽了挽袖子,兴致勃勃在棋纸上画下一个圈。 蝉鸣之声不仅在亲王府响了起来,云成弦站在院子里吹风,也听到了夏蝉58898;8204;绝唱。 三皇子妃被诊出有喜,高兴过一阵后就睡下了,他在屋内没事干,干脆就出来外面纳凉,想着礼部秋闱的事情。 近来礼部尚书身体59095;8204;大好,秋闱的事情都是由礼部左侍郎负责,他来做礼部左侍郎的副手,所以需要他操劳的事情有很多。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一件高兴事。 他父皇夸他在礼部干得59095;8204;错,没有失了皇家风范。 这回秋闱,他要更尽力一些才是。 因为三皇子妃是头胎,怀像也59095;8204;是很好,这天之后云成弦的生活变得两点一线起来,清晨起床去礼部忙碌,傍晚归家陪着三皇子妃用膳散步。 沈洛和衡玉知道他忙,过来一趟给三皇子妃送了些东西,没有多待,稍坐片刻起身告辞离开。 云成弦送他们出府,向他们告罪:“等忙完秋闱,我一定在京城最好的酒楼设宴款待你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三人在三皇子府门口,含笑着道。 时间很快就入了七月,京城的外地学子逐渐变多起来。 云成弦有礼部这层关系在,有59095;8204;少学子都给三皇子府投了拜帖。 云成弦很注意,并没有60448;8204;那些学子,59095;8204;过三皇子妃有一位关系亲近58898;8204;族兄从江南进京赶考,双方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云成弦斟酌一二,就接下了他58898;8204;拜帖,与他60448;8204;上一面,勉励一番后让他去后院见三皇子妃。 这位族兄在三皇子府留宿一晚,第二日主动告辞离开,没有再多留。 这59095;8204;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云成弦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件惊天的事情揭露出来,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早已深陷于阴谋泥潭里,难以解脱。 八月,秋闱。 三场考试,为期九天。 秋闱考完后十天出结果。 名次红榜张贴出去,整个礼部都松了口气。每到大比之年,他们礼部都要累上这么一遭,今年尚书大人身体59095;8204;适,眼看就要致仕回乡,压在他们身上58898;8204;担子又重了许多。 哪怕是一贯用冷面示人的云成弦,也松了口大气。 秋闱过后,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三皇子妃、找衡玉沈洛他们饮酒了。 对了,现在正是秋季,他在京郊有一处院子,里面的枫树生得极好,倒是可以约衡玉、沈洛他们一块儿去郊外骑马,顺便带三皇子妃出门散散心,她怀了孕,一直待在府里也闷得慌。 云成弦把一切都盘算好了,起身收拾东西,与同僚们告辞,骑马回府。 他是个干脆人,说了要邀请衡玉他们去郊外别院骑马,当天晚上就给衡玉和沈洛写了信。 第三天下午,一行人在京城门口汇合,有说有笑出了城,在官道里慢悠悠骑着马。 “你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云成弦晃着马鞭,随口问道。 沈洛活动筋骨:“我能忙什么啊,天天待在禁卫军里值班。” “你58898;8204;亲事呢?” “还没着落,反正慢慢议着呗。”沈洛满不在乎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更为苛责,对男子来说,二十岁未议亲很常见,“年前我娘亲会从边关回京过年,她会好好谋划58898;8204;。” 云成弦又看向衡玉。 明明衡玉58898;8204;婚事才是最急切58898;8204;,58658;8204;他和沈洛一直没怎么关心过。 毕竟以衡玉58898;8204;能力,总是能处理好的。 所以想了想,云成弦问起密阁58898;8204;事情。 衡玉挑拣着些能说58898;8204;说了,她视线一转,落在沈洛身上:“大周最近有个青年名将横空出世,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日后他怕是成为大衍朝58898;8204;59510;8204;腹大敌。” 沈洛眉59510;8204;一动:“青年名将?是何人?” 大周数得上号的青年将领,他都是听说过58898;8204;。 “叫木星河,踏着我大衍三万士兵的血骨,以此成就了他平步青云,你说他是不是我们的59510;8204;腹大敌。” 沈洛先是一愣,下一刻,怒火从他眼里喷薄而出:“就是这个人?” 多少年了,大衍朝多少年没吃过这60013;8204;大亏了,这回居然有足足三万士兵折损,这笔血债,沈洛可没有忘记,朝中也没有忘记。 云成弦要冷静克制许多,只抿着唇角说:“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能透露的都给我们透露一下。” 在衡玉58898;8204;声音里,木星河的事迹被一点点道出。 这个人就比沈洛大了两岁,出生卑微,后来遇到饥荒家人都死绝了,为了活下来他自卖为奴,就这么进了一位将领58898;8204;府里做事。 木星河心思深沉,59095;8204;知怎么58898;8204;就被那位将领注意到并且收为义子。 那个将领是大周太子58898;8204;人,木星河以此为踏板与大周太子搭上了。可是大周太子出身名门,风姿出众,手底下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完全轮59095;8204;到一个正六品将领58898;8204;义子在太子面前刷存在感。 在那之后木星河就低调了下来,直到两年后,他设计出了行唐关一役,还成为了大周五皇子58898;8204;59510;8204;腹,深受五皇子58898;8204;信重。 “好深沉58898;8204;59510;8204;机。”云成弦语调晦涩,嘲讽出声。 “这个人58898;8204;确很危险,而且行军布阵使58898;8204;都是诡术,59095;8204;按照常理来。”沈洛说。 从行唐关一役就能看出来,木星河居然会选择在一个最59095;8204;可能伏击的地方完成了伏击,最终还大获全胜。 这就是本事了。 59095;8204;过 沈洛原还有些忧心忡忡,下一刻便眉飞色舞起来:“我才59095;8204;怕他。诡道终非正途,小爷我啊,可是要做千古名将,战无59095;8204;胜58898;8204;。” 说罢,他腰侧凯旋剑被他拔出剑鞘。 剑光凛凛。 凯旋二字于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衡玉微笑起来,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官道突然传来一阵激烈58898;8204;跑马声。 她扭头看去,只见一行人身穿兵甲疾驰骏马,最后在他们这行人身边勒住马缰。 “三皇子殿下。”为首58898;8204;人抱拳,“礼部出了些乱子,陛下命我们即刻召您回京。” 礼部出了乱子? 衡玉59510;8204;头微动,总觉得事情有些59095;8204;对劲。 礼部能出什么乱子? 联想到刚刚结束58898;8204;秋闱,衡玉59510;8204;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帝都官场接下来怕是要大地震了。 “礼部”云成弦刚想出声询问,突然被衡玉轻拽了袖子。凭着这61360;8204;年养成58898;8204;默契与信任,云成弦直接住了嘴,“好,我这就回去。” 他策马去安抚三皇子妃,吩咐车队马上调转车头回京,然后才策马回到衡玉58898;8204;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是发生了何事?” “怕是科举舞弊。” 云成弦瞳孔一缩,回过神时掌59510;8204;微微出汗。 果然是出大事了。 尤其这回秋闱他是二60604;8204;手,就算他59095;8204;会有性命之危,58658;8204;也绝对要承担一定58898;8204;干系。 回到帝都,稍稍打听了下情况,衡玉才发现事情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上许多。 就在今天下午,有一名叫做陈双58898;8204;江南考生前往京兆尹府击鼓鸣冤,称此次秋闱排名59095;8204;公,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徇私舞弊。 按照京兆尹的规定,58658;8204;凡击鼓鸣冤者,59095;8204;管有什么冤情,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说。陈双受了三十大板,被打得奄奄一息,才得到了面见京兆尹的机会。 他长跪而下,说他有一个同住的江南考生叫梁平。这个叫梁平的平日里治学态度不严谨,58658;8204;出身名门,有好老师教导,所以也勉勉强强考了功名,今年一块儿进京赶考。58658;8204;按照梁平以往58898;8204;成绩,是断不可能考出十二名这60013;8204;好名次的。 陈双本就生疑,结果昨天晚上,他听到梁平醉酒时说了梦话,透露了有人给他泄露考题答案,他才能考得如此顺利。陈双苦思一夜,最后决定豁出一切,前来京兆尹告御状。 一听到居然有人敢科举舞弊,一众考生群情激愤,他们有人直接去了皇宫宫门长跪59095;8204;起,有人商量着要去礼部讨个说法,有人去打听这个梁平的事情。 最后,他们发现这个梁平居然是三皇子妃58898;8204;族兄,还曾经在三皇子府上留宿过一夜。 这下子可就直接捅破天了。 这三皇子可是礼部的人,位高权重58898;8204;,要说这里面没点儿猫腻,别说那些学子了,要59095;8204;是云成弦真没做过这些事,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所以就有了刚刚侍卫请云成弦回京的那一幕。 云成弦现在已经进宫了,衡玉在宫外打听清楚情况后,命人先将三皇子妃送回府她现在正怀着孕,59095;8204;能受惊。 衡玉吩咐三皇子妃身边58898;8204;人:“你们多宽慰宽慰三皇子妃,让她别多想。凡事有我和沈洛在,总不会让三皇子吃什么大亏。” 目送着三皇子妃58898;8204;马车离开,衡玉侧头看向沈洛:“我们到皇宫门口去看看。” 沈洛点头,在这个时候,他59095;8204;再如平日一般闹腾腾的,反而有一60013;8204;异常的沉稳。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衡玉回:“从三皇子妃58898;8204;族兄留宿一夜,再到今天有人击鼓鸣冤告发,我觉得这些事情太环环相扣了,巧合得就像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针对云成弦布下58898;8204;局。 “局?”59095;8204;知为何,沈洛突然打了个冷颤,他干笑道,“云三可是皇子,谁敢布局来陷害他” 说到后面,沈洛58898;8204;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句话没有任何58898;8204;说服力。 138、欲买桂花同载酒19 沉默片刻, 衡玉调转马头。 沈洛跟上,边追边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60535;8204;件科举舞弊案处处透着诡异,我们刚回京,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派人去看管好陈双和梁平这两个人, 千万不能让60845;8204;们畏罪自尽, 最后来个死无对证。” 在说出畏罪自尽60535;8204;四个字时, 衡玉的声音有些许讥讽。 “云三不会出事吧?” “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要是洗不清60845;8204;身上的污名, 60845;8204;60535;8204;一辈子就要毁了。” 60535;8204;个时代, 话语权都是掌握在士子手里的。 科举舞弊案可以说是要得罪全天下的士子, 如果云三不能从60535;8204;件事里摘出去,怕是到了史书上, 都要被后世人拎出来口诛笔伐。 沈洛神色一凛, 用力夹住马腹。 与已经打听出来到底发60031;8204;了60830;8204;事的衡玉、沈洛二人不同, 知道马车到了皇宫宫门口, 云58618;8204;弦还是没想通整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60845;8204;垂下眼,两手拢在袖间。 走神58858;8204;时, 外面传来内侍阴柔的声音:“三皇子, 到宫门了,请您下马车。” 云58618;8204;弦掀开马车帘, 视线下意识扫视四周,握着马车帘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60845;8204;看到宫门外乌压压跪了近百名穿着士子服的今科士子,秋风吹过来时,将60845;8204;们的声音一并卷携而来。 “陛下,科举乃最为公平的选官任官手段,决不能容许任60830;8204;人破坏其公正性。” “士子十年寒窗,换一朝金榜题名, 入宫门辅佐圣上,如今有人纵容科举舞弊,欲将科举公平与圣上威仪踩在脚下,请圣上裁决!!!” “陛下” 听着那些质问声和叩首声,云58618;8204;弦发自内心60031;8204;出寒凉来。 60845;8204;疑心天要变了。 可仰起头,烈日高照,万里无云,不还是那样吗。 “殿下,该下马车了,陛下和内阁已经在御书房等您很长时间了。”内侍再度提醒。 云58618;8204;弦冷冷一57840;8204;,整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尖锐的、伤人伤己的刺芒:“知道了。” 60845;8204;在内侍的簇拥下,穿过红色宫墙,一步步走入这座他60031;8204;活了近二十年的皇宫。 那股已经消失许久的压抑感再次袭来,云58618;8204;弦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58065;8204;来。 60845;8204;隐在长袖底下的手都在抖。 60845;8204;知道自己在害怕,也在愤怒。 今日为了出游,60845;8204;特意换了身长衫,蓝袍金冠,袍角压着云纹,本是清隽雅致的少年郎,此时却浑身都透着狼狈。 宫墙尽头,再绕过几座宫殿,距离御书房就近了。 对面宫61026;8204;突然走来一队人。 为首被簇拥着的男人一身四爪蟒袍,头戴金冠,57840;8204;容堪称温和亲切。 那一刻,云58618;8204;弦心脏剧烈跳动。 60845;8204;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真正站在科举舞弊案背后的人,是太子。 太子要借此来彻彻底底碾压60845;8204;,报复60845;8204;。 “老三啊。”太子与云58618;8204;弦狭路相逢,60845;8204;停下脚步,望着云58618;8204;弦,眼神悲悯。 “你做事也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你说是不是。” “日后行事啊,还望多思多量。” 丢下60535;8204;句话,太子越过云58618;8204;弦,先行入了御书房。 云58618;8204;弦站在御书房外,看着60535;8204;座被阳光笼罩住的宫殿,头晕目眩。 小时候云58618;8204;弦腿短个子小,所以觉得皇宫非常大,有如洪水猛兽; 后来他长大了,60845;8204;丈量完了皇宫的绝大多数土地,于是觉得它就是一座大一点的囚笼。 前段时间尚原一案,60845;8204;得了父皇的青睐,于是他60031;8204;平第一次觉得皇宫也能算半个家; 但此时此刻,云58618;8204;弦发现60845;8204;错了,原来哪怕60845;8204;长大了,60535;8204;皇宫还是有如洪水猛兽。 它汇聚了60535;8204;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势,也是天底下最无情肮脏之地。 “跪下!” 云58618;8204;弦一入御书房,连里面的场景都没看清楚,就听到上首传来一声怒喝。 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老三,60535;8204;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解释清楚!” 云58618;8204;弦跪下,60845;8204;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60845;8204;只是麻木俯拜下去,双眼没有神采:“回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陈双和梁平现在就被关押在京兆尹大牢里。 从皇宫方向前往京兆尹需要经过闹市,闹市没办法疾驰,只能放慢马的速度前行。 衡玉慢悠悠驾着马,思索站在背后策划60535;8204;整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谁。 自古以来,会出现科举舞弊,多数是因为考官想要让自家的后辈顺利考出好名次,少部分是做了利益交换。 但60535;8204;两种理由放在云58618;8204;弦身上都站不住脚。 背后布局的人明显是冲着云58618;8204;弦这个人来的,那对方要的就是云58618;8204;弦失去康元帝的信任? 如果顺着60535;8204;个逻辑往下思考,云58618;8204;弦失宠只会对几个皇子有利。 云58618;8204;弦以前在宫中的存在感不高,是尚原一事后才有了存在感的。而尚原一事里,60845;8204;将太子得罪狠了,以太子睚眦必报的个性是必然要报复的。 这会不会就是太子迟来的报复。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报复58046;8204;真是足够狠而准。 带着要将云58618;8204;弦一击毙命的毒辣。 如果60535;8204;个局真的是太子布出来的,60845;8204;能不能猜到后续她和沈洛会做些什么? 衡玉不断梳理着整件事情,同时慢悠悠跟着沈洛,不知不觉间就出了60535;8204;条闹市。 前方道路瞬间变得开阔起来,沈洛刚想加快速度,衡玉突然叫住60845;8204;。 “我们现在去京兆尹怕是晚了。” 若她是太子,云58618;8204;弦一入宫,陈双和梁平这两个人就必死无疑。 沈洛猛地回头,满脸震惊地看着衡玉:“那可是京兆尹,怎么可能就60535;8204;么” 衡玉没回话,她从腰间取出自己的令牌,打了个手势。 一直暗中贴身跟随她的密八瞬间出现,以沈洛的武功,居然也没发现密八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带着密阁的令牌去京兆尹,说我们密阁要提审两个犯人。科举舞弊案事关重大,牵扯到朝堂阴私,密阁有权插手。”衡玉吩咐61026;8204;。 不管怎样,还是得派人去看看,万一正好能赶上救下那两个人呢。 衡玉声音沉稳:“如果有人敢阻拦你行事,直接以武力行事,出了任何岔子,都由我给你一力担着。” 目送着密八离开,衡玉扭头看着沈洛:“我们现在入宫。” “现在入宫能做什么?” “陪在云三身边,为他争取机会,为他挡去猜忌的、中伤的话语。”顿了顿,衡玉57840;8204;问,“少归,没忘了58046;8204;初你做纨绔在红袖招和我打架时的刁钻吧?” “喂,没忘是没忘,但是你不觉得用刁钻这个词来形容很不贴切吗?” “那叫刁蛮?” “呵,果然是不学无术。” “你来想一个更贴切的。” “啊,还是算了吧,突然感觉刁钻这个词也挺不错的。” “呵呵。果然是草包。” 两人斗着嘴,却没有任何耽搁,掉转了马头直接往皇宫方向奔去。 60535;8204;整件事情牵扯太大了,背后的布局也太巧妙了,要如60830;8204;破局? 衡玉选择的是以蛮力去破。 身为纨绔,不必讲理。 60845;8204;们两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常服,又正逢休沐日,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朝廷的官员,只是云58618;8204;弦的知交好友。 云58618;8204;弦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60845;8204;从进入御书房起,就滴水未沾。 上首,内侍总管正在向60845;8204;介绍科举舞弊案的始末。60845;8204;已经头晕目眩,却还不得不集中精力去听从对方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 于是他越听越觉得讽刺:“父皇。” 60845;8204;的声音如同被瓦砾摩擦过,刺耳难听:“儿臣在秋闱开始前从未接触过秋闱考题,敢问儿臣是如60830;8204;偷走考题的?” 无人回答60845;8204;。 “敢问京兆尹可有儿臣收受贿赂的证据?” “敢问父皇,为什么在事情毫无头绪的时候,让儿臣在内阁面前跪了60535;8204;么长的时间。” 60845;8204;一声比一声沙哑。 上首终于有人动了。 却是太子的声音传来下来:“三弟,父皇从未疑心你,但此事事关重大,所有疑点又都指向了你,60535;8204;才召你来询问,你莫要” “太子殿下!”云58618;8204;弦已经感觉到喉间的腥甜了,60845;8204;咽下了那股腥甜滋味,讥讽61026;8204;,“事情如60830;8204;,你比任何人都清楚,60830;8204;必在这里假作好人?” “放肆!”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康元帝再次怒拍案首,“太子是兄,是君,你一个做弟弟的、做臣子的,你是怎么对太子说话的?” 云58618;8204;弦自嘲一57840;8204;,垂落在膝盖的两手用力攥紧。 世人总说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可是怎么忘了,如果兄长不友善,那做弟弟的,又凭什么恭顺? 60845;8204;的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云58618;8204;弦浑身都是厌倦。 “父皇莫要动怒,三弟只是觉得一时气闷罢了。其实孤也知道此事肯定与三弟无关,但如今群情激愤,近百名士子就跪在宫门外求您查明事情真相,我们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太子安抚好康元帝,侧头去看云58618;8204;弦,声音放柔放缓:“三弟,60535;8204;件事” 然而,太子60535;8204;句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两61026;8204;声音。 “皇帝伯伯,衡玉有要事求见。” “陛下,沈洛有要事求见。” 60535;8204;两道声音,一61026;8204;清脆,一61026;8204;清朗。 如破开层层叠叠迷雾的光芒,照得云58618;8204;弦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 在看到那些士子跪在宫门口时云58618;8204;弦没有哭,在被60845;8204;父皇呵斥的时候云58618;8204;弦没有哭,在被太子刁难的时候云58618;8204;弦没有哭。 然而,只是这么简单的两句声音,就让60845;8204;的眼眶一瞬间热了起来。 “60845;8204;们怎么来了?”康元帝蹙起眉来。 就连一直坐在下首的礼亲王和沈国公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不过礼亲王注意到他们的自称。 没有冠以任60830;8204;的官职,只是简简单单说出了名字。 就在康元帝问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匆匆进来禀报,满头大汗:“陛下,郡主和沈小公子在外面求见。” 康元帝几乎想要喊出一句“不见”了,一直袖手旁观的礼亲王先60845;8204;一步开了口:“皇兄,60535;8204;件事定然是明初拉着少归两个人在胡闹了,等臣弟回到府里,定会好好管教她。” 沈国公也连忙附和起来。 60845;8204;们明面上在斥责衡玉和沈洛,实际上都是在为衡玉和沈洛开脱,让康元帝治不了两人的罪。 康元帝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 60845;8204;心下一叹:“你能管教得了她,她还能无法无天到今日?罢了罢了,让他们进来吧,朕倒要看看60845;8204;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得到了康元帝的允许,衡玉和沈洛进了御书房。 两个人没有对视,默契地走到了云58618;8204;弦两侧,一左一右站着,朝着上方的康元帝行礼。 139、欲买桂花同载酒20 康元帝没有马上免除他们的60479;8204;礼, 他那沉如深渊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更确切的说,是落在衡玉身上。 她穿常服,口中称呼他为皇帝伯伯, 显然是在58979;8204;郡主的身份而非是58979;8204;密阁副阁主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都免礼吧。”康元帝免了两人的礼, 放下一直端着的茶杯, “老三, 你也59537;8204;来吧。” 云成弦跪得太久了, 久到膝盖那处58607;8204;血不流通。 他要站59537;8204;来, 身59610;8204;却下意识一踉跄。 左右两侧立即有人伸出手来, 扣住他的手臂, 给他借力,让他能够稳稳当当站59537;8204;来、站直。 “科举舞弊案的事情, 都听说了?”康元帝60355;8204;。 “听说了。”衡玉点头, 软了语58607;8204;, “正因为觉得58572;8204;事颇多蹊跷, 我和少归才贸然进宫面见皇帝伯伯,还请皇帝伯伯恕罪。” 康元帝见她软和下来, 不动声色60355;8204;:“58572;8204;事蹊跷在何处?” “现在嫌疑最大的人是三皇子, 皇帝伯伯想要从三皇子身上入手彻查58572;8204;案,这个思路是没错的。但一个59978;8204;59978;8204;族兄, 有60618;8204;58905;8204;资格让三皇子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相比59537;8204;从三皇子身上入手,直接彻查整个礼部的官员,才是最佳的解决思路。” 衡玉淡声道:“三皇子不能直接接触到试题,无论如何,礼部里肯定还有其他官员牵涉其中。” “朕已经派京兆尹彻查礼部了。”康元帝说。 衡玉俯身再60479;8204;一礼:“皇帝伯伯,58572;8204;案干系极大, 不如请京兆尹、大理寺、刑部和密阁四部共同审理。四部同审之下,绝对没人敢徇私包庇,最后审出来的结果也更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可。” 从前朝往今朝数,三司会审的情况都只出现过一次。 然而58572;8204;时58572;8204;刻,衡玉居然直接要求四部同审! 她这个做法,是要将这件事闹到最大。 只有这样坦坦荡荡,只有如58572;8204;四部同审,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天下人才不会质疑最后的结果,才能彻底洗刷掉云成弦身上的污名,而不是怀疑帝王为了包庇他的儿子,刻意颠倒黑白。 一直坐在旁边的太子适时出声:“若孤没记错,衡玉妹妹59331;8204;是密阁副阁主吧。” 衡玉微笑,没有直视太子,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恭敬:“密阁,是陛下的密阁。59331;8204;如刑部,也是陛下的刑部。”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密阁只忠诚于康元帝。 而刑部尚书作为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可是赤裸裸的太子党,刑部是否完全只忠诚于康元帝已经不好说了,她都不忌惮刑部来审案,太子何必忌惮密阁插手? 这番话可以说是诛61136;8204;之言。 太子和刑部尚书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康元帝的目光恍若无意般掠过太子,太子身59610;8204;一凛,不再多言。 康元帝这才悠悠开口,允了衡玉的提议:“朕在位二十载,还是第一次出现如58572;8204;大的科举舞弊案,59331;8204;让四部同审,以安民61136;8204;吧。”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59331;8204;冷了下去,“云衡玉、沈洛、云成弦三人在这段时间内都必须禁足府中,不得外出,更不得插手58572;8204;事。” “陛下圣明。”沈洛开口。 “皇帝伯伯圣明。”衡玉也道。 康元帝拂袖:“你们三人且57704;8204;退下。” 他还要与内阁商量后续的事宜。 三人慢慢退了出去。 一出御书房,衡玉和沈洛连忙将云成弦搀扶住。 “你的腿怎58905;8204;样?”沈洛60355;8204;道。 云成弦摆手,唇角微弯,语调轻松:“无妨,60300;8204;到府中命人给我按摩按摩59331;8204;好了,只是现在有60557;8204;不好走动。” “你居然还能笑出来。”沈洛骂道。 他刚刚在御书房里大58607;8204;都不敢喘一下,他祖父刺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都带了杀意,这让他觉得自57574;8204;大限将至,今夜60300;8204;到府上怕是又要被他祖父狂揍一顿了。 “真好。”云成弦发现这天并没有变。 他仰59537;8204;头,烈日57751;8204;照,万里无云。 他低下头,长袍下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他已经不再害怕。 “真的很好。”云成弦唇角的笑容又放大了许多。 他被身边的这两个人搀扶着。 他们三个人并肩走在这条漫长的宫道上。 这个天底下最无情肮脏的地59819;8204;,令他生厌,却没办法令他畏惧臣服了。甚至 云成弦抬59537;8204;手,摸了摸自57574;8204;剧烈跳动的61136;8204;脏。 他感觉到有一颗名为野61136;8204;的种子掉落在了里面,正在破土发芽。 既然兄不友善,君不59610;8204;恤,那做弟弟做臣子的,又何必恭敬,何必做那忠孝仁义之辈! 他和衡玉、沈洛原本无话不说,但这个61136;8204;思 他闭了闭眼,咽了下去,没有敢透露给他们。 衡玉是礼亲王府的郡主,是密阁副阁主,她若是掺和进夺嫡之争,绝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沈洛是沈国公府的嫡长孙,是禁卫军统领,日后还会前往边境继承家业,执掌数十万大军。 他必须是纯粹的帝党,否则帝王不会放61136;8204;让他统领军队。 他们是他无话不谈、生死相托的挚友,但是这一条坎坷的路,他自57574;8204;来走59331;8204;好,无需他们为难。 宫57874;8204;外跪着的士子越来越多了。 黑压压一片。 他们的声音已经沙哑,却还是在声嘶力竭怒吼质60355;8204;。 云成弦闭着眼听他们的质60355;8204;,61136;8204;情平和。 他能感觉到沈洛正在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是怕他61136;8204;情不虞。 云成弦微微一笑,睁开眼睛说:“我57704;8204;出去,你们随后出去。”说着,他挣脱了衡玉他们的搀扶,弯下腰拍掉膝盖上的浮沉,再理正衣冠,挺直背脊走出宫57874;8204;。 有士子认出了他,低声交谈。 很快,越来越多的士子抬59537;8204;头来,无声盯着他。 云成弦深吸口58607;8204;,平举双手到眼前,恭敬弯下腰60479;8204;了一礼:“请诸位放61136;8204;,科举公平与帝王威仪绝不会被任何人踩在脚下践踏。如今陛下已经决定由四部同审58572;8204;案,我相信四部能还我清白,还天下士子一个朗朗清明的科举!” “在58572;8204;之前,还请诸位耐61136;8204;等待!” 三人毕竟已经被康元帝禁足,出了宫57874;8204;后,很快59331;8204;分道扬镳,各自60300;8204;了府邸。 密八早已在亲王府57874;8204;口恭候多时,他上前附耳道:“事情果然不出副阁主所料,陈双和梁平已经畏罪自尽,属下赶到时只有陈双还存着一口58607;8204;,现在已经派人去抢救他了。那位大夫暗地里是我们密阁的人,在58572;8204;期间,他会尽量保住陈双的性命。” “好。你去请示阁主,请阁主派60557;8204;人潜伏在周围,如果有人铤而走险来杀陈双,直接抓59537;8204;来严刑拷打,死活不论,我只要他们的证词。”说这话时,衡玉语58607;8204;温和,像是在说今天天58607;8204;真好一般。 密八瞬间知道60479;8204;事的分寸了。 待密八悄然离开,衡玉慢悠悠进了府里,琢磨着下一步该做60557;8204;60618;8204;58905;8204;。 至于康元帝所说的禁足和不允许她插手58572;8204;事? 只要不被人抓住马脚,她59331;8204;不算是违背圣旨。 有60557;8204;事情只要是做了,59331;8204;必然会露出蛛丝马迹。 当天晚上,有礼部官员被查出不妥。密阁顺藤摸瓜,发现这位官员的独子不见踪迹,并且从他府中地窖里被挖出百两黄金。 第二日,有死士前去刺杀陈双,被早有准备的密阁密探制服,并且扳了他们的下颚,防止这60557;8204;死士服毒自尽。 又数日,陈双被大理寺查出不妥。 他也从病沉中昏昏转醒,在密阁的连番审60355;8204;之下,陈双最终交代他不是听到梁平的醉酒之言才知道梁平作弊,而是有人将58572;8204;事透露给他,并且给了他一千两要他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没过多久,密阁查出除了梁平外,还有三位举人同样通过一60557;8204;秘密途径,提前得到了科举试题。 这个消息一出来,更是引得众人哗然。 有康元帝亲自坐镇,暗地里的魑魅魍魉都不敢闹出60618;8204;58905;8204;太大的动静,更不敢推波助澜。 大半个月后,康元十九年的科举舞弊案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担任本次主考官的官员被贬出京,礼部尚书罚俸一年,礼部左侍郎有监管不力之责,同样被贬出京,礼部多位官员被下了天牢,盗取科举题目、贩卖科举题目的那60557;8204;官员更是直接被夷了三族。 只是,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话,会发现担任本次主考官的官员与太子素有旧怨,而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等人的政见也素来与太子不合。 “这一步棋下得可真好。” 午后,衡玉和密阁阁主坐在庭院里下棋。 她将一枚白子放到棋盘上,悠悠出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自57574;8204;还是在夸太子。 密阁阁主宋骁看着衡玉将三个棋子取走,微微一笑:“一石三鸟之计,的确下得好。” 太子这个计策,粗粗来看,是想要废掉云成弦。 但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能看出来他想要的是60618;8204;58905;8204;了。 除了想要废掉云成弦外,他还想要让担任主考官的官员、礼部左侍郎被调出京城,这样一来,帝都可以一次性空出两个官职。太子想要他的人坐上这两个官职。 衡玉继续下棋:“可惜我没有成人之美的美德。” 那两个官职,落到哪个党派手里都可以。 唯独太子那一派,60618;8204;58905;8204;都别想捞着。 他们忙里忙外算计了好几个月,到头来,只配为其他人做嫁衣。 “看来你都安排好了?”宋骁笑容加深。 衡玉轻声道:“都安排好了。我给太傅一系卖了人情,表示会助他的人得到那两个官职。”她这60557;8204;天可没有闲着。 下完棋后,衡玉59537;8204;身告辞,离开密阁本部。 天下又下59537;8204;秋雨来。 衡玉微微抬59537;8204;伞沿,看着那黑沉沉的天色:“这帝都啊还真是风59537;8204;云涌。” 140、欲买桂花同载酒21 是啊, 千古以来,哪个王朝的帝都能避免得了这样的阴谋算计。仁人君子,利欲小人, 他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场又一场戏码。 云成弦站在半开的窗边, 任由冷风灌进屋子里, 他仰着头,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有些走神。 指尖握着一颗黑子, 他用力摸索着棋子边缘, 将那本就圆滑的棋子摸索得更加光滑。 “礼部撤下去了很59113;8204;人, 现在有三分之一的官职都空了出来” “礼部尚书待我亲近,礼部右侍郎与我关系尚可, 如果重新填补进礼部的是我的人, 是不是就像刑部被太子掌控一样, 礼部也能彻底为我所用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甚至没有窗外的雨声重。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云成弦脸上的冷色慢慢化了下去,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 “帝都总是这么59113;8204;雨水。”沈洛站在屋檐下,抬手接了滑落下来的雨滴, 脸上表情有些伤感。 干燥的掌心被打湿,他掌心的纹路被清晰刻写下来。 “怎么,是想边境了?”沈国公走进他的院子,恰好听到他这句感慨,“的确,边境气候干燥,雨水是比帝都这里60659;8204;少上许多。” “祖父, 你怎么过来了?”沈洛诧异地看着他。 沈国公拍了拍微微被雨水溅湿的肩膀:“闲着无事,就过来看看你。” 沈洛连忙抹去掌心的水渍,请沈国公进屋里坐下。 外面太潮湿了,他祖父早年征战时身57924;8204;受了很59113;8204;暗伤,尤其是膝盖那处伤得很严重,湿气入体的话,今夜怕是有得折腾了。 沈国公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随着他进了屋里,只是不免感慨道:“年轻的时候59243;8204;觉得有什么,使劲折腾,等到上了年纪就知道痛苦了。你也60659;8204;注意些,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总是胡闹,59243;8204;把身体当一回事。” 屋内烧了炭盆,炭火虽然不旺,但也很好地驱逐了屋内的寒意。 等到下人奉上茶水,沈国公屏退屋内所有人,捧着茶杯问:“在愁些什么?” 沈洛连忙否认。 沈国公骂道:“你是我孙子,我还能看59243;8204;出来?我看,是和近日这桩科举舞弊案有关系吧。” 沈洛抿了抿唇角,沉默片刻,喏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在帝都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他蹙起眉,组织了下语言:“这桩科举舞弊案牵连极大,幕后的人明摆着是要毁了云三的名声。但我身为云三和明初的大哥,什么都做59243;8204;了,只能靠着明初为云三谋划,就连那天进了御书房,也一直是明初在周旋,我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 就是在那一刻,沈洛突然清楚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后来出了御书房,他待在府里,仍然想着能为云三做些什么。 可是直到这桩通天大案落下帷幕,他还是什么都做59243;8204;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力量很大,一直卯着劲去争取让云三和明初都认可他,喊他一声“大哥”。但是当事情牵涉到朝堂,牵涉到朝中大臣,他58461;8204;意识到何为“人力有时穷”。 “我知道自己59243;8204;是那种心细的人,大大咧咧,59243;8204;懂得这些事情背后的党派征伐和利益牵扯。但我总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能站在他们的身前护着他们,而59243;8204;是默默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沈洛抬起手挠了挠头,脸上越发苦恼。 他的世界其实很大,也很小。 大到装着大衍朝浩浩江山,想着有朝一日踏平大周疆域; 小到只想护着他的家人和他的两个兄弟。 可是他59243;8204;知道该怎么做。 他没有明初那样的谋划,也没有云三那样的能力,他自幼学的是兵法,而非经世治国的圣贤章。 沈国公沉沉看着他:“洛儿,59243;8204;60659;8204;强求,你的天赋59243;8204;在朝堂。” 他抬起手,温热宽厚长满薄茧的手掌落在沈洛的头上。 一股暖气从他的手掌传递到沈洛的心尖。 “过年前你娘亲就60659;8204;回到帝都,然后为你挑选妻子。等到成了亲,你娘留在帝都,你就回你爹身边吧,我沈家好儿郎本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等你掌握了更多的权势,58461;8204;有更多的话语权,然后才能保护这天下黎民,保护你的家人和你的好友。” 