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娇宠女官养成记   作者:晚庭香   本文文案一(一本正经版)   姜慈原本以为跟着皇城暗卫的统领大人办案,能平步青云分上一杯羹,却没想到一场阴谋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   本文文案二(小剧场版)   ——细雨濛濛,悄悄落在半丈远的假山石上。   ——韩玢站在姜慈身后,轻轻拂去姜慈右肩上一片落叶,却忽听一个半大的少年娃扯着风筝从假山石后钻了出来。   这少年一见姜慈身边之人,眼底满是神采,喃喃道:“这哥哥生得真是如画般好看。”   ——说罢,便要来拉韩玢的手。   ——姜慈赶紧行礼道:“皇上,这是皇城暗卫统领韩玢韩大人。”   ——那少年皇上微微蹙眉:“可许了人家?”   ——姜慈一愣,连连道:“许了许了......自然是许了......”   ——“谁?”   ——姜慈斟酌思量,僵笑着:“我。”   ……   1v1,he,双c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慈,韩玢 ┃ 配角:隔壁《与鹿神游历人间的沙雕日常》连载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喊我公主   立意:权谋 第一章   沛德元年,主八岁登基,生母冯太后摄政垂帘听政,此时朝局动荡不安、风云变幻,为保皇权不被觊觎,冯太后将皇城暗卫发挥至极致,专门刺探臣民有任何谋逆、不敬、妖言之举,特许私开刑堂、先斩后奏,举国上下谈之色变……   沛德七年,夏,皇城暗卫于偏门正华门擒得一名畏首贼人,供出皇上亲姐固和长公主与外人私通往来,冯太后为保皇家颜面,搬出先帝特赐后宫监察司金册,命监察司女司监姜慈主审……   ————   “公主抱恙,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   话音刚落。   偌大的殿门敞开,门似是失了油,嘎吱作响,惊起那宫墙内几只讨食的雀鸟,四散而去。   一个身着素色绣云襦裙的女官不甘心地被一个宫女推攘了出来。回首一看,那宫门一丈阔墙连绵环绕,双扣红漆木门紧闭,朱漆丹绯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人,您是又吃了闭门羹?”   门口等待的侍女迎了上来。这侍女铅粉浓浓,两圈红晕胭脂扑在脸上,嘴角两点金箔靥钿,俨然一个高等宫女的打扮。   “怎么?你倒是幸灾乐祸?”   那女官瞥了她一眼,侍女憋笑不言。   这女官生得模样清丽,明眸皓齿,长发绾成高髻,横插一柄白玉插梳,两鬓蓬松,她并没有施抹过多的粉黛,眉眼之间还带着一丝英气。   “大人,奴婢可不敢。”那侍女偷偷笑着。   女官眉间似蹙非蹙,看着紧缩的宫门,手中一叠明黄金册紧紧抓在了胸前,整个人沐在青瓦之下,剪影窸窣,身形摇曳。   她后退几步,整理了一下衣裙,将那金册高举过头顶,稳稳地跪在了宫门口,旁边的侍女见状,慌忙跟着跪下。   女官对着那宫门大声道:“臣后宫监察司女司监姜慈求见固和长公主!”   那声音振聋发聩,惹得来往宫人纷纷低头快步离开,只在路过姜慈身边的时候颔首作礼。宫人们皆知,这座宫殿住着的,是已禁足十二年之久的固和长公主,当今皇上的亲长姐。如今不知这固和长公主犯了什么事,居然太后不出面,而是让女司监请出了金册亲自彻查。   这时日正是过了小暑,虽说宫墙甬道甚是凉爽,但那日头晒在脑袋顶,姜慈还是有些撑不住。   身后的侍女小声嘟囔着:“大人,不如咱们先回去吧,回禀一下太后娘娘也成。”   姜慈不语,依然直直跪在那里,看着那愔愔宫门内传来檀香诵诵。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宫门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个宫女的脑袋,那宫女圆乎乎的脸挤在宫门之间,低声说着什么。   姜慈起身,将一些随身带来的纸笔尽数交于了身后的晋灵,自己随即凑了近。圆脸宫女道:“长公主说了,请姜大人近身说话。”   姜慈眼中透过一丝显难察觉的笑,回头道:“你就在这找个凉快的地方等着我,我随后与公主议完便出来,若是有什么急事,你就让......” 姜慈看向了圆脸宫女,那宫女慌忙道:“奴婢小鸾。”   “你就让小鸾通报。”   姜慈说完,摆手示意晋灵,随小鸾进了内殿。   只见那内殿里氤氲雾气缠绕,两座四角盘龙香炉立在大柱两侧,里面烧着滚滚檀香,隐约闻到还有女子喜爱的花香与脂粉气。   内殿东南一侧,古杉琴桌,一床混沌琴横卧于上,琴面光润,似是老杉,那徽标似金非金仿若锦贝,甚是耀眼,但看那琴弦松弛,仿佛许久不曾拂动。琴边摆放着一个四方描金胭脂盒,盖子上的繁云双鱼图栩栩如生。   绕过一屏古沉香十二扇屏风,内殿榻上幔帐盘错,高挂于顶,将那软榻生生与整个内殿隔开。小鸾示意姜慈停步于此,便径直走向那榻,当她撩起幔帐,姜慈隐隐看到那榻上之人慵懒伏卧,似是嫌热,连外衫都不曾披,只一把蕉叶花鸟纨扇,迎着一头瀑布般青丝,竟净添几分柔美。   这必定就是固和长公主了。   许久不见,体态似乎更加丰润饱满。   小鸾低头朝长公主细声了几句,便又走了出来,举手拉帐,随即摸出一个精致的八宝圆盒,用一把镊子夹出一枚香,走到一顶香炉前稳稳添进。   姜慈看着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真是暗自咂舌,同样是女人,怎么自己的闺房都是奇门天书,九星八卦。   “这香你看着虽小,但烧起来很旺,本公主点上这么一颗睡一觉,你在宫门外可以跪上二三个时辰。”   帐内声音缓缓而来,听上去似乎很沉稳,但却有些乏力气短,也无怪这长公主为何伏在这榻上久久不出宫门。   “小臣不敢。”姜慈收回目光,俯首,收回金册,拱手行礼。   “你没什么不敢的,女司监,照规矩来吧。”帐内之人慵懒的说道,“本宫抱恙,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磋磨。”   姜慈听罢,拿出一个精致的铜丝镂空双莲沙漏,轻轻倒了过来,那沙漏颈细肚大,飞沙而下,沉沉落在半片莲花座上,沙沉声若蚊蝇,难以察觉。   这要漏完,需半个时辰。   整个后宫都知道,女司监姜慈的规矩:沙漏,问始,沙止,问终。因为女司监只监管后宫,后宫之事说破了天,不过是女子之间莺莺燕燕的小事。太后圣明,点到为止。既如此,姜慈在领了这差事的时候,便立了规矩,问责不过半个时辰。   “小臣僭越了。”姜慈低头,从怀里拿出一纸一笔,伏地而案。   “问吧。”长公主轻声道。   姜慈看了一眼两顶香炉,直觉得那味熏得晕,但又不得不忍着。手中小毫合指而开,小鸾见状拿来一方卧佛砚台,姜慈润笔,执笔而下。   “小臣斗胆,长公主可知,私通外男乃是死罪?”姜慈正经道,手中笔墨不停。   “何来的外男?有证据吗?”长公主深吐出一口气,缓缓答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前日暗卫们在宫外抓了个畏首畏尾的贼人,那人已在刑部关押,什么都招了,签字画押证据确凿。”姜慈抬眼,盯着帐内之人。   长公主轻声一笑,将那婉婉衣袖轻轻拂在身上:“屈打成招,本公主又不是没见过。”   “......”姜慈沉默。   长公主轻瞄了一眼姜慈,淡淡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垂髫孩童,只管跟着你姑姑到处撒野,现在,倒是沉稳多了。”   姜慈语塞。   想了片刻,姜慈看向那两顶烟云环绕的香炉,问道:“长公主帐内之香可是檀香?”   长公主一愣,随即答道:“是。”   “小臣得知,长公主殿下并不信佛,为何点了这檀香,还有一串降真缠于足间?”姜慈直截了当,这殿内的香气实在是熏得让人头痛欲裂,但绝非是平常宫人点香那么简单。   “非得信佛才能点得这檀香吗?我竟不知,这点香还要劳烦监察司过问了?”长公主滴水不漏地接话道,她微微臃肿的身体在帐后不禁有些小颤。   姜慈思索片刻,抬手丢了小毫,那写了七零八落几个字的纸也尽数撕毁,又起身将那方卧佛砚台还于一边的案上。   “女司监这是何意?”帐内之人疑惑道。   姜慈看向一边的小鸾想,只见她低头不语,手搓裙摆,神色复杂,那胸前一抹诃子还沾着未曾抹去的香料。   姜慈低头闻了闻,“这位小鸾女官平日里就是专门伺候长公主和添加香料的吗?”   小鸾抬头答道:“奴婢只是贴身伺候长公主......”   “我让你说了吗?”姜慈冷冷看了一眼小鸾,堵住了她说了一半的话,小鸾身形一晃,竟险些没有站住。   “放肆。”帐内的长公主薄怒,姜慈看在眼里,这长公主虽有怒气,但一直在尽力克制。   整个内殿顿时没了声响,香炉里焚烧的香发出微弱的啪啪声响。   这殿内火光太大。   姜慈伏低拱手:“小臣不敢。”   小鸾惊慌之后,已恢复常态,她转身将那盒八宝圆盒放在了一旁的沉木桌上,就径直退下了。   “长公主既不肯说实话,那小臣也没有必要将公主所述如数记下。但是臣有一事,不知是否当问。”姜慈见那小鸾知趣退下,便继续问道。   长公主沉默了一下,抬手示意。   “长公主心中有佛,肚中有念,这檀香能去杂念,这降真也是驱邪圣物,不知长公主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什么,想要避之。”姜慈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她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来一丝表情。   “笑话!本宫能有什么邪可以驱!”长公主一掌拍向那软榻,这一声呵斥直让她吐气沉闷,如石重压。   姜慈见状,索性盘腿坐了下来。   “长公主,这降真可不是一般人戴的,我朝重佛重道,但这降真香只产于海南,乃皇上亲赐天元道观可用。”   说罢,姜慈捏起香炉上一丝灰:“此香烧之能引鹤降,功力极验,故名降真,宅舍怪异烧之,辟邪。”   “......”帐内人欲言又止。   “长公主此香必定是从天元道观得之吧?”姜慈看向长公主脚上那串隐约而显的降真香珠。   “本宫最近确实招了一些方士,不过是闲来讲讲经。”长公主不悦,有些受不住地挪了一下身,远处的小鸾见状,欲上前伺候,但又碍于姜慈在侧,只得隐忍不前。   姜慈知道长公主问不出来什么,又一个劲地拖延时间,便不再多语。   须臾,那一边的镂空双莲沙漏已尽数漏尽。   姜慈站起,展袖一挥,将那双莲沙漏塞入怀中,又扶了扶胸前的禁步,低声道:   “小臣告退。”   姜慈不等长公主说话,便只顾地出了内殿,这一出内殿,久违的干净气息让姜慈不得不大吐甘甜。   “只可惜了我那只小毫,那可是翟宵儿亲自扎的!”姜慈回首看了看那紧闭的殿门,嘟囔着。   依稀记得那小毫被自己闷声弃到了一边,走的时候竟没有带出来,索性下次再让翟宵儿扎个更小的。   出了宫门,侍女晋灵几乎在一棵桃树下将将睡着,姜慈一巴掌轻轻拍下去,晋灵一个哆嗦地爬起来:“姐姐!您这一掌,我可受不住。”   姜慈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宫门,对晋灵说道:“长公主有恙,咱们过些日子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此篇新文讲的是腹黑暗卫统领大人和傲娇小女官的故事,从一个后宫案件慢慢查起,中间发生了很多甜甜甜……(?ō?ō)?   纯属虚构,历史架空,背景杂糅,轻拍勿骂,   哪里不好改哪里   如有小天使路过,麻烦点个收藏打个分~谢谢~ 第二章   姜慈回到内宫的监察司,随手翻起一个陈年手记,那手记微黄颇旧,内页折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记载着前朝女司监办过的一系列案卷。   监察司现下并没有什么人在,只有一个年轻小太监脱了帽,窝在墙角酣睡,手中还拿着个一口对半吃剩的包子。   略过正午的太阳斜斜照着监察司的大门,照散了似乎还未完全退散的晨雾。   “砰!”姜慈一拍那旧皮面子的手记,阳光下那飞起的薄薄细尘深深揉进了厚厚的宫墙内。   “哎哟,姑奶奶,您这又是哪门子的火,平白地对着一个册子发什么天威!”   年轻小太监惊得瞌睡都没了,他一见姜慈回来了,赶忙一口咽下了那半个包子,爬起身来倒上一杯热茶,却见那茶沫子还飘在面上,拂了半晌还抹不开,姜慈见了,频频恶心,连忙推开。   “成成,我喝。”小太监陪着笑脸将那茶一口闷下,直烫得自己龇牙咧嘴。   “天威?你不要命啊,这是在后宫!”姜慈指着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愠怒道,看他烫得一嘴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上前敲敲那二尺的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是是,姜大人英明。”小太监自知说错了话,赶忙念着好。   其实平日里姜慈并不随便发怒,这后宫监察司虽说在当朝是个摆设,但这女司监并不是形同虚设,碍着太后的面子,姜慈也算是混得有头有脸。   “姑姑呢?”姜慈问道。   “没见着啊,准是在太后娘娘那吧。”小太监四顾张望。   “哦。”姜慈怏怏道。   “怎的,太后娘娘派您去长公主那问候了?”小太监喝完茶,将那长桌上摆放乱七八糟的卷宗全部归类放好,又嘟囔着:“咱们这内宫的监察司,可不比朝堂的那些三司使的正主儿,有点好茶不紧着喝,来年可就没了。”   姜慈根本无心听那小太监自言自语,她随便抓过一张纸,正欲执笔,又想到今日这事无从上报,便作罢。   小太监看着姜慈这模样,好笑道:“老大,您这一天的哪那么窝火。”   姜慈思索片刻,忽然指着桌上一只笔,道:“翟宵儿,你那袖珍小毫丢了,再扎一个来。”   这小太监便是给姜慈扎袖珍小毫的翟宵儿,翟宵儿瞧见姜慈那坏笑模样,心中着实放下一块大石头,只要姜慈笑了,这监察司便风调雨顺。   姜慈将怀中的沙漏拿出,好生擦拭着,玄青色的细沙晃荡在大肚琉璃瓶里,眼前浮现出帷幔后那伏卧沉闷之人...   “你说姑姑遇到此事,会怎么解决?”姜慈默默念叨。   “什么?”翟宵儿没听的仔细,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活儿,一不小心打翻一个茶盏,抬眼偷瞄了一眼姜慈,见姜慈并未发现,便赶紧挪了茶具摆放到一边,喊了洒扫的宫女来收拾。   接着又斟了一杯热茶,好生端上给姜慈。   姜慈白了一眼翟宵儿,接过茶,心头又满是那杆袖珍小毫,上面的刻着的“慈”还是自己一刀刀划拉着上去的,哎,这说丢就丢了,用着那么顺手的好笔可是不多。   要说这本朝监察司,与前朝大不相同,这还得仰仗于当今的太后娘娘。   后宫监察司,乃是太宗时期便设立的,一开始只是方便皇后监管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独立于尚宫宫正,慢慢地,这监察司就开始过问后宫妃嫔,不管是妃嫔小产,还是宫女打架,皆细数在记,大事小事造册登记。   当今皇上继位的时候不过只有八岁,子弱母强,太后冯氏便理所应当地垂帘听政。而如今皇上已十五,太后也并不打算还政,皇上又依恋母亲,愣是让太后给他塞了一众香枕软袄。这就好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后宫监察司原本就要与后宫妃嫔交好拿些油水,哪知那小皇帝根本就是个还未开窍的,对香闺云雨之情并不感冒。于是太后为了后宫那些女子能多对皇上用用心,只对那些后宫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干脆撤了监察司一些低等女官的职,只留下了大司监,姜慈和几个规整洒扫的宫女。慢慢地,这两年,除了姜慈还顶个名号,监察司也成了虚幌子。   如今,因固和长公主一事,姜慈这闲差又重用了起来。   姜慈能当上这监察司女司监,不过是祖坟冒了青烟,她本身是普通人家出身,四岁那年家乡闹饥荒,插了草标变卖,阴差阳错卖进了宫。也就是姜慈四岁的时候,姜青河出宫办事,本身是想买些宫外的稀罕物件,谁知遇一人伢子问她:“草标要不要?”   姜青河连连摆手不要,但又见那人伢子腰间挂一精致的西洋玩意,一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甚是好看,姜青河问人伢子多少金,哪知人伢子说十金,但必须和这个草标女娃子一起打包了卖。   于是在姜青河年逾三十之际有了姜慈。   整个后宫都知道,姜青河莫名其妙带了个女儿回来。   姜青河,便是姜慈口中的姑姑。   放回十五年前,宫里都流传着这么一段话,   “青司监冒青烟,后宫堪得一生监。”   那时候当今的太后刚刚诞下现今的皇上,先皇得幼子大赏后宫,尤其是姜青河,那拿到的奇珍异宝珍馐美馔硬是连户部尚书都想参上一本。   这青河女司监与当今太后交好,那时候的太后不过是个冯美人,姜青河全凭那一己之力将冯美人送上了后位,成就了如今的太后。如今的姜青河守着份闲差,既然冯氏都当上了太后,那自己也得了空闲,大司监一职犹如纸沫,如此一来,这后宫监察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姜慈的肩上。可众人皆知,这姜慈年轻尚青,不过十九,又是被姜青河和太后宠着长大的,比起当年的姜青河,难成气候。   姜慈现下最希望的事情,除了青姑姑一世安康,便是能出宫寻找自己的亲人,纵使十五年前被穷得叮当响的父母拿去换了五斗米,也想知道他们如今是否健在,了却一桩心愿。   思绪回来,姜慈将那本明黄金线小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翻看摆弄,这是太宗皇帝的手谕,专供后宫监察司审讯后妃之用,毕竟,主子娘娘们没有几个能奉命唯谨俯首帖耳地让你搜宫问询。   “老大,有一事儿奴才可不得不说。”   正发着呆,晃眼间的功夫,那翟宵儿便取了本《百草纲要》摆在了姜慈面前。   瞧得那翟宵儿嘚瑟的嘴脸,姜慈拐着弯地骂道:“翟宵儿,你这是猪鼻子插葱啊!”   “老大,您翻翻这第四十七章 ,女人怀孕,就是你这模样!”翟宵儿坏笑道,手里麻溜地捏上一块绛红点缀的白底丝巾,转身包了一把香料,轻轻按在姜慈的头顶,“您啊,别老那么大火气,下回见了青姑姑,老人家又该数落您了。”   姜慈装模作样翻开这章,只片刻读下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一把将翟宵儿拉起,推耸着送出门。   “姜大人,我这又是哪里得罪您了?”   翟宵儿扒着门框,委屈道。   “本大人要换衣裳,你还得伺候吗?”姜慈一脚重重踩向翟宵儿还留在屋内的右脚,直疼得他一阵闷哼,手一松,呼哧一下栽在了门外。   翟宵儿看着那门紧紧关上,坐地上揉着被姜慈踩肿的右脚,哀声载道:“这姑奶奶......”   话落,正碰上刚回来的晋灵,晋灵一见,上前又给他一记爆栗:“还不快起来,诚心给人看咱们监察司笑话不成。”   翟宵儿怏怏起身。   姜慈轰出翟宵儿,转身便伏案而视,只见她一目十行,神色凝重,直翻到那书页哗哗作响。片刻,她拿起一支笔,随手扯过一张纸,但又提笔又止,终究是写不下去。   檀香味重,盖住了那气味......   姜慈不由地翻起一摞摞的卷宗,耐心翻查。   姜慈对这个固和长公主只是略知一二,一是长公主本身就为人孤僻,二是先皇下令,宫中众人不得与之亲近。   这长公主虽是皇上的亲姐,但并不是冯太后所生。长公主乃先帝赵美人所生,比皇上年长二十一岁,是先帝长女,身份贵重,颇堪大任,小时深得先皇的喜爱。   二十年前,固和长公主下嫁于当时的工部尚书之子曹英,却在四年后,因种种原因最终和离,二人并无子嗣,遂迁回内宫居住。   这一住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朝堂后宫风云变幻,但这长公主的内宫却是遗世独立般,从不轻易露面。姜慈也只有在十一岁的年纪,跟着姜青河陪冯太后祭蚕之时,才得见一面,那时的固和长公主,虽已年近三十,但也是一方冰骨玉肌的美人。要说那次的祭蚕礼,姜慈失手打翻了一个八宝香炉,被姜青河罚着跪了两个时辰,最后跪的两腿都涨麻了,才被固和长公主差人送了回来。   “这岁月都不曾对她下过手,啧啧,难怪......”姜慈细细看着卷宗,双眸蓦地睁大。   随即,她放下手中细物,径直走向内室,一头钻进了一扇雕刻细致团云紧促的屏风后面,待再出来之时,已是官服加身,犀銙革带系腰,青丝绾髻,藏于乌纱官帽,幞头脚横直而出,配上一身繁云淡赭官服,颇有官威。   出了内室,晋灵已经等候在侧,她见姜慈这般打扮,忙说:“姐姐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吗?”   姜慈踱步而出,临近门口,又回头拿起翟宵儿刚斟的那杯茶,那茶已冷,姜慈皱着眉一饮而尽,随后说道:“晋灵,等到了太后那,我一人进去便可,你在门外等候,若是我过了半个时辰还未出来,你便先回吧,这事儿,我得先酝酿一下。”   “啊?”   晋灵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姜慈整理了一下官帽,拿起了那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仔细检查一番,便小心翼翼放入袖中,大步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小可爱们收藏收藏顺便打个分,爱你们哦~~~ 第三章   刚一出门,就遇到了如厕而来的翟宵儿。   见他那面红耳赤,额角渗汗的样子,姜慈疑惑道:“怎么了?跟下三所的那些内监们赌牌又输了?”   “老大,您这可得问晋灵给奴才吃了什么,这一趟趟的,受不起。”翟宵儿捂着肚子,头脑发昏,装模作样地就要顺势栽下去。   晋灵听了,迈着碎步跑来,也不知从哪抹了一把香粉,涂在翟宵儿脸上:“去你的,你自己乱吃,怪到我的头上了。”又转向头,朝着姜慈盈盈一笑:“大人明查!”   翟宵儿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四方小盒,打开一看,上好的青墨眉黛。   “晋灵姐姐,你托我从宫外带的,我看你都忘了,不如给我拿来描眉吧?”翟宵儿坏笑看向晋灵,眼底尽是讨巧。   只见晋灵眼底放光伸手就要去夺,翟宵儿后退一步,严肃道:“一贯钱,不收绢帛。”   “你怎么不去抢?”晋灵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看向了姜慈。   姜慈一把抓过翟宵儿手中那盒眉黛,把玩看了看,不过一个描金小盒,盒面上一簇繁云双鱼纹,只是略微有些精致,里面的眉黛看着倒是上好的胭脂庄的,便一抹坏笑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口:“充公了!”   “老大,别看这盒小黛,这可是京城罗春绛的。”翟宵儿傲道。   罗春绛?......   姜慈思索着,仿佛在哪见过这胭脂盒一般,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老大,您以前常与大司监出宫,自然是知道的,您找哪个内监带都不是一贯这个价,况且罗春绛的规矩本就不做宫内生意,买上一盒可破费了......”   翟宵儿挤眉弄眼看向姜慈,这时,翟宵儿才注意到姜慈俨然一身官服。姜慈除了面见太后娘娘,很少着一身官服。   姜慈曾说过,这官服太沉重,穿上更像一个男子。   翟宵儿收起了平日里只在姜慈面前才有的泼赖笑容,一本正经道:“大人,奴才刚路过长掖廊,看见太后娘娘身边的朱云似乎是领了前朝的外臣去了内宫,现下还要去吗?”   “长掖廊?”姜慈喃喃。   长掖廊,前朝通往后宫的一条甬道,平时都是侍卫驻守,鲜少见到太后将外臣们领进内宫。   姜慈回过神来,将那盒胭脂又拿出来仔细看看,塞进了晋灵手中:“收好,改日我看了那铺子的市价,你再给他钱。”   说罢,姜慈示意晋灵跟上,朝太后居住的宸宫而去。   没过数步,姜慈回头有些犹豫道:“你确定看到了外臣?而不是......那个......”   “哪个?”翟宵儿摸不着头脑。   “就是......”姜慈恨恨,“哎呀,跟你说不清!”   说罢,姜慈扭头离去。   翟宵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慈,转头对晋灵说:“老大这是真要摸老虎屁股?”   晋灵不置可否:“别多想,太后娘娘那么宠咱们大人。”   翟宵儿望着姜慈已近远去的背影,讪讪道:“老大这身官服还真是好看。”   晋灵白了一眼翟宵儿,好生收好刚才的那一盒青黛,快步跟上姜慈,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再剜一眼翟宵儿。   ————   太后宸宫外,两座石狮巍峨而立,大殿金顶红门,沿上台阶皆修筑大理石铺面。远在殿门三丈之远,便已闻得古琴涔涔、钟声鸣鸣。   殿门外两个宫人守在一边,皆低头俯脸,看不清表情,秋日的太阳打在殿门之上,连那窗户纸都悉悉可见斑驳纹路。   姜慈示意晋灵前去通报。   晋灵颠颠地跑到那殿外宫人面前,低头一语,宫人抬眼看了看姜慈,眉头紧锁,但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开了门前去通报。   晋灵站在殿门前焦急的等着,时不时看向姜慈。见姜慈笔挺地等在一侧,自己也并没有太过着急了。   姜慈望着宸宫的高额大匾,心想,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外臣,非要到这内宫来一叙,虽说本朝开明,并没有特别的男女大防,但这毕竟是后宫,天子之闱,怎是外臣可进。   可一想到太后是亲自召见,想必也是一桩麻烦事,难道还和后宫女眷有关?   一盏茶的功夫,那通禀小侍麻溜地跑了出来,与晋灵交头接耳了几句,便带了冯太后身边的朱云来,朱云对姜慈微微福身:“姜大人,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姜慈一听,愣了,压低声音道:“怎么现在就进去?”   朱云面无表情答道:“姜大人,太后娘娘这么吩咐的,奴婢也只能如此转述,大人还是快些进去吧。”   姜慈听罢,只得摆理了一下衣袍,扶正了那顶乌沙幞头脚,咽了口口水,略有些忐忑不定,随着那宫人开的一条门缝,轻步挪入。   这时朱云在身后小声道:“大人,太后娘娘脸色不好,别像往常般瞎扯。”   姜慈一个咯嘣。   平日里仗着姜青河的面子,姜慈怎么的也算是冯太后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冯太后又甚是喜欢她,说句僭越的,姜慈就如冯太后连着一根手指头的干女儿,可是朱云突然这般提醒,真让姜慈着实不安。   “慈儿,你来得正好。”   姜慈还未抬眼,便听见冯太后的叫唤。   数步上前,只见太后正襟危坐于凤榻,象牙雕花的珏白梳子梳成松松的发髻,左右横插两支鎏金掐丝暖玉凤钗,耳垂上戴着一对青玉如意,皓腕上则是一对西域进贡的老金镶红刚玉弯管手钏。   这尊贵气势还真是一如往昔啊。   而太后身边,则是自己最亲近的青姑姑。   姜慈定眼看了一下姜青河,却见姜青河并不像往日一般娇她,反倒催促道:“姜慈,礼数呢?”   姜慈快步上前跪行大礼,等太后让她起身之时,才注意到面前居然是一个玄青色长直衫袍的男子背影,玉冠垂带,一身清冷之气。   面见太后,竟便衣而来。   “嚯哟,难道又是太后的新宠?”姜慈蝇蚊细语小声嘟囔着。   那人微微一动,像是听到一般,但随即又恢复如常,非近身之人断看不出刚才的暗动。   心中疑虑之下,姜慈却闻到那人身上一阵说不出味道的淡雅花香,还未仔细看摩,只听冯太后对那便衣之人说道:“韩玢,这是姜慈,后宫监察司女司监。”   姜慈看了一眼那玄青色之人,脸色大变。   韩玢?   皇城暗卫的那个韩玢?   要说这皇城暗卫,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身朝堂就有大理寺刑狱断案,所断之案必须上报刑部,再由御史台复审。可是前朝有过一次逼宫之乱,为权衡左右,便养了一帮死士在大理寺,非诏不得出,一旦得诏而出,先斩后奏,所到之处可谓寸草不生,若是被他们盯上,太爷爷的坟都能掘出二两骨头。   后来前朝的永德皇帝将这波人单独提出,成立了个大理寺暗卫,专门替皇上刺探朝堂之事,谨防小人作祟,贪污滥权。结果那时的大理寺卿断断看不惯那些暗卫们如鼠似蝠般出没,硬是扛着脑袋将这帮人赶了出去。永德皇帝只得又将这波人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成立了皇城暗卫。   前朝有个礼部太常寺主簿,不过一个七品小官,而太常寺主理礼乐,朝廷的宗庙祭祀及礼乐皆归其管,肥差一个,大理寺奉旨彻查,只扒出来一万两的缺口,不得已永德皇帝派出了暗卫揪着查,就光这主簿捞的油水都够朝堂吃上个一年半载的,硬是连那养在郊外的十六姨太都挖了出来。   而如今,这女主当权垂帘听政,冯太后将皇城暗卫发展到了极致,朝中耳目众多,而皇城暗卫里,最著名的就是这个韩玢。   据翟宵儿说,此人油头粉面,号称白无常,对上级很会油腔滑调溜须拍马,饶是如此,手段还极其狠辣,曾在刑部大牢,还未得大理寺过审的时候,就将一个要犯生生折磨死了。   想到这,翟宵儿那一本正经说书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姜慈不寒而栗。   “早听闻太后身边的大司监有一个好女儿,今日一见,确实乖巧。”那韩玢淡淡道。   今日一见?   姜慈心中咂舌:那我还真是祖上积德,反正我没见过你这尊大佛。   果然,冯太后突然笑道:“你连头都没回,怎叫见过,又怎知大司监的女儿乖巧?”   姜慈一喜,太后还是疼自己的。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奉承两句之时,那韩玢突然转过身来,只见那一袭玄青色直衫款款,光洁白皙的温润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眼眸深邃,高鼻浓眉。   总之,那五官刀刻般俊美。   这如画般的男子。   宫里,可没见过。   “姜大人。”   韩玢微顿首,拱手而礼,姿态得当,甚是风度翩翩。   姜慈一呆。   这跟翟宵儿嘴里那个油头粉面怎么大相径庭,说好的是个白无常呢,说好的油嘴滑舌溜须拍马呢……   “慈儿。”冯太后微微皱眉,姜青河在一边责怪地看着姜慈,而一边的宫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姜慈惊住,赶忙拱手作揖:“韩,韩大人有礼。”   “好了,这下可认识了。”冯太后稍稍前倾,饶有味道看着姜慈,又侧目看了看姜青河,只见那姜青河眼里满都是慈爱,冯太后低声道:“等下让你俩好好絮叨絮叨。”   姜慈见状,乖巧一笑。   “慈儿。”冯太后低沉道,似乎没有半点玩笑。姜慈知道太后要说正事了,赶忙整理整理,福身道:“太后娘娘吩咐。”   “这是皇城暗卫统领韩玢。”冯太后抬手指向那抹玄青之色,缓缓道:“今日前来,是想让你把手中固和长公主一案移交于他。”   话音刚落,姜慈心中一紧,不假思索道:“太后娘娘!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小天使路过收藏 爱你们哟~ 第四章   姜慈说完,便后悔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若是今日只有冯太后和姜青河在,自己必定想说什么说什么,可如今有外臣在侧,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姜慈生生闭了了一下眼睛,咬着嘴唇偷偷瞄向冯太后和姜青河。   冯太后面不改色,只是眉头微蹙,似是有话欲出。而一边的姜青河却是一脸怒气不说,恨不得当下就拎了姜慈丢出去。   身侧的韩玢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饶有味道地听着这女司监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冯太后盯着姜慈,那腕上手钏的红刚玉十分扎眼,半晌才回问道:“为何?”   姜慈一愣,不知从何说起。这要说长公主有恙,众人皆知,可如今要让皇城暗卫一帮大老爷们来接手长公主一事,万一下手没个轻重,出条人命,祸及谁?长公主是圣上亲姐,先皇长女,身份自然不用说,天潢贵胄,这本应该就是后宫监察司的事情,怎么就要劳烦那些爷们来管了。   “那个......”姜慈三思道,“长公主是后宫女眷,本就有我监察司负责,这茫然交给韩大人,怕是不妥吧。”   姜慈刚说话,姜青河便抢道:“慈儿,这可有你说话的地?太后娘娘让你转交,你转交便是了,空让韩大人在这等着。”   冯太后挥手打住。   姜青河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冯太后似乎颇有兴趣,便只得自己吸了一口气,垫在心里。   “慈儿,此次不只是后宫污秽之事。”冯太后缓缓道,她深深看向韩玢,又看向姜慈,一个字一个字道:“此事涉及前朝。”   姜慈一听,心中明了。她虽是冯太后看着长大,但她深知冯太后手段,能在先皇驾崩之际,推上八岁小儿,自己垂帘听政,可见非同一般。   这事一旦牵扯前朝,必定毫无回旋之地。   “太后娘娘,固和长公主身体确实抱恙,这段时间都不能出来啊!”姜慈急切地说道,其实,她还不确定心中所想,但是,也大差不差了,纵观那长公主的模样,便能猜到个七八分。   “太后,姜女官所说,并非无道理。”这时,那白无常韩玢清冷抛出一句话。   “太后娘娘,您看韩大人都这么说了。”姜慈乐呵呵一笑,但见姜青河怒目而视,赶忙收回了笑容,详装镇定。   “太后,臣以为,固和长公主审讯可交与姜女官,但这人,臣需得带走。”韩玢眸中思量说道。   “那不成!固和长公主岂是你们这种......这种......”姜慈夺口道。   “这种什么?”韩玢冷冷一视,姜慈顿时语塞。   半晌,姜慈才说道:“......这种保家卫国尽忠职守的皇城暗卫过问的。”   姜慈愤愤地低下了脑袋,这会连太后的脸色都不敢看了,也不知道回去青姑姑要给什么好果子吃了。冯太后看着她,端起案子上一盏茶,趁着那热乎,朱唇轻启,淡淡品尝着。   须臾,冯太后抬手:“你们都退下。”说罢,看向一旁的姜青河和一众宫人。   姜青河识得脸色,识趣地领着众人从一侧退下,走时看不忘深深看了姜慈一眼,唇语深刻:“小心说话。”   姜慈咽了咽口水,谨慎地慢慢跪在地上。   “太后,小臣今日去固和长公主殿,发现一件事。”   “哦?”太后疑惑,甚是感兴趣。   姜慈心中踌躇,小声道:“小臣发现长公主在熏艾……和……和……和十三太保的味道……”   冯太后眼中一精,这对于后宫女子来说,太深知这意味着什么了,后宫烧艾,不是祛病就是保胎。   “你确定?”冯太后盯着姜慈的脸,沉沉问道。   姜慈拱手:“太后娘娘,今日小臣去了一遭长公主那,那里檀香浓厚,还有降真驱邪镇殿,但也掩盖不住那艾叶和十三太保之气......”   “所以?”冯太后问道。   “所以......”姜慈迟疑了一下,余光瞥向一侧的韩玢,也不知这人站在这里是做什么的,都是些宫闱之事,听了也不羞耻。   姜慈正思考着怎么跟太后说道此事,又碍于有外臣在侧,甚是不安,只得想着法跟冯太后周旋。   姜慈犹豫道:“太后,您知道的,艾叶与十三太保的功效......我今日一见,发觉殿内那味甚重,必定不是短日形成,若是这成年女子服用十三太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说罢,姜慈看了一眼身侧的韩玢......   “但说无妨。”冯太后淡淡示意道。   姜慈拱手,字字铿锵:“所以小臣以为,固和长公主此时应当怀有身孕......”   大殿内突然鸦雀无声......   姜慈屏住呼吸,不知眼光打向哪,只得盯着自己的脚尖。   那鞋面还从来没有欣赏过,平日里多穿绢,这皮靴的样式还真是......   好看......   良久,姜慈七上八下地微微抬头,冯太后已然艴然不悦,眉间徒然浮出一层戾气,姜慈小心细声道:“太后娘娘......”   “查!”   冯太后猛拍那鎏金凤榻,头上珠钗攒动,身形抑不住那股怒火,大声喝道。   姜慈赶忙跪下拱手:“是!”   冯太后看了一眼姜慈,长舒了一口气,没好气道:“没让你查!”   姜慈一愣,刚才不是还让查吗?   随即,姜慈想到,这殿内可不止她一人。姜慈瞥向那抹玄青色,不动声色地暗地里白了他一眼:搞了半天是让他查啊,难怪太后娘娘连暗卫都喊进了宫,原来这长公主还跟前朝扯上了关系。   “可是太后娘娘,长公主毕竟是后宫女眷,又有着身孕......”姜慈试探道,声音却越说越小,直到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所以臣建议,和姜女官一起查,必保长公主安全。”韩玢接过话,直接说道。   姜慈瞠目结舌望着韩玢和冯太后,赶忙摆摆手,恭声道:“韩大人身处要职,定是尽心竭诚公正无私,我一女流之辈,万一拖累韩大人了,就不好了。”   谁知韩玢并没有接话。   姜慈看向冯太后,只见太后扶着额头,两眼微阖,嘴角微动。须臾,冯太后说道:“韩玢,你拿着本宫手谕前去,姜慈那若有什么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便是,后宫卷宗,随意调动。”   “是。”韩玢拱手跪礼。   “你先下去吧,慈儿留下。”冯太后摆摆手,并没有再看一眼韩玢。   韩玢转身径直走出内殿,正眼也没给过姜慈一个。   姜慈心中默默给了个白眼,见他身影消失,便随即看向冯太后和刚刚从内室出来的姜青河,乖笑道:“太后娘娘。”   谁知冯太后并不买账,依然努目:“还不知错!”   “太后......”   姜慈一听,赶忙跪下,手指不自主地抠着衣衫上的一缕小小的线头,额头已微微发汗。   “太后,慈儿还小,口无遮拦是老奴没能教好。”姜青河讨好地说道,姜慈头埋得更低了。   “她还小,都十九了!比皇上还大四岁。”冯太后渐渐展开紧锁的眉头,转头对姜慈道:“托你姑姑的福!”   “是是,姑姑的福......”姜慈咧开嘴,僵僵笑着。   冯太后摇摇头,安耐不住地揉揉头,旁边的朱云见状,赶紧上前给冯太后揉着,太后舒服地闷哼一声:“行了,你也下去吧。青河,把那盒冰丝绿豆糕给她带上,怪甜腻的,她喜欢。”   姜青河一听,赶忙福身行礼,转身便半提半推地将姜慈提溜出了大殿。   待出了大殿,姜慈回首问道:“......那冰丝绿豆糕还没拿上啊。”   “吃,吃!你就知道个吃!”姜青河伸手怒怼了一下姜慈的脑门,“你可知那韩玢是什么人!”   “知道啊,皇城暗卫统领啊。”姜慈茫然,见姑姑没说话,便笑着脸皮问:“姑姑莫不是悄悄藏了一个金库,怕被查啊?”   姜青河瞪了姜慈一眼:“没个正经的。”   姜慈收起笑容,挽着姜青河的手,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轻声道:“姑姑,我今日见了那长公主,她比以前老了些许,你可知长公主当年因为什么和离?”   公主和离,天家重闻,但在过往卷宗中并未找到只字片语,只一笔带过。而长公主回来之后,几乎是终身禁足宫内,单看这事,就不言而喻了。   姜青河微瞠,道,“她年岁与太后娘娘一般大,你可别不知轻重。”   “是是。”姜慈点头。   姜青河见姜慈发丝稍有些露出,便伸手又拂了进去:“长公主当年,与那工部尚书之子曹英,性子实在是不和,由先皇出面和离,将长公主请了回来。”   “性子不和?就这么简单?”姜慈疑虑。   “怎么,天家之事,你也敢过问?”姜青河严厉道。   “好姑姑,我们不是监察司吗?”姜慈摸摸姜青河的衣袖,讨好道。   “你忘了你的那铜丝镂空双莲沙漏了?”姜青河眼中深邃,盯着姜慈,见姜慈不语,缓缓道:“记住,点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现了( ̄ε(# ̄)   统领大人后面会绝对的1v1专宠女主   好冷~真的有人看嘛?   路过的小天使麻烦收藏一下,爱你们哦~ 第五章   姜青河将姜慈带回了监察司,翟宵儿见了,连忙拿出十二分的认真,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又说了一水的段子,惹得姜青河大笑。   就在姜慈回到内室更衣之时,翟宵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糙皮葫芦,拔了塞,倒出些许香料,放在手中一捻,递给给姜青河鼻下:“青姑姑闻闻,刚从何司药那弄的。”   见姜青河并未低头俯闻,翟宵儿谄笑道:“近日得知青姑姑心悸难当,夜枕不眠,所以啊,这上好的宝贝就孝敬您了。”   刚说话,正更衣回来的姜慈一把夺了那糙皮葫芦,闻了闻,大骂道:“你个泼赖猴子,何司药给你的东西也敢用,你不知道她平日里最恨的就是你们内监,还想让她给你配安神药?”   翟宵儿蒙在原处,手里还攥着那糙皮葫芦的把儿。   “里面是什么?”姜青河指了指那葫芦,问道。   “二两薄荷。”姜慈白了一眼翟宵儿,将那糙皮葫芦甩了甩,倒出一片片沉底的薄荷叶。   “你也信。”   翟宵儿吐了吐舌,摸摸脑门,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差点让青姑姑吃罪。”   姜慈拿着糙皮葫芦,摩挲着,心中若有所思。   姜青河和翟宵儿见姜慈着了魔似的看着这葫芦,面面相觑,又知道姜慈性格,若是仔细起来了,旁人的话哪能听得进去,这股劲也正是冯太后所稀罕的。   “老大,这是怎么了?”翟宵儿忍不住问了句。   姜慈将葫芦摆在一旁的案边,正经说道:“你说这是你问何司药拿的?”   翟宵儿一愣,随即摇头一笑:“那倒不是,何司药我哪能见她的大架,您知道的,我与那何司药身边的芹儿姑娘相熟,只要花费些许,问她拿药,还没不给过我。”   姜慈不语。   翟宵儿又凑了近说:“您忘啦,六年前您与长掖庭一个小侍卫打架,伤了胳膊,您怕青姑姑责罚,还不是我去找芹儿姑娘拿了上好的金疮药......”   “咳......”   一旁的姜青河见他们悄悄话,咳嗽示意了一下,翟宵儿吓得麻溜地钻了回来。   这时,晋灵拿了些果子茶水进来,瞪了翟宵儿一眼。   “成,我知道了。”姜慈摆手,拿起那葫芦扔给翟宵儿:“抱着你的二两薄荷睡觉去吧。”   “怎么?”姜青河见姜慈若有所思,问道。   “姑姑,您听翟宵儿说,这司药局乱给东西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晌午去了长公主那,闻到了些许药味......” 姜慈倒了一杯茶,别了别那茶沫,又吹了吹,递到姜青河面前,   “慈儿估摸着......”   姜慈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是十三太保。”   姜青河听闻,并没有过多的诧异,只是皱了皱眉,也无怪,这姜青河当年为冯太后马首是瞻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姑姑想必是知道的,这十三太保若要从何司药那抓,需报备尚食局,这样一来,长公主身怀有孕必定是瞒不住的。”姜慈继续道。   姜青河看了一眼姜慈,接过姜慈手中的茶抿了一口,问道:“你是说,长公主那,司药局有人偷偷拿钱给药?”   “那肯定的。”姜慈偷偷一笑,看向翟宵儿,见那翟宵儿机灵地背过身去,姜慈作势踹了他一脚:“问那司药局的人买药,得多少钱?”   翟宵儿又转过来,立刻讨好了说:“小奴买的可不多,跌打损伤伤筋动骨的不过二三贯钱。”   “怎么?你是打算去叨扰那何司药?”姜青河问道。   “姑姑,虽说何司药掌那医巫药剂,但是行医问诊,可是她手下那帮女医,我自然不会去叨扰她,而是直接找翟宵儿那相好。”姜慈努努嘴。   翟宵儿忙道:“老大,我哪来什么相好的,那芹儿姐姐你不是也认识吗......”   “好了好了,打住,姑姑在这呢。”姜慈随手拿起一个梨,塞了翟宵儿的嘴,直惹得翟宵儿一顿闷哼,手舞足蹈把那梨给□□。   “行吧,”姜青河起身,放下茶盏,“你自己思量思量,万事三思而行,待查了那长公主确实身怀有孕,把案子直接交给韩大人便是,切记不可越俎代庖。”   “是,姑姑,”姜慈笑到,指了指怀中的那只铜丝镂空双莲小沙漏,“点到为止嘛。”   “大司监这是要走了?”见势,晋灵在一旁问道,“刚才拿来的果子,还没吃呢。”   晋灵端起刚拿进来的那盘水果,里面竟然还有新上供的枇杷和荔枝,淬着些许冰块,湃在其中。   “哟,你还能拿到这稀罕物?”姜慈眼中一亮,捏起一个荔枝,三下两下扒了皮,露出晶莹诱人的果肉。   “姑姑先尝。”姜慈将那果肉递给姜青河。   “早先在太后那就吃过了,你自己慢慢吃吧,太后知道你爱吃甜的。”姜青河推脱道,俊秀的脸上一丝疲惫闪过,“我先回太后那了。你改日若是拿了司药局女医的口供,别忘了给翟宵儿记一功。”   翟宵儿一听,连忙厚着脸皮道:“谢大司监的好!”   “青姑姑跟你说反话呢,你也当真。”晋灵看不下去翟宵儿那模样。   “你们几个,少惹事,这监察司不比以往,皇上后宫本就鱼目混杂,如今这皇上又是个......”   姜青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蹙眉看着姜慈,见姜慈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便沉默片刻,向门外走去。   姜慈带着翟宵儿晋灵忙送姜青河出去,走时还不忘给姜青河揣上了两颗枇杷路上吃。   -----   待回了屋内,姜慈困意袭来,原想着趴着睡上一会儿,没成想翟宵儿突然跑了进来,小声道:“老大,门外来了一人,说是给您送落下的东西。”   姜慈直直坐了起来,送东西?   她有什么东西能落下?   “有说送什么东西吗?”姜慈理了理碎发,将头上一根随意绾住的珠钗一拔,换上了一支镶金丝的白玉荷花簪。   “看着像是一盘冰丝绿豆糕。”翟宵儿歪着头想了想。   绿豆糕?   姜慈一听,这才想起来,刚从太后那出来之后,便说赏了一盘冰丝绿豆糕,当时被青姑姑数落着拎走了,原本都忘了,没成想太后还记得。   晋灵见姜慈眉眼藏不住笑,拍了拍手,拿了件金线绘花纱罗披帛给姜慈披上:“果然太后疼您,记得一定得谢恩。”   “你大人最讲规矩了!”姜慈拍拍晋灵的肩,又紧了紧身上的披帛,觉得难受,便扯了放在晋灵手上,“回头多给你吃一块。”   姜慈大步走出。   翟宵儿见状,赶忙扯了嗓子:“老大,外面那是......”   还没说完,姜慈已经巴巴急急出了监察司的大门。   姜慈摆起一贯见那些大宫女的笑容,还没看清,便对那门外之人盈盈笑道:“太后娘娘果然还是记得的,这就差人送了来......”   待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一男子......   只见他穿着一袭暗金线缝制的紫色长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浑厚的白玉腰带,脚上穿着麂皮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镶碧鎏金冠之中,整个人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君竹之貌。   但见那脸,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和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   “韩大人?”   姜慈一愣。   韩玢冷沉一哼,淡淡一句:“姜女官。”   姜慈头顶发麻,拱手行礼:“不知韩大人来我这后宫监察司做什么?”   韩玢回礼,便示意身后一人将一盘糕点递到姜慈面前,姜慈抬眼一看,竟是太后宫中的冰丝绿豆糕。   姜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韩玢,心想:这么快就换了一身衣裳,还真是......   好手段......   宫中众人皆知,这冯太后虽有一十五岁的亲子贵为皇上,但先皇驾崩之时,冯太后还不过三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这有了权势,便豢养了一些男宠,所以姜慈从小便见惯那些男子出入后宫,而这些人,往往都娇媚如芙蓉,柔弱似柳藤。   这么英气俊冷的,还是第一次见......   难怪年纪轻轻,便是皇城暗卫统领.....   姜慈盯着韩玢,自顾自地想着。   “姜女官不请在下进去坐坐吗?”韩玢见姜慈愣在原处,低头问了问,眼底深不可测。   姜慈回过神来,忙作揖说:“韩大人请!”   又赶忙使眼色给晋灵,晋灵聪慧,看了那情形,便匆匆赶来接下那盘冰丝绿豆糕,跟在姜慈身后颠颠地进去了。   姜慈领着韩玢进了监察司正厅,见桌上案卷横飞,文房四宝七零八落,揉碎的纸片蘸了墨汁散落在案,赶忙让翟宵儿和晋灵收拾了。   韩玢一脸阴沉地看着二人忙碌,不语。   待桌上收拾妥当,   “韩大人坐!”   姜慈笑着让韩玢上座,但见韩玢低头并不动身,这才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的那条金线绘花纱罗披帛皱皱巴巴躺在那......   姜慈慌忙收起披帛,一把塞进晋灵手中,小声道:“我让你放这了吗?”   晋灵嘟囔着:“我还没收您就让我出去拿那绿豆糕了......”   晋灵好生抱着披帛,大气不敢喘一下,将那披帛往内室一放,忙掐着翟宵儿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们麻烦收藏收藏评论评论,谢谢啦   新文好冷——   嘎嘎嘎~~~ 第六章   姜慈见二人小心侯在外面,便赶忙回身沏了热茶,仔细递到了韩玢面前。   韩玢接过,手指轻轻掐住这茶盏,俯眼沉眉,这青玉茶盏中,茶水清澈,茶水上方云雾缭绕,散发着沁人沁心的茶香。他低头一闻:“不愧是监察司,还有这巴蜀进贡的蒙顶石花。”   “韩大人过奖。”姜慈笑着回应,面上尽是恭敬。   姜慈食指摩挲着衣摆,只看着那韩玢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品着茶,还不忘合盖轻轻抹去那茶沫,而自己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仔细品完这上好的茶水。面前之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瞩目,姜慈心中默默然:如此俊男,竟做了......   韩玢轻嘬几口,阴韵埋在眉间,但看那姜慈依然毫无动静,便抬起头来,冷声道:“姜女官怎么不坐?”   姜慈僵着笑了笑,不自主地摸了摸衣服上的禁步。外头夕下,斜阳残照,晃在门窗上,伴着一壶刚提进来的热水,氤氲水雾,竟看不清屋外面的模样。   “韩大人亲自前来,下官还是站着比较好。”姜慈笑着恭敬道。   姜慈眼底深邃,看这韩玢衣着不凡,且不说那身紫袍金线何足珍贵,脚上那麂皮绒靴也是罕见,光是冠上那块碧玉都得五百金,这穿戴,举朝也没几个人了。饶是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是冯太后心尖的人,一个皇城暗卫统领坐在面前,若是不伺候好了,告上一个御状,日后摆你一道,还真是得不偿失。   见韩玢并没有说话,姜慈想到今日在冯太后殿中一事,低声问:“不知韩大人,除了送这绿豆糕,还有什么事?”   韩玢沉默了一会,松松倚在那黑杉椅上,放下茶盏,抬头道:“既然姜女官今日去了长公主那,那便将今日所记笔录转交给我吧。”   笔录?   姜慈一愣,哪里还想着什么笔录,那殿中香气四溢,熏得人要瀑汗,因问不出什么细微末节,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与面子,丢了那袖珍小毫,什么笔录都没做。   韩玢微微前倾,侧了侧头:“姜女官可在听?”   “那个......”姜慈赶忙答道:“韩大人不知,这后宫监察司与你们前朝不一样。这监察监察,左不过是一些女人间的脂粉矛盾,该留面子还是要留面子的。再说,这长公主的......身孕,若是留了案,怕是不好说。”   韩玢盯着姜慈,默不作声,房中静谧,甚是连门外翟宵儿那哈欠声也穿耳入神。姜慈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一下韩玢,四目相对,那人眼底幽静,厉光清冷,姜慈不禁后脖颈发凉,直等那上首发话。   “既然没有笔录,那有什么?”韩玢食指搭着一旁的案桌,轻扣嗒响,也不看姜慈,随意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厅堂。   姜慈犹豫了一下,说道:“什么都没有。”   韩玢嘴角一抿,将右脚脚随意翘起,枕在左腿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冷言道:“那还是麻烦姜女官将长公主交于我,此事刑部和皇城暗卫接手,姜女官若是不放人,我们也不好亲自上门去请。”   “韩大人,”姜慈认真道,“下官作为女司监,自然有职责所在。不瞒您说,今日下官前去长公主殿,是太后亲授,事关皇家颜面,不得声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韩大人还是跟太后奏明再来。”   韩玢听完,久不语,他轻轻转着那青玉茶盏,眼神清厉,鹰目炯炯。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不重不轻拍在案上,“刑部那人的口供。”   姜慈见那纸微皱,笔记稍有些许凌乱,血红手印隐约印在内页。姜慈犹豫地拿起口供,仔细研读。   只见那纸上草草叙述了那人叫陈四,七年前开始给长公主从宫外带物,又如何暗度陈仓传递前朝消息,却并未明了那通奸之人是谁。   “不是说抓到的就只是奸夫吗?”姜慈低声问道,“怎么还牵扯了那么多......”   “你们女人的监察司还真是挺好骗的。”韩玢突然一笑,但面上依然清冷刺骨,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笑意,“你可知此人是谁?”   “下官自然是不知道。”姜慈茫然接道。   韩玢盯着姜慈,绕有研究,似是要将她里外看透,他放下把玩了许久的茶盏,瓷瓷相碰,叮铃作响。   “巧了,”韩玢淡淡说,“我也不知道。”   见那人无羁姿态,姜慈从心底白了他一眼,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于是姜慈依然恭敬道:“大人和刑部,一起审都没审出来?”   韩玢看也不看便从姜慈手中拿走了供词,又塞回了怀里,停顿了一会儿,道:   “死得太快。”   韩玢轻描淡写一句,仿佛刚才所述,只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蝼蚁。姜慈见面前之人似乎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怏怏道:“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之人,又于我有恩,若是可以,你们多派些人手看着就是......”   “于你有恩?”韩玢蹙眉道。   “那个......下官小时候被姑姑罚......”姜慈来了兴趣,刚想开始叙述那陈情表似的长言浩论,却被韩玢直截了当地打断:“姜女官的故事还是讲给自己听吧。”   “......”   韩玢陡然起身,清冷眉眼没有一丝情绪,姜慈刚想问他是不是要走了,整欲想些词儿欢送一下,却见他并不想多留,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韩玢直接大步而出,行至门口还将晋灵着实吓了一跳。   “韩大人......”姜慈忙叫住他,看了看门外,似乎是记得他并没有带随从进来,高声问道:“人,你们还带走吗?”   “你看着办。”   头也不回,径直离去,姜慈在身后连忙拱手道:“韩大人英明!”   须臾,那紫袍修长身影渐消渐远,晋灵和翟宵儿忙挤了进来,争先恐后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   姜慈点点头,长吁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将腿翘起三尺高,搭在桌上,指着道:“快,捏捏!”   翟宵儿麻溜地上手敲打着,殷勤地冲姜慈一笑,脑门上还沾了一丝茶沫,“怎的老大还要站着与他说话。”   姜慈摆摆手,又绕了绕脖颈,直接拿起一旁的茶壶就着嘴儿就喝,喝完放下,又抓上一块那冰丝绿豆糕,糊塞了说:“你们觉得我在太后娘娘眼里如何?”   晋灵翟宵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自然是半个干女儿啊。”   “对啊,半个干女儿......”姜慈又拿了一块绿豆糕,“你们可看到了,他那身流滟华服,光是那冠,少说这个数......”   姜慈伸出五个手指,又顺便擦了擦嘴角。   翟宵儿听了眼都直了。   “所以啊,你们大人是半个干女儿,那韩玢韩大人......”姜慈压低了身子,示意二人凑近,沉着嗓子说:“就是太后的亲亲亲亲亲儿子......”   晋灵一听,着实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您的意思是,那韩,韩大人,是太后的......”   翟宵儿不解,反问道:“是什么?”   “闭嘴!”   晋灵拿起一支笔,狠狠打了他一记,翟宵儿官帽歪脱,也不再问,掩着嘴偷偷笑了。   “你们还问我为什么站着回话,”姜慈冷哼一声,剥起一个沁着冰水的橘子,“一个上三品皇城暗卫统领来问我要人,我不站着,难道躺着?”   “......您可以跪着啊。”翟宵儿向来说话没好坏。   晋灵狠狠瞪了他一眼,塞了他一瓣橘子,翟宵儿瞬间老实了,闭嘴安心给姜慈捏着摁着......   ......   入了夜,渐冷了,姜慈脱了鞋袜,不紧不慢地爬上床,又伸长了脖子看着外面。晋灵见了,正欲来拉帐子,问道:“姐姐怎么了?”   “姑姑又不回来了?”姜慈失落道。   晋灵看了看外面,低声道:“定是太后娘娘又梦魇了......”   姜慈点点头。   晋灵拉了床帐,熄了灯,只留下一盏。   姜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太后自从推那幼子继位垂帘听政,便不断梦魇,日日要青姑姑陪着。太后疑心,对前朝后宫无不过问,不知为何,青姑姑明知这伴君如伴虎,太后喜怒无常的性子始终不是长久的依靠,而青姑姑心中,似乎除了姜慈,真真只剩下了太后。   奈何太后的唯一幼子,不成气候,年岁已经十五,却依然似个孩童,甚至,还喜欢......   想到这,姜慈爬起身来,走到妆台,拿出那只小巧的铜丝镂空双莲沙漏,将那沙漏小心擦拭干净,轻轻置于桌上。那细沙轻轻落下,沙沙作响,沙坑里的漩涡旋回不已,慢慢沉在底部,鼓起一个小沙包。   沙包越来越大,窗外鹰啼,树影摇曳,月色已将门窗渐染霜华......   每每想到自己曾经是这个沙漏的打包赠品,姜慈就不由心酸,虽说她真的是祖上积德,在姜青河的看护下长大,但一想起曾经为了五斗米卖了她的父母,不免心有不甘。   姜慈伏在妆台上,用手轻轻戳着一瓣莲,仔细看着沙漏,那瓶肚透亮,映着姜慈的脸庞。   是夜,姜慈趴在沙漏边上,沉沉睡去。 第七章   长明宫内,烛光曳舞,虽是盛夏,但让人感觉十分寒凉。   宫人们一个个全趴在地上,双手皆捧着一个鎏金花瓶,举过头顶,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衣衫不整,黑发散乱,脸庞消瘦,拿着一马鞭,来回踱步,看着这帮跪着的宫人,作势便要抽打,眼见一个宫人快要撑不住,那少年一鞭抽在一旁的案上,怒气冲冲大声道:“说!谁拿的?!”   宫人们皆瑟瑟发抖,已汗如雨下,身子歪斜,将将就要倒了。   须臾,一个宫人颤巍巍地道:“皇,皇上,奴婢们真的不曾见过啊......”   那少年皇帝见宫人们照死了不说,又扬起一鞭,就快要打在那说话宫人身上之时,另一个宫人突然大声道“是,是,是......”   “说!是谁?”皇上一个字一个字道,手中长鞭摔在地上,打出一条深深的痕迹,震得一边长案上的纸几欲飞出。   但那宫人还未说话,便听见一个沉稳有力之声传来:“是我!”   宫人们一听这声音,瞬间呼了一口长气,但依然将手上的鎏金花瓶紧紧地抱着,生怕碎了。   皇上转头一见冯太后缓步走来,敷衍地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冯太后指着那跪成一溜的宫人们,冷冷问道。   皇上看了一眼冯太后,见母亲面色不佳,丢了长鞭,自顾自地坐在了龙椅上,将脚架在桌上,缓缓道:“儿子请母亲将东西还给儿子。”   冯太后心中怒火肆燎,白皙的面容满是遏制不住的恨意,耳畔的珠钗随着起伏不定的喘息,攒动不已。   “皇上!”冯太后怒不可遏,大声道。   皇上一把拿起一本金绣线的折子,狠狠丢在地上,字字诛心:“还请太后将东西还给朕!”   话毕,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冰冷的气息笼罩在整个大殿之上,皇上和太后四目相对,互不让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成这样,宫人们屏住呼吸,只祈祷着今夜赶紧过去。   “啪”   一声脆响,一个宫人直吓得晕在了地上,举着的鎏金花瓶生生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冯太后眼色示下,身后几个内监抬了那宫人便出去了,随后,身边的姜青河领着一众宫人退出大殿,掩上了大殿那沉重的门。   见众人退去,冯太后沉下语气来,低声道:“皇上,我已着人将那蛐蛐扔了。”   皇上难以置信,手抓着桌沿,那笼蛐蛐,半年的心血,就这么......   “给皇上抓蛐蛐的那个小太监......”冯太后继续说道,皇上眼中一亮,满眼期待,却见冯太后一字一字说道:“哦不,那个小娈童,已经,杖毙。”   话音刚落,皇上瘫软在榻,神情恍惚,双唇微张,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口呼吸,他抬手重重抹在眼睛上,竟有些许晶莹,喃喃道:“拜月......”   “皇上!”冯太后上前一把抓起这少年皇帝,严肃道:“母亲为你铺路斩棘,将你推上皇位,你却日日养些娈童在宫内作威作福,不是斗蛐蛐就是抓知了!”   “那我不做这个皇帝了行不行?!您说您为我铺路斩棘,您问过我愿意当皇上吗?”皇上恨然道。   冯太后竟有些懵,是啊,究竟是她想当还是想他当......   冯太后放开皇上,舒了一口气,沉静了一番,说道:“你为了几个娈童,尤其是那个拜月,竟要遣散后宫......你说说,你要是闹到满朝文武皆知,这得有多荒唐?”   母子之间,除了这些日夜磋磨的话,竟没有别的了,皇上吸了一下鼻子,伏在桌上,沉默无语。   冯太后这才看清大殿,一片狼藉,打翻的砚台,撕碎的纸张,满地的碎瓷片......   冯太后绕到一侧,将手轻轻搭在皇上身上,柔柔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   皇上听了,久不做声,待抬眼,泪眼已消,看着冯太后,轻声道:“皇上也是母亲的儿子。”   冯太后将皇上拥入怀中,闭上眼睛,想尽全力宠爱这个渐行渐远的孩子,她抱着皇上,戚戚坐在龙椅上,只听那殿外树叶哗哗作响......   竖日一早,姜慈赖了会床,也不知道怎么,最后竟爬回了床沉沉睡去,这一睡,足足将要办的事全忘在了脑后。   姜慈赶忙让晋灵帮着梳洗了一番。   晋灵小声说道:“昨夜皇上又和太后吵了。”   姜慈疑惑道:“为了什么?”   晋灵叹了口气:“听说,为了一笼子蛐蛐和一个小太监。”   姜慈摇摇头:“每次都是这种事,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上点路子。”   待翟宵儿来了,姜慈匆忙揪着翟宵儿就直奔司药局去。   “姑奶奶,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不知会一声何司药?万一人家嫌我们监察司唐突,不肯老实交代怎么办?”一路上,翟宵儿一个劲地拖着姜慈。   “怎么?你是怕连累你那个相好的?叫什么来着!”姜慈回头一把甩开翟宵儿,不屑道:“晴儿?青儿?还是静儿?”   “是芹儿,草头斤。”翟宵儿环顾四周,见没人,嬉皮笑脸道。   “得了吧你,就你这样的,人家一个女医能看上你?我宁愿相信母猪上了树,也不信你这油嘴滑舌。”姜慈斜眼微嗔。   “喝,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老大......”翟宵儿还想挽回点面子。   姜慈回身皱着眉说:“就说昨日,你说皇城暗卫那白无常长得油头粉面,一看就是个阿谀奉承的阴狠小人,我怎么瞧见一点不像?”   翟宵儿一愣,猛拍一额头:“哦哟,这唱本也不准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行了,翟宵儿,其实你少说两句挺好的。”姜慈一本正经地看着翟宵儿,翟宵儿被看得脸竟然红了起来,只呵呵笑着,姜慈接着道:“不说话的时候,真像个木头。”   说罢,姜慈继续朝司药局而去。   待到了那司药局,只一个小厅汲汲忙忙,整个院子堆满了熬药的器具,几个年轻女医正在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中老妪把脉,望闻问切一应俱全,与那些御医们不相上下。   女医们没注意到姜慈的到来,都在潜心看诊,姜慈也不想去叨扰打搅,便低声跟翟宵儿说:“你那芹儿呢?”   翟宵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芹儿并不在,于是说:“不在啊老大。”   姜慈踱步来到正厅,只见何司药一个人坐在里面,正翻着一本厚厚的医书,潜心涤虑。那女子四十有加,官服加身,甚是严谨,举手投足克己言恭,略有些微黄的脸颊透着丝丝疲倦。姜慈静静等候在门外,听着那何司药一页一页翻着。   估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何司药淡淡一句:“站在门外那么久,不晒吗?”   姜慈笑着走进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说:“何司药说的哪里话,我姜慈从小在宫里摸爬滚打的,鞭子耳光成宿的跪,还怕这日头啊。”   何司药笑了笑,将那厚厚的医书放在一边,示意姜慈随意坐下,随即便端来一盘点心:“随便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姜慈盈盈一笑,摸了摸肚子:“我吃饱了来的。”   何司药哼笑一声,将点心置于姜慈身边的黑胡桃木小几上,道:“怎么,你还怕我下药给你啊?”   姜慈一听,忙道:“姜慈不敢。”   何司药闭口不言,径直走向那案桌,沉身盘腿而坐。