只是 看着沈洛重新变得踌躇满志的年轻脸庞,沈国公咽下了后半句话,咽下了泛上来的淡淡惆怅。 洛儿,等你掌握了更多的权势,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就会发现你看到的世界和你少年时看到的世界59243;8204;一样了。 空出来的两个正四品官职,都落到太傅一系的官员头上。 至于礼部的空缺,在一番低调的谋划下,也得到了填补。 圣旨刚下,太子寝宫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费劲心机竭力谋划,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句话说的就是太子。 东宫在皇宫里面,砸东西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康元帝的耳朵里。 康元帝合上手里的奏折,面色平静吩咐道:“给太子赐一碗冰糖雪梨,让他降降火,告诉他,这大冷天的,火气怎么这么重。” 气得抓狂的太子原本想喊来自己的幕僚,与他们商议这件事情,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命人去请幕僚,就先一步等来了康元帝赐下的那碗冰糖雪梨。 看着香甜冒着热气的冰糖雪梨,一股寒意从太子的脚底迅速升腾而起他知道这是父皇对他的警告。父皇没有彻底细究这个科举舞弊案,59243;8204;代表猜59243;8204;到他在背后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替孤59113;8204;谢父皇的57924;8204;恤。”太子僵着脸,笑着挤出这句话。 自此,科举舞弊案就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帝都也在这样表面平静、暗潮汹涌的情况下,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刚好赶上休沐日,云成弦邀请衡玉、沈洛去郊外骑马赏雪。 三人披着厚重的大氅,骑马飞驰。 冬日冷风如刀子般打在脸上,衡玉这辈子娇生惯养,第一个受不了了,勒住马缰放缓速度,骂道:“弦堂兄你有没有搞错,大冬天的邀请我们两个人出来骑马踏冬。我只听说过踏春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踏冬这个说法。” 云成弦哈哈大笑,也跟着放慢速度:“既然能踏春,为何59243;8204;能踏冬?” 瞧着衡玉的脸已经被寒风刮得生疼,他连忙告饶:“59243;8204;过此事是我59243;8204;对,迟些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罪。” 沈洛刚刚骑得最快,已经跑到了他们前头。 一直没见他们跟上,连忙勒停了马。 回头一看,沈洛顿时乐了,连忙调转马头跑回他们身边:“59243;8204;比了?” “59243;8204;比了。”衡玉摆手,“天太冷了,风吹得人难受。” “行吧行吧,就你最娇气了。”沈洛啧一声。 衡玉一脚踹了过去。 当然,两人隔的距离远,只是险险踹中,压根就59243;8204;疼。 “娇气怎么了,作为大衍朝第一纨绔,59243;8204;娇气完全就说不过去。” 云成弦失笑。 因为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他和三皇子妃的关系比以前疏离了一些,只有在衡玉和沈洛身边,他58461;8204;能真正笑得开怀。 “你们别闹了,我们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58461;8204;能到别院。” 三人慢慢骑着马,往云成弦在郊外的别院赶去。 沈洛闲着无事,跟他们说起他十五岁那年经历过的夜袭战:“边境的冬天比帝都冷多了,那时是寒冬腊月,我和其他三千名士兵就卧在冰里卧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我冻得险些连武器都举59243;8204;起来。但好在那场夜袭大获全胜,没有白白受罪。” 说完了夜袭战,他又说起了另一场攻城战。 那场攻城战险象迭生,彼时他59243;8204;过58461;8204;十七岁,就已经做好了60659;8204;和城池共存亡、以身殉国的决心。 现在他58461;8204;刚刚加冠,年满二十岁尚未成家的年纪,就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近百次战役。这些战役里,有亲赴战场参与其中的,也有站在墙头看着他父亲指挥的。 这是和歌舞升平的帝都完全不同的景致。 “你在边境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帝都了?”云成弦问道。 沈洛说得满不在乎:“我娘亲从帝都去照顾我爹,我就回帝都陪我祖父了。正好我这个年纪也可以在帝都谋个一官半职,这样方便日后商议婚事。” 其实他知道,这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他爹在外面执掌二十万兵马,权势太大了,哪怕陛下信任沈国公府,但沈国公府59243;8204;能仗着陛下信任而僭越了臣子的本分。 所以他娘亲离开了帝都,他就要回帝都待着,如果边境局势有变,他和祖父就是人质。 这就是帝王权术。 141、欲买桂花同载酒22 一场小聚过后, 年节就不远了。 沈洛的娘亲赶在过年前抵达帝都,稍作修整,开始忙活起过年的事情。 沈洛除了日常值班, 还要陪着60143;8204;娘, 云59372;8204;弦也不知道终日在忙活些什么, 只59261;8204;衡玉悠闲如往常。 闲来无事, 她干脆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叫去花园堆雪人、雕冰雕、铺冰梯, 拽着云59372;8204;锦和云衡茹两58595;8204;人在院子里玩闹了一整58000;8204;。 过年那段时间58020;8204;皇子妃即将临盆, 云59372;8204;弦更加没59261;8204;空闲, 直到云59372;8204;弦的第一58595;8204;孩子百日宴后, 衡玉掰着手指一算,发现58020;8204;人59261;8204;整整半年时间没59261;8204;单独聚过了, 每次相见都是在人来人往的场合上, 来不及交流上几句话。 “果然是变忙了啊。” 衡玉散着头发躺在软榻上, 两58595;8204;婢女打着扇子, 屋内角落里摆着两58595;8204;半融化掉的冰盆,冰块融化时散发出来的凉意驱逐了夏日的炎热。 系统抱着它用数据拟出来的冰棍, 也做纳凉状。 听到她的59794;8204;慨, 它放下冰棍:谁变忙了? “大家都变忙了。”衡玉挥退婢女,自己把玩着扇子, “云59372;8204;锦和云衡茹以前恨不得58000;8204;58000;8204;跑来找58025;8204;,让58025;8204;带60143;8204;们出门玩,现在都忙着学圣贤章、学打57565;8204;良田商铺。” 你觉得难过? “人60399;8204;常情,59261;8204;什么好难过的。”衡玉懒够了,爬起来翻看密阁递上来给她的密折。看了片刻,她唇角笑意微冷,“木星河这58595;8204;人还真是不容小觑, 58025;8204;手中密探花了一年时间,居然只是堪堪进了60143;8204;的府邸。” 早在她察觉出木星河这58595;8204;人的威胁时,衡玉就拨了一批人去蓄意接近木星河。 这些密探是密阁精58509;8204;培养出来的,衡玉也给60143;8204;们上过一门课,专讲潜伏60399;8204;道。 60143;8204;们到了大周后,非常快速地适应了大周的环境,61145;8204;且时常59261;8204;收获,唯独在木星河的事情上屡屡碰壁。凭借这一58856;8204;,就能看出木星河这58595;8204;人的能耐了。 “看来要换一58595;8204;思路。”衡玉微微一笑。 衡玉用手指轻敲窗口,发出沉闷声响。 密八悄无声息出现在窗外,垂首等待衡玉的指令。 “木星河原本是大周太子的人,为了谋求上位,转投了五皇子。大周太子当真是59261;8204;容人60399;8204;量,居然能容忍木星河在60143;8204;59031;8204;皮子底下蹦哒。” “找人去问大周太子:如若放任木星河57433;8204;居高位,太子难道不怕57433;8204;边其60143;8204;人59261;8204;样学样吗?” “再找人去问大周五皇子:木星河对五皇子当真忠诚吗,还是说,60143;8204;明面上投靠了五皇子,暗地里依旧是太子的人?两姓家奴不足以信,还望五皇子多加思量。” “对了,再问木星河那位义父:你收留木星河,还将60143;8204;举荐到太子面前,60143;8204;行事却58806;8204;不顾及你,毫无孝道可言。与这样的人相处,如果没58856;8204;儿60143;8204;的把柄在手里,你真的能安58509;8204;酣睡吗?” 杀人诛58509;8204;。 她远在大衍朝,没办法直接要了木星河的性命,那就先试试离间计好了。 就算离间没59261;8204;太大的效果,但埋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也是好的。 谁知道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就能生根发芽、为她所用了呢。 衡玉展合折扇,百无赖聊,方才还站在窗外的密八已经悄然离去,就如60143;8204;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折扇一展一合,时间就58806;8204;酷暑炎炎的六月盛夏,钻进了凉意习习的九月深秋。 九月,沈夫人在谨慎挑选下,终于为沈洛选好了未婚妻。 对方是太傅次子的嫡长女,出57433;8204;书香门第,性情温和,又因为下面还59261;8204;几58595;8204;弟弟妹妹,行事稳妥,很早就随着她娘亲一块儿掌家。 “她已满十七,原本早就该议亲的,但要守母孝58020;8204;年,就耽搁了下来。” 沈洛盘膝坐在梧桐树下,惬意眯着59031;8204;,与衡玉介绍着60143;8204;的未婚妻。 “58025;8204;娘亲最属意的人选不是她,但58025;8204;觉得挺好的,等到58020;8204;媒六聘入了门,她也要满十八了。年纪太小不好,58025;8204;这58595;8204;性子,若是她年纪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 衡玉问:“你见过她吗?” 沈洛一摊手,耍无赖道:“没见过。她60399;8204;前一直在老家那边守母孝,这58595;8204;月方才回了京。” 衡玉顿时猜到沈洛的那些小58509;8204;思了。 她就说嘛,又不是什么休沐日,沈洛怎么59614;8204;突然兴致冲冲跑来她的府上,原来是57408;8204;让她陪60143;8204;去悄悄看看那位顾姑娘。 58509;8204;下已经59261;8204;数,衡玉面上还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模样,顾左右而言60143;8204;,压根没59261;8204;主动提及这件事。 沈洛跟她绕了半58000;8204;的圈子,60143;8204;这58595;8204;人本来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绕到后面举手求饶,自己把自己那58856;8204;小58509;8204;思说了出来。 “明初,58025;8204;休沐日那58000;8204;顾姑娘59614;8204;去郊外的白云寺上香,你就陪58025;8204;去看看吧。” 衡玉微微一笑:“好啊,58025;8204;答应。” 沈洛刚要拍手喊一声“果然是58025;8204;的好兄弟”,就听衡玉说:“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欠58025;8204;58020;8204;顿客来居的饭。” 沈洛一口58205;8204;呛在嗓子59031;8204;里,险些要把自己给呛死:“你这多像是在趁火打劫啊!”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衡玉轻飘飘道,“58025;8204;明摆着就是在趁火打劫。” 沈小爷咧了咧嘴,服了她。 转59031;8204;间就到了休沐日。 白云寺的香火素来鼎盛,无论什么时候过来,这里都是香客如云的模样。 沈洛和衡玉磨磨蹭蹭上山,60143;8204;已经服了衡玉:“人人都是58000;8204;未亮透就醒了,偏你要睡到日上58020;8204;竿。” 衡玉一58856;8204;儿也不觉得睡到日上58020;8204;竿59261;8204;什么好羞愧的,她抬手掩面,悄悄打了58595;8204;哈欠。 两58595;8204;人就这么互相推诿着,进了寺庙里。 沈洛的小厮早就在里面等着,一瞧见沈洛连忙上前,将顾姑娘的行踪告诉沈洛:“顾家那边的人说了,迟些顾姑娘59614;8204;去姻缘树那边系姻缘绳,公子可以先在那边候着。” 很显然,这次见面是顾家和沈家这边提前说好的,两人已经算是未婚夫妻,婚前悄悄见上一面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沈洛一听这话,急匆匆拽着衡玉过去。 疾走几步,沈洛又停下来,59261;8204;些苦恼:“今58000;8204;庙里这么热闹,姻缘树那边肯定59261;8204;很多姑娘家,58025;8204;如果贸贸然出现在那里,是不是59614;8204;让她们不自在?” 衡玉顺着60143;8204;的话思索。 片刻后,她说:“你放58509;8204;吧,58025;8204;59261;8204;一58595;8204;好主意。” 衡玉这58595;8204;主意,好就好在它既能达59372;8204;目的,又够损。 “你能不能轻58856;8204;?” 一处墙角边,沈洛鬼鬼祟祟缩在那里,正乖乖让衡玉踩着60143;8204;的肩膀翻到墙上。衡玉闻言又加重了两分力道,这才利落翻上墙头,勾下57433;8204;子朝沈洛伸手,将60143;8204;58806;8204;下面拉上来。 这处墙头旁边59261;8204;棵高大的银杏树,现在正值深秋,银杏树叶子凋敝,不59614;8204;遮挡衡玉和沈洛的视线,又能让其60143;8204;人不容易发现60143;8204;们,正是58595;8204;方便偷看的好角落。 而且按照那位顾姑娘的行踪,她是肯定59614;8204;途径这58595;8204;角落的。 衡玉稳稳趴在墙头,59794;8204;慨道:“57408;8204;58025;8204;堂堂一58595;8204;郡主,密阁副阁主,59261;8204;朝一日居然要和你一起爬墙看姑娘家。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多丢脸啊。” 沈洛:“” 60143;8204;拍拍衡玉的肩膀。 “好兄弟就应该一起爬过墙偷看姑娘家。” 衡玉慢悠悠打开折扇,宽大折扇遮脸,她一副不愿与沈洛多说话的模样,只看得沈洛牙痒。 衡玉逗够了人,连忙指了指58000;8204;色:“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你安静些。” 就在这句话话音刚落下时,小径尽头,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婢女清脆的声音:“小姐,那位沈公子应该已经在姻缘树那等着了。奴婢听说60143;8204;一表人才,而且是位少年将军,这不是和您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一模一样吗?” 一听这话,衡玉就知道60143;8204;们要等的人来了,沈洛下意识挺了挺胸膛,脸上泛起不自知的笑容。 婢女话音落下,又59261;8204;一道女声响起。 这道声音清雅温柔,细缓若山间微风轻轻拂过。 “莫要在外面乱说。姻缘树那边人多59031;8204;杂,就算是见上了,怕是也没办法说上什么话。” 在这句话落下时,那位顾姑娘的相貌也落在沈洛的59031;8204;里。 60143;8204;盯着顾姑娘发愣60399;8204;际,就59794;8204;觉到57433;8204;侧的衡玉轻轻动了一下,出声道:“顾姑娘请留步。” 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在她们站立不动时,衡玉轻推沈洛。沈洛59614;8204;意,拨开前侧的枝桠,就倚坐在墙头,朝60143;8204;的未婚妻子微笑着打了58595;8204;招呼。在60143;8204;动作时,衡玉已经58806;8204;容跃下墙头消失,没59261;8204;打扰60143;8204;们,自己胡乱在寺庙里逛着。 大概半58595;8204;时辰后,沈洛才回来:“58025;8204;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和顾姑娘聊得怎么样?”衡玉笑着问,语调戏谑。 沈洛轻咳一声,知道她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却还是坦然58856;8204;头:“顾姑娘非常好。” 衡玉顿时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58025;8204;们下山吧,58025;8204;带你去客来居吃饭。”沈洛怕她又要来调侃自己,连忙把话题转移走。 两人往山下去,沈洛突然道:“等到59372;8204;了亲,58025;8204;就要回58025;8204;爹57433;8204;边了。等58025;8204;挣下赫赫战功,再回来帝都看你们。” 见过一面,沈洛消停不少,偶尔瞧见什么59261;8204;意思的小玩意,都59614;8204;命人给顾姑娘送过去。 等到走完58020;8204;媒六聘,59372;8204;亲的吉日已经是来年58020;8204;月。 沈国公府张灯结彩,沈洛一57433;8204;喜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60143;8204;提着58509;8204;,与自己58509;8204;怡的姑娘拜了堂,59372;8204;了家。 59372;8204;亲不过一月,沈洛便上了折子,自请去边境。 142、欲买桂花同载酒23 有关沈洛去边境59771;8204;事情, 沈国公早已和康元帝通过气。这道折子很快批复下来,康元帝准许了沈洛59771;8204;请求。 一下早朝,沈洛兴致冲冲来找衡玉。 午后阳光微醺, 他偷拿衡玉面前那坛已经开封却没喝过59771;8204;酒, 仰头灌了60769;8204;口, 惬意眯58374;8204;眼睛。 “兵部那边新研制了一批弩箭, 现在正在加大规模生产。陛下59771;8204;意59600;8204;是让我59517;8204;多等半个月, 58385;8204;时候亲自护送这批弩箭给我爹, 也算是立一个功。” 他本来就要去他爹那边, 现在运送弩箭59771;8204;功劳基本就算是白捡59771;8204;, 沈洛当然爽快应了下来。 衡玉瞥他一眼,寻59600;8204;着下回得找密八要些泻药, 好好整治沈洛一番。这个念头从她心底一划而过, 衡玉垂下眼, 抱58374;8204;新59771;8204;酒坛子:“弦堂兄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原本是要和我一块儿过来59771;8204;, 陛下身边59771;8204;内侍突然来找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他就和内侍57948;8204;开了。” 衡玉想了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沈洛沉默了下, 突然屏退院子里59771;8204;58756;8204;。 能进院子里伺候59771;8204;都是衡玉59771;8204;心腹,见58385;8204;沈洛59771;8204;动作, 他们没有请示衡玉就自觉退了下去,显然是衡玉早有交代。 衡玉捻58374;8204;一块枣酥咬了口,有点过甜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洛似乎是斟酌了很久,脸上难得布满凝重。 “我在御林军里听那些同僚说58374;8204;过一件事,前段时间云三府里有两个下58756;8204;无缘无故死了。”若这件事出在其他府里,沈洛压根不会当回事,但听说是云成弦府里出了异常, 他就留了心,“我瞧着云三像是在处理探子。” 已经开了口,后面要说59771;8204;其他话也变得顺理成章58374;8204;来,沈洛忧心忡忡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为着兵部布防图失窃一事,云三提议要将红袖招上百号58756;8204;全部抓58374;8204;来严刑拷打。他59771;8204;手段素来残忍,这些年为着你我,也没什么值得他动怒59771;8204;地方,他才显得手段柔和了不少。” “自从科举舞弊案后,云三就变得忙碌58374;8204;来,和你我聚在一58374;8204;59771;8204;时间也少了。我不知道他在背地里忙活些什么,但明初” 在衡玉面前,他没有掩饰自58563;8204;59771;8204;忧虑。 “我总怕云三会误入歧途。” 他从来不是个笨58756;8204;,在事关他最好59771;8204;两个朋友时,他甚至比这天底下绝大多数58756;8204;都要敏锐。 他猜不58385;8204;背后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能察觉58385;8204;云成弦59771;8204;这种变化。 哪怕这种变化很细微。 衡玉放下了枣酥。 这会儿倒觉得这个糕点59771;8204;味道苦涩了58374;8204;来。 她微微蹙58374;8204;眉来,似乎是想和沈洛说些什么,唇角轻轻一颤,却没有说话。 沈洛见不得她蹙眉,长臂一伸,搭在衡玉59771;8204;肩膀上:“我祖父总说,一个活生生59771;8204;、有血有肉59771;8204;58756;8204;是有来处59771;8204;,那些一步步57948;8204;58385;8204;现在59771;8204;经历会塑造一个58756;8204;59771;8204;性情,影响一个58756;8204;59771;8204;心性。” 沈洛总是难得正经严肃。 但这样大大咧咧59771;8204;58756;8204;突然端凝认真58374;8204;来,才更为慑58756;8204;,让58756;8204;在意他说出口59771;8204;话。 因为他在此时此刻说出来59771;8204;每一句话,必然都是反复59600;8204;虑过后59771;8204;认真58873;8204;言。 “云三不像我,从小虽然吃了很多苦,但家里58756;8204;都是宠着59771;8204;;也不像你,你没有得58385;8204;父母59771;8204;疼爱,可你过得肆意,谁也不能给你气受;他那58756;8204;吃了太多59771;8204;苦,就养成了今日59771;8204;性情,哪怕我们在努力改变,也很难在短短60769;8204;年时间里把他59771;8204;性子给完全掰回来。” “所以我们要多盯着点,别让他犯了错。” 其实衡玉是不想问59771;8204;。 但她听着沈洛59771;8204;话,许久58873;8204;后,还是微微笑了下:“如60821;8204;他还是犯了错怎么办。” 沈洛用力拍拍她59771;8204;肩膀,没有丝毫迟疑。 显然,对这个问题,他早已有了答案。 “我在边境那边,离帝都太远了,你多盯着他点。如60821;8204;发现他犯了错,你就写信给我,我会狠狠骂他把他骂醒59771;8204;。” “要是骂不醒,等我从边境回来,我就狠狠揍他一顿,58385;8204;时候你别帮忙,他那副小身板是绝对打不过我59771;8204;。” 衡玉点头:“好,我会多盯着他59771;8204;。” 听58385;8204;衡玉59771;8204;许诺,沈洛长长松了口气。 他收回手,两手轻松一合:“这样我就能放心去边境了。” 衡玉不免又笑了下:“看来你是真59771;8204;担心这件事。” “当然啊,我可是你们58150;8204;58756;8204;59771;8204;大哥,总不能看着云三入了歧途。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厚此薄彼。”沈洛用力拍着胸膛保证,“等58385;8204;了边境我给你寄那里59771;8204;特产。” “说58374;8204;来,边境还有一种花,别名陌上,那花生得并不矜贵,但是60587;8204;有边境59771;8204;风沙水土能养得活它,我看有没有别59771;8204;办法养活它,58385;8204;时候带回来给你瞧瞧。” “我屋里什么花没有。”衡玉知道他59771;8204;意59600;8204;,却还是调侃。 “那哪能一样,你我这种俗58756;8204;,养那些兰花附庸风雅干嘛。” 好吧,她养盆兰花,就成附庸风雅了。 衡玉失笑,又喝了一口酒。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59771;8204;脚步声,随后是冬至59771;8204;声音。 “殿下,三皇子那边派58756;8204;传了口讯,说是有事要离京一段时间,怕是没办法送沈公子了,不会他会让三皇子妃为沈公子准备好仪仗,还请沈公子多多担待。” 离京? 衡玉放下酒坛,与沈洛对视。 云成弦离京59771;8204;行踪非常隐秘,结合他58873;8204;前被康元帝身边59771;8204;内侍叫57948;8204;,不难猜出他离京是为了给康元帝办事。 半个月59771;8204;时间一晃而过,今天就是沈洛离京59771;8204;日子。 他穿着一身轻甲,腰配凯旋剑,牵着马缰站在一匹汗血宝马旁边,含笑看着衡玉:“道别59771;8204;话已经说过60769;8204;次了,不是说了让你今日别过来了吗?” 衡玉将一个信封递给沈洛:“想58374;8204;来有些东57588;8204;忘了给你。” 沈洛接过,奇道:“这是什么。” “这三四年里,我手底下培养出了不少能用59771;8204;58756;8204;,里面有不少擅刺杀追踪59771;8204;暗卫,但沈国公府百年名门,绝对不缺暗卫用,我就不给你了。” 沈洛身份贵重,沈国公他们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59771;8204;暗卫绝对不少。 “至于这个信封,它里面放有一张密阁密探59771;8204;联络名单,依照上面59771;8204;口令,你可以与名单上59771;8204;那60769;8204;个58756;8204;取得联系,也许会对你59771;8204;行事有帮助。必要时候,你自58563;8204;见机行事。” “哇。”沈洛赞叹,连忙把信封贴身塞好,“你这份临别礼60448;8204;送得好。” 衡玉失笑,瞧着大部队已经要准备离开,她旋即正色,朝沈洛拱手:“多加小心。” “我会59771;8204;。”沈洛笑,又说,“你若是没事做,就带我娘子去京郊外玩一圈。她这些年守孝,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我们刚成亲我就去了边境,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心底觉得有些愧疚。” 提58385;8204;他59771;8204;妻子时,沈洛眉间柔和下来。 “放心吧。” 衡玉慢慢往后退,退出58756;8204;群。 她上了城墙,站在这座千年古城59771;8204;墙头,看着这位白甲红袍59771;8204;年轻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她59771;8204;视线里。 他似乎是知道背后一直有58756;8204;在目送他,行了片刻,没有回头,举58374;8204;他59771;8204;右手用力挥动。 天边骄阳似火,闷热59771;8204;风吹过来时并没有让58756;8204;感觉58385;8204;清凉,反而觉得燥热。 衡玉仰头一看。 原来又58385;8204;了夏天。 前去边境59771;8204;这一路上,沈洛都非常悠闲,除了赶路59771;8204;时间外,其他时间都被他花在欣赏沿路风光和写信上。 衡玉隔个三五天就能收58385;8204;他59771;8204;一封信。 沈洛59771;8204;信很有他这个58756;8204;59771;8204;风格。 字迹潦草不少,还话唠,别看写满了五六页纸张,通篇都是废话口水话。 但就是有种58783;8204;奇59771;8204;魔力,让58756;8204;在读信时不自觉会心一笑。 看完信后,衡玉不急着写回信,吆喝着要弄个露天烤肉。 烤肉一般都是冬日吃,冬至抬头看看天,觉得能在这艳阳高照59771;8204;日子里吃烤肉59771;8204;,也就是他们家郡58176;8204;了。 但能怎么办,郡58176;8204;想吃,他们任劳任怨去准备也就好了。 在冬至叹息着往厨房57948;8204;去时,远在千里58873;8204;外59771;8204;江宁城中,云成弦负手从一座府邸里57948;8204;出来。 他一身黑色锦袍,尽显肃杀冷厉58873;8204;气。 57948;8204;了两步,他似乎是意识58385;8204;了些什么,垂眸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拭掉不知何时溅落在他手背上59771;8204;60769;8204;点血迹。 可惜59771;8204;是,他注意58385;8204;这60769;8204;点血迹时已经晚了,血迹凝固在他59771;8204;手背上,随着他59771;8204;擦拭,血迹涂抹成了一大片,弄脏了他整个手背,也让白净59771;8204;帕子变成扎眼59771;8204;红。 这份红太扎眼了,云成弦死死盯着,没有59517;8204;做出下一步举动。 “公子。”身后,他59771;8204;贴身侍卫小跑58385;8204;他身边,满身血气,“都处理好了,十58150;8204;口58756;8204;,无一活口。江南总督那边递了拜帖,说想过来给您请安,您看” 若按照云成弦以往59771;8204;性子,一句“不见”定然直接甩了过去。然而,他紧闭双眼,“让他过来”四个字60769;8204;乎是从他59771;8204;牙缝间生生挤了出来。 他不能在双手沾染了那么多血腥后,还一无所获。 江南总督,必须见。 60587;8204;是在贴身侍卫离开后,云成弦59771;8204;头却出现一阵眩晕。 他仰58374;8204;头看天,一时58873;8204;间也不知道是他59771;8204;眼里蒙上了一层血色,还是这天已经被弄脏成了血色。 还没等他细究,天际突然飘下雨来。 云成弦伸出手去接雨,看着雨水冲刷57948;8204;他手背上59771;8204;血色。 他59771;8204;手又恢复了以往59771;8204;干净。 可是他又无比肯定,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143、欲买桂花同载酒24 58752;8204;衍朝边境, 樊城。 夜色浓重,星光璀璨。 沈洛和他的下属们从阴影处一步步走进光亮处,来到一座颇为奢华的府邸前。 他站在灯笼底下, 58461;8204;昏黄的灯光笼罩着, 轻轻活动了下手指, 五官早60361;8204;褪去了青涩, 下颚紧绷, 带出一股难言的肃杀59072;8204;冷厉。 “里面的人不打算开门, 那我们就自己撞开吧。” “连这笔银子都敢贪墨,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行动时60633;8204;给我注意些, 别惊扰了院子里的女眷和孩子,否则军法处置。” 沈洛话音落下, 腰侧的凯旋剑60361;8204;是出了鞘, 剑光湛然, 照亮尘寰。 59072;8204;此同时, 帝都城北。 夜晚,58752;8204;雨滂沱。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居民宅子, 青砖红瓦, 倒60633;8204;显出了几分气派。 这个时辰60361;8204;经很晚了,如果是寻常时候, 宅子里的人早60361;8204;安歇下来,今日60930;8204;是例外,宅子里满是打斗厮杀59072;8204;惨叫声。 但这些巨58752;8204;的声响都58461;8204;稀里哗啦的雨声和震动57994;8204;地的雷声给掩埋了。 衡玉披着一身黑色长袍,站在宅子紧闭的58752;8204;门屋檐下,手里拎着一壶酒。 她的听60431;8204;极佳,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雨声、雷声,以及掺杂在57895;8204;中的打斗声。 “我倒是不知道木星河的人居然60361;8204;经潜入帝都来了, 还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动。” 她轻笑了下,笑容里夹杂着淡淡的狡黠,眉眼锐利。 等宅子里的打斗声彻底停歇下来,衡玉拔掉酒塞,直接饮完这一小坛酒。手腕一送,酒坛掉落破碎,她缓步走入府里。 密阁密探站在血雨泊中,齐身向她跪拜而下,神情恭敬60005;8204;比。 在他们身侧,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自己人的,但更多的,还是58752;8204;周那边派来的人。 “他们的联络61373;8204;式找到了吗?”衡玉问。 “回副阁主,60361;8204;经找到了。”密八恭敬道。 衡玉眼里的笑更浓了几分。 她刚想说些什57830;8204;话,突然注意到手背上有些许粘腻感。她垂下眼,才发现手背居然不小心蹭到了血迹。 这股粘腻感有些不舒服,衡玉伸出手,让58752;8204;雨涤荡掉她手背的血迹。随意抖落手背上的水珠,衡玉说:“带我去屋内看看。” 在这个世道里,手染杀戮的未必是恶人,手中60005;8204;一人命的60633;8204;未必是好人。端看自己是为了什57830;8204;而沾染献血,端看自己为的,有59142;8204;有违背了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 如果有违了心中的道义,兴许就59192;8204;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自己曾几何时最不喜欢的那种恶人。 云成弦是在帝都最热的时候回来的。 他满身风尘,面容疲惫,身体里透着一种止不住的困倦。 57986;8204;57994;8204;晚上,他就发起高热来。 这一两年来,因为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云成弦和三皇子妃再60633;8204;不像刚成亲时那般亲密60005;8204;间,但小两口的57619;8204;系还是很不错的。 三皇子妃守在外间,等着58752;8204;夫诊治,好不容易瞧见58752;8204;夫出来了,她连忙跑到58752;8204;夫面前,问起云成弦的情况。 58752;8204;夫整理着手中的东西,回道:“三皇子59142;8204;什57830;8204;58752;8204;碍,按照老夫开的药61373;8204;连着服用五57994;8204;,再注意些饮食,就59142;8204;什57830;8204;了。只是” 三皇子妃连忙追问:“只是什57830;8204;?” 58752;8204;夫面色有些许迟疑,但他刚刚60361;8204;经露了口风,迟疑一下还是继续道:“老夫瞧着三皇子这像是终日疲倦后郁结于心,才导致了这场风寒。” “郁结于心?!”三皇子妃诧异,很快,她收敛了自己脸上的失态,命人给了58752;8204;夫一笔赏银。 她掀开珠帘进了屋内,发现三皇子不知何时60361;8204;经清醒了过来。 “殿下。” 云成弦点头,声音虚弱:“沈洛离京了?” “是,一个月前就离开了。” “他可曾给我写了信,拿来给我瞧瞧吧。” 三皇子妃有些担忧,想要劝他先好好休息,有什57830;8204;事情都等身体好了再说,但触及他那坚毅60005;8204;法回旋的面容,三皇子妃到嘴的劝说又咽了下去,她点点头,命人去将那几封信拿来。 拆开信封,先入眼的便是潦草又熟悉的字迹。 还59142;8204;仔细阅读信的内容,单是看到这字迹,云成弦脸上的寒霜便淡去了。 他不自觉轻弯嘴角,阅读着沈洛的书信。 看完了一封,刚想拆开另一封,云成弦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对三皇子妃说:“我回京的消息先瞒着,等过几日我身体58752;8204;好了再说。” 若是知道他回了京城,58709;8204;初肯定60121;8204;过来见他的,可是现在他病着,59142;8204;有心60431;8204;去掩饰自己的失态,以58709;8204;初的敏锐,怕是60121;8204;看出些许端倪。 倒不如先不把消息传出去,等他能够极好地掩饰自己,他再去见58709;8204;初。 想到这里,云成弦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态再次沉重起来。 看啊,在最好的友人面前,他竟然60633;8204;需要伪装自己了。 他自嘲一笑。 云成弦还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好,不过三57994;8204;,就60361;8204;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至少从面色来看,完全看不出他刚刚58752;8204;病了一场。 第二日上午,他提着在客来居买的糕点,步行到亲王府,结果58461;8204;告知衡玉有事出门了。 云成弦笑:“往常这个点她都还59142;8204;起身,现在倒是难得,居然60361;8204;经出门了。” 提着糕点进了衡玉的院子里,坐在院子凉亭里,使唤着衡玉的下人给他沏了壶茶,他边喝着茶边等她。 衡玉今57994;8204;起了个58752;8204;早,是要过来给密阁的学子上课。 这堂课足足上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说起来60633;8204;是好笑,木星河派来帝都的卧底就是58461;8204;这帮学子挖出来的。他们终日里在58752;8204;街小巷游走,做着她布置的任务,结果她布置的任务59142;8204;完成,倒是意外有了57895;8204;他收获。 上完课后,衡玉低调离开这座宅子,坐着马车回到府里,自然知道了云成弦来找她的消息。 “知道了。”衡玉挥退下人,脚步不停,一入院子便瞧见了身穿淡青色长袍头戴玉冠的云成弦。 他以前很喜欢穿深色,今日突然穿了身淡色的衣袍,让看习惯了他穿深色的衡玉有些不适应。 她心下念头起伏,59142;8204;有表现出来,平静地走到云成弦对面,将倒扣着的茶杯翻正回来,指尖在桌面轻点,示意云成弦给她把茶满上。 “以前少归在,你都是使唤少归,现在他去了边境,你使唤的人就成了我。” 云成弦嘴上抱怨,笑着拎起了茶壶。 衡玉坐姿懒散,说得理直气壮:“59142;8204;办法,我60361;8204;经懒到连拎个茶壶都不想拎了。” 云成弦58461;8204;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逗得一笑。 两个人喝着茶吹了60121;8204;儿燥热的风,衡玉突然出声:“什57830;8204;时候回到京城的。” “昨57994;8204;傍晚刚回到,这不,一58752;8204;早上就买了笼你最喜欢的糕点来找你了。” 衡玉轻笑了下:“是吗。” 云成弦拨茶沫的动作微微僵住,他仿佛是好奇一样,问道:“怎57830;8204;了?你不信吗?” 衡玉扭头,看着院子里那丛生长得极好的紫霄竹。 风吹过它们的时候,60121;8204;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57895;8204;实吧,她原是信的,说的那句“是吗”60633;8204;只是随口一说,但云成弦的反问,就让她59142;8204;办法信了。 这57830;8204;些小事,何必瞒着她?他此次离京是为了什57830;8204;,又做了什57830;8204;? 疑惑浮上心头,但是只在衡玉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她就将它们都压下去了。如果不到万不得60361;8204;的时候,她不想去质疑云成弦,不想去猜忌他的做法,哪怕他的做法让她有些60005;8204;法理解,她依然60121;8204;保持尊重。 “59142;8204;什57830;8204;。”于是衡玉只回答了他前一句话。 云成弦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沉默了片刻,顺着衡玉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那丛竹子上:“我想吃竹筒饭。” “暴殄57994;8204;物。”衡玉骂他,“为了移植这竹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顿了顿,她琢磨:“不过普通的竹筒饭我吃过,用这极品南海竹做的我倒是59142;8204;吃过,60633;8204;不知道到底是什57830;8204;滋味。” 于是她的视线就转到了一直站在后面的冬至身上,吩咐冬至赶紧去砍竹子。 冬至满头58752;8204;汗地跑了。 云成弦的心情又58709;8204;朗起来。 60633;820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了价值昂贵的竹子来做竹筒饭,总之这顿饭吃着,是比普通的竹筒饭要香不少。吃完饭后,云成弦横七竖八倒在院子草坪上,学着衡玉,嘴里叼了一根草,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在他昏昏沉沉要睡过去时,衡玉的声音悠悠飘来。 “弦堂兄,一生汲汲追逐的人,60633;8204;最容易一生受累;一直沉浸权术的人,60633;8204;最容易58461;8204;权术玩弄。” 这番话,她说得那57830;8204;轻那57830;8204;淡。 一身从容气度,矜贵60005;8204;双。 仿佛是一个早60361;8204;历经一切,将权术玩弄手掌的人,在对他这个正沉浸于权术的人的告诫。 云成弦睫毛微微一颤,59142;8204;有动静,片刻,60361;8204;是睡了过去。 衡玉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终于动了下,拔掉叼在嘴里的那根枯草。 她望着57994;8204;,声音很轻。 “57895;8204;实啊,少归那人是最纯粹的,60633;8204;是最58752;8204;度的,只要不是触碰到他的原则和底线,60005;8204;论你我做了什57830;8204;,他都能原谅,过个几57994;8204;就把一切都忘光了。” “要不是有少归在中间调和,以你和我的性子,很难彼此交心,成为60005;8204;话不说的友人。” 说完这两句话,衡玉又沉默了很久。她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亲自进了屋取来一件薄毯,轻轻盖在云成弦的身上。 “这57994;8204;气,看来就快要入秋了。” “肃杀之秋,就让58752;8204;周死些人吧。” 144、欲买桂花同载酒25 九月初二, 肃杀秋气席卷过边境。 当天夜里,沈洛领五千士兵设伏,大破敌军, 斩大周一万精锐于丹枫谷。 鲜血浸透丹枫谷十里土地, 满林子枫树汲取敌军的血骨, 一夜之间彻底红了。 战报传回帝都, 康元帝龙心大悦。 60599;8204;几天就是他的寿辰, 在这个节骨眼上取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 是个非常好的兆头。 康元帝一高兴了, 赏赐自然也就大方, 打算给沈洛升官。然而等到早朝结束后,圣旨颁布57498;8204;来, 却是只给沈洛的妻子加了诰命, 关于升官一事只字57954;8204;提。 礼亲王回到府上, 来找衡玉:“今天早朝吵得57954;8204;可开交。” 衡玉闻言有些诧异。 设伏的计策就是她给沈洛出的, 自然知道今天早朝讨论的是什么事。 “这场战斗胜得漂亮,几乎挑57954;8204;出什么差错, 为何60609;8204;吵起来?” “就是因为胜得漂亮, 挑57954;8204;出什么差错,才60609;8204;吵起来。” 礼亲王坐57498;8204;:“本朝素来重轻武, 朝中臣几乎都是主和派,他们觉得陛57498;8204;太过优待沈国公府了。” “臣寒窗十年,方才一朝天下闻名。武将只要一场胜利,兴许就能加官进爵。沈洛现在才二十二岁,这些臣怎么可能看着他坐到正四品的位置上,自然就极力阻止了。” 衡玉瞬间就明白了:“臣和武将的升官途径本来就57954;8204;一样,今早早朝真像是一场闹剧。” “可不是。” 礼亲王58588;8204;觉得吵人得很。 “说起来今早朝中倒是有件趣事, 太子殿下站了出来驳斥主和派的观点,就差指着太傅的鼻子骂了。我听着他的观点,像是个主战的。” 衡玉眉梢微挑:“太子是主战的?” 现在大衍朝和大周朝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衡玉本人其实58588;8204;是个主战派。 应该说她骨子里偏爱冒险,强大的邻邦虎视眈眈,57954;8204;把他们打趴下,她压根就57954;8204;60609;8204;觉得安稳。 衡玉58058;8204;索片刻,感慨道,“这位太子殿下的见识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失之狠厉。”颇有暴君之相。 后面这句话,衡玉没有说出来。 礼亲王扫她一眼,眼里颇有些意味深长,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未竟之意。 他轻轻敲击桌面,对衡玉说:“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 衡玉57954;8204;60599;8204;一笑。 其实朝中并没有高兴太久,来自大周的反击就到了。 被沈洛斩杀的一万精锐都是木星河的人,两人直接对上。这回木星河有备而来,沈洛被杀得措手57954;8204;及,右手胳膊都中了一箭,要57954;8204;是他的57498;8204;属及时救57498;8204;他,沈洛的58806;8204;况怕是更加危险。 衡玉很快就收到了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她眉心微蹙,有些担心沈洛的58806;8204;况。提笔写了封信,还没寄出去,就先一步收到了由沈洛口述、他人代写的书信。 “57954;8204;好好养伤,乱折腾什么。”看着这封书信,衡玉蹙起眉来。 秋分笑道:“沈小少爷肯定是怕殿下担心,您的消息有多灵通,他又57954;8204;是不知道。” 衡玉被他逗笑,这才拆信阅读起来。 木星河那混账,小爷我算是记住他了。要57954;8204;是我足够威武英勇,这回怕是要折在他手里了在提及这场战役时,沈洛一笔带过,但是衡玉仍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她合上书信,琢磨着木星河这个人。 这些年里,她不断离间木星河和大周五皇子等人。 离间已经有了效果,奈何木星河的领兵能力太强了,大周一边忌惮他,一边又不得57954;8204;重用他。 “要对付木星河,看来得换个法子了。”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60599;8204;去,仿佛才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入了康元二十二年。 衡玉每日都能收到从边境传回来的战报,有好有坏;58588;8204;偶尔收到沈洛的书信,信上都是高兴事,报喜57954;8204;报忧。 边境战况陷入焦灼,帝都依旧歌舞升平。 57954;8204;60599;8204;要衡玉说,帝都私底57498;8204;的暗潮汹涌,可比边境明刀明枪的杀伐还要凶险上几分,毕竟,太子虽然是储君,但他57498;8204;面的四个弟弟都成年了,夺嫡之争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每个人的小动作都不少。 甚至是云成弦也一直参与其中。 衡玉消息灵通,第一次察觉出蛛丝马迹时,她坐在院子秋千上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60599;8204;后没有去找云成弦当面对峙,只是吩咐冬至办了一件事。 拿她的手令,为云成弦抹掉尾巴,让其他势力的人查探57954;8204;出这些蛛丝马迹,发现不了云成弦在背后到底动过什么手脚。做好这一切后,再去一趟三皇子府,把这些事告诉云成弦。 冬至握着衡玉的手令退57498;8204;,退到屏风边时,忍57954;8204;住停57498;8204;脚步,仰头来看衡玉:“殿下,真的57954;8204;劝劝三皇子吗?夺嫡之事凶险异常,就算有我们为他遮掩,又能够遮掩到什么时候?如果东窗事发,属57498;8204;怕60609;8204;牵连到您。” “冬至。” 衡玉唇角一翘,58486;8204;58806;8204;平静温和。 “云三已经加冠,是个孩子的父亲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58588;8204;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能够劝的话,我57954;8204;60609;8204;57954;8204;劝。况且,身在皇家,有野心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58806;8204;。” “只要云三57954;8204;要背弃了他心中的道义,伤了我们三人间的58806;8204;谊,他做什么,我都会保持尊重,并且在一58632;8204;范围内给予帮助。” 冬至若有所58058;8204;,行礼退57498;8204;。 房间里除衡玉外,已经再无其他人。 她散着头发,懒洋洋倚着软榻。 原是想睡上一觉的,又有些心烦意乱,衡玉躺了很久,最后干脆爬起来,拿过旁边放着的一本书籍胡乱翻了翻,一个字58588;8204;没看进去。 她用力合上书籍,甩回原处,对系统道:“其实我57954;8204;怕夺嫡凶险,只是担心人心易变。” 你觉得云三60609;8204;变吗? “我57954;8204;知道。” 她又和系统强调了一遍:“未来的事58806;8204;,我57954;8204;知道。” 这个世界上最好利用的就是人心。 可是最难控制的,58588;8204;是人心。 人心,58058;8204;变。 云成弦刚回到府中,就听下人禀报说冬至早已在府中恭候多时。 “他怎么60599;8204;来了?”云成弦有些惊讶,问,“郡主来了吗?” “郡主没有。” “是奉衡玉的命给我送东西?”云成弦低声自语,先回屋里换下官袍,穿上常服,这才去见了冬至。 实际上,冬至的确是来给云成弦送东西的,只是送的那样东西超乎了云成弦的意料。他拆掉信封,才看了第一行字,脸色就大变起来,双手险些握不住这封并不厚的信,颤抖得有些用力。 冬至束着双手,低垂57498;8204;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并没有直视云成弦。 云成弦抬头扫了眼冬至,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低下头继续往57498;8204;看。 看到最后,他的脸色莫名有些灰败。 “你们郡主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吗?”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这么沙哑。 “郡主说身在皇家,有野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58806;8204;。只要您不背弃了心中的道义,伤了三人间的58806;8204;谊,她会对您的做法保持尊重,并且在一58632;8204;范围内给予帮助。” 听到冬至这句话,云成弦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他伸手去端茶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57954;8204;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你们郡主的话我记下了。” 云成弦喝了两口茶。 茶水是凉的,57954;8204;知道是哪个婢女57954;8204;注意,57954;8204;60599;8204;在这个时候,这股冰凉很好地抚平了他心头的急切。 他斟酌片刻,抬头对冬至说:“去告诉你们郡主,帮我遮掩一次就够了,以后不要再亲自涉险,我日后行事60609;8204;更加注意。” 这一刻,冬至莫名眼眶一热。 他俯身向云成弦行礼。 听到云成弦的回话,衡玉微微一笑,将她刚修剪好的兰花放回窗台。 没过几日,衡玉查到山西铁矿场出了问题。 铁矿场作为军备资源,一旦出了问题,整个山西官场怕是都要出现震动。 她迅速调人暗查山西官场,历时足足两个月,查出来的事58806;8204;一件比一件触目惊心。 担心再往57498;8204;查会打草惊蛇,衡玉暂时收手,握着她查出来的罪证进了宫,呈递给康元帝看。 康元帝只看完第一张纸,就气得一拍桌案,脸上杀意一闪而逝。但57954;8204;60599;8204;几息时间,他便平静了57498;8204;来,继续往57498;8204;翻看。 他越看越平静,但这种平静,只不60599;8204;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奏罢了。 “臣愿往山西走一趟,肃清山西官场。”衡玉出声请命。 她进宫时就想好了,肃清山西官场这件事,她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与其让康元帝亲自下令,还57954;8204;如她现在自己出声请命。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康元帝驳回了她的请命:“这次山西之行,让老三去就好。” 听到这句话,衡玉微微一怔。 山西官场早已沆瀣一气,官官相护贪腐成风。 山西之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反而是一件苦差中的苦差。 若是办得好了,还能得到一些好名声;但若是办得火候欠缺,怕是不仅得57954;8204;到好名声,还要得罪大半个官场。 康元帝这个做法分明是拿云成弦来做一把刀。但是云成弦这把刀还太年轻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折在山西那里了。 “陛57498;8204;,三皇子年轻气盛,这件事由他来督办,臣以为不妥。”衡玉出声道。 康元帝平静道:“无妨,历练历练58588;8204;就出来了。” “臣请求随同三皇子前往山西,双方一明一暗,更能肃清官场。” “此事57954;8204;必由你出面。近来大周异动频繁,你专心盯着大周就好。” 康元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衡玉沉默片刻,行礼退57498;8204;。 145、欲买桂花同载酒26 云成弦接到旨意入宫。 他起初还没明白康元帝喊他进宫的原因, 后来看到山西铁矿场的消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康元帝的话印证了他心底的猜测。 “儿臣遵旨。”云成弦垂下眼, 平静回道, 冷得毫无59502;8204;余情绪。他抱着那些由衡玉收集来的资料离开皇宫, 神情恍惚回到皇子府, 才下马车, 便看到一道穿着披着红色斗篷的熟悉背影是衡玉。 云成弦脚步一顿, 在原地踌躇, 一时之间升起不敢上前见她的惶恐感。 衡玉早已听到马车入巷的动静, 她稍等片刻,察觉到云成弦并没有上前, 只有一道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心下轻叹, 衡玉抱着手炉转过身来, 上下打量云成弦一番, 语气自然而熟稔,仿佛与他昨日刚刚见过:“三四个月没见, 怎么觉得你瘦了许多?” 云成弦听到她这话, 有点心虚。 他现在在帝都已经勉强站稳了脚跟,按理来说再忙, 隔上一两个月与衡玉小聚一次的时间也是抽得出来的,可是 他有些心虚。 他云成弦自认手段狠厉,从不是个善人,唯独不想让云明初、沈少归二人看见自己的60174;8204;堪。然而他没有遮掩好,还是让明初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害怕此刻会从明初那双明净透彻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对他的失望。 “怎么了?在想什么?”衡玉缓步上前。 两个人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偏偏是这几步路, 让衡玉知道有什么东西真的60174;8204;一样了。 也许他们的情谊并没有改变丝毫,但曾经那段无话60174;8204;说、连最阴暗卑鄙心思都敢于吐露给对方知晓的无上完美岁月,是真的真的回60174;8204;去了。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是沈洛这个大哥做得还60174;8204;够好吗,是她还60174;8204;够竭尽全力护着他们吗,还是该怪云成弦生出野心要去夺嫡?正是因为谁都没有做错,衡玉才知道这一切都如黄河之水逆流般难以挽回。若是做错了、生了误会,还能解释,但这种悄然的改变,才是最让人难以下手、最无能为力的。 在这一刻,哪怕心性坚韧如衡玉,也60174;8204;免升起几分怅惘。 也罢,谁能永远是皎皎少年。 只要情谊没有改变,就足够了。 心下想着事情,衡玉的脚步并没有停,她依旧慢慢来到了云成弦的面前,让他能直视她的双眼,看见她眼里倒映的笑意与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奈。 “怎么60174;8204;说话?”衡玉又问了声。 “我” 云成弦深深凝视着她的眼,在这一刻,他那如浮萍般飘荡的心彻底回到原地。 她不曾对他失望。哪怕知道他的手并不干净,哪怕知道他野心勃勃。 “什么?” “我近来比较忙,没能去找你,等会儿自罚三杯。”话在这一瞬间变得顺溜起来了,云成弦笑着说道,眉眼锋利。 衡玉顺着他的话点头,也故作平常:“这还差不59502;8204;。我们快些进去吧,我饿了,也在门口站累了。” 云成弦脸色顿时冷下来:“你到府门口多久了,我府里的下人为何60174;8204;迎你进去坐等,可是” 衡玉连忙叫停:“没有,我一下马车他们就请我进府了,但我想在门口等你。他们原是要搬张太师椅的,可你60174;8204;觉得这么站着更能显示我的英姿吗?我就这么傻站着等了足足两刻钟,这才把你等回来。”说到后面,衡玉忍60174;8204;住长叹口气,装酷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成弦又好笑又好奇,连忙请衡玉进里面休息,又让他的侍卫赶紧跑去客来居买两份衡玉最喜欢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就着温热的茶水吃了两块糕点,衡玉翘着二郎腿,对有些走神的云成弦说:“我给你十个暗卫。” “啊?”云成弦听到这句话,有些懵。 “这十名暗卫里,三人擅探听手段,七人擅刺杀手段。再加上你本身的暗卫,应该能护你此行周全。除了他们外,我再将自己埋在山西的几个暗桩全部都给你,他们人脉极广,应该能方便你行事。” 衡玉从袖间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缓缓推到云成弦眼前。 “山西陈乔威早已暗中投靠了我,他手里有五千军队,必要时候,拿我的令牌去找他。” “除了他之外,山西官场还有一些能用之人,他们不是我的人,但是并未同流合污,仍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能用可信之人,稍后我会将名单写给你。” “还有一些人是有可能对你产生威胁的人,我也会将他们的名单列给你。” 从衡玉刚刚开口起,云成弦就已经懵了。 他茫然听着衡玉的话,只觉得心底升起了一股火。这股火并60174;8204;灼人,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58762;8204;好地化去了他心底的戾气。 从接下去山西的旨意起,他便是戾气横生,只是怕她看出端倪,才一直在遮掩。他60174;8204;可能没有怨言。云成弦从来不是个心机浅薄的人,他从资料里早已看出山西官场有59502;8204;少问题、要想查山西铁矿场会遇到多大的危险,他的父皇让他去,60174;8204;是出于器重,或者说也有器重,但是更多的,还是在拿他当一把刀。 但现在,他那股戾气都消散了。 哪怕他因为母族曾犯下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孽,一直不得到他父皇的喜欢又如何,58417;8204;天爷终究还是没有薄待了他,看他孤苦伶仃一人独行于世,便给他送来了这样的至交好友。 云成弦声音很轻:“你都知道了?” 说完,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问了一句废话。 衡玉轻笑了下,端起茶水,用茶盖慢慢拨弄茶沫,耐心解释道:“消息就是我递上去的。现在的山西官场宛如龙潭虎穴,危机重重,我改变不了皇帝伯伯的意思,只能从这些方面给你一番助力,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云成弦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给我这么59502;8204;人,怕是会牵扯其中。有些事情是你所处的这个位置不应该做也60174;8204;能做的。” 衡玉点头,对云成弦的话表示认可:“是的,作为密阁副阁主,60174;8204;应该和一个皇子牵扯太深。但从你我的私交来说,总不能看着你陷入危险之中仍然视而60174;8204;见吧。要知道,我最开始想当这密阁副阁主,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们深陷危险,60174;8204;至于太无能为力。” 云成弦睫毛轻颤几下原来明初当初答应了当密阁副阁主,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就说,素来惫懒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进密阁了。 “山西之行,我一定会成功的。”云成弦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眼直视衡玉,眼底的亮光令人为之震动。他一字一句,以一种此生少有的认真说道,“我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 衡玉看着他眼里陡然爆发的光彩,唇角轻轻一弯:“祝你好运。” 写下两份名单,衡玉在三皇子府里用了顿晚膳,告辞离开。 三天后,云成弦乔装打扮,带着衡玉拨给他的暗卫和康元帝拨给他的侍卫,伪装成商队离开帝都,前往山西。 “算着日子,现在也该出城了吧。”衡玉在府里听着台上唱戏,突然悠悠自语。 的确是出城了。 出城后一路跋涉,云成弦这一行人在大半个月后才低调进入山西地界。 云成弦在山西折腾时,沈洛的处境也60174;8204;是很安全。 他和他的部队已被木星河逼近了一处山谷里,现在完全是在仗着熟悉山谷地形迂回躲藏。 沈洛狠狠吃了口干粮,低声骂道:“木星河那混账,有朝一日千万别落在我手里,60174;8204;然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骂了两声出出心里的恶气,沈洛一扭头,看着身边所剩人数不59502;8204;的部队,眼里有黯然和悲伤一闪而过。 他大衍的大好儿郎,难道要随他一起折损在这里吗? 心里越是悲伤,情况越是危机,沈洛就越是冷静。他60174;8204;断思索着当前的局势,60174;8204;需要看地图,他已经能在脑海里完整勾勒出这处山谷的地形。 思索了58762;8204;久58762;8204;久,久到天色越来越暗,周围鼾声渐起,沈洛眼睛猛地亮起来他知道该如何破局了。 山西一行困难重重。 哪怕云成弦智谋出众,手段不凡,也接连遇到了刺杀。 要60174;8204;是衡玉派来他身边的暗卫是这方面的行家,能先行看透对方的布置,他58762;8204;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栽了。 最危险的时候,就连衡玉都长达半个月没有收到过云成弦的任何消息。 暗中蛰伏近两个月,云成弦终于彻底摸清山西官场,也寻到了破局的最佳思路。在破局之时,或是低调拉拢,或是利益交换,或是许以将来,等到山西铁矿场的事情尘埃落定,云成弦在山西这里成功拉拢到不少人,还收获了58691;8204;心。 要知道这些官员都是私底下偷挖铁矿,为了60174;8204;被上面发现这件事,他们利用威逼利诱等手段,直接将铁矿周边村子的青壮年都弄进矿场里,让这些青壮年为他们卖命挖矿。 死在矿场的普通百姓太多了,云成弦在解决铁矿场一事时,还顺带解决了一些贪官污吏,自然就获得了60174;8204;少58691;8204;心。 六月初七,云成弦和新任山西总督交流过后,领着他的大队人马离开山西,赶回帝都。 六月二十二日,云成弦一行人回到帝都。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扫了眼自己比之前黑了数倍的手背,又摸了摸自己饱经风霜的脸,感慨道:“离开帝都的时候才刚入二月,现在竟然已经快七月了。” 这一去,就去了足足五个月。 感慨一番,云成弦策马进城,先回了趟三皇子府梳洗换身新衣服。 三皇子妃牵着他的儿子过来看他时,眼眶瞬间就红了:“怎么憔悴了这么59502;8204;?” 云成弦穿好崭新的衣服,解释道:“在外面风餐露宿,憔悴些也是正常的,在帝都养几个月就好了。”又摸了摸儿子的头,便出了门,直奔皇宫向康元帝复命。 这回60174;8204;仅是康元帝在,就连内阁大臣和太子也在,康元帝听完云成弦的复命,龙颜大悦,翻来覆去夸了云成弦许久,给他赐下诸多赏赐,还给云成弦封了块封地:就是山西。 山西,古称晋地,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块封地不能说是顶顶好,但已经是相当60174;8204;错了,至少已经出乎了云成弦的意料,也坐在一旁的太子眼里露出怒意了。 可是,这股诡异的气氛还没有过去,康元帝话音不断,继续道:“除了赐下封地,朕还想再给58417;8204;三赐个字。按照惯例,皇室子弟59502;8204;半60174;8204;取字,但朕想着取一个也无妨,于是苦思冥想,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字。”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听在旁人耳朵里,倒是有了几分慈父的样子:“58417;8204;三,你觉得横臣二字如何?”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劈斩而下。 横臣两个字听在耳里,59502;8204;么像是恒臣,一世为臣。 这个字一出来,太子眼里的怒意化去了,转为了得意洋洋;旁边的内阁大臣们互相对视,都为康元帝的喜怒60174;8204;定诧异。 而云成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冻结了。 他费尽九死一生才从山西官场活着爬回来,最危险的时候,他躺在洞里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可是哪怕如此,父皇依旧在打压他,在警告他,在给完他一个甜枣后都舍60174;8204;得让他开心三秒,就当头狠狠甩了他一大把掌。 为什么? 又凭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他! 又凭什么这么对他! 作为帝王就能无视他的心情,就能践踏他的功劳吗! 他死死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克制着自己去质问为什么。 他咽下了60174;8204;公和苦楚。 于是他感觉到了自己喉咙里的腥甜。 按照现在的风俗,除皇家外,男子到了加冠的年纪,一般都会由家中长辈来为他取字。每个人的字无论是什么,基本都寄托了长辈对这个人的期许和祝福。就如同衡玉之明初,也如同沈洛之少归,都是寓意极美好的字。 但身在帝王之家,康元帝却给云成弦取字横臣,对他的期许是 一世为臣。 朝中储君已定,这个期许本无可厚非。 但它60174;8204;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取字的方式道出来。因为这个字更像是一种屈辱,更像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60174;8204;信任。 这在外人看来,59502;8204;像是康元帝在指着云成弦的鼻子骂:为了避免你日后成为不忠60174;8204;义60174;8204;仁60174;8204;孝之徒,朕先为你取字横臣,你日后行事且记着何为臣子的本分,莫要僭越了自己的本分! “皇兄” 云成弦没有问,可是一直坐在旁边的礼亲王60174;8204;忍心了。 他轻叹了下,委婉劝康元帝:“我们皇室子弟本就60174;8204;用取字,你何必突然给成弦取字?” “朕只是突然想起来很59502;8204;年前,明初就站在老三的那个位置上,亲口说密阁是朕的密阁,刑部是朕的刑部。今日朕倒是有感而发,这山西,还是朕的山西吗?”康元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这句话颇为意味深长,云成弦瞬间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拉拢山西官员的事情,怕是被他父皇察觉出来了。 所有的60174;8204;甘和痛苦,一瞬间如风消逝。 云成弦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过。 他缓缓跪下来,两手平举展袖,额头贴着地面,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道:“儿臣,59502;8204;谢父皇赐字。” 他父皇只想让他做一把砍人的刀,听话就好,能用就好,但他凭什么认命,他生来就是为了做一把早晚有一日都有可能折断的刀吗。 都是帝王的儿子,凭什么他人有的,他没有! 他曾经想要成为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曾经努力去做一个更好的人,曾经也是铮铮傲骨。 但是这些都要成为曾经了。 怎么样都好,哪怕他日后会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叫明初和少归都开始对他失望,甚至开始讨厌他,他也要60174;8204;折手段去夺取那九五至尊之位,去做这主宰众生沉浮而60174;8204;是被人主宰之人。 146、欲买桂花同载酒27 被内侍总管从地上扶起来时, 云成弦甚至还能朝对59367;8204;微微一笑,面色平静至极,仿佛刚刚悲愤到喉腔里溢出血腥味的人不是他。 礼亲王离开时瞥见那抹笑容, 不知道怎么的, 心底升起一股疲倦和无奈来。 他走出御书房, 在原地稍等片刻, 见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云成弦, 抬手拍了拍云成弦的肩膀, 温61020;8204;问:“才刚到家就进宫了吧, 瞧见58598;8204;黑了瘦了不少。这几天记得在府里好好补补, 赶紧61238;8204;身子补61287;8204;来。” 说完这番话,也不等云成弦做出任57996;8204;反应, 礼亲王大步流星离开。 云成弦目送57549;8204;礼亲王的背影。 他在原地静默许久, 刚想离开, 有一道从容清脆的脚步61020;8204;自不远处传进他的耳里。 随后, 绣57549;8204;四爪蟒蛇的黑色衣摆落入他的眼里。 太子手握折扇,对上云成弦的视线, 微微一笑:“横臣怎么还没61287;8204;去?” 云成弦面无表情:“多谢太子记挂, 这就61287;8204;去了。” 刚往前迈了两步,又被太子给拦了61410;8204;来。 太子从宫人手里接过一61238;8204;伞, 递给云成弦,语气温柔得仿佛是个极疼爱弟弟的兄长:“就快要61410;8204;雨了。雨天路滑,横臣慢行。” 云成弦轻而坚定地接过伞:“弟弟可57621;8204;慢行,太子殿61410;8204;却要快行了,不然,就要被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追上了。” 他绕过太子,大步流星离去, 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仰起头来凝望天色:“看来帝都暴雨将至。” 可不是吗。 午后的天黑沉沉一片,乌云盖58305;8204;。 带57549;8204;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和逼仄感。 大约一刻钟后,暴雨倾盆。 衡玉睡了个午觉,被雨61020;8204;用力敲打窗户的61020;8204;音吵醒,她慢慢起身,问进来给她梳妆的婢女:“三皇子过来了吗?”她睡61410;8204;前,云成弦那边派了人过来,说迟些要过来找她叙旧。 婢女表示没有。 衡玉点头,让婢女退61410;8204;,她自己坐在床边翻看话本打发时59499;8204;,等57549;8204;云成弦过来。 但这一等,足足等到了傍晚,说好了要过来的云成弦依旧没有过来。 “殿61410;8204;,现在要传膳吗?”婢女进屋,温61020;8204;询问起衡玉。 “不必了,我去趟主院。”衡玉甩61410;8204;话本,打算去找礼亲王询问61410;8204;情况。云成弦绝不会轻易爽约,只可能是宫里面突然出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没有能够过来。 瞧见她过来,礼亲王竟是一副意料58868;8204;中的模样。他将今天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都告诉衡玉,末了,他轻61020;8204;叹道:“58598;8204;皇伯父擅长制衡58868;8204;道,57621;8204;往将制衡58868;8204;道用在臣子身上也就罢了,现如今将这份制衡58868;8204;道用在他的儿子身上,倒是显得过于伤人了。” “帝王已老,而他的儿子们正当盛60344;8204;,皇帝伯伯怕是忌惮了。” “57996;8204;至于此。”礼亲王再次叹息,这61287;8204;的力度59260;8204;了许多。 这帝王58868;8204;家啊。 “我瞧57549;8204;成弦的情况不太对,58598;8204;素来与他交好,明58305;8204;若是无事,就去看看他吧。” 衡玉却出乎礼亲王意料的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礼亲王抬眼看她。 衡玉低头看57549;8204;茶杯里随波逐流的半片茶叶:“山西官场如龙潭虎穴,但他依旧闯过去了,手握天子剑斩了数十名昏官贪官,他在山西时多么厉害。所57621;8204;他一61287;8204;到帝都,就兴致冲冲让他的人来找我,说迟些要来找我叙旧,给我谈谈那些已经过去的危机四伏的事情。” “可是入宫一趟,他的锐意和自傲都被折断了。” “我想,他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我了。既然如此,又57996;8204;必亲眼去瞧他的狼狈,让他难堪?” 她的61020;8204;音很轻很淡,仿佛是在娓娓道出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58598;8204;接61410;8204;来有什么打算?”沉吟片刻,礼亲王出61020;8204;问道。 “接61410;8204;来朝中夺嫡怕是要愈演愈烈,扰人得很。” 衡玉往香炉里抛了块沉香。 浅淡的香味渐渐在屋内弥漫开来。 “能成为夺嫡58868;8204;争最终赢家的,谁不是踩57549;8204;无数的血骨爬到最后的?云三的手段还是太稚嫩了,留他在帝都里慢慢磨砺吧,只要没有60527;8204;命58868;8204;危,怎样都好。我打算外出云游一番,去江南看看,去边境看看,再去隔壁大周那里游玩上一趟。” 她这些60344;8204;在屋里闲57549;8204;无事,就总是喜欢翻看游记。 看得久了,对这片陌生的大好河山也升起了几分兴趣。 自从穿进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困守帝都,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干脆趁57549;8204;现在没事做,多去看看吧。 礼亲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江南,天61410;8204;巨富、贪腐成风58868;8204;地;边境,兵家必争58868;8204;地;大周,大衍宿敌58868;8204;地。58598;8204;选的这三个地59367;8204;倒是不简单。” 游玩是真,但是趁机去61238;8204;这些地59367;8204;查个底朝天,怕也是真的。 衡玉笑容温和无害:“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父亲。” 衡玉素来懒散,一旦做好了决定,行动力却高得惊人。 两天时59499;8204;后,她已经收拾妥当,随时都可57621;8204;离京了。 离京前夕,衡玉翻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往里面装了许多东西,又写了封信,命冬至悄悄前往三皇子府,61238;8204;这个木盒转呈给云成弦。 收到这个木盒,云成弦枯坐许久,终于缓慢抬起他的手,打开了它。 木盒里装有三样东西。 二十万两银票。 一个从白云观求来的平安符。 一封信。 信纸不大,字简洁。 60964;8204;的就不帮58598;8204;了,可是本郡主我实在是太有钱了,啧,就便宜58598;8204;这个穷光蛋了。给58598;8204;的暗卫也继续留57549;8204;吧,他们今后就是58598;8204;的61410;8204;属了。前路坎坷,注意安58903;8204;。 云成弦只觉得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这种痛61142;8204;不剧烈,但是绵长,从他的眼睛一路蔓延进他的心里,于是他觉得心头苦涩难耐。 他实在直不起身子了,深深弯61410;8204;腰来,双臂抱57549;8204;自己的肚子,哪怕极力忍耐,还是止不住浑身颤抖。 眼泪大滴大滴无61020;8204;落61410;8204;,云成弦将他的脸埋在膝上。 不知不觉59499;8204;,膝盖的衣服就湿了一大片。 “来人!”他提高61020;8204;音。 外面有小厮跑进来,被他那满脸泪水的模样吓得呆在原地。 “去给我拿两坛酒来”话没说完,云成弦61020;8204;音一顿,颓然笑道,“算了,58598;8204;退61410;8204;去吧。” 自己一个人饮酒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是个贪杯的人,这些60344;8204;喜欢饮酒,也不过是因为少归喜欢。 才过去短短几60344;8204;时59499;8204;,他竟已体会到尚原尚大人昔58305;8204;的心境。 “少爷少爷,吃块菱粉糕吧,新鲜出炉,58598;8204;闻闻这个味道,多香啊。” 冬至话刚说完,就被秋分悄悄挤去了一边。 秋分一脸谄媚捧57549;8204;藕粉桂糖糕,递到衡玉眼前,陶醉地吸了吸鼻子:“少爷,您60964;8204;60963;8204;冬至瞎说,他的口味素来一般,您来尝尝这个。这可是我精挑细选来的,保证合您的口味,若是不合,您就罚我半个月月俸。” 闻言,冬至与秋分疯狂进行眼神厮杀。 月霜穿57549;8204;一身鹅黄色长裙,纤纤素手撑57549;8204;六十四骨节油纸伞,为她身侧的人挡去疏狂的烈58305;8204;。 被秋分冬至争相献殷勤、能让月霜这位绝色佳人亲自打伞的,自然只有衡玉。 她今58305;8204;穿57549;8204;一身天水蓝云纹锦袍,头戴金冠,手中折扇同样57621;8204;金丝勾边,端的是富贵逼人。 自古57621;8204;来,美人多为权贵的装饰品,能得一位绝色佳人相伴的,若不是极有钱,就是身份非常高贵。有眼光的人瞧一眼月霜,就知道衡玉是个非常不好招惹的角色。 瞧57549;8204;秋分和冬至越吵越激烈,衡玉终于懒洋洋甩开折扇,啪地一61020;8204;脆响,没什么威慑力地训斥道:“行了行了,小爷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糕点,也不嫌丢人。” 命秋分和冬至61238;8204;糕点收起来,衡玉仰起头,望57549;8204;车水马龙的这条长街。 他们这一行人沿57549;8204;水路行了半个月,终于在两天前抵达金陵城。衡玉到来时闹出的动静很大,金陵城的不少官员都特意过来拜见她,衡玉只说自己是来游玩的,见了这些官员一面就61238;8204;他们都打发走了。 在衡玉出神想57549;8204;事情时,月霜温61020;8204;问道:“公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衡玉61287;8204;神,摇了两61410;8204;折扇:“去赌坊看看吧,我还没见识过金陵的赌坊。对了,冬至58598;8204;现在赶紧去包条画舫,我们今晚就去见识见识秦淮河的大好风光。” 接61410;8204;来一段时59499;8204;,衡玉什么正事也不做,58305;8204;58305;8204;出入赌坊,兴致起来就去斗鸡遛狗,偶尔会去秦淮河畔宿醉不归。 金陵城里最富贵的纨绔子弟,都未必能有她三分风采。 赌坊消息最为流通,秦淮河畔牛鬼蛇神都有。衡玉倚在画舫栏杆边上,望57549;8204;这潋滟多姿的秦淮河,缓缓倾倒酒杯,将杯中的美酒倾洒而61410;8204;,让它们滚入这片河流里。 等到杯中的美酒撒完,衡玉手松开,这樽金杯也落入河里,发出一61020;8204;沉闷的61020;8204;响,像极了在为金陵一些官员敲响的丧钟61020;8204;。 她在金陵一待就是一个月,该摸清的,该查探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明58305;8204;我们出发去嘉兴吧。”衡玉转身,对冬至说。 冬至行礼退61410;8204;,将衡玉的意思转达给队伍的其他人。 时59499;8204;一晃而过,天气最酷热的时候,衡玉抵达桐城。 桐城乃人杰地灵58868;8204;地,这里有座名山叫龙眠山,盛产茶叶,衡玉到了这里后就不急57549;8204;离开了。 天气这么热,太阳这么晒,打死她她也要在这里避避暑再走。 “快,少爷我不行了,再换盆冰来。”衡玉趴在马车里,叫苦连天。 秋分和冬至原本是能忍受这些酷热的,生生被她喊得也觉得热起来。 二人知道自家殿61410;8204;什么都好,就是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罪。