姜慈伸长了脖子,随意一看,何司药看的竟是《伤寒论》,便问道:“何司药医术高明,怎么还看这基本的医书。”   “给你看,你能研习多少?”何司药抬眼。   “何司药您是知道......”姜慈不大好意思说,“我那道行......三脚猫的功夫......”   何司药轻笑一声,认真地看着姜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将这《伤寒论》抄了二十八遍。”   姜慈张大嘴一惊,讪讪问道:“您怎么没多抄两遍,凑个整?”   何司药抬眼看了看姜慈,摇摇头,转身翻出一个坛子,从那里面拿出一个蜡纸封号的小包,小包不过巴掌大,却很显然,沉甸甸的。又在一旁的药箱内抓了几把,拿出一张蜡纸,仔细包好。   “因为啊,”何司药淡淡说,“师父去了,我便不抄了。”   姜慈抿了抿嘴,心中打了小鼓,若是知道这书是何司药的师父让抄的,自己断然不会贸然问道。姜青河曾告诉过姜慈,何司药当年竟动了不伦之念,爱上了自己的师父,那时何司药不过二十岁,而她师父,比她足足大了三十六岁,当真是欺师灭祖,罔顾伦常的大罪。而此事被一个内监偷摸着传开,闹得当时整个御医所都知晓,何司药的师父为保心爱之人名誉,投湖自尽。   “好了,”何司药将两包药摆放在案,指着其中一包说,“这是半夏,橘皮。”,又指着另一包说:“这里是竹茹、茯苓,枳实,甘草。”   “将这些煎了,加些红枣枸杞生姜,你姑姑失眠能好上些许。”何司药轻轻将两包药一推,见姜慈还未反应过来,便随意往后一坐,捏起一个水晶薄饼,嚼了一口,“那日你司里翟宵儿巴巴地问芹儿要了安神之药,可是二两薄荷?”   姜慈这才大呼哀哉,笑着说道:“翟宵儿那人脑袋瓜浅,拍马屁讨好都不知道翻翻书,给他二两薄荷还真信。” 第八章   何司药顿了顿,低声道:“芹儿一事我自有打算,她收你们多少银钱?   姜慈一愣,记得翟宵儿并未具体告知银两数目,便说:“不过三两贯?”   何司药冷哼一声,眼光犀利深邃,似看不见潭底深漩,她那官服上的飞鹤栩栩如生,好似要飞了出来一样。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何司药转身从置物的隔架上仔细翻找,拿出了一本医书,又从医书里拿出一张纸,“芹儿的口供,那十三太保......”   何司药突然顿了顿,深不可测道:“二百金。”   二百金?   ......   众人皆知这何司药爱财,竟没成想爱财到如此底部,区区一个女医的口供,竟要价二百金,她一个小小的女司监,月俸不过三尺绢帛,上哪弄二百金来。   姜慈润了润喉咙,强颜了一个笑容,低声道:“何姑姑,您知道,这可是为太后娘娘办事,您这样收钱,恐怕不妥,不说我根本拿不出这二百金,而且,我可是监察司的人。”   何司药冷哼一声,将那薄纸叠好,收入册中,缓缓道:“监察司怎么了,监察司的人就不用看病了吗?这二百金,恐怕对姜司监来说,不是个大数目吧,这些年攒的好物也不少吧?”   姜慈赶忙答道:“何姑姑这是哪里话,这些年的赏赐也差不多被我霍霍完了,剩下的御赐之物,也不能变卖啊。”   何司药看着姜慈,转身便将那册子又收回架子,找了几摞书沉沉压着,“哦哟,那这口供可不能给你了。”   姜慈见状,饶是忍着再好的脾气,也不免有些怒气,虽说何司药是长辈、是上官,但是这公然要银两买证据,姜慈断断忍不了,便大声道:“何司药这是要我去太后那里告御状吗?”   哪知何司药不以为然道:“太后的心悸病可是一直仰着我的药方,你觉得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自然是......”姜慈冷面,拱手道,“信您.....”   二人四目相对,皆不让步,何司药扶了扶官帽,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她看着茫然未知的姜慈,悄没声地拿出了刚才那张纸,笑骂道:“你这丫头,我何时说过问你要那二百金?”   姜慈“啊?”了一声,回想刚才,记得何司药拿了那芹儿的供词,仿佛并没有指名道姓问姜慈要二百金,难道是自己误解了?   真正收了二百金的人,是芹儿?   姜慈回神,有些难堪。何司药笑了笑,都快过半的人了,还在这与她开这种玩笑,便找了个台阶,低眼看向一旁的一个药罐,见那药罐残渣未洗,还浸着水渍,便皱皱眉,拿起那药罐便往门外去,大声道:“养着你们这帮无用的,随便瞎放的毛病怎么也不改改?”   外面一个小宫女赶忙跑来拿了那药罐匆匆洗去。   何司药将那芹儿的供词塞进姜慈手中,认真看着她说:“这供词是芹儿亲述,她收取固和长公主二百金,为她抓了四月有余的十三太保,估摸着这月份也是极大了,断不可堕胎。”   姜慈小心接过供词,潜心道:“何司药好心,姜慈知道了。”   屋外的翟宵儿似是站了许久,默不作声地敲了敲门,低声道:“大人可好了?”   “催什么催!”姜慈骂道。   她拱手与何司药作礼,将芹儿的供词好好放在怀中,笑着说:“改日定和姑姑一起登门拜谢。”   何司药听了,摆手笑罢:“成了,你们母女俩还是别来叨扰我,司药局那么忙。”   姜慈嘻嘻一笑,突然一想到翟宵儿站在门外等着,一拍脑袋,压低声音,不动声色,朱唇微启:“何姑姑,那女医芹儿?......”   何司药明白,她眼神轻飘,笑着说:“出宫了......”   姜慈从何司药眼底看到了什么,并未挑明,只是点点头,而何司药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微微颔首,二人四目相对,不言而喻。   “何司药留步。”   姜慈行礼。   遂谴着门外侯着的翟宵儿疾步而去。   那翟宵儿见没有见到心头好的芹儿姑娘,不由得一步三回头,伸长了脖子看着,姜慈见了,正经道:“芹儿出宫嫁人去了。”   翟宵儿再蠢笨,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单看芹儿似乎与长公主扯上了关系,就知道此事不简单。他愣了一会儿,随即面如平常,尴尬笑着:“也好也好,出宫了好......”   姜慈见他这般模样,笑着说:“走了,回去还要让晋灵给你量了脚做双鞋子,都破了。”说罢,指指翟宵儿脚上那靴,果不其然,底都开了。   “还是老大对翟宵儿好。”翟宵儿没心没肺地笑着。   “行了行了,别奉承了,等下叫上晋灵,去长公主那。”姜慈摆摆手,收起笑容,汲汲赶往监察司。   ——   待回到监察司,却见晋灵并不在,整个前厅收拾工整,卷宗案例摆放齐整,文房四宝尽数归置,连桌案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哟,晋灵今天是有什么气?”翟宵儿咂舌。   “什么意思?”姜慈回头问道。   “您还不知道她,一生气就收拾屋子,一生气就收拾屋子,只要她一收拾,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我都挨过好几通骂了。”翟宵儿努嘴空白了个眼,耸了耸肩,给姜慈斟上一杯茶。   姜慈环顾四周,确实干净锃亮,若是在那韩玢韩统领来之前,晋灵发一通火那该有多好。   正想着,却听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   “......明明就看到了药渣!真当我是瞎的啊!以为我拿不到吗?”   “......回头就让大人搜你们宫!”   晋灵正骂的欢,还未进屋便看见姜慈和翟宵儿回来了,马上脸上一喜,颠颠跑了过来,笑着说:“姐姐你们回来了啊!”   姜慈好笑地看着她,盘腿而坐,随意拿起一个糕饼咬了口:“怎么,你要搜谁啊?你看你家大人这监察司,像是有功夫搜宫的样子吗?”   晋灵不好意思地一笑,也对,总共就七八人,还有几个只是负责洒扫。她悄悄摸摸地将手背到后面,讨好地说:“姐姐,您猜我今天,拿到了什么?”   “什么?”姜慈好奇。   翟宵儿也伸长了脖子。   晋灵一把拍了翟宵儿一下,直将他那脑袋生生打了回去。   “晌午啊,我不是去了司制那拿衣服面料嘛?”晋灵神秘道。   “......哟,姐姐是要给我做鞋面吗?”翟宵儿一旁插嘴道。   “一边去!”晋灵狠狠白了一眼他,又继续道:“姐姐,我路过固和长公主那殿,看到那个小鸾,姐姐还记得小鸾吗?”   姜慈点点头。   “那个小鸾往外拿了好一袋东西,地鼠似的钻了地就埋。正巧被我这个眼尖的看见了,我就上前盘问啊,您知道的,我一个监察司的女官,那小鸾必定给我如实招来,哪知她竟然将我骂走了......”   “嚯哟,我长这么大,除了被大司监骂,还没被谁骂这么难听过。”晋灵越说越恨。   姜慈有些不耐烦:“捡要紧的说!”   晋灵吐吐舌头:“您看,”随即,她背在后面的手悄悄伸出来,一个布包,似乎是一块白布包着一些浸湿的药材,“这是那个小鸾埋的。”   说罢晋灵将布包递给姜慈,姜慈眼中一亮,立刻打开,不忘念叨着:“成,这次给你记上一功。”   待那布包展开,里面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姜慈皱着眉仔细瞧着。翟宵儿和晋灵也凑上来,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个药渣。   姜慈一点点翻找着:“......酒当归”   “......酒白芍......甘草......姜厚朴”   “......羌活”   “......炙黄芪......酒莬丝”   “......老姜......川贝”   “......黑芥穗......川芎......炒枳壳”   “还有一味艾叶!”   姜慈盯着着药渣,皱着眉瘪嘴道:“还真是十三太保......”   翟宵儿和晋灵大惊,互相看了一眼,晋灵悄悄说:“姐姐,您是说......长公主......有......有......”   姜慈沉默不语。晋灵不敢再问,只问姜慈是否要把着药渣收走,姜慈点点头。   “那老大为何不直接了当去长公主殿把她绑去太后面前?”翟宵儿忍不住问道。   “她长公主有先皇的金册手谕,谁敢动她?”姜慈默默说道。   当年长公主和离回宫,先皇还是疼惜这个最大的女儿,自知没有几年,虽然将她禁足,但还是赐了她金册手谕保她一生平安。若没有十足把握证明她真的与前朝有关系,断然是动不得的。   三人都不再说话。   这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姜慈移到窗口,用手指深深抠着窗台上的一道刻痕,怔怔望着窗外,盯着一只试图拧下一片嫩叶的黄鹂鸟,那鸟很是乐此不疲,也不知叼了新叶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 ~~谢谢小天使们~ 第九章   竖日,姜慈提早起了身,还未收拾床铺,便要晋灵准备官服,晋灵匆匆应下,一刻不敢怠慢松懈。   “姐姐这是要去太后那了吗?”晋灵小声问道,对着铜镜中的姜慈仔细将珠钗摘下,又绾了青丝拿巾子包好。   “既然有确凿的证据,那必定是要给太后娘娘过目了。”姜慈想到那芹儿的口供和那包药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晋灵小心地拿起姜慈的乌纱官帽,仔细戴于巾子上,又左看右看对齐了没有,说道:“听太后娘娘身边的朱云说,这几天皇上和太后天天吵,就没停过......”   姜慈疑惑道:“又怎么回事?”   晋灵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些破事......”   晋灵说不出口,姜慈心知肚明,这小皇上虽然脾性不坏,但是毫无帝王之相,朝堂上的事情一股脑全交与太后,有时甚至连朝也不去,满朝文武都不认识几个人,整日沉醉于斗蛐蛐下棋,寻觅一些娈童,完全不涉足后宫。记得小些时候还是很乖巧的,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看见哪个好看的男童少年小内监,就要带回去把玩。   “好了,姐姐,”晋灵整理了一下姜慈的官服,加上腰带,自顾自转了一圈,“姜大人还真是好看。”   姜慈听得晋灵这声夸,笑道:“你大人我还是有点姿色的!”   晋灵掩嘴偷笑,眉眼尽是笑意,谁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姜慈噗嗤一声,狠狠拿起一个脂粉盒子砸向她,晋灵赶紧颤颤巍巍地接住,大声道:“姐姐!我这可是花了银子的!”   见姜慈和晋灵两人打闹嬉笑不休,翟宵儿在门外尖声道:“二位姐姐还没好呐?”   “收好!”姜慈将那脂粉盒子塞还给晋灵。   晋灵收了笑容,憋在心里,摇头晃脑作揖道:“谢姜大人!”   姜慈忽然看着这脂粉盒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又一把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你这口脂花了银子?又是翟宵儿给你从宫外带的?”   “姐姐......我统共就让他给我带过两回,就这口脂和前日那眉黛......”晋灵见她这般,赶紧解释道。   “这个......”   姜慈摸着盒子上那对繁云双鱼纹,口脂盒的背面还刻着“罗春绛”三个字,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念,喃喃道:“我在长公主那见过......”   晋灵错愕地看着姜慈,再三确认:“姐姐真的见过?这可是罗春绛的胭脂,罗春绛素来不做宫里生意,咱们内宫可没有......”   姜慈想了想,那花纹虽然一闪而过,但绝对不会记错,肯定道:“没记错,就是罗春绛,这罗春绛做胭脂水粉,是找南庄十里堤的厂子做的容器,我记得姑姑以前也买过......”   收起那盒子,姜慈匆匆整理了一番,思度道:“今日翟宵儿跟我去吧,你给我把上次那披帛浣了去。”   说着便指了指上次随意堆放被韩玢看到的那条金线绘花纱罗披帛,晋灵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捧在手里:“等下我就送去司衣那。”   姜慈交代完毕,便匆匆往太后宸宫而去。翟宵儿赶忙紧紧跟上生怕落了一步。   待到了太后宸宫,却只见太后身边的几个小宫女懒洋洋在那低声聊天,拖了人来问,才知道太后去了蓬莱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姜慈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万一干等着,在太后这也不知道做什么,姑姑十有八九也是跟了去的,见面也见不着。正准备转身之时,忽听见一人道:“姜大人?”   姜慈回首,见是太后身边的朱云,笑道:“太后可是回来了?”   朱云摇摇头:“姜大人找太后娘娘可有要事?”   姜慈微微俯首:“劳姐姐代为通传。”   朱云刚要开口,哪见后面突然冲出个明黄色半大的人,直扑扑地就绕过了朱云,一头钻进了姜慈的怀里,惊得姜慈大步一退,险些撞上了那宫殿的八丈大柱。待回过神来,姜慈定睛一看,那衣服上十二章纹饰,九环带,六合靴,心里一哆嗦,赶紧行了大礼。   “臣后宫监察司姜慈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那明黄之人就是当朝的小皇上。   只见那小皇上怏怏翻了个白眼,抬手扶了扶还未弱冠的发巾,又捻了捻衣服袖子,道:“姜慈姐姐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小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谨慎。”   一旁的朱云一听,吓得赶紧说道:“皇上,您忘了太后娘娘说的,切不可再喊姐姐,您是皇上,太后娘娘只生了您一个,哪里有什么兄弟姐妹……”   姜慈杵在一边,暗自叫苦,不敢多言。   “行了,起来吧。” 小皇上抬抬手,也不看朱云一眼,示意姜慈起身。   姜慈松了口气,谢恩起身,这才打量起皇上。这小半年未见,皇上的个头约摸着也有姜慈高了,小脸依然清瘦,眉间似乎多了些以前不曾有的阴郁。据说这小半年皇上被太后拘着日夜苦读治国之策,也不知道研习得如何。   “朕记得,你以前带着朕去打太岁,”皇上歪着脑袋,认真道,“对,你不知道跟谁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耍给朕看,后来被大司监狠狠责罚了一顿。”   姜慈见皇上说道小时候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时候皇上还小,小臣比皇上大了四岁,理应看好皇上,姑姑罚的是对的。”   皇上不以为然,还在嫌弃姜慈与他过于生分,正无聊之时,忽见姜慈身后的翟宵儿,饶有兴趣地绕过姜慈,问道:“这可是姐姐身边的翟宵儿?”   “皇上......”朱云又皱着眉,“谨言。”   “知道了!”皇上不耐烦地说道。   朱云顿了首,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许久未见,这翟宵儿竟生的如此好看了......”小皇上凑近了,仔细打量起翟宵儿。   “皇上......奴,奴才......” 翟宵儿期期艾艾,哆嗦地直用余光瞥着姜慈。   姜慈僵僵一笑,一脚将翟宵儿踢了开,说道:“平白带他来污了皇上的眼,今日小臣只是来面见太后娘娘,既然太后不在,那我们改日再来。”   说罢就要拉着翟宵儿拜礼告辞。   哪知小皇上蹙着眉道:“不急,太后马上就到。”又接着道:“你这内监可许了人家?”   许了人家?   难不成,皇上看上了翟宵儿?   瞥见那翟宵儿已经两腿发软,姜慈赶紧解围说:“小臣给他物色了个对食,就在司药局......” 谁知话还没说话,小皇上打断她,直接了当地说:“朕拿十个内监跟你换他,如何......”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沉稳一声道:“二十个也不换!”   回头一看,只见太后姗姗来迟,身旁跟着姜青河和一众宫人。冯太后步履急促,额头微汗,衣袍些许汗渍,头上珠钗肆意摇晃,似是在这酷热的天站了好些会儿。   众人向太后行礼。   “不知道的以为你掉湖里了,找了许久,哪知你自己跑了回来!”冯太后一把拽回小皇上,从头到脚打量了番,见他只是微微发汗,便沉下声来说道:“你师傅今日让你背的文章可背熟了?”   “熟了!”小皇上不耐烦,看向了远处。   冯太后叹了口气,平复道:“你先回去,今日姜司监来,是有事与母亲商量。”   小皇上一听,回头看了一眼姜慈,没好气道:“她能有什么事......”   “皇上!”冯太后微怒瞋视。   “行了!儿子告退!”小皇上摆摆手,也不看冯太后一眼,便大步离去,几步不到还回头看了一眼翟宵儿,直看得他后脖颈发凉。   姜慈示意翟宵儿往后站站,翟宵儿赶紧后退几步,一言不发,生怕太后问话。   好在冯太后并没有注意到翟宵儿,而是直接了当问道:“慈儿有什么要紧的事?”   姜慈定了定神,见太后示意身边众人下去,只留下了她和姜青河,便拿出芹儿的供词和那白布包裹的药渣。   “太后,这是司药局女医王芹儿的供词,私收二百金为长公主抓取十三太保四月有余。”姜慈递上供词,姜青河接了去,给了姜慈一个安定的眼神,转身交于冯太后。   冯太后淡扫了一眼,沉默许久,道:“此事不宜声张,尚未查出与之私通之人到底是谁,朝堂上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冯太后阖眼蹙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姜慈看在眼里,一个本来可以普普通通的女人,却日夜烦心倦目,最后换得风僝雨僽,孑然一身......   “太后......”姜慈试探性地说道,“慈儿愿意帮太后查,毕竟慈儿是女儿身,行事方便些许,若是有人摆道,也不会把慈儿这等女流之辈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眼见太后似乎也有此意,却见姜青河急忙一句:“不妥!”   “姑姑为何?”姜慈不解。   “太后,姜慈毕竟是个女儿家,这要怎么查?她虽说从小跟着我长大,但是平日里审讯监察,我也是不让她过手的。”姜青河说道。   “太后!”姜慈解释道:“慈儿前日在长公主那发现了罗春绛的胭脂盒,您知道的,宫里有些人喜欢托人从宫外带东西,但一般都是吃的玩的,这罗春绛的胭脂水粉本就不供后宫,长公主为何会有?”   冯太后听完,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进宫的时候,给她带的?”   姜慈默默点点头。   长公主禁足十二年,平白无故多了个不属于宫中的东西,只要查清那胭脂盒子谁带的,顺藤摸瓜,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   新文太冷了~~嗷嗷~~ 第十章   姜慈和冯太后不谋而合,而一边的姜青河似乎还不死心,将她唯一的女儿推上朝堂,以身犯险,她断断不能接受。   “太后,老奴记得您已经着韩统领去办了此事。”姜青河道,“既然有皇城暗卫出面,也没有什么用的上姜慈的地方了吧?”   太后闭着眼睛,手里那张芹儿的供词被慢慢放在了一旁。姜青河看在眼里,心中怒气渐形,看向了姜慈。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再收回,就难了。   “姜慈去查,确实好上很多,若是真能从那罗春绛查到些蛛丝马迹,比大动干戈直接查要好的多。”太后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继续道,“况且,那韩玢也不容小觑,手段多的很,有慈儿在,也能保长公主无恙,成全了先皇罢了。”   见太后执意,姜青河也不好对说什么,只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姜慈领了命,又问冯太后讨要了出宫令,最后说道:“那经费?......”   本已困倦的太后听见这话,突然笑出了声,转身对着姜青河笑骂道:“你看看,跟你一模一样,爱财!”   姜青河连连讨巧:“太后这是哪里话,慈儿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不也是绕着太后转吗?”   “嚯哟,你这是怪在我头上了?”太后打趣道。   “哪敢哪敢......”   见太后和姜青河互相贫着嘴,姜慈想到了平日里和翟宵儿晋灵也是这般,便弱弱道:“太后,那翟宵儿......”   “怎么,你真想送过去?”太后抬了抬眉眼。   “自然是不想,皇上身边伶俐之人甚多,翟宵儿怎么能入皇上的眼。”姜慈赶忙回答道。   “那不就成了,”太后又抿了一口茶,那茶香四溢,染着夏日的空气都格外湿润,端端喝了几口,太后继续道:“你若是真要去那罗春绛,便带上他罢,好歹有个人照应,毕竟他也是出了不少趟宫门的。”   姜慈心中暗想:太后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姜青河见太后顿倦,便接了话说:“太后寻了好一会儿皇上,也累了,等下让朱云扶了太后去休息。”   太后抬眼看了看她,点点头。朱云上前搀扶着太后,往殿后而去。   姜青河行完礼,汲汲忙忙拉着姜慈往殿外走,待出了殿外,姜青河怒骂道:“好好的皇宫不待,接什么皇命?想给你姑姑长脸吗?”   姜慈挨了骂,却毅然说:“姑姑可知太后娘娘最心烦的是什么?”   姜青河不语。   “不是后宫寂寞虚度,不是不开窍的皇上,也不是整宿的梦魇,而是这变幻莫测如履薄冰的朝堂!”姜慈道,“您若是真的心疼太后娘娘,为什么不帮她?”   姜慈一腔肺腑之言,竟堵得姜青河说不出话来。   “您可知太后为何让我查?您以为真的是为了什么后宫祥和吗?”姜慈认真道,“太后不过是忌惮前朝权臣,又想保住先皇的女儿,才让我们监察司出面,否则凭长公主与前朝不清不楚的关系,将案子交给大理寺那帮男人,早就让那些谏臣们弄死了千八百回了。”   姜青河仿佛不认识般,听姜慈说完这一长段。她想伸手抚摸一下姜慈的发鬓,却抬不起手来,一晃眼,自己带大的孩子,居然已经比自己还高了。看着姜慈那长大的面容,孩童般的样子已经依稀记不清,面前的,已然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监察司女司监。   “万事,小心罢......”   姜青河叹了一口气。   正欲转身进殿,忽然又想起什么,缓缓道:“我与你娘一样,愿你平安就好。”   姜慈一愣,随即拱手道:“慈儿记着了!”   ----   待回到监察司,晋灵早已等在门外,见姜慈带着面如土色的翟宵儿回来,晋灵疑惑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翟宵儿不说话。   “挨打了?”晋灵仔细查看着翟宵儿,却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便更是担心,翟宵儿像打了霜的茄子,脑袋耷拉者,晋灵忧心忡忡对姜慈道:“......难不成这是打出内伤了?”   姜慈随意挥挥手,拿起一个果子,咬出馅儿,道:“呵呵,皇上看上他了。”   “啊?”晋灵一脸错愕。   “不过被太后挡了回去......”   姜慈嘿嘿一笑,看着死灰般的翟宵儿,拉起翟宵儿的手道:“看看我们这小美人儿,怎哭得那么梨花带雨惹人心疼,瞧这小脸,都被泪水淹了,啧啧,爷得好好宠着......”   翟宵儿噙着泪珠甩开手,竟愤恨跑了出去。   姜慈和晋灵哈哈大笑。   “您真想送翟宵儿去啊?”待两人咯吱完,晋灵堆起一些细珍蓉覃,翻出一些绣花样子,仔细坐在一边看着。   “当然不,太后已经准了我带翟宵儿出宫,去查罗春绛。”姜慈认真道,坐在一边的榻上,看着晋灵在那挑拣新鲜的花样,晋灵一听,立刻放下那一摞子绣花样子,眉头似蹙非蹙:“姐姐要出宫?”   “嗯。”姜慈点点头,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见晋灵面有愁云,扒拉着展开一个笑容:“怎么,担心你大人我啊。”又看向翟宵儿跑出去的方向,有趣道:“还是担心......那家伙?”   “切,”晋灵赶忙尴尬道,“我怎么可能担心他,他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也碍不着我什么事。”   姜慈呵呵直笑,怎能信晋灵这口是心非的回答,但看翟宵儿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免觉得疼惜,只得道:“你放心,不过是就是去探查一番罗春绛近日的一些流水账。”   “那您差翟宵儿去不就行了?”晋灵疑惑。   “他一个内宫侍监,未免太扎眼了。”姜慈摆摆手,“正巧我也想抓着这机会溜达溜达,想着上次出去,还是两年前随姑姑去采买。”   姜慈说完,心里却想着另一番活计。她四岁时家里穷得将她卖了人伢子换了五斗米,辗转反侧又插了草标被变卖,阴差阳错被当做一个西洋沙漏的赠品卖给了姜青河,一晃就是十五年。想当初,就是在京城郊外的南庄十里堤,姜青河买了她,恰巧这罗春绛的总店就开在南庄不远处的九河镇,若是能顺便打听打听自己家人是否还在,也圆了姜慈的一个念想。   心里打着小算盘,嘴上却是另一幅光景:“你若是还想要什么胭脂水粉,我让翟宵儿买了与你。”   晋灵娇羞一笑,仿佛被看穿一般,扭捏而去。   再看那门外的翟宵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倚着一棵杉树愤愤垂泪,憋屈的脸跟一块焯了水的猪肝一样,似涨非涨,一窝的委屈全堆在了脸上。姜慈好心过去安慰安慰:“你放心,皇上只不过是觉得新鲜,你想,那个心尖上的拜月没了,还不是要找个由头寻好的,你只不过是稍稍引起了注意,这次我带你出宫一趟,回来说不定皇上就不记得你了,后宫的内监那么多,每日进来的抬出去的,谁知道明天是不是来个拜日拜星的,皇上哪能记得你?”   翟宵儿一听,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他收起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抹了抹脸,傻笑道:“老大又是哄我。”   “我哄你?我闲的没事啊我哄你?”姜慈不乐意了。   “那老大的意思是,当真这次带我出宫?”翟宵儿眼底一亮。   姜慈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太后亲授。”   翟宵儿一听,顿时脸上愁云烟消云散,感觉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赶忙抹干净了泪水,笑着说:“谢谢老大,那真是承蒙太后的厚爱。”   姜慈感慨,谢我?还是谢谢太后吧,太后只是不想那小皇上每日沉沦于娈童伶人玩物丧志,才让姜慈把翟宵儿带的远远的,哪里来的厚爱,真是太抬举她了。   到了夜里,姜慈决定过两日便跟姜青河告假出宫。自己不善收拾,便托了晋灵整装整装,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想着不过出去两三日的功夫,干脆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一套男装、和一些女子亵物。   但在翟宵儿再三强调下,姜慈还是带上了一把小匕首,不为别的,只为防身。这匕首说来也巧,还是七年前给刚登基的八岁小皇上表演她三脚猫功夫的时候,皇上为了安抚她被姜青河责罚,托人送来讨欢心的,后来就被姜慈供着了,小皇上也忘了这茬,没多久又追着姜慈满宫跑。   姜慈将那匕首紧紧藏在衣服里,将布包包捆得生紧。   第二日中午一过,姜慈便匆匆问候了姜青河,姜青河心有不舍,但还是同意她这几日便出宫去罗春绛,想来也是早去早超生,反正没有几日便回来了,于是苦口婆心:“我慈儿如今长大了,知道姑姑当年如何为太后苦心谋划的难了,但一定要切记千万别强出头,做那出头鸟被打了。”   将姜青河的叮嘱草草记在心中,姜慈便又向太后辞行。   是夜,姜慈拿了太后手令,带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从偏门出了宫,不多时,便换上一身轻便的男装,白衣直衫,玉冠华带,甚是温柔儒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就是宫外的事了,男主就粗线了…… 第十一章   京城郊外的南庄九河镇,此时晨曦微弱,雾散烟泯,一条小巷上行人渐多,熙来攘往,晨起的热闹声不断。   端盆洗漱的妇人将溜出的孩童抓回去绑好辫子,正要去学堂的学子忘记了先生的作业又折回家,路过的小娘子买了三五个包子还不忘跟老板絮叨絮叨婆婆,一时间,好像整个清晨都定格在这朴实无华的小巷。   馄饨摊子的老板娘卖力烧着火起着锅,一口大锅里热水滚滚。   老板娘一身素布衣服打了好几个布丁,袖口衣摆都微微发黄,她将面团揉好,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又将小剂子擀成一片片薄薄的馄饨皮,一层层叠好,随即拿起一双竹筷,从一个大木碗里蘸上一块拌好的肉馅贴了馄饨皮一捏一扔,一个个馄饨便齐齐堆在一边。   等那锅里汤汁吊好了,老板娘将馄饨丢入,没多久捞上来,舀一勺厚汤,加了点葱花和榨菜,芳香四溢,便端给了摊位上的两位客人。   摊位上的两位客人见那馄饨沉在清澈的汤底下面,油光饱满,里面的肉馅还露出微微的粉红,急不可耐地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   其中一位客人甚是风华万千,这公子生的白皙清丽,眉眼大气,薄唇挺鼻,玉冠简单束起青丝,一身白衣直衫,腰间一块上好的白玉圆佩,坐在这雾缭缭馄饨摊前,灼灼其华。   而另一个客人,身形稍微高大一些,但面如凝脂,五官甚是秀气,举手投足都优优雅雅,细长的手指捏起筷子都让人看得十分舒服。   这二人便是姜慈和翟宵儿。   姜慈吃完馄饨,将那汤也喝了个见底,抬头见翟宵儿还在那挑葱,不耐烦道:“这葱有什么不能吃的,你有这挑的时间,我两碗都没了。”   翟宵儿忙道:“老大您是不知道不吃葱的人的心态,你说我这吃一大口肉,还要嚼两下冲味,太难受了,我宁愿挑出来,再一股脑吞了。”   姜慈见翟宵儿那执着劲,不再搭理他,想着他向来就是不吃葱的,也不好执意让他吃,便扭头看着那馄饨摊老板娘铆足了劲包馄饨。   “老板娘,您在这包了多久的馄饨?”姜慈问道。   “少说也有十年了吧。”老板娘一边包馄饨一边答,也不抬头看一眼,右手上那筷子如捣蒜似的一筷筷在木碗里捞着,左手捏着馄饨皮掐起扔下,如行云流水。   “那您可知道这九河镇的罗春绛开了多久?”姜慈又问道。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们这种人哪能去得起罗春绛,哎,要说啊,我那男人原先是给大户人家做工的,哪想着中风了,这工也没得做了,我就支个馄饨摊,想着一双儿女拉扯大,也能落个老来福......”那老板娘说着说着倒流起了泪,见那老板娘擦了擦眼泪,又继续包着馄饨,姜慈哎了一声,得了,也问不出什么。   翟宵儿还在那挑葱......   姜慈盯着老板娘看,从怀里拿出那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轻轻拍了拍,置在桌上:“我倒要看看,你吃完这碗馄饨要多久。”   ……   待那沙漏漏了一半,翟宵儿终于吃完了一碗馄饨,姜慈看看了沙漏,收起来又放回怀中,满脸尽是佩服:“你可知这老板娘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能包多少个馄饨?”   “我怎么知道?”翟宵儿一愣,拍拍了饱腹。   “我粗略算了算,能包足足一千八百个啊......”姜慈啧啧道。   翟宵儿转头看向那馄饨摊老板娘,又茫然看了看姜慈,不知姜慈何意。   “这速度快的,你说若是咱们皇城暗卫能有这速度,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姜慈啧啧摇头,“呵,还有什么内忧外患,不存在的!”   “老大,这手起刀落跟包馄饨有什么关系?”翟宵儿没明白。   姜慈冷哼了哼,说道:“那些暗卫里的花杆子,仗着自己的好相貌,哎,不过卖弄脖子以下白花花的那些,若是这刀法能如这老板娘一样......”姜慈捣了捣头,示意翟宵儿往正在切剂子的老板娘那看,接着道:“还需要拾起那风情万种,习那褪衣祛裳,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翟宵儿听明白了,嚯哟一声,贼笑道:“老大,您还真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懂得真多,这爬床给您说得文绉绉的......” 说罢,翟宵儿伏在那空了的馄饨碗后,两眼眯笑,硬憋着一口气没有喷出来。   “嚯哟,你还不知道?后宫里的女人,最喜欢研习这个......”姜慈低声偷偷笑道。   “也对,也对......”翟宵儿跟着捂嘴偷笑。   这时,只听身后一桌,“叮咚”几声,一背对着的紫袍之人丢出几个铜板,放着半碗没吃完的馄饨,大步离开。   姜慈和翟宵儿听到响声,停了嬉笑,回头一看,只觉得这人背影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到那人桌上的铜币,突然想到还未结账,便喊来老板娘。那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活,在那灰扑扑的围裙上随意擦了擦,先捡了身后那桌的铜钱,回过头来说:“二位公子爷,一共十文钱。”   翟宵儿仔细数出,交与了老板娘,问道:“这南庄九河镇的罗春绛还是要过了晌午才开吗?”   老板娘仔细想了想说:“应该还是那时间吧,也只有那个时候,贵人小姐们才醒的来吧?”   姜慈和翟宵儿点点头,谢了那老板娘,一路朝罗春绛而去。   一路上姜慈似天蓬下凡般,满眼竟是人间繁华,买了糖画,看了杂耍,又簪了花,直拉着翟宵儿要去看那胡姬跳胡旋舞。翟宵儿吃累,根本挪不动步,只得找了个小茶摊坐着歇息,在不远处看着姜慈东奔西走。   姜慈正看一古铜色皮肤的包头大汉,吹着葫芦似的插竹乐器,将一条三指粗的蛇从竹编箩筐里舞起来,不由得连连喝彩。突然想起都已接近正午,便连忙回头找了翟宵儿,见翟宵儿几欲睡着,忙掐了他耳朵,拽了就走。   翟宵儿驾轻就熟带着姜慈来到罗春绛。   姜慈一见,这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的胭脂铺,六扇店门,三层铺面,四方通透,里面更是琳琅满目,瓶钵交织,甚至铜镜满墙,端是那贵人们才敢走的进去。   翟宵儿催促道:“老大,进不进?”   姜慈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拂了拂落在肩上的青丝,昂了脑袋端起架子便进了这镜花水月之地。   一进罗春绛的店铺,许是这刚开门,还并未有客人,柜台后只有一个膀大腰圆不蓄面须的男掌柜,这掌柜似是看惯了达官显宦天潢贵胄,见姜慈这素面朝天,不由有些怠慢,打量了一番,上来拱手道:“这位女公子想看点什么?”   姜慈一惊,俨然已经一身男装,怎么这掌柜草率一眼就能辨雌雄。见姜慈愣住,掌柜笑道:“我们这行,看人多了,姑娘这也太明显了......”说罢,便低头看了看姜慈的喉咙。姜慈吃瘪,只得摆摆手,指着身后的翟宵儿说:“我这弟弟是老客,来这买过几样脂粉,如今再来看看还有什么新货。”   哪知掌柜抱着胳膊,一脸的假笑:“哟,我这铺子一天没有个百八十个客人,也有半百,您这弟弟我可没见过。”   姜慈一听,刚想发怒,却被身后的翟宵儿一把拽住,翟宵儿挡在姜慈身前,拱手说道:“您只需挑了些好的新的给我这姐姐就行。”   姜慈听罢,便随意指了指这掌柜身后的一个白瓷瓶儿,掌柜抬眼仔细看了看二人,默不作声,转身从货架拿了那个白瓷瓶,细看之下,上面一美人图甚是贵气,瓶盖上便是罗春绛那特有的繁云双鱼纹。   “新炼的桂花头油,麦芽油、菜籽油、上好的龙脑香。”掌柜递给姜慈,“......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头油......可是姑娘娘子们的闺阁必备。”   姜慈给翟宵儿使了个眼色,翟宵儿立刻问道多少钱,那掌柜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道:“这个得一贯。”   姜慈解开钱袋,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胖掌柜,那胖掌柜一见银子,眼睛打了个转,并未接那银子,而是低声道:“宫里来的?”   姜慈惊了惊,问道:“此话怎讲?”   那掌柜走到柜台前,拿起一盒胭脂摆弄道:“也只有宫里人敢拿这银子买东西了,怎的,姑娘没怎么出过宫吧?咱们这普通人买东西,用的可都是铜板或者碎银......”说罢,胖掌柜捏起一枚通宝,放在手里揉搓着,“而您手上那个,可是宫里的小银锭子。姑娘,我罗春绛素来不做宫里生意,这头油我可不能卖给你。”   “我这银锭从何而来又与你何干?你到底卖不卖?”姜慈尽力辩解着。   “姑娘,从您进我这店铺开始,我就打量到了,您不是诚心来买胭脂水粉的吧?”胖掌柜收起笑容,“您身边的这位公公恐怕也不是您弟弟......”   翟宵儿惊得看了一眼姜慈,姜慈见状,忙拱手道:“不瞒掌柜的说,我们确实是宫里来的,掌柜应该也知晓,你们罗春绛并不供后宫,我今日来就是想与您谈谈,是否想给后宫提供胭脂水粉。”   那掌柜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阴阳怪气道:“我们若是想供宫里的娘娘,早就供了,没这想法。”他顿了顿,朝姜慈凑近了低声道:“不过姑娘若喜欢这头油,小老儿卖您了便是。”   胖掌柜说罢,便打包好了头油,放进一个缎子缝的四方小盒里,提给了姜慈,道:“您买了这头油,我就当今日没见过您,小老儿这店里的达官显贵多了去了,但是唯独不做宫里的客人。”   姜慈还想说点什么,却听翟宵儿在身后轻声道:“老大,这掌柜的看不惯宫里人,咱们先拿了头油,给他过个脸再说,想套话来日方长。”   姜慈点点头,将手中银子递给胖掌柜,谁知那胖掌柜两眼发直,没有取那银子,反倒紧紧握住了姜慈的手,道:“哎......宫里的人,生得就是水嫩......”   姜慈惊得赶紧想抽手,但那胖掌柜攥得生紧,正吃痛之时,忽见一人一掌劈开那胖掌柜的手,直打得他往后踲了三步,撞在柜台上,身后水粉胭脂盒齐刷刷垮下一排。   姜慈握着隐隐作痛的手,回头一看。   “韩,韩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小天使们收藏收藏,谢谢啦!!! 第十二章   只见韩玢站在身侧,依然是一袭暗金线缝制的紫色长袍,那鎏金冠高高束于发间,冠下的脸清冷如霜,一双眸子如深不可测的黑潭般隐在低垂的睫毛下......   “姜大人,别来无恙啊......”韩玢冷冷道。   那掌柜的捂着手龇牙咧嘴,还未反应过来,但见面前之人,便赶忙低眉顺眼弓腰绕了过来,舔着脸笑道:“统领大人大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郝掌柜今日是又犯浑了?”韩玢厌恶地看着他,身形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认识?”姜慈看着胖胖的郝掌柜这般,问道。   “皇城暗卫统领韩大人,我们这混贵人圈的,韩大人这般人物,自然是认识的。谁让咱这九河镇都在韩大人的管辖下......”郝掌柜讨好地笑着,阿谀奉承丑态毕露,与刚才周旋之样完全判若两人,姜慈打心眼里对他嗤之以鼻。又见旁边的韩玢将身上的佩剑随意往那柜台上一丢,拿起姜慈还未买下的头油,仔细看着,姜慈更是心中万个白眼。   要说这罗春绛,登的是高堂阔府,走的金地银山,虽说不做宫里生意,但是与京城的贵人们简直沆瀣一气,贵人们进了罗春绛,不丢个几两金子是不出这个门的。   所以这罗春绛登的人多,门自然开的多,于是这肥头大耳的郝掌柜认识韩玢也并不为奇,更何况这韩玢是皇城暗卫统领,本就管辖这九河镇集市,而且还是......一想到此人两面为人,一面端得方方正正,另一面龙榻曲意奉承......姜慈不由得汗毛直起,后脖颈都渗了凉气。   “郝掌柜好像最近没有上什么新货?”韩玢看了看四周,低着声音冷言道,手中那盒头油被摩挲的沙沙作响。   郝掌柜尽最大努力展开了一个笑容,求生欲已至顶峰,“韩大人,这,您随便挑......”,见那韩玢拿着姜慈刚刚要买的头油,赶忙奉承:“这桂花头油当真是我们小店的新品,京城里的管家小姐们都喜爱的很。这个就孝敬您了,您拿去送令堂送令妹送心上人,也不枉日夜劳累管着我们九河镇那么多铺子。”   姜慈一听,这白面脂粉男果然是这店里常客,而且是白吃白喝的那种霸王客,便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泼赖理,明明这头油就卖给我了,怎么又给了他?”姜慈指着韩玢。   郝掌柜看了眼韩玢,见他面色如霜,眼中深不可测的凌厉,讪讪道:“女公子,小老儿可没收你那银子,何时卖给你了?”   姜慈一想到刚才着实被这油腻胖掌柜占了便宜摸了手,心里犯着恶心,语塞须臾,转身拽着已经被这场面懵住的翟宵儿就要走,哪想脚刚跨了门槛,却被一只纤长之手拦了下来,转头一看,又是那韩玢......   “既然来了,何不问完了话再走?”韩玢冷冷道,并没有直视姜慈,更是直接无视了旁边的翟宵儿。   翟宵儿紧紧抓着姜慈的衣服角,咽了口口水,小声道:“老大,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姜慈白了他一眼:“别瞎说,他敢。”   翟宵儿看这架势,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姜慈不耐烦地将他推出了门外,头也不回说道:“告辞了,我们不过就是来买点好货的,既然韩大人大驾光临,我们还是先回避的好,免得冲撞您这尊大佛,不好向主子娘娘交代。”   话音刚落,韩玢冷眼抬手抵住门框,姜慈正要跟着翟宵儿出去,却一头撞上了韩玢胳膊,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老大!”门外的翟宵儿惊呼,正要冲进来,然被韩玢那眼神吓退,直愣愣站在那。姜慈只得急着安抚他着:“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韩玢看了一眼翟宵儿,又回头盯着姜慈,冷笑了一声,嘴角轻扯:“姜女官今日来,不是有话要问郝掌柜吗?”   姜慈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韩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来问问题砸场子的。”说罢,就要往门外钻。   韩玢又一次将她挡了回来,淡淡道:“还是问问吧,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接着又凑到姜慈耳边,温热的呼吸潆在姜慈的耳鬓,直觉得头皮发麻,小声道:“正好可以让姜女官在太后面前长长脸......”   姜慈一惊,抬头看着韩玢,不知如何应答。   郝掌柜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姜慈和韩玢二人一来一回你请我送,便急忙道:“小人眼拙,不知是宫里的女大人,刚才唐突,多有得罪,女大人有什么话就问,小老儿定知无不答......”   姜慈心底思虑再三,还是踌躇着,拱手作揖道:“韩大人,您看这铺子外面,人可是越来越多了,韩大人如果没什么必要的事,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韩玢瞥了一眼门外,确实已然有几个妇人小姐们拿着轻罗纨扇好奇张望着。韩玢不作声,只是将姜慈拎小鸡般提溜了回来,同时面无表情道:“耿禄,关门。”   姜慈这才注意到,韩玢身后还跟了个人,那人身量八尺,剑眉虎眼,身躯魁伟,一袭骑射胡服,长刀傍身,很是英气,看这模样,十有八九是韩玢的随从,估计也是任职于皇城暗卫。   耿禄听了令,拱手一礼,转身大步将门窗尽数关闭,门缝中似乎还能看见一些路过的小姐们伸长脖子想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耿禄插了梢,便又直直挺挺杵在韩玢身后。   见那郝掌柜被韩玢关门这举动着实吓得不轻,姜慈尽量平复了心情,慢慢道:“韩大人这是......?”   “姜大人,借一步说话。”韩玢依然没有看姜慈一眼,自顾自地又拿起一盒口脂纸,不小心沾染了手指,又赶忙放了下来。   姜慈心如麻铰,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便说:“韩大人,在下真的就是来买买胭脂头油,还要借一步说什么呢?”姜慈说罢,心里默默念:我与你这个白面脂粉男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胖乎乎的郝掌柜横着一身的肉,摸了摸下巴,眼睛眯成两条缝,脸上堆笑,道:“二位大人......二位官爷......”   姜慈一愣:“你叫谁官爷?”   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见。   郝掌柜忙改口道:“......额......官娘?”   姜慈一顿,本意并不是在意这个官爷和官娘,但看那郝掌柜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样,又心底一阵厌恶。   “郝掌柜,内室何在?”韩玢根本不理睬郝掌柜的奉迎,直接问道。   郝掌柜往身后的一座铜镜左侧一指,一扇花青色素面门帘......   韩玢一把提起郝掌柜,往那门帘里一丢,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耿禄,请姜女官进来。”   那八尺侍从听命,挎着那大刀便踱步走来,随手还拿起韩玢一进门就扔在柜台上的佩剑,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直直做了个请道:“姜大人请。”   姜慈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往那门帘后一钻,扶着回旋的栏杆便上了楼。   一进那内室,只见郝掌柜已然被绑在一张矮凳上,身后的雕花软榻上全是一些假阳圣器、春宫薄本等离经叛道之物,怪不得这胖掌柜如此憎恨公宫中之人,连找上门的生意也不做,看来竟是残缺之身。姜慈涨着脸,眼睛尽量不看向那些下勾栏的东西,直将自己的眼神飘向远处,盯着一个满是茶渍的杯子......   “怎么,姜女官见了这些东西,还害羞了?”韩玢冷笑,侧了侧头,看这姜慈这般模样。   姜慈憋着声音道:“这个.....我一姑娘家,怎么可能见过这般阵仗......”   “是吗?”韩玢走到姜慈身边,低头看着她,似是要将她深深看穿,姜慈心底发麻,又碍着着他那不可企及的身份,只得心中默默扇了他一巴掌。   要说这些内监用的房中秘术,可谓五花八门百怪千奇,姜慈还真的是没有怎么见过,只是小的时候见过青姑姑受先皇之令大查内宫对食一事,揪出了些内监如获至宝的东西。结果先皇驾崩,刚刚垂帘听政的冯太后突然下赦,不再管制后宫对食,于是那些宝物便又沉入海底不再浮世。再者,那冯太后的小皇上对后宫之事并不感冒,后宫已经很久没有再生什么是非,淀在深宫大院里的污秽之物不知有多少了。   现如今见到这些玩意,姜慈断然是难以接受,尤其想到郝掌柜那色胆包天的样子,不觉频频恶心。   五花大绑的郝掌柜一张死人脸般求助一样看着姜慈,整个人都锁在那矮凳中,一身肉挤成了粽子一般,四四方方塞在里面。姜慈有些犹豫,心想不过是被摸了一下手而已,干脆摒弃前嫌,饶了他算了。   姜慈正打算给这个绑得跟猪一样的郝掌柜求情,却听韩玢那如终年寒冰不化积雪的声音:“刚才在那馄饨摊,姜大人说得不是挺直白露骨吗?怎么现在倒端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刚才馄饨摊那个紫袍之人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收藏一下!!!评论评论打个分!爱你们哦!!! 第十三章   难怪当时他丢了半碗的馄饨没吃,给了钱就走了,这还真是当着矬子说短话,怎么就在那时候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而且还被这正主给听见了。   完了完了完了,姜慈心底倒抽一口气,恨不得连扇自己百八十个巴掌,只恨不好好跟着姑姑习那女红刺绣,平日里净瞎看一些淫词艳曲浮世万千。   想到这,姜慈赶忙尬笑道:“原来那人就是韩大人啊,怪不得我与翟宵儿说,那人真是风姿卓约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上上人,果不其然,居然是韩大人,回头我定要与翟宵儿好好夸一番......”   姜慈越说声音越低,韩玢冷眼瞧着她,似是听她还能有什么奉承话。姜慈见他并未有反应,觉着此人应当不会放过她了,正想着如何周旋过去,却见绑在一边的郝掌柜呜咽着瞪着眼睛,肥手不断在空中搓挠。   韩玢给耿禄使了个眼色,耿禄便将郝掌柜嘴里的抹布一把扯下,郝掌柜深呼了一口气,涨红了脸咳喘不止,好像再差一点就要撒手归西面见阎帝。   待那郝掌柜的回过气来,他粗着声音吭哧吭哧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姜慈见了,不免觉得好笑,抱着手站在一边道:“......我还没问呢,你要说什么?”   郝掌柜被绑得昏昏沉沉,在歇了两口气之后,竟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开始大倒苦水:“我本身是个太监......” 然后脑袋朝姜慈那一拱,“就跟这位官娘的漂亮弟弟一样......”   姜慈瞪了他一眼,这郝掌柜鼓着腮帮子又自顾自道:“小时候家里穷,娘又是个窑子里的,哪养的活我,只能卖了我去唱戏。我人蠢笨,学不出来,师父嫌弃得不行,就将我净了身送去宫里,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明明一个男人.......哎.....”   郝掌柜越说越伤心,抽泣了一会儿,接着道,“哎,谁让我这命不好呢,我在宫里三年,活得猪狗不如,日日看人脸色,后来我偷了冯美人的一些奇珍异玩,你们宫里人知道的,冯美人当年......那些什物,可堪比和璧隋珍。我就偷拿了跑了出宫,也是我命大,钻了那狗洞,没被发现......”   郝掌柜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姜慈见他这般潸然泪下的模样,有些不忍,但想起他刚才那好色样和一床好家伙,嫌弃程度丝毫未减。   那郝掌柜叹了口气,还没等姜慈和韩玢发话,又嘤嘤道:“我不过是个残缺之身,在宫中待了些时日,自然是知道女人的喜好,于是便开了这罗春绛,为了不让宫里的老人认出来,我都不做宫里生意,而且,我也憎恶宫里人......”   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姜慈,见姜慈冰着脸面无表情,赶忙加上了一句:“......当然,官娘这般出尘脱俗的绝世美人,我哪能憎恶,喜欢还来不及。”   姜慈见他倾肠倒肚口不择言,有的没的全说,便揪了他耳朵道:“我倒是听姑姑说过此事,当年冯美人宫中失窃,原是你干的,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倒是自己个儿全说了......”   “......怎么,难道,官娘要问的,不是这事儿?”郝掌柜听姜慈说完,整个人一愣,见姜慈哼笑一声,又急急忙忙问道韩玢:“大人,韩大人,统领大人,小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儿?小人自开了这店,一直循规蹈矩恪守本分......”   韩玢没有回答,只是架着腿坐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姜慈审问郝掌柜。他淡淡道:“她问什么,你说什么......”   肥胖的身体紧紧塞在四方矮凳中,直把那矮凳的扶手深深遮住了,郝掌柜缩着胖胖的脖子叫苦连天:“那官娘能把小老儿解了再说成吗?”   姜慈听罢,心想他不过一个太监,也没什么可以担忧的,又有两个带刀的杵在这,便上去就要解开,哪成想韩玢突然道:“不急,先绑着。”   姜慈回头看了一眼韩玢,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耿禄,便缩回了手:“我不过就问你几个问题,韩大人在这,我也不会把你怎么了。”   郝掌柜听了,立刻长舒一口气,马上舔着脸道:“官娘就是好脾性,小老儿那事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若是官娘放了我,我必定......”郝掌柜顿了顿,想了会儿说:“店里的脂粉随便挑,要多少小老儿给您做多少,保管给您涂抹得那叫一个漂亮......”   姜慈白眼相看,见他这死皮赖脸的样,真想上前就给上一刀,但碍于旁边那个不好惹的,只得忍着说:“行啊,你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我先不追究,不过你那些花枝招颭的胭脂水粉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姜慈说罢,拿出那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轻轻拍拍余沙,往桌上一置,随意找了个凳子搬到胖掌柜的边上,歪着头,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我问你答,知道什么吐什么,若是这沙漏完了......”姜慈敲了敲那沙漏,继续道,“我还没有得到答案,我就将你送给这位韩大人......”   姜慈指了指韩玢,眼里尽是笑意:“听说皇城暗卫的手段非同一般,一旦被盯上,那可是连祖坟都能挖出来的,郝掌柜,想试试吗?”   郝掌柜哎哟一声:“官娘姑奶奶,小老儿哪来的祖坟,小人的娘是个娼,爹是谁都不知道,您若要刨祖坟可......”话还未说话,姜慈见他又是东拉西扯便直接打断:“闭嘴。”   一旁站着的八尺大个侍卫耿禄,见郝掌柜油嘴滑舌插科打诨,拔了半截刀斥道:“你再啰嗦老子剁了你!”   韩玢抬手,示意耿禄退下,耿禄瞪了一眼郝掌柜,不再做声。   姜慈屏着呼吸见耿禄当着自己的面拔了刀,悬着心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问你,你这胭脂铺子开了多久了?”   郝掌柜想也不想:“差不多七□□年了......”   “到底几年?”姜慈不耐烦。   郝掌柜仔细一算,似乎在算年份,然后顿了顿脑袋:“八年!就是八年!皇上登基的前一年,我记得那年京城下了好大的雪,我还寻了一些短工来刷这漆,结果那工头多收了我好些钱,足足三四十贯......”   “好,那你可记得,最近卖过口脂给哪些人?”姜慈想了想长公主那床混沌琴旁边的脂粉盒子,从那盒子的样式和沾在外面的色料看,应该就是口脂。   那郝掌柜咽了口口水,悄悄看了眼韩玢,见他并不是很在意姜慈的问话。便大胆嬉笑了道:“嗨,小老儿之前不是说了,这一天的客人,没有百八十,也有个半百,我怎么记得住。”   “真的记不住?”姜慈问。   “真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一家一家的,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别说,咱们京城这一圈的小姐们,生的模样都俊俏的.....”郝掌柜越说越不上路子,又是一副□□攻心的肤浅样,姜慈直嚷嚷:“好了好了知道了。”   姜慈回想一番,便将在长公主那看到的那只胭脂盒样式形容了出来。那郝掌柜好一会儿想,跟着姜慈的描述一开始怎么都对不上号,磨着磨着看那耿禄已经吹胡子瞪眼,赶忙回答:“我记不清了,约摸着应该是口脂,因那口脂盖子是直接合在上面的,盖不严实,容易沾染一些在盒身上。”   “耿禄,带他下去找那盒子来给姜女官认。”韩玢听完,坐在那一动不动,指挥着耿禄。   耿禄上前给郝掌柜松了绑,郝掌柜吐了一口气,浑身的肉都被绷出了红印,耿禄提着他便往下走,他直呼道:“哎哟,大哥大哥,您轻点......”郝掌柜哀嚎声荡在旋梯上,似乎是被踹了一脚。   房中只剩下韩玢和姜慈二人,姜慈局促地一把将那沙漏放倒,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不小心扫到郝掌柜床上那些宝贝,尴尬地赶紧略过去,又神色自若地看向天花板。   “姜女官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韩玢懒懒散散坐在一边,右手撑着额头,盯着姜慈,眼底深潭,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姜慈想了想,来不及揣摩,只得小心说:“这个......韩大人有要职在身,这九河镇的集市不都是您管的吗,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啊。”   韩玢摇摇头,闭上眼睛,道:“你心里知道,但你没有问出来,怎么,你们后宫的监察司审问,都是这般模棱两可吗?”   姜慈看着韩玢,心里默念:哦哟,老天爷,这家伙还真是个老狐狸啊。   但嘴上依然恭敬说:“下官知道韩大人出现在这定有自己的理由,也不便多问,大人吩咐,下官去做就是了。”   韩玢听完,盯着姜慈,冷冷道:“你这查法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太后准你出宫查案,不是让你来买头油抹头发的,你既然告诉太后在长公主那里见过这胭脂盒,便直接绑了那掌柜的问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祝留言打分的小天使每天都是被自己美醒的!   哇吼吼吼吼~~~ 第十四章   姜慈一听,果然!前脚跟太后说在长公主那里见过这胭脂盒子,后脚韩玢就知道了,还真对得起翟宵儿那句“爬床”,要不哪能知晓如此之快,赶在馄饨摊还能碰见这无常脸。   姜慈心中念叨千百回,只恨自己怎么惹上这么个太岁,回去定要去天元道观好好算算,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收起你那些肮脏的小心思。”韩玢似是看穿姜慈所想,他突然起身,慢慢走到姜慈身边,姜慈突然心中咯嘣一紧,心想着难道真的要杀人灭口,自己不过是在馄饨摊上说了几句闲话被他听见了而已,也不至于这么怀恨在心嫉恶如仇吧......   然而韩玢只是拿起了姜慈那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仔细地把玩着:“早听说姜女官在大司监的教导下,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怎么今日看来,倒是连谨言慎行都不会了呢?”   姜慈知道韩玢在说早上那馄饨摊一事,急忙站起来拱手认错:“韩大人,您.......那个......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那是......我这人就是嘴贫,我就喜欢搬弄是非......”   姜慈一股脑把能说的好听话都说了,见韩玢并没有回应,又赶紧道:“一会儿下官就请韩大人去酒楼喝茶,给您把那馄饨补回来......消消气......”   韩玢抬眼看着姜慈,姜慈见他并没有拒绝,似是有希望,又道:“还望韩大人以后在太后面前多美言美言几句......姜慈必定对大人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这话一出,韩玢一把放下那沙漏,摆袖回身,径直坐回原处,眼神飘至门外,满脸尽是朽木不可雕也。   姜慈也不知道又得罪他哪里了,正想再说说好话,却见耿禄提着郝掌柜已然回来。郝掌柜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胭脂盒,又被耿禄丢回了矮凳。   姜慈一见那方方正正的小盒,立刻就想了起来,长公主寝宫里,混沌琴旁,那盒小小的、沾了口脂的四方胭脂小盒。   “就是这个!”姜慈大声道,上前一把拿过那胭脂盒,仔细看了看,问道:“这个可是口脂?”   郝掌柜不敢打哈哈:“对,官娘,这盒是口脂,当然也可以当胭脂匀面,涂在两颊,美得很......”   姜慈将那盒子往桌上一放,又道:“那你可记得,最近什么人来买过?”   郝掌柜思索了半天,支支吾吾,愣是想不起来,只得说道那些官家小姐多么多么多云云,总之就是没有一句真心话,一个劲地说东道西,眼见姜慈那沙漏就要落完,这半个时辰恍然而过,郝掌柜依然在那谈天论地。   姜慈摇摇头,正要收了那沙漏,却见韩玢突然走了过来,按住了沙漏,淡淡道:“不急,有的是时间......”   说罢,他忽然压低身子,整个人凑近了姜慈,青丝玉冠就在耳畔摩挲,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隐隐飘入鼻间,姜慈一惊,正要起身,韩玢一只手俨然伸向姜慈的小腿,姜慈忍无可忍,大声道:“韩大人!你干什么?”   哪知韩玢身形一转,手上已然多了一把利器,只见他掌心翻转,匕首悄然浮现,直接带起锋利的弧光芒寒,快若闪电般地抵在了郝掌柜那肥厚的脖颈上......   郝掌柜吓得面如死灰,直嚷着“大人饶命”……   姜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被他给悄无声息拔了出来……   姜慈倒吸一口凉气:“韩大人这武功,真是......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听得姜慈违心的褒奖一番,韩玢冷冷看着郝掌柜那吓得苍白的脸,道:“给了你机会不说,是想去阎王那陈情吗?嗯?”   说罢,手上紧了紧,那郝掌柜皮面上渗出一丝猩红,急忙往后一缩,大喊:“我说我说我说!”   ”那就说!”韩玢抬高了声音,依然冰冷如常。   姜慈见这阵势,也着实吓得不轻,自己以前在小皇上面前表演的那些三脚猫功夫跟这位比起来,那简直就是挠痒痒。再者,小皇上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后宫,姜慈连那些勾心斗角阴损手段的血腥味都没闻过,这一见郝掌柜脖颈上的匕首,自己已然是僵在那里,面上尽是不忍直视。   郝掌柜吓得四肢发软,幸好是缩在这四方的矮凳里,否则断然是站不住的,他低眼看了看那把匕首,又瞥了眼姜慈,闭着眼睛哎叹一声,心想也不知今天怎么得罪了个来头那么大的女官,惹得这暗卫统领亲自动手......   “是十里堤的孙府,他们府三小姐买过,因为这口脂买的人极少,都嫌那盒子难装,统共就两人问过......”郝掌柜吊着一口气说完,眼里还是盯着那把抵着自己的匕首,胸口小心起伏,生怕呼吸大了没留神把自己给抹那匕首上了。   姜慈皱了皱眉头:“还有一人是谁?”   郝掌柜蒙了一下,见韩玢耐心渐消,赶忙吸着鼻子道:“另一人就是您啊......若不是官娘今天突然给小人这么来一茬,小人都不记得这口脂还有几盒存货了......”   姜慈得到答案,点了点头,便收了那沙漏,拱手对韩玢道:“韩大人,下官问完了,可以放人了。”   郝掌柜听到姜慈说到放人,立刻长吁短叹恭奉着:“官娘真是蕙质兰心、深明大义,小人等下就给官娘包上整整一车的胭脂水粉......”说罢就看向韩玢以及他手上那把锋芒毕露的匕首,“韩大人,这个,能拿开了吗?”   哪知韩玢并没有移开匕首,反倒冷冷一笑,手中匕首更紧了些,郝掌柜惊呼:“统领大人,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啊!就是十里堤的孙家,孙家的三小姐!那三小姐长得极其好看,孙家门生还有不少觊觎小姐容貌的!”郝掌柜又是叽里呱啦胡咧咧了一堆,脸色愈渐苍白,手舞足蹈似一头待宰羔羊。   韩玢侧了侧头,深黯的眼底充满了看不清的平静:“郝掌柜,一码事归一码事,宫里的事这位女大人问完了。现在,我们来聊聊,刚才你是哪只手碰的她?......” 他忽然撤了匕首,将那匕首举到眼前仔细观摩着。郝掌柜一听,身形瘫软,满脸懊悔看着姜慈。   姜慈张大了嘴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白无常会为自己出气。   “那个......韩大人,不用这么......那个......”姜慈结结巴巴。   “既然姜女官发话了,那我就不追究砍你哪只手了......”韩玢将那匕首丢给耿禄,耿禄一把接住放在了一边的桌上。郝掌柜长舒一口气,那胖脸仿佛涨过水的茄子,坐在那一个劲地喘。   姜慈僵着笑了笑,正欲回身下楼,哪知韩玢突然一掌断筋,掰了那郝掌柜的右手竟生生给折断了,郝掌柜大叫一声,捂着右手蜷在地上痛不余生。姜慈一见,直直叫出声来,纵使知道皇城暗卫的手段狠辣,但亲眼所见和道听途说还是万万不一样的。   “你叫什么?断的又不是你的手。”韩玢见姜慈惊叫,抬眼冷冷道。   