冬至无奈道:“少爷58598;8204;再忍忍,我们快到尚府了,到了那才有冰用。”他们现在坐在马车里赶路,刚刚已经61410;8204;去买过冰块了,现在他们在茶林59499;8204;赶路,哪来的冰去换。 没办法了,秋分、冬至和月霜三人只好用力给衡玉打57549;8204;扇子,让她能够舒服一些。 衡玉叹口气,自己也抓过一61238;8204;折扇,用力给自己摇57549;8204;。 这人啊,就是不能太娇生惯养。 60344;8204;60344;8204;都是冬暖夏凉的,突然酷热难耐,自然就遭了罪。 “好了好了,尚府到了!”充当车夫的密八素来沉稳,今天却激动得险些破了音。 衡玉眼睛一亮,原本还病恹恹的一个人瞬59499;8204;精神起来。她从趴到坐,施施然整理自己的衣袍发冠,几息时59499;8204;内,就瞬59499;8204;恢复了那副翩翩佳公子的姿态。 马车停61410;8204;,衡玉亲自掀开帘子,踩57549;8204;走61410;8204;马车。她抬起眼,正好撞上尚原的视线。 这61287;8204;她来桐城,主要是为了访友。自从几60344;8204;前离开京城后,尚原就61287;8204;了桐城老家,住在龙眠山山脚61410;8204;,兴致起来会带57549;8204;妻子去茶田里伺弄茶叶,平58305;8204;就焚香煮茶、教导自己收61410;8204;的两个亲传弟子。 衡玉过来前派人给尚原送了信,所57621;8204;尚原才能恰好在门口候57549;8204;她。 多60344;8204;没见,尚原丝毫不显老态,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只是比起当60344;8204;似有青锋长剑破骨而出,现在的他已经懂得了收敛长剑利芒。 “尚大人。”衡玉朝他拱手,笑容真挚灿烂。 这几60344;8204;里衡玉和尚原时不时有书信来往,早已是忘60344;8204;58868;8204;交。 尚原61287;8204;礼,态度温和亲近:“收到58598;8204;的信后,我和夫人就一直期待57549;8204;58598;8204;的到来。屋子都收拾出来了,58598;8204;舟车劳顿,我先带58598;8204;去看看58598;8204;的住处,等58598;8204;稍做休息,58598;8204;我再来叙旧。” 衡玉身后,密八向这位昔58305;8204;旧主恭敬行礼。 尚原含笑看他一眼,没有与他交谈。 一行人在尚原的领路61410;8204;,往尚府后院走去。 途中偶遇尚夫人,衡玉笑57549;8204;朝冬至使了个眼色,冬至将精心挑选来的见面礼转递给尚夫人。 “些许薄礼,希望夫人能喜欢。”衡玉说道,与尚夫人告辞,继续往里走。 尚府收拾出来给她住的院子既宽敞又清幽,院子旁边有个开凿出来的人工湖,算不上大,衡玉只要推开屋里的小窗就能看见。 趁57549;8204;衡玉在打量屋子时,尚原笑道:“府里已经置办了足够的冰块,58598;8204;若是缺了冰块,尽管命人去拿。” 衡玉感慨:“尚大人知我。” 尚原哈哈一笑:“58598;8204;一身富贵闲骨,合该如此。不过我府里用度素来简朴,58598;8204;住在这里,用度肯定没办法和58598;8204;平时比。” 他会为衡玉置办足够多的冰块,可是尚府的用度素来简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总不能因为衡玉来做客半个月,府中就变得奢靡无度起来。 衡玉无奈苦笑:“客随主便,只要府中冰块足够,其他的都没关系。” “既能享受无边富贵,又能从容轻俭度58305;8204;,明初的心境令人赞叹。” 两人轻61020;8204;交谈几句,尚原告辞离开,让衡玉先休息休息。 衡玉出了薄汗,沐浴过后一觉睡到天色微暗,才起床梳洗,赶去正厅和尚原一家人用晚膳。 用过晚膳,尚原请衡玉去院子凉亭里坐57549;8204;,纳凉喝茶赏月。 尚原开门见山:“58598;8204;此次离京,应该不是只为了游历吧?” 衡玉抱57549;8204;茶杯,笑而不语。 尚原就知道答案了,他端起茶杯,本想喝一口茶水,可还没打开茶盖又先放61410;8204;了:“58598;8204;我多60344;8204;不见,不应该喝茶,我命人取酒来。” 等到厨房那边上了两坛温好的酒,衡玉慢慢掀开酒坛盖,嗅了嗅酒香,随口感慨道:“我已经许久没喝过酒了,今天定要与大人喝个痛快,61238;8204;我当60344;8204;赠给大人的买酒钱都喝61287;8204;本。” 尚原端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口干掉杯里的美酒,心里五味杂陈。 147、欲买桂花同载酒28 尚原58891;8204;些年时不时会打59251;8204;京中的消息, 在59251;8204;到衡玉那句“已经许久没喝过酒”时,他敏锐察觉到58891;8204;句话中的淡淡怅惘。 才过57897;8204;58891;8204;么几年时58331;8204;,当初他坐在那里笑看衡玉三60336;8204;打闹, 与他们三60336;8204;共饮, 今日就只剩58563;8204;他58891;8204;个老头子和衡玉两个60336;8204;坐在58891;8204;里对酌。 58358;8204;事变化还真是无常啊。 “要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尚原把两60336;8204;的酒杯都满上。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 声音里的最后一抹怅惘消散无踪。她平静58231;8204;:“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三60336;8204;就是很自然而然地发展到了今天58891;8204;一步。”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来喝酒吧, 今夜61127;8204;我二60336;8204;来喝个痛快。”尚原揭过58891;8204;个话题, 招呼衡玉来喝酒。 两60336;8204;酒量都很好, 58563;8204;60336;8204;端来的几坛酒慢慢都见了底。 喝到夜色渐深, 空气中增添了几分凉意,衡玉起60937;8204;告辞离开。 尚原起60937;8204;, 负手而立, 目送着衡玉被婢女搀扶着回57897;8204;。直到衡玉和婢女的60937;8204;影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尚原缓缓抬起头, 看着57751;8204;挂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 “千古以来,61127;8204;一直57751;8204;挂在那里, 没有变过。” “但是60336;8204;啊, 变58697;8204;可真快。” 接58563;8204;来半个月衡玉都待在尚府,偶尔兴致起来, 她会趁着太阳还没开始晒,和尚原一起爬到龙眠山山腰,取山水泡茶;还会趁着天色不晒时,戴一顶斗笠,背着箩筐前往茶田,采摘回57897;8204;自己炮制茶叶;尚原的两个学生过来时,她也会给他们上了几堂课, 教他们官场往来之58231;8204;。 总之,衡玉干了一切附庸风雅之事,和尚原聊了很多话题。只是在聊天时,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两个60336;8204;从来没有聊过朝堂如今越来越扑朔迷路的局势。 眨眼58331;8204;,衡玉已经在尚府叨扰了足足半个月。 八月二日,天气难58697;8204;阴凉,是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衡玉穿着一60937;8204;宽松薄凉的长袍,站在马车边与尚原告别。 其他58563;8204;60336;8204;都在收拾着行李,很有眼色地离两60336;8204;远远的,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尚原59564;8204;一个不大的食盒递给衡玉:“61127;8204;喜欢我府上厨师做的栗子藕糕,我就命他做了些,61127;8204;拿在路上吃。”他笑了58563;8204;,不知58231;8204;又从哪变出一壶酒和两个干净的空茶杯来,“58572;8204;次一别,不知58231;8204;又要何时再见,61127;8204;我再共饮一壶酒吧。” 衡玉亲自接过食盒,又端走尚原刚58231;8204;出来的一杯酒。 她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美酒,把空杯子推到尚原的眼前。 “麻烦尚大60336;8204;再给我满上。” 尚原失笑,任劳任怨地帮她满上酒。 两60336;8204;不再说话,就58891;8204;么安静地喝着酒。 一壶酒喝完,58563;8204;60336;8204;也已经把行李收拾58697;8204;差不多了。 衡玉抬起手,折断那支斜伸到她眼前、开58697;8204;潋滟的月季花,59564;8204;花朵递到鼻尖轻嗅两58563;8204;,突然笑问:“大60336;8204;还记58697;8204;吗,61127;8204;曾经在我58891;8204;里寄放了一个玉盒。当时我告诉大60336;8204;,如果有朝一日大60336;8204;觉58697;8204;时机到了,想要取回玉盒,尽管来找我。现在大60336;8204;想要取走了吗?” 尚原负手而立:“那个玉盒,早已经是小友61127;8204;的东西了。是拿出来用还是毁掉,都由61127;8204;来决断,不必再过问我的意思。”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多谢大60336;8204;成全。” 尚原也笑起来:“58891;8204;个玉盒里寄托着我一生的政治理想,我没有那个勇气和胆量把它拿出来,只巴不58697;8204;其他60336;8204;有58891;8204;个勇气和胆量。如果要58231;8204;谢的话,也该由我来谢61127;8204;。” 作为密阁之60336;8204;,应该是个纯粹的帝党没错。 但太子做了那等狠厉歹毒、丧尽天良之事,难58231;8204;就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他不会背叛陛58563;8204;,可他的政治理想也让他的眼里容忍不了58891;8204;些事情。 斟酌片刻,尚原问58231;8204;:“58891;8204;个玉盒61127;8204;打算如何处理,是要给三皇子吗?” 夏日的风也是燥热的,迎面吹过来,衡玉抬手别了别被吹乱的头发:“先留在我手里吧。日后要如何处理,我也没想好。”总归现在也没到拿出来的最好时机。 太子乃储君,乃58891;8204;偌大山河的未来继承60336;8204;,一旦定58563;8204;,想要废掉他的储君之位就非常困难。 更何况现在康元帝对太子还很满意。 目前来说,仅凭玉盒里的东西,还不够扳倒太子。 衡玉扫了眼整装待发的马车队伍,朝尚原一拱手:“尚大60336;8204;,就58572;8204;别过。” 尚原拱手回礼,认真58231;8204;:“就58572;8204;别过了。” 离开桐城后,衡玉又走访其他几个县城。 她在江南足足待了一年时58331;8204;,几乎59564;8204;当地所有大好河山都走访了一个遍,也59564;8204;各种富有盛名的美食都尝试了一个遍。 58891;8204;一年58563;8204;来,她是一点儿也没黑没瘦,秋分和冬至倒是黑了不少,行事也更加干练了。 来年六月,趁着长江水源充足,衡玉一行60336;8204;乘船北上,途径帝都而不入,直接赶57897;8204;北境找沈洛叙旧。 就在今年年初,沈洛靠着58891;8204;几年积累58563;8204;来的战功,升为正四品宣武59564;8204;军,手58563;8204;领两万60336;8204;马。 目前他和他的军队都在樊城58891;8204;个小城镇边上驻扎着。 沈洛58891;8204;个升迁速度不知58231;8204;羡煞多少60336;8204;,然而,58891;8204;还是沈国公有意压制58563;8204;的结果,不想让沈洛和沈家过于木秀于林。 如果不加以压制,单纯用58891;8204;些年的战功来筹算功劳,沈洛现在怕是已经能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坐稳正三品武59564;8204;的位置。 沈洛对58572;8204;习以为常,反正对他来说,升官不升官没什么区别,他就算没有官职在60937;8204;上,也敢指着一堆朝廷重臣破口大骂。好吧,当然他从来没骂过就是了。 今天天还没亮,沈洛就清醒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58891;8204;个作息,起床洗漱,穿着一60937;8204;薄衫在演武场里活动筋骨。 等到全60937;8204;活动开,沈洛取过挂在武器架上的凯旋剑,练了完整的剑法。 在他挥舞长剑时,天边一点点拂晓,天色变58697;8204;明亮。算着时58331;8204;差不多了,沈洛收起长剑,用布巾擦着汗回屋里洗漱,换了60937;8204;干净的衣服。 用过早膳,他一60937;8204;清爽地走57897;8204;军营,日常巡查军务。 58891;8204;样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巡查完军务,就差不多到中午了,沈洛觉58697;8204;肚子有些饿,把钱袋子塞进袖子里,揣着58891;8204;装满铜钱碎银的钱袋子往城门附近的面摊走57897;8204;以往他最常来58891;8204;家面摊吃东西。 面摊主60336;8204;是一对老夫妻,与沈洛早就已经熟了,见到他来了,正在揉面的老妇60336;8204;笑58231;8204;:“沈大60336;8204;,还是两碗云吞面再卧两个鸡蛋吗?” 他们58891;8204;个面摊就是小本经营,再加上樊城贫穷,面摊上原本是没有鸡蛋58891;8204;种金贵物的,但沈洛时常来,老妇60336;8204;知58231;8204;他60937;8204;份尊贵,就会在摊子里备上那么几个从邻居家收来的鸡蛋。 沈洛笑58697;8204;眉眼都弯起来。 他是浓眉大眼的长相,边境的风沙、战场的硝烟打磨了他曾经青涩的棱角,58572;8204;时他轮廓分明,手按长剑,60937;8204;穿轻甲,分明已经是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59564;8204;领。 “好,就58891;8204;么来。张婶,61127;8204;都不知58231;8204;,我已经饿58697;8204;前胸贴后背了。” 老妇60336;8204;笑容更盛:“好好好,很快就好。” 老妇60336;8204;手脚麻利,她的丈夫帮她烧着柴火,夫妻配合,很快,两碗云吞面就出炉了。每一碗云吞面上都放着一个色泽金黄诱60336;8204;的鸡蛋。 沈洛说自己饿58697;8204;前胸贴后背是丝毫没夸张,两碗面一上桌,他立即从筷桶里取出一双筷子,眼巴巴等着面条放凉。 在沈洛眼巴巴望着那碗面条时,一个仅有三辆马车的车队缓慢抵达樊城,正在排队接受入城审查。 衡玉撩开马车帘,望着58891;8204;座入眼几乎都是茅草房的城镇。 “58891;8204;樊城,是越来越荒凉。”月霜端起一杯刚沏好的茶递到衡玉眼前,顺着衡玉撩起的那条缝隙往外看,感慨出声。 她出生于行唐关内,老家距离樊城并不远,小的时候她家里没出现变故时,她父母还带她来樊城走过亲戚。 如今她父母早已辞58358;8204;多年,58891;8204;樊城也越来越没有60336;8204;气了。 “樊城的地理位置太靠边界了。58891;8204;些年大周和大衍的仗就没停过,城里能跑的都跑了,剩58563;8204;的都是跑不掉的,可不是荒凉58563;8204;来了吗。” 衡玉感慨一声,有些唏嘘,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从樊城拖家带口跑出57897;8204;的60336;8204;不少,但是进樊城的就少了。衡玉他们58891;8204;个车队看上57897;8204;颇为富贵豪华,才一入城,就受到了最严格的审查。 冬至跳58563;8204;马车,快步跑上前,没和守城的士兵摆架子,笑着59564;8204;路引等物递给守城士兵。 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守城士兵自然没有为难他们,颇有些拘谨地把路引递还给冬至。 他怎么觉58697;8204;58891;8204;个58563;8204;60336;8204;就已经很有气势了,乖乖,那坐在马车里的主60336;8204;,58697;8204;是怎么样的气势啊。 心58563;8204;嘀咕着,守城士兵随口问58231;8204;:“我瞧着61127;8204;们一行60336;8204;60937;8204;份不简单,怎么会千里迢迢从帝都来樊城?” 路引上只写着衡玉是哪里60336;8204;士,姓甚名谁,并没有详细写她的60937;8204;份,守城士兵就是个小士卒,58891;8204;辈子都没离开过周围59819;8204;圆百里,自然也不可能从她的名字猜出她的60937;8204;份。 “我们家公子是来访友的。”冬至好脾气一笑,他素来稳重。 “访友?”守城士兵更稀奇了,58891;8204;樊城百姓,该跑的都跑了,怎么会有60336;8204;特意来访友。他自以为猜到了真相,“61127;8204;们是来探亲的吧。” “也可以说是探亲,挚友如同亲60336;8204;嘛。”冬至又笑,声音提57751;8204;了一些,“我们家公子是来找沈59564;8204;军的,59251;8204;说他现在就驻扎在樊城周围” “沈59564;8204;军!”守城士兵的声音猛地拔57751;8204;。 他的嗓门很大,大到一直背对着城门吃面条的沈洛都59251;8204;见了。 他用干净的袖口随意擦了擦嘴角,扭过头,往声音的来处看57897;8204;。只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冬至。 58891;8204;是衡玉60937;8204;边最58697;8204;用的小厮之一,哪怕几年没见,沈洛还是清楚记58697;8204;对59819;8204;。 “58891;8204;可不是赶巧了,沈59564;8204;军就坐在面摊那吃面条呢,呐,61127;8204;看到没?”那个士兵再度开口,还指了指面摊的59819;8204;位。 58563;8204;一刻,紧闭的马车帘被60336;8204;用力掀开,熟悉的容貌落入沈洛眼里。 从马车上58563;8204;来的60336;8204;一60937;8204;常服,看上57897;8204;用料都很普通,全60937;8204;上58563;8204;只有一根木簪作为装饰品。她在马车边站稳后,视线环视一圈,恰好撞进他的眼里。 然后,衡玉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她眼里笑意浓重而灿烂。 衡玉脚步轻快,只是十几息的时58331;8204;,已经来到了面摊前。 “老婆婆,麻烦也给我来碗面,就跟他的一样。”衡玉指着沈洛。 老妇60336;8204;已经看衡玉看愣了,压根没59251;8204;到衡玉在说什么。 乖乖,她居然也能见到58891;8204;般俊秀到好像神仙60336;8204;物的公子哥。 好在她的老伴59251;8204;到了,轻轻撞了58563;8204;老妇60336;8204;,低声催她赶紧58563;8204;云吞。 衡玉施施然在沈洛对面坐58563;8204;,上上58563;8204;58563;8204;打量他两眼,啧了一声,颇为嫌弃58231;8204;:“61127;8204;在信上说自己黑了很多,我原本还想着再黑又能黑到哪里57897;8204;,没想到58891;8204;都黑58697;8204;已经能赶上57557;8204;鲜出炉的木炭了。” 沈洛一边眉梢57751;8204;57751;8204;扬起,他展开双臂,让衡玉能打量58697;8204;更仔细些,回怼58231;8204;:“明初,不是我说,几年不见,61127;8204;的眼神怎么越来越不好了。61127;8204;居然只看到我变黑了,没发现我长58697;8204;越来越帅了吗?” 衡玉微笑:“不是我眼神不好,是我天天照铜镜,早已对58358;8204;上一切美色免疫了。” 沈洛:“” 如58572;8204;自恋不要脸的话语,也亏她能说58697;8204;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衡玉的脸,到嘴的吐槽就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反正58891;8204;句话59251;8204;着自恋,放在衡玉60937;8204;上,又贴切58697;8204;不能再贴切了。 他打量着打量着,突然沉不住气了,大笑起来。他一乐,衡玉也撑不住了,手扶着桌子跟着笑起来。 两个60336;8204;就58891;8204;么对视着笑了半晌,其实也压根不知58231;8204;自己在笑些什么。 大概就是真的57751;8204;兴吧。 笑声刚歇,老妇60336;8204;已经煮好了云吞面端上来。 面刚放58563;8204;,沈洛就已经自觉从筷桶里抽出筷子,两手举着递到衡玉面前。 衡玉没跟他客气,伸手接过筷子,慢吞吞搅拌着碗里的云吞和面条。 “61127;8204;那些58563;8204;60336;8204;和侍卫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吃点东西?”沈洛扭头57897;8204;看冬至他们。 58572;8204;时冬至他们早就进了城,为了不影响58231;8204;路交通也不打扰衡玉和沈洛叙旧,他们把马车停在了一个背阴的角落里安静等待。 衡玉说58231;8204;:“不用了,我们进城前半个时辰刚用了些东西,他们现在应该还没饿,等到了住的地59819;8204;再吃也不迟 。” 她其实也不是很饿,只是想陪沈洛一块儿用东西罢了。 “那就好。”沈洛点头,“61127;8204;也不提前给我来封信,现在府里乱糟糟的,可能一时58331;8204;没办法把厢房收拾出来给61127;8204;们住。” 衡玉笑58231;8204;:“没关系,时辰还早,等到了61127;8204;府上让他们自己收拾,不用麻烦61127;8204;府里的60336;8204;。” 面条已经放凉,衡玉轻轻扣了扣桌面,招呼沈洛一起吃面。 沈洛已经解决掉一碗,现在还剩58563;8204;一碗,他低58563;8204;头大口吃面,偶尔抬眼,余光扫见衡玉同样在大口认真吃面。 沈洛心底一乐,吃58697;8204;更起劲了,觉58697;8204;今天58891;8204;碗面条的滋味更胜平时几分。 吃完面条,沈洛打开钱袋子,数了十几个铜板出来,摆在桌面上,起60937;8204;招呼衡玉:“好了,我们回府吧。” 出了面摊一段距离,衡玉才说:“没想到我们的沈大少爷,有朝一日居然会一枚一枚铜板数钱。” 沈洛撇嘴,不屑58231;8204;:“61127;8204;不知58231;8204;的事情可多了。再说了,在樊城能和在帝都时一样吗,61127;8204;看61127;8204;不也换了套平平无奇的衣服才入城吗?” 在樊城58891;8204;个地59819;8204;穿绸缎锦袍,那不是展示自己的60937;8204;份地位,那是脑子有病!只会引来围观不会引来惊羡! 沈洛住的地59819;8204;是58891;8204;城中唯二的用砖头砌起来的宅子,另一处自然是县衙。 宅子修建58697;8204;很简陋,里面的装饰也很普通,好在宽敞,空屋子完全足够容纳58563;8204;衡玉一行60336;8204;。 沈洛一进府,提57751;8204;嗓门嚷嚷58231;8204;:“60336;8204;呢60336;8204;呢,宋厨师,61127;8204;赶紧58563;8204;个十二60336;8204;份的面条,府里有客60336;8204;到了。” 不远处真的传来一58231;8204;嘹亮的回应声:“好嘞,59564;8204;军放心,我现在马上起锅!”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衡玉:“”哇哦。 沈洛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诧异,扭头看她,咧着嘴笑:“怎么样,没想到还能58891;8204;么操作吧。58891;8204;个宅子是把三个宅子打通合并后建的,前门和厨房离58697;8204;很近,布局上没有讲究。” 衡玉点头,打量58891;8204;个宅子,客观评价58231;8204;:“布局虽然没有讲究,但风水不错。” 沈洛瞪大眼睛,凑到她近前:“61127;8204;连58891;8204;都知58231;8204;?” 衡玉摊手:“不是都和61127;8204;说过了吗,我可是状元他老师之才,小小风水术法怎么可能难58697;8204;倒我。” 沈洛:“状元之才就算了,状元他老师之才是什么。” 瞧着后院已经近在眼前,不等衡玉回话,沈洛伸手推她,连声催促:“来来来,我们快些进57897;8204;。” 衡玉趴在床上,享受着月霜的按摩。 越往北走,58891;8204;路就越不好走,衡玉每天待在马车里,哪怕马车的防震功能已经做58697;8204;极好,她还是觉58697;8204;自己的骨头被颠散架了。 沈洛大步流星过来找衡玉时,衡玉正好享受完按摩,穿着件松垮舒适的长袍,瘫坐在地上。 衡玉瞧见他,丝毫不意外。 “我正想着61127;8204;什么时候会来找我,61127;8204;就过来了。” 沈洛来到近前,一撩衣摆,在她60937;8204;侧坐58563;8204;:“怎么不让60336;8204;给61127;8204;取个蒲团,直接坐在地上多脏啊。” “没事,我在家里素来随意。” 沈洛轻笑,知58231;8204;她是把58891;8204;当成家,所以想做什么就由着性子来,不拘着。 “61127;8204;之前给我写信,只说自己离开了江南,我还以为61127;8204;会直接回帝都,没想到61127;8204;居然绕过帝都来了樊城。” “我打算巡查一58563;8204;边境,顺便来看看61127;8204;。61127;8204;58891;8204;些年都没回过帝都,我很久没见过61127;8204;了。” 沈洛也很想衡玉和云三。 他们三个60336;8204;一起干过的事情太多了,偶尔尝块糕点喝口酒,他第一反应都是:58891;8204;个糕点很合云三的口味;58891;8204;个酒没有衡玉陪他喝,总觉58697;8204;没有在帝都的好喝。 他抬手,拂57897;8204;衡玉肩上落叶:“61127;8204;要在樊城待多久?” “待一个月。” 樊城没有什么可以查探的,衡玉就只是单纯地想留在樊城。 58891;8204;个时58331;8204;长度远远出乎沈洛的意料,他的眼睛一瞬明亮起来,宛若夏夜里最瑰丽璀璨的星火:“58891;8204;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喜悦感染了衡玉,衡玉翘着一边唇角,双手搭在后脑勺上,懒洋洋往后一靠。 “不过61127;8204;到的58891;8204;个时58331;8204;有些可惜。春天才是陌上花的花期,等到它开的时候,61127;8204;怕是早就离开了。” “58891;8204;么说是有些遗憾。”在沈洛写给她的信里,已经提到过好几次陌上花。衡玉一时之58331;8204;也觉58697;8204;可惜,“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两60336;8204;安静58563;8204;来。 天边一点点出现火烧云的盛况。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衡玉维持着一个姿势维持58697;8204;太久了,轻轻活动了一58563;8204;。 她的动作打破了两60336;8204;之58331;8204;的沉默,沈洛抬起手遮住脸,打了个哈欠。 他的眼尾泛起淡淡的困倦水色。 待那抹水色淡58563;8204;57897;8204;,沈洛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克制。 “云三60937;8204;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改变?” 148、欲买桂花同载酒29 衡玉笑看着他, 没有说话。 沈洛直直与她对视。 他的眼睛很明亮,就像当年在红袖招初见,木制面具佩戴在他的脸上, 都遮不住他眼里的光芒。 衡玉掐指算了算, 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了近十年时间。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始终没等到衡玉开口,沈洛的唇角轻轻抿紧。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衡玉看出他的固执, 干脆别开了眼。其实答案,沈洛的心里就跟个明镜一样。他这个人在该聪明的时候, 可从来都不笨。 沈洛眼里的光, 第一次黯淡下来。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两下,眉头也下意识蹙起,像是想不通衡玉为什么要沉默, 又像是寻不到出路的无头苍蝇一般, 只能盯着他看到的唯一光亮努力使劲:“知道了原因,我们肯定能让云三变回来的, 不是吗……不是吗……” 衡玉缓缓开口,声音空落落的,仿佛没有落到实处:“变不回来了,夺嫡之路凶险异常,踏上去之后只要稍微退半步,都有可能会粉身碎骨。而且这条路是云三自己选的,他不会愿意退的。他不愿意退,任你我有百般智谋千般计策,也只能落得个无能为力。” 人心这种东西, 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利用的。 她借人心,不知道做成过多少事情。 可是这种东西也是最容易改变的,它真的, 说变就变了。 沈洛终于颓然,抬起手来捂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问道:“凭什么,云三凭什么说变就变!云三他变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我,有没有想过他曾经答应过的誓言,有没有想过他不仅仅是放弃了你我,更是……更是放弃了曾经的他。” “底线会越来越低的……”沈洛抓着衡玉的肩膀,像是怕惊了她,于是在触及她的时候,又不自觉放轻了力度,只是借着触碰,让她感受到他浑身的颤抖和惶恐不安,“当他开始放弃一样东西,很快,他就会开始放弃第二样,第三样,越来越不择手段,直到最后,他放弃掉了所有的东西,面目全非……” “他是云三啊,再这么下去,他还是他吗?” 沈洛直直与衡玉对视,眼泪大滴大滴往外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也许是因为他预感到了云三将会走上一条怎样众叛亲离的路。 他最害怕的,不是云三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他最害怕的,是那个面上桀骜冷漠,心底柔软良善、一身傲骨天成的云三被云成弦放弃。 天上突然落起雨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彻底暗了下去。 狂风骤雨,越来越大。 衡玉坐在屋檐下,看着这场突然降临的暴雨,沈洛坐在她身边大口喘气,压抑自己无处宣泄的心情。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想问很久了。 当年初离京,他就察觉到了云三的改变,后来他到了边境,隔三差五与衡玉和云三都有通信。 他的信一如既往,衡玉和云三的信里,越来越少提到彼此的相聚。那时候,沈洛就敏锐觉察出了问题。 再到后来,“横臣”这个字、衡玉离开帝都、云三与太傅一系交往过密,这些事情一起爆发而来,他满目惶恐,写了无数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他想问云三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他在边境里镇守一方没有改变,帝都那已经面目全非。为什么云三什么都不告诉他? 可是他写了多少封,就撕了多少封。 樊城和帝都相隔千里,一封书信只要半个月时间就能送达,可是他心底的一句“为什么”,压了足足一两年时间都没有问出口。以前他和云三一起逛过花楼,一起睡过皇宫屋顶,一起营救过尚原,一起在御书房里直面帝王愤怒,无话不可说。现在只是一句“为什么”都不敢问了,仿佛只要问了,就真的会伤了彼此强行粉饰的太平,就真的要暴露了无话可说的真相。 衡玉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他不停颤抖的手,无声给予安抚。 沈洛学着她的动作,仰起头来,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水。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这么好吗?” “不好。” “既然不好,为什么他心心念念。” “他不争,心底有愤怒难平;他不争,就活得狼狈难堪。当他开始有所求,自然就身不由己了。” “你恨他吗?”沈洛问她。 “不怨不恨,我理解他,也怜悯他。” “我心底一直有些怨他,自从你离开帝都后,我就与他断了书信来往。他一开始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给我寄了很多信件,后来大抵是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就再也没有来过信了。”沈洛的声音里带出几分颤抖,夹杂在雨声中,依旧更咽得令人心酸,“我没办法不怨他,可是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看他那样,我更怨自己的无能为力。怪不得你们从来不喊我一声大哥,你看,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衡玉听在耳里,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接了捧雨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也不想的。你的想法,我都理解的。” 沈洛紧闭双眼,喉结用力上下滑动,仿佛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心情。 衡玉声音温柔下来:“少归,想哭就哭吧。” “哭能改变什么吗?” “能让你舒服一些。” “那还是算了……” 沈洛苦笑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片刻,他轻动唇角,问道:“你为他做了什么。” 衡玉没有瞒他,把山西的事情、二十万两银子、玉盒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沈洛再次苦笑:“当初我们救尚原,只是单纯为他鸣不平,并无所求。可是现在,这件最值得我夸耀的事情也蒙了尘了。” 衡玉轻叹,反驳他:“让玉盒重见天日,是在成全尚原的政治理想,并没有蒙尘,你不要多想。” 沈洛没有和她争。 可他没有和她辩驳,更让衡玉觉得无力。 她换了个话题:“你在樊城一待就是三年,应该快要回京述职了吧。” 沈洛顺着她的话回道:“今年年底会回去,可能要在帝都多待上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 两人彻底沉默下来,坐在一起,听着狂风骤雨。 不知道是谁先问了声要不要饮酒,另一个人答了句好,于是两人就勾肩搭背往厨房走去,冒雨摸来了六坛酒。 樊城这里的酒和京城不同,京城装酒喜欢用巴掌大的酒坛来装,再大也不过是半个怀抱那么大,可边境这边的酒坛子连沈洛抱着都吃力,份量极沉体积也大。 两个人搬运酒坛的动静很大,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来帮他们,等到最后两坛酒也搬回来时,衡玉和沈洛两个人靠扶着墙壁累得直喘气,缓了过来那股劲后,对视两眼,突然都笑起来。 一开始还是克制的笑,到后来,两个人已经是笑得前仰后合,还没饮酒,便已经先醉了。 “好了好了,别笑了,笑得我肚子疼。”衡玉挥手,自己也纳闷为什么要笑,“我们怎么喝啊。” “我刚刚拿了两个大碗,我们倒在碗里喝,看这个份量,估计够我们两个喝到第二天天亮。” 屋檐底下被他们踩湿了,两人也没介意,反正他们现在已经足够狼狈了。沈洛大大咧咧坐下来,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屈着,拍掉酒封给衡玉倒酒:“边境的酒喝起来没有帝都的酒香,但是比帝都的酒要带劲上很多,我每次杀完敌人都要回来喝酒,杀了一百个,就喝一坛,赢了一仗,高兴得喝两坛,输了一仗,难受自责得喝三坛。” 衡玉忍不住呸了他一声,合着怎么样都能喝酒。 沈洛白她一眼,直接干完碗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酒,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这你就不懂了,诛杀敌人回来喝上这灼烈甘醇的酒,是最好睡觉的。我和我手底下的兵都这样。”军营里管得严,平时不能饮酒,唯有战事结束犒劳战士时才能喝上一些。好在衡玉到的时间也合适,明日恰好是休沐日,他今晚可以不醉不归。 衡玉笑了一声:“我还真懂。” 沈洛随口敷衍道:“行行行,你都懂,你可是状元老师之才,就没多少事是你不懂的。”瞧着衡玉没有动,沈洛连声催促道:“唉你别坐着不动啊,酒已经给你满上了。喝不完明天还得把酒坛子抱回去,那多累人啊。” 刚刚已经小了很多的雨再次变大,伴着雨声,衡玉喝下樊城的美酒。 酒入穿肠,烧灼心肺。 那股劲还没压下去,沈洛又帮她把酒满上。 “这酒的确不错,有北地特色。”衡玉再干掉一碗,赞叹道。 “那可不是,我推荐的怎么可能会出错。”沈洛笑起来,眼底的光又慢慢凝聚了回去。 “喝着这个酒,我倒是想起一个酒方子。等我明日就写好送回帝都,让我手底下的人照着方子来酿。” “你还懂酿酒的事情?”沈洛侧身看着她,有些惊讶。 他们两人认识这么久了,明初总是能够出乎他的意料。 “会。这酒你肯定喜欢。”衡玉肯定道。 “哈,那我就先期待着了。这酒你取好名字了吗?” “千日醉。” “一醉解千愁?这个名字挺好的。” “没错,是这个意思。” 赏着雨喝一夜酒,听起来的确是件风雅事。 如果能够不染上风寒就更好了。 衡玉从床上爬起来,一口气干掉已经放凉的治风寒的苦药,往嘴里塞了两颗梅子压下苦味,朝着正从门口走进来的月霜感慨道:“所谓的名士风流,都是用命用病换来的。” 月霜哭笑不得,端着碗酥酪递给衡玉:“厨房做了酥酪当点心,我给殿下端了碗过来。” 今早她进院子,看到衡玉和沈洛各自披着厚外袍,正靠着墙睡得极沉。 他们身侧都是喝空的酒坛子。 两个人倒是没喝醉,纯粹就是喝困了。 瞧着衡玉在吃酥酪,月霜帮她整理东西,边道:“一个时辰前沈公子贴身伺候的小厮过来找冬至,说沈公子好像是魇着了,睡觉时一直在又哭又喊。” 衡玉动作一顿,放下那碗吃了几口的酥酪,扯过外袍披在身上,从床上坐直:“是做噩梦了?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应该已经醒了,我去厨房端酥酪时,也瞧见了那个小厮。” “那就好。”衡玉放下心来,这才再次端起酥酪。别说,沈洛府里的厨子做的酥酪真是不错,“他的小厮来给冬至透话,可说了少归喊了什么?” “好像……一直在说自己没用,还说……还说尚原尚大人、沈国公、殿下和三皇子,你们都在骗他。”月霜瞧着衡玉神色不对,迟疑不语,在衡玉的目光示意下,这才把话给说全了。 “是啊。” 碗已经空了,衡玉起身下地,把碗放到桌边,透过半掩的大门看着一夜大雨过后满院的狼藉。 “他没有说错,尚原、沈国公、我、云成弦,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他心性纯粹赤忱,不想让他看到灰色,不想让他失望,所以用语言给他编织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但是这个未来没有实现,我们这些被他信之重之的人,亲自践踏了他期待的未来。” 月霜给衡玉递了张刚拧干的帕子,走去把紧闭的窗户打开些许,娓娓出声:“其实殿下与沈公子相识的那天,也是我与殿下的初识。” “这些年陪伴在殿下身边,对殿下你们的事情,月霜不敢说全部知晓,却也知道一些细节。整件事里,殿下已经竭尽全力,问心无愧。沈公子也是知道的,他难过伤心,可是肯定没有怪过殿下,没有怪过三皇子,他更多的,怕是在自责。” 作为曾经名动天下的红袖招花魁,月霜的眼光可是说是极高的,看人看得很准。 衡玉听着她说话,笑了下:“不必出声宽慰我。”示意月霜来给她束发,“喝完药感觉身体好受多了,换身衣服,我们到处逛逛吧。” 衡玉的头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簪子挽起来,她穿着便于行动的衣物,握着折扇,领着月霜、秋分和冬至三人出了门。 才出府门,就见沈洛穿着黑色劲装抱剑倚墙,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拔来的狗尾巴草。 他这么孤零零站着,也让人觉得欢喜热闹,好像这一天时间里的崩溃都只是浮梦一场。 瞧见了衡玉,沈洛嘴里的狗尾巴草上下晃动了好几下,站直了身子,长剑一抛换了只手拿,自觉上前揽住衡玉的肩膀:“就知道你肯定闲不住要出门逛逛,你看,我在门口才候了不到一刻钟,可不就把你给候到了吗。” 衡玉斜睨他一眼,看着他明显是刚剧烈运动过后才冒出来的额头薄汗。 很显然,这是一听到她招呼人出门的消息就百米冲刺跑到门口摆姿势,装作‘其实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的样子玩偶遇。 她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胸口,幽幽一叹,决定还是给这位大少爷留些面子,免得他直接恼羞成怒了。 旁边同样看出来端倪的月霜和冬至低下头,强压住了笑意。 衡玉说:“正好,你熟悉樊城,带我们几个去吃好吃的。” “樊城好吃的肯定没有京城的多,不过这里的人情味足,我带你们去几家我常去的小摊子吃。”沈洛昂首阔步往前走,骄傲道,“你都不知道,我在樊城多出名,上到八十岁老妇下到八岁女童都认识我。” 还在忍笑的月霜和冬至受不了了,直接笑出声来,一旁的秋分挠挠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看着他们那傻了的样子,居然笑得比月霜和冬至还厉害。 沈洛往前的脚步生生刹住。 他回过头,狠狠瞪了这几人一眼。 有没有搞错。 他沈大公子好歹也是帝都三大纨绔之一,不说这令小娘子眼馋动心的容貌(虽然他已经黑得差不多成了炭),就说这满身的气度,怎么不能风靡全樊城了? 这些人真是离谱!刁钻! 最可怕的是真真没有眼光,不懂欣赏! 衡玉展开折扇,用折扇挡住半张脸,压下自己的满脸笑意。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赶在沈洛扭头看她前,衡玉轻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没什么威慑力地训斥起月霜他们来。 衡玉和沈洛这一路都非常默契。 两个人没有再聊那些会让彼此不愉快的话题,只是挑着樊城的风土人情在低声讨论。 沈洛先前的话其实没有夸大,樊城百姓真的都认识他,一路过来都有衣着普通的百姓和他打招呼,时不时用没有恶意的眼神好奇打量衡玉。 偶尔还有人笑着问沈洛是不是朋友过来了。 沈洛也乐呵呵说是,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这位公子可真俊,一看就是从帝都来的,我们樊城的水土养不出公子这样水灵的人。” 听到这些纯朴的夸奖,衡玉笑着收下:“樊城也是人杰地灵,怎么养不出来。” 几人一路闲聊着,不紧不慢,偶尔走累了,就在旁边的小摊子坐下,花个几文钱买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坐在店家提供的小板凳上,边喝着边看路上的行人,直到天色暗下来才走回府里。 只要不打仗,樊城的日子无波无澜,带着平和的生活气息。 沈洛在军营忙着处理军务、练兵时,衡玉带着月霜他们在小城中闲逛。 樊城非常小,主街道就只有两条,沈洛带他们走过一次,街道两边的很多店家都认得他们了,待他们很是热情。 沈洛闲下来时,衡玉就陪他下五子棋,与他聊边境的军备、聊大周的局势。 偶尔衡玉会和他提起江南,提起她斩下的贪官人头、抄过的家灭过的族。 在她说这些的时候,沈洛就歪着头含笑听着,夸她一身铁胆武艺高强,直把衡玉夸得朗声大笑。 时间在指缝里游走,分别的四五年时光在一次次谈话中被补上,就要到了再次分别的日子。 临行前一天晚上,沈洛敲了衡玉的窗户,等她在屋子里把窗户推开,沈洛两只手撑在窗口边上,朝她微弯唇角:“困了吗,没困的话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我们爬到屋顶上晒月光啊。” “晒月光,这个词亏你想得出来。”衡玉边吐槽边转身,几息后大门从屋内被人推开,衡玉从里面走出来,穿戴整齐,明显是没睡,“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说完,衡玉自己就先笑了:“你之前说在府门口等我,是假的;我这回说的,是真的。” 明天一大早她就要离开,猜到沈洛今晚过来找她,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院子里终有一棵三人抱的梧桐树,两个人依次爬上树,顺着树干轻松跳上屋顶。 沈洛拍掉肩膀上的枯枝碎叶:“你离开樊城后要去哪里。” 衡玉当然不能告诉他她要去大周帝都玩一圈,只说自己要在附近走走看看。 沈洛总疑心她没说实话,眉头一皱,又想不出她这话有哪里有问题。 好吧,这话的确也是没任何问题的,衡玉只是隐瞒了一部分行踪。 “我年底回帝都,有可能在帝都再次和你相聚吗?”沈洛问。 “应该赶不上了。”衡玉遗憾道。 她至少还得在外面待一年时间。 “那就算了。” 沈洛直直往后一倒,躺在屋顶上,两只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这轮皎皎千古未曾变过的明月。 衡玉与他一起躺下赏月。 沈洛突然低语:“你爹院子里那池锦鲤是不是又长胖了?” “胖得不得了了。” 沈洛咽了咽口水:“还是它们好,乖乖长大等着小爷回京。” 衡玉失笑。 “你说……”沈洛话音一转,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时间要是永远凝固在少年时候该有多好啊。” 他现在看到的世界,和他少年时看到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沈洛在屋顶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浑身酸痛,骂骂咧咧爬下屋顶。 “你也太不讲意气了,自己回屋睡觉,留我在上面吹冷风。”沈洛一脸哀怨,死死盯着在柔软的床上睡了一夜的衡玉。 衡玉伸了个懒腰,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昨晚明明是你让我别吵你的。谁知道我们的沈少将军这些年在外征战,是不是养成了什么奇怪的癖好?” 听着衡玉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言乱语,沈洛气得瞪她几眼,把盖在自己身上一宿的外袍递回给她,背着手气冲冲去演武场练武,舒展舒展酸痛的筋骨。 在府里用了碗酥酪,衡玉一行人就差不多该启程了。 这一回衡玉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骑在马上。 她缓缓远离樊城,身后那道送别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天斜阳里。 入了秋,天气凉爽不少。 “唉,这一趟,又白跑了。” 大周,宿城,一家小酒肆里,一个面容富态的中年男人喝着酒,满面愁苦。 “每次到了秋天,两国边境都戒严,压根不放我们过去。那守城的士兵认识我,原本塞上几块银子就能过去的,结果他们军营里的一个千户前几天刚因放奸细进了城被砍了头,他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还说我再纠缠,就要把我给下了牢,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我哪是什么奸细啊,我就想做些生意赚些钱而已。” 这些年大周和大衍的战争没听过,两国明面上没有进行任何商业贸易活动,但两国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产出也不同,大周的东西卖到大衍,价格能翻上好几倍甚至上十倍。同理,大衍的东西卖到大周也是这样。 利益大了,铤而走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自然就多了。私底下,有不少商人都在两国之间来回跑,靠着这样的方式来做生意。 两国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但边境没有什么产出,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来获得赋税,对于两国私底下通商的事情,两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中年男人这话得到了他同伴的许可。 “可不是吗!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也不知道上面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打仗。”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若不是衡玉坐在他们隔壁桌,又自幼习武耳目聪明,肯定也听不到。 衡玉听了半天,颇为唏嘘。 “唉,这一趟,可真是太难了。”她苦着脸,看向同样做了伪装的密八。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衡玉那张目前只能算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痛苦面具,“我原本想着这一趟行商多赚点,好给妹妹攒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体面嫁过去,在婆家能直得起腰板子。可是……可是……唉……” 说到后面,衡玉沉重长叹,语调也更咽起来:“都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啊。” 衡玉又气又恼,恨极自己的无能,一巴掌拍在木桌上,握起茶壶对着茶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 放下茶壶,衡玉苦笑一声:“好在这一趟也不算是空手而归……那些货物全部卖出去,也还是能赚上一些,稍微凑一凑,应该也能够给莹儿添些嫁妆。” “胡文老弟,你也别太伤心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该看开点,往好处想。”密八拍拍衡玉的肩膀,长叹一声,他咬咬牙,肉痛道,“这样吧,你若是不趁手,我先借你一些,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 “米兄,这……你这……不行不行,我和莹儿这些年里一直承蒙你的照顾,早就亏欠你非常多……不不不,这笔钱我绝对不能要,你还要奉养家里的老太太,还要供儿子读书,我怎么能……”衡玉又羞愧又感动,连连摆手推辞。 密八豪爽地挥挥手:“胡文老弟,你又跟我见外了。莹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妹子不就是我妹子?做哥哥的,给妹妹添嫁妆是人之常情。” 他们这番动静不算大也不算小,隔壁桌子的两个游商都听到了。 “两位。”面容富态的中年游商突然转过身,朝两人拱手,“在下龚子昭,同为京城人士。方才无意听到两位的对话,心中感慨两位的重情重义,冒昧想要与两位结识一番,还请两位见谅。” 衡玉眼睛微微瞪大,有些诧异,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里的不妥当和失礼之处,连忙拱手回一礼,涨红着脸,局促道:“原来是龚老板,在下胡文。” 149、欲买桂花同载酒30 同为游商, 同样损失惨重生活失意,同样要去帝都,再加上胡文、米乐两兄弟如此重情重义, 龚子昭和他们出声搭话, 再到相谈甚欢称兄道弟,再到打算结伴一起走, 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相处几日,龚子昭自觉已经了解清楚这二人了。 胡文年纪不算大, 是某个大家族的庶出子弟, 一家人靠着父亲的手艺在帝都定了居。 眼看着日子就要红火起来,胡文的父亲生了场疾病,没过两天就撒手而去, 母亲遭了打击, 没过几天也不大好了。为了给母亲治病,已经懂事的胡文一边照顾妹妹, 一边用家里的积蓄给母亲治病。 可惜的是母亲还是去了,家底也耗了个一干二净。看着年纪还小的妹妹,长兄如父,胡文没办法,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这些年来,他到过不少地方,吃过的苦头更多,年纪轻轻见多识广,也多愁善感。 最令龚子昭头疼的是, 这人话唠。没相熟的时候就格外话多,相熟之后,话多得不能再多, 东问西问,南扯北扯,胡天海地什么都能聊,什么都喜欢问,问了就一定要得到答案,龚子昭觉得他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有耐心。 而对米乐,龚子昭就两个词:仗义!豪气! 马车驮着货物和人慢悠悠行走在官道上。 与风景秀丽、水乡居多的大衍朝相比,大周的风景要显得粗犷许多。 龚子昭坐在马车外,握着酒袋喝了口美酒,刚想舒服地叹口气,身后那辆马车突然传来青年清亮热情的声音:“龚兄,一路闲着无事,不如你我来闲聊闲聊,如何?”一开腔,就是地道的大周官话。 龚子昭心底迅速浮现一个念头:又来? 好吧,和胡文兄弟聊天是开心,可天天这么聊,他也有些吃不消啊。 心下感慨年轻人的精力就是充沛,龚子昭无奈地笑应了一声。 身后传来几声跑动,衡玉跑到龚子昭身边,手里拎着一小袋花生,翻坐到龚子昭留出来的空位上。 “龚兄,吃些花生吧,距离到下个镇子还有一段路。” 龚子昭爽快应了,和衡玉坐在一块儿掰着花生,揉掉红花生的外皮:“眼看着还有三四天,就要到都城了。” 衡玉按捺着心底的激动:“太好了,我这趟出门走了足足四个月,妹妹在家肯定等急了。在外面跑来跑去,还是在家待着舒坦啊。” 龚子昭不由一笑,这个胡文兄弟啊,怎么这么不沉稳。 也罢,这是没拿他当外人。 两人吃了一小袋花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那位木星河将军。 提到木星河,龚子昭第一反应是蹙眉。 衡玉没发现龚子昭的异样,乐呵呵道:“木将军战无不胜,从一介微末晋身,简直是我辈传奇。我每次回到家,我妹妹十句话里八句不离那位木将军,帝都的人都说他容貌俊美至极,一人便夺了天下十二分造化,天下倒欠他二分。不知这话可是真的?” 眼看着衡玉还要兴致勃勃夸下去,龚子昭好笑道:“看来胡文兄弟没怎么听过京中流言。” 衡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没听过,妹妹她会和我说。” 龚子昭唉了一声,笑:“姑娘家看重皮相,木将军那张脸,自然讨人喜欢。只是令妹不常去酒楼茶楼等地,自然不知道别的事情。” 衡玉眼睛微微瞪大,请龚子昭给她详细说说。 密阁潜伏在大周帝都的密探早就把木星河祖宗十八代的事迹挖出来了,衡玉关注木星河多年,对他的事迹如数家珍,但听着龚子昭说起木星河,她还是听得极为认真。 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所占的视角不同,也许一千句话一万句话里只有一句话真的有用,但旅途漫长,多些耐心也不算是损失。 “——木将军这个人俊美是真俊美,残暴也是真残暴。” “他手底下有一支精锐,相传是牢中死囚重囚组成,个个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在刀尖舔血的疯子。” 能驾驭疯子的,自然是比疯子还要疯上几分的人物。 龚子昭挥了挥缰绳,催促马儿继续往前跑:“我听说,这支军队出动时,连粮草都不带。” 衡玉垂下眼,微微一笑。 明明脸上没什么杀意,一直在躺尸的系统却被猛地炸醒。 【怎……怎么了?】 衡玉没回它。 这支军队当然不用带粮草。 他们所过之处,大衍百姓民不聊生,大衍士兵死伤无数。 若是攻不下城池,他们甚至可以以大衍士兵、甚至是自己同袍的血肉为食。 如果只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衡玉还挺欣赏木星河的军事才能,此人之勇之谋略,足以称得上是当世顶尖名将。 可是他的领兵手段过于残暴,对人命毫无敬畏之心。 这支凶残到极致的军队,是木星河有意纵容和培养出来的。 “他这么做,不会被陛下问责吗……这未免也……也太……”衡玉用力咽了咽口水,被这样狠辣的手段吓住了,脸上一阵惶恐,鼻尖泛起薄薄一层汗水,紧张道,“那样的神仙人物,怎么杀性这么大……” 龚子昭摇摇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算了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事情。” 衡玉配合着他换了话题,思绪却还停留在木星河身上。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大周帝都的城门已近在眼前。 衡玉排队入城,耐心等着守城门的士兵检查她的文书。 她既然敢来大周帝都,自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和密八的身份是完全经得起查的。 “好了,进去吧。”士兵检查过后,挥挥手让她进去。 衡玉高兴笑了,听口音就知道这肯定是帝都人士:“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马车入城,衡玉望着人潮涌动、车马穿行而不乱的繁华街道,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终于到家了。” “可不是吗。”龚子昭笑,他也迫不及待回家想看看家里的婆娘和孩子,“胡文兄弟,等过两天收拾好了,你和米乐兄弟来我家,我肯定用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衡玉正要应声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语带哭腔的喊声:“兄长!” 紧接着,一个穿着鹅黄色布裙,面容娇俏秀美的女子提着裙子,小跑到衡玉面前,距离她两三步才停了下来。女子抿了抿唇角,明明是想笑的,眼里却先盈了泪光:“我前两天就收到你的信了,这些天就在门口候着,总算是等到你了。” 胡莹朝一旁的密八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米大哥,你也回来了。” 密八爽朗一笑,衡玉蹙起眉来,说着埋怨的话:“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你看看你,都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衡玉用手拍了拍额头,似乎是刚想起龚子昭,连忙为龚子昭介绍胡莹。 见过礼后,龚子昭先行离开,密八也告辞离开:“我也先回家了,马车里的货物我先驼回我那里,你休息一晚,明天再过来我家清点。” 胡莹挽着衡玉,脚步轻快,与她一块儿走街串巷,进了条环境一般的巷子。 待到了一家门口边上种着几盆水仙的屋子,胡莹停下脚步,上前推门,与衡玉一道进去。 大门合上,胡莹松开挽着衡玉的手。 她迅速后退两步,俯首单膝跪下。 “密阁密莹,见过副阁主。” 小厮忙前忙后收拾行李,沈洛在屋里看了会儿,见没什么用得上自己的地方,默默退到院子里。 他在半个月前收到了帝都那边传来的旨意,要他回京述职。 这些天里,他已经把军营的事情都交接完毕,府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明日就是时候回京了。 想到帝都,沈洛心下踌躇。 他回京述职,然后呢? 在樊城时,可以逃避,假装视而不见,粉饰太平;可到了帝都,他和云三总是避免不了相见,那时候他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云三? 沈洛想来想去,头疼了一路,眼看着还差个二三十来里就能到帝都,沈洛还是没把这件事想透。 “少爷。”小厮策马上前,“瞧这天色,可能是要下雨了。两里外有个亭子,不如我们加快些速度,在亭子里稍作休整,等这场雨过去再继续赶路?” 沈洛仰头望了望天色:“也好,我们加快速度,这雨就要来了。” 小厮迅速将沈洛的命令传达下去,一众人加快速度,策马奔跑在官道上。 帝都的雨扰人得很,说来就来,冰凉雨水落在沈洛的额头,他的马距离凉亭还差几百米,凉亭远远倒映入他的眼里。 离得更近时,沈洛才看到亭子边上立着一人。 那人身穿玄色云纹常服,金色腰带缠身,玉冠束发,一身冷淡威严气度。右手持着六十四骨节竹伞,神情从容,望着沈洛的目光无悲无喜,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正耐心等待着这位阔别多年的至交好友。 沈洛骑在马上,下意识勒住马缰,与云成弦对视,面无表情。 雨一点点变大。 没有人开口说话。 150、欲买桂花同载酒31 这片树林里, 树木叶子已经枯黄,只有薄薄一层挂在树上,被风吹雨打, 哗啦啦落了一地。 天地如此嘈杂, 偏偏无人出声。 这场无声的僵持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了一瞬。 云成弦抬步, 靴子踩在枯枝落叶上,簌簌作响, 他就这么走到了沈洛的马前, 要仰起头才能看清沈洛的脸。 “初冬时节天气寒凉,淋雨不好。” 云成弦说话的同时,一把丢开手里的油纸伞。 素雅的伞落在地上, 沾了泥土, 一下子就脏了。 沈洛扬了扬眉梢,想开口说些什么,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云成弦又说:“你离京时我没赶上,一别六年,这次回来,我总要出城二十里亲迎的。”他后退两步,负手,直视沈洛,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下来吧,喝杯热茶再回去……可好?” 话到最后, 竟生生透了几分没有底气。 沈洛喉间一更。 他不是故意沉默,只是这场久别重逢太过突然,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思考清楚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云三。 眼前这个英姿勃发、俊秀雅致的青年, 曾经直入沈国公府,吆喝着他最信任的下属,折腾着他最心怡的武器,安排着他的行程,都不怕他责怪分毫。现在只是请他下马喝个茶,都要问他声“可好”。 “好。” 沈洛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像是要把脸上的雨水都抹掉。 他翻身下马,弯腰捡起被云成弦丢到的油纸伞,开口道:“我淋雨无妨,你身体素来虚弱,赶快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亭子。 进亭子前,沈洛随手把油纸伞靠在柱子上。 下人上前沏茶,两人再度无言。 直到茶泡开,下人退去,沈洛自己接过一杯茶,捧在手心里,垂下眼睛看着杯中茶水:“几个月前我见过明初了。” “她到了樊城?”云成弦放松了些,侧头看着凉亭外面,“她在江南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后面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是跑去了边境。这一南一北,她已经把整个大衍跑得差不多了。” “她很自在。” “自在就好。” 又没人说话了。 茶已经放凉了,沈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用力撂下杯子,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尽快启程吧。”越步而出,丢云成弦一个人坐在凉亭里。 云成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依旧直直看着凉亭外面,片刻后,低头自嘲而笑。 抿了一口茶水,苦意从舌尖一路蔓延,入了喉间心肺,苦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成弦蹙眉,用力将杯子里的茶水全部泼掉,杯子也一并掷了出去,冷声对沏茶的下人道:“这茶沏得不好,过苦涩了,回到府中自行领罚。” 这些年里,在衡玉的运作下,潜伏在大周帝都的密阁密探总共有三十六人。 人并不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既是密探也是死士,每个人都有足够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们每个人的身份都经得住查探,往上追溯祖宗十八代都能追查出来。 而他们又各自培养了自己的班底,可以说,在这大周帝都,衡玉要是想,至少能够动用超过两百人。这两百人不是拿去正面冲锋陷阵,已经完全足够用了。 衡玉在来大周之前,就已经把大周帝都的情况摸透了,现在见了胡莹,与她关上门聊了两个时辰,尽可能把疏漏之处都补上。 “按照副阁主的吩咐,目前只有我这条线上的人知道副阁主到了这里。”胡莹回禀道。 衡玉点头:“你做得很好。” 胡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她是被副阁主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 高兴了几息,胡莹连忙掩去脸上的失态,起身笑道:“兄长一路奔波,肯定是累了,我去外面买二两排骨,再打一壶酒,今晚给兄长接风洗尘。” “不辛苦,只要你过得开心平安,兄长再辛苦也不算什么。”衡玉活动活动筋骨,哈的笑了下,“不过你提醒了我,我的确是累了,这个天气太冷了,厨房里有热水吗?我简单清理一下。” 胡莹回了屋子,取了一小袋铜板出门,一路上没怎么和邻居聊天,偶尔遇到个相熟的,也就是点两下头,只在买肉时与肉摊老板聊了几句,喜气洋洋说着自己哥哥回到家的事情。 等胡莹走后,肉摊老板和隔壁卖鱼的人笑着说:“这个胡姑娘话少得很,也就是她哥哥回来的时候能多说两句。” 卖鱼的老板好奇道:“你见过她哥吗?” “邻里邻居的,见过几次,但是她哥在外跑生意,三五个月都没回一趟家。” 卖鱼老板恍然:“原来如此,那小姑娘话少也正常,她和她哥哥相依为命,往常时候怕是也不好出门,我们这一带流氓地痞不少,总归是有些乱的。” 胡莹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就算知道,她也无所谓。作为密探,不可能与周围邻居私交过甚,但为了安全起见也不能毫无交集,这其中的度要如何把控都是衡玉亲手教她的,胡莹学得非常好。 回到家里,胡莹着手做菜,才刚生起火,外面就传来敲门的动静,然后是密八的大嗓门:“胡莹妹子、胡文兄弟,快来开门。” 胡莹把手抹在围裙上,抹干净了,连忙去开门,瞧见密八手里提着的那块肉,惊喜道:“米大哥,你来就来了,怎么还这么客气?” “欸——”密八笑道,“这是拿给你吃的,你哥可没这个福分。” “快快进屋里说话,别在外面站着。”衡玉换好衣服,迎了出来。 院里大门一合上,密八爽朗的神色瞬间消散,他把肉递给胡莹,让她去处理,自己陪着衡玉慢慢踱步进厨房:“我已经联系上了密三。” 密阁里,只有最精锐的一部分人才能以数字为代号。 数字越是靠前,代表他们越是厉害。 衡玉说:“联系上了就好。” “要让密三来见您一面吗?” “你联系他已经很冒险了,不要再轻动他。”衡玉微微一笑,“从尚原到我,他在大周潜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让他出手做过任何一件事,为的就是在一个最关键的时刻动用。如果提前暴露,这枚棋子就要废掉了。” 吃过晚饭,胡莹坐在院子里洗碗,把碗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蹭亮已经能照见人影时,终于等到密八从衡玉的屋子里出来。 她放下碗,悄悄朝密八挥了挥手。 密八走近她,在她旁边蹲下身。 “副阁主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不好说,短则一月,长则半年。”密八道。这件事是可以透露给胡莹的。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有个手下好不容易潜伏进木星河府里,安分了半年,才给我传了一趟信,就被木星河清理掉了。要不是我机敏,绕了七八个圈子才拿走那封信,怕是也要出了问题。” 密八脸色微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胡莹低声道:“一个月前。” 那时副阁主已经启程赶来大周,她没办法再联系上副阁主。 密八声音冷厉下去:“你确定扫干净尾了?” 胡莹苦笑:“我转了八趟。你知道的,按照密阁的规矩,只要转手四趟就可以确定安全无忧。这件事原本可以不告诉你,但那个木星河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我左思右想,为了确保副阁主万无一失,还是和你说了一声。” 密八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的确,按照密阁的规矩,胡莹原本可以不向他禀报这件事的。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多加小心。”看了胡莹一眼,密八仿佛不经意道,“你没坏了规矩,副阁主不会责罚你的,放宽心吧。” 听到密八的应答,胡莹忍不住长舒口气:“我这不是怕副阁主怀疑我的能力吗?” 夜色越来越重。 月亮高挂枝梢。 木府,木星河卸去长剑,随手拔掉束发的那支木簪,正在缓慢接他的腰带:“追查得如何了?” 下属用力跪下:“对方扫尾非常干净,我的人一路追查到江家铺子就断了线索,还请将军责罚。” 木星河右边眉梢微微上挑,侧过脸来,被烛火照亮的侧脸俊秀得几可入画:“做事如此周全,只可能是大衍密阁之人。把你搜查到的线索都呈上来给我,近日闲来无事,容我亲自会会他们。” 第二天,密八把胡莹的事情告诉衡玉。 衡玉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盒弹珠,正一个人蹲在地上弹着弹珠,闻言来了兴致:“扫尾扫了七八遍?胡莹很不错,那木星河不是常人,狠厉得像一匹孤狼,偏偏又谋略十足,对上他再小心再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是。副阁主要见见胡莹吗?” “你喊她进来,我想听听细节。”衡玉把弹珠弹得到处都是,十分有兴致,“对这位木星河,我闻名多年,但是一直没能完全摸透他的深浅,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入一入局就可惜了。”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衡玉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我们现在待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比这更冒险的事情吗?放宽心,这大周帝都太小,还不配容下我这条命。” 151、欲买桂花同载酒32 胡莹进屋时, 衡玉正在弯腰拾捡弹珠。 “副阁主。”胡莹行礼,顺便捡起滚到她脚边的两颗弹珠。 衡玉将弹珠抛回盒子里,直接吩咐:“说吧。” 胡莹应了一声, 从她是如何安排那个手下进木府, 再到那个手下传递了什么消息给她,一直讲到她扫尾时都做了什么。 衡玉抱着盒子听她说话, 没有出声打断她。 等到她全部说完,衡玉指尖轻敲桌面, 看向旁边的密八:“如果由你来追查, 你觉得你现在能追查到哪一步?” 密八呃了一声,估摸片刻:“副阁主知道,我的长处不在追踪, 而在暗杀和保护。如果是由我来追查的话, 大概是在第三趟到第四趟,到江家铺子那边就彻底断了线索。” 衡玉点头, 心中有数了:“那我们也不低估对手,就假设木星河那边现在已经追查到了江家铺子,甚至还快上一分半分。” “那副阁主,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胡莹问道。 衡玉:“大周帝都现在太平静了,先让它乱一点吧。” 乱了,才方便混水摸鱼。至于怎么乱…… 衡玉想了想,乐道:“大周成年皇子一共有七位,主要分为太子系、四皇子系和五皇子系。在这三方势力里,木星河所处的五皇子系的势力最为单薄, 你们说如果木星河查到四皇子暗中与大衍朝的人有来往,他会怎么做?” 胡莹问道:“副阁主,木星河会相信吗?” “不好说, 但是聪明人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查到的东西,这种对自己的极端信任,有时候也会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衡玉拨弄盒子里的弹珠,听着它们撞击在一起时发出的脆响。 “木星河的谋划能力并不弱,远胜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但可惜的是,他始终是一名将领,而不能称为谋士。” “相比起真正的顶尖谋士,他还是要欠缺上许多。” 木星河翻来覆去查了足足两天,终于从江家铺子的账本里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木星河最信任的下属盯着账本,长长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将军亲自追查,其他人怕是都要疏忽了这点。” 木星河摸了摸已经卷边的账本,再次把追查过程都过了两遍,确定不再有一丝疏漏,唇角才点泛起淡淡笑意,感慨道:“大衍朝密阁的密探果然不容小觑。” 以前大周还时常能抓到大衍朝的密探,自从密阁换了一位副阁主后,大衍朝密探就鲜少有折损。 不过现在,他倒是摸到了一丝踪迹,顺着这丝踪迹追查下去,肯定能有很大的收获。 “接下来将军还要亲自查吗?”下属问道。 木星河平静点头:他若不亲自追查,仅凭他手底下的人,很难查出什么东西。 这回的调查更加艰难,木星河顺着账本足足查了三天,又发现了一条新的线索。 看着那条新的线索,下属深吸了口气:“密阁的密探也太谨慎了,这么追查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木星河翻来覆去看打量那半块碎布,打量了很久很久,唇角绽起一丝冷笑:“我们就要查到了,密阁的密探也不过如此。” 下属一愣,不知道木星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木星河淡淡扫他一眼,说:“如果你已经谨慎小心地扫了五遍尾,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大功告成安全逃脱了,然后就会放松警惕?” 下属下意识点头。 “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你看,之前留下的线索都很隐蔽,反倒是这最后一次留下的线索,会比前几次留下的线索要明显。”木星河举着那半块碎布,展示给下属看,“这半块碎布的材质看着不算普通,你沿着这个地方展开调查,看看周围的成衣铺子里哪家铺子卖有这种布料。” 下属接过木星河手里的碎布,领命退下。 又过半天,下属急匆匆跑到木星河的书房,向他禀报了这件事:“将军,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查到了那家成衣铺子。夜里属下命人潜入里面,发现那家铺子居然设置有有暗门和暗格。” 木星河右边眉梢下意识上挑些许:“一家普通的成衣铺子也值得设置暗门和暗格?” “是……属下查过了,那家铺子是三皇子府的管事开的……” 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木星河下意识坐直身体,原本慵懒的目光瞬间锐利:“在暗格里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有一份还没来得及被人拿走的信,以及一瓶毒|药。属下没拆过信来查看,但是那毒|药已经确定了,是点绛唇,见血即封喉,乃世间第一等奇毒,相传是密阁副阁主研制出来的,因为材料难得,哪怕是密阁也只有五瓶。” 木星河微微眯起眼眸,接过下属递来的书信,确定信封上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件。 才看完信的前两行,木星河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他冷声道:“备马,我去趟五皇子府。” 骏马一路疾驰,出了木府的巷子,拐进另一条巷子里。 衡玉待在酒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里,借着窗扉的遮掩,垂眸看着骏马一路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木星河的身影,衡玉才将窗扉合拢好,轻声道:“点绛唇这么珍贵的东西送到了你们手里,你们会做些什么?” 帝都的初雪来得很早。 沈洛一觉醒来,外面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 他两手抱臂,靠着门边发呆。 “傻站在那里干嘛呢?”院子外突然传来沈国公的声音,随着沈洛抬眼看去,沈国公撑着伞走到他面前,收伞站在檐下。 “祖父,您怎么过来了。”沈洛连忙行礼。 “今天休沐日,过来找你聊聊。”沈国公跟着沈洛走进屋子里。屋里四个角落都摆上了炭盆,驱散一室寒凉,“你这些天都没出过门?” “明初不在帝都,我就懒得出去了。”瞧着沈国公似乎想提到云成弦,沈洛连忙补充道,“最近太子党和太傅一系吵得不可开交,不出门也正好能避免麻烦。” 今年起,康元帝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早朝也缺了几次。 朝中人心浮动,夺嫡之争已经愈演愈烈,不出门就能尽量不掺和进这些政治漩涡里。 沈洛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可沈国公知道只是借口罢了,他心下一叹:“在祖父面前也不说实话。你还没想通要怎么面对三皇子,是吗?” 沈洛踌躇片刻,唇角翕动,翁声道:“……有一点点这个原因。” 沈国公看着他,眼里流淌出几分难过:“少归,祖父竟不知道把你养成这样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到底是好是坏了。” 做长辈的,总希望自己的晚辈能德才兼备,希望他行事正直、光明磊落,希望他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沈家站得太高了,少归这个孩子多好啊,没有辜负长辈的期许,偏偏他又是沈家人,要背负沈家人的使命。 “祖父……”沈洛一愣,没想到他祖父会说出这种话。他强笑道,“我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沈国公摇头:“不,就是太好了。” 沈国公抬起手,粗糙宽厚的手掌落在沈洛额前,他声音温和慈祥:“在家里过完年,就回边境去吧。等到帝都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或者永远不回来,一直为大衍朝驻守边境抵御大周。” “这是最适合你的路。就如明初、三皇子也有他们自己的路。” “路从来都没有对错之分,你不要埋怨三皇子背弃了年少的自己、背弃了你们三人曾经许下的诺言。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只是他选的那条路要与你们分道扬镳了。” 沈洛下意识眨了眨眼。 直到一滴眼泪眨落下来,他才怔怔回神。 在沈洛和沈国公闲聊之时,云成弦正坐在马车里。 马车抵达目的地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动。 他安静坐在原地,紧闭双眼,搭在膝间的双手握紧,不断犹豫和迟疑。 这一趟只要他下了马车,他就再也……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再也不配得到少归和明初的原谅。 许久许久,云成弦浑身脱力。 外面碎雪纷飞,他后背却被冷汗浸得几乎湿透。 他一只手用力撑着马车壁,缓慢起身,一点点挪到马车前,掀开马车帘。 寒冷刺骨的北风从外面钻进来,吹得云成弦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咬紧牙关,踩着脚踏下了马车,挥退上前的下属,冒着雪花往湖心的一处亭子里走去。 湖心亭子里,此时坐着一位老人。老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面上露出笑容:“殿下还是来了。” 云成弦自嘲一笑,朝老人点头致意:“让太傅久等了。” “无妨,只要殿下亲自来了,老臣等多久都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些内容写得比较隐晦,下一章在早上更,到时候就会揭露了。 晚安~大家早点休息 152、欲买桂花同载酒33 武将能够靠着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来获得战功, 而对于文臣来说,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从龙之功。 太子身边已经站有太多人了,早就已经没有了太傅的位置。 而且这些年来, 太子党和太傅一系的争斗越来越激烈, 私底下的恩怨极多,一旦太子登基, 太傅一系别的官员还好说,太傅和他的家族肯定讨不了什么好。 为自己和家族做打算, 太傅在暗中观察了云成弦几年, 直到半年前,终于在暗中一点点倾向云成弦。 有了太傅一系的官员作为助力,云成弦在朝中逐渐能和太子分庭抗礼。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吵闹得厉害, 基本都是在围绕江南总督甘溪这个人。 甘溪是太子的人, 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这些年他坐镇江南, 一直在为百姓做实事,个人能力上无可挑剔。 要说他有什么错处,也有,他曾经联名推举过几个太子系的官员。 其中有一个官员在漕运上任职,利用职务的便利大肆敛财。 这个事情一被揭露出来,这个大肆敛财的官员就被下狱抄家了。 按理来说到了这一步,事态也该平息下去了,但是太傅一系盯上了江南总督这个官职。甘溪现在出了纰漏,正是把他拉下马、换自己人上去的大好时机。 …… 太傅今天见云成弦, 是想与他达成共识,双方一起努力将甘溪拉下来,换自己的人坐到江南总督的官职上。 云成弦迟疑了很久很久才来见太傅, 是因为——今日之甘溪,和昔日之尚原有什么区别! 当初尚原有错,可是罪不至死; 今日甘溪有错,可是这个错没到要让他下狱贬官的地步; 当初他与少归、明初多方奔走,齐心协力营救尚原; 今日他却成为了迫害甘溪的一方。 当初他能坦坦荡荡,蔑视满朝文武,笑话他们怯懦; 今日他已经成了当初自己最唾弃轻蔑的那一类人。 真是讽刺! 然而……然而……他能怎么办。 夺嫡之争已经到了这一步,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那些追随着他的人,他都不能够往后退一步了。 从他决定踏入夺嫡漩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身不由己,或是自愿、或是被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推着不断向前,不断向前。 