他随即又转向郝掌柜:“我看你这色胆包天的犯浑毛病还是不见改啊......一个时辰内,找大夫接好,下次若让我再看到一次,你这手就彻底废了......”   韩玢说完,也不看郝掌柜一眼,耿禄将郝掌柜一把提起来,大斥一声:“滚!”   郝掌柜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直往下冲,那楼道”噌噌”作响,一个发了油的残身胖子竟是跑得健步如飞,一下就没影了。   姜慈目睹郝掌柜断掌,想到韩玢那句“一码事归一码事”,想来这人也是泾渭分明,接下来就该找自己算账了,便匆匆收起自己的物什,拱手道:“韩大人,今日一事得大人相助,在下甚是感激,就此别过,就此别过......”   姜慈转身就欲下楼,谁知刚卖出一脚,韩玢在身后冷冷道:“再走一步,楼下那个小内监可就没命了......”   姜慈知道他还对早上馄饨摊一事没有忘怀,只得戚戚道:“不知韩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我这可是皇命在身,还得复命呢......”   “复命?复谁的命?”韩玢冷言。   姜慈一愣,拱手:“自然是太后娘娘。”   韩玢不语,却慢慢走到姜慈面前,姜慈犹豫地往后小退一步,只得用手抓住门框,往后一看,竟已是旋梯直下。姜慈抬头看着韩玢那清冷莫测的面庞,深不可测的眸子,几乎就要贴了下来……   忽然一抹明黄直扑扑糊在了脸上......   姜慈挣扎着一把抓下那明黄之物,正欲发作,却瞥见那竟是太后手谕。姜慈赶紧泛泛而看,待读完,满脸不敢相信地超韩玢问道:“我要跟你复命?!”   姜慈加重了那个“你”。   韩玢背过身,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一条小缝,仔细看了看,待发现无异样后,突然脸上多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你真以为太后放心让你带着个小内监查吗?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8 21:01:10~2020-03-10 15:2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采荇、青青子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姜慈晃了晃脑袋,始料不及,又难以置信地再次细读了一番:“太后将这件事全权交予你,我就是个打下手的,那何必还让我出宫?”   韩玢见她絮絮叨叨满腹疑虑,面容有些不快:“你放心,这明面上还是你查,我只是奉命护你周全,只不过......”   韩玢忽然顿了顿。   姜慈疑惑:“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韩玢拿起姜慈那把小小的匕首,在郝掌柜的桌上浅浅划着,“你做的所有事都得跟我报备......如果让我发现,你擅自行动,那我只能将你拎回宫去......”   姜慈愕了半晌,突得幽幽一声长叹:“我给你复命?我居然要给你复命?你我同时由太后亲授查理此案,你现在告诉我,我多了个上官,这个人就是你,我得对你毕恭毕敬,我还得承蒙你的大恩护我周全?”   姜慈拿起那明晃晃的太后手谕,卷起便往袖中一塞,就要往外走,哪成想脚底突然离地,直扑扑地挂在半空中,眼下已然是郝掌柜内室通往店铺的幽森旋梯,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姜慈惊恐地往上一看,见那八尺壮士耿禄单手提着她,如同拎起一只落水王八......   姜慈怒不可遏:“韩玢,我可是后宫女官!我姑姑是姜青河!我是太后看着长大的!你这么让你的手下提着我……你这是……你这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韩玢冷漠道,“姜女官,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只是后宫一个七品小女官……”   姜慈想了想,难不成要告他僭越?可他明明是上三品的皇城暗卫统领,而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女官,谁犯谁还说不准,万一真的闹去太后那里,纵使有姑姑护着,太后也必定偏袒他。   见姜慈一个劲地骂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韩玢摆摆手,让耿禄径直将她提了下去,丢在了店铺一堆散落的脂粉盒子里,姜慈吃灰,愤愤地站了起来,她理了理衣袍,怒视了一眼耿禄,但耿禄似是为韩玢马首是瞻,并不正眼看她,连着便又绕出门,把店外焦急等候的翟宵儿给提了进来。   翟宵儿一脸的惊恐不安,一见到姜慈,急吼吼地扑上来:“老大,他们可有伤害你?我刚见着那胖掌柜捂着手跑了出去,定是挨了罪了。”说罢,翟宵儿巴巴地将姜慈转了一圈,见姜慈只是面色不佳,人还完好无损,便激动的直接抱住姜慈:“老大你没事就好!等咱们回去就告他们滥用私刑!给您消气。”   姜慈一把推开翟宵儿,婉约如画的脸上此时满是惶急之色,翟宵儿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身后一句:“你家大人没这个机会了......”   翟宵儿往后一看,见那唱本中的白无常正冷冷地朝自己走来,连忙拽着姜慈的衣袖,微微颤着音道:“韩统领这是何意……”   翟宵儿此时已然发觉姜慈仿若断线风筝一样,耷拉着脑袋,也不看那韩玢一眼,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这韩统领起了杀心?可老大明明是太后亲赐女官,官儿虽不大,但是来头大的很,宫里人都要给三分薄面,这韩统领莫不是要先斩后奏?……   翟宵儿脑海里大补各种煞人心的画面,不觉浑身是刺。哪知此时姜慈猛踹翟宵儿一脚,拉着他对韩玢恭敬一揖:“快拜见韩统领,太后亲授他监察此案,你我的上司……”   姜慈虽然口中敬重,但语气生硬,更是不瞧一眼韩玢。要知道,难得自己领了皇命,这头一天就马前失蹄,都是拜他所赐。   翟宵儿一听傻了眼,回头看了一眼那八尺耿禄,又看了看姜慈,还未发声,就被姜慈一袭明黄晃了个措手不及。翟宵儿惊着脸拿过姜慈手中的太后手谕,仔细读完,那嗓子仿佛粘住一般,倏然跪礼:“韩大人……”   韩玢玩着姜慈的匕首,默不作声,而姜慈已词穷,只好三缄其口。   不多时,韩玢似是玩腻了那把精致的匕首,随手拿起一块绢帕,轻轻擦拭了一番,径直走到姜慈面前,姜慈一惊,惶恐下匆忙后退,一不小心踩住了一瓶光滑浑圆的面脂瓶子,仰头就是一翻,正做好了仰面栽地痛彻指骨的准备,却被人一拉,硬生生地撞在那人胸口之上,直撞得脑袋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怀里塞着的沙漏应声落地,滚了半丈之远……   抬眼一看,那冰冷无常的脸印入眼帘,根本没有正视她……   “抱够了?”那人冷冷一句。   姜慈“哎哟”一声推开韩玢,赶忙捡起沙漏,仔细检查一番,塞回怀中,愤愤道:“请韩大人将匕首还我!我们就此别过了!”   翟宵儿也赶紧走到姜慈身边,恭敬道:“韩大人,我们姜大人今日连住处都还没着落,我们先去寻个客栈住下……”   哪知那耿禄低沉着声音道:“韩大人还没发话呢,姜女官还是不要擅离职守的好。”   姜慈愤然,但又无计可施,但见韩玢这里毫无退路,自己又确实在那馄饨摊上得罪了他,便只能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现在有什么吩咐?”   韩玢一听,似是绕有兴趣,本以为姜慈养在深宫会娇蛮任性,却不成想如此简单地就对他言听计从了,于是韩玢低头道:“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就将你今日早上那些乌乌糟糟全部回禀给太后,让她老人家好好了解一下我们姜女官是多么的能言善道……”   姜慈只好怏怏地拉着翟宵儿,毕恭毕敬:“韩大统领说的是……”   韩玢看着姜慈,须臾,突然浅浅一笑。姜慈瞥见他笑,不明觉厉,打了几次照面了,还没见这尊白无常笑过,这突然一笑,就仿佛像有什么阴谋得逞而自己却不知。想到这,姜慈心中一紧,但看他拿着自己的匕首,刀锋凌冽,刃如秋霜,想起刚才架在胖掌柜的脖颈上那种凉意,只消一个瞬间就能一刀毙命,霎时不寒而栗。   只见那紫袍玉带缓缓蹲下,姜慈不由得身形一颤,却听韩玢淡淡道:“老实点……”便一把将那脱了鞘的匕首插回姜慈的靴筒,起身拍了拍手,道:“走吧,吃饭……”   “吃饭?”姜慈一愣。   韩玢回身从耿禄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对着那扇透着正午暖阳的门窗,深吸一口气,他的侧颜甚是好看,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轻薄却紧抵的唇,真是一张飘若惊鸿的脸......   韩玢淡淡道:“刚才姜女官不是说要做东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姜慈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来刚才确实有跟韩玢说到要请他吃饭,还他那半碗没吃完的馄饨,毕竟当着一个深受“皇恩”的皇城暗卫统领的面大放厥词,没被悄悄摸摸弄死已是万幸。   “老大,我们还得请客?”见姜慈发愣,一旁的翟宵儿一脸茫然地问道。   姜慈尴尬一笑,摩挲着腰间的白玉圆佩,咬了咬唇:“那是自然的,我向来言出必行,只是不知,若是下官此次请了韩大人,这算不算......那个……”姜慈犹豫了一下,“行贿?”   韩玢收起佩剑,并不多看姜慈一眼,转身便从店内的一个后门踱步而出,随意说道:“不算。”   姜慈一听,放了心,便喊上翟宵儿,跟上韩玢,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道:“现如今正值午饭之时,不知韩大人想吃什么?”   “随便……”韩玢冷冷道。   “那个……”姜慈摸了摸头,“韩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上次出宫还是两年前,对这九河镇不甚清楚,哪怕皇城脚下也是一知半解,这酒楼饭庄还真的是不知道哪家好吃……不如……大人亲自挑选,我必定奉陪到底……”   说罢,拱手一揖,模样甚是毕恭毕敬。   “呵……姜女官还真是前倨后恭啊……”韩玢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姜慈见他似乎是心中已有答案,便不再多话,只是紧紧跟着那一袭紫袍……   作者有话要说:  为神马写这种抱抱情节都很害羞呢……   谢谢各位小天使每天的留言!爱你们! 第十六章   姜慈对这九河镇并不熟悉,只是在姜青河和翟宵儿的描述下对这个地方略知一二。九河镇虽说是镇,但是占地之大,又在皇城脚下,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常有道,西湖风月,不如京华软红香土。   翟宵儿还没回过神换了主子,就开始一个劲地奉承着韩玢,以为韩玢不甚了解,便开始夸夸其谈,大赞这九河镇风貌,好似东道主般,对几个赏脸的游客赞不绝口。   待四人行至一酒楼门下,翟宵儿才停下喋喋不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招牌   ——芦溪楼。   “韩大人,您当真看得起下官……”姜慈张大了嘴巴。   芦溪楼,京城四方都知道,九河镇最大的酒楼,上至首辅大臣,下至豪门望族,不管是有权有势还是有钱有为的,都爱上这芦溪楼吃上一桌,不为别的,只为这酒楼的八仙过海。   果不其然,韩玢道:“既然姜女官做东,那我就不拂了你的好意,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芦溪楼更符合姜女官的身份地位。”   姜慈心底着实佩服这个韩大统领,厚起脸皮来也是当仁不让,竟然选了这风水宝地让她来做东。姜慈尽量克制自己,拉开一个笑容:“韩大人真的很持家啊,一碗馄饨换一桌芦溪楼……”   韩玢冷冷一笑,看着姜慈那强撑着的笑脸和翟宵儿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道:“我持家的地方多得很,以后姜女官慢慢了解……”说罢,便径直走了进去,随即便有小二迎了上来,见韩玢衣着显赫,气度不凡,连连夸赞,姜慈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二在二楼给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一壶茶水立刻摆放在前。   姜慈拖着翟宵儿一屁股坐下,翟宵儿立刻扎了刺般站起,小声道:“我怎么能跟大人们同桌而席……我还是出去罢……”   刚说完,旁边的耿禄一把摁住了他:“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翟宵儿看着耿禄,举着手:“好好好,我吃……我吃……”   小二懵着脸不知所云,道:“额,不知各位客观,吃点什么?”   姜慈刚想说随便来点小菜什么的,不过为了饱腹而已云云,却见一旁的韩玢已经先发制人:“上你们的八仙过海。”   姜慈一听,怒得正要起身,但一想起早上那番奇葩言论,若是想让他既往不咎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一顿好饭给他解解气。姜慈不动声色地顿在原处,瞥见一旁的翟宵儿已经傻眼,而那壮士耿禄很是不屑二人,一直眼神飘向远处。   小二也有些无措:“客官四个人,吃一桌八仙过海?”   韩玢不语,姜慈自顾自斟了一杯茶给他,韩玢抿了一口,一本正经道:“怎么,我们四个人就不能点八仙过海了?”   小二一听,连忙说:“客官,您怕是第一次来吧,这八仙过海八道菜,每道都是精工细作,不仅等的时间长,价格嘛……也高……”   这时,韩玢淡淡接道:“你只管上菜,这位公子,带了银子。”说罢便指了指姜慈,姜慈生生扯了一个笑容,又低头猛得喝完了一杯茶。   小二点头如捣蒜,乐呵着:“那成,麻烦客官先喝着茶吃着凉菜,看看这九河镇美景,一会儿就给您上菜。”   说罢,走路带风离开。   姜慈连喝几杯茶,余光瞥见韩玢并没有盯着自己看,便大胆了起来,拿起筷子夹了些许花生米,又示意翟宵儿好吃,给他夹了一筷子。   耿禄一脸嫌弃地看着翟宵儿羸羸弱弱的样子,丢下杯盏拱手:“大人,属下去外面吹吹风。”   翟宵儿见耿禄走了,自己更加尴尬,赶忙道:“耿侍卫!我也去!”又朝姜慈韩玢两人拱手一揖:“二位大人吃好喝好,小奴去下面买个饼就成。”说罢,还没等姜慈反应过来喊住他,便“噌噌”跟着耿禄而去。   姜慈只得硬着头皮问:“韩大人,这饭还吃吗?”   韩玢斟上一杯茶,淡淡一品:“菜都点了……”   姜慈咬着牙道:“好说好说,只要大人吃得开心,下官就安心了……”   韩玢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姜慈顺着望去,这九河镇的风光还真的是极美,远处那蜿蜒山脉尽收眼底,近处则是一条淙淙细流,沿溪的柳树静静睡着枝条,荫影挡住一丛丛针刺矮树。   夏日午后的阳光,更加炎热,如炙烤般照在窗上,姜慈不由地感觉刺眼,侧头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待睁眼,却见对面之人已然用手帮她挡住阳光,随即将那窗户拉上,冷冷道:“你要是晒瞎了我可不好交差……”   姜慈呵呵笑了笑:“韩大人真是关心下属啊……” 说罢,尴尬地拿起筷子,不知道往哪夹。   二人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姜慈等得昏昏沉沉,几欲睡着,一盘花生米几乎被她一个人夹完,正将脑袋枕在桌上的时候,小二终于催着上菜了……   只见那八道精致的菜被一道道挪上桌面,塞得满满当当,姜慈不禁咂舌:难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可以吃掉一整个月的月俸……   正当姜慈盯着这一桌玉盘珍馐龙髓凤肝之时,一声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竟然是韩大人……真是有失远迎,这小子连韩大人都没认出来,是在下□□无方,等他日我训了他去给大人赔罪。”   姜慈抬眼一看,只见一个长衫阔袍的中年男人匆匆而来,长续美髯,眉眼含笑,微微有些发福。   韩玢慢慢起身,对着那中年男人平平一揖:“陆掌柜,许久未见。”   姜慈也赶忙起身拱手作揖。   陆掌柜赶紧陪着笑脸寒暄着:“韩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泸溪楼来了?”   韩玢淡淡道:“自然是吃饭……”   陆掌柜这才将目光转到姜慈身上:“哟,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姜慈尴尬一笑:“我姓姜……”   “哎呀,居然是韩大人的客人,那定是贵客啊,韩大人可是从不做东请客的。公子,好福气啊……”陆掌柜说完,仔细地看了一眼姜慈,眼底尽是笑意。   姜慈心底呵了一声:自然不是他请,否则他能这么心安理得坐在这儿?   见姜慈和韩玢并没有接话,陆掌柜又自顾自说道起来,丝毫不管韩玢的脸色有多么差。   “这位姜公子恐是第一次来吧?这八仙过海可是我们泸溪楼的招牌菜,您看,这道是曹国舅烹蹄筋,吕洞宾甜芋苗,汉钟离炖老鹅,蓝采和黑蜂圆,铁拐李飞蛾蛋,韩湘子牵肠肚,张果老荷叶饭,何仙姑酿鸡茸……”   姜慈见多了宫中那些的珍馐美食,对这民间小食也是颇为感兴趣,尤其是这八仙过海的题材,宫里可没有那么多民间花样。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何仙姑酿鸡茸,那陆掌柜赶紧道:“这酿鸡茸可不是一般的做法,竹荪泡发要一日,弹性极佳,再灌上这鸡茸,吊了高汤一淋,您尝尝……”   姜慈一听,试着咬了一块,竹荪细孔浸汁,入口松弹,味道浓厚,甚是好吃。又夹了一块……待夹了三四块,陆掌柜笑着问:“姜公子觉得如何?”   姜慈吃得甚是满意,根本没管陆掌柜在问什么,连连道:“好吃好吃……”   韩玢见她一块接一块,又见那陆掌柜如门神般死活不肯走,冷冷道:“陆掌柜,要不您坐下来一起吃?”   陆掌柜一听,瞧见韩玢脸色已沉,赶忙拱手赔笑:“大人慢用,大人慢用,我去厨房看看,这帮兔崽子不盯着就不卖力的。”   说罢,赶紧转身下楼……   窗外日头斜晒,姜慈在八道菜里轮番夹了一遍,尤其是吕洞宾甜芋苗,盛了两碗喝起来不带停,那淡淡的桂花香气甚是甘甜爽口芳香宜人。   待吃饱喝足,姜慈放下碗筷,才发现韩玢竟一筷子都没动,不禁问道:“韩大人,您这就……吃完了?”   韩玢望着一桌子残羹剩渣,硬是连拿筷子的心思都没有了,冷言道:“姜女官如此能吃,是在监察司没吃饱过?”   姜慈摆摆手:“您这天天在外面瞎转悠的……”一看韩玢脸色,姜慈立刻改口,“额,鞠躬尽瘁……鞠躬尽瘁……您这天天在宫外鞠躬尽瘁、尽忠职守,哪里知道后宫女官的饭有多冷……”   说罢,又夹了一筷子韩湘子牵肠肚:“也不是不好吃,只是每日就是那些,未免单调,我们女官可不比后妃……”   姜慈抬头看了看韩玢,直道:“韩大人怎么不吃,我这都是用的公筷,干净着呢,我是在宫里长大的,这点规矩还是有的。”   韩玢并未理她,只是盛了一小碗张果老荷叶饭,就着茶水,慢慢动筷……   “韩大人?”姜慈小心翼翼问道   “嗯?”   “那个……您吃了我这赔礼饭,是不是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下官在那馄饨摊冒犯之事了?”姜慈盯着面前的碗,手指搓着桌面,低声道。   “嗯。”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韩大人了……”姜慈心里美了一下,两只脚在地面上摩挲着,默默想着:您可一定要在太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啊,您看您现下这身段,我得多巴结巴结您不是……   想到这,姜慈不禁笑出声来。   韩玢放下碗筷,见她在那傻笑,淡淡道:“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求花花求分分!!!   都砸向我吧!我头铁,经得住各种炮弹! 第十七章   于是,这顿八仙过海,八个精致的山珍海错,几乎就只有姜慈一人齿颊留香,待付了掌柜的二两八钱之后,姜慈直呼穷奢极侈,为了还几文钱的半碗馄饨,竟贴了一顿泸溪楼,这若是以后回宫说与人听,必定是要颜面扫地,想到此处,姜慈捶胸顿足好不懊恼。   翟宵儿是个泼闹脾气,一路上嚷着应该让姜慈给他顺手装上一盒半袋的。不过半日的时光,就已经跟那八尺壮汉耿禄打得火热——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热。   那耿禄看不惯他扭扭捏捏的样子,不仅一言不发,还动不动就拔刀吓唬他,但翟宵儿依然一脸欠揍的模样,热脸要贴冷屁股。姜慈不断提醒他要给宫内的晋灵带些胭脂珠钗之类的,哪知那翟宵儿根本听不进去,反而让姜慈少言多观,与韩大人将关系处好,回去的时候在太后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待韩玢将姜慈和翟宵儿安排在一个拥挤的小驿馆时,姜慈终于忍不住了。   “就住这儿?”   姜慈看着一间只有一张小榻的客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个矮凳都没有,更何谈梳妆打扮洗漱更衣。   “怎么,难道你还想着要住水月洞天?”韩玢冷冷说道。   姜慈确实一路上念叨着水月洞天,要说这水月洞天,乃是九河镇最大的客栈,因九河镇距京城不过三十里,所以那里也成为了进京士子的歇脚之地,平时极为热闹。姜慈呆惯了后宫,必定是想去那种繁华楼阁小住一番,更者,这进京士子许多都是江南的富贵子弟,家底自然不用说,尤其是那相貌,据说江南的男子那叫一个貌比潘安风流倜傥。   姜慈有心为之,哪知韩玢不但没有允许,反而给他二人安排在一个破旧小驿馆,美其名曰是为了二人的安全。   姜慈摄手摄脚走到窗前,轻轻一推,哪知只是稍微一点手腕上的力,那窗户竟“嘎吱”作响直直掉了下去,“咣当”一声砸在外面的石地上,惊得楼下的马厩一片悲鸣。   “韩大人,你告诉我这个怎么住?”姜慈指着那没有窗户的窗户,连包袱都不肯拿下来。   “耿禄。”韩玢指挥着。   “大人。”耿禄道。   “把那窗户捡回来,给姜女官安上。”韩玢看着那扇空洞洞的窗户,并没有理睬姜慈的质问。   耿禄应了一声,从那没了窗的窗户一跃而出,落地无声,捡起那破旧窗户便绕了一圈从大门进来,还大吼着:“找一天把你们这窗户给换了,掉了多少次了!”   看来韩玢和耿禄还不是第一次住这……   姜慈一听,既然如此又无计可施,只得将身上的包袱尽数卸下,坐在整个客房唯一能坐的地方……一张小塌上,拾掇着能弹出灰的被子,直扑得自己咳嗽不已。   翟宵儿心疼姜慈,忙着要给她把被子铺平整。待姜慈将被褥全部整理完,那边的耿禄也把破旧窗户給塞了回去,并告知姜慈千万别再推开了,因为如果再掉下去,除非她或者翟宵儿自己大晚上装窗户,否则夜里只能顶着风熬……   姜慈从心底谢谢他……   韩玢见姜慈收拾的差不多,不过一床被褥而已,便道:“这驿馆比你我想象得还要安全些。”   姜慈点点头,继续攀找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整理一番,发觉好像除了空荡荡还是空荡荡,便起身恭敬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如果去住那些大客栈,我这一口袋官银再加上您这张脸,必定打草惊蛇。”   韩玢似乎有点惊讶她竟如此听话。   “那便好好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议。”韩玢见她心如明镜,喊上了耿禄,转身便要走,哪知姜慈突然道:“你可知今日那胭脂铺郝掌柜说的孙家是什么人?”   韩玢回头,见她瘦瘦小小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那方矮榻上,语气缓和了些道:“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议。”说罢,便离开了客房。   耿禄看了一眼姜慈,抱拳一礼,道了句:“姜女官,今日多有得罪。”便跟着韩玢匆匆离去,也不理睬翟宵儿在背后抹泪儿似的送别。   ”行了,人都走了,看什么看。”姜慈白了一眼翟宵儿,坐在塌上开始整理衣服。   但打开包袱却想起自己不过带了三四件衣裳,没有什么好打理的,便又扎了起来扔到一边。自顾自地躺在榻上,闭着眼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如今从郝掌柜那里知晓了孙府三小姐曾经买过在长公主那里看到的口脂盒子,如此说来,这线索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孙府一探究竟,但是现在连孙府是谁都不知道,也是毫无头绪,只得闷声发问。   沉沉黑夜,只剩下洒洒零星。   驿馆门口两人,隐在婆娑树影下,一刀一剑皆横挂在侧。   耿禄一脸的不解:“大人,您真的要在这守上一夜?”   韩玢没有表情淡淡道:“嗯。”   耿禄抬眼望了望那扇被自己用了蛮劲儿塞回去的窗户,有些犹豫:“要不大人您先回府,我定牢牢守在这,若是有贼人,我断不让那姜女官吃罪。”   韩玢转身看着耿禄,眼底一片寂静:“太后下令护她周全,如今她得罪了那罗春绛的郝掌柜,你可知郝掌柜那些江湖手段,她闷不住的到处跑,若是郝掌柜寻仇,断饶不了她。”   耿禄“哎”了一声:“您要不还是回府吧,我在这守着,老夫人都念叨好些天了……”   “不回……”韩玢慢慢道,“她让我回府,不过是承了父亲的令,我何必正中下怀。”   “可是大人……”   韩玢挥手打住耿禄,见姜慈客房内窸窸窣窣,翟宵儿那尖细声音还在嘤嘤婉婉,面色一沉,道:“今晚你回府禀了爹爹,我既领了皇命,最近就不回去了”   他想了想,看着那扇窗,接着道:“明日让他二人辰时在大堂等候。”   见自家大人执意如此,耿禄只得应了一声,寻了匹驿馆的马绝尘而去。   韩玢回身,找了棵粗树靠着坐下,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半柱香前,翟宵儿见姜慈好不快活地在那发呆,便多点了一根蜡烛,又将那窗户掩牢了,回了自己的客房多拿了一床被褥,往姜慈榻上一垛,问道:“老大在想什么?”   姜慈坐起身来,侧头问道:“你可知十里堤的孙家是什么人家?”   翟宵儿呵笑一声:“老大,你问我?我连那韩大人是哪家的公子都不知道,你还问我,太看得起我了。夜里凉,要不我给你唱一段?”   姜慈被翟宵儿打断了思路,翻了个身:“一边儿去,你一唱我更冷。”   听翟宵儿这么一说,姜慈确实疑惑,这韩玢年纪轻轻便任命皇城暗卫统领,身份贵重,想来说不定朝中哪个权臣姓韩,沾了什么祖宗光。但是姓韩的可不少,谁知道是哪家的。   于是乎翟宵儿只能讪讪坐在一边,守着几根蜡烛,问道:“老大,我们这次出宫,说好听点是来罗春绛打探这胭脂盒的,其实吧,您看,太后都下旨了,真正领旨彻查的是韩大人,您只是太后打出去的一个幌子,若是太后不追究,要不咱们回宫吧?”   翟宵儿其实是个老实人,虽然入宫晚,身上有些市井气,但是一入宫便跟着姜慈,纵然是小上一岁,也是处处维护着姜慈,小时更是常把”姐姐”挂在嘴边。现今看到姜慈出宫受这罪,不免觉得难受。   “不成,我若是叫苦连天闹着要回宫,太后怎么看我?姑姑怎么看我?”姜慈瘪了瘪嘴,“尤其是那个韩统领,我就不知道了,你看他穿得花枝招展的样,那行头我攒一辈子的月俸都不见得买得起,他明明可以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安心游他的街,为什么就要当我的顶头上司?让我看他脸色?”   姜慈愈想愈气,想她一个吃穿不愁的女官,若是不揽这瓷器活,在宫里依然过得舒服畅快,但是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扬言要出宫助太后查案,现在突然就想不明白了。   如果按照姑姑的安排,再熬个两年,由太后做主给她找个好人家,风光大嫁一生不愁,也不外呼是一桩美事儿。如今揭了这皇榜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后悔也是无济于事,还要看那韩玢的脸色和他手中的太后手谕,不得不迁就于他。   真是追悔莫及啊……   姜慈望着这驿馆能看破天的墙,便又将脾气发在了翟宵儿身上,可怜翟宵儿连被褥都拱手相送,只得被姜慈赶回了自己房中和衣而睡。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花花求收藏!~~~ 第十八章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薄雾渐消,日头已渐渐盖过边际一片鱼肚白,姜慈蒙着头还正在与那周公对酒当歌讨论梦蝶之说,便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   睡眼惺忪下,姜慈卷了被子又浑睡过去,敲门声更响了些许,姜慈掀开被褥,以为还在宫里的监察司,见这四方白墙空无一物不禁清了清思绪。姜慈胡乱理了理头发,趿了鞋,披了衣服道:“翟宵儿吗?”   却听门口一人沉声道:“姜女官,大人请您下去。”   纵使不看门口那八尺高的挺拔身影,一听也知——耿禄。   “知道了知道了。”姜慈困意未消,随意拿了个簪子将头发全部挽起,小声默默道:“催命啊……”   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下了簪子,束发戴冠,穿上一身青白男装,仔细查看了一下靴筒内的那把匕首正稳稳藏着,才匆匆下楼。   待来到那厅堂,便闻到阵阵包子香,没想到这偏僻驿馆还有早餐供食,不免一丝暖意袭来。   姜慈定睛一看,只见翟宵儿已然坐在那,正满面红光与耿禄说道着什么,即兴之处还眉飞色舞,自娱自乐好不快活,而耿禄则阴沉着脸根本不看他,偶尔只是“嗯”“啊”两声表示自己在听,一双大手紧紧握在那把玄青佩刀上……   姜慈环看一番,并未见韩玢,便疑惑问道:“耿侍卫,你家大人呢?”   耿禄避开翟宵儿的絮叨:“大人回府了。”   “不是他喊我起来的吗?怎么他自己倒是要回家睡到日上三竿?”姜慈一听韩玢还未到,不由地一簇怒火又悄然点起。   “姜女官,我们大人确实是这么吩咐的,在下只是照着去做而已。况且昨晚大人一直守……”耿禄心直口快,那硬朗的脸庞横蹙两撇浓眉,眉下眼中突然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直什么?”姜慈没听清,睁大了眼睛盯着耿禄,而耿禄徒然噤声,直勾勾将目光转向了翟宵儿,好像刚才说话的并非自己。   “一直手疼……”   忽然,那依然平静冰冷的声音传来,姜慈回头一看,见韩玢正拂剑而来,身上已然换了一身淡雅的墨绿色长衫,一个简单玉冠束起一头黑发,与昨日那潋滟华服大相径庭。   “手疼?”姜慈见着韩玢这一身,不由感叹:“手疼您还能换衣裳?”   “怎么,手疼就不能换衣裳了?”韩玢冷冷道,径直走来,坐在了耿禄一旁。   耿禄一见韩玢,立刻离了翟宵儿老远,满脸疑惑,凑近了小声道:“大人您回府就为了换个衣裳?……”   姜慈见韩玢换了一身清素衣裳,不由觉得他没那么可憎可恶,反而顺眼多了,便起身拱手一揖,面上巧笑,意气风发,一身青白男装衬得整个人甚为精神。   她笑眯眯道:“也是,韩大人自然有丫鬟仆人们好生伺候着,这种小事哪还需要亲力亲为。”   “那是自然。”韩玢挑目看着他。   许久,待回过神来,姜慈不由地疑惑道:“不对啊,韩大人,您在这九河镇还有府邸?”   “没有。”韩玢摇头。   “那你还赶回去睡觉?”姜慈诧异地说道,左手撑着腮,头摇着似拨浪鼓,“真是大家公子,睡哪不是睡,还要回去沐个浴换件衣裳,也不知道给哪家姑娘看。”   耿禄在一旁憋着笑,尽量不看二人,但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得提着刀大步走开。   “给你看。”韩玢手指轻轻点在桌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盏烛台上……   “啊?”姜慈瞪大了眼睛,连连挥手,“别别别,我可不敢看您,您是上官,我得恭敬着,这万一我要是得罪您了,您把我先斩后奏了,我也太亏了……”   韩玢默不作声,只是将目光又慢慢回落在姜慈身上,眼中满是看不清的浓雾,他身上这件墨绿色直衫更是将他的眼神衬得深不可测。   姜慈被看得有些发毛,只得想着什么理由赶紧搪塞过去,哪知韩玢忽然说道:“昨夜你不是嫌我穿得花枝招展吗?”   话音刚落,姜慈怔怔地哽咽在那,她吞吞吐吐道:“……您都听见了?”   “是。”   “所以……那个……韩大人打算如何……如何处置我?”姜慈结结巴巴道。   “如何处置?”韩玢玩味儿地看着姜慈的长靴,姜慈倏地将脚缩回,紧张地蹭了蹭地。   他笑了笑:“自然是不必处置,姜女官所言甚是,昨夜我仔细地想了想,我穿得花枝招展的,岂不是太招摇,影响我们查案?”   姜慈见他这么说,悬着的心不由放了下来,她赶忙笑道点点头:“韩大人真是有远见啊,知道低调行事……低调,低调……”   韩玢看着她,冷哼一声:“毕竟我那身行头姜女官攒一辈子的月俸都不见得买得起,要不你来当我的顶头上司,我继续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安心游我的街,你看如何?”   姜慈僵着脸,哑口无言……   翟宵儿见状,立马凑上前来:“韩统领耳力真好……我们老大呢……就是发发牢骚……平日里连太后都惯着呢……”   “你提什么太后啊?”姜慈白了脸,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一个太后“至宠”面前搬太后,真是老虎面前耍大刀。   翟宵儿被说得往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便一溜烟跑到了耿禄旁边,一个劲地嘘寒问暖,惹得他脸色铁青。   姜慈低着头尴尬地笑了笑:“那个……韩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不是也说了吗,我这是给您提建议呢,虽说不是当面说的,但是忠言逆耳啊,您穿得那么……漂亮……容易打草惊蛇……”   韩玢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懒懒道:“看不出来姜女官倒是有当谏臣的潜力啊……”   姜慈愣住,还没等她开口,那驿馆的管事婆娘,见这桌一大早便唏嘘嚷嚷,拨了扫把就往门口一掷,轻带上一层风卷了些尘土。   管事婆娘低声道:“小声点,天刚亮你们就在这呱噪,万一惊着马了,衙差官爷们又得抱怨了。”她又拿起一块沾了棉絮的抹布,卖力地擦着门框。   她嘟嘟囔囔又接着道:“门外那匹黑马,砖瓦色马鞍那个,是你们的吧,牵走,别堵在那,没控拴也不知会我一声,回回来都是这样……”   耿禄听了不乐意了,放了刀在桌上,大步走出:“什么砖瓦色,那是我们大人的赤金马鞍!”   驿馆婆娘没好气道:“我管你什么赤金马鞍,全给我牵去马厩,嫌我这还不够挤啊?……”   见她呜呜糟糟说了一大通,耿禄栓了马回来,顺手提了一笼刚蒸好的包子,又往那抹布边上放了几个铜板,便不再理睬她。耿禄将包子置在桌上:“大人,早上只有这个,这婆娘愈发的懒,以前还见有豆羹、葱饼、扁食,如今我巡了一圈,只几屉包子。”   姜慈听了忙说:“我不挑我不挑……”   耿禄斜眼看了她一眼,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没吱声。   待四人用完了早饭,姜慈拿出贴身带着的那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问驿馆婆娘要了块细布,仔细地擦试着,突然想起来什么,眼中满是诚恳:“哎对,韩大人,您在这九河镇真没有府邸?”   韩玢没想到她竟追问不休,淡淡道:“没有……”   “那您回的什么府?”姜慈把那沙漏擦得锃亮,又抬起头来道:“您该不会是哪家的贵公子吧?”   韩玢不语,姜慈眼珠一转,将那沙漏收起,一本正经看着他:“不说这个了,韩大人,您是不是有那十里堤孙府的什么消息?”   “有。”   “孙府是什么来头?”姜慈着急道。   “太常寺少卿,与工部户部吏部往来都很多。”韩玢看了眼姜慈,见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怎么,你是想一个人去那孙府一探究竟吗?”   姜慈怏怏一笑:“那倒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太常寺少卿家三小姐,是怎么跟一个皇家公主扯上关系的。”   “你说呢?”韩玢抿了口茶水,皱着眉,似乎很不满意这味道。   姜慈歪着脑袋,转头一想:“太常寺可是肥差,礼乐祭祀仪仗一应包揽,宫中平日祭祀不少,这长公主又不是足不出户,跟太常寺少卿有往来也不难……”   “你倒是不笨。”韩玢笑了笑。   “哎哟,韩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我姜慈四岁入宫,承蒙太后恩德,又在青姑姑的庇护下长大,多看少说,我知道的可不少。”姜慈见韩玢居然寥寥夸赞了一下,心下不由地沾沾自喜。   “老大……少说点……”翟宵儿知道姜慈一夸就上天的脾性,在一边低声道。   “多看少说?我看你说的也不少……还喜欢……”韩玢放下茶盏,淡淡道。   “喜欢什么?”姜慈不解。   “喜欢乱说。”   韩玢将茶盏往桌上一扣,起身便走:“走了,午时之前赶到十里堤,孙府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掉了4个收,好伤心好伤心,努力码字中……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评分和留言,爱你们!~ 第十九章   姜慈和翟宵儿一听孙府出了事,面面相觑。耿禄不耐烦地一把拍在翟宵儿肩上,直让翟宵儿呜咽一声泪眼婆娑,才让二人回过神来,匆匆跟着韩玢而去。   四人从驿馆婆娘那要了三匹马,那婆娘一脸烦困地算着钱账,问耿禄是付是赊,耿禄丢下一块碎银,不听她的念念叨叨,领了马便将缰绳递给姜慈和翟宵儿:“这驿馆的马脚程快,去十里堤不过一个时辰。”   哪知翟宵儿那眉眼溜情,弱弱道:“大哥,我又不会骑……”   耿禄听得张大了嘴,大声道:“你不会骑?!你不会骑你跟出来干什么?”   姜慈赶忙道:“耿侍卫,莫怒,我带他骑就好。”   幸得姜慈年少时爱疯闹,也不知道为何,小皇上每每见了她甚是亲热,就连学骑射之时,也硬是要姜慈与他一起学。于是姜慈的教马师傅跟当今小皇上的是同一人--少保大人。   虽说那些马上花样和马上功夫是学不来的,主要是她也没这天赋,但是骑着不掉下来还是不在话下……饶是如此,然许久未骑,看着这高头大马、髯鬃长尾,还是心中不免紧张。   “你让一个女人带你骑?”耿禄满是嫌恶地看了一眼翟宵儿。   但见翟宵儿那羸弱模样又不好发作,只得又还了一匹马给那驿馆婆娘,惹来一阵的嗦骂:“你们算好了到底要几匹,给你牵了你又不要了,我还得给你找银子。”   姜慈怕耽误了时辰,只得硬着头皮上马,将那马夹得生紧,长吁一声连连后退,姜慈不由倒出一口气。   见姜慈不熟练的样子,韩玢冷冷道:“难道要给你雇一辆马车?”   姜慈不禁摆手,生怕韩玢看低了她,拂了拂额头上的汗:“韩大人这是哪里话,下官的教马师傅那可是少保大人……”   韩玢不语,一翻身便上他的那匹黑鬃良驹,□□赤金马鞍锃亮芒光。黑马见主人上马,抖擞了精神,长鸣一声,惊起周围鸟雀四散,姜慈闻声抬头,一人一马,晨光曦韵,墨绿衣袍轻拂座下,看不清的眸子静静看向远处,刀刻般的侧颜在林荫下愈渐清晰……   马上之人冷冷道:“少保大人若是知道自己教出这种学生,说不定即刻辞官归隐……”   姜慈一听,回过神来,心中有怒又不好发作,她知道韩玢看不起自己出身后宫,还是努力沉了一口气,拉上缰绳,将手伸给翟宵儿:“翟宵儿,走,上马。”   翟宵儿看了这匹高头大马,正犹豫,见姜慈坚定的样子,便点点头,刚要拉住姜慈的手,却听韩玢在一旁沉沉道:“耿禄,提上他。”   耿禄闷哼了一声,本已奔行了一丈之远,又急急回身,策马而来,一把抓起翟宵儿的衣领,将他丢在身后,翟宵儿惊得大呼天爷,往后一仰差点跌落马下,最后只好紧紧抱住耿禄的腰,闭上眼睛碎碎念。   耿禄大喊一声:“莫挨老子!”   哪知翟宵儿抱得更紧了……   一路上,四人三匹马,见那日头慢慢高升,看九河镇山花遍野河流蜿蜒,不知不觉行至半路。翟宵儿紧紧抱着耿禄,待习惯了那马蹄噔噔,才慢慢睁开眼,自言自语道:“难怪世人都说大好河山在山野,果不其然啊,这种美景岂是宫里有的……”   姜慈笑了笑:“我还记得我四岁的时候,被人伢子背着跑了大半座城才卖掉,那时候我就在那箩筐里看啊看,觉得这景色甚是好看,最后看得睡着了……”   翟宵儿不好意思地说:“惹着老大勾起伤心事了,等下要打要骂我绝对受着。”   姜慈仰头看了看远处的景色,不屑道:“谁伤心了,我要不是被父母卖了,怎么会遇到青姑姑。”   翟宵儿听了连连点头,随即又抬眼看着耿禄那宽厚的背部,笑眯眯道:“耿侍卫,你可进过宫?”   耿禄本就跟翟宵儿共乘一匹极为难受,这下翟宵儿又来跟自己絮叨,略有薄怒道:“没有!”   翟宵儿丝毫没听出来耿禄的不耐烦,依然喃喃道:“我啊,八岁进的宫,我亲爹送进来的,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天天哭,老大就抱着我,其实她也不大,她才九岁……”   耿禄:“……”   “后来我们长大了,跟姐弟一样,她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蛮横,但是对我和晋灵可好了,哦对,晋灵就是老大的侍女……她前年也升了女官,那官位比我们老大还小……”   “耿侍卫你在听吗?”   “嗯。”   “哎对,耿侍卫,你这名儿是怎么起的?你是不是还有兄弟叫福寿喜?我这名儿啊,我老翟家的宗伯起的,我出生在上元节,我就叫这翟宵儿了,讨了个吉利,你说喜不喜庆……”   “嗯。”   ……   姜慈见他说得兴起,笑了笑,夹着马肚,一个人走到了最前,抬眼见,那山路蜿蜒,薄雾萦绕,流水似琴弦汀咚,便是那雀鸟鸣啼也像食指抹弦大指捻徽,整个山野空灵浪漫。   身后的翟宵儿还在跟耿禄喋喋不休,但那耿禄只是一直应声,并没有暴怒喝止,姜慈不禁默念:这翟宵儿终于找到个能听他絮絮叨叨的人了。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渐近,姜慈哼着小曲回头,见是韩玢,不由地莞尔一笑:“韩大人也听不下去了?翟宵儿这人就是这样,呱噪得很,平时我们都烦他,也难为耿侍卫这么有耐心。”   面前美人婉约,双腮若桃,娇俏可人,韩玢别开了视线,淡淡道:“你是被亲生父母卖的?”   姜慈一愣,眼底扫过一些忧郁,又很快地恢复了平常:“嗯,为了五斗米。”   “你想找你父母吗?”韩玢问道。   姜慈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是审问犯人一般,没好气道:“想什么,我才不想,我记得那院子,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两个妹妹,还有三个还是四个弟弟,反正我是不想找他们……”   韩玢静静看着姜慈哼着小曲,身形在马上晃晃悠悠,不禁觉得一个深宫长大的女子,竟然如此洒脱……   不多时,四人便到了南庄十里堤。这里不同九河镇,没有喧闹集市,也没有玉宇琼楼,因更加临近京城脚下,只有一座座静谧的官家宅子和一些铺子商户。   姜慈骑累了马,嚷着要休息,于是耿禄便找了个小茶楼,供她歇息。   四人进了茶楼,寻了一处安静幽闭的地方,见那评弹已然唱起,翟宵儿不禁连连夸赞:“这江南的唱腔就是好听……”   “江南的女子也是很水灵……”姜慈接道。   “老大,我可不喜欢那些娇柔的女子……”翟宵儿听了频频不乐意,看向了耿禄,“耿侍卫喜欢什么样的?”   耿禄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姜慈白了翟宵儿一眼,随即韩玢斟了一盏茶:“韩大人,那孙府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咱们这么急过来?”   话语刚落,只听不远处两人正小声议论着:“孙府那三小姐,竟是个破鞋……”   “此话怎讲?”   姜慈起身弓腰拉了拉竹帘,又示意翟宵儿别絮絮叨叨,仔细听着。   那人继续道:“你不知道吗?那孙三小姐与孙少卿的一个门生私定终身,那门生还在孙府门前题诗,前几天这门生无缘无故就消失了,孙三小姐以为孙少卿杀了灭口,寻死觅活,昨日啊,据说连孩子也掉了……”   “哎哟,还有孩子呐?”   “可不是吗,珠胎暗结,孙三小姐整日哭闹,孙家老爷气坏了……”   “真是作孽,这什么门生,居然觊觎大府小姐……”   “可别到处说啊,孙府的人把知道消息的人不是打死就是变卖了,我还是听我那在府里种花的四婶说的……”   那二人说完,喝了几口茶,便匆匆离去……   姜慈一脸惊愕,问道:“就这要命的事?……”   韩玢端起茶盏,拂开了茶沫,轻轻吹了吹,茶水浮起片片涟漪:“怎么?还不够要命?”   “这跟那罗春绛的胭脂盒有什么关系?”姜慈疑惑不解。   韩玢看着姜慈久久不语,姜慈见他盯着自己看,不禁尴尬地将目光移向唱评弹的琵琶人。   “那门生姓陈……”   韩玢突然淡淡道。   姜慈一听,忽想起前几天韩玢给她看的那一纸供词,那个被抓到的畏首畏尾的贼人,就叫陈四,固和长公主与宫外联系的中间人……   “大人,您是说,那陈四就是……”姜慈压低了声音,“孙府门生?”   韩玢放下查茶盏眼光飘向评弹:“这门生名叫陈回霜,姑苏人,家中排行老四,人称陈四公子,三年前进的孙府,与那三小姐私下往来暗中苟合,如今消失不见,那三小姐与孙少卿很是不睦,成日哭闹……”   一听到是姑苏,姜慈不由埋头偷偷一笑:“哦哟,果然是江南人士啊,莫不是长得甚是好看?他在刑狱之时韩大人可曾见过?”   韩玢默不作声,抿了口茶,淡淡道:“嗯,确实不错……”   姜慈仔细想了想:“那可有韩大人好看?”   韩玢抬眼看了看姜慈,并未开口,却见一边的耿禄鼓着腮帮子低沉着声音道:“那自然是没有我家大人生得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麻烦评论评论打个分哈!!!爱你们!!! 第二十章   旁边一声“噗”笑,翟宵儿憋着脸,涨红了脸:“耿侍卫,我们老大问的是韩大人……”   姜慈狠狠瞪了一眼翟宵儿,随即起身甚是恭敬地对韩玢拱手道:“那是那是,韩大人这玉树临风,相貌堂堂,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哪个女子见了不钦慕留恋芳心暗许呢……”   纵使是身在皇城暗卫,周围都是冷血无情且只与刀刀光血影为伍,韩玢也不禁听到这番莫名赞许颇有动然。虽说明知道姜慈是在奉承自己,但他依然抬眼,仔细盯着姜慈,道:“……那你呢?”   拂手掩去眼中悸动,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说过的话似的,韩玢说完便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待放下茶盏,面上早已恢复如常淡如静潭。   姜慈呛了一口茶,吞吞吐吐低声道:“哎哟,韩大人,您这高官在职的,我可不敢高攀,更何况您可是……”   “太后至宠”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姜慈赶紧打住,拽了翟宵儿说:“那个,我们一会儿就去孙府拜见拜见……”   翟宵儿还在那钻着心听那评弹,并未注意到姜慈与韩玢的对话,听姜慈喊住自己,连忙说:“老大,那咱们要备什么礼吗?”   耿禄哼了一声,在一旁默默擦着刀,甚是英气的脸将身边的翟宵儿衬得愈发羸弱可人。   姜慈没有理会翟宵儿,拱手道:“韩大人,我们等下若是去孙府,打着什么名号呢?若是这孙少卿本人也与长公主一事有关,会不会打草惊蛇?”   “你觉得呢?”韩玢淡淡问道。   竹帘后的评弹还在吟吟唱着,吴侬软语清丽婉转,百转千回,余音绕梁,就着那浓浓茗香散及四座。姜慈忽然想到了什么,未等韩玢开口,便喊来了茶馆小二。   “这评弹二人可是来自姑苏?”姜慈问道。   小二一听,赶紧道:“那是自然,我们掌柜的花了大价钱请的,您是不知道,这近几年,江南的学子日益见长,不仅兴起听评弹,这江南美食也是大受欢迎,您要不要来一盘青团糕子?”   姜慈顺着那小二说道,“那你可知这附近有名的江南学子?”   小二想了想,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皱着眉:“这小的可不知道了,若是说最出名的,可不就是孙府的那个陈四公子,儒儒雅雅的,还常来我们这听评弹,喜欢的姑娘可多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老天爷怎么没让小的生得这么招人稀罕……”说罢,那小二摇摇头,一脸的犹尽天良而不耻。   “他常来听评弹?那最近什么时候来的?”姜慈不让那小二走,一个劲地问道。   小二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告知:“左不过□□日前?然后就再也没来了……”   姜慈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那他平日里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吗?”   小二笑着说:“大部分都是一个人来这喝喝茶听听评弹,偶尔和一个中年男子一起,具体小的也记不清了……”小二顿了顿,问道:“公子,那青团还要吗?”   姜慈见有了答案,怕拂了他的意,赶忙拱手:“自然是要的,有劳了。”   小二应允了一声,笑眯眯地走了。   姜慈见小二已远,赶紧转头要对韩玢说道什么,却险些撞上他……   抬眼间,那深邃的眸子和俊挺的鼻子近在眉睫,好似就要贴上……一颦一蹙之间,只有四目相对,姜慈哽咽一声,往后一退,慢吞吞说:“韩大人,您可听见了,这陈四公子,平日里和一个中年男人喝茶品茗,可要查查?你们暗卫不是手段挺多的吗?”   韩玢慢慢收过眼神,低头抿茶轻轻道:“嗯。”   姜慈急了:“您别老嗯啊,若要查,还不尽快。”   隔了许久,韩玢才抬头看着姜慈,认真道:“你不是说不想打草惊蛇么?出动暗卫,还有意义吗?”   姜慈一愣,心想也是,便问道:“那韩大人有何计策?”   韩玢淡淡一笑:“自然是我和你一起去查。”   翟宵儿赶紧插话道:“那我要一起吗?我得保护我家老大啊……哦对……还有耿侍卫,你也一起吗?”   姜慈拿起竹镊狠狠敲了他一下:“你不给我惹麻烦就可以了,你还保护我?你连刀都提不动。”   “对对,老大说的是……”翟宵儿摸着头,低下身去,小声笑着,而一旁的耿禄时不时丢过一个嫌恶的白眼,敬而远之。   须臾,那小二拿了一盘绵绵软软的绿色团子:“各位慢用。“   这绿团晶莹剔透,软弹黏腻,上面还洒有一层淡淡的糖分。姜慈忍不住拿上一块,很是有嚼劲,夹着的还有香浓甜腻的豆沙,便赶忙跟韩玢说:“韩大人,这个好吃。”   韩玢见她甚是喜欢吃甜的,道:“你都吃了吧。”   说罢,便面无表情地起身,撩了那竹帘缓步而出。耿禄见状,丢了一小把铜币,扔下姜慈和翟宵儿,大步追出。姜慈只得囫囵吞枣般吃完三个青团,又将剩下的一个塞给了翟宵儿,二人饱腹盈盈,便急匆匆追了出去。   离了那茶馆,四人继续向东南前行。   待行至一处山泉之处时,韩玢忽然勒马道:“今日在此歇息。”   姜慈抬眼看去,眼前山泉淙淙,哗哗作响,周围林荫纵横,环于山间,而这泉水一旁竟有个不起眼的小木门,挂了个破旧的木牌--“客栈“,一间清雅简易到店名都没有的客栈。   这客栈门面窄细,只一人可过,但四周都是竹兰映照,荫环草掩,还有一淙涓流顺着一旁的竹筒从店外引流而来,落在摆放错乱的瓷杯上,叮咚滴答,甚是雅致。   门口一只懒洋洋的白猫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姜慈一见,心中不由欢喜,立刻下马抚摸起那只白猫,那猫娇气地那头蹭了蹭姜慈的手腕,慢慢睁开眼……   “呀,这猫还是鸳鸯眼呢。”姜慈惊讶道,抱起猫给韩玢看。   韩玢下马并未理她,径直走向那客栈。姜慈将马绳递给翟宵儿,赶紧跟上。   一进这客栈,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四方的院落围着一片静谧优雅的荷花池,那荷叶宽厚,莲蓬饱满,偶尔几只蜻蜓点落在水面惊起层层涟漪。   待欣赏完这荷池莲塘,才发现韩玢不见了身影。   姜慈走到一个方几之处,那方几正中摆着一盆雅致兰花,傲骨高洁,可谓是一盆美蒨,待仔细看了看,不禁摸了摸赞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你在这儿幽闭之地,如何展你之华彩……?”   话音刚落,却见身后传来一清丽之声:“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姜慈猛的一回头,见一面容娇艳、身段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她一袭鹅黄色织锦长衫,长发高高绾起,一根素银簪斜斜横插,执一山水纨扇,眉眼间尽是风流婉转,一颦一笑都让人不忍挪目,尤其是笑时那蛾眉清扬,得以神女赋形容之眉联娟以蛾扬兮……   姜慈愣了半晌,赶紧拱手道:“那个……在下路过此处,想,想住店……”   那女子歪着头看了看姜慈,不禁笑了笑说:“我这儿清幽小店,公子是如何发现这门面的?”   姜慈愣了愣,见那女子眼底流情,面若桃花,举手投足都极显雅致风流,便吞吞吐吐道:“我是跟那个……”   “她是跟我来的。”只听韩玢忽然匆匆而来,大步走到女子面前,有礼一揖。   女子侧头一视,泠然一笑,紧了紧身上的披帛,将那山水纨扇轻轻遮于袖下,微微福了福身:“韩统领。”   这白面脂粉男还真是走到哪都有人认识啊……姜慈暗暗想到。   见这二人似乎旧相识,姜慈心底不禁有些尴尬。   正欲寻个机会去找翟宵儿,哪知那女子忽然挥出一道阴风,只见她手中纨扇翻转,打出阵阵如刀如剑的凌冽之锋,直冲姜慈的面门而来,姜慈惊得赶紧拔出靴筒中的匕首,反手一挡,躲过那逼人扇锋,随即又回身划下,试图击破那扇面。   那女子侧身收手,见自己那纨扇险些被毁,不由蹙眉而视,踮脚迂回,一脚将姜慈手中匕首踢飞,又翻起纨扇打来……就在那纨扇带起阵阵利锋扑面而来之时,韩玢霎时旋身而至,衣袂翩然,剑身挥至,挡住那山水纨扇,反掌就将那女子推出……   然而那纨扇已然带出阵阵煞气,将姜慈重重往后一打,姜慈不禁几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韩玢又拍掌而起,汲汲几步将姜慈拉住,抬头一见,那纨扇已然又被掷出,回旋着朝姜慈眉心而来,韩玢一怒,伸出左手将姜慈的脑袋按在怀里紧紧护住,右手执剑回挡,姜慈惊得闷声一呼,不由得死死抱住韩玢的腰……   见那纨扇被韩玢打回,那女子转身后退几步稳稳接住,执扇挡着半张脸,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韩玢微怒:“你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盈盈一笑:“试试她有没有功夫呀,哪想才一招就不行了……”   韩玢低头看着怀中已经惊呆的姜慈,沉声道:“还不放开。”   姜慈一听,顿时回过神来,赶紧松了韩玢,理了理衣袍,见那女子盯着自己,下意识往后一退,一言不发,心中忐忑不安。   “柳阁主……”韩玢放下剑,看着那女子淡淡道。   “怎么,韩统领今日是来买消息的,还是住店呀?”那女子婉婉笑着,甚是好看,“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住店,四间。”韩玢缓和了语气。   那女子抿嘴笑笑,回身走到那芳兰团簇的柜台,细细捡了几把钥匙,又走到姜慈面前,拾起姜慈的手,将钥匙一放,似笑非笑凑到姜慈耳边:“我柳惜夕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个是男扮女装,还有一个……就是女扮男装……”   姜慈惊到,侧目看了看韩玢,却见韩玢并没有一丝表情,便低下了头,接下钥匙,低声道:“多谢柳姑娘……”   柳惜夕仔细看了一眼姜慈,回身高声道:“韩统领还真是怜香惜玉,平日里可从不见你与女子在一起,今日怎么带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在身边,莫不是……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分分求花花~~~   感谢各位小天使!~~~ 第二十一章   “额,柳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姜慈见柳惜夕误会,赶忙解释道,“我们是,那个……他是我的上官……”   姜慈心中讷叹,这个柳惜夕还真是能扯,私奔都能想得出来,莫不是这韩玢以前相好的?   柳惜兮满面皆疑,半信不信,随即看向韩玢,一双杏眼甚是好看:“韩统领?”   韩玢默默看着姜慈尴尬解释,撇过头去,冷言:“胡扯。”   姜慈耸了耸肩,眉眼舒展:“柳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   柳惜夕抬起手中纨扇,将脸遮住只剩双眸,长长的睫毛拂过纨扇金边,她咯咯一笑,不再多问。   这时,只见耿禄和翟宵儿走来,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身形高大,另一个身形娇小,一个一脸阴沉恨不得拔刀相向,而另一个依然是嬉嬉笑笑,秀气的面庞精神气十足。   姜慈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怕翟宵儿惹恼了耿禄,正欲上前问道一番,却听耿禄已然开口。   他冲翟宵儿大吼道:“让你栓马你去扯什么马尾巴?要不是我眼尖看到了,你现在肋骨都碎了!”   翟宵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多谢耿侍卫了,我那不是看到我们大人的那匹马尾上沾了个虫吗?想来那虫叮在马屁股上马也吃罪,我就顺了个手……”   耿禄哼了一声:“不可理喻!”   耿禄说完转身便朝韩玢走来,拱手道:“大人,姜女官的马踢了这厮一下,幸得我手快,一把拦下了那蹄子,要不然这小子就要进阎王殿了。”   姜慈一听,赶紧拉了翟宵儿,小声道了:“你就不能省省心,少给我惹事吗?”   那柳惜夕仔细打量着翟宵儿和姜慈,见这主仆二人甚是有意思,拂了拂头发,朝韩玢道:“居然是个宫中女官,怎么,你们暗卫还和后宫扯上关系了?”   姜慈赶紧道:“柳姑娘,我虽是后宫女官,但我任监察司女司监一职,此次前来,是因后宫有案与前朝有牵连。”   柳惜夕撩了撩身上的披帛,摇着那把微微露着寒光的纨扇,转身坐在那方几之旁,摇了摇头:“我对你们前朝后宫的不感兴趣,我只对我的生意有意思,”她转头看向了韩玢,满是柔情接着道:“你的传书我收到了,等下我便去你房中与你谈价格……”   韩玢点点头。   柳惜夕站起身,扭了扭细如柳条的腰肢,正欲离开,却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对姜慈说道:“小妹妹,房中有个小木桶,好好洗洗,几天没洗了怪难闻的……” 她慢慢用那纨扇遮了遮脸,又道:“我那有上好的玫瑰花瓣,等下拿给你……洗在头发上那味道……男人都喜欢……”   说罢,她看向了韩玢,破有深意地笑了笑,随即扇着纨扇盈盈款款地向后堂而去。   姜慈没听明白柳惜夕的意思,只得拱手对着那背影道:“谢谢柳姑娘了……”   韩玢冷着脸走来,捡起姜慈刚才掉落的匕首,递给姜慈道:“逞什么能,你若是刚才用这匕首去强行破那扇面,手就断了!”   “不会吧,那只是个小扇子而已……”姜慈小心翼翼说道,见韩玢脸色已然不悦,只得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多谢韩大统领出手相救!以后下官必定感恩戴德,为韩大统领肝脑涂地!”   一番冠冕堂皇的奉承话将韩玢堵得无话可说,他深深看了一眼姜慈,冷冷道:“你要是死了,太后必治我失职之罪。”   姜慈一听韩玢提及太后,心中明了,赶紧又加上了一句:“下官谨记,下官定安守本分,还请韩大人以后一定要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此话一出,韩玢立刻面色薄怒,拂了衣袖掉头就走,姜慈不知道哪里又惹恼了他,赶忙跟上去:“韩大人,厢房的钥匙在我这呢,下官给您开,您就杵在那就行了……”   ……   待姜慈进了这客栈的厢房,忽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这厢房虽小,但洗漱桌案一应俱全,还有一扇精致的雕花小窗,推开便是十里堤的沿河美景。   姜慈懒洋洋靠在那雕花小窗上,仔细看着自己的那把匕首,这匕首不过短短六寸,却锋利无比劚玉如泥,刀柄镶嵌一颗浑圆的小东珠,花纹繁复,甚是精致。姜慈不禁念叨着:“咱们这小皇上的好东西还真多,这都舍得给我。”   翟宵儿拿着路上买的葱饼悄没声地走了进来,姜慈一惊,见是翟宵儿,赶紧夺了那葱饼,大口下咽,翟宵儿不解:“老大,您摸着良心问问,是不是吃得比那耿侍卫还多?”   姜慈“嗯”了一声,倒了一盏茶,就着饼又是几口:“刚才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刚才那柳掌柜的出手,狠辣刁钻,招招都是奔着我的命来的,要不是韩玢,你就准备找风水宝地把你老大埋了吧。”   “怎么?老大您刚才还打架了?”翟宵儿惊道。   在他印象中,姜慈上一回打架似乎还是六年前,与小皇上学骑射的时候。因为姜慈没那个天赋,被小皇上取笑,于是跟小皇上扭打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冯太后居然只训斥了小皇上,哪知至那之后小皇上便日日缠着姜慈玩。   姜慈对翟宵儿摆了摆手,道:“哎,好汉不及当年勇,一招就趴下了……”   姜慈眼中忽然浮现出刚才韩玢焦急出手的模样,那只手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想到这,姜慈不禁不寒而栗,这可是太后的人啊……万万使不得……   “老大?”   见姜慈撑着两颊看着手中茶盏发呆,翟宵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姜慈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翟宵儿小心翼翼地坐在姜慈身边,小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姜慈摇摇头。   翟宵儿捂着嘴偷偷笑道:“老大,你若是将那柳掌柜的玫瑰花瓣给我,我就告诉你,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耿侍卫那里打听到的。”   姜慈疑惑再三,不解道:“你要那玫瑰花瓣做什么?”   “当然是洗澡呀……”翟宵儿一本正经道。   “你还要拿花瓣泡澡?”姜慈满脸不可置信,从头到脚打量着翟宵儿。   翟宵儿见姜慈盘问,摆手道:“那成吧,老大,这消息我就不告诉你了……”说罢便要往屋外走。   姜慈赶紧拉回了翟宵儿,回身从一边的桌上拿了个四方小纸包,塞进翟宵儿手里:“快快快,赶紧说。”   翟宵儿满心欢喜地将那花瓣包塞进怀里,挪了把矮凳,坐在姜慈身边,小声道:“这里啊,就是传说中的千机阁,我可是废了好大功夫跟那耿侍卫软磨硬泡,才告诉我的。”   “千机阁?是什么东西?”姜慈疑惑,虽说她道听途说了不少江湖之事,还从未听闻过千机阁,但听这名字和那柳惜夕与韩玢的对话,似乎就知道千机阁不是一般贩卖情报消息的地方。   “千机阁的阁主,就是刚才那个娇美的小娘子掌柜,据说她从她父亲手里接过千机阁的时候才十五岁,如今多大年岁了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你看她那皮肤……水润的……”翟宵儿越说越不上路子,姜慈只好打断他,扬言要收回那包花瓣,翟宵儿才吞吞吐吐继续道来:“这千机阁向来只与权贵做生意,并且收取银两不斐,想从他们这买消息,还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卖呢。”   “也就是说,他们暗卫打探不出的消息,还得从这个千机阁买?”   姜慈蹙眉问道,心想这个韩玢真是不一般啊,还能跟江湖帮派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难怪深得太后的喜爱,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得力助手,说不定早就查出长公主背后之人了。   一想到这,姜慈无药可救地看着掏出一面铜镜仔细观摩自己的翟宵儿,生生背过脸去。   “老大,这千机阁的阁主,手段可不小,连耿侍卫都怕她。”翟宵儿照完了镜子,将那小铜镜仔细收好。   见姜慈盯着自己的铜镜看,赶忙解释道:“路上见着小巧方便,就买了,不过八文钱。”   “你连耿侍卫怕她都看得出来?”姜慈白了他一眼,问道。   “那是自然。”翟宵儿捂着嘴偷偷笑了笑,耳根子都有些红了,“我呀,看女人不行,但是看男人,在行着呢……”   姜慈一脸的无可奈何,随即认真地看着翟宵儿说:“你说那韩统领从千机阁买消息,得多少钱一条呢?一百金?两百金?还是五百金?”   翟宵儿一听,愣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是吧,一条消息而已,得这么贵?”   “那司药局的王芹儿,配个十三太保都要收两百金,人家卖些不得了的消息还不得把价格喊破天?”姜慈见翟宵儿不开窍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对于韩玢这个人,真的无法拿捏,甚至根本无法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姜慈盯着窗外山泉汇集而成的一条溪流,蹙着眉,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留言!!!   厚着脸皮求花花求分分!!!!! 第二十二章   子时,在离姜慈落脚的千机阁百里之外的皇宫中,有一人,久久不眠。   打更的内监刚刚敲过子时的梆子。夜空中繁星暗淡,只有薄藏于淡云之后的织女星依然清晰可见。