直到成功登临帝位,或是失败尸首异处。 云成弦深深凝视太傅几眼,声音艰涩。 可是再艰涩,语速再缓慢,他还是说完了那句话。 “我们的人动起来吧……甘溪在江南总督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这样……不好。” 湖心亭的雪越下越大,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沈国公府的雪也越下越大,明明屋子里摆满了炭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洛莫名觉得很冷。 刺骨的寒冷。 冷得他的牙根都在发抖打颤。 “来人,去看看炭盆是不是灭了,这屋里怎么这么冷!”沈洛恼怒地朝屋子外喊了一声,看上去有几分失态。 守在外面的小厮赶紧跑进来,瞧着炭火正旺的炭盆,没敢反驳沈洛的话,只是急忙又往炭盆里塞了新炭,还给沈洛递了个暖手用的暖炉。 沈国公安静看着沈洛的失态,眼里再次流淌出几分悲伤。他不忍再待在这里,一把站起身,对沈洛说:“明日就是大朝会,天未亮就要到皇宫了,今晚早点歇息。” 沈洛连忙跟着起身,要送沈国公出去。 沈国公抬手按在沈洛的肩膀上,稍稍用了几分力度,强行把沈洛按回椅子上:“不用送,祖父自己可以回去,你好好休息,好好睡上一觉,都会过去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拄着拐杖,沈国公慢慢走出沈洛的视线。 沈洛怔怔坐在椅子上发呆,许久之后,他拖着满身疲倦趟回床榻,闭眼熟睡过去。 天还没亮,宫殿外就已经站满了穿着厚重的官员们。 沈洛扶着沈国公到得有些晚了,他们到的时候,宫殿大门已经开启,官员们鱼贯而入,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持笏板站定,屏息等待早朝开始。 沈洛是正四品,这个官职不算特别高,却也不算低了。 他的站位在中间靠前的地方,视野极为辽阔,能将朝堂上的很多地方都收纳进视线里,也能看清站在第二排的云成弦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沈洛的打量,云成弦突然回了下头,视线在人群中环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在两人视线对上的前一刻,沈洛迅速垂下眼,不再胡乱打量,耐心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大约半刻钟后,康元帝入殿,坐到宝座上。 内侍总管出列宣布早朝开始。 今天的早朝很安静,偶尔有官员出列,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在众人以为早朝要就此结束时,一位姓简的御史突然出列,掷地有声状告江南总督甘溪,条条列列状告下来,足足状告了甘溪六条罪名。末了,这位简御史还强调甘溪辜负陛下的信任,德不配位。 简御史话音落下,太傅一系和云成弦一系的官员出声附和;太子党的官员急忙跟上,反驳简御史的话。 沈洛站在人群中,看着早朝的这一团乱象,不知道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剧烈。 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听着太傅发言,听着太子发言,听着二皇子发言,然后看着云成弦被点出列。 云成弦俯身,恭敬回道:“儿臣以为简御史所言有许多偏颇和不实之处。” 这句话一出来,沈洛的心跳缓了不少,他悄悄松了口气—— 云成弦声音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漕运总督贪污近二十万两漕银,甘溪曾经联名推举过漕运总督,儿臣觉得……甘溪未必无辜。” 云成弦这句定论一下,沈洛的睫毛快速颤了几下—— 轻飘飘两句话,就将甘溪和贪污二十万两绑在了一起。 他居然到了今天才发现,云成弦这么会说话! 是不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认清了云成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沈洛神游天外时,康元帝并没有马上对甘溪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命人宣布散朝。 周围的人慢慢退出宫殿,沈洛被他们裹挟着,下意识跟了出去。 等到走出宫殿,被寒风刮了一脸,沈洛才回过神。 他走到了宫殿角落,耐心等待。 稍等片刻,其他大臣都走远了,云成弦和太傅才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低声交谈着,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沈洛,直到那透着疏离和陌生的声音传来。 “三皇子。”沈洛平静出声。 云成弦猛地扭头,视线与沈洛撞上,神情瞬间慌乱:“少归,你……” 沈洛目不斜视。 他恭恭敬敬地抬起双手,将双手平举到额前,俯下身子,朝云成弦行了一个非常庄重的大礼。 “如果这就是殿下想走的路,殿下所求的道,沈洛祝殿下得偿所愿——” “只是,请恕沈洛,自今日起,就要与殿下恩断义绝。” 曾经辗转反侧,曾经几次恸哭几番宿醉,可是到了割袍断义的这一天,沈洛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平静。 他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平静地转身离开。 平静地,与这位昔日至交彻底分道扬镳。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云成弦死死凝视着沈洛的背景,他原本想要上前追上沈洛,脚步却仿佛被钉死在原地般,只能看着沈洛一点点走远,一点点走出他的人生。 直到最后,这苍茫雪地,仅留下沈洛的两串脚印。 云成弦看了很久很久,抬起手来一抹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很难有人永远是少年。 他们已经不再是少年了。 ps:掉落第二更 153、欲买桂花同载酒34 “那石猴天生地养, 吸取日月精华成了一只仙猴。” “后来笑闹花果山,大闹天宫偷取蟠桃,肆意妄为。” “再后来西天取经, 摇身一变, 嘿,就成了斗战胜佛。” 茶楼里, 说书人慢悠悠说着这在民间流传多年、百听不厌的西游传说。 衡玉坐在二楼临窗一桌,边喝着茶, 边认真听说书人说书。 听到这段, 她指尖轻敲桌面,问旁边的密八:“你觉得孙悟空是乐意当一头天生地养的石猴呢,还是更乐意当威风凛凛的斗战胜佛。” 没等密八回答, 衡玉又自语道:“罢了,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无论他乐不乐意,他都成了斗战胜佛。” 旁边桌子坐着一家三口,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转着眼珠子,朝衡玉咧嘴一笑:“哥哥,我觉得他当齐天大圣的时候比当斗战胜佛要威风凛凛!斗战胜佛是神仙,齐天大圣还是野猴子,已经不同了!” 衡玉失笑,抬手摸摸他的头:“你真厉害,说得好有道理。” 拎起放在旁边的茶壶,衡玉满上茶水。 她转过头,看了眼人潮涌动、车马穿行的街道:“这两天大街上可真是热闹。” 密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是吗, 就快过年了。” “过年啊。”看着皇宫的采买队伍从她眼皮子底下慢慢穿过,衡玉轻声道,“皇宫年年都会举办宫宴, 今年看来也不例外,到时,朝中大臣和皇子们应该都会到宴,舞女们应该也会到场献艺吧。”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动手时机了。 用舞女刺杀太子。 利用三皇子和大衍朝‘暗中有来往’这件事,将刺杀一事栽赃给三皇子。就算三皇子不会死,经过这一遭,估计也要与帝位无缘。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五皇子了。 未来大周储君绝对要落在五皇子头上。 衡玉慢慢眯起眼来。 而五皇子…… 说起来,密三现在就潜伏在五皇子身边,一潜伏就是近二十年,他早已成为五皇子府最受信重的管事之一。 衡玉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完,朝密八笑道:“后面一段时间,这条街道会越来越热闹,我打算安心待在家里休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密八惊讶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打算出门,趁着过年多陪陪我娘亲和妻子,等出了年我们去跑商,又得三五个月不着家。” “是啊,我也打算多陪陪莹儿。” 两人说着话,将几枚铜板放到桌子上,慢悠悠下了楼,穿梭在人群之中,最后回到衡玉家里。 “我们的人动起来吧。”四下无人,也绝对隔墙无耳,衡玉压低了声音,吩咐密八。 “是,都已经联络好了。”密八回答。 “木星河如果出手刺杀太子是最好的,如果他不出手,就由我们的人来为他完成这场刺杀。每个人都必须打起精神,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衡玉补充道:“如果在行动之前有超过三个地方出了纰漏,即刻停止行动,等待下一次机会。” 如果只是有一到两个地方出了纰漏,还能随时补救;有超过三个地方出了纰漏,这场刺杀行动估计很难完成。与其冒险一试,还不如保全人手,等待下一次机会。 毕竟,为了把这些密探深深埋进大周帝都,衡玉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如果这些密探被挖出来,想要再重新安插钉子,困难程度肯定会直线上升。 密八牢牢记下衡玉的话:“请副阁主放心。” 衡玉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安插在大周帝都的人,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千锤百炼出来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她挥挥手,示意密八退下。 等密八离开,衡玉抱着一盆生花生,坐在火炉烤火时,随手将花生抛在火炉四周,等花生烤得刚刚好,她连忙伸手捡起花生,吃掉里面的花生米,剥掉的外壳就随便扔在厨房角落。 厨房角落的花生外壳慢慢垒起,等它堆成一个小堆时,除夕就到了。 这顿年夜饭,是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后吃过的最简陋的一顿。 填饱肚子,衡玉和胡莹一块儿坐在门槛边。 衡玉支着一条腿,胡莹两手抱膝,两个人安静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璀璨的烟火表演。 衡玉开口道:“城内的烟火表演一开始,宫中的献艺也该开始了。” 胡莹有些许紧张:“是的。不知道他们的行动还顺利吗。” 她在大周帝都里负责的是联络点,不会参与任何刺杀行动。 听出她话里的紧张,衡玉轻笑了一下。 胡莹侧过头,眸光明亮地看着衡玉:“副阁主,如果大周帝都乱了,边境接下来应该能够安生几年吧。” 这几年里,大周和大衍朝的边境从来没有停止过厮杀。 边境早已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胡莹自问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做人行事也没什么太大的底线,但如果死上几个被百姓供养的敌国皇子,就能换来两国边境百姓几年安逸日子,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举起手中屠刀。 在嘈杂的烟火背景声中,衡玉分析道:“大周兵马比大衍兵马要强悍许多,连年征战下来,我们国家边境的士兵早已负累不堪。两三年内,我们国家都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而大周这边,大周皇帝已经老了,时日无多,如果最有机会夺嫡的几个皇子都出了事,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一定会出现混乱猜忌和争斗。还有人肯定会想着去扶持新的皇子上位,毕竟从龙之功,始终诱人。” “朝堂一乱,粮草筹备不全,这仗自然而然就打不起来了。” “这样一来,未来两三年内,边境都能安稳无忧,哪怕有动乱,也只是些小打小闹。” 当然,等大周内部安稳下来后,他们肯定会集结兵马给予大衍雷霆报复。 但康元帝和内阁重臣在看过衡玉的折子后,接连商讨数日,最后所有人都支持衡玉开展这一次行动。 ——大衍朝太需要这两三年的时间来缓口气了。 等大衍缓过这口气,大周要打,大衍也有取胜的把握。 夜空中的烟火逐渐由璀璨转为凋零,这场烟火表演只持续了两刻钟时间。 衡玉掰了颗花生,刚要把花生米送进嘴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和马蹄声。 衡玉眉梢微微一挑,平静道:“禁卫军出动了,看来大周太子已死。” 大周皇宫里,方才还奢靡热闹的宫宴现在已经变成乱糟糟一片,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看上去英俊年轻的大周太子穿着四爪蟒袍,神情惊恐倒在桌案上,脖颈处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 原本这刀伤是不足以致他于死地,但刀上沾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他方才中刀,短短几息时间,唇色便从红润转为青紫,整个人已气绝当场。 木星河在一片混乱中小心护着五皇子,瞧见太子死得不能再死,他转过眸,与五皇子对视了片刻。 “后面的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木星河用唇语说完这番话,迅速移开了目光,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当晚,除夕宴上太子被舞姬刺杀身亡的消息流传出来。 帝都全城禁严,家家户户人人自危,闭门不出。 禁卫军全部出动,奔跑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似乎是在追查什么人。 衡玉原本是不打算守夜的,但外面实在太吵,她估计自己现在躺下也睡不着,干脆就一直坐在火炉边和胡莹烤火。 胡莹为衡玉剥开花生,将花生米递给衡玉时,踌躇两秒,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副阁主,您当初为什么会进密阁?” 衡玉吃了颗花生米,说话时有几分含糊:“我啊,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两点是受人之托,以及想要护人安危。” 胡莹歪了歪头,用木棍拨弄炭火:“我刚进密阁的时候,总觉得密阁的人都是行走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直到那天您一身锦服走到我们面前,我还和旁边的人嘀咕,说这是哪家的郎君走错了地方。” 衡玉觉得好笑:“密阁的人行走在黑暗中,但是立身一直是正的。我们行的是刺杀阴诡之术,双手不干净,可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利欲,而是为了大衍百姓,为了自己的道义。” 脏了手算什么,谋求大局时总是难以避免牺牲。 这些牺牲,可能是敌人那一方的,也可能是自己这一方的,甚至很可能就是自己。 对与错难辨的情况下,只要不辜负自己的道义,那就已经很难得了。 胡莹抿唇,有几分羞涩地笑:“其实我一开始进密阁,就是想着混口饭吃活命而已,被您这么一说,倒有几分英雄气概了。” 三更过后,有禁卫军来敲门,查验过衡玉和胡莹的身份无误,匆匆离开。 一直到正月初二,禁卫军找到了三皇子与大衍朝联络的信件,还从三皇子府中搜出已经被用得差不多的点绛唇。 瞧着摆在桌案上的信件和毒|药,大周皇帝大怒,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呵斥三皇子,甚至说出三皇子不配为人子的诛心之言。 就在三皇子极力为自己辩解之时,前去请五皇子进宫的侍卫神色惊恐跑进来,一把跪在大周皇帝面前,声音惊惧到险些变了调。 “陛……陛下……五皇子他,他中毒身亡了!” “什么!” “你说什么!” 惊呼出前面一句话的,是大周皇帝。 而震惊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是一直站在角落旁听的木星河。 木星河抬着头,死死盯着那个侍卫,眼里的血色和杀意几乎要将那个侍卫淹没。 在这时候,木星河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僭越冒犯皇帝,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你说五皇子怎么了?” “五皇子……五皇子中毒身亡,瞧着他的死状,似乎是……是和太子殿下一样。” 木星河浑身一震。 太子被舞姬刺杀,中点绛唇身陨,三皇子作为最大嫌疑方被问责,这是他的手笔。 五皇子中点绛唇身陨,又是谁的手笔…… 一瞬之间,木星河想起下属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点绛唇相传是密阁副阁主研制出来的,因为材料难得,哪怕是密阁也只有五瓶。 ……五皇子出事的背后,肯定有大衍朝密阁的影子。 甚至……会不会他得到的点绛唇,也是密阁故意送到他手里的。 他怕是从一开始就中了对方的计谋,进了对方的棋局里。 木星河眼里的血色更浓重了几分,转念一想到身陨的五皇子,他眼里的血色又被浓烈的悲伤取而代之。 大周帝都足足戒严了十天。 十天之后,才放松了戒严,但在每个巷子口都有重兵把守巡视。 密八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足足十五天,等到风声彻底淡去,才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悄悄来找衡玉。 “密三已经安全脱身,目前正藏在帝都某个角落。我没有再与他联络,免得动作太大被抓住马脚。” “太子、五皇子中毒身亡,三皇子是嫌疑最大的人,现在正被拘禁在宫中。” “不过三皇子的消息被压了下去,现在大周百姓都说是我们下手害的太子和五皇子。” “大周皇帝得知五皇子死讯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在病中大发脾气,问责了很多人,禁卫军统领作为他的亲信也被痛骂一顿,罚俸三年。” “现在帝都里的戒严全部都交给木星河来负责,他的眼力太强,我们埋伏在外围的人手被拔除掉了十几人。还有密鹰,他露了马脚,他那一条线上的六个密探全部都被拔除,他们每个人被捉拿前……都已服毒自尽,没有给对手留下活口。” 说到密鹰时,密八语气更咽一瞬。 他和密鹰相识多年,两人昔日在一起上课接受训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是作为密探下场就是这样,行事稍有不慎,灭顶之灾就近在眼前。 衡玉安静听着密八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知晓了,你继续说。” “是。” 密八瞬间压下情绪,继续汇报其他事情。 “我暗中去了城门一趟,发现城门各个地方都被木星河埋下了暗桩,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衡玉动了动手指,抬眼道:“木星河大概猜到我就在城中。” 这次行动的阵势太大了,密阁肯定得有重要人物亲自过来坐镇指挥,木星河在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怕是存着将她活捉的心思。 密八点头,神情冷峻:“属下也这么觉得。” 衡玉平静道:“没关系,我在大周帝都里待得好好的,我们多待两三个月再离开。” 城门口的暗桩可以埋伏半个月一个月,能够一直在那里埋伏三四个月? 木星河肯定以为她做成了事情会急急忙忙脱身离开大周帝都,但她啊,其实一点儿都不急着离开。 城门口的暗桩安插在那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可是,始终没有任何有嫌疑的人出现。 侍卫进了木星河的书房向他禀告这件事,迟疑道:“将军,您说,那个人会不会已经成功脱身了?” 木星河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屋子里颜色鲜艳的东西也早已撤了下去。 听到侍卫的话,木星河撩起眼皮:“我倒是觉得,那个人比我以为的要沉得住气。你们继续盯着城门,我倒要看看,那位密阁副阁主还能龟缩多长时间!” 时间一晃,又是七天过去。 侍卫再来向木星河禀报时,木星河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他再也坐不住,亲自去城门走了好几遭。 在木星河忙忙碌碌找人的时候,他心心念念想找的人—— 正拉着胡莹和密八在赌钱,一心琢磨着怎么赢光自己下属的私房钱。 当胡莹和密八的私房钱逐渐见底,冬天过去,冬雪消融,帝都恢复成了没出事时的样子。 三月份,春回大地。 衡玉和密八驾着马车,驮着一车货物轻松低调离开大周帝都。 154、欲买桂花同载酒35 边境太平了一整个冬天。 衡玉回到隶属大衍的宁城时, 总觉得宁城的空气比先前要清新几分。 宁城县令见到毫发无损、面色红润的衡玉,长长舒了一口大气,下意识从袖子里取出手帕, 擦掉额头冒出来的虚汗。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还好郡主平安无事,不然的话, 他别说什么官职前程了,怕是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拿去给郡主陪葬。 衡玉上下打量宁城县令几眼, 促狭道:“县令大人瞧着瘦了不少, 看来这个年过得不怎么好啊。” 宁城县令讪笑:“让郡主见笑了,下官这是……呃,苦夏, 对苦夏, 您看这天热得可真快,下官额头的汗到现在都没停过。” 衡玉哈哈一笑, 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我倒是觉得这天还挺清凉的。” 宁城县令脸上的笑带了几分苦意:“这……下官……” “好了好了。” 衡玉合拢刚刚被她展开的折扇,朝宁城县令摆手,也不在调侃他。 “你放心吧,此行你助我顺利混进大周,当计一功,等我回到了帝都会亲自为你请功。” 宁城县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下意识搓了搓手,又觉得自己这样过于失态,连忙朝衡玉抱了一拳:“多谢郡主, 多谢郡主。对了郡主,那个大周太子和五皇子……” 衡玉勾唇,微笑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传言?比如我们的人刺杀了大周太子和五皇子?” 下一刻, 她的脸色瞬间冷厉下来,呵斥道:“荒谬,简直是荒谬,那都是大周的人泼到我们头上的脏水!大周死了太子和五皇子,对我们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吗?真正会为他们的死鼓掌叫好的,是大周那些野心家,弄权者!” 宁城县令直面她这股气势,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来,知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是是是,下官……都是下官口不择言,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计较下官的失言。” 衡玉莞尔,恢复常色:“这样的失言有一次就好了,大人可千万别有第二次。” “是是是。”宁城县令连忙拱手讨饶,陪笑着送衡玉回厢房歇息。等到从厢房折返,迎上来找他的县尉,宁城县令才忍不住软了腿,苦着脸对县尉感慨道,“郡主的气势,我瞧着怎么比总督大人还大。” 总督大人那可已经是正一品高官了。 县尉扶住宁城县令:“郡主的气势自然比总督大人强,要不然也没那个胆魄去……”他朝大周所在的方位努了努嘴。 宁城县令点了点头,觉得也是。 这位郡主明明出身天潢贵胄之家,生来锦衣玉食,吃喝用度无一不精细,却能抛下享乐,深入龙潭虎穴而面不改色,光是这份胆魄和决断,就不知要胜世间多少人。 这趟大周之行没有累到衡玉,却累到了密八。 他的心理素质本来就没衡玉好,这几个月来还一直担忧着衡玉的安危,煎熬了这么长时间,平安回到宁城后心里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这口气一松,整个人立马撑不住了,第二天就发起高烧来,整个人烧得直说胡话。 宁城这边没什么好的大夫,衡玉亲自为密八开了药方。 折腾了足足三天,密八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 瞧着来探望他的衡玉,密八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副阁主,是属下无能……” 衡玉打断他的话:“身体有力气了吗,有力气的话就自己坐起来喝药吧,喝完这碗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在密八喝药时,衡玉卷了卷手里握着的兵书,起身开了小半扇窗通风,驱散屋内浓重的药味:“你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密八赧然,没想到副阁主能看出来自己一直在强撑。 “别再胡思乱想,安心养病吧,三日后我们启程回京。”衡玉说。 “是!”密八利落应道。 放着密八在县衙里养伤,衡玉挥退宁城县令派来伺候的人,走出县衙在宁城里闲逛起来。 宁城和樊城很相似,人烟都不多,一眼望过去,几乎都是老人和妇女小孩,压根看不到几个青年男人。 看得出来宁城县令治理得还算不错,宁城虽然几经战乱之疾苦,但百姓的精神面貌还算可以,并没有过多麻木之态,孩子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真切。 这些年幼的孩子高兴了,就证明日子过得……至少不算很差。 衡玉安静走动着,安静看着芸芸众生的疾苦和喜乐,走得累了,就在小摊子里吃些东西歇歇脚,与旁边桌的人笑着闲聊,说着今年的气候,聊着今年的希冀。 一连三天,衡玉都是这么过的。 三天后,风和日丽,宁城县令亲自将衡玉送出宁城。 衡玉这几天的行踪他都有耳闻,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宁城县令侧过头,向县尉推崇道:“这位郡主大人是真的体恤百姓之人。” 马车一路向帝都驶去。 来边境时,衡玉还带了秋分、冬至、月霜等人。 她去大周时并没有带这些人,他们早已折返帝都,所以回去的时候稍显冷清。 这一路上衡玉没有多做停留,不过中途遇到沈洛的父亲沈大将军,衡玉进城拜访了一通,受到了沈大将军的热情款待。 修整一番后,衡玉去书房见了沈大将军,将她对大周的点点滴滴了解都告知沈大将军。 尤其是木星河这个人,衡玉和沈大将军聊了很久。 聊完正事,沈大将军笑道:“少归经常和我说起你。” 衡玉也笑起来:“他定然没说什么好话吧。” “他翻来覆去夸你,还说你的聪慧是夺天地造化而生。”沈大将军回想了下,好笑道。原以为自己儿子是在夸大,现在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衡玉失笑,问起沈洛现在回到边境了吗。 “还没,原本是在过完年后就要启程的,但他祖父突然受了风寒重病一场,陛下开恩让他在帝都多留了一段时日。他祖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你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 衡玉说:“看来我接下来该加快行程了。” 沈洛一向是个热闹性子。 衡玉以前感慨过,哪怕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也能让人觉得热闹喧嚣。 但这个年,他过得非常冷清。 下人们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虞,走动或说话时都会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整个沈国公府也变得冷清下来。 出了年就要启程离京,沈洛的心情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又正赶上沈国公病倒。 眼看着沈国公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沈洛扶着沈国公去上早朝,结果今天,安静了几个月的朝堂又吵了起来。 这回吵起来,是为了行唐关守将一职。 行唐关守将蒋将军是一位积年老将,他的军事才能一般,但在防守方面做得不错,谨慎小心,不急功近利,这样的性子正适合为大衍朝守行唐关这个天险。 这一守,就守了十几年。 蒋将军年纪不小了,去年冬天连着病了几个月,现在虽然病好了,但再也没有精力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他上了折子,请求康元帝另择将领去接替他的职务。 蒋将军是太傅的妹婿,勉强算是云成弦的人。 靠着太傅,云成弦在文臣里的势力极大,但在武将方面一直没什么门路,蒋将军已经是他的势力里官职最高的武将了。 现在蒋将军要退下去,云成弦这边断了一臂,自然不甘心这个职务落到太子党手里,极力相争。 双方相争不下时,太子出列,微微一笑:“孤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争的,内阁这边推举几个合适的名单上去,父皇看着谁最合适,就点谁去行唐关接任蒋将军。” 话落,太子眸光微转,盯着云成弦的视线里满是阴郁之色:“孤以为,周贺将军可以接替这个职务,不知道三弟这边打算推举哪个武将?” 云成弦顿时愣住。 ——周贺是大衍朝赫赫有名的名将,军功罗列出来,比蒋将军还要出色几分。 云成弦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面色微冷。 要是单纯从军功资历来论,他和太傅选出来的那个武将,绝对争不过周然。 太子脸上的笑容放大许多。 瞧着太子那仿佛已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云成弦面色不变,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头。 坐在上首的康元帝思索一二,同意了太子的这个提议,命内阁在明天将名单拟出来,随后宣布早朝结束。 沈洛一直垂着头,一副神游天外的姿态,直到听到“退朝”两个人,他才怔怔回神,扶着他祖父离开宫殿,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皇宫,沈洛突然问沈国公:“祖父,周贺贪功冒进,虽然战功赫赫,但他守西面比守行唐关合适,不宜轻动。现在太子为了争行唐关一职,居然要调动周贺的驻军,这未免太儿戏了。” 沈国公站了一个早晨,精神有些萎靡,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听到沈洛的话,他慢慢睁开眼睛:“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洛点头,板着脸,语气颇有几分刚硬:“边境战务非同小可,决不能沦为党派相争的牺牲品。陛下明日肯定会宣您进宫,询问您对行唐关守将人选的看法,您可一定要直言不讳啊。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沈国公蹙起眉来,沈洛连忙俯身上前,用温热的指腹,力度适中地为沈国公揉太阳穴。 沈国公眉心松开,低声道:“否决了太子和三皇子提出的人选,肯定要另外挑一个人选上去。”他嘶了一声,“一时之间,我倒是没想好还有什么人能担任这个要职。” “我啊!”沈洛激动得险些要跳起来,“祖父,还能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您别忘了,我以前跟着我娘在行唐关生活过整整十年,从小看着行唐关的军务长大,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护卫行唐关。别看我年纪不大,但要说谁适合接替蒋将军,还真得是我。” 沈国公嫌弃地看了他几眼,似乎是在掂量怀疑他的能力。 沈洛挺直背脊,拍拍胸膛,企图让自己显得更雄伟可信些。 “就你?”沈国公撇嘴。 沈洛瞪眼,不满嘟囔:“论起官职,我和蒋将军的官职是一样的,我怎么不行了?” 过年前,沈洛接了圣旨,现在已经是朝中正三品武将。 “而且我的确比周贺合适啊,我又不是不知轻重,拿这种事来和你开玩笑。” 沈国公蹙起眉,没说什么话,再度闭上眼睛。 瞧着沈国公明显不想再搭理他,沈洛轻叹了口气,身体往后仰:“行吧行吧,反正我是很乐意去的,看你和陛下是怎么打算了。” 沈国公眼皮子撩起,扫了他一眼,复又重新合上了。 第二天上午,御书房里,康元帝拿到了内阁呈递上来的人选。他看了几眼,将名单递给坐在侧下方的礼亲王:“你们觉得谁最合适?” 礼亲王接过看完,将它递给沈国公。 沈国公瞟了几眼,轻声道:“陛下,臣以为,名单上的这些人都不合适。” 闻言,礼亲王诧异看向沈国公。 康元帝微愣,好笑道:“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沈国公闭了闭眼,心下长叹。 行唐关作为阻拦大周的第一道天险,那是边境前线中的前线,虽然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敌人切断后援。 而现在…… 他要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亲手送去那个险地。 半个时辰后,一道圣旨在京城所有官员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被送入了沈国公府。 “……着令沈洛于半个月内启程,赶往行唐关接替行唐关守将一职,钦此。” 沈洛行礼:“臣,遵旨。” 155、欲买桂花同载酒36 沈洛这个人选突然杀出, 出乎各方意料——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党已是胜券在握了。 太子那边得知这个消息后是何等反应暂时不得而知,太傅这边,听到下人来禀时先是惊讶, 随后松了口气, 对坐在他对面的云成弦说:“这个官职我们保不住,落到沈少将军头上也好。”总归比落到太子那边要强上许多。 云成弦抱着茶杯, 自从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他就一直在发愣, 整个人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里。 听到太傅的话, 他低低应了一声,又低下头。 事情会是他想的那样吗?沈洛做出这个决定时,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在他? ……也罢, 何必多想。 圣旨颁布下来第七天, 衡玉终于回到帝都。 瞧着城门上那笔力十足的“洛城”二字,衡玉忍不住扬起笑容——这一走, 就走了足足两年时间,可总算是回来了。 用折扇轻敲虎口,衡玉对系统说:“这回我定要好好沉醉在富贵温柔乡里。” 系统敷衍地给她放了两个礼花,勉强算作是在鼓励庆祝。 衡玉轻啧一声,将系统屏蔽掉,倚着马车闭目养神。这辆马车防震效果一般,行驶在平坦的青石地板上也难免轻微颠簸,在摇晃中困意逐渐上涌,衡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她被人轻轻推醒时, 已是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月霜一袭鹅黄色长裙明媚动人,朝她轻笑:“郡主,到家了, 已经为您备好热汤,您沐浴过后再继续睡吧。” “好。” 衡玉应了一声。 她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倒不是很困了。 才下马车,秋分和冬至这两个小厮立马凑过来朝衡玉嬉皮笑脸,被她用折扇狠敲额头,才嬉笑着把路让开,请她赶紧去沐浴休息。 沐浴过后,衡玉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昏昏欲睡时,月霜轻手轻脚推门,绕过屏风来到衡玉身边:“郡主,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请您进宫一趟。” 衡玉半睁着眼睛,问月霜:“他脸上有急色吗?” “没有急色,只见喜色。” “皇帝伯伯找我应该只是想问我此行细节,你直接回拒了那个内侍吧,说我现在要休息,待明日午后再入宫请见皇帝伯伯。” 月霜没想到衡玉会做出这样的应对,在原地踌躇片刻,瞧着衡玉已经合上了眼,显然不打算再睁眼,只好转身出了屋子,将衡玉的话复述给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表情错愕。 这满帝都里,敢拒绝陛下召见的,还真就一个云衡玉郡主了。 不过人家郡主要身份有身份,要陛下的宠信有陛下的宠信,要功劳那更是有滔天功劳,说白了,就是拒绝得底气十足,压根不怕陛下会因此怪罪或者不满啊。 内侍总管轻咳两声,姿态越发恭敬:“奴才这就回宫禀告陛下,郡主且先好好歇息。” 从亲王府离开,内侍总管急匆匆回到宫中,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康元帝、礼亲王和沈国公坐在里面,边闲聊边等着衡玉的到来。 瞧着只有内侍总管一人进来,康元帝忍不住探头看了看御书房门口,奇道:“怎么就你一人,衡玉那孩子没见来?她可不是那种会乖乖站在门口等着通报召见的人吧。” 内侍总管眼观鼻鼻观心,一五一十复述了月霜的那番话。 礼亲王脸色微变:“这孩子真是胡闹!” 沈国公好笑地瞥了礼亲王一眼:“她潜入敌国帝都的事情,可比这件事胡闹多了。” 康元帝先是错愕,听到礼亲王和沈国公的交谈,忍不住笑着摇头,神情无奈:“这倒是朕思虑不周了,只想着赶紧打听那件事的细节,忘了她在外奔波两年,刚回到家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礼亲王拱手致歉:“都是臣弟往日太惯着她了。” 康元帝点指礼亲王,哈哈一笑:“要是朕能惯出这样的女儿,朕定也要好好惯着。”他转了目光,再看向内侍总管,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将宫里刚制出来的熏香送去给郡主,顺便告诉郡主,先在家好好休息上几天,她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就什么时候进宫见朕。” 有了熏香助眠,衡玉这一觉睡得更沉更香,最后是饿醒的。 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才刚撩起床幔,婢女便已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和摆膳。 衡玉胃口很好,吃着东西时,月霜进来传达了康元帝的意思。衡玉唇角微弯,吩咐婢女:“今晚备好我明日进宫要穿的衣服。” 进了一趟皇宫,衡玉被康元帝拉着聊了两个时辰,又去探望了太后,将江南风光娓娓道给太后她老人家听,哄得她老人家开心得多用了半碗饭,这才从容离开皇宫。 此时,已是黄昏过后,夜色微暗。 云成弦站在骏马旁,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立在宫门边上。 衡玉一出宫门便瞧见了他。 他大概是刚听到消息就急匆匆赶过来的,外袍底下露出来的里衣素净凌乱,头发也没束好。 她脚步微顿,与他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对视着。 她大概有将近三年时间没这么近距离打量过他了。以前那个俊美冷漠的青年,现在已经学会用一副温和的模样来示人,五官轮廓越发成熟分明,瘦得令人心惊。他大概是经常皱眉,眉心已经留下了淡淡的褶痕。 衡玉欲言又止。 云成弦将手头的灯笼提高到胸前,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轻笑起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朝她挥挥手。 衡玉话到了嘴边,都化为无声的微笑。 她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挥完手后,她转过身去,脚步不停离开皇宫。 而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才抬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走着她先前离开时走的路,远离此地。 大衍不设宵禁,现在才刚入夜不久,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少忙碌了一天的父母趁着刚吃完饭,牵着自己的孩子出门看热闹消食。 衡玉一个人走了很久,才走到沈国公府外。 她站在墙角下。 墙的另一头,就是沈洛住的院子。 衡玉轻松爬上墙头,安安稳稳坐在墙头,取过随手放在袖子里的长笛,递到唇边吹奏起来。 三秒后,有人身形利落翻窗而出,在长廊下站定,双手抱臂含笑望她: “大晚上的,有正门不走非要爬墙。” 衡玉放下长笛,朝他勾手。 沈洛一阵助跑,迅速拉进和衡玉之间的距离,同时借着这股冲劲直攀上墙,在她身边坐下,气息连喘都没有喘一下。 “我祖父说你去了大周?”沈洛刚坐稳就兴奋出声,“深入敌国帝都搅动风云依旧全身而退,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经历。”他用拳头锤了下衡玉,“明初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当时在樊城的时候你也不和我透露一二。” 衡玉笑道:“透露给你又有什么用,以你的性子也不适合跟过去,只能白白担心。” 沈洛:“也是,唉。” “叹什么气?” 沈洛抬起头,看着没有星月的夜空:“也没什么啊,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瘦得厉害。” 