长掖庭的宫门下了沉沉的钥,几个困顿的宫女提着宫灯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   不多时,宫中烛光几乎全熄,寂寂寥寥,仅剩零星几点还跳蹿在冯太后的宸宫之中。   整个皇宫,一片静谧……   冯太后一袭珏白内袄,青丝不绾珠钗,光着脚,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那深宫长庭,高墙青瓦,偶尔几只夜袭的夜枭划过漆黑一片的天空,飞入深不可见的内墙,随即又飞起直将宫内高树拍打得沙沙作响。冯太后整个人掩在深深的阴影之下,只有那下半张脸依稀可见一丝微妙的情绪。   “太后,您还不歇息吗?”姜青河见冯太后还没入寝,点了根小蜡,仔细拿手掩着,走近冯太后身侧,小声问道。   姜青河不敢看冯太后的脸色,这几日,冯太后一直一筹莫展,仿佛有天大的难言之隐深深埋在心里。   冯太后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似有千言万语难尽,但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是将那一肚子愁水尽吞腹下,自行消磨。   姜青河怕冯太后站在窗口受了风,拿了件薄衫轻轻罩在姜青河身上:“太后爱出汗,小心湿了衣服着了凉,”   太后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些年也让你吃罪受苦了,不仅为我筹谋,还要带着个孩子,如今孩子大了,你也得了些清闲了。”   姜青河笑了笑,低头道:“能为太后尽忠尽力,是老奴的福气,记得当年老奴的哥哥得罪了县丞,打死了人,还是太后出面解决的,要不然老奴家早就绝后了。 ”   冯太后不语,只是站在那窗前,看着夏日的星空和凉夜瑟瑟,伸手去拂那看不见的微风。   良久,冯太后慢慢道:“这宫里的夜,真冷,这日子过得,感觉也越来越久。”   说罢,她回身紧了紧身上的薄衫,姜青河赶忙扶着她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又去关了那窗,整个太后寝宫静得像一滩死死的深潭。   “青河啊……”冯太后忽然抬眼看着姜青河,“你说我是个合格的母亲吗?”   姜青河眼中闪过些许疑虑,有话呼之欲出却又深深埋进心里,随即她肯定道:“太后对皇上那自然是好的,只是皇上还小,他不懂您的用心,天底下哪里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冯太后侧着脸看了姜青河良久,摇了摇头,淡淡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青河一听,嘴唇动了动,面上满是忧郁,只盯着手中小蜡,烛火摇曳中,冯太后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   见冯太后似是睡着了,姜青河吹灭了烛火,静悄悄地躬身而退,待行至门口,却忽然听见冯太后在身后喃喃一语:“已经四五日了……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姜青河愣了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默默答道:“韩统领武艺超群,定能护她周全。”   殿内寂静无声……   姜青河见冯太后不再作声,似有浅浅的睡鼾,便拉上了门,深深看了一眼这雕梁绣柱、丹楹刻桷的偌大宸宫,在心中沉沉一叹,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姜慈在伪装成客栈的千机阁住了三四日,不免觉得烦躁无聊。   整个客栈就只能看见一个负责洒扫的哑妈,她不会说话,只会埋头苦干。另一个就是做饭的魏叔,他很喜欢问姜慈爱吃什么,姜慈只能随随便便说几个菜名,然后魏叔会说从来没听过,依然每天都是那几样菜。   姜慈一次又一次问韩玢为什么一行四人要在这逗留那么多天,韩玢只是依然顶着一副冷若冰霜的脸说:“等待时机。”   可是姜慈根本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时机,整日都在客栈的荷塘绕着转圈,偶尔去那山泉底下或者门口寻觅那只鸳鸯眼的白猫,喂上两条小鱼,最后无聊到拉着翟宵儿与那白猫唱起《老鼠告猫》来乐哉乐哉。   就在姜慈扮演那酆都阎王,审判翟宵儿扮的老鼠之时,韩玢默默走到山泉一侧,静静看着面前二人如痴如醉地表演……   ……   “来者何人?……”   “吾乃老鼠……”   “状告何人?……”   “猫……”   姜慈将那一脸茫然的鸳鸯眼白猫举过头顶,面上尽是盈盈笑意。   “为何状告猫?……”   “那猫将我生捉活擒,细嚼烂咽,囫囵吞下,所以我阴魂不散,特来酆都阎王状告猫……”   姜慈举着猫,揉了揉猫头,尖细了嗓音学着猫一样,一本正经道:“盘古时立天下五帝为君,夏商周十八国兵反西秦。无定州遭荒旱民心不定,遍地里出老鼠坑害黎民。出一物降一物狸猫必出,眼似铃牙似箭须似钢针。”   姜慈演起来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眉眼欢笑间尽是开心。韩玢站在一侧,默默看着面前的女子面若桃花双腮绯红,肤若凝脂的皮肤在泉水下,泛着淡淡的红晕,薄唇樱红,蛾眉皓齿,雾鬓云鬟,星转双眸,少女般姣好的容貌,让韩玢心中不由得一悸,直愣愣地看着她,抱着一只鸳鸯眼的白猫,如诗如画,竟让人不忍离开视线……   二人正演得高兴,姜慈忽然瞥见山泉之侧一个人影,不由得紧张地大声道:“谁在那?”   但却见那人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不过霎时,姜慈猛地拔出自己的匕首,照那淅哗泉水掷去,嗖嗖几声,那匕首划开泉水后势如破竹,直向那人原在之处而去,待泉水被匕首劈开,只见泉水后竟然是韩玢,他不动声色一把截住那把匕首,慢慢抬起头来……   姜慈见是韩玢,心下大呼闯祸了,赶忙上前道:“韩大人,您怎么来了,跟个魂儿似的,好歹出个声,吓死我了……”   韩玢看了眼姜慈和翟宵儿,冷冷道:“你们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查案的?”   姜慈赶紧笑了笑,摸了摸怀中的猫:“韩大人,您不是让我们等时机吗?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您也没告诉我呀……”   手中的白猫觉得姜慈怀里甚是舒服,蜷起身子开始用头不停地蹭着姜慈,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满足安适。   韩玢摆了摆袖子,将那匕首扔在姜慈脚下,低声道:“玩物丧志。”   姜慈不解,只得捡起匕首吹了吹上面的灰,将它插回靴筒,然后笑眯眯地将手中白猫伸到韩玢面前用莺莺唱腔道:“您看这小狸猫只生的人人所爱,戴银铃挂玉瓶蹦踪如云。 ”   纵然是如冰的人,见这般场景也不由得会被融化。韩玢伸手拨开白猫,见到猫后那张巧笑的脸,脸上一滞转瞬即逝,不禁淡淡一笑。   姜慈见韩玢居然笑了,将那白猫一股脑地塞进了韩玢的怀里,道:“韩大统领居然会笑!真是怪哉怪哉!”随即又大胆地舀了一瓢泉水,朝韩玢泼来,那白猫自然是怕水的,见自己湿了身,愤愤“喵”了一声,弓起身子竖着毛就从韩玢怀中遛下,朝着那汪泉水之后而去……   待韩玢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如画般的少女已经拉着翟宵儿跑得无影无踪……   这时,韩玢缓缓转身看向那泉水深处,冷冷道:“柳阁主……”   果然,只见那娇俏玲珑的黄衫女子抱着那只湿漉漉的白猫,从泉水后款款而来,手中依然轻轻摇着那把山水纨扇,微微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底满是风情的双眸和弯翘的睫毛。   韩玢一见那把差点要了姜慈命的纨扇,皱着眉,不悦道:“柳阁主也是来这听姜女官唱曲的吗?”   哪知那柳惜夕忽然笑了起来,须臾,笑吟吟道:“人家可是来寻你的……怎么,你眼中,什么时候开始有女子了?”   韩玢发觉自己心中一点点悸动被看穿,不免有些薄怒,但碍于整个皇城暗卫与千机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得沉沉道:“你别想多了,不过是迎着主子的要求,护她周全罢了。”   柳惜夕看了韩玢一眼,将那纨扇慢慢举过头顶,轻轻遮住林荫间的剪剪残阳,身边的泉水叮咚好似鸣钟阵阵,将她整个人衬得分外灵动。   她不紧不慢道:“那你可知你的主子为何要护她周全?”   韩玢眉间紧蹙,久久不语,只有那山间潺潺流水之声繁繁杂杂印入内心。恍惚间,仿佛能隐约看见一张明媚娇艳的脸,抱着一只鸳鸯眼的白猫,静静地对他笑……   他向柳惜夕浅浅一揖,冷言道:“主子的事我怎可揣测。” 便朝着客栈内堂走去,步子越来越沉,眼中的笑容越来越清晰,那只白猫后的脸似乎就在不远处……   就在走了七八步之时,忽听柳惜夕那细若鹂歌般的声音在身后清脆道:“若想知道的话找我呀!一万两!”   说罢,柳惜夕咯咯咯笑了起来,韩玢听闻只身形一晃,并未回应,便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欧洲疫情严重,好多空降的海外华人,大家多注意注意,祝大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另外求花花求分分~~求各种评论!爱你们!~~~ 第二十三章   就这样又过了三两日,姜慈已经无限接近厌烦崩溃的状态,她已然将翟宵儿身上的技艺掏空殆尽,最后,只得时时刻刻抱着那只鸳鸯眼白猫坐在山泉石涧数叶子石头飞过的鸟兽。   翟宵儿倒是乐得其所,他并不追求于如何找乐子,因为耿禄就是他的乐子。这几日翟宵儿越发的黏糊耿禄,而耿禄也不似之前那般对他嫉恶如仇,反而会认真听翟宵儿唱曲作乐,然后鼓鼓掌点评点评。翟宵儿把逗笑耿禄当做一种使命,日日夜夜、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最近的日子姜慈都没有见到韩玢,这不由得让她长舒一口气,她不止一次地跟翟宵儿抱怨韩玢“长了一副奔丧的脸”,然而翟宵儿却说姜慈如果想再爬爬官职,必须抱紧韩玢这棵大树。   姜慈除了去山泉溪涧,就是待在自己的厢房内,尽量不去招惹那个柳惜夕,每次看到她,就想到第一次见面时柳惜夕对她毫不留情的出手,然后柳惜夕会用一种看着案板上的肉的表情看着自己,咯咯咯地笑,那种感觉不寒而栗。   而柳惜夕似乎对姜慈十分地感兴趣,总是在姜慈不经意间就出现在她面前,劝说她换上女装,这样招男人喜欢。   这日,姜慈在一个上午睡了四觉之后,被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姜慈揉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是谁,于是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道:“姜女官,是我,耿禄。”   姜慈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问道:“耿禄……谁是耿禄……”   她忽然回过神来:“耿侍卫?!有什么事儿吗?”   耿禄在门口说:“我们大人回来了,喊你下去,姜女官最好快一点,大人不喜欢等人。”   姜慈听罢,即刻清醒了,不再赖床,赶忙穿好衣服,趿上鞋,随便拿了一根筷子,将头发高高绾了上去,便匆匆赶下去。   待姜慈拖拖拉拉地赶到客栈的厅堂,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坐在那了,就连翟宵儿也梳理得齐齐整整一丝不乱。姜慈提着心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柳惜夕,在于长舒了一口气,便径直走到翟宵儿的旁边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姜慈便发现韩玢手上拿着一纸文书,薄薄一张,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于是姜慈只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却被韩玢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给深深打回,老老实实地一揖:“韩大人……早啊……”   韩玢见她这般模样,睡眼惺忪不修边幅,冷冷问道:“姜女官这是才睡醒?”   姜慈弱弱笑了笑,点了点头。   韩玢道:“你在宫中也这般能睡?”   姜慈一听连忙摆摆手:“那可没有,下官在宫中那是规规矩矩恪守本分……”见韩玢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补充道:“大人不信的话,您问翟宵儿是不是。”   翟宵儿见扯上了自己,急忙点头附和着。   韩玢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将姜慈感兴趣的那张纸递推到姜慈面前。姜慈好奇地拿过那张纸匆匆看了一眼,略有些疑惑道:“那孙府正在急寻一个大夫为他们家的三小姐治病?”   “是。”韩玢淡淡道。   “这么突然就病了?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没用吗?”姜慈拿着那张告示翻来覆去看着,满腹疑团百思不解。   韩玢扶着额头,并不看姜慈,道:“皇城暗卫想让她病,有的是手段……”   姜慈一听就明白了,尴尬地点点头:“是是是……大人好手段……”   姜慈心中明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韩玢,见他并没用想说话的意思,又看了看那张薄薄的告示,小心翼翼道:“韩大人,您是不是想让我去假扮大夫,混进孙府去给那三小姐看病呢呀?”   韩玢冷哼一声,略歪斜地靠在椅子上,眼中尽是清冷利光:“姜女官,你真以为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假扮大夫吗?”   “那大人把这张纸给我是什么意思?”姜慈没弄明白韩玢的意思。   “大夫我已经找好了,你要扮的就是大夫的小药童。否则以你的学识,如何去扮演大夫?孙府肯定会怀疑的……”韩玢忽然往前一探,伸手慢慢拿回了那一纸告示。   姜慈听罢,不由得由衷佩服,抱拳道:“还是韩大人有先见之明。”   随即又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蹙眉三思……   “不对啊大人,您为什么让我去?不让翟宵儿或者耿侍卫去?”姜慈指着二人问道。   韩玢淡淡看着姜慈,良久,才缓缓开口:“你那老鼠告猫,不是演得挺好的吗?”   姜慈想起三日前与翟宵儿在那山泉前的一出老鼠告猫,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叫苦,如今自己才是老鼠,而韩玢就是那猫,现在简直就是状告无门。   见姜慈愣在那,韩玢拿回那张纸,说道:“大夫明日就到,今日你先准备一下吧。”   说罢起身便要走,翟宵儿见状赶紧拦下,大着胆问道:“韩大人,我翟宵儿一定要守在我们家老大身边,如果他去了,那我怎么办,要不就带两个药童?或者就我去也行。”   见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姜慈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韩玢,这家伙发起怒来估计不是好收场的,不过还真的没有见过他发怒是什么样子……   还好韩玢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你就在这安心地住着,里外有个接应。”   翟宵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耿禄一只大手重重地打在他的肩上,低沉地说:“大人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还是哪都不要去的好,就坐在这里,你哪怕唱唱小曲给我解解闷也是可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嘤嘤嘤什么鬼东西,但是只要给老子嘤就对了!”   翟宵儿一见耿禄都这么说了,于是连连称好。但是姜慈觉得心中还是有疑虑,于是问道说:“我与那个大夫并不相熟,如果他只是去行医,那我在旁边做什么呢?”   “你只需要做的就是套出那个孙三小姐的话,既然她与那个陈四关系匪浅,那他十有八九会知道陈四平时约见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韩玢说道。   “不是,韩大人,您不是可以让暗卫们去查吗?”姜慈忽然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陈四死了,怎么查?让暗卫把孙小姐给绑了严刑拷问?”韩玢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耐烦。   姜慈听了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摇摆不定,不由得将呼之欲出的话转成了呜咽声。韩玢看在眼里,缓缓道:“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会不会有危险?”姜慈还是惜命的,这贸然去孙府行动,若是被查出,如果孙少卿背后势力庞大,弄死她是分分钟的事。   见韩玢久久不语,姜慈知道自己必须冒这个险,正准备作揖转身怏怏回房,却听面前之人淡淡一句:   “有我在。”   姜慈猛地抬头,然而却发现,那人已然走远……   一些奇怪的小情绪涌上心头,分不清是什么,但是姜慈知道,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了。   这时,忽听一人咯咯咯笑着而来,姜慈回过神来,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姜慈转身对着那咯咯笑的人拱手一揖:“柳姑娘好……”   柳惜夕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衫子,手中那把纨扇依然半遮脸,双眸饶有兴趣地看着姜慈,一副看穿的样子让姜慈浑身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离开,那柳惜夕忽然开口道:“妹妹可是觉得那房中的浴桶洗的不自在?怎么还是不够香呀?”   姜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花瓣用完了……我就随便洗洗就行了……”   柳惜夕咯咯一笑,扭着腰肢笑着说:“那你也不能这么……邋里邋遢……”她看了看姜慈一身的打扮,慢慢凑近了姜慈耳畔继续小声道:“晚上去那山泉后面的一条小溪洗,暖和的很,我就爱那,特别舒服,尤其是……快要来的时候……”   说罢,柳惜夕看了看姜慈的下身,姜慈明白过来,脸忽然就红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柳姑娘的鼻子真的很灵……”   柳惜夕咯咯咯地笑着,越笑姜慈越瘆得慌。   待她笑完,姜慈正欲想个由头赶紧离开,哪知柳惜夕仿佛非常熟络一般,拉起姜慈的手就坐到一边,如同姐妹般,笑着说:“我们这是千机阁……妹妹想必是知道的吧?”   姜慈微微一愣,随即道:“知道的。”   柳惜夕忽然收了一些笑容,但那纨扇依然半遮脸,眼底笑意盈盈:“姜姑娘,那你觉得你值一万两吗?”   姜慈正端起一盏茶,差点呛口,慌忙道:“柳姑娘这是开什么玩笑,一万两银子?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是插了草标的,卖了五斗米。”   姜慈伸出五个手指认真比划着。   柳惜夕探究的眼神慢慢旋在姜慈面上,她摇了摇纨扇,将腕上的披帛轻轻挪下了三分,声音婉转道:“我说的,是一万两黄金……”   姜慈这回真的喷了一口水,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娘娘,还一万两黄金,一两黄金估计都没人要,柳姑娘别拿我寻开心了……”   如此尴尬的聊天让姜慈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想了想,恭敬道:“那个……柳姑娘,我去梳洗一番,这几日清闲日子过得我都混忘了,要是再这么不修边幅,韩大人又要数落我了……”说罢,姜慈不看柳惜夕一眼,匆匆转身快步朝自己的客房走去。   望着姜慈离去,柳惜夕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纨扇半遮面,眼底尽是笑意:“你可知道,想买你消息的人,不少呀……”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评论求打分!!!!   爱你们!!!!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只要有一个人看,我就疯狂码…… 第二十四章   入了夜,姜慈抱着一些衣服和洗漱品蹑手蹑足地从自己的厢房内走出,她随意穿了件外衫,把那头上的竹筷换成了一根素银簪子,姣好的面容不施一丝粉黛,这模样若是被人瞧见,定会说“这是上哪泡澡啊?“——姜慈确实是去泡澡。   这夏日的天仿佛要将人烘干,姜慈爱出汗的毛病让她整个人仿佛都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只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煮熟。这出门在外不似家中方便,尤其是姜慈在宫中被宠着长大,几天下来不彻彻底底洗干净了浑身都黏糊糊不自在。   因碍着房里的小木桶实在是不方便,太小进不去,而自己的那包玫瑰花瓣也被翟宵儿尽数摸索走,姜慈不禁想起白日里柳惜夕说的山泉后的那条小溪涧。   姜慈探着脑袋,环视一圈见并没有人,便大着胆子往那山泉而去。   夜晚的山泉甚是不同,不像白天有日头那般林籁泉韵、鸟鸣花香,而是在月色下只剩下欢悦叮咚潺潺水声,哗哗水声打在周围的绿植松蓓上平添许多空灵感。   姜慈绕过那山泉,摸着黑寻找那处暖流,然而根本找不到柳惜夕形容的地方,这四下全是山野丛丛流水潺潺,哪里来的温暖溪涧可供洗澡,姜慈不免觉得那个柳惜夕说不准是逗她玩的。   就在姜慈几欲打道回府之时,突然发现面前有一簇湿润微热的菖蒲,长叶微湿带着淡淡的水汽。姜慈心中一喜,拨开那菖蒲长叶往后一瞧,只见一汪冒着温气的清澈溪池出现在眼前,。   姜慈心中暗喜,赶紧顺着菖蒲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这溪池不大不小甚是规整,似天热非人为,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让人闻了非常心旷神怡,仿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当做过眼云烟。姜慈不禁开心地脱掉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蹚在浅浅的水里,夜里太深黯,虽然看不清,但是似乎还能感觉柔软的水草轻轻拍打着脚尖。   “这可真是一方宝地啊……”   姜慈念叨着。   为保安全,姜慈只脱了外衫,穿着一件贴身的亵衣便下了水,又将银钗摘下,小心放置在池边,缓缓将身子沉入水中。   温暖席卷,姜慈忍不住赞美道这汤池,忽然间觉得那个柳惜夕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虽然她看自己的目光犹如一只老鹰盯着兔……   姜慈洗了洗几乎打了结的头发,不由得感叹到自己出宫不易,竟然受这等罪,想她虽然不是什么天潢贵女可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但是受太后的庇护,也是过得吃穿不愁。   姜慈默默地擦着脖颈,温热的池水流淌过手腕,就在抬手的一瞬间,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忽然钻入了视线,姜慈吓得捂住了嘴巴,待定睛一看,只见那只鸳鸯眼的白猫正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看,好像自己就是一只送到嘴边的老鼠……   “是你啊,小乖乖,“姜慈伸手摸了摸白猫的猫头,白猫觉得姜慈那湿哒哒的手沾湿了它宝贵的毛发,不禁呼噜着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姜慈见它对自己不屑一顾,不禁摇摇头,叹道:“自从唱了那出老鼠告猫,我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老鼠,而那只猫,就是韩大人,我真是躲不起也惹不起……”   白猫“喵喵”一叫似是听懂一般。   姜慈探出小半个身子趴在岸边,对着那白猫继续道:“你说太后怎么派他来查,真是流连不利,看到他那张阎王脸我都觉得喘不上气,你说我要不要去佛寺上上香去去晦气……”   刚说完,姜慈忽然脑袋被什么东西轻轻打了一下,低头仔细一看,一颗小松果滚落在白猫脚边,姜慈捡起松果放到白猫鼻前,笑着说:“那,我请你吃好吃的。”   白猫闻了闻,厌恶地往后一退,两只漂亮的鸳鸯眼也眯成了一条缝,往后大退几步转身就跑没了踪迹。   姜慈见白猫溜了,想着再泡下去皮都能泡皱了,便将头发擦了擦,准备上岸。   哪知刚刚从水里钻出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男声……   姜慈一惊,急忙随便穿上衣服,正想要绾上头发却找不到那只素银簪子了。   “我何止是流连不利啊,这简直就是命途多舛啊……”姜慈不由地小声嘀咕着。   她蹑手蹑脚找了一丛厚厚的菖蒲躲在后面,折下一根树枝将头发绾上,却发现那几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似乎只有两个人……   “妈的,太恶心了……”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传来。   姜慈心中一紧,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小心翼翼躲在树后,想等这几个人赶紧离开。   哪知他们又说道……   “老子第一次接这种活,居然遇到这种事……”   “我也是……”   “看着那白白净净的样子,以为是那个娘儿们,还整一大桶的玫瑰花瓣,哪想得……妈的,是个太监……”   一听到太监,姜慈心底不由一紧,不说住在这千机阁,哪怕就是方圆二十里,估计也只有一个太监--翟宵儿。   姜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仔细听下去。   “可不啊,我也以为是那个娘儿们,郝掌柜形容的就是个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姜慈皱了皱眉。   “老子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我可是捞了他出来的,那一身细细滑滑,还有花瓣……”   听到这,姜慈忽然大悟,定是那个断了手的罗春绛郝掌柜来寻仇的,没想到这郝掌柜的江湖朋友也不少,居然还能寻到这千机阁来。   可见这郝掌柜派来的人是抓错了人,把翟宵儿当成了自己。姜慈打定主意,现下只能去救翟宵儿了。   姜慈默默打了个寒颤,虽说现在是夏夜,但刚沾了水的身子,也是够冷的。   须臾,只见两个穿着夜行衣的壮汉提着个软绵绵的黑色麻布袋匆匆忙忙路过,待看到那汪热气腾腾的溪池,两人相视一眼,点点头,便将那麻布袋一人拎一角,晃了三两下,径直抛向了水中。   二人抛完黑色麻布袋,其中一人骂骂咧咧道:“不知道怎么跟郝掌柜交代,他要的可是小娘子,没给他找来小娘子,整出个太监来,真是晦气。”   另一人想了想,道:“郝掌柜的马车就在附近,咱们先去通报一声,就说那小娘儿们溜了,先让郝掌柜把一部分钱给结了。”   “也行……妈的……一想想就晦气……”   二人嚼着脏词污话一前一后地匆匆离开了这里。   姜慈见他们走远,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到溪池里,将那沉沉的黑色麻布袋一点一点拖到岸边。   姜慈累得急喘了几口气,来不及多休息,便用靴筒里藏着的小匕首将那麻布袋割开,只见翟宵儿毫无生气的脑袋耷拉着,眼睛紧闭,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姜慈吓得赶紧探了探还有无气息……   “幸好还活着……”姜慈舒了一口气,但见那气若游丝便知已经奄奄一息。   姜慈赶紧拍了拍翟宵儿的脸,毫无动静……   “翟宵儿!”   姜慈喊着翟宵儿的名字,又舀起一捧水“哗”得洒在他的脸上,但袋中的人依然沉沉昏迷着。   姜慈试着拖了拖翟宵儿,但是只挪了数步就累得疲惫不堪。   “你平时吃的也不多,怎么这么沉,你让我怎么扛……”姜慈气喘吁吁没好气地看着翟宵儿,见翟宵儿一动不动的样子,现下必须得回去喊人了,否则翟宵儿只能奄奄待毙。   “哎,也不知道那个神出鬼没的韩大统领在不在,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   姜慈嘟囔着,转身拿了些枯草绿叶将翟宵儿仔细盖了起来,差不多盖了个七七八八,姜慈转身就朝千机阁客栈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都是山石荆棘,石头被泉水雨露拍打冲磨得已经格外圆滑。此时又是深夜,心中焦急根本看不清脚下之路。   姜慈谨慎得快步走过这些崎岖坎坷,哪想到还是脚下一滑,仰面重重摔在了坚硬的石面,疼得似散架般无法动弹。   姜慈哎哟了几声,摸着屁股挣扎地扒着旁边的一棵杉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疼死了……”眼眶里都是泪水,姜慈忍着疼,手紧紧抓着树干,将身体缓缓靠上去,重重喘了几口。   姜慈缓了一缓,正欲继续走,抬起头来,却见那罗春绛的郝掌柜带着刚才的两个壮汉正站在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姜慈不禁吓得往后一退,伸手紧紧抓住了刚才的那棵杉树。   而对面三人仿佛也很是惊讶,那表情就像一头饿狼发现了自己捆着自己送上门的肥羊……   姜慈瞥见那郝掌柜,似乎肥胖如常,面色也较好,唯独那右手打着厚重的绷带。想起这只被韩玢一掌击断的右手,姜慈心跳地飞快,竟直愣愣地待在原处,双腿如灌铅般难移。   夜风飒飒,零星点耀,一只夜枭划破天际。   姜慈回过神来,她一把抽出靴筒内的匕首,大喊道:“别过来啊你们!”   那郝掌柜瞪大了双眼,幽幽阴笑道:“哎哟,小宝贝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在这儿给我遇上了……省的去找了……”   姜慈警觉地慢慢后退,湿发沾着夜色显得整个人都楚楚可怜。那郝掌柜见了,眼中流露出担忧:“哎哟,别怕,怪心疼的,你放心,我保证让你死得很好看,漂漂亮亮地去见阎王……”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又抽了,昨天那章一直显示存稿无法见,凌晨才修复好。   如果今天再这样,麻烦小天使们吱一声,我去报个错→_→   另:厚脸皮求分分求花花求评论!!!!! 第二十五章   姜慈一听,脑袋昏昏沉沉,刚才一摔的痛楚还未消失,整个后背都火烧般疼痛,姜慈胡乱地想着,我不要见什么阎王,我才十九岁,我还没嫁人,我还没升官,我的父母还没找到,我甚至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心底嘟嘟囔囔,面上依然还是害怕和恐惧,姜慈抓紧一旁的杉树,恨然看着郝掌柜:“你寻仇居然寻到这儿来了,还迷晕了我弟弟……”   郝掌柜身边持刀的二人立刻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你那个要死的弟弟,妈的一个死阉人……”   “就是,还学女人泡花瓣澡,害得我们一阵恶心,你说说……”   “别说了!”   郝掌柜鼓着腮帮子大声呵斥道。   那二人一唱一和,满是对太监的不满,姜慈心中自然知道郝掌柜为什么那么恼火,那二人想必并不知道他们的雇主也是他们口中的恶心人。   郝掌柜缓了缓怒气,目光转向姜慈,奸笑着:“看来你是找着你那弟弟了,小东西怕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我还真想不明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官,做什么不好,非要掺和我这桩事儿!”   看着他那一身颤动的肉和满是奸笑的脸,姜慈忍着疼,狠狠骂道:“当初就应该让韩大人把你的手整个剁下来……多踩几脚!”   谁知那郝掌柜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怪声怪气地笑道:“可惜上次他饶了我的手,我的手没几天就能痊愈了,你啊,要怪就怪你那韩大人没帮你把我直接杀了……”   姜慈往后挪了一步,见他厚着脸皮嬉笑,说道:“真是无耻之徒。”   郝掌柜收起了笑容,渐渐面露凶相:“这小女官骂人就是腼腆,我倒要看看,等下刀插进去,你还怎么骂……”   说罢,那郝掌柜悄摸着拿出一柄小刀,那刀影划过姜慈的眼睛竟刺得难以睁开。   姜慈不禁大退一步,憋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吞吞吐吐道:“我……可是宫中女官,我……我若死了,保护我的可是韩大人,必……必定剿了你的罗春绛,让你尸骨无存。”   郝掌柜眯眼眼睛哈哈笑了声:“你还真以为那个暗卫能护你周全?他以为掌管了九河镇的市集就是天大的官了?”   姜慈见他根本无所无惧,又道:“我跟你说,我姑姑是宫里的大司监,我是太后娘娘亲自护着长大的,如果你敢动我,你……你可是跟太后作对,跟皇家作对!”   姜慈颤颤巍巍地扶着杉树,手中的匕首紧紧攥着……   郝掌柜已然已经豁出去了,他沉着嗓子道:“什么太后娘娘护着长大的,你就算是太后的亲女也没用!我告诉你,现在朝堂上做主的是首辅曹大人!你那个太后算什么?女流之辈,还是在后宫生孩子吧。”   这死胖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姜慈心里默默想着,虽然她并不了解朝堂之事,但是对那曹首辅也是有所耳闻,太后的忌惮也都是归功于他……   想到这,姜慈无名怒火渐渐压制不住,她见那郝掌柜并不惧怕,便盯着他狠狠道:“我们女人就算是生孩子也是能生,不像你,身残根缺,断子绝孙……”   这一下,郝掌柜尽全力隐藏的秘密被姜慈尽数吐出。一个不甘心的太监,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窥视到内心,何况郝掌柜这种在宫中受尽白眼冷对的人。   只见郝掌柜身边那二人惊讶地连刀都差点拿掉了,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下身:“郝掌柜……您……您也是……”   郝掌柜鼓着腮帮子,小眼眯蹙,上下牙齿咬得生紧,本就肥胖的脖颈更是青筋暴露,磨牙凿齿道:“怎么的?我就是太监了,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宫里人的好,我就是要让你去见阎王!”   说罢,朝那二人示意一下。   那二人回过神来,想着郝掌柜给的那些酬金,点了点头,各从身后拿出一把锃亮的大刀,那大刀锋利芒寒,竟不知舔过多少人的鲜血……   姜慈见二人拔出了刀,立刻转身就跑,趁一时口舌之快,溜的时候也更加狼狈。   这湿润的后山野地跑起来实在是不快,姜慈只得在树后面东躲西藏,幸得身形娇小,在那山水石涧跳着跑,只就要能进千机阁的客栈,那便安全了。   哪知姜慈只顾玩命地跑,却并未仔细看路,不想那胖墩墩的郝掌柜似是知道她的想法,竟绕了弯路出现在她面前。   郝掌柜脸上露出狠辣的笑容……   姜慈停步一惊,怔怔看着他,再回头一看,那持刀的二人也紧随其后,两面夹击,她不由地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那郝掌柜见姜慈已成盘中之物,不由地露出色眯眯的笑容,他慢慢靠近,小声道:“小官娘,把那刀子放下,我不杀你……”   姜慈暗自叫苦,仔细想了想,心生一计,她瞅准了郝掌柜那不得动弹的右手,飞刀直出,照着那只断手刺去,哪知这郝掌柜竟侧身寥寥一躲,左手一掌击中姜慈的右肩,姜慈吃痛,生生栽在了地上,额头磕中一块碎石,竟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郝掌柜阴狠狠地逼近,俯身看着姜慈:“跑啊,继续跑……你以为你的那个韩大人还能来救你吗?他以为现在还是暗卫的天下吗?现在是曹首辅的天下!”   “曹首辅?你说了那么多都离不开曹首辅三个字?你是他的人?”姜慈抬眼狠狠地盯着他,见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便知这郝掌柜必定知道曹首辅不少的事情。   姜慈忍着疼痛,想站起来,却被郝掌柜一把抓住右手用力一掰,姜慈痛得倒抽一口气,匕首应声落地,“叮”得一声,犹如姜慈心中的绝望……   哪路的大罗神仙……   救救我吧……   我定给你立个长生碑……   从此我必定听姑姑的话好好待在宫里哪都不去了……   姜慈一股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恨不得搬出所有的大仙小仙七十二仙,但是自知已是无用。   哪知就在姜慈闭上眼准备赴死的时候,那郝掌柜徒然两眼一瞪,整个人硬挺挺地朝一侧栽了下去……   姜慈睁开眼,见郝掌柜如同死畜一般躺在那毫无动弹,愣了愣,便赶紧慌忙捡起匕首爬起来,将匕首死死抵在胸前,惊慌地看着周围。   而郝掌柜带来的那二人,皆面露惧色,环视着周围,似是有人在旁,却敌在暗我在明,无从察觉。   见这二人依然还拿着长刀盯着她,姜慈只能警觉地拿着匕首也看着二人。   就这样三个人对望着,谁也不敢靠近谁……   忽然,那二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后退几步之后掉头就跑,其中一人为了跑,甚至连那长刀都丢在路边。   姜慈见状,也害怕地掉转头就朝千机阁客栈的方向而去,却没想刚跑了四五步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巨大的恐惧让姜慈崩溃,不由地失声尖叫起来。   “啊!————”   姜慈害怕地直往后退,却被那人死死锢在怀中,但不管如何都动弹不得。姜慈惊慌失措地对着这人的胳膊猛地咬了一口,这人吃痛,稍稍一松,沉声道:“姜慈!是我!”   姜慈一听这冰冷熟悉的声音,好似心沉如石,眼睛已经重得抬不起来,眨了眨眼,几滴泪水滚落,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这山泉依稀水汽,隐隐约约映出一张逐渐清晰的脸……   她声如蚊蝇:“真的遇到阎王了啊……”   一见来人,姜慈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哗得就倾泻下来,不由得瘫了下去,浑身的疼痛都变成了心底数不尽的委屈,手中的匕首“叮咚”落地。   姜慈不由得紧紧抱住韩玢的胳膊,浑身发颤。   面前之人泪眼婆娑,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和脏渍,湿漉漉的头发和额角一块伤让韩玢眼底不由地露出狠厉之色……   须臾,又恢复如常。   韩玢紧紧扶着姜慈,说道:“能走吗?”   姜慈哭得发颤不已,语无伦次,韩玢听不真切,只听得“翟宵儿”三个字,连忙道:“耿禄已经找到他带他回去医治了,我是来寻你的。”   姜慈一听,慢慢止了哭声,抬手擦了擦眼睛和脸,哽咽道:“你寻我寻了多久?我要告御状……”   韩玢见她埋怨的样子,想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却到鬓发之侧收住了手,只是将姜慈的青丝慢慢别去耳后,淡淡道:“你去告吧,是我失职……”   夏日的夜晚似乎是透彻心扉的凉。   韩玢将姜慈慢慢扶起,却发现姜慈双脚都是伤,韩玢掩去眼中动容,褪去自己的外衫,披在姜慈的身上,道:“能走的话自己走……”   姜慈恨恨看了一眼韩玢,嘟囔道:“难不成你还想背我?我可不会被你占便宜……”   说罢,姜慈一瘸一拐地往客栈方向而去,瘦小的背影在月色下,摇摇曳曳……   韩玢望着姜慈的身影,眼中慢慢浮出一丝冷厉之意,他冷冷道:“那两个人,杀。”   话毕,身后树叶窸窣,似有人影闪过,转瞬即逝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评论求打分!!!谢谢大家!!! 第二十六章   姜慈忍着浑身的疼痛往客栈而去,额头火辣辣的感觉不禁让她晕晕乎乎,抬手一擦,竟是深深血迹,姜慈恨恨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却想起来这是韩玢的,不由地更加生气,扯了衣衫就扔在地上……   “说什么奉旨护我周全,护到哪去了?我都快死了!”姜慈嘟囔着,眼里尽是委屈。   哪知刚走了几步,却见一人拾起了刚才那衣衫将她蒙头一罩,便拦腰抱起,姜慈一惊,挣扎着扒开衣衫看去。   “怎么又是你?”姜慈扭动着要下来,却被更紧得抱在怀里。   “我劝你最好别动,要是我松手了,你掉地上了,我可不知道会断几根骨头。”韩玢冷冷道。   “我自己走就行了,不需要你护我周全,等你来,我都死了千八百回了。”姜慈愤愤骂道。   韩玢忽然停下来,仔细看着怀中的人,怀中人满是泪痕,红肿的眼睛憋屈着未流尽的眼泪,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一幕幕,那惊慌无助的脸,满是委屈的泪水,浑身的泥土脏渍,尤其是那双看到自己时露出希望的双眸,宛如刀刻般深深刺进了心里……   韩玢别开了视线,沉声道:“怎么,你是想洗澡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看着吗?”   姜慈一听,顿时面红耳赤,低头不再说话。   见她默不作声,韩玢紧了紧手:“少吃点,太沉了……”   便抱着她大步朝千机阁客栈而去。   到了客栈厅堂,翟宵儿耿禄已经在焦急地等候着。更稀奇的是,那柳惜夕也面露焦色,纨扇不再,双手揪着帕子,咬着嘴唇。   翟宵儿一见姜慈脏兮兮的模样,顿时扑了上去,“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老大,我没保护好你。”   耿禄看不下去地别了别眼,一把提开翟宵儿,大声道:“我家大人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你别把姜女官再吓傻了。”   韩玢将姜慈慢慢放下,一言不发地坐到边上。   翟宵儿见姜慈只是一点外伤,连忙破涕为笑,不由得冲上前去将姜慈一把搂紧怀里:“老大!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呢!”   姜慈被勒得喘不上气来,正欲拍拍翟宵儿的背,但余光瞥见韩玢那冷冷的眼神,忙一把推开翟宵儿:“我这不是没事吗,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翟宵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韩大人回来发现你我都不在,便出来寻找,柳姑娘说你可能去洗澡了,于是到了那溪池边找到了我,是耿侍卫带我回来的,回来的路上我就醒了……”   翟宵儿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看向了耿禄,耿禄冷哼一声,并不看他,说道:“看着瘦不伶仃,那么重,拖得老子手疼。”   见翟宵儿依然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姜慈笑了笑:“他们没打你吗?”   翟宵儿摸了摸脑袋说:“只是些迷香,耿侍卫带我回来的路上我就醒了。”说罢又看向了耿禄。   “万幸现在人都没事,只是姜妹妹有一些外伤,一会儿我拿一些上好的膏药给妹妹涂上……”这时,一直在一旁的柳惜夕忽然说道,她有些内疚地看着姜慈,慢慢道:“若不是我怂恿你去那山泉溪涧洗澡,也不遇上那些歹人……”   姜慈正欲回话,却不想韩玢在旁边冷冷道:“柳阁主这地方守卫可真是好啊,大摇大摆就能进来了……”   柳惜夕见韩玢动了怒气,赶紧道:“我这小地方,平日里也只是个客栈,哪里来的什么守卫,况且,你不是在吗?……”   “难道柳老阁主以前就是这么随性的吗?”韩玢看着柳惜夕,压制着自己的声音。   “我这是见你也在,才松懈了些许,再说了,本来你不就应该一直护着她吗?我这也不是一顶一的安全……”柳惜夕扯着帕子,眨了眨眼,那双颊粉红得恰如一只四月芳菲的桃花。   姜慈见二人各不相让,赶忙道:“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也没遭迷香那罪,翟宵儿帮我顶着了。”   听见姜慈夸赞,翟宵儿不由得高傲地扬起了头,耿禄冷哼一声给了个白眼。   韩玢冷冷起身,径直走了出去,耿禄一见,大步跟上……   “姜妹妹,”柳惜夕扭着腰身慢慢走过来,细语柔声道,“一会儿我给你拿药膏,你先擦着,刚才韩大人已经把郎中接来了,现下估计也是歇下了,明日让他帮你看看吧。”   姜慈赶忙点点头道谢。   柳惜夕深深看了一眼姜慈,转身而去。   翟宵儿在一边不断抽泣着,止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姜慈看着心疼,摸了摸翟宵儿的头,道:“这又怎么了,若是让耿侍卫看到了,又要说道你了。”   “老大,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翟宵儿哽咽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站着吗?一点皮外伤而已。”姜慈安慰着笑了笑。   “若是你出了事,我都没办法給太后娘娘交代,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了没了你……”翟宵儿摸着眼睛,将泪水擦干净。   姜慈一愣,随即温柔地捏了捏他的脸:“太后?应该是青姑姑吧,你看你,哭得都说胡话了……”   翟宵儿一听,忽然止住了哭,眼底似乎有一道不被察觉的异样闪过,姜慈并未发觉,只是焦急地安慰着他。翟宵儿见姜慈似乎并未起疑,又抹了抹眼泪,小声道:“老大,您可千万不能有事,你是翟宵儿唯一的亲人了……”   姜慈呵呵笑了笑:“扯呀你,你不是还有父母兄弟在宫外吗?”   翟宵儿摇了摇头:“多少年没见了,早就不认识了,如今他们在哪也不知道。”他撒娇似的把头靠在姜慈的胳膊肘里,闭上眼睛,慢慢说。“老大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行了行了,擦干你的眼泪,不就是一个罗春绛的郝掌柜吗,你看给你吓得……”姜慈推开翟宵儿,仔细看着他,见他很难得如此面露忧愁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但也只是细声细语,毕竟翟宵儿最是胆小甚微。   翟宵儿抽泣地点点头。   “好了,你自己要是没事就回房,睡不着呢就坐在这赏月观星,我去换套衣服,等下来陪你。”   姜慈摸了摸翟宵儿的头,微微一笑,便朝自己的厢房而去,所过之处还留下鞋底的淡淡水渍渐消渐散。   待姜慈一走,翟宵儿懵懵地坐在那一言不发,忽听身后咯咯咯的笑声,翟宵儿惊得回头,见是那婀娜娇媚的柳惜夕,赶忙起身一揖:“柳姑娘……”   柳惜夕扯着帕子,仔细打量着翟宵儿,眼中风情流淌,腰身细如柳枝,一袭淡绿长衫衬得甚是妩媚。她笑盈盈道:“小公公,你几岁进的宫呀?”   翟宵儿不知柳惜夕为何攀谈自己,只得如实答道:“八岁。”   柳惜夕点点头,满是娇柔:“倒也是个孩子……就被送进了宫,连女人滋味都求之不得了……”   翟宵儿脸色略微有变了:“柳姑娘错了,不过黄粱一梦,况且,我翟宵儿对她只是姐姐之情。”   柳惜夕深深看了一眼翟宵儿道:“我当然知道你与她只是姐弟之情,我说的呀,是你对女人没兴趣,但是对男人有兴趣的很……”   翟宵儿见柳惜夕虽模样娇柔,却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不禁涨红了脸,丢下一句“没有的事”,便扭了头朝房中跑去。   只留下柳惜夕咯咯咯笑着……   姜慈回到房中,盛了水洗了脸,仔细将脸上身上的污渍擦干净,尤其是略过一些细微伤口的时候,疼得不禁咬了咬牙。   待换好了衣服绾上头发,姜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愣愣发着呆。这几日来,自己虽不是风餐露宿,但也饱受了凡间艰辛,不禁怀念起宫中的日子,若是再让她选一次,一定不能那么逞强称能,非要离开那个长大的地方……   窗外夜色撩人,树荫下的婆娑蒨影不断在风中摇曳着,偶尔一只睡醒梦浅的夜鸟啾啾而叫,扑棱着打在树叶深处,哗哗作响、窸窣不已。   姜慈慢慢将头靠在窗框上,忽觉疼痛,才想起来刚才跑得太急,一头磕在了一块圆石之上,磕伤了额角。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疤,若是落下了,该梳个什么头给遮住呢,哎,会不会影响以后找个好人家……   姜慈一头乱麻想一出是一出,靠着窗户上几欲睡着。忽然想到翟宵儿说不定还睡不着正在等她,便晃了晃脑袋,用冷水凉了一下眼睛,欲出门寻他。   就在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听门外又是那熟悉的“咚咚咚”敲门声:“姜女官,我们大人请您过去。”   “耿侍卫吗?有什么事明日不能说吗?”姜慈皱皱眉,“都这么晚了……”   “大人是这么说的,姜女官还是去吧,我们大人不喜欢等人。”耿禄匆匆丢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   姜慈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嘟囔着:“也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在忙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分分啊啊啊啊啊!!!   谢谢各位小天使啦!!! 第二十七章   姜慈想了想,还是去一趟为好,纵使是他渎了职陷自己于险境,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这阎王脸救了自己。何不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这一次呢。   想到这,姜慈理了理散落在肩的发丝,便朝韩玢房中而去。   待到了韩玢房门口,却听见那熟悉的咯咯笑声传来,姜慈愣住不前,似是大脑放空般盯着那房门。   须臾,只见那柳惜夕一脸红晕从房中出来,一袭淡绿长衫,披帛及地,眼中尽是数不尽的柔情。她扭着腰肢,摇着那把山水纨扇,嘴角挂着妩媚的笑,一见到姜慈一脸错愕的模样,咯咯咯笑着说:“你家韩大人,还真是有意思,一定要等你来看这幕……”   说罢,她纤纤玉手朝那房中一指,朝姜慈眨了眨眼睛。   姜慈见她的模样甚是风情,红着耳根子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了……”   心里仿佛什么东西落了空,想抓又抓不到,姜慈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又不知这种感觉因何而起,尤其是刚才看到柳惜夕那万般娇媚的模样从韩玢房中走出,更是如心口堵石一样沉重的难以言表。   “怎么了?你家韩大人喊你进去呐。”柳惜夕见姜慈愣在远处一动不动,上来朝她扑了一扇子。   一丝凉风将姜慈的思绪勾了回来,她面色有些难堪道:“这个……你们继续……我不用看了……”   柳惜夕忽然明白了,弯着腰咯咯咯笑,姜慈诧异地看着她笑个不停,竟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小妹妹,你懂得太少了……”柳惜夕推了一把姜慈,姜慈闷声一头栽进韩玢的房内,正欲转头就走,却听柳惜夕道:“我只是来送一样大礼的,你一会儿就见着了……”   柳惜夕说罢就咯咯咯笑着走了,摇着她那把山水纨扇,身姿甚是曼妙。   “进来……”   只听里面那冰冷的声音传来,姜慈揪着心转头看去。   韩玢一袭墨绿,背对着她靠在一张椅子上,身体微斜,单手扶额,另一只手则拂在拂手上,食指慢慢地敲打着……   而他面前,则是一个被五花大绑口塞白布之人,这人已然鼻青脸肿,口鼻皆是血,甚至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能凭借他那膀大腰圆的外形隐隐约约认出来……   “……郝掌柜?”   姜慈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   时隔多日,怎么又是这种见面方式……   郝掌柜一见到姜慈,立刻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眼中充血,青筋暴露,纵使被绑着,也想挪着身躯往姜慈这来。但是被捆成球的模样让他不得不低头认清现状,他忽然瘪下了气,耷拉着脑袋,哀求地看着姜慈。   “柳阁主送给你的礼物……”韩玢并未回头看姜慈一眼,淡淡说道。   柳阁主?送的……礼物?   姜慈一听是柳惜夕送自己的礼物,连忙后退一步摆摆手:“韩大人,您是说柳阁主送我一个胭脂铺的掌柜?”   话毕,韩玢忽然起身,转过身来看着姜慈。   面前之人不施粉黛,一身月白色襦裙,青丝简单绾起,几缕发丝垂在肩上,两手不安地揪着裙摆,而那双眼睛充满了不信任与害怕,尤其是额角的伤痕,深深刺痛着内心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姜慈望着韩玢,不由地吓得往后一退,自从相识,从未见过他面上全是杀气,特别是那双眸子,似深藏许多刀光剑影一般……   见姜慈似是被吓到,韩玢眼里的里杀厉之气慢慢消散,他朝着姜慈一步一步走近,姜慈只得一步一步后退,待退无可退的时候,韩玢忽然道:“如此大礼你不喜欢吗?……”   姜慈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若是自己瞧见了恐怕也是瘆得慌,她小声道:“不是……我要他干嘛使啊?……端茶送水吗?”   韩玢看了看姜慈额头上的伤,皱了皱眉,便一声不吭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近。姜慈受到惊吓正欲呼喊,却发现韩玢拿出一只小巧的瓷钵,伸手舀了一点雪白的膏体,轻轻地擦在额角上的伤。姜慈只好有些尴尬地看着韩玢的胸口,那青白色的内衫,藏在一抹墨绿之后……   姜慈眼神涣散,瞥了瞥韩玢的脸色,见他已然恢复如常不似刚才那般狠厉,赶忙道:“那个……多谢韩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就要伸手去那那药钵,韩玢冷冷地说:“别动……”   姜慈只好怏怏收回了手,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韩大人这是给我上的什么药?”   韩玢看了一眼姜慈,淡淡道:“腐骨霜,信吗?”   姜慈倏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说:“不是吧韩大人……您可别逗我了……”   擦完了伤口,韩玢将瓷钵收好,并未理会姜慈,而是回身又坐了下来,道:“现在办正事……”   姜慈闻言,赶紧走到韩玢身边,拱手一揖:”韩大人要办什么正事?”   “你说呢……”韩玢看着郝掌柜,轻轻用手一指。   姜慈看着那五花大绑的郝掌柜,立刻知会他的意思,大步上前就一把拽下郝掌柜嘴里的白布,那郝掌柜重重地咳了几下,竟咳出血来。   那触目惊心的样子,姜慈别过脸去……   郝掌柜咳完,重重喘了几口气,待缓了过来,立马扯着嗓子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姜慈见他这色厉内荏的样子,恶心的简直不想看他,她走到韩玢身边,朝郝掌柜道:“我还没问呐,你又知道要说什么了?”   郝掌柜点点头,满脸的血几乎已经糊得眼睛睁不开,他喘着粗气说道:“官娘,我求您,给我一杯水成不成……”   姜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倒了一杯茶,回身径直洒在了他脸上,郝掌柜舔了舔茶水,气急败坏道:“那拿扇子的婆娘下手真狠……”   看来还真是柳惜夕去那后山绑的郝掌柜,难怪郝掌柜破口大骂。姜慈厌恶地看着郝掌柜,毫不动容:“你要说什么就说,有一句隐瞒,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   郝掌柜歇了口气,那模样与第一次被韩玢绑如出一辙。他慢慢道:“我那日被断手,怀恨在心,所以雇了两个江湖中人来取你命……”   “江湖中人?郝掌柜,你可想清楚了……”韩玢眼中寒光灼灼。   郝掌柜赶紧改口道:“是……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韩玢听完,久不语,姜慈见他一声不吭,倒了一盏茶,递给他:“韩大人要不要润一下嗓子……”   韩玢接过茶水,稍有不留心触碰到姜慈的手指,姜慈一惊,赶紧收回手,差点将整一盏茶洒在他的身上。韩玢微微蹙眉,见姜慈眼中恐惧未散,不由得心中生怒。   “继续!”韩玢提高了音量。   郝掌柜吓得一哆嗦,肥厚的下巴蹭着衣服领,高声道:“大人,大人,我说的是真的,都是实话啊……”   “嘴硬吗?”韩玢将茶放在一边,慢慢站起身来。   “给你机会你不说,你是想进大狱去说吗?”韩玢面色沉了沉。   郝掌柜一听要去大狱,赶忙道:“我不去,我不去,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韩玢走到一侧,缓缓掩上露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厉声道:“那就说。”   “那两个朝廷要犯,曾经杀过人□□过女人,后来我罩着他们,在我店里做活。”郝掌柜一个字一个字吐着。   “还有呢?”韩玢继续问道,并不看他一眼。   “没有了没有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统领大人!”郝掌柜颤抖着他肥胖的身躯,大气不敢喘一下。   姜慈看着郝掌柜如此狼狈不堪之样,想到刚才拿刀对她的模样,不由嗤之以鼻。   韩玢并没有接话,他慢慢走到郝掌柜前,蹲下身来,看着他。郝掌柜抬起头,看着这张满是杀气的脸,惊恐地呜咽着,面前之人犹如踏过刀光剑影,舔过鲜血白骨,双眸尽是数不尽的狠厉之色……   郝掌柜“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大人,大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姜慈见这郝掌柜死到临头还不吐真言,上前揪着他的衣领,看着他那几欲呕血的脸,就想到自己浑身的伤痛都是拜他所赐,便恨恨道:“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郝掌柜喘着粗气道:“官娘,有话好好说,您让我说什么啊……”   姜慈一把别开郝掌柜,平复了心情,冷静道:“你是不是与当朝的曹首辅有牵扯?”   郝掌柜一听,立刻惊慌地摇摇头:“没有,没有的事。”   姜慈根本不信:“我明明听见你说现在是曹首辅的天下,也就是说给你撑腰的是他吗?”   郝掌柜闭着眼睛,呜呜咽咽,晃着脑袋,竟生生挤出几滴泪水,挂在皮肤上晃悠。   他这般守口如瓶,姜慈只得道:“既然你不说,那就进大狱吧,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酷刑,但至少比我们后宫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狠的多,郝掌柜可是宫中的老人了,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分分!谢谢小天使们!!! 第二十八章   郝掌柜见姜慈似是变了个人,想到这女子虽然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毕竟生长在皇宫,现下又有个统领大人给她撑腰,只得挂下脸皮,哼着说道:“我抓你……因为曹首辅,对对……因为曹首辅……”   姜慈疑惑地看着郝掌柜,她与曹首辅曹评并无往来,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可韩玢也是一脸深思疑惑,姜慈只得又问道郝掌柜:“你说清楚点,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郝掌柜两眼滚圆,瞪着姜慈,只字不吐,整个人都微微发颤,慢慢露出一个让人费解的笑容,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饶我一命,从此我再不涉足京城,隐姓埋名,我只求一命。”   “好。”姜慈一口答应。   哪知韩玢在一边冷冷道:“你觉得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姜慈望着韩玢,不再说话,因为她瞧见,面前之人已然全是杀意……   就在郝掌柜以为自己有一丝胜算而惨惨而笑的时候,韩玢忽然手掌回旋,不知哪来的一把尖刀,直直插入郝掌柜的左腿,郝掌柜惨叫一声,痛得整张脸缩成了一团……   纵然姜慈知道韩玢的手段,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中一惊,不由地倒退了小半步,只是怔怔看着那把刀插进了郝掌柜的左腿,渗出猩猩鲜血……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我可不知道你这条腿还保不保得住。”韩玢不耐烦地催促道。   夜已深,他没有功夫与他在这耗。   因为那个困倦的女子还未入睡……   郝掌柜痛得几乎晕厥,却紧咬着牙关。   姜慈见他死不张嘴,大着胆子拿出自己的那把匕首,上前低声道:“郝掌柜,如果你再不说,我就在你脸上刻两个字……”   “……什么?”郝掌柜面露惊恐,气喘吁吁地看着姜慈手中的匕首……   姜慈拿着那匕首轻轻划过郝掌柜的脸,小声说:“我会刻上,太,监……”   郝掌柜顿时吓得脸色发青,他抖着肥厚的身躯,慢慢倒在地,吞吞吐吐道:“官娘,别别别,千万别,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那你快说!”   郝掌柜发着抖:“曹首辅……与固和长公主有私……”   “曹首辅和长公主?”姜慈一脸疑惑,“长公主以前的驸马不是曹首辅的儿子曹英吗?”   姜慈仔细想了想,当年长公主与还是工部尚书的曹评之子曹英和离,闹得沸沸扬扬,最后长公主被先皇接回宫内,几乎软禁……   可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曹首辅还是工部尚书的时候,长公主嫁给他的儿子曹英,但是曹英是个……”郝掌柜吊着一口气,磋磨着说道。   “是什么?”姜慈蹙眉不耐烦道。   “那曹英是个没能力的……”郝掌柜的声音越说越沉,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   “没能力?”姜慈尚未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韩玢,见他似明不语,再思索片刻,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然后呢?”姜慈问道。   郝掌柜吐了一口血水,粗着嗓子道:“你们知道的,男人要是没能力,还有什么意思呢,那曹英不行,长公主独守空房,便与曹英之父曹评,也就是当年的工部尚书,有染……最后被曹英发现,一纸御状告到了先皇那……”   姜慈听罢,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恶心,虽然在监察司的一些案件里见过这些莫名的□□之事,但是亲耳听到却着实令人作呕。   “你是怎么知道的?”姜慈急促问道,若是这郝掌柜一不小心疼死了,他一肚子的秘密还不知道要带去地下多久。   郝掌柜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那时候在宫中当差,经常送些赏玩去尚书府,自然就知道的,只要用心观察观察,太简单了……”   随即郝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天家公主与自己的公公通奸……这种丑事先皇不得不瞒……既然要瞒,就必须瞒得死死的……所以接公主回宫,提拔曹评为首辅,至于曹英,早就疯了……”   姜慈心中五味杂陈……   依稀记得长公主那残容寥寥的模样,伏在榻上清清寂寂,如果预料的不错,长公主腹中的孩子就应该是曹首辅的……   没想到都十二年了,这二人还真是如牛郎织女般,过了那遥遥银河也要相见……   说罢,郝掌柜忽然呵呵地笑起来,甚是瘆人,又接着道:“长公主曾让人带过一个不得了的消息给曹首辅……”   “什么消息?”姜慈问道。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了,”郝掌柜摇摇头,他喘了口粗气,仔细想了想,继续说:“据说……据说……跟太后有关……可以让太后……万劫不复……”   姜慈听到与太后有关,心中恼怒焦急,狠狠将手中的匕首深深插进郝掌柜耳朵边的墙缝之中,大声道:“什么消息?!”   郝掌柜吓得魂都丢了,高声哭喊着:“官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想想,这种消息怎么可能告诉我这种人啊……”   姜慈见他这样怕死,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又继续问道:“那这个带消息的人可是叫陈回霜?人称陈四公子。”   郝掌柜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什么陈回霜……”   “真的不知道?”姜慈质问道。   郝掌柜忽然惨着脸笑了笑:“官娘,你看我都这样了,我骗你作甚?我的店都被你砸了,我的命也在你手上。”   姜慈仔细想了想,又道:“还知道什么?说!”   郝掌柜发着抖,只得慢慢说道:“让我抓你的……是曹首辅……”   姜慈一听,更糊涂了:“我根本就没见过曹首辅曹评,他抓我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监察司女官,还能碍着首辅的事?”姜慈疑惑不解。   姜慈看向韩玢,他已然一言不发很久,但此时,他慢慢走到郝掌柜的面前,冷言说道:“你想清楚了再说……”   郝掌柜害怕地紧紧缩了缩肥胖的身躯,因左腿扎着刀,只得忍着钻心的疼痛缓缓抬起身来:“曹首辅知道你彻查长公主一案,必定要斩草除根啊……”   说罢,那郝掌柜哭着嚎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过一个不当太监很多年的太监……我虽仗着曹评的势力,但是我也只是听吩咐做事……除了这些,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见他似乎真的该吐的不该吐的都吐了,姜慈看向了韩玢,韩玢脸色有些许难看,姜慈不由地担心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韩玢冷冷道:“我能有什么事……”   姜慈吐了吐舌头。   郝掌柜说完已然瘫在一边,一副将死之样,只有两只眼睛还睁得滚圆,似乎太多事情还未了却一般。   姜慈想了想,拱手对韩玢道:“大人,这曹首辅必定知道我奉太后旨意彻查长公主一事,所以才要来抓我。这个曹首辅,天天和太后过不去,想让太后让权。”   见韩玢未答话,姜慈探究地又道:“韩大人?您说我说的对吗?”   郝掌柜歪歪斜斜地撑起整个身体,双手被长时间扣在身后,止不住地发颤酸麻,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官娘你也不傻……还问他作甚……”   姜慈摇摇头,不由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若是知道长公主与那曹评有苟且之事,而太后又忌惮曹评,自己断然不会去接这份差事,安心待在宫内岂不美哉。   良久,韩玢瞥了一眼姜慈,说道:“既然你该吐的都吐了……那我们来聊聊别的事?”   郝掌柜一听,吓得赶紧呜咽着摇头,记得上一回被五花大绑,就是这么一句话,右手生生被断,如今他差点要了姜慈的命,不知道又要遭什么罪了。   他低着头,满眼泪,嚎着:“我还有,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们放了我,我就说……”   韩玢道:“放了你,你说。”   郝掌柜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急吼吼道:“那个孙府,就是太常寺那个,他们有个门生,其实是曹府的幕僚,他手上有曹首辅贪污的罪证,你们只要抓到他,就能扳倒他……真的……这是真的啊……哈哈哈哈哈……”   见他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哭嚎,姜慈皱着眉转过身去。   “大人,他说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陈四公子……”姜慈小声道。   但是这陈四早就死了……   韩玢慢慢起身,道:“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大狱……”   郝掌柜眼中一丝希望忽然间消失,他重重咳了几声,央求看着姜慈:“官娘,官娘,饶了我……”   那浑圆的身子瘫软在地上,手被绑得已经森森发青,而那左腿的刀因为他的动弹扎的更深了。   韩玢转向姜慈,脸上浮过一丝柔和,问道:“怕不怕?”   姜慈疑惑道:“怕什么?”   “杀人……”韩玢似是千言万语难以出口,只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沉重如石。   姜慈有些诧异道:“当然怕,韩大人您不怕吗?”   韩玢盯着姜慈看了一会儿。   姜慈见他似有杀意,不由地紧紧攥住了衣裙:“大人……您,您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姜慈后退了几步,谨慎地看着他,面前之人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眼中看不清他的思绪,似是有情,似是无情,更多的是看不清的深渊数不尽的深潭。   整个房中死寂一般,唯有微弱的声音,就是郝掌柜那紧张的呼吸声,忽急忽缓,忽沉忽轻……   “既然怕……”韩玢平静道,“那就别看……”   说罢,他忽然上前,伸出手一把按住她的头,深深埋进怀中,又紧紧护住她的视线,遮得仅剩下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评论求打分!!!谢谢小天使们! 第二十九章   姜慈头脑一片空白,竟忘记了似乎是应该要挣扎一番,但她只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双眼发怔,这熟悉的人,不熟悉的身体,忽然间可以听着他的心跳,闻着那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剩下面前之人沉重的呼吸声,而此时此刻,他所做的一切,就像一场无关风月的交融,果断而坚决。   姜慈听到身后那一声闷哼和沉沉倒地之声时,   就知道,   他下了杀手……   他终究不会放过郝掌柜,不会放过这个想要她命的人,况且,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良久,   姜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韩大人?……”   忽感觉自己脸上一阵热……   韩玢霎时松开了手,撇开脸,冷冷道:“姜女官别误会,我只是怕你吓得明日起不来,若是耽误了去孙府,那就是你渎职了。”   姜慈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磕磕绊绊道:“额,谢谢韩大人了……那个……这家伙……额……大人为什么要他的命?”   韩玢看着她,说道:“他想杀你,怎么,你还想留着他的命吗?”   姜慈有些焦急地问道:“那曹首辅那边?若是知道他命丧你手,会不会找你麻烦?”   韩玢从袖中拿出一块白巾,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他还不敢对我们皇城暗卫下手。”   “那就好,那就好。”   姜慈点点头,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   姜慈说完,一不小心瞥眼身后那个倒在血泊中的郝掌柜,不觉有些反胃,又觉得刚才实在是太尴尬,赶忙拱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韩大人好生休息,那个……明天我还要看大夫……告辞…告辞……”   姜慈赶忙掉头开门。   一出门,却见那耿禄抱着刀等在门口,瞪圆了眼睛望着面色微微发红的姜慈。   “姜女官?……”耿禄木讷地问道。   姜慈看了一眼耿禄,头也不回的朝自己房中跑去,只留下耿禄在长廊上闷头不解。   耿禄回头道:“大人?”   看到地上躺着的郝掌柜,耿禄立刻说:“大人,要清理吗?”   韩玢点点头,面色微微泛潮,只是不语,径直走出房间。   耿禄莫名其妙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嘟囔着:“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见鬼似的。”   姜慈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砰”得关上了房门,匆匆洗了把脸,便躺在床上,钻进被子蒙起头,懊恼地搓着自己的头发,闷声道:“我好好的去洗什么澡啊!”   但是转念又想,就算自己没有去洗澡,那郝掌柜带来的两个人还是会在客栈将她抓走,如果不是抓错了人,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了。   姜慈恐惧未消,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忽想起刚才,那个又冷又暖的怀抱……   心中好似什么东西被窥探一般,有些悸动又有些失落。那只手将她拥入怀中,为她遮起眼睛,那手虽然冰冷,但是靠在那胸口上的暖意让她无比有安全感……   这种感觉好像很微妙,好像从未有过。   姜慈抱着被子,沉沉睡去,额头的伤还在微微渗血,这一天太累了……   而此时此刻,韩玢站在客栈的荷塘边,静静看着那夜色沉雾,莲蓬露角,周遭一切就像与他无关,孤影浅形,寥寂淡漠。   夜蝉挂在树上嘶叫,树影摇曳,婆娑窸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手中还有着那头发丝的残香和余温。   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一个小姑娘而已,自己却那么在意……   静静出着神,身后忽然传来咯咯咯的笑声,韩玢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怎么柳阁主今夜也是无法入睡?”   柳惜夕笑着挪到韩玢身边,抬头看着他俊朗的侧颜,捂着脸说:“我与你来谈交易……”   “我没有交易要谈。”韩玢冷冷道。   柳惜夕微微白了一眼,娇俏的样子让人不住瞩目,她笑了笑,不由得放低了声线:“韩统领,姜妹妹,你感兴趣吗?”   韩玢一听,抬眼死死盯着柳惜夕。   而柳惜夕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扭着腰身,将那山水纨扇轻轻拍着夜晚的飞蛾,随意说道:“我还第一次见我们韩统领动情……”   韩玢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对她毫无情意。”   柳惜夕拿扇子捂着脸,眯着眼大笑了起来,待笑够了,她打量着韩玢道:“那今天你怎么发现她不见的时候,着急成那样?”   韩玢依然语气平和:“我受皇命,护她周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柳惜夕忽然笑眼不再。   四目相对,似是老友间的探究,又似是合作间的不信任,这夜色茫茫种,二人之间,在今夜,除了杀戮的血腥味,竟再无其它。   柳惜夕娇媚地转了个身,靠在荷塘的石栏上,瞥着他道:“你每次都是受皇命受皇命,怎么,你当真只是因为皇命吗?”   韩玢不语。   柳惜夕盈盈一笑,又问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太后为什么那么护着她吗?”   韩玢侧头看着她,良久,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她身上打主意。”   二人虽认识许久,但自始至终都只是普通的交易关系,一个买一个卖,柳惜夕知道韩玢素来看不惯她,但她依然很感兴趣韩玢心中那个女孩。   柳惜夕咯咯咯笑起来,媚眼如弯月,蛾眉若飞扬,将那山水纨扇在手中转了转,轻轻说道:“韩玢,我对她能打什么主意,我是个生意人,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只是想知道,你愿意在她身上花多少银两?”   说完,她慢慢放下了手中纨扇,那张姣好的面容不再沁着笑,眉间些许愁容浮现,她有意无意的提点似乎并未触动到他分毫。   良久,韩玢淡淡道:“柳阁主,夜深了,回去睡吧。”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柳惜夕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喃喃道:“哎……终究是难过这美人关……”   ——   翌日一早,姜慈就着微微晨光,梳洗穿戴好,便跑到客栈的厅堂坐好,哑妈嫌弃地在她脚边扫来扫去,姜慈这才发现鞋底都是泥,只得不好意思地朝哑妈点点头。   翟宵儿昏头涨脑地被耿禄从房间提出来的时候,鞋只穿了一只,他提着另一只鞋,扑到姜慈身边,兴奋道:“听说那郝掌柜死了?”   姜慈点点头。   翟宵儿大声呼好,念叨着这种人就是罪有应得,敢谋害朝廷命官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姜慈懒得理他,趴在桌上散着瞌睡,想着等下怎么跟那郎中斡旋。   虽说小时候与何司药学过几日医,但是她这样的性子,哪里是学的下去的人,不过学了短短半年,开了张风寒的药方差点把自己吃死,吓得姜青河跑进太后寝宫哭天喊地。   姜慈回想起小时候,不禁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姑姑的怀抱,好久没有了……   “姜女官是晚上没睡够吗?”   那依然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头顶,姜慈猛地抬起头来,待对上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又低下头去。   “韩大人早啊……”姜慈坐立不安地一揖。   “嗯。”韩玢冷冷地回应了一下。   翟宵儿似是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伏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大,你又把他给得罪了?”   姜慈无可奈何道:“我怎么知道,他那脾性,跟个闷炮仗一样。”   二人面对面,皆默默坐着,没有只字片语。   姜慈只得转过头,看着哑妈来来回回的打扫,顺便忘记翟宵儿与耿禄在一边的喋喋不休。   姜慈靠在桌上,耷拉着脑袋,几欲睡着,见那日头已高高升起,不禁打了个哈欠。   等了不知道多久,远远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定睛一看,一身素袍,药草香气……   “这不会是请来的大夫吧?”姜慈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喃喃道。   这人不过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白白净净,眼明耳阔,略微有些消瘦的脸庞续着些许胡渣。   “抱歉抱歉,各位久等了……”年轻大夫赶忙拱手一揖,却动作太大,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箱,又趴在地上将那些瓶瓶罐罐都捡好。   姜慈看着手忙脚乱的大夫,又看了看韩玢,见他闭口不语,心中明了。   “您真的是……大夫?”姜慈问道。   那年轻大夫拂了拂衣袍,东倒西歪地站起来,赶忙陪着笑脸说:“是是是,你家公子说了,今早有个姑娘要看病,急着找我来,不好意思,睡久了,起迟了,这一诊我不收你钱了……”   “我家公子?”姜慈一脸疑惑看向韩玢。   年轻大夫茫然地看着姜慈,点点头:“是啊,韩公子啊,他说他家婢女额角给撞了怕留疤,昨夜里就给我弄起来了,让我早点来的,这不是……起迟了吗……”   郎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   姜慈一听这分明说的就是自己,转头瞪着韩玢道:“……您说的,是我吗?”   哪知韩玢并不理她,只是平和地说道:“这是安大夫,药师谷安神医的关门弟子。”   那安大夫连连点头,环视一周后,忽然发现姜慈额角的伤,连忙道:”这位就是韩公子家的婢女吧?来来来,我看看。”   姜慈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安大夫摁在一旁的椅子,像打量一块精瘦肉一样打量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分分!!!谢谢小天使们!!! 第三十章   姜慈木讷地让安大夫看过来看过去,见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但碍于其他人都在旁边,只得稍稍收敛地小声道:“额……这位小安大夫……可有看出什么问题吗?”   安大夫摇了摇头。   翟宵儿急了,上前问道:“大夫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救了吗?”   姜慈忙喊住:“翟宵儿!”   翟宵儿听姜慈喊住他,只得怏怏回来。   安大夫笑了笑,摸着头道:“姑娘额头当然没事,抹点药膏,不出七日,就愈合了。”   姜慈连连道谢。   但安大夫还是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块腕枕,示意姜慈将手搭上,见她犹豫,安大夫说:“我见姑娘气色欠佳,还是搭个脉为好。”   姜慈将手递过去,狐疑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安大夫号脉。   按理说,韩玢这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请来的郎中应该是长须白发快入土的,再不济也是半截入土的,怎么就找来个这么年轻的,而且居然还是终疾谷关门弟子……   姜慈正神游中,那安大夫号完脉,笑嘻嘻道:“姑娘应该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吧?”   说罢他侧头看了一眼韩玢。   韩玢皱了皱眉,难不成是怀疑被他吓得?   姜慈一听,点点头,正想回话,一旁的翟宵儿厚着脸皮接过话连忙笑道:“安先生真是神医啊,我们家老大,昨晚真的吓得不轻,哎哟,我看着都心疼。”   姜慈连忙点头附和:“安大夫医术高明,这都能诊出来……”   哪知安大夫根本没发觉姜慈的尴尬,依然自顾自道:“那我就不开什么虎狼之药了,怕影响姑娘的经脉,毕竟只是惊吓过度,气血倒流,好好补补就行了。”   姜慈僵着笑了笑:“那个……不知安大夫需要开药方吗?”   安大夫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睡觉……好好地睡觉……就够了……”   睡觉?   这是什么药方?   而且这懒懒散散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   见那安大夫收拾着打翻的药箱,姜慈尴尬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快步走到韩玢身边,低头小声道:“大人,这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吧?您真的是从终疾谷找来的安老的关门弟子?”   韩玢还未开口,却听那安大夫东倒西歪地站起来,扶着药箱,不好意思地笑道:“各位各位,来得急,忘了介绍自己了,想必各位也知道了,在下安平绩,终疾谷医师,你们公子请我来的。”   这安大夫生的白皙清秀,文文雅雅,但似乎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不与人多交流的缘故,他眼神有些涣散空洞,好像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韩玢淡淡道:“嗯。”   又是嗯,姜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除了简单的几个字,这人似乎就没什么话能说了。   安平绩笑嘻嘻地摸了摸头,又道:“你们家公子与我师父商谈了几日,师父才让我出谷,那这个诊金呢,我是需要先收一半的,另一半呢我要看完病人后再收,那至于日后的诊断呢……就是治不治得好的问题……那就要另外商量了……”   “你治好了还要另外收钱?”姜慈瞪大了眼睛发问道。   这是个什么规矩,治不好治得好都得收全部的诊金,并且还要提前收,宫里的御医都没这么能做生意,况且还是个这么年轻不知行医几年的大夫。   安平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贵姓啊?”   姜慈见他答非所问,一想自己确实未告知姓名,随意答道:“姜慈。”   安平绩忙拱手道:“姜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终疾谷向来都是这个规矩,至于医术,你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他似乎是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但姜慈并不相信,依然追问:“那请问安神医,您行医几年了?”   安平绩认真答道:“两年。”   “两年?两年你就出我们韩大……我们韩公子的诊?”姜慈惊讶道。   她转头看向韩玢,见他并未吃惊,似是知晓,只得没好气地看着安平绩。   而安平绩也很迷惑为什么姜慈看起来怪怪的,行为举止并不像一个……婢女……   安平绩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那个……姜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是这两年我跟着我师父游历四方,接诊断脉无数,疑难杂症万千,我都见过……”   姜慈听罢,觉得也是颇有道理,比起那些太医署的御医们,这种游医见过的病症比宫里多的多,经验也更丰富一点,更何况,人是韩大人选的,那必定有他的理由。   姜慈默默点点头。   那安平绩见姜慈似乎认同了自己,继续道:“你们公子也是等了我师父几日才见到,师父说你们有一奇症病人要我看诊……”   他看了一周,见面前几人似乎都很正常,犹豫道:“不知是哪位?”   “她不在这。”韩玢冷冷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姜慈忽然想起来旁边还坐了个人,她撇了撇嘴,不去看他副奔丧的模样,因为,看了就恼火。   “那在何处?”安平绩小心翼翼问道,凭他的经验来看,这个韩公子不一般,甚至不能惹。   “一会儿你就能看到,”韩玢靠在椅子上,随意说道,“她患的是癔症。”   “那这癔症可不好治啊,如果比较严重的话,我是需要加银两的,不知韩公子……”安平绩不好意思地笑着,时不时还摸摸脑袋。   “既然不好治,所以,你就得治久一点。”韩玢慢慢往前探了探,盯着他,眼底深潭难测,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您别吓着他了……”姜慈在一旁小声嘟囔着。   而安平绩确实被韩玢的眼神着实一吓,于是吞吞吐吐道:“我们行医,好像没这种治法……”   安平绩的婉言拒绝在姜慈看来就是在玩火,她瞥了瞥韩玢的脸色,连忙端来一盏茶递给安平绩:“安大夫,喝点茶,我们公子的意思是……”   哪知她还未说完话,韩玢忽然打断道:“听说过皇城暗卫的追心散吗?”   安平绩接过姜慈手里茶道了声谢,接着不知何故地点点头:“追心散?知道。”   “说来听听。”韩玢抬手示意。   安平绩认真想了想道:“这毒一般七日发作,中毒者精神异常且行为异常,经常木讷失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去做什么,慢慢地会将自己以前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说一遍,最后心脏迸裂而死……”   姜慈听了不由得后脖颈都起了凉意。   韩玢抬眼看着他,冷冷道:“不愧是终疾谷的人,这个都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病人中的就是追心散。”   安平绩一听,笑着摆摆手说:“不会吧公子,这追心散可只有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才有,一般都是用在他们的刑罚上的,让人招供用的,平常哪里能见得到的。”   “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韩玢淡淡问道。   “是啊。”安平绩一脸疑惑。   韩玢面无表情地从身上解下自己的腰牌,丢在安平绩面前:“是这个吗?……”   安平绩一见,噤若寒蝉,笑容渐渐凝固……   定眼望去,环视了一圈,韩玢,翟宵儿,耿禄,甚至洒洒扫扫的哑妈,最后停留在姜慈脸上:“姜姑娘不会也是吧?”   姜慈赶忙笑着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呢,人家又不要女的。”   谁都知道,这皇城暗卫一大帮子男人打打杀杀,怎么可能混一个女人进去。安平绩想是也是知晓的,满面皆是言之有理。   而韩玢却突然道:“谁说我不要?”   姜慈一愣:“大人?……”   周围之人都被韩玢这句话愣住,尤其是翟宵儿,刚想开口问个究竟,被耿禄一把摁住,再想蹿上前也无济于事,八尺男儿之前,翟宵儿更加显得羸弱不堪,只得被耿禄提着怏怏离开了。   然而安平绩的重点并不在于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大人到底要不要女的。   他摸摸头,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那这诊我可出不了,韩公子,啊不,韩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便要行礼告辞。   韩玢使了个眼色,姜慈点点头,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扭住安平绩的胳膊,回身一转,将他牢牢地摁在了木椅上。   又从靴筒摸出自己的匕首,重重拍在他的面前。   “姜姑娘这是何意?”安平绩吓得眼睛瞪着溜圆,盯着眼前的匕首,声音发颤。   姜慈笑了笑:“别怕,我功夫特差,一刀死不了的。”   她将那铜丝镂空双莲沙漏从怀中拿出,慢慢放在匕首边,拍了拍余沙,“给你半个时辰考虑。这事儿,干不干?”   “威逼利诱,学来的。”姜慈娇俏地转头看了一眼韩玢,又继续认真盯着安平绩。   韩玢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不经意间笑了笑……   然而安平绩直接举起手,直愣愣看着姜慈:“不用考虑了!我干!我惜命,有命在,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姜慈拿开了匕首,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边上,认真道:“你是我见过的最配合的人,真的,我这沙漏还没漏呢,你就答应了,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省多少事……?”   安平绩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只要赚了银子,除了害人性命!剩下有什么不行的呢,您说是吧,这位……女大人?”   他弯弯的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姜慈,面前都有一位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了,那么这位一定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光看刚才那把精铸匕首和这繁复的沙漏,就知道,不是出身皇宫就是出身大家贵族,只是一个女子怎么会跟着暗卫,安平绩着实想不明白。   姜慈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安平绩问:“我要做什么?”   姜慈想了想,仔细道:“她既已中了追心散,神志不清,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慢慢好,越慢越好,让她想起来以前所有的事情,然后倾其所有、和盘托出……”   安平继茫然道:“啊?我可是医者,又不是捕快……”   姜慈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话,我们韩大人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安平绩慌忙点点头,又道:“那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姜慈赶忙道:“当然有。”   安平绩疑惑:“什么?”   姜慈双手抚颊,莞尔一笑:“我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到线了,可能过几天会要入v,届时当天更万字,不知道到时候有木有小天使会看。   囧rz 第三十一章   安平继惊得张大了嘴:“啊?——”   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只得看向韩玢,然而韩玢并不想加入他和姜慈的“商榷”,只是淡淡品着面前的茶。   姜慈拍了拍他的肩,拱手道:“师父在上,小徒有礼了……”   安平继一听,赶忙站起来说:“不不不,我可不收徒。”   姜慈没好气道:“我又没真的要拜你为师,只不过是你去当你的神医,我扮你的小徒弟而已,我需要的是借你终疾谷医师的名号混进去。”   小徒弟?   要说这上门看诊,不过几日的功夫,还要带个徒弟,安平继有点为难,毕竟姜慈是个女子,难免有些地方不大方便。   似乎是心中被窥探一般,安平继的想法正如姜慈所想,姜慈见他未答话,立刻道:“我扮成男装,绝对不给你惹是生非。”   但话音刚落,韩玢忽然道:“我改变主意了,你不去,让翟宵儿去。”   姜慈一愣,不知为何:“为什么啊大人?一开始不是说好的我去吗?”   韩玢看着姜慈,良久才开口:“你若是又出事了,我这官职可不保。”   姜慈抬眼见他并无担忧之色,虽然嘴上说着怕她出事,实际却是担心被降罪,心下不快,一股脑地接道:“翟宵儿那脑子您还想让他去套话,别人不套他话就不错了,况且,这安大夫人挺好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帮我们。”   姜慈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匕首,对安平继一笑。   三人相视,气氛凜寒,安平继看在眼里,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得连连点头。   许久……   “你想好了?”韩玢冷冷道。   “那是自然啊,大人。”姜慈赶紧道,又思量片刻,笑道:“韩大人莫不是怕我以身犯险?”   韩玢看着她,眼中深邃,久久不语。   安平继见二人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说道:“那请问,这位姑娘还去吗?”   韩玢并未理会他,只是盯着姜慈那张倔强的脸。   良久,他拿出那张截下的告示,慢慢拍在姜慈面前,一字一句道:“一旦那孙小姐把该说的都说了,治好她,出府。”   说罢,他缓缓起身,也不看姜慈和安平继一眼,便转身离去。   姜慈赶忙拱手一揖:“韩大人慢走,下官定妥善解决,不让大人烦忧!”   然而离去的身影根本连停都没停一下。   姜慈瘪了瘪嘴,拿起那张告示,认真读了一遍,便放入自己怀中,转头对安平继道:“安大夫,等中午填饱了肚子,就随我去孙府吧。”   安平继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孙府是哪里,但是姜慈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他就只有附和应对。毕竟这位女子,好像来头不小……   ————   日头渐渐高升,又向那西边而去,知了攀附树梢鸣叫,盛夏的气息在整个千机阁客栈的荷塘显得格外鲜明。   荷塘一侧,等待着一个白衣直衫的清秀公子,温润如玉、皎如明月,额角虽有一块小伤却挡不住眉眼英气。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姜慈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安平继,见他仍然未到,便无聊地用脚蹭着荷塘边的石栏,边上的砂石被一点点蹭掉下来,落入池水中,姜慈看着几只蜻蜓朝那落水涟漪扑过去,不由得笑了笑。   这时,脚步声在身后传来,姜慈没好气地转头抱怨道:“你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树影婆娑、风影摇曳,荷塘里的氤氲水汽之下,仿佛来人并不是轻轻瘦瘦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   姜慈定睛一看,竟然是韩玢。   姜慈稍稍愣住,随即赶忙作礼道:“韩大人,这么……巧?”   姜慈懊恼地抿了抿嘴,心想:这尊大佛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下午就上路了吗,莫不是来催我的?可明明就是安平继睡过了啊,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韩玢淡淡“嗯”了一声,在姜慈半丈处驻足,细细打量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就好像面前之人就是一副有待品鉴的画。   姜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问道:“那个……韩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话音刚落,韩玢便丢来一个小瓷瓶,姜慈赶忙接住,差点踉跄摔了一跤,待稳稳接在手里,她疑惑地看着小瓷瓶,问道:“这是什么?”   “解药。”韩玢淡淡道。   “哦哦,对对……”姜慈拍了拍脑门,将小瓷瓶小心放入袖中,随即拱手道:“韩大人放心,在下必定随师父一起好好'医治'那孙小姐。”   本以为给了解药,韩玢就会离去,但见他依然盯着自己,姜慈闷闷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韩玢撇过头,看向那静静荷塘,道:“你这师父叫得挺亲热的啊……”   姜慈有些木讷:“啊?”   还未反应过来,他又转口道:“这身衣服不好看,换了。”   姜慈没料到他会说自己的衣服,不免有些好奇,问道:“这身不是挺好看的吗?而且,我就带了两套男装……”   姜慈想了想,笑眯眯地继续道:“穿起来都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俏公子模样……”   哪知韩玢听了,面上似乎有些薄怒,姜慈暗自咂舌,不知道又是哪得罪他了,只得噤了声,眼神飘向远处……   这时,安平继手忙脚乱背着药箱匆匆来到荷塘边,因为着急,甚至连鞋都只松松趿在脚上。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姜慈面前,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中午睡了一觉,不小心睡过了……”   “安大夫还真能睡,早上睡到自然醒,这中午还要睡,您晚上什么时辰睡啊?”姜慈无可奈何地问道。   安平继歇了一会儿,正要作答,却抬眼看去一个温雅公子站在面前,不由得两眼发怔:“姜姑娘?”   随即又看到姜慈身边的韩玢,又一愣:“韩统领也在?”   姜慈有礼一揖:“安大夫好,如果收拾妥当了,我们就走吧。”   说罢她正欲拉走安平继,却不想韩玢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惊得想直直甩开,却被握得更紧。   “换一件。”韩玢冷冷道,语气似是带有命令。   姜慈吃痛,呜呜咽咽道:“我根本就没别的了,我换什么啊?”   安平继有些尴尬地看着二人互不相让,正想找个由头先开溜,这时,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安平继转头一看,一黄衫娇媚的女子款款而来,不由地痴了眼。   姜慈心里仰天一叹,甩掉韩玢的手,转首有礼道:“柳姑娘……”   柳惜夕看着姜慈一身扎眼的男装,不由得斜眼瞠视,手中纨扇轻轻拍了拍姜慈的肩,轻轻道:“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姜慈尴尬地点点头,不知如何回话,柳惜夕拿着纨扇遮着半张脸,轻声道:“韩统领,姜妹妹就交给我了,保证给你一个朴朴实实的小药童。”   还未得韩玢的允答,她便咯咯咯地笑了笑,伸手握住姜慈刚才被抓痛的手腕,扭着腰身拉着她朝自己房中而去,姜慈回头看了一眼安平继,见他茫然无措待在远处,只得匆匆跟上柳惜夕。   待刘惜夕领着姜慈回来时,正喝着茶水的安平继揉了揉眼睛,一口水差点喷出,原本俊俏的如玉公子,变成了粗布麻衣的小药童,不束发不绾巾,而是扎了两个小包包,脸上灰扑扑的毫无神采。   “姜姑娘,你这样子还真像个刚刚采药而归的小药童。”安平继强忍憋着笑,二身子却一个劲地颤。   姜慈满脸不悦地看向韩玢:“可以了吗韩大人?如果不可以我再去换,否则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可负不了责。”   韩玢面色寡淡地看着她,须臾,点头道:“这样就没人打你的主意了,若是你被什么人绑走了,那才是耽误我的时间。”   他说完,看了一眼一旁婉婉媆媆的柳惜夕,眼神中似是有致谢,便转身离开。   姜慈没好气地目送他走远。   柳惜夕笑了笑,纨扇拿在手中转了转,盈盈道:“男人怎么老喜欢说违心的话,你说是吧?姜妹妹?”   姜慈没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柳惜夕。   柳惜夕并未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已经看懵的安平继,对他盈盈一笑,便转身抱起一旁晒太阳的鸳鸯眼白猫,朝山泉而去。   荷塘边只剩下一个风中凌乱的清瘦大夫和一个粗衣敝履的小药童……   姜慈见天色不早,便赶紧去马厩牵了马催促安平继赶路。   这孙三小姐估摸着正好是明日就会有追心散的症状,若是真的耽误了,韩玢必定让她吃罪。   姜慈一想到那张披麻戴孝的脸,就不寒而栗。   但是因那安平继实在不怎么会骑马,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因盛夏天气燥热,马也走不快,走了一个时辰还才一半的路程,姜慈愤愤找了个茶铺,让安平继歇息一会儿。   二人坐在那喝茶,却听茶铺老板与客人聊天,   “你们可知道?那罗春绛的掌柜的,死了……”一个客人说。   茶铺老板一脸错愕:“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日啊,尸体就在罗春绛的店铺后面发现的,啧啧,一刀毙命,连血都没有……”客人说道。   茶铺老板摇摇头,频频惋惜怎么那么好的胭脂铺就这么没了……   姜慈吐了吐舌头,想起昨日他紧紧挡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那一幕,冰冷的胸口,冰冷的手,冰冷的刀……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安平继莫名其妙地看着姜慈一个人在那若有所思,便打趣道:“怎么?那个什么掌柜你认识啊?”   姜慈点点头。   安平继摸摸头,继续打趣笑着说:“不会是你杀的吧?”   姜慈放下茶,丢了五个铜板,随意道:“对啊。”   正准备拿着包袱起身上马,却发现安平继一脸震惊地呆坐在原地,姜慈只好一把拉起他,道:“跟你说什么你都信,你看我像有那么大本事的人吗?”   安平继点点头。   姜慈不耐烦地把他拽起来,催促着快上马,二人这才慢慢悠悠地继续赶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留言!   这两天先不入v,怕掉收,依然日更哈!   入v的话会首页通知的,希望有人看,hia hia hia~ 第三十二章   待到了那太常寺少卿孙府,几乎已经入夜。   这座府邸居于南庄十里堤的西北面,三进宅院,在繁富京郊,也只能算个适中,似乎这个孙少卿还是非常克己慎行的。   宅子外,一片荷塘粉染,满地绛霜。整个宅子都处于一种萧条清冷的状态里,唯有那宅中三进的正房依然灯火通明,好似宴席刚去,还意兴阑珊,不可脱态。   姜慈托了门口小厮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孙府的大管事亲自出来迎接,见是终疾谷来的大夫,不由得七分恭敬三分脸面,赶忙把安平继和姜慈请了进去。   孙少卿孙耀是个有规矩的,他知晓终疾谷的能力,为了自己的爱女,纵使再老不要脸,也要顶着压力寻医问诊。   姜慈与安平继在偏厅等候着,孙耀姗姗来迟,他一袭官服似乎还未来得及更换,赶忙拱手道:“终疾谷神医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安平继忙一本正经地将药箱丢给姜慈,拱手作揖,十分得体。   孙耀请二人坐下,接连哀叹三四声,才慢慢道:“我这女儿,也不知是怎么了,遇着个狼心狗肺的,哎……这下得了癔症,已经好几日了,不见好,寻遍京城名医皆无法,只求神医好好给我这女儿看看。”   说罢,孙耀挤出两滴泪。   安平继听了,瘦瘦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姜慈见他仿佛是真的被孙耀说得感动了,便赶紧顺着他也叹了叹气,问道:“请问大人的千金在何处,我们好先把个脉看看。”   孙耀扶了扶额,忙道:“神医这边请。”   姜慈与安平继跟着他七拐八绕,这府邸虽然看着不大,但是里面紧促交错,不熟悉的断然会迷路,再加上现下已然天黑,根本看不清整个孙府的布局如何。待绕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处阁楼止步,爬上二楼来到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门口。   这房间房门禁闭,门外还摆放着一盘一口未动的点心。孙耀叹了口气摇摇头,让下人收走了那盘吃食,便开了门进去。   待进去之后,姜慈才发现满屋竟散落着孩童的衣服……   一个面容消瘦只着一件藕色襦裙的女子,坐在床上吟吟哼着歌,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着想必就是孙三小姐了。   安平继有些茫然疑惑,姜慈赶紧掐着他胳膊低声道:“把脉,其它别问。”   孙耀似乎是有些局促不安,但是见姜慈和安平继并未发问,便让那孙三小姐将手伸出:“玅音,这是终疾谷的神医,必定能治好你的……”   孙玅音看了一眼安平继,眼神空洞喃喃道:“又来一个……都说了治不好……治不好……我的孩子都没救过来……你们还想救我……”   她说完,懒洋洋地将白如细藕的腕子伸出,继续盯着手中的拨浪鼓。   安平继装模作样给把了脉,按他的医术和姜慈之前的告知,他纵使知道孙玅音是被下了追心散的毒所致,也只得违心道:“这个……三小姐的病可以医治……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孙耀一听有救,哪里还管多少时日的问题,赶忙致谢道:“那就有劳神医了!”   安平继和姜慈立刻还礼:“叨扰了叨扰了……”   孙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念叨着大把的岁数还要操心一个不成器的小女儿。   姜慈不住地夸赞他倒屣迎宾,堪得重臣之才。   二人被管事的带进住处,两个房间不大但好在通风凉快,姜慈甚是喜欢。而安平继还是有些担忧,因为他毕竟是等于被胁迫来的,他不由得开始忧心这到底会不会违背医者之心。   于是,忧心忡忡的安平继又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箱……   姜慈听见,赶忙帮他收拾着药箱,安慰他道:“你又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你卖一个面子给他们暗卫,只要套着了消息,我就给你追心散的解药,你拼医术救人,这就叫一箭双雕啊。”   安平继问道:“你会不会用成语啊?”   姜慈眨眨眼:“当然会,我小时候在宫里可是跟皇……”   说到此处她忽然打住了,不禁咂舌剩下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安平继还是猜到了,他吞吞吐吐道:“姜姑娘,你,你真的是宫里来的?”   姜慈说漏了嘴只得承认:“这个……怎么说呢……是,我是宫里的女官,这次呢,是来查一件事情……查完了我就回去!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安平继默默点点头,倏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那你和那个韩大人是什么关系?”   姜慈忽觉得内心有些奇怪的失落感和茫然,便摆摆手,淡淡道:“我上官,换句话说就是,他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没想到我安平继有朝一日还能和皇宫扯上关系……”安平继摸了摸头,一本正经道。   姜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件事他们做的确实不妥,毕竟没有告知终疾谷的安神医真实目的,就将人家的关门弟子给带出来。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不是终疾谷这个名号,他们也不一定进得去孙府。   安平继见她神思恍惚,便给她拿一小块糕点,问道:“姜姑娘是单名一个慈吗?”   姜慈点点头。   安平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喊你姜慈可好?还是跟他们一样,喊你姜女官?”   姜慈回过神来,摸了摸额角的伤痕:“姜慈就好,我可不喜欢韩大人他们那种打官腔的,显得生分。”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好像本身就不熟吧?想到这里,姜慈仰天长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听着窗外夜蝉长鸣。   安平继以为她是因为额角的伤而不快,连忙道:“你这伤好治的很,不过些许时日的功夫,无需担心。”   哪知姜慈并没有在意额角的伤痕,而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问道:“对了安大夫,韩大人是如何去终疾谷请的你?”   安平继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头道:“那日你们韩大人第一次去,我师父一见他就给他赶出去了,第二天又来了,接连好几日,最后与我师父说了好久,师父才勉强同意出我出谷。”   “你师父把他赶出去了?”姜慈惊讶地张大了嘴,出乎意外道:“他赶别人我倒是见过,别人赶他?……呵呵……”   姜慈难以置信地呵呵一笑。   安平继提了提往下沉的药箱,问道:“怎么?韩大人真的很吓人吗?”   姜慈抬眼想了想,认真道:“是蛮吓人的,尤其是杀人不眨眼的时候。”   说罢,姜慈瞥了瞥安平继,见他吃惊地愣在那,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逗你呢,你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我见犹怜的大夫,怎么舍得杀?”   她催促着安平继离开自己的房间,而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又生生憋回去了,只得跟姜慈道了晚安,抱着刚收拾好的沉甸甸的药箱转身离去。   姜慈见他走远,回身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半天下来的赶路让她筋疲力尽,而明天还要装模作样给那个孙三小姐看病问诊。   想到着,姜慈从怀里拿出一小瓶药,这里面装的是孙三小姐所中之毒——追心散的解药,只消些许,就能痊愈。   如今就坐等那孙三小姐把那陈四公子陈回霜的事情吐露的干干净净了。   据郝掌柜所述,倘若他说的是真话,那么长公主带过一个有关于太后的消息给曹首辅,这个带消息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陈四,而陈四手中又掌握着曹首辅贪污的罪证,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太后所担忧的朝局之事是不是稍稍缓和。   姜慈躺在榻上,默默想着,这长公主到底知道了什么,竟然可以威胁太后……   夜已深,姜慈抱着被子想着想着几欲睡去,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她筋疲力尽措手不及,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很有可能自己早就见了真的阎王。   想起那个人,可惜了……可惜了……虽然不是什么温顺谦和之人,但也可做良夫的人,却竟然是太后至宠,也不知道平日里有意无意提起,要他在太后面前美言美言有没有上心。   窗外月色已高,姜慈沉沉睡去,而这座孙府的一Tiempo viejo处偏院却挑灯长明。   此处檀香咄咄,正厅两把黑檀雕花长椅,其中一个正端坐着一个老妇人,穿着朴素,似乎与这府邸有些格格不入。   只见孙耀快步而来,在她面前稳稳跪下:“母亲……”   孙老夫人一把的年纪,银丝满头,沟壑深挑,她不停地摩挲着手中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周遭一切都与她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烛光灼眼下,孙老夫人一身素衣,衬得整个人格外苍白,与她旁边一脸黑红的孙耀相比,孙老夫人坐在这,更像是来奔丧的。   孙老夫人沉了沉声音,一字一句道:“今日来的两个大夫,可有查过底细?”   孙耀怔了怔,道:“此二人来自终疾谷,理当不会错,儿子确实有查过,那神医安老确实收了一个叫安平继的关门弟子。”   孙老夫人点点头,手中的佛珠摩挲作响:“安平继是查明了,那另一个呢?”   孙耀没明白,想到安平继确实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跟班,便道:“另一个是安大夫收的小药童,日日带在身边。”   孙老夫人口中念念有词,不再理会孙耀,他见母亲似乎是有意让他离开,等了些许时候便行礼一揖,慢慢退下。   良久,满堂的檀香氤氲,伴着那口口不离的佛经,孙老夫人微微阖眼,轻轻道:“今日我遥遥一见,竟以为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评论,大家high起来哈~ 第三十三章   翌日清晨,姜慈就着微薄的晨曦,继续穿上那身粗布麻衣,心中叨咕也不知道柳惜夕从哪里弄来那么一套衣服,还非要当着韩玢的面让她穿上。   明明那身月白直衫更显得玉树风华,而这件破布衣服不仅满是线头,还又粗又硬,扎得她浑身难受。   待绑上头上的两个发髻,捆上巾子,姜慈唉声叹气,灰头土脸的模样真的跟刚去悬崖峭壁采完药一样,但是自己只一身这么粗糙的衣服,只得无可奈何地照照镜子。   孙府很是对姜慈安平继二人上心,一大早便遣人送来了早点。   小厮将一盘蒸饼和茶水放在姜慈的桌上,那蒸饼甚是香嫩,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做好便端上来的。姜慈赶忙作揖道谢,小厮见姜慈很是有礼,颔首道:“姜小大夫不愧是药师谷的弟子,甚是有礼。”   姜慈本就是摆出了一副不矜不伐的样子,见他夸赞,不免有些心虚,连连道:“哪里哪里……”   正准备送这小厮出去,却见他还带了一样东西,整整齐齐摆放在一个绛红色托盘上。姜慈瞥见,正欲发问,小厮好像很有眼力见,直接说道:“我们老爷见姜小大夫衣服已经破旧,许是平日里行医游历损坏太多,特意命我送来一件新衣服,尺寸应该合姜小大夫身。”   姜慈赶忙道谢,心想这孙耀还真是挺会做人的,但是这么会做人的一个人,却招来一个遗祸无穷的假门生,赔了女儿不说,还要忍受市井的散言碎语。   小厮将衣服递给姜慈,似乎很是期待她穿上衣服对孙耀感恩戴德的样子。姜慈兴奋地拿起衣服瞅了瞅,顿时傻了眼……   这分明就是一件少年孩童的衣服……   难道自己扮成一个小药童的模样,就这么像一个垂髫孩童吗?   姜慈不由得黑了脸……   送衣的小厮见姜慈愣住,以为姜慈感动万分,连忙道:“老爷说了,姜小大夫不必去谢了,换了衣服便随安神医去看病即可。”   姜慈深深谢谢他:“那就多谢你们孙大人了,待一会儿师父为孙小姐看诊开方之后,我再当面向孙大人道谢。”   孙府小厮十分感动……   端着那绛红色的托盘便满面红光出去了,嘴里还念叨着药师谷出高徒……   姜慈拿起这件孩童衣服,灰霾青的料子,衣领上面有着淡淡云纹,样式也算别致,姜慈叹息地看着自己胸前两片平平,不由得唉声叹气。   但碍于柳惜夕这件粗布麻衣还带着补丁,只能将将穿上,哪想竟十分合身,看来自己还真是属于袖珍那一挂的。   姜慈换好了衣服,又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安平继那边依然还无动静,姜慈有些恼怒。虽然知道他本身就爱睡懒觉,而且睡到日上三杆还不醒,但回回如此不免对人十分失敬,尤其是今早本身就要去孙玅音那里“治病”。   姜慈左等右等见安平继都不来,便直接大步出门。安平继的房间不过就拐个弯的功夫,姜慈驻足,见地上还摆放着凉透了的蒸糕和茶水,便皱着眉用力敲了敲,见无人应答,姜慈只得粗着嗓子高声道:“安……那个……师父,师父,您在吗?”   房中依然毫无动静,姜慈将耳朵贴在门上,微微听见里面鼾声连连,便直接上脚踹门,哪知门一下就开了,姜慈不由嘟囔着这人怎么睡觉连门都懒得锁。   一进安平继的房,姜慈便朝那床榻而去,见他还是四仰八叉躺在那昏睡,双目紧阖,嘴口微张,还挂着浅浅的笑,活生生一副做着春梦的样。   姜慈恼怒地将他被子一掀,又重重在一旁的案桌上拍了拍。   安平继惊得顿时从床榻上坐起,抱着被子茫然四顾,待看到姜慈,他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口齿不清地道:“我刚做梦,梦到采了一株千年灵芝,要送与那玉清真王,他正要还赠我王母娘娘的蟠桃,你就进来了。”   姜慈皱着眉:“什么玉清真王?”   安平继打了个哈欠:“玉清真王都不知道?自然是南极长生大帝啊。”   姜慈打心眼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还真对不住了,没让你见成玉清真王,倒让你见到我了,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让你见阎王去。”   说罢,她回身一把抓下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一股脑扔到安平继的头上。   这一下,安平继忽然清醒了过来,他抱着衣服紧紧捂在胸前,慌张失措道:“你,你,你……姜慈你干什么?我这还没更衣呢你就进来了!……男女大防知不知道?”   姜慈见他跟个娇弱女子一样,不由得心里更加窝火:“什么男女大防!你这不是穿得严严实实吗?翟宵儿小时候挨打还是我给他屁股上擦药的呢。”   说罢,她转身出门,又道:“快点起来!别耽误了给孙小姐看诊,否则你一个铜板也别想拿到。”   安平继赶紧插上门栓,手忙脚乱穿上衣服,为了那不斐的诊金,暂且先忍着她,况且,她背后还有个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穿戴整齐的安平继提着沉甸甸的药箱走出房门,他弯腰拿起那块凉透的蒸糕,胡乱地塞进嘴里嚼了嚼。   姜慈恐他噎着,将茶递给他。安平继就了两口茶,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个什么……走吧……出诊……”   二人本打算先去正式拜会一下孙耀,但是被告知孙耀今日并不在府中,于是便知会了孙耀的大家丁龚叔,龚叔是孙耀从小用到大的贴身家仆,为人忠厚善良,因着孙玅音的娘早亡,而那孙老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这几年前宅内院都由他操持着。   龚叔也是有眼力见的,知道安平继和姜慈二人来自德高望重的终疾谷,不由得心生恭敬,好生招待着。   “二位稍坐片刻,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我们小姐那屋。”龚叔端来茶水,满是笑意。   安平继连忙起身拱手作揖:“谢谢龚叔了。”   龚叔见安平继温和谦慎,连连夸赞他深得终疾谷的真传——谦和。   姜慈心里白了他一眼。   待龚叔打点好手头上的事,边带着二人在这绕绕摸摸的孙府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才来到孙玅音的闺房门口。   龚叔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龚叔尴尬地对安平继和姜慈笑了笑,又敲了敲,低声道 :“小姐,终疾谷的神医来了,给您看个诊。”   本以为那孙玅音会断然拒绝,哪知里面传来一声幽幽静静的声音:“哦……进来吧……”   龚叔朝二人笑了笑,便打开了门,示意他们进去。   姜慈跟着安平继小心翼翼进了孙玅音的闺房,本想仔细大量一番,却被这满房的破布碎袄给惊到了。   姜慈环顾了四周,除了凌乱的碎布,似乎一切正常,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仔细想了想,姜慈看到那摆放稍微工整一点的檀木桌上,只有镜子和一些绣花样子。   唯独少了妆奁……   毕竟有一个深爱之人的女子,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不可能没有妆奁,姜慈若有所思,却被龚叔拉回了思绪。   龚叔在一旁恭敬道:“三小姐,这是终疾谷来的安神医。”   孙玅音羸羸弱弱地靠着床榻,抬眼看了看姜慈和安平继,冷冷笑了笑:“你们俩昨晚不是来过了?怎么又来了?都来多少个大夫了,你们老说我有病得治,可是我知道,我根本没病。”   姜慈瞥见她手里攥着一顶婴儿的小帽子,又知道她前些日才没了孩子,不由地心中有些同情,她温和地说道:“三小姐,我师父医术高明,必定能治好您的 。”   孙玅音不说话,她抬起头淡淡看了一圈,停留在龚叔脸上,怒道:“你在这干什么?又是我爹派你来监视我的?”   龚叔赶忙道:“小姐错怪老奴了,老奴只是带神医来为您看诊。”   孙玅音恼怒地拿起一个枕头砸向龚叔:“出去!”   龚叔被枕头砸了脑袋,虽不是很重,但也是措手不及,碍于小姐的心情,他只得慢慢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姜慈见龚叔出去,立马小声道:“小姐今日可觉得心口有恙?”   孙玅音扶着额头,摇摇头:“不知道……总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很多……”   姜慈暗自高兴,便绕过安平继上前拱手道:“小姐,我师父是终疾谷的关门弟子,医术精湛,您如果配合我们治疗,不出三日,就能痊愈。”   哪知孙玅音根本无心医治,她怨声道:“我根本就没病,你们非说我有病,你们告诉我,我哪里病了?”   安平继赶紧说:“那必定要把了脉才知道。”   孙玅音不耐烦地将婴孩帽子放置在一边,熟练地伸出手腕,微微阖眼,似乎这一套已经习以为常。   安平继搭了绢布,隔着搭了脉,眉头紧锁,他转头看向姜慈,欲言又止。   “把出来什么了?”孙玅音问道。   安平继想了想,还是说道:“小姐可是前些日子滑了胎?现下身子太过虚弱,得多补补,多想想开心的事。”   孙玅音冷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开心的事?……”   姜慈一听他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赶紧拉了他急急低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安平继茫然:“我确实把脉把出来她小产过,我是医者,又不是捕快。”   姜慈无可奈何地将安平继拉去一边,拱手对孙玅音说:“孙小姐,配合大夫治疗,对您的病大有好处,况且,孙少卿也一定希望你能好起来。”   哪知姜慈话音刚落,孙玅音跟着了魔似的,忽然哭喊着:“他能希望我好起来?他巴不得我去死!巴不得我的孩子去死!”   她胡乱抓起床边四周的残织断锦砸向姜慈,而姜慈躲闪不及,被一大堆撕坏损毁的衣物砸了个囫囵。   安平继见状,赶忙上前挡在姜慈面前,反掌而出,一根银针直直扎进孙玅音的脖颈上。   孙玅音顿时没了音,歪歪斜斜滑躺在床榻上。   门外守候的龚叔一听动静,推了门就进来,一见孙玅音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躺在那,勃然大怒道:“你们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安平继看到龚叔怒目圆睁地进来,赶忙举着双手道:“你们小姐忽然暴躁无相,在下……在下只是施针,让她安静下来,并无其它……”   姜慈深知自己给安平继惹了麻烦,卑陬失色,只得拉着脸拱手道:“实在对不住,刚才在下无故提起孙大人,小姐忽然发怒,朝在下扔了这些衣服,师父这才施针的。”   姜慈指了指头上还挂着的一件绛红牡丹婴儿肚兜。   龚叔狐疑地看了看姜慈,见她确实身上满是挂布残缎,便伸手探了探孙玅音的气息,又见她只是昏睡,并无半点外伤,便道:“请安神医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医治罢。”   安平继连连称好。   姜慈只得颔首附和。   龚叔转身寻了把椅子,端坐着,直勾勾盯着姜慈和安平继的一举一动。姜慈暗叹今日是断断问不出什么了,只能来日方长。   床榻之上的孙玅音歪歪扭扭斜靠着,姜慈将手指放在她鼻息之下,认真道:“龚叔您看,小姐的呼吸顺畅均匀,并无任何不妥,我师父医术高明,这不过是有些棘手的癔症,断不会让你们小姐有事的。”   龚叔沉了沉声线:“那就有劳了。”   姜慈见他疑虑未减,脑瓜一转,微微笑了笑,道:“还请龚叔放心,您这般为小姐着想,忠心护主,一旦小姐治愈了,您是最功不可没的,孙大人必会记得。”   安平继看着姜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中咂舌,不愧是宫里来的人,冠冕堂皇的话张口既来,真是自愧不如。   龚叔对这番话也很是适用,觉得自己确实对自家小姐很是上心,毕竟孙耀不在府中,而那孙老太太又是个成日吃斋念佛的,孙玅音的娘又去的早,现下便只他护着这三小姐了。   姜慈回头朝安平继稍稍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明了,将那根银针慢慢拔Ι出,但却见银针微微发黑,不由得心中一惊,碍于龚叔在一旁盯着,只得小心翼翼用手挡着,递给姜慈。   姜慈见银针发黑,也是惊诧不已,她瞥了瞥龚叔,见他并未察觉,便将这根银针仔细地放在安平继的药箱中。   安平继继续施针,只消几下,孙玅音便哀哀怨怨地醒来了,眉间愁云暗淡,原本姣好的面容也经不起现如今的消瘦蜡黄,   见到自家小姐苏醒,龚叔紧蹙的眉头稍稍松了松,姜慈舒了口气,颔首道:“龚叔这下可放心了。”   龚叔点点头:“那么神医可有把出来什么?”   安平继见龚叔发问,想到这种官职不小的府邸是非太多,不好言喻,很多事必须看破不说破,于是仔细想了想,道:“三小姐恐是近日吃错了什么吃食,引得肠胃不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加上又忧思竭虑,所以引起了癔症,不过这种病我们终疾谷还是游历四方见得多,只需……”   说到此处,安平继余光微微扫向姜慈,她不动声色地说了个口型,安平继立刻接道:“差不多只需半月到一月就能痊愈……”   龚叔一听,知晓安平继是个有眼力见的,本身自家小姐就是因为孩子的事和那陈四的事而整日疯疯癫癫,这下安平继看破不说破的做法真是深得龚叔之心。   龚叔知孙玅音只是寻常癔症,大喜过望,他忙作揖道:“刚才真是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见谅,忧心主人,不得不在意万分啊。”   姜慈尴尬地笑了笑,瞥见那昏昏沉沉,两眼空洞的孙玅音,觉得估计是问不出什么话了,况且龚叔一刻不离地守在那里,根本无从发问。   她朝安平继使了个颜色。   安平继立刻一揖:“龚叔,既然今日已经看过了,我便先回去了,待我研究好药方,还劳烦您抓回来,我家徒儿可以未小姐煎药。”   龚叔感动地连连称好。   姜慈和安平继出了孙小姐的闺房,便急急快步而去。姜慈咕咕叨叨:“你居然让我煎药,我跟你说,我十三岁的时候跟宫里司药局的人学过几日医术,差点把自己吃死。”   安平继不满地说:“明明是你们韩大人找上的我,你扮我的小徒弟,那煎药你不做还我来做?”   姜慈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你不知道说让他们家下人去煎吗?