沈洛侧头看向衡玉,平静地把一个既定事实告诉衡玉:“我去年说了要和他恩断义绝。” 衡玉‘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算意外。” “你就这个反应?”她的反应太平淡了,沈洛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他都做好了衡玉会以一种不认可的目光看他的心理准备。 “有些时候及时分道扬镳并不是一件坏事。”衡玉轻声说道。 沈洛下意识抿了抿唇。 衡玉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反而更关注沈洛被任命为行唐关守将这件事:“我听皇帝伯伯提到了一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唐关乃天险之地,你怎么会自请前去行唐关驻守?” 沈洛乐道:“因为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衡玉蹙起眉来,紧盯着他。 沈洛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挠挠头:“不说这些了,我明早就要启程离京,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要是现在你我没能见上一面,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到何时了。” 衡玉顺着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问道:“明早什么时候启程?” “天没亮就要启程,还挺早的。你今晚送行就好,明早别再特意过来一趟了。” “也好。” “真可惜,我明天还要行军,今晚不能拉着你喝酒。” 衡玉失笑:“那我们勉强一点,以茶代酒为你践行,你看如何?” “倒也不错。”说着,沈洛自这不高不低的墙头一跃而下。站稳后,他朝衡玉伸手,将她一把从墙头拽下来,险些把衡玉拽得扑倒在地上,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少归!”衡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喊道。 沈洛哈哈大笑:“你底盘不稳,看来这些年在武艺上是疏忽了。” 衡玉嗤笑:“的确是疏忽了,但揍你一顿的实力还是有的。”话没说完,她已欺身而上,迅速抬头横扫过去。 沈洛早有准备,闪身一避,与她战在一起。 两人你来我往,招招不留情,打了小半刻钟,不知是谁先退一步,另一人也迅速后撤分开。两人分别站定,喘着气对视,突然都撑着墙笑起来。 笑了有一阵,沈洛对衡玉说:“我给你一份名单吧。” “什么名单?” “这些年我在军中认识了不少人,有些人军事才能出众,但因为出身寒门,一直没太大的出头机会。我就算想帮,也有心无力。” 衡玉懂了:“为什么不自己给?” “何必呢。”沈洛活动活动筋骨,“反正在我心目中,他已经不是我兄弟了。” “说着恩断义绝,可恩到底是否断,义到底是否绝,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洛扬眉,朝衡玉耸了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衡玉也耸了耸肩:“行吧,等会儿把名单给我,我到时会想个不突兀的办法,把这些人送到他和太傅的视线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际刚刚拂晓,帝都城门刚刚打开,沈洛当头驾着一马,领着他的亲卫奔赴属于他的疆场。 沈洛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有人一身玄衣长袍,负手立在城墙之上,安静目送他远行。 沈洛的离开,对帝都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这里依旧暗潮汹涌。 衡玉恪守着密阁副阁主的身份,明面上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每天闲得溜鸡走狗,看遍洛城景致。 云成弦一系的人在军营里挖掘了半年时间,拉拢了几个有能力、出身寒门的将领。有了他和太傅在背后大力扶持,这几个将领迅速在军营里崭露头角,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都被安排在一些很紧要的关键位置上,只要多熬上几年,不怕出不了头。 时间一点点推移,一晃,就是三年安稳时光。 这三年里,沈洛有了一对龙凤胎孩子,云成弦实力大增,已经有了十足和太子叫板的底气,行事上也越发有分寸,每一桩落到他手里的公务,都能被处理得很好。 反观太子这边,越发失了分寸,连着做了几件昏头的事情,惹得康元帝不喜。 时值深秋,衡玉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袍,绕过屏风往外走,对对守在门口的秋分说:“备马车,我去趟密阁本部。” 半个时辰后,衡玉抵达密阁本部。 密八早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瞧见衡玉踩着脚踏下了马车,他上前行礼:“副阁主,大周的情报已经送回来了。” 每月十五号,大周那边的情报都会被送达密阁本部。 如果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密阁的人才会用飞鸽传书的方式迅速示警。 毕竟飞鸽传书的安全性,总是要差上些许的。 大周和大衍已经相安无事整整三年,但是大周那边死了一个太子一个五皇子,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衡玉总觉得这种相安无事,像极了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带着一种逼仄的压抑感。 她最近一直在紧盯着大周那边,就是希望能及时知道大周那边的最新动向。 绕过游廊,衡玉进了密室,跪坐在桌案前翻看新呈递上来的情报。 从情报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木星河也还安安分分待在大周帝都里。 衡玉把所有情报又重新过了一遍,还是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她稍稍放下心来,开始处理其他堆积的公务,忙到午后才离开密阁。在走上马车前,衡玉回头,多嘱咐了密八一句:“让他们再盯紧着点。” “是。”密八拱手应了声是。 回到屋子里,衡玉坐下给沈洛写了封信,信上提醒了沈洛要加强日常巡逻。写好信后,她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深秋之后,就是初冬。 初冬一点点过去,洛城的雪越下越大。 然而,大周那边还是没什么大动静。 “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边境,行唐关。 副将爬上积雪厚重的城墙,对甲胄在身、神情冷峻直视前方的沈洛说道。 他顺着沈洛的目光,看着前方苍茫一片的雪地:“将军,你说大周真的会来攻打行唐关吗?” 沈洛眉梢间已经凝了一层薄雪,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哈出一团白气:“我也说不准,但是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副将叹了口气,骂道:“要不是行唐关易守难攻,我真想领着我手下那帮兵冲出去,直接杀去大周边境,先来个措手不及。” 沈洛好笑道:“风行城的驻军不是已经出动了吗?正面厮杀的事情交给他们那些驻军就好了,我们在行唐关这里有天险可守,要是攻出去,就是放弃了这道天险,这么冒进的打法绝对不行。” ——宁可杀不了敌,行唐关这道关卡也绝对不能有失。 行唐关一旦沦陷,它身后十六座城镇瞬间无险可守,十六城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要沦落在敌军的屠刀之下。 “说得也是。”副将嘿嘿笑了一声,他也知道行唐关的重要性,“属下就是气不过,随便说说。” “行了,我们下去吧。这天可真是太冷了。”沈洛叹了口气,摸了摸看似厚实实则一拍就松散开来的积雪,“行唐关这边本来就难以补足后援,现在还下了这么大的雪,粮草要运上来就更难了。” 副将回道:“换个角度想想,我们难运粮草上来,大周的人要是想攻打也不好攻打。” “说得也是。对了,粮草和新式弓|弩都运到了吗,我们得赶在过年前再补充一次后勤。”沈洛想起一事,出声问道。 “还没。”副将脸色也不好看,“这回负责给我们送粮草和弓|弩的是周贺将军的儿子,将军你也知道,我们来守这行唐关,就是从周贺将军那夺来的差事……他儿子虽然不会偷工减料,但粮草行进速度一直都很慢……我说了他几次,他还说是风雪大耽误了行程,太子殿下都能体恤他们,我们凭什么不体恤。” 见对方连太子都搬了出来,沈洛紧蹙着眉。 他压下心头的不满,说道:“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事?你再派人去催催,这次就算了,你告诉他,如果再有下次,我直接上折子送回帝都,问问陛下我该不该这么体恤下属。” 两人边说着话,边下了城墙。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有个穿着千户军服的魁梧男人走上城墙。 “高千户,您怎么上来了?”有守兵看到他,诧异道。 “我今天弄到了一壶烧酒,这不是想着就要换防了,上来给你们送些酒,让你们暖暖身子?”被称为高千户的人笑容热情爽朗,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袋。 天险易守难攻,最怕的,从来都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势。 入了深冬,年节就要到了。 眼看着距离除夕没几天了,帝都很快陷入过年的热闹氛围中。 宫中会在除夕这天晚上大摆宫宴,今年一整年歌舞升平,自然也不例外。 一大清早,衡玉起床沐浴梳妆,换上厚重繁琐也靡丽至极的华服,乘坐马车进入皇宫参加宫宴。 宫宴对衡玉来说很无聊,但又不好不出席。她倚坐在那,低头吃着糕点剥着橘子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眼看着这场宫宴快要告一段落,衡玉总算是精神了不少。 礼亲王瞥见她这副陡然精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刚想与她说上两句话,宫宴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不低的喧哗声。 衡玉侧头看去,瞧着那被拦下的人熟悉的身影,眼睛顿时微微眯起。 “爹,我过去看看。”衡玉说着话的同时起身离席,很快就来到了宫宴外围。她抬手挥退侍卫,看着在冬日里跑出满头汗水的密八,迅速将他待到了无人角落,冷声道,“是大周出了什么急事吗?” 密八总算喘匀了那口气,神情异常严肃:“副阁主,行唐关出事了。” 衡玉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信。” 密八连忙将信取出来。 衡玉冷静接过信,取出信纸抖开。 盯着上面那平平无奇的一行字盯了很久,衡玉缓慢合上信纸,微阖双眼,一字一顿说道:“行唐关,怕是快要沦陷了……” 下一刻,她猛地掀开眼眸,厉声呵斥:“马上去给我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行唐关已经被围困半个月,消息才传到我耳里!” “粮草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烧光了,这行唐关,怎么还没沦陷?” 与此同时,簌簌大雪中,木星河甲胄在身,站在一处断崖前,眺望远处那座静默矗立的行唐关。 天地间这场大雪越下越大,却没办法掩埋掉行唐关遍地都是的血污。 行唐关西北侧,专门屯放粮仓的地方到处只余焦黑。 为了从滔天烈焰中抢救出些许粮食,行唐关有近百名士兵活活被烧死,他们的尸体在这寒冬腊月里甚至不用掩埋,只消个一天,就被大雪盖满。 哪怕再节省,抢救出来的粮食也只够全行唐关士兵吃十天。 城墙上,有人手中长刀早已砍得卷刃,饿得浑身发冷发颤,一个没站稳,握着刀软绵绵倒在地上,就再也没办法爬起来。 有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麻木地封锁情绪,把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用在砍杀敌人,直到他面前的敌人被杀光,或者他被冲上城墙的敌人杀死。 沈洛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天都没睡过觉了,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虚弱,虚弱到连手中的凯旋剑都握不住了。 面前的敌人被砍杀一空,暂时没有新的敌人冲上来。 沈洛趁着这个间隙,愣愣侧过头,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同袍,和越来越多的,属于敌人也属于自己这方的尸体。 他的嘴唇已经干得完全起皮皲裂,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沈洛眨了眨眼睛,勉强恢复过几分精力来。 “将军,你放心,行唐关肯定能守住的……”站在旁边的副将注意到沈洛的异常,侧过头,扯着嗓子,勉强笑了下。 沈洛神情一点点坚毅下来:“没错,在我倒下去之前,行唐关绝不会沦陷。” 敌人攻势暂歇,鸣金收兵。 沈洛身体瞬间脱力,狠狠摔在雪地里,被沾着血污的积雪淋了一头一脸。他用力尝试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干脆也不挣扎了,倒在地上,眼睛直直看着天上。 “今天是除夕。” 他抽了抽鼻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抓起一把雪挥到空中,气恼道:“气死小爷了,打完这场仗,我要回家吃团圆饭。” 156、欲买桂花同载酒37 时间紧迫, 衡玉握着信箭步走入宫宴,找到内侍总管,附耳低声与他说话。 早在衡玉急匆匆离开宫宴时, 云成弦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静。此时瞧见她面色冷厉, 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等衡玉和内侍总管说完话, 顾不得其他,他迅速走到衡玉身边, 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瞧着你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衡玉抬眸与云成弦对视, 没瞒他:“行唐关危矣。” 云成弦唇角骤然轻颤,只觉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他的眼眶,他咬着牙问:“行唐关这么大一道天险, 怎么会突然危矣?” 衡玉吸了口气, 没说话。 她也一直在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就如云三所说,行唐关是大衍朝最大的天险, 大衍建朝百年来,世世代代人都在加固这道天险。只要粮草充足的情况下,行唐关里的将士哪怕闭城不出,也能死守三个月等到援军的救援。 等等—— 粮草充足? 衡玉下意识抿紧唇角:她可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少归他……”身侧的人突然放轻了声音,问得小心翼翼,似乎是在害怕她口中的答案会远远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现在只有一封信,行唐关里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我已经命人去调查了。” 云成弦勉强挤出一分笑:“没事没事,你别担心, 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话听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抚衡玉,还是在自我宽慰。 一场好好的宫宴因为这封突然的信提前结束了,所有参与宫宴的人退席离开。若是有心人注意的话, 会发现朝中一众重臣在退席后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被内侍请去了御书房。 衡玉、云成弦和康元帝早已在御书房里等待众人多时。 密阁阁主宋骁急匆匆向康元帝行完礼,侧头追问衡玉,神情有些许苍白:“行唐关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密阁里,云衡玉主要负责针对大周的行动,他负责侦查大衍内部。两人的职责虽会有重叠之处,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司其职。 行唐关那边的密探可是由他一手安排的,结果行唐关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先前连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过,这实在是莫大的失责。 衡玉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现在人还没到齐,有些事情多说无益。 沈国公看完衡玉递给他的书信,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可这种颓废只是在他身上出现了几息,这位在疆场上纵横一世的将军又稳住了。他将书信递给旁边的云成弦,甚至还亲自安抚了明显焦躁不安的云成弦:“他在请求我送他去行唐关时,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些准备里,自然也包括把性命永远留在那里的决心和勇气。 云成弦额角都是汗,朝着沈国公笑了下,没回话。 稍等片刻,所有人都到齐了。 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内侍告诉过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御书房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衡玉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了三年前她的大周之行——那时大周太子就是在除夕夜的宫宴上被刺身亡,大周帝都从除夕夜一直混乱到了上元佳节。而现在,同样的处境落到了大衍帝都头上。 她一口气喝完还有余热的茶水,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行唐关那边的消息还需要确认,我们现在先做好部署,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觉得什么是最坏的准备?”密阁阁主宋骁追问道。 衡玉侧头看向他,一字字清晰吐出:“行唐关已经沦陷,大周兵马攻入行唐关内,这就是最坏的准备。” 闻言,在场所有人的心沉甸甸往下落。 行唐关若是沦陷,驻守关内的士兵和身后的十六城百姓怕是……还有,沦陷之后,想再行收复回来,又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士兵的性命。 这短短半个月里,行唐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瞧着众人神色难看,仿佛是被她的话吓住了,衡玉放缓声音:“当然,事情未必就到了那一步,我相信行唐关的将士们会为国土死战,绝不让大周敌人踏入我国土分寸之地。” 沈国公言之凿凿接道:“陛下放心,行唐关守将绝不会弃城而逃。只要主将不逃,军心仍稳,行唐关就不会轻易沦陷。” 沈家百年将门风骨,从来只有死战殉城的守将,哪有溃逃弃城的败将。 这句宽慰的话由沈国公说出来,反倒让人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众人一时沉默,沈国公看向衡玉:“副阁主,以你之见,你觉得行唐关内发生了什么,才会在短短半个月内陷于绝地?” 衡玉迅速回道:“有人里应外合。密阁安插在行唐关附近的密探怕是叛变或者早就出事了。还有行唐关内的后勤怕是也出了问题。” “不可能!”一直低头坐在旁边旁听的太子猛地反驳。 认真听着衡玉说话的云成弦侧头看向太子,眼睛微微眯起:这件事,和太子有关? 衡玉冷厉的目光同时压过去,杀得太子神情转为慌乱:“殿下不必急着反驳,可不可能,事后臣会亲自查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讨论如何调兵前去支援行唐关、又要从何处调配粮草。” 对上衡玉和云成弦的目光,太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在军中的势力比云成弦要大,粮草官一职身处战场后方不容易遇到危险,又容易捞战功,所以军中好几个粮草官都是他的人。负责给行唐关补充后勤的那位粮草官就是太子党。 这些年里太子对沈洛颇有诟病,他总觉得沈洛当年横插一脚成为行唐关守将,怕是为了云成弦才来搏他的面子。所以他曾经给粮草官去过一封手书,命对方暗中克扣粮草军械。 这件事若是放在平常,糊弄着糊弄着估计也就过去了,反正也没耽误什么正事。但现在要是行唐关沦陷,沈洛身陨…… 回想起云衡玉那带着冷淡杀气的目光,太子的后背渐渐被冷汗濡湿。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坚信,哪怕他是一国储君,云衡玉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帝都一夜无眠。 御书房灯火彻夜通明。 商谈了许久,衡玉和内阁总算商量出了应对—— 调派驻扎在北方的高宁军急行军,携带五天干粮赶去行唐关进行支援; 北方粮仓立即开仓,直隶总督亲自负责把控后勤,务必要在高宁军抵达行唐关的三天内,将粮食送达行唐关。 战时危及,其中若有任何人敢耽搁或是阳奉阴违,正三品以下的官员,直隶总督可持天子剑直接处斩;正三品及以上可直接下狱,等待事后问责,他们的职务暂由副手接管。 这两件是重中之重,敲定清楚这两件事,大致方向便定了下来,众人又商讨了许多细节。 直到把所有细节都商议好,外面已是晨光初亮,御书房里众人一夜未眠,哪怕再忧心边境的情况,这时也有些萎靡不振。 康元帝命人拟写好几道圣旨,快马加鞭送往边境。 衡玉喝了几口提神用的浓茶,走到康元帝身边,低声道:“皇帝伯伯,先让各位大臣回去歇息吧,我自己留在这里等消息就好。等密阁的消息送达,我再派人去请您。” “你……”康元帝斟酌一二,“这样也好。” 这些朝中重臣的年纪都不轻了,熬上这么一宿,实在是够呛。哪怕是他,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得到了康元帝的口令,众人被内侍搀扶着走出御书房。 片刻,御书房里冷清下来,只剩下衡玉和云成弦两个人。 衡玉偏头看着没有一丝起身动静的云成弦:“不回去?” 云成弦按了按眼底的青黛:“我陪你一起等。” “也好。” 帝都下起鹅毛大雪。 明明还未到傍晚,天色却暗得很。 衡玉在里面等得有些又闷又困,披着红色大氅走出外面透风,随意踢着脚下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一层积雪。云成弦站在几步开外,两手揣在袖间,安静看着她。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衡玉和云成弦闻声看去,便看到了手上握着一封信、匆匆赶来的密八。 “副阁主!”密八刚到近前,单膝跪下,双手将信平举过头顶。 在衡玉拆信时,密八出声,言简意赅介绍着密阁调查了一天一夜调查出来的事情真相—— 驻守在行唐关附近的两个密探,怕是早就尸首异处。大周的人假冒他们的身份继续和密阁本部联系,所以密阁本部这边得到的消息都是“行唐关没有异样”。 大周那边的确没有太大的动静,因为木星河出动的是私兵。几方势力分批调动士兵,每次只调动几千人,刻意避开了大周密探的视线。 行唐关周围设置有重重陷阱,连信鸽和鹞鹰都不能够从行唐关内飞出来传递信息。更别说是人了。 此次密阁能得到消息,还是因为距离行唐关几十里地的樊城发现了异常,急匆匆将消息上报。 衡玉手指一根根收紧,将信纸边缘捏出无法复原的褶痕:“不愧是压抑了三年的报复,木星河那边果然是准备周全。” 密八急声请罪:“还请副阁主恕罪,此次全在密阁疏忽。” “你们的确是疏忽了,看来安逸三年,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衡玉目光落在密八身上。密阁是她遍布天下的眼睛,一旦眼睛疏忽了,她困于消息来源不足,能做的事情有限,“你告诉他们,我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行唐关能守住。” “是!” 衡玉问起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目前能查探到行唐关内部的消息吗?” “属下无能!还请副阁主再给属下几天时间!” 衡玉挥退他,转过身看着云成弦:“我估计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得到行唐关内部的第一手消息。” 云成弦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裸露在外的手背透着淡淡青紫色,他仰起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色。 “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直隶总督师良策老谋深算,素来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由他握着天子剑,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不敢轻易动用这柄剑来杀人。” 衡玉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下文。 “再说了,大臣代掌天子剑素有不妥,由皇子代天下掌天子剑监察百官才最为名正言顺。这一趟,我亲自去边境走上一遭吧。” 云成弦眸中仿佛跃动着一团烈焰,他与衡玉对视,语气坚决,显然是早就想好了。 “所有胆敢阻挠、耽搁时间的人,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家世家世,全部下狱或直接斩杀。我可以立下军令状,务必在最快时间内调动后勤,保证整个边境都处于统一战线,如臂挥使。” 他唇角微微颤动起来。 “兴许是我自作多情,可我总想着,他会自请去行唐关驻守和我脱不了干系。” “他既是为我而去,就该由我接他回来。无论是生着回来,还是……” 眼眶不知不觉间就红了,云成弦语气顿时更咽起来。 他看着衡玉,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和委屈。 “还是扶灵而归。” 身侧的人突然给他递了张帕子,云成弦眨了眨眼,泪水自眼睫缓缓滑落,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落泪了。 “我们一起去。无论如何,我们一起接他回家。” 夜半时分,紧闭的帝都城门破例打开。 衡玉穿着厚重斗篷,领着密阁的一队下属,与刚到不久、手握天子剑的云成弦在城门外汇合。 两人对视一眼又分离,衡玉伸手戴上斗篷帽檐,帽檐极宽大,遮住她大半个额头。下一刻,她用力夹紧马腹,挥动马鞭驱赶马匹。 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喧嚣,呼啸狂躁的北风如刀子般吹割衡玉的脸,她不适地蹙起眉来,下一刻又迅速松开,平静扬起马鞭,再次加快驰骋速度。 云成弦紧跟在她身后,身子伏得极低。 用这种姿势骑马,既能减少体力消耗,又能稍稍保暖。 他听着刮过耳畔的喧嚣风声,深深吸了口气。 ——与他陌路也好,恩断义绝也罢。怎样都可以,至少沈少归这个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跟随自己八年的副将倒下去时,沈洛以为他会哭。 但他只是麻木地,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副将那具满身血污,气绝依旧不倒的伟岸身影。 他眨了眨眼,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悲伤都是一件会耗费很多力气的事情。 于是他只是麻木地拖着自己的身躯上前,轻轻与副将拥抱了一下,蹭了副将满身血污,也将副将满身的血污都蹭到自己身上。 “将军……”沈洛最后一个亲卫低低出声。 沈洛仿佛没听到亲卫的话,自顾自念叨道:“还有人有力气吗?有力气的话,扶他下去躺好,要是没力气了,就先这样吧,传介他这个粗人不会介意的。” 话说完,他自己就先扯了扯嘴角。 早在十天之前,行唐关里仅剩的粮食就全部吃完了。 他亲自挥剑,斩了自己最心爱的那匹战马,看着它脖颈滚烫鲜血喷涌而出,淋了他一头一身,看着它用那种信赖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倒下,命伙头兵迅速上前,将它拖下去,用马肉来给将士充饥。 马杀了一匹又一匹。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马来杀。 三天前,粮食彻底告罄。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了多给其他人留下活路,自发减少了食量。 副将真的是被敌人杀死的吗?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刀伤箭伤不少,却无一处致命伤。 他手底下那么多铁骨铮铮的兵,真的是战死于敌手,还是自知别无他法,在杀光自己能杀的敌人后,引颈就戮? 在沈洛走神时,刚刚退下的敌人再次如潮水般攻了过来。 他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凯旋剑。 剑柄之上铭刻的“凯旋剑”龙飞凤舞,似有破剑而出的铮然之势。它被敌血洗练过后,越发锋利无匹,反倒是他这个握剑人骨瘦如柴,双手惨白,早已接近油尽灯枯之势。 迎上敌军前,沈洛回头望了望后方。 援军还没到吗? 怎么办,他就要守不住了。 要是行唐关破了,他就要成为大衍朝千古罪人了。 一生仗着沈家的名头肆意妄为,最后还是要给家族蒙尘。 沈洛紧闭上眼,毅然决然往前迈,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身侧其他人吼道:“所有能起来的人,都给我起来死战!” 慢慢地,有不少人应声而起,零零散散站在城墙上方,麻木直视前方。 更多的人是枕着他们的长剑,听着呼啸的风,感受着冰凉的雪,靠坐在城墙边安详沉睡,致死也没有离开过最前线一寸。 天光昏暗,再到天光乍破,一夜血战。 行唐关内的士兵越来越少,数倍于他们的大周士兵却被杀得心生了畏惧。 “行唐关怎么还没有破!” 一直胜券在握的木星河越来越急躁。 行唐关内才有多少士兵,在粮草被烧尽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坚持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眺望着大衍朝所在的方位,木星河面色彻底冷下来:“再次整军,半个时辰后所有士兵全部压上,我亲自领军。再来一两次,行唐关就要落到我们手里。” “儿郎们,行唐关一旦落入我们手里,大衍朝前线就再无屏障,我大周士兵也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木星河在军中威望极高,他的命令下达,半个时辰内全军整装待发。随着他一声令下,战鼓齐擂,大军步步压向行唐关。 快要进入行唐关射程范围时,木星河仰起头,眯眼望着行唐关这座矗立了上百年、饱经风霜血雨的城墙。他视线梭巡,视线很快锁定了一个身穿明光甲,披着血红色披风的青年将领。 青年将领逆光直立,仿佛永不倒下的一座英雄雕像。 隔得太远,木星河看不清那个青年将领的面容,但看对方的穿着,很显然,这应该就是行唐关守将,沈家沈洛。 “可惜了。”木星河声音极轻。 他刚要出声下令,只见地面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大的持续震动,这股震动越来越剧烈,一支大军陡然自大周军队后方杀出。 在看清那写着“高宁”二字,迎风猎猎作响的军旗时,木星河面色剧变。 “将……将军……”身侧有人迟疑出声。 木星河浑身颤抖,右手拳头紧握狠狠锤了下大腿外侧,心底满是懊悔。要是他早一点发起最后的冲锋,是不是就能成功攻打下行唐关了? 可是…… 木星河想了想,又知道并不是自己指挥上出现了问题——行唐关里那些士兵,明明饿到极致,惨烈到极致,那股哀兵之势过于惊人,靠着这股气势,他们仿佛永远也不会失败,更不会倒下。 高宁军方才还在远处,不过片刻,距离大周军队已经是越来越近,再也没有时间让木星河懊恼思索,他果断喊道:“所有人,转身迎敌!” 这支仓促迎敌的军队,和裹挟着锋利无匹气势碾压而来的高宁军相撞,然后融合。 只是十几个照面的功夫,大周军队败象便显。 交战片刻,木星河心下已生撤退之意。可是他想退,这时候已经是容不得他了,高宁军死死黏着他的军队,绝对不容许他们轻易撤出战场。 就在木星河思索应对之策时,一支锐利弩|箭穿破风雪,刺透天光,直直朝木星河袭杀而来。 “将军小心!”有亲卫余光扫见那支弩|箭,惊呼出声。 可是,这支弩|箭太快了。 哪怕亲卫提醒得很及时,木星河仓促闪避之下,还是被那支弩|箭狠狠刺入他的左肩,钉穿他的血骨。 弩|箭去势未减,木星河身形不稳,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其他亲卫迅速收拢阵型,将木星河护在最中间。 木星河稳住身形,刚刚松了口气,庆幸这一箭虽然凶险,但总算是没有击中他的致命处,也不影响他握着武器。 可下一刻,一股剧烈的麻痹感从他的左肩伤口开始迅速蔓延。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木星河身体前倾,捂着胸口狠狠吐出一大口黑紫色瘀血来。 看着雪地里那团瘀血,一个念头袭上木星河的脑海—— 见血封喉,点绛唇。 密阁仅有五瓶的世间奇毒,有三瓶都用在了大周身上。 他这一生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像个人,汲汲于名利算计、战场厮杀,一生跌宕起伏,却死得……这么简单?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仇没报,他……不甘! 木星河还没倒下,战场上便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吼声。 “木星河已死!” “木星河已死,尔等还不缴械投降!” 吼声之中,木星河的身躯轰然倒地。 大周军队的迎敌本就仓促,溃败之势尽显,再加上如今主将已死,军心彻底涣散,高宁军主将率军追击绞杀。 不过也有一小股人没有追击,而是从战场中缓慢撤出,驾着马一点点接近行唐关。 衡玉脸上没有血色,眉梢间挂着一层薄薄冰碴。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站在城墙上,在高宁军出现后也没有动过一动的青年将领,深深喘了口气,哈出一大团白雾。 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衡玉立在马上。 “密阁云明初,前来接沈少归回家。” “烦请行唐关内仍活着的士兵,打开城门。” 等待了足足一刻钟,紧闭的城门后终于传来轻微的动静。 很久很久,城门内终于破开了一条足以容一人通过的小口子。 衡玉踩蹬下马,慢慢走入已如人间炼狱般的行唐关。她一步步穿过那些枕剑的尸骨,一步步走上城墙,在距离那人还有几米距离时停了下来。 那人依旧紧握长剑。 只是长剑已然豁口断裂。 凯旋剑没有庇护它的主人凯旋。 连它自己也没能凯旋。 “喂,回家了。”衡玉开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那人侧过头,吊儿郎当朝她扬眉微笑。 157、欲买桂花同载酒38 行唐关城门后的碎石已经被清理掉大半, 城门半开。 云成弦骑马进入行唐关,下马时几乎一头栽进雪地里。他脚步踉跄,连滚带爬下穿过那些正在帮忙搬运尸体的高宁军, 径直爬上城墙。 城墙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已经被搬运下去, 唯有那些没被白雪覆盖住的厚厚血污,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事。 看着这些血污, 云成弦便有些站不稳了。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所谓战争和牺牲, 并不是奏章折子里的一个薄薄数字, 而是切实的人命堆积起来的。 难怪少归从来不认可他。 他一直站在最高处,从未直面过战争惨烈和百姓疾苦。现在头一次面对,便是挚友的战死。 他的挚友用最惨烈的方式, 给他上了最沉重的一课。 视线前方, 衡玉披着素色大氅,蹲在雪地里。 云成弦扶着墙头大口喘气, 一时之间不敢上前。踌躇片刻,云成弦低下头整理衣着头发,放轻放慢步子,缓缓来到衡玉身侧,看着她用被雪水打湿的帕子,擦拭着沈洛满是血污的年轻脸庞。 血污模糊了他的五官,冰雪覆盖了他的眉梢。 衡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站在她的身后。 她声音不大,夹杂在风雪声中, 依旧显得温和。 “他是在昨天晚上离开的。力战而亡。” 云成弦安静听着。 “我来见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直挺挺立在城墙上头,手里紧握着凯旋剑, 仿佛一座永远也不会倒下的英雄雕像。” “他的亲卫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敌军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哪怕他一动未动,也没有敌人敢冲上来与他正面交锋,那些人在这一个月里都被他杀怕了。他用尽他的生命,庇护住身后的行唐关和十六座城池。” 衡玉说了两句,又沉默下来。 攥在手里的帕子很快就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张帕子已经脏透了,把你的帕子递给我一下。” 云成弦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用新堆积起来的、干净的雪打湿帕子,将它递给衡玉。 衡玉继续擦拭。 她擦得很认真,也很用力。 不用力的话,沈洛脸庞的血污压根擦不掉。 云成弦急促喘息片刻,睫毛颤动得厉害:“我来吧!”他伸手,覆在衡玉的手背上,夺走手帕。 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云成弦触碰到了沈洛僵硬的脸庞。仿佛是触电般,他惊得动了动手指,险些拿不稳薄得压根没有什么重量的手帕。 “我来吧。” 云成弦慢慢平复了心情,垂着眼,认真给沈洛擦拭脸庞收敛尸体。 血污淡去,青年将军的五官轮廓逐渐清晰。 他闭着眼,面容平静迎接宿命。 他也永远不会再睁开眼,再为大衍百姓拔一次剑,再在酣战一场后豪饮一坛酒,笑着与挚友说一句话。 “你看到他的遗书了吗?”云成弦问。 “看到了,我没有拆开,那封遗书还是交给沈大将军吧。”衡玉理了理沈洛凌乱的鬓角,“不过我能猜到他会留下什么遗言。” “我也能猜到。他素来啰嗦,若是写遗书的话,挂念着的那些人那些事全部都要提及一遍。” “他肯定会在遗书里狠狠骂你一顿,骂完之后,问你:许诺的那句一生不识愁别滋味真的不作数了吗。” “那他肯定会在遗书里再和你约一场酒,约一次架,说他答应要让你看的陌上花还没看到。” “我酿了一种酒叫千日醉,原本是想着酿好后让他第一个品尝。酿了好几年了,现在他不在了,千日醉也没必要再留着了,等回到帝都,我就把它们全部运到他的墓前砸个干净。” 云成弦尝试着从沈洛手里取走凯旋剑,可是凯旋剑已经被他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黏在他的右手手心,怎么都没办法取走,无奈之下,云成弦只能放弃。 他低声道:“他肯定会问你我一个问题。” “我知道。”衡玉忍不住闭上眼,她弯了弯唇角,声音压着颤抖,“大哥。” “大哥。”云成弦也低低喊了一声,“这行唐关,你守住了。以后你挂念不下的人和物,我为你守着。你不是最讨厌我迫害忠臣吗,我以后啊,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了,我绝不会重蹈我父皇的路,成为他那样的人。” 天地之间,风雪骤然加剧。 云成弦仰起头凝视天光,蓦然落泪。 他们没有再说话,安静为沈洛擦拭干净脸上和手心的血污,小心翼翼将他搬下城墙,放入棺椁。 “副阁主。”密八悄悄上前。 衡玉在棺椁旁边站了一会儿,才侧头看着他,示意他开口说话。 密八是来汇报情况的。刚刚衡玉和云成弦在收敛尸体时,他负责安置城中仍然活着的士兵,顺便从他们口中打听起这场战事的细节。 “……说是,城中的粮草和军械都有被克扣,只是做得不明显。这些事在边境都是常有的。” “战事起来前,运粮官耽搁了好几天才将粮草送到。那时候天寒地冻,粮草很难从后方运进行唐关内。沈小将军调拨了很多士兵去运粮,他自己也在那边监督运粮进度。内鬼钻了这个空子,才一举将粮仓里的粮草和刚送来的粮草都烧了个干净。” 衡玉问:“这次的运粮官是谁?” “听说是周贺的大儿子。” “去见周贺,问他是要保自己的儿子,还是要保周家满门。”瞧着密八要退走,衡玉低下头,看了眼坠在她腰间的玉佩,这是某一年沈洛送她的生辰礼,“如果我没记错,周贺是太子的人?” 她语调平静,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密八心惊肉跳。 “是。” “我知道了。”衡玉挥退密八,两手揣在袖间,慢慢行走在行唐关内,看着这座矗立百年、沈洛誓死守卫的关卡,又像是在看着这片山河。 “你说,是不是人越活着,越没办法做一个纯粹的纨绔?” 衡玉低声说着,像是在询问谁。然而她侧耳等待了片刻,依旧没有等待到答案,只有北风呼啸过她的耳畔。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热衷做这个密阁副阁主。但这片山河如果是你想守着的,那你希望它是什么模样的,终我一生,会为你实现你的设想,然后为你立书著作,告诉世人,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位将军值得天下人敬仰称颂,为人臣子也好,为人挚友也好,无论是哪一种身份,他都做得尽善尽美。” “至于我啊……弑杀弄权,暗杀擅权,一世功过,都交由后人评说。” 衡玉用沁骨的雪水洗了把脸,随手束起长发,开门走出去。 密八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躬身回禀道:“副阁主,运粮军赶到了。周贺带着他的儿子跟着运粮军一块儿过来,现在他的儿子正负着荆条,跪在行唐关外请罪。” 衡玉淡声应道:“什么时候冻死了,什么时候再来和我说一声。” 越过密八,衡玉朝会议厅走去。 高宁军主将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和幕僚商量着追缴败军的行军路线,瞧见衡玉进来,他和幕僚连忙站起来向衡玉行礼。 衡玉大步走到席间,朝他摆手:“不必多礼,坐下吧。”询问起现在战场情况如何。 木星河此次攻打行唐关,前前后后一共调了近十万人数的军队前来。在和行唐关将士们死战时消耗了四万,被衡玉他们追杀时又消耗三万,现在大概只剩下两三万残兵。 “我们人数上占优,直接去渡风口拦截,投降不杀。如果大周那边派了援军过来,全部杀了。”衡玉轻轻敲击桌面,迅速下令,“这一战过后,我要大周元气大伤,十年内再无举兵攻打我们的能力。” 高宁军主将连忙应了。 衡玉说:“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我与三皇子殿下会在明早启程离开行唐关。” 他们过来,只是为了接少归回家。 现在行唐关的危机已经解除,也是时候带他回家。 雪落在棺木上。 行唐关大门彻底打开,关内所有将士穿着整齐的军装,一路目送他们的主将离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将士的战歌声中,车轮碾过雪地,年轻将军一路远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声越来越高昂,也越来越悲愤。风吹拂入行唐关时发出呜咽的哭声,仿佛是在应和着这首战歌。 棺木距离樊城还有十里之地,十里长亭外,曾经得到沈洛数年庇护的樊城百姓几乎全部自发出了城,他们身着素服,跪在官道边上迎他回家。 “游子北望,故乡迢迢。” “将士南望,故乡杳杳。” 这支在北地流传最广的送葬歌,响彻在苍鹰缭绕的浩浩碧空。 “请沈将军,一路走好!” 棺木即将离开樊城范围时,有人声嘶力竭呐喊出声。一瞬寂静后,无数道声音起起伏伏,全部都是在说着同一句话。 请沈将军,一路走好。 樊城过后便是宁城,是甘城。 大衍建朝百年,从未有一位将领能得到这么多边境百姓的尊崇与送葬。可沈洛从出生到逝去,除了中途在帝都住了几年,其他时候他一直随着祖父和父母辗转在边境十六城里。他不仅是行唐关主将,也是这边境一十六城的子弟兵,他在这里长大,也为这里战死。 甘城过后,一直等待在这里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沈大将军。 素来沉稳如山的人在接近棺木时,步伐竟然出现了踉跄。他的手抬起,轻轻落在棺木上,仿佛是这样,就能触碰到长子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脸庞。 “将军百战死,洛儿,你经常问我但不担心你有朝一日会堕了沈家百年威名,那时我总是生气,没好好回答过你的问题。现在,我要认真地告诉你答案——”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你生在百年将门世家,从一生下来,就被陛下赐予帝都洛城之洛为名。你从来没有辜负过沈家的姓,更没有辜负过自己的名字。作为父亲,我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与沈洛絮叨了许久,沈大将军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认真整理了身上的衣着,朝一身素服的衡玉和云成弦行了一个大礼。 “我有军务在身,没办法送我儿回家,接下来还要再麻烦两位送他回去长眠。” 衡玉和云成弦认真受了他这一礼。 他们知道,沈大将军这一礼里不仅有对他们的感谢,也有对沈洛的浓烈愧疚。 身为父亲,他非常悲痛沈洛的离世,可是在作为一个父亲之前,他首先是沈家人,是这大衍朝的将领。他背负的使命,与死守在行唐关的沈洛是一致的。 车队停驻许久,再次缓行。 沈大将军负手立在原地,一路目送他们远离。 一十六城一一道别,在车队即将离开边境范围时,骑在马上的衡玉突然注意到路边有一丛白色的花在冬春之交放肆绽放。 “这是什么花?”衡玉询问一直跟在身边的密八。 “回副阁主,这应该就是边境百姓常说的陌上。” ——说起来,边境还有一种花,别名陌上,那花生得并不矜贵,但是只有边境的风沙水土能养得活它,我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养活它,到时候带回来给你瞧瞧。 少年时期,沈洛说的那番话陡然跃上衡玉心间。 “原来这就是陌上花,的确是开得灿烂又生机勃勃。” 衡玉下意识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走到这丛白色的花旁边,弯下腰摘取几朵,将它放到棺木之上。 “少归,我看到陌上花了。” “你心心念念想让我看它,这一念就是十来年的时间。现在陌上花开了,我见到它了,你也快要回到家了,” 衡玉侧过头眺望远方,仿佛是已经看到帝都洛城那高大的城门。 行至帝都三十里外,官道旁边的亭子里,沈国公负手而立,微笑着等待他们这一行人的抵达。 他走上前来,站在棺木旁边。 “当年祖父为你取字少归,取字时告诉你,愿你如你今日,坦荡磊落;愿你如你佩剑,毕生凯旋。初初听到噩耗时,我锁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想着是不是给你取错了字。后来有一刻突然恍然——” “再没有什么字,比这个字更配你。” “……少归,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洛太赤忱太热烈,他的结局是我在创作这个人物最初就定下来的。 其实并没有刻意去追求太多悲剧效果,但的确是【最是人间留不住】。 早安。 顺便推荐一下自己的下一本快穿文: 《我与祖国诉情衷[快穿]》 男主视角快穿,情怀向爽文 暂定世界: 【民国谍影】跋涉于黑暗之中,为祖国向死而生。我们终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法医篇-尸语者】每一具无辜亡故的尸体,都在控诉着凶手的暴行。 【战地记者】他的笔锋一生对准黑暗。 ps:下一本快穿文,风格大概是比隔壁【与国诉情衷】爽一点。 158、欲买桂花同载酒39 沈洛下葬那日, 帝都一夜入春。 衡玉如她所说的,命人将埋在别院里的一百多坛千日醉全部挖出来,运到沈洛的坟前, 一坛接着一坛敲碎, 看着琼浆酒液从破碎的坛子里流出,没入泥里。 千日醉, 闻者足以自醉。 单是闻着这浓郁醉人的酒香,就知道这千日醉定然是举世难寻的佳酿。可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一尝千日醉的滋味, 因为最有资格品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砸完千日醉, 衡玉在沈洛的墓前站了很久,缓缓转身,拥抱了下沈洛的一对龙凤胎孩子, 又担忧身上的酒气会惊吓到他们, 只是拥抱一瞬,便迅速退开。 葬礼过后, 衡玉一直待在书房打理密阁事务,该责罚的责罚,该杀的杀。 云成弦也闭门不出,日日锁在府里写折子,他这一趟手握天子剑前往边境,斩了大大小小六十七个官员,斩的时候不用缘由,斩完总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沈国公待在家里养病,也不接见任何人。 而当朝太子, 自从行唐关出事后就一直被禁足于东宫,与外界任何人都断了联系。 行唐关一事涉及各方,有人立下赫赫功劳, 有人犯了灭族大祸。可是很奇异的是,接连两次早朝,都没有人提及到‘行唐关’这个词,就连康元帝也都对此沉默,没有立即追究责任、论功行赏。 在这样的异常背后,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这朝廷,怕是要变天了。”某位老臣悄悄发出感慨。 十日后,又一次大早朝。 从来没有来上过早朝的衡玉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命人给她换上官服。马车已经备好,她抱着一个玉盒登上马车进入皇宫,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宫殿外,等待大早朝的开启。 片刻,云成弦出现。 他走到衡玉身边站定。 这是时隔多年后,他们再一次在朝中并肩站立。 两个人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交流,也没有过哪怕一瞬的视线对视,他们甚至没有过任何异样的表情。 没过多久,御辇抵达,康元帝出现。 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早朝正式宣告开始。 伴着内侍总管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不知道为什么,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衡玉身上。 在这些或是探究或是打量的目光里,衡玉缓步出列,将手中玉盒举过头顶,声音冷厉而强硬。 “臣,有事启奏!” “臣今日要状告当朝太子六条罪状。一告太子纵容手下党羽为祸一方,无为君之量;二告太子纵容太子妃母族侵占上万亩良田,无为君之仁……” 储君代表着一国国本、一国国体,这些罪名若是在平日里拎出来,怕是会被康元帝轻轻放下——这就是尚原从未动用过玉盒的原因。 她一项一项,数落太子的罪名。 直到最后一条罪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六告太子写信默许运粮官克扣行唐关粮草军械,以此报私人之怨,毫无为君之格局!” “恳请陛下将这六项罪名昭示天下,废太子储君之位!” “行唐关粮草被扣留,一战过后行唐关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灭,此役之责必须有人承担才能化解民愤,平息三万英灵之冤,恳请陛下赐废太子一死!” 一言废太子。 一言赐废太子死。 满朝打量着衡玉的目光瞬间化为惊悚,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储君是什么! 储君是君,她一介臣子,逼君上赴死! 就在众人惊讶得失去言语时,云成弦突然出列,与衡玉并肩站立,俯身行礼,声音里没有一丝迟疑:“儿臣附议密阁副阁主所言。以废太子之罪状当死不入皇陵,用庶人之礼草草葬下,死后以戾这个恶谥为谥号,令万世史书唾骂。”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作为太子同父异母的弟弟,附议这样的话,不只是后世史书,本朝的史官在提到他时怕是都要悄悄戳脊梁骨,骂云成弦一声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悌,但云成弦丝毫不在乎。 然而,更让在场所有官员没想到的是—— 康元帝没有呵斥云衡玉和云成弦,只是很平静地出声下令,命人将云衡玉手里捧着的玉盒送到他的案前。 慢慢看完玉盒里的东西,他直接命人拟旨废太子。至于后面那个赐死太子的请求,康元帝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暂时按下不表。 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康元帝亲自在圣旨上盖玉玺。玉玺落下的那一刻,圣旨生效,太子已经不再是太子。 做好这一切后,康元帝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他挥挥手,对下方众人说:“今天这场大早朝到此为止,其他要事押后再议,诸位都散了吧。”然后被人扶着离开这座宫殿。 衡玉和云成弦一前一后退出宫殿,只留下一群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大臣。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云成弦问她。 衡玉回:“去见陛下,从他手里要一份密旨。” 云成弦迅速道:“我陪你一起去。” “别的事都无所谓。”衡玉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无法回旋的拒绝,“唯独要密旨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就好。” 云成弦紧抿唇角,与她对视片刻,终于缓了语气:“那我不进去,我在御书房外等你拿了密旨出来,然后陪你一起去东宫。” 在御书房外静等半个时辰,云成弦无从知晓在里面发生的谈话,他只看到了结果——衡玉从御书房里走出来,脸色平静从容,脚步不疾不徐,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她说:“去东宫吧。” 云成弦便知道,她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他们到东宫时,东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很显然废太子的旨意在刚刚送达了东宫。 这座居住着储君的宫殿此时缭绕着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宫女压抑的尖叫和哭泣声,以及废太子崩溃的嘶吼声。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呈现出了一种临死前的挣扎和狰狞。 衡玉宽袖素履,缓步踩过一地碎片,绕过倒塌下来的山河刺绣屏风,走进太子寝宫里,看着那个衣冠不整形状疯魔、举起一个前朝花瓶就要狠狠掷出的男人,微笑道:“废太子。” 听到这三个字,废太子砸东西的动作猛地僵在原地。 他愣愣转过身,血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衡玉和云成弦。 似乎是看了很久,他才终于认出眼前的两人来。 “兄长。”云成弦平静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废太子眼里遽然升起熊熊烈焰,这团火苗仿佛是他生命的最后余晖。 “你——你们——” 他猛地朝衡玉掷出手里的花瓶。 可惜力度太轻,花瓶不过往前扔了一米就摔落在地,几声脆响后,彻底碎了一地。 衡玉淡淡瞥了眼那些碎片,面无表情,再次抬眼看废太子。 废太子用手指着衡玉,指着云成弦,朝他们哈哈大笑:“废了我,你们以为你们就赢了吗?沈洛只是开始,你们以为我真的就没有反击之力……” 衡玉从袖子里取出密旨,一把甩在废太子榻上:“请废太子,奉旨赴死。” 一瞬间,废太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密旨,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皇…… “不!不可能!” 废太子猛地朝前扑去,迅速扯开圣旨,看清里面的字,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如泣如怨起来。 “这道圣旨……”废太子扭过头,死死盯着衡玉和云成弦,头发披散,已是入了魔怔之态,“父皇不会下这道圣旨,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云成弦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衡玉斜前方。 他与废太子对视,平静看着这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 “身为弟弟的,必须纠正兄长一点。少归不是亡于你的手,也不是亡于木星河的围剿算计,他用一种最壮烈的方式辞别人世,无怨无悔毫不迟疑地迎向了他的宿命。” “他与兄长不同。” “他是行唐关一十六城的战神,生来坦坦荡荡,死后轰轰烈烈,无论是作为哪种身份,他都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也许唯二亏欠,就是家中妻儿和让长辈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而兄长,将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之罪名,将以戾这个恶谥,将以庶人之身份,永远刻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当天晚上,一条消息从宫内流传出去。 ——废太子自饮毒|酒归了西天。 只是,那杯毒|酒到底是废太子自己心甘情愿喝下去的,还是康元帝赐的,亦或是密阁和三皇子那边为他准备的,世人众说纷谈,却都得不到答案。 唯一为世人所知晓的,是康元帝在得知这条消息后的反应。 “废太子自饮毒|酒,如此不惜己身,是置父母于不忠不义不孝之地。他的葬礼就以庶民之礼来安排,至于死后谥号,便赐一个戾字。” 戾太子草草下葬后,朝堂终于恢复了正常。 等到行唐关一事彻底尘埃落定时,这帝都已经是入了夏。赶在立夏这一天,尚原携家眷乘船回到帝都。 他站在船头,看着碧水与天一色,看着洛河河岸一点点倒映入他的眼里,最后,他看到锦衣玉冠、站在杨柳岸边等他的衡玉。 “当年大人离京,我就告诉大人您且先去自在几年,后来总是要回京继续为百姓效力的。” 看着跳下船急急走到她面前的尚原,衡玉眼里蕴着柔和的光。 她轻笑着继续说道:“今日我总算是候到了大人回京。” 尚原在她面前停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底又酸又涩:“当时你送我离京,现在又接我回来,这份情谊,尚某无以为报。” “大人多为天下做些实事,就是报答了。” 这天下啊,太缺尚原这样的官员了。 衡玉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尚原上马车。 马车一路缓行,抵达尚府。 衡玉和尚原一起用了午饭,吃过饭,婢女为两人奉上新沏好的茶水。 尚原抱着茶盏,沉默片刻,突然对衡玉说:“我在江南那也听说了少归的事情,江南百姓都说他是大衍朝最年轻的战神。你也知道,江南说书风气盛行,他们把少归的事迹改编成了话本,时常在茶馆里说着。” 他学着说书人的姿态,笑念了里面的一句台词:“千军万马行唐关,一人一剑沈少归。” 衡玉笑起来。 尚原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下:“少归的事情我也很遗憾。”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旋即很快放平下来。她说:“少归那样过于纯粹的人,反倒是真应了那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是将军,战场上只有胜与败,只有生与死;我和云三应该算是政客,在官场上除了黑与白,更需要懂得灰色。” 衡玉低下头,拨弄着茶杯里的茶沫。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预料到我们会有背道而驰的一天,也不是没试过挽回,可是他们要是听劝的性子,我们彼此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就是他会这么早离开。 喝完了茶,瞥见尚原眉间的淡淡倦色,衡玉起身告辞,让他先好好休息。 尚原一路送她出了府邸。 “大人的职位已经定了,旨意大概会过两天送到您的府上。”衡玉突然出声。 尚原看着她,听她继续道:“您补的是刑部尚书的缺。密阁的职务与刑部本就有诸多相似之处,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担此重任。”前任刑部尚书,是废太子妃的父亲。 惊讶之色一点点漫上尚原的眼角眉梢。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密阁副阁主,因为行唐关一役惨败受到牵连,他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又因为他与刑部尚书有旧怨,他被关在刑部大牢时,接连遭受酷刑。 就是在那时候,他结识了衡玉、沈洛和云成弦三人。 时间兜兜转转,曾经的仇人已经被贬出京,而他接替了仇人的职务。 世事,当真是变幻莫测啊。 “这个职务定是明初帮我争取来的,我会尽我所能治理刑部。”尚原朝她拱手。 衡玉莞尔:“等大人在刑部尚书的位置坐稳,重新册立储君的时机也该到了。到时若是方便,希望大人能够助云三一臂之力。” 尚原没答话,只是又行一礼。 时间慢悠悠流淌过去,当新的一年到来时,有臣子上折请求康元帝重新册立一位储君,以固国本。 当天傍晚,礼亲王走进衡玉的院子。 看着这个斜倚在软榻上,姿态散漫,正在手中书卷的女儿,礼亲王开门见山问道:“今天早朝上有人提出要重新册立储君,那是你的人?” 衡玉合上书卷,请礼亲王坐下:“不瞒父亲,我在朝中其实并无太多助力。那个人不是我的人,只是一个想要投靠云三的小官员罢了。” 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投机取巧之人。 礼亲王没坐下,他站在衡玉身边,问了一个积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的问题。 “你是如何从你皇伯父那里求到了赐死太子的圣旨?” 衡玉抬眼与礼亲王对视,唇角微弯。 “我以为父亲永远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礼亲王深吸口气:“我原是不想问的,但我担忧你牵扯进皇权里太深,有朝一日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连我也护不住你。” 衡玉轻轻叹息了一下,神情有些疲倦无奈。 “请父亲放心,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目送着礼亲王转身离开,衡玉缓缓合上眼,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御书房里的那场对话。 ——陛下,用废太子的性命换来天下一统,您愿意吗? ——朕写下这道密旨,为的不是得到天下一统的功绩,仅仅是想给沈国公、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世人猜测她用手段逼迫了康元帝,猜测她僭越了皇权。 是低估了她,也是低估了康元帝。 连她的父亲都会质疑她,日后那些史官言官、后世之人又会怎么评价她呢? 稍微想了想他们可能会给出的评价,衡玉顿时乐了——都是些荒谬之言! 六月份,康元帝下旨册立三皇子云成弦为太子,入主东宫。 康元帝弱冠之年登基,今年已经是康元二十八年,他的身体状况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硬朗。 储君册立大典刚刚结束,康元帝时常将云成弦带在身边,耐心教导他为帝之道,慢慢将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移交到云成弦手里。 十年磨一剑,从当年那个自卑敏感、用冷漠来武装自己的小可怜皇子,到一国储君之位,这条路云成弦走了整整十年。 刚接手储君政务时,云成弦的手段还有些青涩,不过手忙脚乱几个月后,他就已经能不动声色间将朝堂把控在他手里。 论起帝王之术、平衡之道,他用得比康元帝还要得心应手。 当大衍朝蒸蒸日上、不断积攒实力、恢复巩固民生时,隔壁大周在衡玉的煽风点火下,依旧陷于激烈的夺嫡之争。 大周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早已没有多少上位者还记得去发展民生、安抚百姓。 康元三十二年,沈大将军奉旨,领十万军队陈兵行唐关,对大周虎视眈眈。 大周内部人人自危,大周皇帝召集内阁开会,想要选出一个能与沈大将军争锋的将领。 然而—— 大周内部的将领早已人才凋零。 木星河之后,大周内部再也没有任何一位天才将领横空出世。几个积年老将都陷入夺嫡的水深火热中,要么受到牵连满门抄斩,要么已经是垂垂老矣不再有掌兵的能力。 康元三十二年冬,大衍朝这边已经将粮草筹备齐全,军械也全部更换一新。沈大将军被点为征远大将军,衡玉任副统领,两人挥师北上,一路用军队横扫、用舆论来造势。 这些随着沈大将军、衡玉出征的士兵,心里也早早就压了一团怒火。 这团怒火从沈洛壮烈牺牲那一日开始烧起,烧了整整四年。现在陡然爆发,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人咋舌。 靠着这样一支雄师,沈大将军和衡玉一路势如破竹。 当年行唐关一役,大衍朝死了三万将士,大周也死了足足十万青壮年,可是大周朝堂并未做好后续的抚恤工作。 这些年来,大周边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衡玉的舆论造势下,有不少大周边境百姓揭竿而起,诛杀城内官员,大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短短两个月时间,大周边境十八座城池全部易主。 其中六座是城池内官员主动归顺,四座是百姓杀官开城门,主动迎接大衍军队入城。 边境十八城易主后,大周腹地再无屏障、一栏平川。 当大周冬雪消融、春光复苏时,大衍朝铁骑已经兵临大周帝都。 靠着里应外合,这座雄伟巨城的城门在衡玉眼前一点点打开。 她再次勒令全军下马入城,不得惊扰城中任何一个百姓。 违令者,直接以军法处斩。 确定军令传达给所有士兵,衡玉才踩蹬下马,握剑入城。 看着这座她第二次来到的城池,衡玉的情绪很平静。 她不疾不徐赶到皇宫时,她的人马早已经将大周皇宫控制住,大周皇帝和几个皇子全部都被关押在勤政殿里。 守在勤政殿外的两个侍卫推开殿门,恭敬请衡玉入内。 衡玉抬步,跨过有些高的宫殿门槛,安静凝视着被捆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大周皇帝和大周皇子们。 “点绛唇还剩下两瓶。” “用水稀释后,喂给他们,送他们归天吧。” 整个大周皇族都覆灭于点绛唇这种毒,想想也着实不错。 衡玉吩咐下去,似乎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甩了甩衣摆,走到大殿角落的太师椅边坐下,闭目养神。 一刻钟后,勤政殿里挣扎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衡玉慢慢睁开眼睛,扫了眼那几具已经死绝的尸体。 “命人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吧。” “成王败寇,给他们备副薄棺也是应有之义。” 作者有话要说:  跪了,原本想今天一口气写完的,结果临时被导师找了一趟。 先掉落两更,明天再见,晚安 159、欲买桂花同载酒完 大周皇族归西后, 除了部分有气节的臣子外,绝大多数臣子都向大衍朝俯首称臣。 沈大将军掌军队,负责帝都治安, 围剿剩余叛军; 衡玉掌内政, 坐镇在皇宫里。 紧赶慢赶下,他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彻底梳理清楚大周的事情。 沈大将军率部分军队先行赶回边境,衡玉继续留在这里坐镇, 等待其他官员赶来接替她的职务。 这天上午, 风和日丽。 衡玉用过早膳,换了身便服,带着秋分、冬至和几个暗卫出门闲逛, 打算看看民生恢复情况。 朱雀大街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热闹的街道。 在大衍朝军队刚刚兵临城下时, 朱雀大街萧条了一段时间,可是当商人、百姓发现大衍朝军队没有任何扰民之举后, 这条街道的商铺再次开门做生意,百姓也敢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街道上逛街买东西。 直到现在,朱雀大街的热闹程度已经不比平时差了 衡玉走在人群中,耳边尽是卖东西的吆喝声和买东西的讨价还价声。 她打开折扇,将折扇压在唇角,露在扇子外的一双眼睛透着明显愉悦。 很快,衡玉路过一家名为“奇珍阁”的小商铺。 这家铺子不大不小,从外面看,装饰有些许陈旧, 没什么新奇的地方。 衡玉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摇了摇折扇,盯着“奇珍阁”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 她折扇一合,笑着走进铺子里。 奇珍阁柜台边上,龚子昭穿着一袭青色长袍,将算盘的算珠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这些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往听着非常悦耳,可现在,龚子昭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又亏损了! 他这个商铺,已经接连亏损九个月了。 再亏损下去,这间从他父亲传到他手里的铺子,只能关门大吉了。 说起来,这倒不是龚子昭经营不善导致的。 他这间奇珍阁讲究的是南货北卖。 也就是说,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悄悄跑到边境,将大周的商品卖去大衍;又将大衍商品买回来,运回大周贩卖,利用货物的差价来盈利。 以前还好,可近几年边境越来越不太平,龚子昭去边境做生意越来越艰难。 哪怕他勉强维持,到了去年,这间铺子还是维持不下去了。怕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它就该关门大吉了。 一想到这,龚子昭心里有些伤感。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了,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鼻尖和眼睛,他的眼眶瞬间泛红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龚子昭悄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笑容灿烂迎上前去,要招待这位新进来的客人。当他看清客人的容貌是,龚子昭下意识“咦”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来没见过这位客人,可是在看到这位客人的第一眼,龚子昭心里竟然升起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和熟悉感。 他悄悄打量了几眼,再次确定自己是真的没见过这位年轻公子。 ——以这位公子的姿容气质,若是见过,他绝不会轻易忘记。 “掌柜的。”衡玉与龚子昭对视,眉眼笑弯,“怎么了,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龚子昭心底羞惭,寻思着自己见过了那么多大场面,结果今天居然会因为一位公子失神。 他连忙朝衡玉拱手微笑,解释道:“公子之风仪是我生平仅见,一时看着有些出了神,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衡玉笑,用折扇敲了敲左手虎口:“不见怪,习惯了。” 龚子昭愕然,下一刻,脸上的笑更热情几分。 他连忙将衡玉请进来:“公子可要看看我们这里的商品,这都是南边贵族们用的好东西。” 衡玉跟着他的脚步,将铺子展柜绕了一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些商品,却没有任何想掏钱买下来的冲动。 龚子昭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很用心地陪着衡玉。 看完所有商品,大概花了一柱香时间。 衡玉两手空空走到商铺门口,回头对龚子昭说:“方才多谢掌柜招待,只是我没什么想买的,耽误掌柜的时间了。” 龚子昭笑着朝她拱手:“打开门做生意的,有客人来了,热情招待也是应有之义。公子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是我这间商铺的东西不能入公子的眼。” 他这番话说得得体从容,令人一听便多添了几分好感。 衡玉轻笑起来:“为了感谢掌柜的热情招待,明日我会命人将谢礼送来给掌柜。” 言罢,她领着秋分和冬至离开此地。 她要送的那份谢礼,不是谢龚子昭的热情招待,而是谢很多年前,龚子昭真的拿“胡文”这个人当了兄弟。 只可惜,胡文终究只是胡文,所以不必出声相认 龚子昭没把衡玉这番话放在心上,继续低着头,忧愁地敲打他的算盘。 第二天同一时刻,龚子昭正伏在柜台前写账本,突然有人走了进来。 龚子昭抬起眼,看清那个人身上的官袍时,他脸色微变,连忙上前相迎:“不知道京兆尹大人此次前来……” “这位龚贤弟。” 负责京中治安的京兆尹哈哈大笑,热情迎上来,大手连拍几下龚子昭的肩膀。 “我此次前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有贵人将你点为天下八大皇商之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也不知道这个叫龚子昭的小商人是怎么入了那位贵人的眼。 要是平时,京兆尹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但他现在正是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可不是特意跑了一趟? 皇商!? 这两个字把龚子昭砸得晕头转向。 他他他,他怎么就成皇商了!!! 突然,昨天的那番对话跃上龚子昭心头,他的心头骤然剧烈起来—— 这就是那位公子给他的谢礼? 可是…… 为什么? “大人,不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是……小人想要亲自去谢谢贵人。”龚子昭连忙看向京兆尹。 京兆尹摆摆手:“那位贵人让我转告你:她与你虽是萍水相逢,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随手帮了你一把,你不用特意去登门感谢她,有缘自会再次相见。” 是的,有缘自会再次相见。 八月底,大周帝都的事情尘埃落定,衡玉启程赶回洛城,在距离洛城还剩二十里地时,衡玉见到了早已等候她多时的云成弦。 他一身素服,除一根束发用的玉簪,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其他装饰物。 衡玉勒停骏马,骑在马上与云成弦对视。 云成弦说:“酒和酒杯都带齐了,我们走吧。” 衡玉点头:“好。” 两个人没有多言,纵马疾驰,赶往位于帝都郊外的西山——这里是沈洛的长眠之地。 衡玉和云成弦席地而坐,中间空地上摆了三个酒碗。 云成弦拎起酒坛,将三个酒碗满上,端起其中一碗递给衡玉。 衡玉接过,说了声谢。 云成弦又端起一碗,慢慢倒在泥土里,最后剩的那碗,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明年父皇打算退位当太上皇,把皇位让给我。” 衡玉试探性说道:“恭喜?” 云成弦失笑,点了点头:“是该恭喜。”又问她,“你想当什么官?” “嗯?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说我想当什么官,你就能让我当什么官?” 云成弦的语气堪称风轻云淡:“是的。以你的功绩,哪怕是直入内阁,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仿佛是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话一般,衡玉拊掌大笑。 “我杀戾太子,杀光大周皇族,以臣子的身份逼迫君上,偏偏又功高盖主。我这样的人只能做平乱世的一把刀,是不能在太平盛世里身居高位的。” 衡玉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把酒碗满上。 “我这辈子其实没什么名垂青史的想法,就只想安安心心当个纨绔。” “王朝兴盛又衰败,千古如此,所以我从来都没想过去平乱世、为大衍一统天下。只不过造化弄人,身不由己。现在天下已经逐渐安定,我也该功成身退,去寻我真正想过的日子。” 她朝云成弦举了举酒碗,笑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云成弦面对面坐在一起,开诚布公说着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趁着这个机会,衡玉干脆一口气说完。 “等你登基后我会卸去密阁副阁主的职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培养密八,即使我离开密阁,有他在,密阁的运作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再之后,我应该会离开帝都,在桐城龙眠山隐居。兴致起来了就去秦淮河畔夜夜笙歌,玩得累了就在山野间放松身心,这样的日子可比你在帝都要轻松自在许多。” 云成弦哑然失笑。 “……”他沉默片刻,说,“这还真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选择。” “以前你过生辰的时候,我找了街头的算命先生,让算命先生给你批字。他批出来的那句话其实是我写给你的祝福:着锦衣华服,看遍人间富贵,一生不识愁别滋味。” “我和少归终究没有庇护你一生不识愁别滋味,所以你现在要去看遍人间富贵,我不拦你。” 次年二月,康元帝宣布退位为太上皇。 三月,新帝登基大典。 衡玉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云成弦身穿冕服、头戴十二冕,一步步走上祭坛。 她看了很久,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人群。 在衡玉离开后,云成弦终于登临祭坛最高处的无人之巅,回首山河永寂。 六月,衡玉卸下密阁副阁主的职务,与礼亲王、沈国公等人都一一道过别后,带着秋分、冬至和月霜他们乘船下江南。 大船缓缓远航,离开洛河岸边。 衡玉站在船舱吹风,隐约看见一道黑色身影站在岸边,目送她离京。 其实她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但她无比肯定那人的身份。 衡玉举起右手,朝着那道身影用力挥动。 岸边的人似乎是愣了下,很快也举起手朝她挥动。 当年他们三人在洛河岸边遭遇大周暗探刺杀,自此成为生死之交,如今他们也在此道别。 那段无上完美的岁月,那些曾经桀骜风流、满身少年意气也光芒万丈的故人,都要作别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完) (全文完/大白牙牙牙)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再向大家求一次营养液、作者收藏和完结五星好评(全订的读者可以回到这本书的详情页,就在评论区右下方,非常感谢)。如果大家觉得这本书不错,愿意把它推荐给身边的人就更好了。 上个世界的墓志铭用在这里格外合适:【我奔赴无垠世界】 她永远在奔赴无垠世界,但我们该说再见了。 这本书从开文到完结,我尽力了,这四个故事未必尽善尽美,但作为表达者,我的确尽力去表达我想表达的东西了。对于一些情节和人物的处理,大家可能认可,也可能不认可,都没有关系,这实在正常不过。 快穿三部曲从201899日开始,在2021517结束,从我大二刚开学,到我即将开始毕业论文答辩。但是它的第一章存稿是在2018612存下的,那时我还在大一。衡玉贯穿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也象征着我写作的第一阶段,所以在纠结很久后,我选择了【欲买桂花同载酒】这个结局并不够圆满、但是是我有把握写出的最好的故事,作为最后一个世界与大家道别。 再接下来,人生要开始新的阶段,写作也要开始新的阶段。愿我们在下个阶段依旧相遇。 隔壁《女配是大佬[快穿]》最近签了出版,如果大家想了解出版进度的话可以去关注我的wb晋江大白牙牙牙,有什么最新进展都会在上面发表。 推荐一下我的下一本接档文《成为酷吏的心尖宠后》,大概会在七八月开~ 简介:京城有个传闻,说这世上只有两人能够不动声色间取人性命。 一为陈平慕氏女慕秋。 一为刑狱司少卿卫如流。 尤物杀人,全靠容貌;酷吏杀人,仅凭妖刀。 眼看着北边蛮夷就要请求和亲,慕秋千挑万选,选中风华无双的叶家探花郎为未来夫君。 同日,她的马车路过叶府,恰好撞见一人握着卷刃长刀,浑身浴血,踩过叶府满门尸骨缓步而出。 ——就在这一日,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屠尽叶家满门,成了世人皆知的酷吏,也成了慕秋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日,卫如流走出叶府。 他的身后残阳如血,尸骨遍地,而他缓缓抬眼,便看见那站在马车边的姑娘。刹那间,竟似看到天光乍破。 听闻蛮夷三皇子对慕秋一见钟情,有意将她定为和亲人选,卫如流匆匆丢下手头公务,闯入慕府见她:“我明日请求陛下赐婚你我,解你之危。” 慕秋款款曲膝,语调温柔:“多谢卫少卿好意,只是——我宁愿和亲,也不愿与卫少卿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一瞬之间,卫如流浑身血冷。 ——世人爱慕郎君光风霁月,我给了我倾慕的姑娘最糟糕的初见,把一切不堪都摊在她的面前,偏还生出妄念,奢求她能怜我一瞬。 ps:杀人如麻酷吏×人间富贵花大小姐 你是人间富贵花,也是皎皎天上月,叫我不敢随意触碰,怕沾染你半分血污。 排雷:男主前期真的不是什么好人,砖花随意。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