每次煎药都一两个时辰的,你还真看得起我。”   安平继说不过姜慈,干脆闭口不言,二人在孙府绕来绕去,没多久就迷了路,这孙府不大,却搞得那么崎岖坎坷,大大小小的房间数不胜数,长廊门洞也是一个接一个,姜慈不再对着安平继长吁短叹,只是焦急地四顾探寻。   一个洒扫的丫鬟许是见二人迷了路,边上前恭敬道:“二位可是我家大人请来的神医?”   姜慈一听,心中暗香,看来这孙府真的没少请名医啊。   “我与我师父迷了路,还望这位姐姐行个方便带个路。”姜慈笑着说道,又随手拿了几个铜板交在这丫鬟的手上。   丫鬟见她竟然给自己打赏很是诧异,但还是欣喜若狂地接下姜慈的铜板,又将手在身上仔细抹了抹,指着东南方向道:“二位神医从这个门走,顺着廊子一路下去再左拐,第三个岔口右拐,往前直走数步就到了。”   安平继道了谢,本就白皙清秀的面孔不由得让那小丫鬟微微面露潮色,她害羞地转身拿起水桶,便快步往另一侧而去。   姜慈好笑地看着安平继,见他不知所措站在那,低声窃笑:“哎哟喂,没想到你这种人还有女人缘?若是你日后娶了老婆,岂不是让人家独守空房?”   安平继茫然:“此话怎讲?”   姜慈嘿嘿笑了笑:“你这一日都在睡觉的,你家娘子那不等于日日面对一头昏睡的猪?”   哪知安平继摸了摸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到娶妻这个问题,那我得好好跟你谈谈了。”   姜慈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样散慢的人能谈什么。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既看了我睡觉,那便是我安平继的心仪之人,我会对你负责的。”   姜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见他忽然郑重其事、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禁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啊?”   说罢,姜慈摇摇头,转身便朝自己的住所而去。安平继见她并不理会自己,急忙抱紧药箱追上去,低声道:“姜姑娘,我可不是那种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人,你若是觉得我还行,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真的不用考虑了,”姜慈忽然转过身,安平继差点一头撞上她,赶紧抱了药箱往后退了退,姜慈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晨没经你同意就闯进去是我不对,看你那四仰八叉的睡姿也是我不对,催你起床更是我不对,你如果真的很闲的话,麻烦继续睡觉去。”   姜慈到了自己房门口,驻步不前,向安平继做了个请。   见姜慈态度坚决,安平继只得抱着药箱怏怏离开。姜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这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自己不过是看了一眼他的睡姿,就如此急不可耐地以身相许,这终疾谷虽是名医圣地,怎么带出来的徒弟这么愚钝迂腐。   姜慈好笑地摇摇头,翻身懒洋洋倒在床上,忽然就想起让人担忧的翟宵儿,也不知道他在千机阁的客栈过得如何,但是一想到有耿禄在,姜慈放心了许多,虽然他总是看不惯翟宵儿的样子,每次翟宵儿有事相求,还是竭心尽力帮衬着。   从孙玅音的闺房一出来,姜慈就觉得头疼不止,那昏暗凌乱的房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根发黑的银针还静静躺在安平继的药箱里,虽说用这种手段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但确实不是君子所为。   而那根银针微黑,很明显中毒迹象已现,看来套孙玅音的话要尽快了……   姜慈想着想着不由得发困,想来安平继那么爱睡觉也是有原因的,尤其这盛夏时日,头脑都发沉。   姜慈靠着打了会瞌睡,正梦到与翟宵儿小时候围着一只鸽子打转,忽听门外敲门声,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站起身,理好衣服,便打开门。   只见一个陌生的老嬷站在门口,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姜小大夫,我是老夫人身边的苏妈妈,我们老夫人请您过去过个脉。”   老夫人?   姜慈寻思着似乎并未见过这个老夫人,而且安平继就在府上,她怎么会想到请一个还未出师的小徒去给她把脉呢?   姜慈迅速恭敬道:“不知老夫人为何请我过去?我师父就在贵府,他医术甚是高明。”   这老嬷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道姜慈会如此回答,立刻接道:“安神医既是来给小姐看病的,那自然上心劳累,断不可再顾及旁人了。而且我们老夫人不过是偶尔有些胸闷,所以姜小大夫还请给我们老夫人好好看看。”   姜慈知是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凭她以前跟何司药学的那些皮毛知识,应付一个老太太,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僵着脸笑道:“大夫不敢当,还请这位苏妈妈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本文将于周三4月1号入v,届时三更,请小天使们多多关照,到时候会有大红包掉落。阿弥陀佛,希望别掉收。   另外厚脸皮求下一本预收,   《百鬼汤浴之鹿与鹿河》   吊儿郎当酆都鬼差小姐姐vs高冷面瘫天庭鹿神小哥哥   喜欢看鬼怪玄幻的可以收藏下,这本扑街古言完了就开那本,超多存稿超级肥。 第三十五章   苏妈妈见姜慈明事理,便微微笑了笑,挪着步子让开一条路,姜慈跟着她一路七拐八绕,最后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精致寂静的小花园。   姜慈跟着她一步不停,只悄悄抬眼看了看周围。这孙府花园甚是得体,毫不僭越,虽然面积不大,但是仿照姑苏而建,可谓茂林修竹假山石桥一草一木都皆具特色。   花园一侧的竹亭里,端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她灰白的长发绾成一个妇人发髻,只简单插着一支凤翎紫檀木发簪。老夫人面色红润,两眼微阖,手中一串佛珠捻着,一袭青蓝色长衫搭在肩上,甚是清淡质朴。   这必定就是孙府老夫人了。   姜慈匆匆疾步上前,待到了那竹亭之时,苏妈妈低头颔首低声道:“老夫人,姜小大夫到了。”她说完便规规矩矩立在孙老夫人的边上,不再多言。   姜慈赶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拱手道:“见过老夫人。”   孙老夫人见姜慈来了,慢慢睁开眼睛,手指轻抬,仔细打量着她。姜慈被看得有些尴尬,但又碍于自己是在别人的府邸看病问诊,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许久,孙老夫人缓缓开口道:“我今日觉得胸闷气短,夜里难以入睡,还请这位姜小大夫给我看看。”   她伸出一只手,一旁的苏妈妈赶紧为她卷起袖口,又将一块藕色绢布搭在腕子上。   姜慈的学着何司药那一套,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孙老夫人的手腕上,仔细切着脉,生怕出一点差错,给安平继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有什么问题?”孙老夫人温和的声音在姜慈头顶响起,她赶忙离了手,恭敬道:“老夫人无恙,只是这天气燥热的缘故,才会难以入眠。”   孙老夫人认真地看着姜慈,眼中满是探究,她沉了声线问道:“有什么说法吗?”   姜慈想了想,道:“胃不和则卧不安,现下天气燥热,老夫人必定爱吃一些生冷之物,致使胃气失和而引起失眠。”   “那需要开什么方子吗?”孙老夫人继续问道。   姜慈笑了笑:“只需二钱半夏,一两秫米,以水煎之,寝前服用即可。”   姜慈说完,感觉已将自己知晓的些许皮毛尽数掏空,若是这孙老夫人再继续追问,她便是编也难编了。   幸好孙老夫人并没有再多问,只是转头吩咐了妈妈一会去给她抓药,便又很是端庄地转过身来继续瞧着姜慈。姜慈刚刚沉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孙老夫人终究还是阅历颇多,若是被她看破自己根本不是大夫,不知该如何收场。   想到这,姜慈忽然觉得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为好,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刚刚入师门几日,所学不精,还请老夫人见谅。”   孙老夫人一听,微微笑了笑,她随手端起石桌上的一盏温茶,就着徐徐清风抿了一口,笑容可掬:“无妨,不过是些胸闷的老毛病,随便看看而已。”   姜慈不由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混过去了,刚想找个托词敷衍一下趁早离开,哪知孙老夫人又道:“姜小大夫本名叫什么?可取了字?”   姜慈赶忙道:“姜迟,尚未弱冠,所以还未取字。”   姜慈入府之时便对外只称姜迟,以保万全。   “还未弱冠……那如今多大了?”   姜慈恭敬道:“十九了。”   孙老夫人一听,微微怔了怔,蹙眉道:“哦?那便是沛丰三十九年生的?”   姜慈不知所以,只得点点头:“是的。”   孙老夫人继续道:“家中有什么人?父母安在?”   姜慈见她问得莫明其妙,又碍于是长辈,实在不敢打哈哈,便实话说道:“不瞒老夫人,在下小时候是被亲生父母变卖的,后来是跟着一个阿嬷长大的。”   孙老夫人静静地听着,并未回应,姜慈有些发虚地瞥了瞥四周,但碍于孙老夫人并未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只得静静侯在她的面前。   似是过了许久,孙老夫人忽然柔着声音说道了:“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姜慈心想原来如此啊,看来这孙老夫人还是个念旧的人,原以为她是看破了自己根本不是大夫才连连发问,没成想竟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一位故人。   姜慈尴尬无措,僵笑着:“在下能长得像孙老夫人的故人,那真是三生有幸,家门蓬荜生辉了,想必孙老夫人的故人一定是个德高望重的大户人家……”   姜慈捡着机会大肆奉承了一下,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不爱听奉承自己的话,但是奉承老友旧交的话,很是适用。   果然,那孙老夫人笑道:“你没说错,她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她说完顿了顿,收了笑容,目光飘悠,继续淡淡道:“可惜,她红颜薄命……走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姜慈见孙老夫人满面思故人、一片埋愁地的模样,心生同情,不由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老夫人不要太过悲哀。”   孙老夫人渐渐缓和了情绪,她将手中的温茶放置一边,深深看了一眼姜慈,说道:“姜大夫可进过宫?”   姜慈心中大惊,这句话问得她措不及防,不知刚才如何的表现能让这老夫人看出来。现下面对着一个高官家的老妪,万一这孙家真的与曹首辅有关联,若是暴露了自己出身皇宫,不知道要招来什么样的麻烦。   姜慈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在下无福,不曾进过。”   孙老夫人淡淡道:“想你也是没入过的,你师祖年轻的时候,经常往宫里跑……”   孙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姜慈的脸色,她继续波澜不惊地说:“终疾谷如此有威望,那是因为你师祖的师父,出身太医署,曾在峰谷那次瘟疫中,研制了奇药。你师祖小时候可是很喜欢往宫里跑啊……”   姜慈不知道这孙老夫人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看她如此认真的与自己闲聊起终疾谷的师父师祖们,姜慈心想她一个冒牌的哪里知晓这么多事,便拱手道:“曾听师父说过。”   孙老夫人眼中一亮,不易察觉的笑转瞬即逝,她忽然起身,温和得说道:“姜小大夫真的是深得老身喜欢。”   身边的苏妈妈见状,连忙扶着孙老夫人,回头对姜慈恭敬道:“天色不早,我们老夫人要回去礼佛,还请姜小大夫自行回房吧。”   姜慈立刻行礼拜别。   “已过才追问,相看是故人……”孙老夫人在苏妈妈的搀扶下,慢慢离开石亭。   姜慈没明白孙老夫人为何无缘无故念起诗句,但见天色确实不早,便目送那孙老夫人离去,随即急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间,生怕错过孙府给她安排的晚餐。   就在姜慈端了孙府小厮拿来的晚餐大快朵颐之时,孙老夫人在宅子的另一侧慢慢踱步在夜幕下,她不苟言笑的面容在一身青蓝色衣裙下更加肃穆。   苏妈妈扶着她,慢慢道:“老夫人今日与那姜小大夫说了许多话,还笑了好几次,老奴真是好久不曾见老夫人这般了。”   孙老夫人沉了沉声线,朝自己的屋子而去,却忽然转头说道:“她可不是什么大夫,只怕是个来头泼天大的哟……”   苏妈妈不明所以,但又不好发问,只得默不作声跟着孙老夫人。   孙老夫人笑骂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还看不出来吗?真是没眼力见。”   苏妈妈笑了笑:“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奴本身就蠢笨,您让我看什么呢?”   孙老夫人收了笑容,严词道:“中午之时,这个姜小大夫可是打赏了你的女儿苏菱呢……”   苏妈妈皱着眉头道:“当时老夫人遥遥看见,怎么不去阻止,菱儿这丫头,见钱眼开,也不知道拿人手短,下回我定好好训她。”   孙老夫人摆了摆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望着静夜月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若非长年久居内宫,怎么会这么娴熟的拿钱来打赏问路呢?这做派可不是一个市井出身、只学了几天医术的小大夫有的。”   苏妈妈一听,若有所思,似乎知道孙老夫人想说什么,但她试着解释道:“这也说不准,万一这人只是学着那一套铜臭气,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还是我们孙府这样的官宦人家呢。”   孙老夫人立刻摇摇头:“一开始见她我也只是怀疑,直到刚才给我把脉,她才露了马脚……”   苏妈妈一脸困惑,她并不记得姜慈是如何给孙老夫人把脉的,只是依稀感觉,似乎是半跪着的……   孙夫人瞥见苏妈妈似乎不解,便笑道:“想你也是没见过的,你可知道,她那个半步稽首跪,可是后宫女官才有的礼数。”   “女官?可是看那模样打扮不是个男孩吗?”苏妈妈皱着眉问道。   孙老夫人随手捏起飘落在膝上的一瓣合欢花瓣,仔细看着道:“你还是看人看少了,雌雄不辩!”她顿了顿,接着道:“她啊,太紧张了,以至于把平日里宫里的习惯都一股脑端上了上来,刚才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希望小天使们捧场~~~谢谢~ 第三十六章   苏妈妈听她说完, 面上惊慌失色,赶紧道:“那还不赶紧告诉大人,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医师,万一我们三小姐被这二人给治死了,那该如何是好?!”   苏妈妈越说越激动,不顾孙老夫人蹙眉深思, 又继续艾艾道:“如果这个小的不是医师!那那个什么安神医估计也不是!老夫人,您可一定要告诉咱们大人啊……”   说罢, 这苏妈妈满是忧愁地看着孙老夫人,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姜慈和安平继提着刀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孙老夫人默不作声, 只慢慢走着,到自己的宅院之时, 她将身上的青蓝色长衫解下,苏妈妈接过,小心挂好, 又给她沏了一盏热茶, 扶着她稳稳坐在那把黑檀雕花长椅上,轻轻品着茶。   良久, 她放下茶, 深思熟虑道:“这事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苏妈妈疑惑不解。   孙老夫人解释道:“这宫中的姜姓女官, 怕只有监察司那位了……据说她是有个女儿的, 是十五年前从宫外买的,这个姜小大夫,恐怕……”   她欲言又止, 摇摇头,自顾自地笑了笑,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直捻得“哒哒”作响。   苏妈妈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大惊失色:“您是说……您的意思是?……”   她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那后半句,见孙老夫人并无动容,便俯下身子低声道:“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孙老夫人侧目看着她,抬了抬眉:“不无这种可能……”   她停了停,看着夜色戚戚,树荫笼罩,叹了口气:“当时都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有可能还活着……”   苏妈妈抿着嘴,皱着眉,怕自家老夫人源源不断地往外吐当年的事情,便赶紧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关上门,又快步回来,低声道:“照您的意思,这姜姑娘有可能是苑夫人的外孙女?”   孙老夫人紧了紧手上的佛珠,阖眼念叨了几句经文,忽然道:“我什么都没说,这可是你说的。”   苏妈妈窘了窘,为难道:“哎哟,老夫人您这也太……我都跟着您几十年了,还拿我讨趣。”   说罢,她给孙老夫人捏了捏肩,继续道:“怪不得我看她怎么那么眼熟,加上您说她像一位故人,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那眉眼间可不是苑夫人的模样?”   孙老夫人点点头:“当年阿苑走的早,可是她的模样我是真真切切地记在心里的。”   她又继续捻起佛珠,佛头和背云打在一起的声音在幽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脆。身边的香炉滚着檀香,一本手抄的金刚经整齐摆放在侧,像是要为谁作法、为谁赎罪似的。   苏妈妈小心给香炉里加了一粒香,拿起一把纨扇,给孙夫人扇着,问道:“那这孩子不好好在她身边待在,跑来我们孙府做什么?”   话语间,加重了那个“她”……   孙夫人阖眼念经,仿若无闻,眼角沟壑似乎是藏了许多不可说的秘密,止不尽的封存和保留。   苏妈妈见她已潜心礼佛,知道不愿再提,而且孙老夫人不管此事也有她的道理,便不再多问,只拿件薄薄的一副宽锦衾,轻轻盖在她的膝上,静静陪着念经捻珠。   与此同时,姜慈在一顿胡吃海喝塞饱之后,拍着肚子靠在窗边,心中想着要如何在那个龚叔眼皮子底下套出孙玅音的话,可是万一孙玅音并不知道陈四公子的事情,那不就白折腾这么一趟了。   可是一想到陈四公子手里有曹首辅曹评贪污腐败的罪证,而这陈四已经死在了刑狱,那么他作为孙府的门生、曹府的幕僚,最有可能藏的地方,便是孙府。   想到这,姜慈不由觉得自己甚是聪慧,难怪从小就招太后的喜欢,而且小皇上也喜欢整日粘着自己说东道西。   若是自己真的帮太后解决了曹评这个大难题,那么再加上韩玢在太后面前的美言,自己必定能够平步青云,说不定跟前朝一样,出个女首辅……   想着想着,姜慈笑出了声,脸上开了花儿似的呆呆瞧着窗外。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幽幽怨怨的男声:“你倒是笑得很开心……”   姜慈猛地一回头,只见安平继歪歪斜斜靠在门框上,背着沉甸甸的药箱,面色潮红,还喘着粗气,一看便是刚跑了一路的。   姜慈一脸诧异问道:“安平继?……你去干什么了?跑成这样?”   安平继摸了摸头,平复了一下,沉声道:“我刚跑回了终疾谷,跟师父说我看上了一个女子,要娶她为妻。”   他说完便朝姜慈眨了眨眼,脸上满是趣意的探究。   姜慈一听,立刻快步上前,伸手便将安平继往外推,顺势就要将门关上,口中念叨着:“我没空跟你过家家,赶紧消失。”   安平继背推搡着厉害,赶忙伸手牢牢抓住门框,将一只脚抵住门,有些窘迫地扭曲着脸:“姜慈,姜慈,我错了我错了,是那个孙小姐出事了。”   “孙玅音?”姜慈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安平继,“她怎么了?”   安平继不满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见被姜慈推搡的时候揉出许多皱痕,不由地惋惜道:“我这衣服才熨好的,你看你给我弄的。”   姜慈切了一声,示意安平继进来,转头小声嘟囔着:“我连皇上都打过……还怕揉烂你这衣服?……”   安平继没听清,关上门后问道:“你说什么?”   姜慈连忙摇头:“没什么。”   随即她示意安平继放下药箱,寻个位置坐下,问道:“你刚说那孙玅音出了什么事?”   安平继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发觉水都是凉的,不满地又将茶盏放下,然后小声道:“就下午呢,寻死觅活要割腕,都割一会儿了,给下人发现了,包了手便催人来喊了我去。”   “那现在如何了?”姜慈一听孙玅音居然闹起了自尽,焦急问道。   安平继冷哼一声,打了个哈欠:“呵呵,人家根本不想死,只是吓唬吓唬人,我去了之后,发现那口子浅的,我若是再去晚一些……”   他顿了顿,摇着头。   姜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赶忙问道:“你话说一半好玩吗?你若是再去晚一点就如何了?”   安平继板着脸看着姜慈,忽然摸了摸头,嘻嘻笑道:“我若是再去晚一些,那伤口就愈合了。”   姜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欲发作,但想到要靠他这终疾谷的身份继续混在孙府,只得压着脾气道:“……那请问安神医,孙小姐现在如何呢?”   安平继见姜慈有些薄怒,赶忙端正了姿态,一本正经地说道:“已经包扎好了,她既无心求死,那么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姜慈皱着眉,静静看着脚下地面,也不知道这个孙小姐莫名其妙闹什么,既然不想死,那做出这副姿态干什么?   安平继忽然拍了下脑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说道:“哦对了,我给她包扎的时候,她一直嘟嘟囔囔,说一个叫陈回霜的人告诉她一件事,她要拿这件事来换肚子里的孩子。”   姜慈脸色倏然一变,看来这韩玢下的毒还真的挺有效,这么快就开始往外吐露了,她紧紧盯着安平继问到:“然后呢?”   安平继端坐了一下身形,摆出一副医者仁心的姿态,道:“我同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但是不影响生育,以后还是可以有孩子啊,我还开了补气补血的药方……”   “你会不会说话啊?!”姜慈听了立刻打断他一本正经的胡咧咧,满脸无可奈何的愤怒:“你告诉她孩子没了做什么?你这不坏我事吗?”   安平继一脸茫然:“可她确实没了孩子啊,我是医者,又不是捕快……”   姜慈怒道:“我们若是答应帮她保孩子,让她把那个陈回霜的秘密告诉我们,那不简单多了?”   可是安平继连连摇手:“那不成,我们行医救人,哪能做这种事情,我已经答应带你入这孙府,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你要我欺骗我的病人,恕难从命!”   没想到这个呆子还真是一根筋的正直啊,姜慈怎么都想不明白,韩大人怎么会找来这么个愚不可耐的人。   姜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有一计……”   “什么?”安平继不知道姜慈又有什么鬼主意。   “祝由术?”姜慈眼中一亮,“你可有研习?”   安平继点点头,随即又愣住,立刻明白姜慈的意思。从黄帝内经到外台秘要都记载了祝由之术,利用巫术让病人潜心祷告,相信自己的病能好。   但这实际上只是……   安平继小声嘟囔道:“这可是骗人啊……”   姜慈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既然你知道这是骗人,你连祝由术都潜心研习了,何不继续骗骗呢?”   安平继不解。   姜慈继续道:“既然这孙三小姐每日昏昏沉沉,明日我们就与她试着说,其实这孩子还在,我们帮她保住孩子,她将陈四公子的秘密告诉我们。”   安平继疑惑地问道:“那你们不是已经给她下了药吗,迟早会说啊……”   姜慈尴尬地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越快越好,等她说完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头发都白了……”   她一想到今日下午孙老夫人那莫名其妙的问话,就觉得奇奇怪怪的,虽说是随意聊骚一下,睹人思旧,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安平继见她又直愣愣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知道定是在想如何去套人家姑娘家的话了,便摇了摇头,提起药箱就想推门而出。   待走到一半,又停了脚步,似是倏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哦对了,今日下午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着。”   姜慈经他一提醒,回过神来,想起孙老夫人那探究的眼神,不禁后脖颈发凉,稍稍有些后怕。   她尴尬道:“孙老夫人请我过去请脉。”   安平继惊得张大了嘴巴,憋了笑:“你?……你会吗?”   姜慈瞠了他一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况且,不瞒你说……”   姜慈勾了勾手指,示意安平继靠近些,她低声继续道:“我可是真的学过些医术的。”   “哟?那敢问这位姑娘师从何人呐?”安平继眉眼间尽是笑。   姜慈刚想开口,突然住了嘴:“算了,不说了,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要说姜慈的师父,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教马师父是少保大人;读书识字也是冯太后授意师承太傅;平时一两招的三脚猫功夫是与长掖庭的侍卫学的;要说这医术,还是小点的时候因为顽皮摔了腿,到司药局住了两个月,跟着何司药学了些皮毛。   安平继见姜慈不愿意说,便开始胡乱猜测:“难不成你还是御医局的女弟子?”   “你看我这水平像吗?”姜慈白了他一眼。   “不像。”安平继一脸嫌弃摇摇头。   “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师父,那可是咱们司药局的何司药。”她抬了抬头,面露傲色,:“虽然没拜过师,但是我也是学了二三两的东西。”   哪知安平继显得十分惊讶,他挑着眉毛窘了窘说:“何司药?那个笑起来像哭的女医?”   姜慈见他形容何司药笑起来像哭,不禁笑出声,随即点点头:“是啊,但我不过就学了几天,后来我给自己开药方差点吃死自己,我姑姑就不让我学了……”   “你还有姑姑在宫里?我听翟宵儿说你是孤儿来着。”安平继问。   “不是亲生的,是养大我的一个女官,我总不能直接喊阿娘吧?”姜慈努努嘴,接着道:“怎么,你看不起我们孤儿?”   安平继赶紧摆手,讨好地笑着:“没有没有,我也是孤儿,我虽说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但我是小时候被抱养的,我也总不能直接喊爹吧?”   姜慈一听,有些诧异:“不会吧,你也没爹没娘?有这么巧?你诓我呢吧……”   安平继笑眯眯地摸了摸头:“我诓你做什么?哪有咒自己父母的……”他说着说着,睁大了眼睛,凑上来继续道:“既然我们都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的,那我若要提亲,直接跟你提不就行了?”   姜慈正喝着茶水撇着沫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怒道:“我们才认识几日?你是不是看病看得把自己给看傻了?”   安平继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你早上为什么看我睡觉,分明就是觊觎我……”   姜慈翻了个白眼:“那还真对不住,平日里我周围都是太监,翟宵儿被子我都掀多少回了……”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还真没把你当男的。”   安平继垮下了脸:“我可是守身如玉的……”   姜慈百思不解:“你守身如玉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平继习惯性地摸了摸头,眨着眼睛道:“姜慈,我可是把你当我安平继的未婚妻啊……”   姜慈放下茶盏,站起来就要轰安平继出去,哪知他厚着脸皮掰住了桌角,赶忙改口:“当挚友,挚友……”   他顿了顿,接着道:“现在我跟你说正事啊,这何司药的师父,就是我师祖……”   姜慈一听,仔细回忆着,何司药确实是有个医术精明的师父,任职于御医局,并且早些年的时候还不顾伦理道德爱上了他,当时简直就是罔顾纲常的大逆不道之举,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以师父投湖自尽而终止。   难怪刚才在孙老夫人那,听说这安平继的师祖也是曾任职于御医局,难道这何司药的师父竟然没有死,而是去了终疾谷隐世?   不出所料,安平继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师祖比何女医大了四十二岁,虽说师祖是个鳏夫吧,但当时二人相恋,众人背弃,这种不孝之举怎么可能被世人接受。于是师祖便投湖自尽,哪知没死成……”   安平继喝了口水,继续说着:“结果居然被我们终疾谷的一个药童给捞了上来,从此就没再出过谷……也是难为你们那个女医官了,在宫里守了一辈子……”   他说罢,哀叹了两声,仿佛当年亲眼所见般真实。   姜慈忽然想起孙老夫人的话,问道:“那你师父小时候可是经常去宫里玩?”   安平继茫然摇头:“从来不曾去过啊,我师祖那么恨皇宫,怎会带我师父去?”   姜慈心中大呼不妙,这孙老夫人怕是真的在试探自己,她说的是安平继师父经常去皇宫,姜慈顺口就附和着,然而人家根本从未去过……   看来孙老夫人怕是已经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终疾谷的药童弟子,但是为何不戳穿她,反而还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呢……   姜慈百思不得其解,只盯着一旁的沉木矮几蹙眉深思,安平继看在眼里不敢相问。   许久,姜慈开口道:“等那孙小姐醒了,我们就去套话,不就是一些陈回霜的事情吗,我就不信她能说上几个月……”   安平继见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孙小姐的事情,自知她是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了,便拿了药箱,低声道:“早点睡吧,明日我陪你去看诊。”   他说完,驻步又加上一句:“你们还欠我一半的诊金,什么时候给?”   姜慈不耐烦地说:“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   安平继赶忙抱了药箱夺门而出,只留下姜慈一个人在房中,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三日,那孙三小姐都没有醒过来,安平继照常去把脉,只道:“能醒不醒,是不愿矣。”   姜慈心想,没想到这个孙玅音还是个如此长情的人,为了一个男人,弃贞洁不顾,弃父母不顾,弃性命不顾,如今没了孩子,更加损心伤身,差不多就是吊了半口气躺着奄奄一息。   但是令人诧异的是,那孙老夫人仿佛没有见过姜慈一般,再未找过她,也没有戳穿她根本不是安平继的徒弟,只一个人在屋里念念经烧烧香抄抄字。   姜慈这几天不由得放心下来,说不定这个孙老夫人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连着闲了三天,安平继竟也不来打扰她,只是日上三杆醒来后就去孙玅音房中诊脉,每次都是摇头而出,然后便奔走在后厨研究研究烹煮,或者独自出府去置办一些药材。   而那孙大人孙耀不知有什么事,自从那夜匆匆一面,便再也没有回过府,只有龚叔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快开药施针,让他宝贵的三小姐醒过来。   姜慈等着孙玅音醒来已经等得望穿秋水,这如玉般的人,先后经历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又整日不吃不喝,整个人都形同枯槁、鸠形鹄面。   直到第四日,忽然一个小丫鬟跑来大声说:“三小姐醒了!”   安平继和姜慈匆匆忙忙敢去,半刻不敢停歇。   然而这二人,一个是为了诊金,一个是为了套话……   若是龚叔这直肠子忠仆知道了,恐要吐血而亡。   待到了那孙玅音的房中,只见整个房间似乎都已经被收拾妥当,之前那些破锦残衣已然不见,桌椅都摆放整齐,仅仅有条。   孙玅音一个人呆滞地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瘦弱的身子只着一件白色薄衫,盖着一条四方锦衾,远远看去,仿佛就剩下一副枯骨。   姜慈见龚叔还未到,只有一个小丫鬟在,便打发了小丫鬟出去,便于安平继小心翼翼地踱到床边,轻声道:“三小姐感觉如何?”   孙玅音一声不吭,依然眼神空洞,着实一个病态的美人……   姜清了清嗓子:“我们是终疾谷的大夫……三小姐可方便把一下脉?”   姜慈说完,便抿着嘴站在一旁等候着,也不知道这韩玢的追心散是变了质还是兑了水,怎么就是一言不发呢。   忽然,孙玅音伸出手,眼睛也不看姜慈一眼,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   安平继见状,赶紧上前把脉,一开始还是面如常态,慢慢地就蹙眉不展,最后他大惊失色,倏然将手收回,盯着姜慈,表情捉摸不定。   姜慈见他这样,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慢慢问道:“有什么不对的?”   安平继站起身来,走到姜慈面前,蝇声道:“我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可能抗住?”   “什么坏消息?你该不会骗我呢吧?”姜慈声音微微有些颤。   “我骗你做什么?难道还能多拿一些诊金?再说,你可是我心仪之人,我怎么可能骗你……”安平继有些不满,说着说着便声若蚊蝇。   姜慈瞠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还跟我过家家?快说!”   安平继收了表情,认真看着姜慈,正经道:   “毒解了……”   姜慈一听,怛然失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形销骨立的孙玅音,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没骗我?”姜慈回过神来,看着安平继,面色微微有些张皇失措。   安平继见姜慈不愿意相信,以为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急切低声道:“我诊脉绝对不会出错,毒就是解了,至于什么时候解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孙玅音恝然半躺着,也不看二人一眼,只由得他们在自己房中切切私语,她也并不关心他们在商讨些什么,毕竟她这些日子见了太多的大夫,不是摇头就是商榷病情,最后得来一句“无药可医”。   姜慈推开安平继,想要急急探到孙玅音床边查看,哪知安平继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砰得一下撞在一旁的樟木衣柜上。   衣柜木门应声而开,零零散散散落出一些穿旧了的衣物和一些纠纠缠缠的首饰链子。   安平继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头上的巾子都撞散乱了,他匆忙扶着发髻,赶紧说着:“对不住,对不住……”   姜慈怕孙玅音担惊受怕,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胡乱地将那些东西一个劲地往衣柜里塞,嘴上还不忘道着歉。   而孙玅音根本懒得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吟吟小曲……   就在姜慈将东西全部塞回去的时候,一个极重的东西沉沉落下,边角撞在姜慈头顶,直打得她头晕目眩疼痛难忍,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姜慈揉着头,脸色煞白,疼得脸上的肌肉犹如几股麻花拧作一团,眉头紧紧皱着,眼睛满是泪水,冷汗也从额间浅浅冒了出来,手心里沁出了汗,抓着一旁的衣架不停地抖着,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安平继见状自是吓坏了,丢了手中的药箱就去扶起姜慈。奈何臂力实在是小,还未扶起姜慈,自己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脚踢到刚才那个砸中姜慈的物什。   姜慈渐渐缓了过来,她慢慢睁眼看着刚才那个砸得她痛不欲生的东西……   一个红木锦贝螺钿妆奁……   姜慈忽然想到,最开始来给孙玅音诊脉的时候,并未见到本应该摆在桌上的妆奁,看来这妆奁竟是被藏了起来。   她立刻将疼痛忘在了脑后,装作好奇地打开那个妆奁,只见里面并无任何首饰,只一封薄薄的书信整齐摆放,书信一角,有一朵小小的梅花……   姜慈怔了怔,刚想着要不要趁机看一下,却没成想孙玅音见到自己的妆奁居然被撞掉了出来,立刻发了疯一般地从床榻上扑了下来,将那妆奁死死地抱在怀里,眼睛狠狠盯着姜慈,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安平继挣扎地爬起来,先将姜慈扶起,又赶紧拱手赔礼:“是在下莽撞,竟弄翻了小姐的衣物,实在是抱歉……”   “出去!”   孙玅音死死盯着二人,怒目而视,就好像姜慈窥探到了她心中仅存的一点秘密。   说罢,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边抱着那只厚重的妆奁,一边拎着安平继的衣领就往外推,饶是他一个大男人,也被她不费吹灰之力给撵了出去。   安平继掰住门框,急道:“小姐切不可用力啊,你这腕子上还有伤,若是没有好全,是会发炎溃烂的!”   姜慈摇摇晃晃站起来,她此时此刻根本不想管这个孙玅音的伤到底有没有好,她只想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写了什么。陈回霜与这孙玅音瓜葛了那么久,她必定知道许多事情。   就在姜慈想上前夺取孙玅音手中的妆奁时,却瞥见龚叔匆匆忙忙赶来。他一见安平继与孙玅音拉拉扯扯,安平继还有一只脚抵在门内,上来就是怒喝:“你们又在干什么?!”   还未等安平继开口,姜慈赶忙道:“我不小心撞到了三小姐的东西,”她指了指那个樟木衣柜,接着道:“被砸了脑袋……”   姜慈说着说着指了指自己头上已经隐约肿起的大包,艰难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许是小姐生气了,便让我们出来了。”   龚叔狐疑地看着姜慈,见她头顶确实鼓了一个大包,便压了怒气,对孙玅音沉声道:“小姐,老奴扶您回床上休息吧。”   孙玅音松开了安平继,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急促地喘着,姜慈见他这般无用,不由得嫌弃到喷饭。   她拿起安平继落下的药箱,低头小声道:“实在是对不住,等小姐好转了,定诚心致歉……”   孙玅音抿着嘴不做声,她脸色灰沉地看着姜慈拽着安平继就往外走,不由得皱了皱眉。   龚叔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问道:“安神医,不知我家小姐今日如何啊?”   安平继理了理衣冠,有礼地作揖:“龚叔请放心,小姐年轻,身体强健,自然是毫无大碍,只需仔细调理即可。”   龚叔没听懂:“不是说是癔症吗?怎么我家小姐这就好了?”   安平继忽然想起似乎是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小姐自是癔症不假,但是这癔症只影响脑部,小姐的身体尚可。”   龚叔满脸疑虑,他经对安平继和姜慈二人很是不满,但这二人毕竟是终疾谷来的神医,看自家小姐今日居然有力气“拎动”一个男人,想必这安平继也是下了苦心医治的,于是龚叔还是慢慢地对其强行产生了一些好感。   他粗声道:“那就有劳安神医了!”   安平继惶恐难安,心想着钱财还未到手,那必须要恭敬谦诚,便立刻还礼,说道:“承蒙龚叔的信任了,他日必当与孙少卿面前美言。”   龚叔哼了一声,大手一挥:“不必了。”   他转身便扶着孙玅音上了床榻,喊来丫鬟,给她仔细盖好了被子,而孙玅音依然紧紧抱着那只妆奁,将它放在自己的枕头边,脸上紧张与愤怒未消。   姜慈见她如此重视那个妆奁,更加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妆奁里面到底是什么信件,能让孙玅音久久抱着不肯撒手的。   龚叔与丫鬟服侍好了孙玅音,便关好门窗,轻轻走出。   姜慈与安平继等候在门外,见龚叔似乎并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赶紧说道还有药需要抓取研磨,就赶紧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住处走。   姜慈走到房门口,四顾张望一下,见无人在旁,便一把拉了安平继进来,转身将门一关。   安平继有些惊慌,紧紧抱着药箱:“姜慈你干什么?这可是大白天的……你,你,你知不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清誉!”   姜慈本就心情烦躁听到他这么聒噪地又来这么一出,没好气地怒道:“你觉得我这造型像女的吗?”   安平继皱着眉摇摇头。   姜慈白了他一眼,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还未撇开沫子就猛喝了几口,道:“差一点我可就看到了……”   “你看见什么了?”安平继疑惑地问道。   姜慈回忆了一下,道:“我就说,怎么一个女儿家,连妆奁都没有,敢情是藏了东西……”   “藏了什么啊?”安平继一头雾水,因刚才急着去扶姜慈,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所以压根没有管周遭一切。   姜慈细细回忆着,那封信似乎不是旧信,因为看信纸的模样应是多几年流行的笙纸,那么这封信对她如此重要,如果不是诉情纸筏,那便是陈回霜留下来的一些秘密。   郝掌柜说过,长公主曾经让陈回霜带过一个不得了的消息给曹首辅,那么陈回霜作为孙府门生,日日待在这里,极有可能就把这不得了的消息藏在了孙玅音这里。   这样一想,仿佛就说得通了……   难怪那么精致的一个红木锦贝螺钿妆奁,竟不放一件首饰,只放了一封信便束之高阁,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把那妆奁从衣柜上给弄掉了下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现得了。   想到这,姜慈摸了摸脑袋上被妆奁撞出的一个包……   安平继见姜慈自顾自地发着呆摸着头顶的包,赶忙上前就拉起她的手搭了个脉,姜慈一见,立刻说道:“你给我搭脉做什么?”   安平继摸着头呵呵一笑:“你不是被妆奁砸了头嘛?……”他随即又道:“不过你放心,脉象上看你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是问题……”   说完,他红了红脸,目光瞥向姜慈皙白的手腕……   姜慈迅速抽回手,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认真道:“孙小姐的毒是怎么解的?”   安平继摊摊手,一脸茫然:“我又没有解药,我怎么知道,而且刚才时间太过于仓促,我确实也没仔细看其它症状。”   姜慈奇怪地将怀中的那个小瓷瓶拿出,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着……完好无损并无大碍……   “这是?……”安平继瞪大眼睛看着小瓷瓶。   “解药。”姜慈也不看他一眼,便将那小瓷瓶又收回了怀中。   她本想着借追心散的毒,让那孙玅音口吐真言,没想到她先是割腕,再是昏睡,现在干脆连毒都莫名其妙地解了。   再加上那孙老夫人一番奇怪不明的问话,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医师却还要包容她留在府中,这个孙府还真是怪怪的……   忽然,门外敲门声响起,姜慈侧目看去,那身影甚是熟悉,便问道:“苏妈妈吗?有什么事吗?”   门口身影微微一颔,道:“姜小大夫,我们老夫人身体不适,请安神医过去,可刚去了安神医的屋里,我见他并未在屋里,请问他在你这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木有小天使看……   只要评论都掉落大红包哈!!!   爱你们~ 第三十七章   姜慈赶忙拉开门, 朝苏妈妈有礼一揖,说道:“真是对不住, 我师父在这与我讨论药理,偏偏我这脑袋就是记不住那么多,所以他就讲得久了些。”   她侧步让开身,指着安平继, 不失礼貌地笑着。   苏妈妈诧异地看着安平继呆呆愣愣地在姜慈房中站着,面上还有些潮红, 不由想到姜慈的女儿身,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便皱了皱眉,语气生硬道:“安神医……我们老夫人有请……”   安平继愣了一下, 随即赶紧反应过来,摸着手边的药箱,冷静说道:“既然孙老夫人身体有恙, 那我正好便去拜见一下, 顺便还可以告知孙小姐的病情。”   他理了理衣衫,轻轻朝姜慈一瞥, 便大步走向苏妈妈。   苏妈妈满面狐疑, 浅浅做了个请, 便带着安平继一路往孙老夫人的偏院而去。   姜慈见安平继被孙老夫人叫走, 不禁觉得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都没有了。一想到孙玅音莫名其妙地解了毒,必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得将希望放在那个妆奁里面。   姜慈见天色还早, 便伏在桌上悄悄眯一会,窗户正巧朝北,没有刺眼的阳光,只有树影斑驳,深深地印在姜慈脸上。就着这晃晃悠悠的影子,姜慈打了个哈欠,便浅浅睡去。   睡梦中,仿佛一个人的身影在面前晃动,很是纤细,很是修长,她不绾长发,款款而来,慢慢地向自己伸出了手……   忽然,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起……   姜慈们猛地一下被拉回了现实,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嘟囔着:“怎么老做这个梦……”   她迷迷糊糊朝门外看去……   又是熟悉的身影……   门外身影顿了会儿,道:“姜小大夫在吗?我们大人回来了,请姜小大夫过去诊个脉。”   姜慈一听,瞬间瞌睡骤消,她忙手忙脚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抚了抚面上的睡痕,恭敬严肃地打开了门,直接道:“龚叔好,我师父去了孙老夫人那里,还未回来,不如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去孙大人那……”   哪知龚叔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寻了安神医,一时半会回不来,反正只是诊个普通的脉,不用太久。”   姜慈僵着脸,扯开嘴道:“这样啊……”   龚叔让开一条道,语气凝重严厉:“那就请姜小大夫随我去一趟吧。”   姜慈生硬地点点头。   龚叔转身就朝前厅而去,姜慈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掉了队在这曲曲折折的孙府迷了路,但见龚叔脚步也不快,便放松了下来,走走停停。   二人走到半路,姜慈忽然有意无意地问道:“不知孙大人这几日都去了哪里?我们来府数日都只有第一夜见过。”   龚叔一听,停了步子,转身看着她,眼神犀利:“你们既是来治病看诊的,那么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姜慈被龚叔一怼,顿时噤了声,只得颔首微笑,双手紧紧摩挲着衣角,快步跟着他。   待快到孙府前厅的时候,龚叔忽然驻足不前,回头仔细地说道:“姜小大夫,今日大人回来,带了稀客,你就是为他诊治,除此之外,不可多问,更不能像在小姐那一样……”   说到这,姜慈尴尬地点点头,她和安平继两次为孙玅音看诊,结果都是狼狈收场,不是被打就被赶,想来在龚叔眼里,他们二人已经是名不副实、徒有虚表之人。   姜慈正想着等一下怎么跟孙大人的那位稀客看诊,凭她这点皮毛知识,万用的“偶感风寒”不知能不能搪塞过去。   正绞尽脑汁想着,姜慈竟未发现已经随龚叔来到了前厅,没注意到门槛,在进门之时“咯嘣”一绊,身子歪歪扭扭险些摔在地上。   龚叔眼里满是嫌弃,又当着客人和自家大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万般无奈地小声呵斥道:“小心点。”   姜慈点点头,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仔细跟着龚叔的脚步,稳稳走上前去,头也不敢抬。   面前正座官服齐齐整整,必是孙耀;左边客座一靛蓝直衫之人,脚穿一双鹿皮长靴,鞋面各嵌一颗碧玉,看这装扮,似乎大有来头。   龚叔在一旁道:“大人,安神医去了老夫人处,本想诊完老夫人再来,但是苏妈妈说安神医在姜小大夫房中补习药理许久,应是太累,就差了姜小大夫过来。”   等他呜呜啦啦说完,姜慈恭敬一揖:“终疾谷弟子姜迟见过孙大人。”   话音刚落,还未问及来客姓名,便听那太常寺少卿孙耀的官腔已然打起:“大人,这便是下官与您说的终疾谷安神医的弟子,姜迟小大夫,年龄虽小,但是医术精湛,如今在我府中医治小女,小女已然大有好转。”   还真是能吹啊……   姜慈默默想着……   对方并未说话,场面简直十二分的尴尬。姜慈站得有些撑不住,只得抿了抿嘴,继续低着头,注视着脚尖……   孙耀似乎知道有些不尴不尬的,于是只能继续说道:“既然大人今日不是很舒服,便让这姜小大夫为您诊个脉看看……”   姜慈扯着嘴僵笑了笑,心想这当官的巴结起来,还真是没脸没皮,而且这孙府好像身体都不好,一个两个的要把脉,刚被孙老夫人拉走一个,现下又来一个……   姜慈正发着愣,却听孙耀低沉了声音催促道:“姜小大夫,还不快给这位大人好好诊个脉。”   姜慈赶紧拉回了思绪,深吸了一口气,便低头朝那坐着的靛蓝华服之人而去。   姜慈憋着气沉沉道:“还请这位大人将手……”   还未说完,那人便伸出右手,搭在扶手上,手腕白皙,手掌微微张拢,隐约看见掌心有厚厚的茧,似是习武之人。   姜慈赶忙搭了脉,纤纤玉指搭在那有力的手腕上,那人似乎一怔,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姜慈紧张地切着脉,她虽然有着半吊子的医术,但是给这人把脉,还是能看得出脉象沉稳、经穴畅通,理应没什么毛病。   但他又怎么会不适呢……   姜慈诊得久了些,孙耀见她面色凝重,便急忙问道:“姜小大夫,可有什么问题?”   姜慈撤回手,颔首作揖恭敬道:“大人这脉象略快,但脉数有力,似是邪热鼓动,血行加速,为实热内盛。只需好好调理,多喝点清淡茶水,少吃辛辣之物即可。”   姜慈说完,舌头感觉都打了结,只得又慢慢退下,等着孙耀和他的这位稀客发话。   哪知孙耀根本没有理会姜慈是否切脉正确,便赶忙奉承地说道:“既然姜小大夫说只是实热之症,那下官一会儿便让下人给大人热一壶上好的杭白菊,好让大人清热败火……”   姜慈一听,心中有数,这孙耀怕是一只藏着尾巴的精明狐狸,一个太常寺少卿,居然能搞到杭白菊这种贡茶,还大大方方拿出来孝敬上官,也不知他背后蹲了怎样一只大虫。   姜慈正要问道能不能先行告退,哪知那靛蓝华服之人忽然开口,声音致冷极寒:“可我并不觉得我有燥热之症……”   话音未落,姜慈心头一跳,这熟悉的声音……   心中无数圈圈点点油然而生,仿佛有一种光芒在心里闪烁,久不停歇。   姜慈悄然抬头,面前之人依然是那副凛若冰霜、行峻言厉的模样。他不知何时又换回了一身的华服,靛蓝金线交织,鹿皮长靴,浑厚的白玉腰带,精致华贵的镶碧鎏金冠。   但这次见他,这身流光滟服似乎顺眼多了……   韩玢靠在椅子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姜慈接触到他眼里深不可测的情感,不由心跳如雷,一种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情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这种奇怪的情感似酸似甜,似喜似悲,好像这几天来所经历的莫名其妙都消失不见,脚底飘飘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处,整个人都漂浮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落入不测之渊……   她既惊讶,又害怕,想到还有孙耀在面前考究似的看着他俩,便微微一侧脸,压下心中所想,低沉了声音道:“……我见这位大人心跳甚快,恐是这天气的缘故……”   话到此处,姜慈倏然瞥见韩玢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改口道:“不过,大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像单纯的火热之症,敢问大人是不是舌苔白腻、食欲不振?……”   “是。”   “在下学医时日不多,不敢妄下结论,要不还是等师父来了,给大人看诊。”姜慈谨慎地说道。   韩玢安静地听着,微微笑了笑,他撇转了目光,看着孙耀,道:“不错,我确实最近口干舌燥食欲不振,看来孙少卿请的终疾谷大夫真的是名不虚传……”   孙耀听韩玢这种凛冷之人居然夸赞了他府中的医师,不禁有些飘飘然,他赶忙拱手道:“大人过奖,不过是为了小女的癔症,耗费了万千辛苦才请来的。”   韩玢看着他说完,许久,“嗯”了一声。   姜慈看在眼里,不由得丢了个白眼,这明明就是自己和安平继主动找上门的,何来万千辛苦去终疾谷请的?   韩玢似是知道姜慈有些不悦,便起身,抖擞了衣袍,轻轻一揖:“孙少卿,我既来叨扰几日,不知住所在哪?”   孙大耀赶忙道:“下官马上就亲自带大人过去,正巧,姜小大夫就在隔壁,就一道儿了。”   他说完,十分满意地看了一眼姜慈。   姜慈尴尬回道:“甚好,甚好……”便又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韩玢,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又迅速低下了头,心里不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第三十八章   孙耀带着二人一前一后往住处走, 面上甚是恭敬,一直不停地在给韩玢介绍府中的事物。   “没想到我们统领大人还会大驾光临我这小府, 来,这边请……”孙耀满面笑容,丝毫不敢怠慢。   韩玢脚步不紧不慢,看着这府中景色, 淡淡道:“孙少卿这府邸小是小,可是感觉里面暗藏玄机啊……”   孙耀拘谨地尬笑一下, 不知怎么回复,只得道:“统领大人说笑了……”   姜慈皱着眉, 仔细跟着他们,竖着耳朵听那孙耀还能说出什么阿谀奉承的话。   孙耀走着走着说:“大人, 您既然不舒服,不怕叨扰,就在我这府中放心住下即可, 那安神医可是终疾谷安老的关门弟子, 医术甚是高明,一般从不出谷医治, 大人真是好运气啊……”   姜慈一听, 不由地在后面憋着笑, 据她的了解, 这安平继最是闲不住,还说什么从未出谷,他自打能采得草药爬动峭壁, 就跟着他师父游历四方、施医看诊了。   这孙耀胡吹乱嗙、信口开河的功力也真是不小。   “那就多谢了。”韩玢也不看他一眼,边走边说道。   孙耀听见韩玢竟然对自己致谢,甚是荣幸至极,眉眼间尽是笑意:“大人只安心便好,太尉大人那下官自会派人去告知。”   “嗯。”依然只得冷冷一声。   太尉大人?   姜慈在后面听到此处,心中一紧,这韩玢还跟太尉大人扯上关系了?不过她久居深宫,对这朝堂之上不甚了解,只知寥寥几人。   待到了住处,姜慈探头望去,似乎安平继还没有回来,看来那孙老夫人怕是真的有什么病,居然要这么久。   孙耀满脸堆着笑,生怕怠慢了这位统领大人,将他送到了门口,还踌躇不走,问道:“不知道大人晚上一般都吃点什么?”   韩玢背着手,随口一句:“随便。”   孙耀愣了愣,立刻笑着说:“好好,下官这就差人去准备,统领大人可有什么忌口?”   “没有。”他不耐烦道。   孙耀赶紧奉承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姜慈在一边傻傻的站着,她的房不过离韩玢十数步,可二人在这你推我挡来来回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了她回去。   “有劳孙少卿了,如果没事的话,孙少卿就回去吧,我看会儿景色,这里还真是别有洞天……”韩玢回了孙耀的各种寒暄美意,冷冷道,他看着面前仿照姑苏园林建造的小桥流水假山顽石,意味深长。   孙耀心虚地抽了抽脸,他见韩玢似乎已然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便回头对姜慈道:“姜小大夫,那就要辛苦你师父了……”   姜慈哎哎道好,不敢懈怠。   孙耀面色发紧地转身离去,官服及地,像是走出了四方步一样,渐渐消失在墙角之后。   待他走后,韩玢推开了门,他径直走了进去,姜慈见他面有劳顿,便赶紧说:“那个……大人……您赶紧休息休息……我这就去叫师父……”   说罢转身便要跑。   哪知韩玢回头忽然喊住了她,声音极冷:“进来。”   姜慈刚迈开半个步子就顿住了身形,只得苦笑着回身,见他似是没有余地,便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走进房中,贴着门小声道:“韩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门关上。”韩玢指了指姜慈靠着的门框。   姜慈有些为难道:“大人,这样不好吧?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成何体统……不妥不妥……”   她连连摆手,紧紧靠着门框。   韩玢冷哼了一声,细细看着她,似是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忽然他眉头紧蹙,大步向姜慈而来,倏地伸手越过姜慈头顶……   姜慈一惊,将身子往下一缩,却见韩玢只是紧紧关上了门,便又回身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他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放在手上仔细端详着,说道:“你这师父倒是叫得很亲热……”   姜慈“哎哟”一声,赶忙上前拿起茶壶给韩玢手中的茶杯慢慢倒满,满面笑容:“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这不是演得要像模像样吗,您放心,在我心中,您还是第一位,真的。”   “第一位?”韩玢挑了挑眉。   姜慈赶忙点点头:“那是自然啊,您永远是我的上官……”   韩玢听完又冷冷地撇过脸去,抿了一口茶,须臾,慢慢道:“你这头上什么时候多了第三个包?”   姜慈一愣,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那个被妆奁砸出来的鼓包,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孙小姐的妆奁从衣柜上掉下来,砸的……”   她有些尴尬地挠着头发,想尽量盖住,却怎么也盖不完全。   她赶忙说道:“对了,大人,那个妆奁,孙小姐的妆奁,里面有一封信,她宝贵得紧……”   话还未说完,只见韩玢忽然起身,朝她走来,伸手轻轻拍在她肿起来的鼓包上,柔和地问道:“疼吗?”   姜慈心中一跳,如兔如鹿,只觉得面前之人离自己如此之近,身上味道甚是好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良久,韩玢再次问道:“疼吗?”   姜慈回过神来,眼神飘忽,游离到别处,慢慢道:“大人,要不您撞一下试试?”   韩玢挑着眉看着他,满脸竟是无可奈何,他摇摇头,又坐了回去,双手自然搭在两侧,微微抬手道:“你继续说那封信。”   姜慈咽了咽口水,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今日早上,我与师父……额……我与安平继去给孙小姐看诊,失手撞翻了她的衣柜,里面掉出来一个妆奁,原本这妆奁我就不曾见到她摆放于桌面,我心想一定有鬼,就趁乱仔细看了看,里面一封书信,看纸张,应该是多年前所写。”   “嗯。”韩玢听完,点点头。   姜慈有些着急,见他毫无波澜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她忧心忡忡道:“大人,你可知道,那孙小姐的毒莫名其妙解了。”   韩玢皱了皱眉:“毒解了?”   姜慈点点头,神色凝重:“我们来这孙府几日,除了那封信,什么收获都没有。这孙小姐,先是对我乱扔东西,又是割腕,昏睡了几日,结果今日早上去诊脉,她已然毒解。”   姜慈一口气说完,胸口起伏不定,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玢,希望他能多上上心一些,哪成想依然换来一声……   “嗯。”   姜慈有些恼火,纵然她敬他为上官,一个上三品的皇城暗卫统领,但是她也算是太后面前拔尖的红人,每次对她的态度,都够窝火的。   姜慈越想越气,只得道:“韩大人,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韩玢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说道:“怎么,我没有告诉你,如果手腕关处血脉受了伤,毒便会随着伤口而出,慢慢消散吗?”   这毒还能这么解?   姜慈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她拼命地摇头,因为他根本不曾告诉她这毒还能这么解,若是知道可以这样解毒,那拼了命也不能让她割在自己腕子上。   她见韩玢默不作声,小声道:“那怎么办?”   韩玢忽然抬头,笑了笑,眼底似水柔情,姜慈看他这模样着实是吓了一跳。   “你急什么?这孙府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非要挂心于孙小姐做什么?”韩玢甚是有趣地打量着姜慈。   姜慈暗自咂舌。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那个……韩大人,你是怎么到孙府来的?居然还留宿这里?”   韩玢抿了口茶,站起身来,随随意意地说道:“太常寺议事,事关皇家祭祀,我也去了。我不过咳嗽了几声,他听见了便盛邀我来府中看大夫……”   他说罢,将脸靠近了姜慈,姜慈见状,又缩了缩脖子,生怕他再有下一步动作。   他缓缓道:“今天一见,这孙府的名医大夫真是名不副实啊……”   姜慈呵笑一声,道:“那还不是承您的情,我才能当上这大夫,要不凭我这皮毛,还想给人看病问诊?”   韩玢幽幽地看了一眼姜慈,继续道:“你也知道你水平不行,那就别当这大夫了,少跟安平继卿卿我我,把心思放在追查陈回霜上。”   姜慈听了,心中不由得恼怒,但面上只能克制,她道:“韩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什么时候跟安大夫卿卿我我了,他目前是我师父,那我必须跟着他行医问诊。”   韩玢见她动怒,面上也有些不悦:“那你就继续做你师父的好徒弟,别的都不用管了。”   姜慈有些莫名其妙:“韩大人,您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啊?你若是觉得是我不小心让那孙玅音解了毒,那我承认是我监察不力,我应该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地守着她,不让她割腕。”   韩玢动了动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还是将心中的话压了下去。   姜慈颇有不满,她长那么大,除了青姑姑和太后训斥过她,连小皇上都没大声跟她说过话,平白要受他这番气,心里不由地有些不平。   二人都憋着气,互相不理睬。姜慈正欲摔门而出,却一开门正撞上前来通传的苏妈妈。 第三十九章   苏妈妈猛地被姜慈开门惊了一下, 她疑惑地看着姜慈,又看了看她身后懒散而倚的韩玢, 只见二人皆是满脸怒气,苏妈妈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姜慈一见苏妈妈,立刻挂上些笑容:“那个……孙大人让在下给韩大人诊脉……正好送韩大人来住的地方……”   苏妈妈狐疑地扫视了一番房内,见只有二人, 更加疑惑。心想:这小姑娘,先是和安神医孤处一室, 现在又是和韩大人紧闭房门,这姜青河娇养出来的孩子, 还真是不知道避嫌啊……   姜慈似乎看出来苏妈妈有些不自在,她赶紧道:“在下医术不精, 给韩大人诊错了脉,双方争执了一番。”   苏妈妈面色尴尬,虽说姜慈习惯了和男人一起办事, 但是宫里的那可都是太监, 而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男人。   苏妈妈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人知道韩大人来了, 想请韩大人过去一叙。”   韩玢一听, 立刻恭敬起身, 毫不犹豫道:“还请带路。”   姜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如此谨慎恭敬, 不禁有些好奇。但见苏妈妈似乎比较急切,便说:“那韩大人先去老夫人那,在下先回房了, 等晚上再让师父为您看诊。”   哪知姜慈刚想离开,却听苏妈妈道:“姜小大夫,老夫人正好也喊了你,不如一道前去。”   姜慈错愕,这孙老夫人,是不是太闲了,三天两头喊人去她那,不过转念一想,自上次一别,已经好几日没见,更何况,这孙老夫人知道她来历不明却并不戳穿,许是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姜慈颔首微笑道:“有劳苏妈妈带路了。”   说罢,她瞥向韩玢,悄悄丢了个白眼,韩玢冷冷地接下这个白眼,并不理睬他,只是径直走出房门,跟上苏妈妈。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孙老夫人的偏院而去,各怀心事各不说破。   韩玢有些戏谑地小声说道:“姜女官很是机灵啊……”   姜慈谦虚地笑了笑:“过奖过奖,跟韩大人比还是比不了。”   二人互看不对付,就这么一路到了孙老夫人的偏院。   一进院子,那股浓浓的檀香味便随着微风袭来,愔愔佛经低声飘在精致的院落,墙角一棵月季正盛开着,甚是好看。   姜慈忽然回想起来,正是上次与安平继在孙府中迷路的地方。   苏妈妈将二人带至前厅,吩咐丫鬟上了茶水和糕点。   丫鬟盈盈而来,姜慈定睛一看,竟然是上回给她和安平继之路的那个小丫鬟——苏菱。   苏菱今日很是漂亮大方,她本就是家生子,苏妈妈又带得娇些,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吃穿用度与常人不同。   上次一见,只记得她戴着粗布围裙,仔细地擦试着这里的花坛篱墙,而这次,她本就白皙粉嫩的脸蛋,更是在一袭藕粉色襦裙下格外动人。   苏菱清清纯纯的模样,姜慈不由地看直了眼。   苏妈妈低声道:“老夫人的贵客,仔细点。”   苏菱点点头:“阿娘,这茶盏我可洗了三遍。”   “快去吧。”   “哎。”   苏菱小心翼翼低头行了个礼,便将茶盏放在桌上,却不经意间触碰到韩玢的手……   抬眼之时,目光对上韩玢,见面前男人如芷如兰、白璧无瑕,红了脸,娇羞地将手缩回。   姜慈好笑地看在眼里,这苏菱姑娘还真是会讨男人的欢心啊。   苏菱正想回身退出,却被姜慈喊住:“这位妹妹等一下。”   苏菱愣住,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姜慈:“姜小大夫可有什么别的吩咐?”   姜慈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你与我指过路,我记得你,我听你唤苏妈妈阿娘,可苏妈妈年纪似乎……所以你是?……”   苏菱立刻道:“我是家生子,苏妈妈就是我亲娘,年逾四十才生得我……”   姜慈听了,笑了笑:“妹妹真是生的好模样,苏妈妈有福。”   她说完看了一眼苏妈妈,苏妈妈见姜慈如此夸赞,不由得心里高兴得意,赶紧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哪里好福气。”   姜慈摇摇头:“不能这么说,儿女福可不分男女,女儿有的时候比儿子更好。”她说完笑着问韩大人:“您觉得苏菱姑娘好看吗?”   韩玢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抿了口茶,淡淡道:“嗯。”   姜慈从心底白了他一眼。   而苏菱显然是高兴得不能自已,她双颊绯红,睫毛忽闪着,挡住她满是柔情的眸子。这种大户人家的家生子,若是能给一个大公子做妾都是祖上积德了,更何况一个皇城暗卫的上三品统领大人。   苏菱有些无措地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面前那人似乎真的来了兴趣,问道:“多大了?”   “十七……”苏菱声音低如蚊蝇,显难听见。   “正当妙龄。”韩玢点点头,丢了个令人深思的眼神给苏菱。   苏菱的脸越发地红润,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在一片红晕下格外显得吹弹可破,任一个男子看了都会瞩目。   姜慈皱着眉,侧头低声问道:“韩大人,你就不觉得我也是正当妙龄吗?”   韩玢忽然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低垂下眼帘,手指慢慢拂过杯身,只默默喝着手中的茶,连那茶沫子都没撇净……   苏菱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见二人都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开口,便又去拿了一盒新鲜的小食点心,摆放在一旁。   她柔柔地说道:“大人,这是江南的小吃,很是有名。”   姜慈立刻被美食所吸引,转过头来盯着这盘小吃,只见有在茶馆里吃过的青团子,香甜外脆的梅花糕,还有软软糯糯的绿豆糕和桂花糕。   姜慈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嚼着嚼着大赞美味,待桂花糕下肚,她正了正身,盯着苏菱,满面深究问道:“怎么你们府上有江南人?”   苏菱显然被姜慈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赶忙说:“我们大人经常收一些门生入府,最近几年这些学子们又大多从江南而来,所以后厨他们也多置办一些江南吃食。”   姜慈略有深意地“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继续埋头吃着。   这时,只听一声沉稳沧桑的妇人声音传来——   “让韩大人久等,是老身失礼了。”   姜慈抬起头来,只见那端庄从容的孙老夫人在苏妈妈的搀扶下而来,苏菱见状,赶紧上前搭把手,将孙老夫人扶进那把黑檀木雕花长椅,又捋了捋裙摆。   姜慈立刻站起来恭敬一揖。   韩玢不紧不慢地起身拱手道:“孙老夫人这是哪里话,本身您就是祖母的闺中密友,又是母亲小时候的教习嬷嬷,如今还是二品诰命加身,自当是晚辈等候您。”   孙老夫人示意二人坐下。   她笑容可掬,似有深意地看着韩玢,开口道:“我与你祖母都好几年没见了,最近她身体如何?”   韩玢认真说道:“劳老夫人惦记,祖母身体安康。”   孙老夫人一听,笑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说:“还没被你气死啊?”   韩玢愣住,随即思绪飞转,淡定道:“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祖母的厉害您是知道的,晚辈哪能气死她……”   “嘴贫。”孙老夫人不由地笑着哼了一声,她接着道:“都这么久了,你也应该与你父亲和解了。”   韩玢听了,皱着眉,一言不发。   孙老夫人似是了解他的脾性,停了话语,转头看向姜慈。   姜慈见她转向自己,不由得心中咯嘣一声。这孙老夫人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她可是知道自己不是安平继的真弟子,也不知道会对她使什么招。姜慈有些后悔跟着一起来,还不如说自己肚子不舒服,窝在房里睡觉来得舒服踏实。   孙老夫人和蔼地望着姜慈,问道:“听说韩统领可是慕名而来的,姜小大夫今日与他看诊,那么韩统领身体还好吗?”   姜慈立即道:“韩大人不似单纯的火热之症,在下从师尚短,还未请师父看过,不敢妄下定论。”   孙老夫人目光犀利,她眯起眼睛,皱眉深深布在周围,良久,她道:“你很谨慎。”   姜慈心跳得飞快,她极力让自己稳下来不多说一句话,踌躇一会儿道:“老夫人过奖。”   然而韩玢语气缓和地在一旁说道:“晚辈今日身体实在不适,今日在太常寺见到孙少卿,提及此事,幸得他盛邀,得来一见这大名鼎鼎的终疾谷神医,只不过还未见到安大夫。”   说到此处,姜慈忽然想起这一下午都未见到安平继,也不知给孙老夫人诊完脉去了哪里。姜慈有些疑惑地张望了一下,这孙老夫人的偏院统共就这么大,安平继也不会躲在这里。   孙老夫人略有察觉,主动道:“安大夫刚刚已经回去了,许是你们路过走差了,并未碰见。”   姜慈一听安平继已经回去,不由安了心,道:“那就好,在下定会去知会师父,在不耽误三小姐的时候,尽快为韩大人诊治。” 第四十章   孙老夫人甚是满意地阖眼点点头, 她不施珠钗的灰发垂下几根交错的发丝,在无风的屋内飘动了几下, 整个人都显得历经沧桑。   韩玢知暖逢意地又稍稍寒暄了几句,态度很是恭敬,与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形象大相径庭,姜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孙老夫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说聊着极其怀旧的事情, 不免很是好奇。   “你娘走后,你一直跟着你祖母, 这几年也不常回家,也不娶妻, 这可不是个办法,太尉大人没给你张罗吗?”孙老夫人忽然提及了他的终身大事。   此时此刻, 在座的两位女子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姜慈着实好奇他到底是谁家的儿子,之前便听孙耀提及了太尉, 现下孙老夫人也提到了太尉, 莫不是这韩玢是太尉的儿子?   苏菱着实期待他对纳妾的看法,如果真的看上自己了, 岂不是能脱离了奴籍。   哪知韩玢说道:“父亲并未给我张罗, 所以未有一妻半妾, 实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晚辈不敢自己做主。”   姜慈听在心里,叹道果然是身份不一般,之前一直没敢问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一是他一直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二是她也着实没兴趣。   可是现在有兴趣了,姜慈又不由地好奇起他作为太后至宠,到底能不能娶妻生子。但听到说道不敢自己做主,姜慈没好气地从心底白了他一眼,真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爬龙榻了还要装清高。   但是一听他并无一妻半妾,姜慈心里居然还有一丝窃喜,也不知这喜从何来。   姜慈满脸疑惑地发着呆,丝毫没有理睬周遭一切。   而那苏菱显然已经乐坏了,她瞧见刚才韩玢对她使的那个眼色,分明就是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对自己有兴趣,如今得知他并无妻妾,那么等他娶了妻,是不是自己就能如愿以偿了呢?   二人皆心事满腹,唯有孙老夫人看在眼里。   她打量着韩玢,又看了看姜慈,见韩玢自打进门以来眼神就一直未离开过姜慈,蹙了蹙眉,清着嗓子道:“韩统领,今日我累了,你也先回去吧。你既来我府上寻医,那还是多休息为好,不要劳累奔波了。”   孙老夫人话中有话,她本就知道韩玢来者不善,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好直截了当地说。   她起了身,又道:“若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就告诉安大夫,人家可是个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说罢,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姜慈。   姜慈心虚地撇过脸,正撞上韩玢的目光,又急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韩玢起身一揖,极其认真恭敬道:“晚辈告辞。”   姜慈见状,赶忙也顺带地说道:“孙老夫人,在下也随韩大人一同回去吧,正好给师父引荐一番。”   孙老夫人闭着眼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二人一前一后的告辞,只示意苏妈妈送二人出去,便径直往内室走,背影沧桑但脚步沉稳。   苏妈妈正要送姜慈二人出去,苏菱忙殷勤地对她说道:“阿娘还是照顾老夫人吧,我去送就好。”   她脸上微微有着笑意,双颊粉红,一口樱桃小嘴轻轻抿着,眼中尽是期待。   姜慈见她甚是殷勤,便知她心中所想,大大方方道:“那就有劳苏菱姑娘了。”   苏菱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笑盈盈地说:“这是奴婢该做的。”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出了孙老夫人的偏院,见外面天色已晚,姜慈随口说道:“这大晚上的,又不知要绕多少条错路才能到了。”   苏菱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她余光瞥了瞥韩玢,见他似乎心情还算好,便小声道:“那我送二位回住处吧。”   姜慈很满意,连连道:“甚好,甚好。”   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姜慈走在最后,仔细看着前面的韩玢和苏菱,这两个人如果不论身份的话,还真是挺般配的。   姜慈想着想着,嘻嘻一笑,韩玢听见了,侧头冷冷道:“你又在打什么龌龊主意?”   姜慈听他这么说道自己,很是不满,她加快了脚步追上韩玢,抬头小声道:“怎么我在韩大人心中,就是个龌龊小人?”   韩玢冷哼一声,道:“嗯。”   姜慈这爆竹脾气正欲发怒,准备瞅着了面前之人那双鹿皮镶玉的长靴狠狠踹上去,哪知苏菱忽然回过头来盈盈一笑,韩玢身形一顿,姜慈没反应过来,一脚踩空,撞上韩玢的后背,身子一斜,直直从长廊上跌了下去。   苏菱惊呼一声,面上满是惧色,吓得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姜慈重重摔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胳膊肘撞到一小块碎石,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传来,瞬间额间布满细汗,脸色发白,眼中泪水满眶,姜慈痛得低哼了一声,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韩玢闻声回头一看,脸色大变,随即赶紧上前,一把从地上将姜慈扶起,右手绕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薄怒道:“走路都不会走吗?“   姜慈抱着胳膊歪歪斜斜地从他手中挣脱开,他眼神闪过些许失落和疲惫,随即冷冷道:“摔断了没?”   姜慈忍着疼痛晃了晃胳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没,断……”   韩玢心中舒了一口气,但面上依然冰冷,他淡淡道:“没断就走吧。”   一旁的苏菱见姜慈无恙,提起来的心立刻放了下去,她安心地笑了笑:“姜小大夫没事就好,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姜慈正欲爬回长廊,却忽然注意到刚才自己摔落的地方,她又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处地方碎石比别处都多,一直到不远处一座假山石,连着活水清潭。   姜慈跟着这碎石一路走到假山石旁,又看了看这山水之景,回头道:“苏菱姑娘,这里怎么那么多碎石?”   苏菱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石,仔细想了想,道:“这处假山石,是我们大人这几天特意从姑苏运回来的。”   “那么远?运一块石头?”姜慈皱眉,眼神递给了韩玢,见他也若有所思,便心中笃定这假山石必定有些问题。   苏菱似乎是不知道有什么玄机,直接明了地说道:“我听阿娘说,这座石头,是天然形成的,长得可像一块如意坠儿。”   姜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像如意坠儿?”   苏菱抬眼想了想,道:“你得站在它正对面就能看出来了。”   姜慈立刻绕了半圈,站在这山石潭水面前,抬目一望,果然是一块玉如意的模样。姜慈不由赞叹道:“姑苏真是人杰地灵,连块石头都长得如此不同。”   苏菱笑道:“我们大人就是喜欢这些江南之色,园林瓦砖也是从扬州搬来的。”   韩玢侧目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难怪你家大人穷成这样,府邸都如此拥挤,看来所有的俸禄都砸进建园子里了。”   苏菱听完,抬眼瞥见韩玢也在看自己,顿时红了脸,头沉得更低。   姜慈毫不理会二人的对话和眉目传情,只是认真地看着着如意状的假山石,说道:“这如意坠儿的形状倒是当真难得,我记得《三石三水》里有写过,如果一对男女在这如意石下相拥……”   苏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却见姜慈她声音越说越低,竟如蚊蝇不可察也,苏菱有些心急,问道:“会怎样?”   姜慈沉了口气,抬眼看着这假山石说:“那么这对男女便会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苏菱双手揪着裙子,满脸娇羞,她面上红晕渐渐从淡转深,双足也不自主地蹭着地面,她轻轻软软道:“这怕不是诳语……”   姜慈转过头来,满脸也是不信,抬手一挥,摇摇头:“本来就是假的,怎么可能在一个破石头下抱两下,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说罢,又小声嘀咕着:“那我和翟宵儿岂不是八辈子捆一起……”   姜慈说着说着朝天丢了个白眼。从小到大,翟宵儿受了委屈就躲树丛躲假山,姜慈不知道抱着他晃了多少回……总有那么一两个石头长得像如意吧?   苏菱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   而一旁的韩玢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嘴边扬起一丝笑,面上兴趣渐浓,他忽然开口,有些戏谑道:“是么?我倒是想试试……”   他说完看了一眼苏菱,这一眼,看得苏菱面红耳赤,如盛夏的樱桃般娇艳欲滴,她手足无措地紧紧攥着衣裙,死死咬住嘴唇,满眼尽是数不清的春色。   而姜慈并未察觉苏菱的异样,只见月色已现,长廊昏暗,便快步走来,说道:“苏菱姑娘,我们赶紧走吧,你们这本来就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苏菱渐渐回过神来,轻轻道了一句“好”,便看都不敢看二人一眼,匆匆朝他们的住处而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四十一章   苏菱将二人送回住处, 便行了礼碎步离去,姜慈在房门口疑惑地嘟囔着:“这苏菱今天是怎么了, 奇奇怪怪的。”   她转头看向隔壁正准备推门而入的韩玢,指着苏菱离去的方向,茫然道:“韩大人,我刚没说错什么话吧?”   韩玢侧目看了她一眼, 冷言道:“我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   姜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自知这韩玢是根本不会正儿八经地跟她说话了, 便小声问道:“孙小姐那事,您打算怎么办?要不……再来一次?”   “来一次什么?”   姜慈沉了脸, 一本正经地说:“下毒啊……”   韩玢想了想,说道:“明早再说吧, 卯正二刻来我房中。”   姜慈惊得睁大了眼睛:“卯正二刻?您这让我起得比鸡还早啊……”   韩玢冷冷看了她一眼,许久,“嗯”了一声。   姜慈无奈地点点头, 正想推门回房,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好奇地走到他面前, 问道:“对了韩大人, 您真是太尉大人的儿子?”   韩玢一听, 脸色微微一变, 他转过身来看着姜慈,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慈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好奇吗?您从没跟我说过啊。”   她怏怏说完,尴尬地一笑, 转身就要回房,哪知韩玢忽然道:“我不喜欢我父亲……”   姜慈转过身来看着他,见他一如往常一样的冰冷如霜,但眼中却多了一些别样的情感,一些后悔,一些无助。   面前之人,眼光微怔,姜慈心中一悸,拱手道:“那个……我还是不问了,您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明日卯正二刻……”   姜慈说完,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之时,那人的身影还斜斜映在自己门前,伴着婆娑树影,沙沙叶落,夜虫嘶鸣,整个人孤独无助。   姜慈对着那轮明月慢慢关上了门,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第二日的晌午,姜慈一睁开眼,看天色已大亮,急匆匆地起了床。纵使再忙再乱,还是对着镜子将自己仔细拾掇好。   姜慈打开房门,瞧见日头已然晒到了脑袋顶,不禁心里惊道”完了完了”。   见门外没有扫洒的仆人,姜慈赶紧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哪知那门根本就没锁,姜慈轻轻一推便开了。   只见韩玢和安平继二人正坐在房中一张圆桌便,各捧一盏茶,小声商谈着什么。   见姜慈推门而入,二人皆转头看来,姜慈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颔了颔首:“对不住,对不住,一不小心就睡过了。”   安平继好笑地看着她:“这次可是你睡到日上三竿了,”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继续问道:“你不会也梦到玉清真王啦?”   韩玢在一旁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姜慈僵着脸道:“没没,哪有什么玉清真王,再睡就见阎王了。”   她咂了咂舌,慢慢走到二人身边,坐了下来,盯着桌上仅剩的一个杯子道:“那个……韩大人……咱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韩玢支肘偏头,挑眉斜视,转着手里的茶盏,轻声说:“你想有什么计划?”   姜慈心虚地哎哟了一声,奇道:“我能有什么计划,这不都得听大人您的。”   一旁的安平继听二人对话,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姜慈皱着眉头问道:“你又笑什么?”   安平继摸了摸头,长长“哎”了一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叹惜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无聊的很,为了从别人嘴里套点东西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狠心。”   “此话何意?”姜慈有些发愣,又看韩玢并没有任何表示,便继续问道:“你们是不是商量出什么对策了?”   安平继很是自傲的扬了扬头,将一袭白衣用双手仔细掸了掸,正襟危坐,开口道:“我作为一个医者,最看不惯你们用这种方式逼迫一个女子,更何况是一个长相还算可以的弱女子,又刚失了孩子……”   “捡要紧的说!”姜慈不耐烦地催促道。   安平继怔住,点点头,看姜慈架势咄咄逼人,知道她又是拿出宫里那套姿态吓唬人了,便赶忙道:“我刚跟你们大人提议,这孙姑娘既然是癔症,那么实际上就是无药可医,既无药,那我们便另辟蹊径。”   “什么?”姜慈疑惑。   安平继并未回答,反而对她一揖:“这还要多谢姜姑娘你呀。”   “我?”姜慈更加满是疑问。   “是啊,姜姑娘提出的祝由之术啊。”安平继笑嘻嘻地看着她。   姜慈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祝由之术会被安平继拿来“治病”,而且似乎还被韩玢认可了。   她看了看韩玢的脸色,没有异样、没有反驳,便又转目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安平继摸摸透,有些不好意思道:“要祝由,那我们就得大摆巫术,孙小姐的孩子不是没了吗?”   “这有什么关系?”姜慈问道。   安平继清了清嗓子,示意姜慈不要急,继续道:“祝由,‘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所以我们通过符咒来驱魔祈福,你还记不记得,她说过一个叫陈回霜的人告诉她一件事,她要拿这件事来换肚子里的孩子?”   姜慈刚想说“记得”,却听韩玢在一边说道:“她说过陈回霜的事?”   安平继不解地摇摇头:“那倒没有,只说用这个事来保她的孩子,她连她自己还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了,怕是这癔症不轻。”   “那你的意思是?……”姜慈问道。   “既然她已经疯了,直接告诉她孩子其实还在,她想着想着,不就心情大好肯告诉你了吗?”   姜慈纳闷:“你不是早就告诉她孩子没了吗?你还上哪弄个孩子出来?”   “……”   安平继沉默一番,收了笑脸,问道:“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那个陈回霜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姜慈点头:“自然是想,但是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姜慈皱着眉,很是不满意这个方式,不管是听上去还是实践上去,都十分地烦琐。   “那你们再继续下毒好了……”安平继窘着脸,他摇摇头,无可奈何继续道:“作为一个医者,我保不准会不会告发你们……”   姜慈一听有些薄怒,正要上去呵斥,哪知一旁韩玢忽然开口,只得憋在心里暗暗腹诽两句。   韩玢冷冷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人既然已经疯了,不管你们俩是跳大神还是拜佛祖,把话给我套全了。”   姜慈见韩玢都已经发话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干脆轻轻拍了拍手道:“那就交给安大夫好了。”   安平继不乐意了,他一个姿态儒雅的游方医士,还要去扮神婆,要是给终疾谷里的安老知道他这几天的“丰功伟绩”,指不定把他赶出去。   他想了想:“还是姜姑娘与我一起吧。”   姜慈摇摇头:“我可不会这些,既然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你去啊。”   “姜慈,你不厚道啊,这明明是你提出来的啊……”安平继一听,立刻涨红了脸反驳道,因为确实是姜慈提到了祝由之术,他才决定用这个法子直接套出陈回霜的秘密。   姜慈正欲开口,韩玢却正眼也不瞧二人一下,道:“你们一起去。”   “啊?”姜慈一脸不情愿。   “姜女官在宫中多年,陪伴太后皇上祭祀多次,总看过那些女祭司的拜天驱魔之法吧?”韩玢低头吹了吹手中的茶,抿了一口,睫毛低低垂在眼睑,看不清一丝一毫的情绪。   安平继逮住机会,摸了摸头笑着说:“是啊,而且我们都那么熟了,我们俩搭活,绝对事倍功半。”   “我们俩很熟吗?”姜慈一脸的诧异,记得他们不过认识数日而已,怎么就熟了?   安平继微微红了红脸,很认真地看着姜慈:“那是自然,我安平继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我出言必行,等我助你们办完事,必定双手奉上聘礼娶你过门。”   姜慈一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急切地大声道:“安平继!你又犯病了啊?”   她瞥了一眼韩玢,然而这统领大人正毫无反常地默默喝着茶,仿佛不曾听到他们的对话。   安平继继续道:“可是你明明看了我睡觉,这得负责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韩玢冷言冷语说道:“怎么,你们还睡一起去了?”   姜慈顿时哑口,瞪大了眼睛连连挥手,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别听他胡说……我就是去喊他起床,哪知道他就这么讹上我了……”   “姜慈,你这是对我不负责啊……”安平继窘着脸,似乎很失望姜慈会如此拒绝他。   姜慈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对他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跺着脚道:“安平继!你怎么老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你住终疾谷,我住京城,我在京城皇宫还有个姑姑,我肯定不能离开她,难道你要在京城买个宅子?”   安平继一怔,心中仔细思量了一下,转向韩玢问道:“韩大人,京城一套二进的宅子得多少钱?” 第四十二章   韩玢冷言瞧着二人一进一退你来我往, 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怎么, 安大夫要娶我的下属,连一个二进的宅子都买不起?”   姜慈听了,眉眼舒展,心里直夸韩大人英明, 她想了想,对安平说道:“安大夫, 我今日当着韩大人的面,跟你道歉, 那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发着脾气冲到你屋里喊你起床, 我也不应该掀你的被子,更不应该恐吓你。我现在求你原谅我,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说完, 深深一揖。   安平继失落地摇摇头:“可是你明明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还看我……”   姜慈不由哀叹道真是个榆木脑袋,刚想说话, 却听韩玢饶有兴趣地插了一句:“安大夫, 若是看一下就要提亲, 那抱一下是不是要立刻入洞房了?”   姜慈一听顿时红了脸, 她用余光瞥见韩玢正盯着自己,不由得转移了目光,四顾左右, 不知将眼睛看向何处……   安平继见韩玢发问,立刻一本正经道:“若是抱了,那必定是八抬大轿直接过门了,晚了还不耽误人家姑娘的清白?”   姜慈默默想着,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够传统的,本朝开明,早就不特别注重男女大防了,这安平继倒是跟个娇羞的大姑娘一样,生生就赖上自己了。   她赶忙打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行了行了,不就是看你睡个觉,怎么越扯越远了,有完没完啊。”   哪知韩玢忽然挑眉道:“那我可要回去准备花轿了,这万一来不及,耽误了人家,就不好了。”   姜慈心底咯嘣一声……   安平继一听,疑惑道:“怎么,韩大人是抱过哪个女子了?”   姜慈有些尴尬地看着二人,口中苦涩地说不出话来。   “嗯。”韩玢点点头,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又伸出小指朝姜慈一指:“她啊。”   安平继和姜慈同时惊得张大了嘴……   异口同声道:“啊?……”   安平继惊讶地看向姜慈,又看向韩玢,再看回姜慈,支支吾吾半天,道:“姜姑娘,我与那些官家公子可不一样,我是清白之身,我可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   姜慈尴尬地笑着,极力想要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话还未说完,却听韩玢又道:“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   这下轮到姜慈一人惊得张大了嘴,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韩玢,见他一副淡如水的模样靠在椅背上,静静玩着手中那个茶盏,姜慈吞吞吐吐道:“大人……您……您不是……?……”   话卡在嘴里怎么都说不出来,姜慈窘着脸,感觉五官都要扭曲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即是惊讶,也是惊喜,就如两只奔跑的兔子,一前一后、一上一下……   “怎么,很惊讶吗?我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思想吗?”韩玢眼中冷光一闪,随即垂眼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水。   安平继在一边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太极,只得摇摇头,拿上自己的药箱,无奈道:“罢了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被看一眼,我就当被狗啃了……”   说罢,他转身就跑出了韩玢的房间,身影摇曳,脚步轻快,仿若一个娇羞的大姑娘。   姜慈僵着脸,指着他的背影道:“被狗啃?……”   韩玢看着她的窘样,嘴角上扬:“姜女官以后还敢再随便进男子的房间吗?”   姜慈赶忙道:“再也不敢了。”她深深一揖,又道:“这次多亏韩大人解围,属下一定铭记于心,必定对大人恩感恩戴德。”   “你都感恩戴德多少回了,打算什么时候报恩?”韩玢轻挑眉梢,戏谑地说道。   姜慈愣了愣,眼珠打了个转,认真道:“大人,按理说,您这种地位身份,不是应该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吗?”   “那你没听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韩玢问道。   姜慈僵僵一笑:“听过,听过,大人若是不急的话,就先记在账上,来日方长,想必大人以后必定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   韩玢“嗯”了一声,道:“姜女官很会做人。”   姜慈尴尬应承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她见韩玢茶水已然喝完,便赶忙上前又满上一杯,犹豫着说道:“那个……韩大人……”   “有事就说。”   姜慈立刻点头:“是。”随即小声问道:“您真的不是……不是那个……”   韩玢抬眼看着她,眼底深处仿佛有一股暗潮,被深深压制,他收回了目光,沉声说道:“不是。”   “大人,您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姜慈惊讶道。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太后的至宠?”韩玢冷冷道。   姜慈尬笑一下,眉头满是愁云,扯着嘴道:“您真聪明……那日第一次见您,您便装而来,转身您就换了套衣服,我就以为……”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不小心碰到那个被妆奁砸出的鼓包,低低“哎哟”了一声。   “当时不过是被一个宫女失手泼了茶水。”韩玢皱着眉头说道,他看了一眼姜慈的头顶,继续道:“一会儿让安平继给你敷些药。”   姜慈低眉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见她出神,接着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姜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何意,正准备发问,哪知韩玢倏然起身,将她一把拽至自己面前,伸手就要触摸她的发顶。   姜慈惊得浑身一震,想要后退开溜,只听韩玢冷冷地说:“别动。”   姜慈不由得止住了脚步、稳住了身形。不知为何,她其实并不想离开这个人的面前,甚至看到他的胸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微微用鼻尖呼出一点点温热的气体,扑在面前之人的胸口上,温温暖意顺着他裸露的脖颈,慢慢进入他的鼻息,二人相对,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和听得见的心跳……   “你怎么不跑?”韩玢拿出一盒膏药,指尖沾匀,轻轻敷在姜慈头顶那个肿包上,姜慈疼得倒抽一口气,双脚发软,险些没有站住。   韩玢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得更近了些。姜慈怔住,这若是外人看见了,遥遥一看,分明就是两个男人抱在了一起,画面感太强……   她忍着泪水道:“那个……我小时候野……翟宵儿也经常给我抹药擦膏的……我习惯了……”   韩玢看着她,收起药膏,玩味似的说道:“可我是个男人。”   姜慈呵呵一笑:“翟宵儿也是啊……”   韩玢慢慢低下头,在她头顶有意无意地低声道:“按照罗春绛那郝掌柜的说法,我应该是……功能健全的男人……”   姜慈一听,脸忽然变得绯红,她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作何举动。虽然自己身着男装,但他知道她是女子,这是在是太不得体。   姜慈慢慢往下缩,想要随时开溜,而韩玢就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一边给她抹着药一边道:“你要是敢走,明天我就让你那聒噪的弟弟消失……”   “韩大人……您这哪跟哪儿……您看我们认识那么多天了……您最是心善的不是?”姜慈赶忙说着好听话,心里却不断地腹诽心谤,他若是心善,就不会当上这皇城暗卫的统领……   然而说道翟宵儿,姜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切地问道:“对了,这几天翟宵儿怎么样了?他胆子小得很,我不在怕他连觉都睡不着。”   韩玢冷哼一声,撇过头去说道:“有耿禄在,他还能记得起你?而且柳阁主日日烦弄他、拿他逗趣,已经乐不思蜀了。”   姜慈一听,恍然,笑着说:“也对,也对……”   敷完了药,二人依然相对而站,姜慈见他不发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愁要找个什么由头开溜,只见韩玢忽然转身,又斜靠着椅背坐了下来。   姜慈幽幽一笑,想到他刚才那番话,知道他不是太后的人,而且连个妻妾都没有,不由心底尽是欢喜,本就好看的眼睛更是满目的清莹。韩玢看着她发呆,不由心下一紧,他撇过脸转移目光,淡淡道:“你要在我这站多久?”   姜慈回过神来,不住地点头:“这就走,这就走,您不用赶我,我自己走……”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门外高升的太阳照在眼上,姜慈不由地拿手挡了挡。   “明天晚上子时,到我这来。”忽然,身后那人沉声道。   姜慈一听,回头看着韩玢,满脸疑惑和犹豫:“子时?大人……我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他冷哼了一声,眯起眼睛:“你连安平继睡觉的房间都能闯,还怕进我这吗?”他目光将姜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蹙眉继续道:“你放心,我可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姜慈揉了揉腮帮子,活动了一下下巴,润了润嗓子,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属下遵命……”   说罢,她似有怒气地掉头就走。   韩玢见她赌气离开,紧接着就听见隔壁房门“砰”的一声关门声,应当是用足了力摔的,不禁心里舒然,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 姜慈起了个早床,她与安平继商议着, 一会儿就去给孙玅音看诊。这只过了两日,也不知道这个孙三小姐的病到底有没有一丝好转。   安平继求娶未果,仿佛也并不放在心里,他一如往常一般和姜慈逗趣取乐, 取笑她的两个发髻包包,惹得姜慈一阵一阵地发脾气。   反倒是韩玢, 一个人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声不吭, 姜慈也懒得去烦他,以免又被这个阎王脸抓住什么错处一直说道。   “师徒”二人吃过早饭, 便前去孙玅音闺房例行看诊。一路上姜慈紧紧跟着安平继,破天荒地第一次帮他提着药箱。   走着走着,着药箱实在是沉重, 压的手腕生疼, 她小声喊道:“安平继!”   安平继不满地撇过脸:“姜女官,我可是终疾谷的神医, 你至少也要恭敬一些, 喊我一声安大夫吧?”   姜慈噘了噘嘴, 憋了气, 没好气道:“给你根竿子你还真的爬啊,我给你拿药箱那是体量你,看你不容易。否则你跟我们韩大人开的那价格, 一半都拿不到。”   安平继窘脸发红,只得求饶:“你也别演了,我来拿,我来拿。”他接过姜慈手中沉甸甸的药箱,背在自己的身上,继续道:“为了银子,你让我吃砒霜都行。”   姜慈好奇问道:“你这么缺银子?”   安平继点点头:“那是自然,终疾谷一百二十九个师兄弟要养,我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姜慈一听,似乎很有道理。   他又继续道:“而且,我打听了,京城皇宫脚下的房子我肯定是买不起,但是京郊可以啊,我问了苏妈妈,差不多六百贯……”   他得意地扬扬头,笑了笑。   姜慈好笑地说:“你要搬到京城住?那你师父怎么办?还有你那一百二十九个要吃饭的师兄弟……”   安平继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买房子娶你。”   姜慈听完,整个人都处于崩溃抓狂的边缘,她在心里丢了无数个白眼,狠狠道:“安平继,你是不是每天都要犯一次病才开心?”   安平继扶了扶药箱,摸着头:“跟你开玩笑呢,你这样的,我娶回家气死我师父?”   姜慈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他,大步走在前,丝毫不理会他继续在后面聒聒噪噪,一些仆人们见了,也不知这“师徒”二人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徒弟一脸的怒气,而师父反倒满脸都是窘迫。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孙玅音的闺房,待进了屋,姜慈看见孙玅音像一具骸骨般躺在那,瘦的一张脸就剩下两个凹陷的空洞玄眼,心中满是同情唏嘘。   所幸的是,今日孙耀外出,将龚叔也带了出去,姜慈和安平继自然可以好好地盘问一番。   姜慈随口便支开了孙玅音的丫鬟,见丫鬟关了门出去,她立刻上前扶起孙玅音,急急道:“这两日感觉如何?”   孙玅音这个时候仿佛心智还比较正常,她摇摇头,闷闷道:“还活着呢,你不是瞧见了吗?”   她的身后枕着一个厚厚的靠垫,姜慈一看,那靠垫都湿透了,许是这天太热,她又不喜下床走动,便出汗浸湿了靠垫。   姜慈一把拿开那靠垫,念叨着:“你这样会生褥疮的,你不为自己想,还有孩子呢。”   她说罢,朝安平继使了个颜色。   安平继赶忙上前搭上脉,迎着孙玅音忽然变得焦急的面容道:“小姐,你这脉象不稳,还得多注意注意,多吃些滋补的才行……”   话还没说完,孙玅音忽然一把拉住了安平继的左手,问道:“大夫,我孩子如何了?他还好吗?”   安平继慌张地想要抽开手,但瞥见姜慈的目光,只得憋着气任由孙玅音攥着,好好一只妙手回春的左手,硬生生给攥出了深红的印子。   他清了清嗓子,道:“小姐放心,如果小姐安康,那么孩子一定安康……”   孙玅音一听,急切地就要爬下床,用她几乎如蚊蝇般的声音喊道:“我的孩子没有了……我要去找他……”   姜慈赶紧伸手扶住她,按住她的背,将她身子一沉,压在自己的怀里,低声道:“小姐莫急,孩子还在……”   孙玅音满脸泪痕,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光明,瘦弱的身体仿佛一堆拼凑起来的骨头,她颤颤巍巍地伏在姜慈怀中呜咽着:“他弄死了我的孩子,我的亲爹弄死了我的孩子……”   姜慈皱着眉听着,看来这孙玅音死死记住了孙耀弄死她腹中孩子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好办了。   安平继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本就是半胁迫而来的,本就有一百二十九个兄弟要养,自然是赚钱为主、治病为辅,只是碍于韩玢和姜慈的身份背景,只要不伤天害理,他不得不违背他的医德了。   于是他很是同情地说道:“那个……孙小姐,你要知道,即使他离开了你,但他依然在你身边的……”   孙玅音似乎发现救命稻草一样:“此话怎讲?”   安平继半阖遮眼,若有所思:“你只需面北而立,虔心祷告,一切病害皆可以除之,你的孩子自然可以回到你的身边……”   他修长的身影映在白墙之上,远看真的像是一方修士垂头而立。   姜慈窘着脸,没想到安平继说起假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但为了从这孙玅音嘴里套出那些不得了的事情,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姜慈赶忙配合起来,她从带来的口袋里拿出符纸、朱砂、供香……   随即提起一支金杆狼毫,嘴里念念有词,蘸上朱砂,几笔洒洒,便画出一道符来。接着她又拿出三根长香,点燃后插进一边的香炉之中,开始祈天作法。   只见她踏罡步斗、上表章、焚符籙,脚踏天宫罡星斗宿之上,拿班做势前前后后忙乎不已,又吟着《翫江亭》里的调儿:“我踏罡步斗驱邪祟,仗着剑书符呪水。”   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般熟练流畅,找不出丝毫破绽和生硬。   安平继在一旁看傻了眼,这得是看了多少次,才能把这套动作做得游刃有余,真有如张天师亲授般炉火纯青……   姜慈一套装模作样的动作下来,拈了香,在孙玅音面前一晃,道:“三小姐,你的孩子回来了,快给他穿上衣服……”   孙玅音迷迷糊糊地听着,倏然眼睛一亮,满脸神采,她拿起一件婴孩的小衣服,如痴地笑着:“宝宝啊,阿娘在呢……”   姜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自己也是目瞪口呆,不由地回头对已经傻眼的安平继低声说道:“还是疯了的更好骗……”   安平继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了:“你不会真的会什么巫术吧?”   姜慈没好脸色地白了他一眼,回头见孙玅音如痴如醉地抱着那件小衣服,锦衾环盖,动作轻柔,满面母爱,竟有些许红润上脸,她便试探地问道:“三小姐是否还记得,当时承诺过的事?”   孙玅音明亮的眼睛逐渐变得恍惚起来,瞳孔不断放大,她摇着头,浑身颤抖:“记得记得,他说过这个事可以让太后死,可以让太后……”   姜慈压着她胡乱挥动的胳膊,赶忙问道:“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救你的孩子。”   “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了……”然而孙玅音倏然变得十分地躁动,抱着手中的婴儿衣服掀开薄衾就要趿鞋而下,她念念叨叨:“我要带着我的孩子走……”   姜慈连忙拽住她,安抚道:“没事没事,你的孩子会回来的,只要你安安心心在这里躺着,别随意走动……”   姜慈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她虽然在宫里长大,但是对这些神灵祭祀非但不信,反而深有厌恶。   她慢慢扶着孙玅音,让这个瘦弱的女子靠在自己的肩头,孙玅音抽泣着,将小衣服捂在胸前,渐渐迷糊着入了梦,发出浅浅的鼾声。   姜慈朝安平继使了个眼色。   安平继立刻上前搭上脉,蹙眉深思,久久不语。   姜慈知道安平继这人平日里虽然混混沌沌、糊里糊涂的,但是他一旦诊脉医治,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一丝不苟谨小慎微,将病人当成自己一般认真。   “你别告诉我她又中毒了……”姜慈紧张地看着安平继,小声说道。   安平继离了手,摇摇头,低沉着声音说:“那倒没有,只是她最近心性越来越不正常,已不是药物所能治疗的,你若想从她口中探知一些东西,怕不易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慈皱着眉,不理解。   “你要知道,她已经疯了……你问不出来什么。”安平继心忧道。   “那我再下药呢?”姜慈问道。   “姜慈,你这人是不是没有心啊,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安平继不满地低声呵斥道。   “她成这样又不是我害得,她自己不守妇道与陈四私下往来,又被亲爹药掉了孩子,这关我什么事?”姜慈一听,满面怒气,回怼道。   安平继似是难以想象姜慈会说出这种话,心生强烈不满,无法置信地看着她。而他也知道,姜慈看惯了那些生死无常,任凭他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安平继想了想,压低了声线:“你若是再是下药下毒,她的身子根本受不住,你可知你那个韩大人下的那是什么虎狼之药,追心散!再吃上一副,心脉便可尽断而亡!他可以心狠手辣,但是我不可以!”   一个医者的心声,自然是这些官家人无法理解的,不管这孙玅音手中有怎样的证据或者消息,都无法妨碍他行医救治。   “我不管,她既然知道是什么事威胁到太后,我就必须要她吐出来,即使吐不出来,也要她永远都说不出来!”姜慈愤然看着安平继,二人道不同,实难交心。   “姜慈!你搞搞清楚,她现在哪里是什么癔症,她已然疯了,她说的话都不能当作呈堂公证!”安平继难得得严肃说道,他不容任何人践踏的底线,哪怕是姜慈……   “我不管她疯不疯,哪怕是死了,我也要从她口中知道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太后万劫不复!”姜慈狠狠地回应道,她的底线也在此。   不由分说,她一把将孙玅音的手从安平继手里拽出,指着门道:“你出去,你若要结银子,找韩大人!现在这里不需要你了。” 第四十四章   安平继见姜慈真的动了怒气, 平时大大咧咧心傲气高的样子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恼火和不解。他知道姜慈想不通为何他要干预官家人办事, 但是医者就是医者,只负责治病救人,别的皆不在他考虑范围之中。   安平继生着气,本就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愤愤看了一眼姜慈,鼓足气“哼”了一声, 道:“我既拿了银子,那我就要治好她!你放心, 明日开始,我治我的病, 你查你的案,互不干涉!”   他拂了拂一身不然尘埃的白衣,收拾了一些医用细碎, 如数放进药箱, 拿起药箱开门就走,衣袖大摆, 震得门嘎吱作响。   姜慈恼怒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道这呆子还真是顽固不灵。她摇摇头, 低头看着怀中的孙玅音, 将她仔细放回床上,盖上薄被,便出门喊了丫鬟来。   丫鬟见安平继生气地跑出去, 又见姜慈面色不佳,疑惑地迎上来问:“姜小大夫,我们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姜慈赶忙安慰道:“没事……她只是睡着了,我与师父因为一些医治方案有分歧,所以师父被我气走了……”   她心虚地摸了摸脑袋,丫鬟似信非信地绕过她前去查看孙玅音,见她确实睡得正香,便道:“那还请二位大夫明日再来看看吧……”   丫鬟叹了口气,将孙玅音的手放进被子里,好生盖起,生怕受到一丝凉气。   姜慈点点头,朝躺着的孙玅音微微一揖,便静步离开,匆匆返往自己的住处。   回到厢房,姜慈几乎待了一整天,哪都没去。所幸的是,安平继和韩玢都没有来烦她,尤其是安平继,早上与之争论一番,怕是现在已经去问韩大人要银子了。   但是转念一想,安平继纵使是拿了钱,但也依然会留下来继续救治孙玅音,姜慈不由地放心了起来,毕竟,她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只是此事关系到了太后娘娘,这必定让她更加上心。   待两眼发昏熬到了快子时的时候,姜慈观察了一下周围,隐隐约约能听到街上打更的敲响了子时的梆子,便攧手攧脚地打开房门,来到韩玢门口。   她犹豫片刻,轻轻敲响了房门:“韩大人……”   房里并无动静,姜慈又敲了敲:“韩大人?你在吗?……”   夜里风凉,身后树影婆娑下,凉风刮进后脖颈,惹得姜慈汗毛直起,本就不信鬼神的她,反倒害怕起来……   姜慈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麻布衣服,因为怕夜里凉,便将柳惜夕给她准备的那件满是布丁的破布麻衣披在了身上。   “可别吓我啊……”   姜慈小声嘟囔着,伸手又要敲门,却还未触碰到门边,房门倏然大开,伸出一只手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就将她拽了进去。   姜慈惊得往后一退,缩了脖子“哎哟”一声,待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依然是那副表情,便放松了下来,喘着气道:“您怎么老是这么出其不意……”   “是么?还有什么让你出其不意的?”韩玢挑了眉问道。   “太多了……”   “说几条呢?……”   姜慈眉眼弯弯,想了想:“比如您不是太后至宠,比如您是太尉大人的儿子,比如您也没传言里那么无情狠辣……”   “你错了,”韩玢眸光幽暗,忽然向前一步,姜慈不由往后一退,他继续道:“我可不是对谁都无情狠辣的……”   他深深看了一眼姜慈,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姜慈看在眼里,心中怦动,两眼不知往哪放,只怔怔望着他的胸口道:“不知今夜韩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见面前之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盯着他,姜慈补充道:“在下必定肝脑涂地……”   “别说漂亮话了,”韩玢收起仅存的一丝笑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已半开的窗户道:“爬出去。”   姜慈抬头惊讶地看着韩玢,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而那扇窗户微微在风中晃着,窗沿还隐约有淡淡脚印,很显然,有人已经爬过了。   可是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客房,为什么放着大门不走,非要翻窗户?岂不多此一举?   姜慈犹豫着要不要听从他的安排爬窗户,虽然爬窗户这种事情她从小到大做的很多,但是都是和翟宵儿他们偷偷摸摸地去御膳房偷吃的,也没跟暗卫一起干这种类似于偷鸡摸狗的事……   姜慈:“……”   韩玢似乎知道姜慈心中所想,淡淡道:“是不是以前翻多了,现在反倒不想翻了?”   姜慈涨着脸摆摆手,赶忙说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翻窗户,大人,您真是爱开玩笑。”   韩玢看着她,薄唇微抿,两眼轻轻张阖,“可我听翟宵儿说,你以前可是野得很,仗着太后的喜爱,几乎将整个后宫玩遍,人人都怕你……”   姜慈一听这掺了水的半真话,撅了嘴不满地说道:“怎么可能,翟宵儿的话您也信?他那种泼赖脾性,打一次忘一次的,您真的不能信他……”   “所以……”韩玢侧头,目光挑起,落在那扇窗上,问道:“你到底爬不爬?还是要我抱你?”   “爬!”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从半开的窗户跃下,韩玢在前,姜慈则紧紧跟着前面人的脚步。夜晚连蝉鸟都息睡了,格外寂静,只听得见二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姜慈半个身子都扎在半人高的杂草中,手扶着院墙,嫌弃地直哼哼。   “着孙府把前院休整得那么好看,后面这些犄角旮旯也不拾掇拾掇。”姜慈一边走一边小心着地面,她眼光忽然一亮,半跳着绕开,低声道:“您看!还有狗屎!差点踩我一脚!”   没有回应……   姜慈尴尬地继续跟着,绕了几乎大半圈,姜慈看了看天,感叹道:“大人,您这是绕了大半个孙府啊,您要去哪?”   “快到了……”韩玢冷冷地回应道。   姜慈不再追问,只是跟着他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待走得月色都已暗沉,腿仿佛快要断了的时候,他终于说:“绕进来了……”   姜慈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韩玢看着月色,示意姜慈走近一些,他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更加静谧不清,但当他看向姜慈的时候,眸子里倏然就清澈透明,甚至眉头也舒展开。   “你觉得孙府大吗?”   姜慈摇摇头:“自然是不大,与朝中文武百官对比,他这宅子怕是最规矩的,毫不僭越。”   “对……”韩玢淡淡道,他又抬头看了看月亮,低下头来继续在地面上等着什么,姜慈不由地夜朝地面看去,只见空白一片,除了几根零星的枯草,别无其它……   而此时此刻,反倒是这月色和深夜的冷风,让姜慈后背发凉,不禁害怕起来。   她有些紧张地瞥了瞥周围,草木横生,楼影重叠,月光于顶,直直照在二人之间,姜慈心生疑惑,这孙府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还有这么一块荒废的地方……   “怕?”韩玢问道。   姜慈摇摇头:“不怕。”   他抬眼看着她,面前女子如月皎洁,灼若芙蕖,虽说是一身灰衣粗布,但是两眼有神,五官清丽,在月光下更如一汪清水,荡在心头。   他收回目光,移开视线,须臾,开口道:“这孙府原先是七方阵所在。”   “七方阵?”姜慈惊讶道。   这七方阵原先听宫里的老太监们闲来闹嘴说过,据说是四百年前的高康朝,一个无名修士所造。此阵对月而生,一般法阵对应八个方向,而此法阵每次都只有七个方向,缺的那一个便是入口所在,次次不同,回回不一,法阵入口出现时,若是站错了方向,便触动机关,万箭齐发……   姜慈不寒而栗:“大人,你说这里,就是七方阵?”   她指了指脚下。   “你以为呢?”韩玢瞥了一眼姜慈,见她面露惧色,心下一紧。   姜慈弯下身子,仔细盯着脚底一片枯草仔细看着,渐渐的,头顶月光忽然明亮起来,照在脚下,枯草之下的石板忽然渐渐显出一个圆盘之相,阵法奇特,上面盘卧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各占四方,两者之间又分别有一只灵雀指着另四个方向。   “大人……阵出来了……”姜慈抬头看着韩玢,指着地上的圆盘说道。   他似是预料之中,蹲下身来,拂开姜慈的手,触手之时,姜慈微微一怔,迅速收回怀中,抿着嘴仔细看着。   韩玢伸手慢慢划开朱雀与玄武,幽幽白光一闪,姜慈疑惑地看着,道:“您将这朱雀玄武划开,可是有什么说法吗?”   他半蹲单膝而跪,长衫及地,几缕青丝搭在肩上,表情严肃静滞,他淡淡道:“因为这孙府是东西朝向。”   姜慈抬头看了看夜空,见孙府确实是正东西朝向,便道:“那您不是应该划开青龙白虎吗?这朱雀玄武可是对应南北的。“   “所以这就是打开七方阵的诀窍,你若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方向,那就……”他抬起头来,看着姜慈,眼光深邃,慢慢吐字:“逆天而行。” 第四十五章   说好的八方缺一开阵呢?   就这么简单?姜慈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宫里那些老太监说的话还真不能信。   她也学着韩玢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试着想去划开朱雀和玄武两大神兽, 但还未触及,却见身边之人已然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姜慈心中一惊,怔怔盯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韩玢慢慢移开她的手, 双眸冷冽,说道:“别乱动……”   姜慈赶忙缩回手, 低头道:“知道了。”   须臾,那四方神兽盘镇的圆盘忽然开始逐渐消失, 所在之处的那块石板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姜慈担忧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别人看见他们在这孙府偷偷摸摸地开启七方阵。   “不用担心, 你以为你现在还在孙府吗?”韩玢并未看姜慈一眼,便知道她心中顾虑,他垂下眼, 慢慢站起来, 见姜慈闷头疑惑,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过吗, 这孙府可是别有洞天, 你从窗户出去, 你以为你沿着旁边的院墙走, 就是在孙府之内,实际上从你翻出窗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出府了, 这里,不过是一处荒宅。”   姜慈不解地看着韩玢,回忆起刚才从窗户翻出去的瞬间,似乎确实是一落地便扶着院墙一直前行,姜慈大悟,说道:“您的意思是,这孙府建了墙中墙?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出了孙府,我们沿着走的院墙,是孙府外面的一道院墙,所以我们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孙府,您说是吗?”   韩玢盯着姜慈,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姜慈尴尬的一笑,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衣衫,腹诽嘟囔了几句,她僵着着脸说:“那还真是过奖了。”   二人说话之时,姜慈这才发现,脚下的那一块青石板已经完全打开,露出了一方黑黢黢的地洞。姜慈蹲下身,仔细地往下一看,只见这黑洞之中一梯青玄长梯直通地下,深不可测,黑暗不见五指,连一丝幽光都没有。   “韩大人,我们要下去吗?”姜慈看着这个黑洞,忧心忡忡地抬起头问道,但见眼前之人并没有回应,只是神情凝重,蹙眉深思。   姜慈不安地拿脚摩挲着地面,她环顾了四周,只有树荫沙沙作响,在夏季的微风中,隐约透着一星半点的蝉鸣枭声。   她再一次问道:“韩大人,我们要下去吗?”   韩玢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见这深洞实在是不可预测,便从他那双鹿皮靴上生生扯下一块拇指大的碧玉,随意的就往下一丢……   姜慈见状,惊得低声呼道:“韩大人,你这可值好几十金啊,你扔个石头也行啊。”   韩玢横眉冷对,并不理会姜慈。他静静地听着这块碧玉往下落的声音,见并无异常,便抬眼对姜慈道:“你先下去。”   姜慈怔住,踌躇着吞吞吐吐说道:“韩大人,我又不会功夫,你让我下去干嘛呀?”   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连小皇上都不怕,但她怕死,很怕……   “你不是要对我肝脑涂地吗?怎么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韩玢戏谑地问道,姜慈顿时尴尬地白了脸。   姜慈久久傻站着不动,韩玢倏然撇眼一笑,大步上前纵身一跃,长衫带起一阵风刮在姜慈面上,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待她回过神来,韩玢已然入了深洞,动作之快,只消瞬间。   姜慈犹豫不前,正打着退堂鼓,韩玢伸出一只手说:“把手给我。”   姜慈看着朝自己伸出的手,月光下,十指纤长,不染尘埃,连指甲也修剪得格外齐整,丝毫看不出这手到底沾过多少血腥……   姜慈呆呆看着他,心中莫名悸动,她自认为并没有对他有什么别的情感,赶忙挥了挥手说:“我自己就行。”   说罢,她硬着头皮迈着步子朝那深渊而下,手扶长梯,紧紧踩着每一级台阶。   韩玢在她身下缓缓而下,慢慢探着路,他一言不发,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姜慈的脚底。   她一阶一阶往下踩,他一阶一阶松开手。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韩玢似乎是探到了底,他低沉着声音道:“到了……”   姜慈一听,原本紧张的情绪瞬间如释重负,她快步挪下最后几阶,稳稳落在地上,因为漆黑一片,实在是看不见,她只得死死抓住那玄青长梯的一阶,半点不敢动弹。   须臾,一道火苗渐渐点燃。姜慈眼睛忽然受光,赶忙用袖子当了眼睛,她眯了眯眼睛,待睁开,只见韩玢已然手握一根细小的火把。   “韩大人,您可真有先见之明啊!”姜慈看着那火把心底满是笑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着火把微弱的光芒低头在地面上开始寻找起来。   地面微湿,布满了青苔,似乎是有泉水深潭在附近,姜慈皱着眉仔细寻觅着,竟没有丝毫发现。韩玢见她在找东西,知道她是想到了刚才他随手扔下的那块碧玉,便说道:“找不到就算了。”   姜慈惊讶地抬起头来:“韩大人,您是不缺钱,你可知你那块碧玉少说也值三十金,我多少年的俸禄呢……”   谁知韩玢看着姜慈认真地在地上寻找那块碧玉,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扔一块碧玉下来,而不随意扔个石头?”   姜慈不以为然,没好气道:“那还不是因为您有钱,这块碧玉在您眼里不过就是一块石头罢了。”   韩玢冷哼,摇了摇头:“你还真的是见识短薄,我扔下的是一块沾了人气的碧玉,若是此处有机关,那必定知道是有人下来。”   姜慈听完,忽然恍然大悟,她急促地说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您将这沾染人气的碧玉扔下来,如果这里面有机关,那必定可以触发。但是很显然您将这碧玉扔下来,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也就是说这一路其实是安全的。”   姜慈说完又紧紧加上一句:“我说的对吗?韩大人?”   韩玢听完,眼底深邃琢磨不透,但他一丝笑容隐藏不住。他看着姜慈说:“你还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随即晃了晃手中那根细窄的火把,扭头对姜慈说道:   “跟紧我。”   “哦。”   姜慈低低应道,赶紧跟上,生怕发个呆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姜慈紧紧跟在韩玢的身后,而韩玢也像是知道她害怕,便将手中火把稍稍往身边一侧,让姜慈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虽然现在外面是炎热的夏季,但是这个深渊离地面至少几丈之远,所以彻骨的寒气让姜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原本她紧紧跟着韩玢的步子,现在她直接紧紧跟着那个火把,想让自己周身更温暖一些。   两个人接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约莫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姜慈问道:“韩大人,我们现在可是已经过了那七方阵的入口了吗?”   韩玢没有接话,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将手中火把抬起来照了照四周,姜慈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是一方别有洞天的深潭之地。   “韩大人,这孙府果然不简单。”姜慈看着周围缓缓地说道。   她满面皆是惊讶,因为这深谭之地,竟然如同地面一般,树木横生,百草万态,甚至还有鸟虫经过,蝉枭鸣叫,仿若另一番天地,只不过是在地底下罢了。   韩玢指着姜慈面前的那一滩深潭:“这处潭水便是七方阵入口所在。”   姜慈忽然有点疑惑,她不由得有些害怕,笑着问道:“韩大人,你怎么那么清楚?你该不会是跟曹首辅和孙大人他们一伙的吧?”   韩玢回过头来看着姜慈,冷笑了一声:”我们暗卫想知道这些还不难。   姜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那你们对那个孙三小姐还不是束手无策,至今没有拿到想要的答案。”   姜慈的一怼,让韩玢倏然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面前女子如月般柔和的脸颊,目光闪烁不定。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一会儿跟紧我。”   姜慈匆匆应和了一声,便急急朝着火把的光芒追了上去,半步不敢松懈。   待到了那潭水之前,只见潭水幽静,无波无澜,只隐隐见到潭底似乎是有漩涡,只不过被潭水外层死死盖住。   韩玢忽然扬起手中火把,在水面上挥舞了十数次,不消片刻功夫,这潭水似是受到胁迫一般,竟打开了一个口子,往下望去,又是长梯直直而下,深不见底。   姜慈心中恐惧害怕油然而生,她紧紧攥住了韩玢的袖子,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藏东西的地方。”韩玢看了眼攥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刚想抽回,却不自主地将胳膊微微朝她移去,姜慈一怔,小心地躲在了她的身后。   “若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去。”韩玢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暖意,他侧目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很善于伪装的女子,紧了紧衣袖。   姜慈果断地摇摇头:“来都来了,若是半途而废,那还真对不起我半夜三更不睡觉了。”她镇定自若地说着,呼吸更加低沉,“而且,这孙大人可真的是会藏,弄那么多密道,也不怕这里面发了霉。”   “发霉?”韩玢听到姜慈如此形容,微微蹙眉,又不由地哼笑了一声。   姜慈满面笑意地昂首看着他,双手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欢快道:“我们韩大统领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第四十六章   韩玢顿时一怔, 本已忘却的那一瞬间又恢复至心尖,就像那天在千机阁的山泉之后, 氤氲水汽伴着林荫散光,一个抱着鸳鸯眼白猫的娇小女子,扮着老鼠告猫的阎王爷和猫,一颦一笑, 都如针般深深刺进心里。   四目相对,似是有数不尽的话要说, 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开口,锦衣华服下, 那只被晃动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抬起试图去触碰她的鬓发……   就快拂到她的面颊之时,韩玢静静看着面前之人的眉眼, 似是有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在哪里见过, 又仿佛从未见过。   姜慈一愣, 怔着脸低声道:“韩大人?……”   韩玢回过神来,倏然将手收回, 他不由地微微恼怒刚才的贸然失礼之行, 沉了口气, 压低了声线:“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姜慈赶忙“哦”了一声, 心跳如兔,砰砰作响,却什么也不敢问, 加快了脚步随着韩玢下了那深潭。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深潭,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四面不透风的石房,中间一道横墙直直将石房划成了两半。   姜慈定睛一看,只见这石房之中竟堆满了奇珍异宝,一箱一箱层层堆积,甚至连箱子的盖子都盖不上,散落的金银首饰随处可见。   姜慈傻傻愣在远处不敢动,生怕走上一步脚底踩了一个圆滚滚的南洋金珠滑上一跤。   粗略地数了一数,面前装着金银珠宝的大箱子,至少有三四十箱。还有一些箱子合盖而放,根本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姜慈跟着韩玢绕过那度堵石墙,在这石房的另一面,一张案桌静静地摆在那,显得与周遭那些俗气之物格格不入。   案桌上面堆满了一本一本的簿子,桌后简简摆放一张蒲垫,桌上的砚台里,墨已结块生硬,很显然这两日都不曾有人来过。   姜慈小心地拿起了一本簿子,仔细翻看着,越看脸上表情越凝重,她转头对韩玢道:“大人,这都记载着曹首辅的近几年的受贿啊……”   姜慈疑惑地翻看着手中的簿子,一字一字都犹如针扎般让她难受,先皇任命,寄予厚望,却让这些蛀虫肆无忌惮地不断汲取,如今冯太后摄政,还要处处看这曹评的脸色行事,姜慈一想到此处,愤然地将簿子拍在桌上。   “你不用如此惊讶,朝中大臣往来,私相授受行贿献礼,实属常事,难道你们后宫就没有吗?”韩玢一边冷冷说道,一边在一旁查看着那些珍宝奇物,随手拿起一条鎏金镶锦贝的腰带。   “有啊……”姜慈心虚地说道,她作为女司监,私下里也收了不少小宫女小内监送的有趣什物,但是……   她晃了晃脑袋,呵呵笑着:“但我也没收过那么多吧……真的……我大大小小加起来……所值价值还没您刚才扔的那块碧玉多呢……”   姜慈说上了头,喋喋不休地开始聒噪着,盘算着近几年从翟宵儿和晋灵那搜刮的的“民脂民膏”。   正说到兴奋处,姜慈忽然狐疑地望向韩玢:“不对啊韩大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还熟门熟路的?”   韩玢转过身来,清数着箱子的数量,寥寥一算,面色严肃凝重,他沉了口气,看着姜慈说:“找柳阁主买的消息。”   姜慈嗬哟一笑,打趣道:“多少钱?这消息怕是价格不菲吧?”她嘿嘿笑着随意拿起一颗珍珠,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笑意盈盈:“韩大人莫不是以身相许了?”   韩玢冷着脸:“姜女官可知祸从口出啊?你若想活着离开,最好给我闭嘴。”   姜慈吐吐舌头,心道这韩大人真是不好惹的主,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拿他打趣太过于随意,便噤了声,不再发话。   二人仔细查看着石房中的一切,光箱子里数不尽的珍藏异宝就可以买下半个京师,再加上那些簿子里的记载,这曹评不仅中饱私囊而且里通外国,与南边城磐海那个岛国居然暗有往来,甚至卖给他们海边数个城池的布防图,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   姜慈气上心头,低声斥道:“也不知道端庄的固和长公主怎么看上这种奸臣!”   韩玢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姜慈:“怎么你看了这么多绝密之言,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姜慈赶忙应付着回道了:“我这等凡夫俗子的见解,大人莫见笑。”   二人静静查看着石房,时间慢慢过去,姜慈打了个哈欠,因为在这幽深地下,看不见月色星辰,也算不到时辰,估摸着也差不多一炷香了。姜慈见韩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问道:“韩大人,您可要派人来端了这老窝?”   韩玢摇摇头,伸手指向姜慈手中的簿子,道:“拿上那本记录曹评受贿的簿子,其它的不动,切勿打草惊蛇。”   姜慈点点头,正欲把那本簿子仔细塞入怀中,却听入口处忽然忽急忽缓的脚步声铮铮而来,这声音,应该是官靴。   韩玢立刻熄灭了火把,周围一片漆黑。   姜慈一惊,原本清晰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双脚如灌铅般杵在原处不得动弹。眼看那脚步之声就要下了长梯,进入这石房之内,忽然一只手紧紧拉住自己的胳膊,用力拽向一侧的几箱珍宝之后。   姜慈吓得几欲喊出,慌乱之际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依然那么熟悉,姜慈心中不由得放下一块大石,她回头眯着眼想仔细看清楚,隐隐约约看见韩玢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姜慈会意地重重点了点头,于是他放开了手,姜慈不禁深呼了一口气。   幽黑寂静的石房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姜慈整个人扭曲地跪坐在地上,只得摸黑在这几箱珠宝之后试图调整自己的姿势,却冷不丁地碰上了身后的韩玢,自己的背贴上他的胸膛,姜慈不由地怔了怔,立刻满面潮红脸热如荼。   姜慈庆幸现在漆黑一片,韩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于是她颤颤巍巍想挪出去,而身后之人却一把将她拉住,温热的呼吸声在自己的耳边萦绕,他冷声道:“小心点,别动。”   姜慈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着衣角。她紧贴着韩玢的身体,不由得浑身发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二人紧紧相贴,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愈渐加快的心跳声。   姜慈屏住呼吸。侧头看了一眼石房的入口处,只见微微弱弱的火光渐渐出现在石房入口,隐隐约约看去,仿佛来人一身赤红官府。从他的动作举止不难看出,来人应该就是这孙府的主人,太常寺少卿孙耀。   孙耀拿着火把,谨慎地从长梯下来。他粗略观察了一圈石房,又草草环视了一遍箱子中的各类珍宝,发现并无异样,便径直走到那张长案旁,抖了抖官服,席地而坐。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姜慈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摩了一番,那信封上边角一只小小的梅花,如果没有猜错,那便是孙玅音死死护在妆奁里的那一封。   孙耀将信仔细地夹在了曹评贪污受贿的那本账簿里。   姜慈庆幸刚才并没有拿走那本簿子。如果此时此刻被孙耀发现,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机关可以让他们丧命于此,那真是得不偿失。   孙耀似乎不太放心,又将信匆匆拿出查阅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将信夹在账簿里便塞入了怀中。   他紧接着拿起一旁端放着的火把,静静查看着周围。   待绕到姜慈和韩玢躲藏的这处之时,姜慈死死地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将头往后靠。   不料想,她一不小心后脑勺顶上了韩玢的脖颈,一阵暖意袭来,姜慈浑身一震,脚尖蹭划了一下地面,微微发出了一声“沙”的声音。   孙耀仿佛察觉有异样,便径直朝韩玢和姜慈所在的方向走来。姜慈自知惹上了麻烦。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韩玢已然伸手向自己的靴筒而去,紧紧握住了藏在靴筒中的那把袖珍匕首。   就在那脚步临近、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叫声,孙耀止住脚步,匆匆转身,大步走向石房的入口,身手矫健地爬上了长梯,便消失不见。   姜慈见他一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晃了晃头,长呼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刚才紧张的气氛忽然一下缓解,她整个人放松了斜斜倒在了韩玢怀里,抹了抹额头的汗,深叹了一口气,磕磕绊绊吞吞吐吐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韩大人您看见没?他都走到我们面前了!”   她回头看向韩玢,因周围漆黑,看不真切,她隐隐约约发现韩玢的表情似乎有些发紧,便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有一些焦急道:“韩大人您没事儿吧?您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些许冰凉的手触碰到温热的额头,韩玢不禁皱眉往后一躲,姜慈的手倏地一下拂上他的脸,触手之时,只感觉他整个人都微微发烫。姜慈担忧地问道:“您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冷哼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了姜慈,站起身来,丢下了一句:“还不赶紧走。”   姜慈低低地“哦”了一声便紧跟着他的步伐,朝石房那入口长梯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顺着长梯爬了出来,绕过那一方深潭,正欲往来的方向走,却见此时此刻微风乍起。阴冷至寒,绕了几圈都似乎还在原地打转。   姜慈不由得害怕道:“韩大人,这怕不是鬼打墙啊。”   韩玢没有发话,他示意姜慈紧紧跟上自己,看不见情绪的眸子深藏在稀长的睫毛之下,姜慈不再发问,焦急地寻找来时的出口。   二人兜兜转转绕了许久都找不到出口所在,正欲返回深潭,忽然一只鸟飞过,姜慈指着那只鸟对韩玢说:“韩大人,您快看这只鸟,怕不是从外面飞进来的?” 第四十七章   韩玢听到姜慈的呼唤, 停下脚步,朝她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去, 只见这只鸟翅膀上似乎微霜带露。振翅之间似有些许疲惫,理应是刚刚从外面飞进来的。   姜慈似乎是猜中自己心中所想,低声说道:”韩大人,这只鸟翅膀上带着露水, 似乎是从入口而来,你说如果我们沿着它进来的方向找出去, 是不是就能找到出口了?”   韩玢看了一眼姜慈,不易察觉的笑划过嘴角, 他微微抬手,向她的发顶伸去。姜慈不由得往后一躲, 还未发话,却见韩玢伸手从她头顶拿下一根软乎乎的羽毛。   姜慈尴尬地吞吞吐吐说:“谢谢韩大人了,您可真是照顾下属啊……”   韩玢收回手, 戏谑地说道:“我可不会照顾下属。”   姜慈好笑地问道:“您没把我当下属?那您把我当什么人啊?”   话从口出, 姜慈似乎觉得有所不对劲,这话大有歧义, 只得噤了声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用力闭了闭眼睛, 扶了扶额头, 心里暗自道:哎哟,我怎么什么都说……   本以为韩玢不会回应自己,哪知韩玢突然说道:“你想我把你当什么人?”   姜慈想了想, 一笑:“那还不是韩大人您一句话的事儿,只要您发话,我姜慈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说罢,她拱手一揖。   韩玢好笑地转过身去,不再回话,他慢慢收起笑容,紧紧盯着那只鸟飞来的方向。此时周围树影婆娑,一阵微风袭来,树叶哗哗作响,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东南的方向有水流声和似有若无的微风声。   毕竟这七方阵在地底下,纵使外面现在是正值酷暑,七月的炎热还是进不来地底下这别有洞天之地。姜慈不由得感觉到发冷,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嘟嘟囔囔地说道:“早知道是钻地我就多穿一件衣服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韩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似乎是知道姜慈感觉甚凉,于是她悄无声息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深紫色长衫,递给姜慈,“怕冷就穿上。”   姜慈见状赶忙摇摇头,满脸尴尬,“韩大人,这怎么好意思呢?您还是穿上吧,要是着凉了又得挨几服药了,人家安大夫可没控管我们俩的病啊!”   韩玢看着姜慈,眼中精光闪烁,一丝不悦闪过,他淡淡开口道:“怎么姜女官到这种时候还能想着安大夫呢?”   姜慈摆摆手,笑着说:“哪有啊韩大人,我怎么可能想着他?想到他我气都不打一出来,您说是吧?”   见她讨好地看着自己笑,韩玢不禁舒展了眉头,低沉着声音问道:“那你现在想着谁呢?”   姜慈一听,微微怔住,竟不知要说什么,只发着愣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见姜慈发愣,又不愿意披上自己的衣服,韩玢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衣服展开,牢牢披在她的身上,用袖子打了两个结。   沾着体温的锦缎长衫让姜慈缓和了许多,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韩玢双手飞快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披上衣服,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磕磕绊绊道:“那个……多谢韩大人了……等出去了,属下便将大人的衣服洗干净送回去。”   韩玢看了一眼姜慈,忽然笑了笑,他别过头去,低声道:“不用了,以后给我洗衣服的时候,多的是。”   姜慈没有听明白,只浅浅地“哎”了一声。韩玢侧头嘱咐道:“小心脚下,跟紧我。”便大步向前,朝着那东南方向的水流声音而去。   姜慈紧紧跟上韩玢,不敢大意,生怕走错一步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始终没有找到出口。姜慈心中越来越害怕,不断地低低细语:“这必定是鬼打墙了,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韩玢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向一处安静的地方,找了一棵榕树,慢慢地坐下,冷冷道:“孙玅音保命的东西被孙耀拿到了,怕是凶多吉少。”   姜慈愣了愣,“此话怎讲?”   韩玢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郝掌柜说过,长公主曾经让人带了一个可以让太后万劫不复的消息给曹首辅?”   姜慈点点头。   他继续道:“我现在想来,我们一开始就错了,这个带消息的人,根本就不是陈四,而孙耀之所以广招天下能人为女儿治病,必定是知道孙玅音保守了一个秘密。”   姜慈恍然:“您的意思是,这带消息的人其实是孙玅音?”   这样一想,仿佛就说得通了,孙玅音身为太常寺少卿的女儿,经常往来宫中也不是难事,难怪那孙玅音那么宝贝那封信,看来她必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太后万劫不复。   姜慈想着想着,拍了拍脑袋说道:“那孙耀拿到了这封信,岂不是已经知道了太后的把柄?”   韩玢点点头,缓缓合上眼睛,说道:“所以孙玅音怕是凶多吉少了……”   姜慈眼中不敢置信,“不会吧,虎毒不食子啊……”   韩玢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深吸一口气,靠在榕树上,似是略有睡意。   姜慈见状,咂舌不已:“韩大人,你怕不是要在这歇息吧?”   韩玢慢慢睁开眼睛说道:“此时阵法开启,起码要到卯时三刻才能解除,那个时候我们才有地方出去。”   姜慈听了,依然紧张得不行,她微微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星半点的线索。   韩玢不看她一眼,只低声道:“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坐下来睡一会儿。”   姜慈想想也对,便学韩玢一样,靠在这棵榕树的另外一侧,调整了一下姿势就闭上眼睛,听着不远处流水潺潺,雀鸟啼叫,蝉虫低鸣,竟觉得此处心旷神怡。   姜慈不由心情放松,回头看着韩玢的侧颜说道:“这地方要是在市井里的那些唱本里,那必定是一处修炼武功的绝世宝地。”   姜慈说完,便浅浅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紧紧靠着这棵榕树。   一夜未眠,现下困得简直睁不开眼睛,只须臾的功夫,她便沉沉睡去,身子歪歪斜斜的倒在榕树上,脑袋耷拉着。   韩玢看了不由得皱起眉头,伸手去扶稳她,正给她盖上自己的长衫之时,韩玢看着睡梦中的女子,想起那日在山泉时那明媚的脸庞,唱腔婉婉,眉眼娇媚……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犹豫片刻,在她的额头上淡淡一吻。   正欲抬头之时,哪知姜慈倏然睁开了眼睛,见他的唇正微微贴着自己的额间,眼中惊慌一闪,抿着嘴又紧紧闭上了眼睛,两手也不禁握拳,整个人缩靠在榕树上。   韩玢忽然怔住了,正懊恼刚才的举动,欲将她推开,却不想她顺势将头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柔软的脸轻轻靠在肩头,他看着她的眼珠浅浅地在眼皮底下转动,抬手为她撩去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心下欣然一笑。   不一会儿,姜慈又沉沉睡去,发出低低弱弱的浅鼾声。少女的容颜就绽放在自己的脸颊旁边,韩玢看着他她干干净净不施一丝粉黛的面庞,额角还挂着上次在千机阁后山山泉撞下的那缕疤痕,蹙眉摇头。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用手指沾了沾里面的白色药膏擦在她的额头上,低声喃喃道:“肯定没有好好擦药,若是再不擦药一定是要留疤的。”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姜慈不由得在睡梦中微微一震,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又向韩玢的怀中靠拢,温润的额头抵在韩玢的脖颈之间,紧紧相依,在这寒冷的地底下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韩玢嘴角微微上扬,也合上了眼睛,听着这地底下水流叮咚声,浅浅地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姜慈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她端端正正靠着那棵榕树上,身上还盖着韩玢的长衫,而韩玢却不知去向。   隐约记得他是吻了她的额头,可是睡梦中一吻,毫不真切,都辨别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如果真的是做梦,那这春梦也做得太大了些,这可是皇城暗卫的统领啊,太尉大人的独子,怎么自己就那么如狼似虎了。   她“腾”得坐了起来,懊恼地晃了晃脑袋,将双手抵在额角,触手之时,忽然发现额角那块伤痕似乎是上了药。她顾不得那么多,焦急地在周围寻找着韩玢,正走出十几步路,却看见韩玢正从东南方向而来。   她眼底兴奋,立刻迎上去说道:“韩大人,您可是找到了出口?”   韩玢眼中异样闪过,仔细盯着她看了看,姜慈被盯得有些尴尬,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额头问道:“对了韩大人,这药是您给我上的?”   韩玢点点头,不语。   姜慈笑眯眯的说道:“那真是多谢韩大人了,我老是记不得上药,这要是万一留疤了,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韩玢挑了挑眉,看着她说道:“你不记得了吗?”   姜慈有一些心虚,她不确定深夜的那个吻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自己又不好现下里直接问出来,这要是问了,万一真的是自己做春梦,那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姜慈窘着脸:“我睡着了,自然是不知道您给我上药了。”   哪知韩玢冷哼一声,面露怒色,甩开袖子,丝毫不理会她的奉承,大步就朝东南方向走去,只丢下一句,“跟上。”   姜慈吐了吐舌头,恼着自己一天到晚就知道做春梦,竟然不知道韩大人竟然帮自己的额头上了药。如果能早点发现的话,说不定韩大人并不会那么生气呢。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晚上那个吻是真的呢?姜慈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种事情怕是这高高在上的韩大人干不出来的。   姜慈紧紧地跟上韩玢,试探地随口说道:“韩大人,夜里我做了个梦……”   韩玢身形一顿,侧头淡淡问道:“你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姜慈想了一想,大着胆子,沉了一口气,慢慢道:“我梦到有人吻了我,但看不清他的脸,韩大人,您说我这是不是要走桃花运了?” 第四十八章   韩玢忽然止住了脚步, 悄然回头,此时此刻, 他的眼底似乎不再是冷冽如霜,而是多了几分柔情。   姜慈心虚地揪起衣角,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目光游走在周遭的树荫之间。   她懊悔不已, 觉得刚才不应该那样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她稳了稳心情, 正欲催促韩玢快走,却见面前之人侧着头, 目光温柔似水,难得有了一丝情感, 他说道:“这么巧,我也做了同样一个梦呢。”   姜慈心下大惊,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夜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姜慈此刻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兴奋, 也有不安,甚至是害怕, 毕竟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与地位和自己相差悬殊, 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女官, 纵使有着太后的宠爱, 可是与他这皇城暗卫统领大人的身份和太尉大人独子的身份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换句话说,他这样的人配公主都绰绰有余了。   想到此处, 姜慈有些心酸,但又耐不住心中的悸动,便大着胆子问道:“那韩大人梦到的人是谁呀?”   漆黑的地下丛林深潭,只有周围几只白烛闪烁,烛光下,显得格外寂静幽密。姜慈紧张的情绪隐在这黑暗之中,本就面色微红的她,现在更是脸上潮红一片,不过庆幸的是,韩玢此时应该看不清自己是如何的脸色。   姜慈紧张地别过头去,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害怕,她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他怕得到拒绝也怕得到接受。   可是一切就是那么自然地如她所愿。   韩玢沉了一口气,淡淡回答她说:“我梦到的是你。”   姜慈浑身一震,这个答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说道:“真的很巧,我梦到的也是韩大人呢。”   说罢,她抬起头来对他一笑,二人相视,心照不宣。   韩玢抬头看了看说道:“快点走吧,外面天色已亮,若是回去晚了被人发现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姜慈点点头,赶忙跟上韩玢。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的玄青长梯似乎是变换了位置。姜慈疑惑地看着这个鬼打墙的地方,除了那一方深潭似乎只剩下了几处低矮的丛林和那棵供他们休息的榕树。   但是此时此刻别无它处,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那个玄青长梯往上爬。二人从此处钻出,姜慈赶紧深深呼了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让她深感饱腹之感,待微微回过神,见天际已露出鱼肚白,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身处之前看到的那方如意造型的假山石之外,看来这个七方阵似乎是有好几个出口。   姜慈绕着这方假山石看了良久,说道:“难怪上回我见到这里有那么多的碎石,怕是这孙大人在这动了土的,呵,亏他还美其名曰从什么江南运来的,其实,不过是些虚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姜慈愤愤然,她看向韩玢,见他默不作声,便小声问道:“那个……韩大人……天色已亮,您赶紧走吧!”   韩玢笑了笑,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姜慈不自然地微微往下一缩,欲说还休,不知如何回应韩玢对她忽转的态度。   他柔着声音说:“你先走,我看着你。”   姜慈听了,傻傻地一笑,赶紧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有些潮红,掉头便往自己的住处而去。此时她脚步轻快,身形摇曳,韩彬看在眼里,眼底止不住一些笑意。   哪知姜慈刚刚走上长廊,绕过拐角,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   姜慈一听这声音,立刻在长廊拐角处躲了起来,悄悄地探出一只眼睛盯着如意假山那处。   只见苏妈妈的女儿苏菱,款款而来,因偶遇韩玢,脸上止不住的激动与期待。而她姣好的面容,一丝淡妆,在简单素婉的衣裙下也掩不住少女的风采。   “苏菱姑娘怎么起得如此早?”韩玢问道。   苏菱福了福身,低下头娇羞地说道:“我今日的早班,一会儿还要喂老夫人豢养的家兔呢。想着还早,便来这如意山石祈个福。”   韩玢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似有笑意地问道:“此话怎讲呢?”   苏菱害羞地别过头去,小声细语的说道:“传说在乞巧节过后的一个月,来这如意石下祈福,便可得到白首不相离的良人。”   姜慈看在眼里,酸味席卷,睁大了眼睛看着韩玢不拒绝也不接受,不知他为何不干脆推开苏菱。   只听韩玢问道:“我对你们孙府仿江南的园子也很是感兴趣。我之所以一早在这,也是因为觉得那传言似乎可行,便来这等一等我的那位有缘人。”   他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姜慈藏身的拐角之处,只期盼姜慈能长点心听懂自己的意思。   此话一出,苏菱顿时害羞了。本就好看的面容带上了一丝绯红的红晕。只见她倏然上前,紧紧握住了韩玢的手,韩玢心底惊讶,想着抽手收回,哪知苏菱越攥越紧,竟死死不松手。   姜慈眼里,韩玢对苏菱的投怀送抱毫不拒绝,便越看越懊恼,看来这种官宦人家的公子还真的是惹不起,前脚撩拨自己,后脚就勾搭孙府的小丫鬟,真是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若不是此时此刻被苏菱堵着躲在这里,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韩玢是这种人。   大脑几乎不受控制地思考着,姜慈歪歪斜斜靠在长廊的白墙上,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韩玢与那个苏菱两个卿卿我我。   姜慈恼羞成怒地转身就走,只留下韩玢和满脸娇羞不已的苏菱。   苏菱似乎觉得韩玢没有拒绝她便是对她有不小的兴趣,与其在这孙府坐井观天一辈子脱不了奴籍,不如早知攀上高枝,哪怕混一个最末等的妾也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苏菱心花怒放,势在必得地将头靠上来,低低道:“韩大人既然对我有意思,那便跟老夫人讨了我去,苏菱必定日后好好伺候大人……”   说着,她的手竟然攀上了韩玢的脖颈,韩玢漠然冷笑了一下,低头之时,却已换上一副柔情蜜意的笑脸,他说道:“那便请苏姑娘帮我一个忙可好?”   苏菱几乎大脑空白,哪想的了那么多,此时此刻,她春心荡漾,只娇羞地点点头……   姜慈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顾不得许多,一头钻进了被窝,将自己整个儿埋了起来。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都那么的不真实,认甚至让她无法相信,韩玢的温柔和那个额吻不是自己的心魔。   本想找到了孙府的藏宝之处,拿到账簿能扳倒那个曹首辅,哪知道那么巧,这孙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将账簿带走了。   姜慈想着想着,困意席卷而来,便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待再醒来之时,都已是日上三竿,她一把掀开捂得发烫的被褥,有条不紊地穿戴梳洗穿戴好,便赶紧出门敲了敲安平继的房门。   如果孙玅音的信被孙耀拿走了的话,那么孙玅音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姜慈更用力地敲了敲,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安平继已然穿戴好衣服,将门打开,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今天又不看诊,我睡到这个时辰不算过分吧?”   姜慈根本懒得理会他,只揪着他的衣领说道:“我说要看诊那就要看诊,你赶紧给我去。”   安平继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不住地摸了摸头,“姜慈,之前不是说好了我治我的病,你查你的案,咱俩互不干涉吗?怎么你这是出尔反尔啊?更何况,你银子还没给我结,我那终疾谷有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九个师弟们要养活……”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姜慈不耐烦地将他用劲从房里拽出,厉声道:“你再给我啰嗦一句,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你那终疾谷一百二十九个师兄弟。”   安平继怕了。他虽然知道姜慈是个女流之辈,但是出身皇宫,见多了这些手段,狠起来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暗卫统领大人做后盾。   几经思量平衡之下,安平继决定,还是听从姜慈的话,到孙玅音那里去看一番。   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孙玅音的房间。刚刚来到房间门口就发现已经不大对劲,平日里都能见到孙玅音没有吃完的食物放在门口,而今日却完全没有见任何东西,哪怕一个盘子勺子都不见。   姜慈敲了敲门,问道:“孙小姐,你可在里面?”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姜慈心感不妙,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不顾安平继的反对,便推门而入。   只见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那孙玅音的身影,被子凌乱散落,她平时钟爱的那些婴孩衣服也丢弃得到处都是,所见之处,这并不像一个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的所作所为。   姜慈暗暗道:这孙三小姐必定是出事了。 第四十九章   姜慈将孙玅音的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圈, 都没有任何发现。而安平继根本就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但是看见孙玅音突然不见了, 心里也有一些担忧。   他的医者本性油然而生,止不住地说道:“孙小姐病还没有好,怎么能擅自移动呢!”   二人正说着话时,忽然见到几日不见的龚叔出现在了身后。他皱着眉头看着二人又冒冒失失地在自家小姐门口转悠, 大声道:“你们二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似乎在龚叔看来,他们二人如此冒失已经是常态,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犯在他手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姜慈赶紧有礼貌地对龚叔拱手一揖, “龚叔,我们二人今日是来为三小姐看诊的, 可是来的时候才发现三小姐人并不见了,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龚叔放低了声线,他并没有多疑惑, 似乎早就知道孙三小姐去了何处。他有礼貌地回应道说:“今日一早, 我们大人回来便将三小姐接去了老家别院常住,说那边好养身体, 对三小姐的病大有益处。”   安平继听了, 急忙说道:“三小姐不是普通的癔症, 如果将她随意挪动, 陌生的环境若要是没有人时时刻刻看着的话,很容易出事的!你们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安平继心中甚是着急,本着医者仁心, 话从口出不经思考,而在龚叔看来,这安平继是在给他找麻烦。   他不满意地答道:“我们自己家的小姐还不能自己做主了吗?我看你们二位在这府上耽误的也够久了,并没有怎么治好我家小姐,反而惹的麻烦倒是一大堆。既然老爷将小姐接走了,我今日来也是来告知二位,你们去账房拿了银子便走吧。”   他说罢,不耐烦地摆了摆袖子。安平继涨红了脸,他自然是知道与姜慈来这走一遭,什么都没干成不说,反倒惹得孙玅音发了好几次脾气。   姜慈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她问道:“当时不是你们发了告示说要招神医来给三小姐医治吗?怎么如今却变卦了,我师父可是好不容易来这一趟。”   龚叔很是不耐烦,情绪越来越压不住,他大声道:“我们孙大人的事情还由不得你们两个过问吧。”   姜慈皱着眉头毫不惧怕也不退让,她镇定地说道:“难不成是你们孙大人已经从孙小姐口中知道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觉得孙小姐现在并无用处了?”   龚叔一听脸色大变,他煞白着脸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老人老爷怎么可能害自己家的小姐呢?   “龚叔,我知道你是不会害自家小姐的,但是你家大人会不会害自己的女儿,那我就不知道了。”姜慈挑了挑眉毛看着龚叔,她知道龚叔忠诚,一心扑在这偌大的孙府上。   反而孙耀看起来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自从他们入府以来,不曾见到孙耀来看他的女儿,甚至是连人影子都不见。   她继续急切地说道:“如今三小姐有危险,您可不能见死不救。”   她有预感,这三小姐保命的那封密信被孙耀拿到了手,那这三小姐必定危在旦夕。   哪知龚叔根本就对他们说的话嗤之以鼻,喊了人过来就要让把他们俩往外赶。安平继是个胆小的,他抱着药箱,把着门框嚷嚷着:“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啊,你们家小姐的身体你们自己都不在乎了,让我这个大夫如何是好!”   而姜慈更是勃然大怒,她本就脾气不好,现在被几个下人拿着扫把往外赶,忍不住他大声呵斥道:“你这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想把我们俩捆了往外扔吗?”   几个人争执着,越吵越凶,引来好几个丫鬟和仆人的观看。   而这时突然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放开他们俩。”   几人停了手抬头看去,只见孙老夫人在苏妈妈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她依然是一副威严的模样,待走近了之后,她有意无意的飘向了姜慈,眼中似有深意。   等她问清楚了,知道这几人只是因为孙三小姐治病的事情而不愉快,便点了点头说道:“耀儿将玅音移到别院的事我知道,既然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此事便也就这样了吧。”   而姜慈自然是知道孙玅音此时是凶多吉少的。她不顾安平继的反对,大声说道:“三小姐此时身体欠佳,万不可挪动,现下无缘无故将她挪出孙府,送到老家别院居住,这并未经过我师傅的允准啊,毕竟我师父是他的主治大夫,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体如何。”   而孙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低声对一旁的苏妈妈说了什么,随即苏妈妈对姜慈说道;“这位姜小大夫还请借一步说话。”   姜慈一愣,不知道这孙老夫人要与她说什么,她疑惑地看向了安平继,见他也是满面疑惑,便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姜慈随着孙老夫人来到了一处比较幽静的石亭。孙老夫人正襟危坐,她微微合眼,捻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大夫。”   姜慈心中大惊,慌乱地抬起头来,看着沈老夫人欲言又止。孙老夫人见她面色有变,依然笑容可掬,说:“你放心,我是不会戳穿你的,你为什么到我孙府来我也是知道的。”   姜慈沉下心,说道:“老夫人既然知道为何不戳穿我?”   孙老夫人哀叹了一口气,收起笑容,挑着眉,“只当为了你的性命也好,为了旁人的性命也好,你还是不要插手管这件事情了。否则,相信我。你会是死的最惨的一个。”   她加重了“最惨”二字,姜慈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孙老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百口莫辩,只得绕着弯道:“既然孙老夫人知道我不是大夫,那为什么不直接将我赶出去呢?”   孙老夫人默默地说:“我之所以不将你赶出去,是因为这个……”   她说完抬起手,掌心卧着那串被捻得油光的佛珠,她微微合眼,念念有词。   姜慈心中不禁厌恶,这孙老夫人,怕不是个面慈心不善的人,如此作态,却还要吃斋念佛。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苏妈妈制止了,她缓缓有礼道:“姜小大夫还请回吧,与那安大夫收拾收拾行李便出门吧,要结的银子不会少了你们的。”   姜慈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为何孙老夫人要说这番话,但显然她已然不想与自己再说话了,便只得转头出门。   快要到自己房门口时,她忽然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立在面前,似乎是等了许久,他依然是那一身深紫色的长衫,锦衣华服,面色如霜似雪,唯有一双眸子里有一些柔情。   姜慈满心不安,想不了旁的,便走上前去,焦急地说道:“韩大人,您猜的没错,孙玅音不见了。”   韩玢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姜慈焦急地问道说:“那我们需要去寻找吗?“   韩玢摇了摇头,“我问了那苏菱,她跟着孙老夫人,怕是知道不少事情,她如果说的没错,那这孙玅音理应还没出府。”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夜亥时,我们便行动,去那方假山石后,怕是能找到应该能找到孙玅音。”   姜慈有些疑惑,直接了当地问道:“苏菱那丫头说的?您真信她的话?”   韩玢还未回话,姜慈突然想起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与苏菱在如意假山旁卿卿我我的样子,心里一憋屈,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韩大人果然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知道这孙小姐到里去了哪里,属下真是自愧不如啊!”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门。韩玢怔了怔,却没有拉住。   二人皆是心高气傲的人,自然不会退让一步,韩玢也不打算解释,正欲回头之时,只见安平继在旁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说:“你们这进展得也太快了?都吵上架了啊?”   韩玢皱着眉头,一脸阴沉,“好好当你的大夫治你的病。”   安平继窘着脸一笑,颔首点点头,心道幸好没有再纠缠姜慈,否则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临近夜晚亥时,姜慈犹豫到底要不要去那方如意假山。倘若那苏菱告知的都是错误的,那将如何?这个孙府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孙耀,疯疯癫癫的孙玅音,老是莫名出现的龚叔,欲语还休吃斋念佛的孙老夫人,还有个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又想攀高枝的苏菱。   而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孤注一掷,赌上他一把。   姜慈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见外面并没有人,便快步来到了那方如意假山石附近。   她仔细瞧了瞧,韩玢似乎还没还没有到,便自顾自地走到了那方假山后,仔细打量起来。   这假山的周围还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石,看来这孙耀近日动土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第五十章   姜慈有些担忧地绕着这方如意假山石转了转。   夜色下显得鬼鬼祟祟的, 她暗自咂了咂舌,如果被人瞧见了, 说不定就把她当贼抓了起来。   她焦急地等待着,但见韩玢依然还没有出现,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四顾张望。   夜已深,渐渐起了风, 姜慈浑身一颤,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仗着自己身量比较小, 她悄无声息地躲在了这方假山石后,探出一只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周围。   忽然只见这孙府的主人孙耀, 镇定而来,面若常色。待来到这方假山石附近时,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便将手按在了这假山石的一处凹陷之处。   霎时, 只听微弱的轰轰声, 这假山石的入口似乎是被打开了。姜慈隐约看到孙耀一头钻入了进去。   屏住呼吸的姜慈不禁长叹一口气,靠在假山上。怔怔盯着月色, 正准备探头看看韩玢有没有来, 哪知倏然间, 一把匕首死死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姜慈吓得大惊, 眼睛睁得浑圆,面色煞白,她低头看着这把锃亮的匕首。顺着匕首看去, 只见那孙耀紧紧握着匕首,一脸凶相地看着自己。   果然是只老狐狸,姜慈心中暗暗叫苦。   孙耀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姜慈。   他狠狠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孙府有何目的?”   姜慈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自己不要惊慌。   她沉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巧啊孙大人,您先把这刀放下,我慢慢说与你听……”   然而孙耀根本就不理睬她,“少给我耍花招,你老老实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我还能留你一命。”   姜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孙大人您怎么不信呢?我只是半夜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看这假山长得甚是好看,便来看看,哪知您就这么出现了,还拿了一把刀对着我。”   孙耀显然是不信姜慈尴尬的解释,他冷哼了一声,面露凶光,阴沉着脸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吗?”   姜慈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盯着这把匕首,故作镇定,“孙大人,您真的是误会了,我确实只是睡不着出来凉快凉快呀!我与我师父来,只是为你家小姐治病,您知道的呀,我是安平继的小徒弟姜小大夫。”   然而眼前的孙耀只是突然啐了一口,仿佛与他平日里那颇有官威的作风不太一样。   他狠狠地说道:“孙小姐已经移去了别院常住,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们了,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不滚?”   姜慈害怕地看着自己脖颈处的匕首,不由得心中发紧。暗暗道:韩大人你怎么还不来呀?要是再晚一步,我这小命可就真的搭在这儿了。   姜慈害怕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孙耀,心中越来越害怕,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若是惹恼了他,指不定他划上一刀,自己真的就命丧黄泉了。   然而孙耀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忽然一把拉开了姜慈的衣领。姜慈吓得大惊,竟不顾脖颈上的匕首,惊慌地捂住领口,“孙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孙耀眼中精光一闪,他死死盯着姜慈的领口,眼中了然,他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个女的。”   姜慈这才发现自己的领口已然被撕开,亵衣露出了一截。她惊慌的紧了紧自己的衣领,顾不得那锋芒外露的匕首。   哪知此时,忽然一只手重重的劈向了孙耀的后脖颈,作为羸弱文官的孙耀自然是手无缚鸡之力,“噗通”一声应声倒地,手中的匕首也“叮铛”落地。   姜慈脸色煞白,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虽然心中已知答案,但还是仰起脸,有些委屈道:“韩大人,你又来晚了。”   韩玢眼中柔情,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想要抚触她的脸,却只是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问道:“是不是又要去告御状了?”   姜慈不由得娇嗔了一下,尴尬地别过脸去说:“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去告御状,这对我可没有什么好处……”   二人相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姜慈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韩玢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姜慈睁大了眼睛,手脚竟不自主地无法动弹。只将面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大脑一片空白中,月色撩人下,这如意假山石仿若是知道有一对佳偶,深影笼罩,将二人深深掩埋。   忽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来,韩玢脸色有些微变,他放开姜慈,一把提起不省人事的孙耀,将他一股脑地塞进了假山后。   姜慈惊疑地往后一看,只见远处,苏菱在夜色下汲汲皇皇而来。看那模样,面脂宛霜,两腮似雪,竟然还用心打扮了一下。   韩玢在姜慈身后冷冷地说道:“现在可不是你吃醋的时候,她对我们大有用处。”   姜慈尴尬地晃了晃头,口不对心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吃醋了,你别开玩笑了。”   韩玢挑了挑眉,“是吗?”   苏菱越走越近,待她走到跟前,发现韩玢身边的姜慈,不由面上一疑,她疑惑地看着韩玢,正欲发问,只听韩玢说道:“我的人,不妨事。”   我的人?   姜慈瞪着眼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心中小鹿乱撞。   苏菱有些忌惮地看着姜慈,欲言又止。但是瞧见一边的韩玢似乎是镇定自若,也跟着放下心来。毕竟这韩大人若要安插个眼线随从,也是轻而易举的。   她面上娇羞,微微福身行了个礼,低声说道:“韩大人,您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吗?”   韩玢点了点头说:“自然是算数的,我们暗卫说话,从不食言。”   姜慈疑惑,他到底答应了什么?   苏菱似乎是深信不疑,她想了想,不再犹豫,从怀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铜钥匙,走到那方假山石旁。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渐现,透过假山上一个小孔,月影照在假山上,一圈微弱的白光显现,她将左手按在了白光处,右手往上数了三寸。寻找到一个支点,又离了左手在这支点处划了一个圈。   她皱着眉,似乎是在估算着什么。   须臾,她摇了摇头,又将这个步骤重复了一遍,忽然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便一把将手中的铜钥匙插入了月光下的点位。   姜慈目瞪口呆,这坚硬的石面竟然可以被这把铜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牢牢插入。   苏菱将钥匙一转,这假山石便开始动摇着,缓缓移动起来,露出了一个豁大的缺口,粗略估计,能够两人并排进入。   姜慈看着她这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不由得心中起疑,便拐着弯问道:“苏苏姑娘,你这把钥匙是从何而来?”   苏菱抬眼看了看韩玢,不知道是否当说。韩玢点了点头,苏菱便缓缓说道:“姜小大夫有所不知,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江南的石匠,他虽说与我母亲和离,但一直是在孙大人的手下做事。其实这块如意假山石是我父亲所造,我作为他的女儿,自然是知道如何开启这石门,而且弄到一把钥匙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菱漂亮的面孔似乎带了些许得意,绯红的面颊上净是小女儿般的娇羞。   她说完,还有不放心的问道:“韩大人,您说话可要算数呢……”   韩玢点点头,“自然。”   姜慈心中丢了个白眼频频作呕,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韩玢到底答应了她什么事情。   二人跟着苏菱进入这座如意状假山石,果然没有错,不仅孙府别有洞天,就连这个假山石也是别有洞天。   与之前那次误打误撞爬出来不一样的是,用这把铜钥匙进入的入口,竟然有好几条漆黑的甬道,四通八达,若非有人带路,根本就不知道选哪一条。   苏菱熟练地从石壁上拿起一根火把,用打火石点燃了起来,小声说道:“韩大人,跟紧些,千万别走岔了。”   说罢,她在这几条甬道中,选了一条极其狭窄只够一人可走的路。   甬道漆黑一片,因与外界长时间的隔离,底下甚是阴冷,地面潮湿,甚至还有一些藓苔。   姜慈不由得脚底打滑,韩玢见状伸手扶搂住了她的腰,姜慈慌乱地扶着甬道的墙站稳,生怕苏菱看出一丝异样。   在三人慢慢悠悠地穿梭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一处稍微开阔的地方,只见这里面阴冷潮湿,四壁浸湿,走路的步子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回声,仿若就是一个地窖的模样。   待走近了借着火把的光芒一看,只见孙玅音脸色苍白,衣衫不整,歪歪斜斜的躺在那里。   也不知是出于女人的同情,还是心系孙玅音心中的那个秘密,姜慈赶忙上去从地上扶起了孙玅音,试着搭了搭她的脉,见她只是昏迷不醒,不由得缓了口气。   她抬头问道:“苏菱姑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小姐被送去别院常住了吗?” 第五十一章   苏菱看着姜慈怀中的孙玅音, 面上不悦,似乎并不想说过多的话, 能带他们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韩玢回过头来看着苏菱,眼中净是满满的柔情,认真的问道:“苏菱?”   他挑了挑眉, 眼中似有深意,直直地盯着苏菱。苏菱抿了抿嘴, 小女儿般的娇羞又回到了脸上。   她犹豫片刻慢慢说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听我娘与老夫人说, 我们家大人想知道一些事情,可是姐却不肯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总之大人昨日似乎是去孙小姐房间与她商讨了许久,两人争论了一番,大人出来时, 好像是拿了一封信。”   苏菱仔细地回忆着, 眼中还不忘时时刻刻盯着韩玢。   “那你是怎么知道孙玅音在这?”姜慈急急问到。   苏菱深思熟虑,道:“我是夜里巡视, 不小心见到有人鬼鬼祟祟扛着个□□袋。我就跟了过来, 当时我就猜测那是小姐。可是我知道这事儿可是不能乱说的, 你们估计也有耳闻, 本身小姐做出那些有伤风化的事,我们大人就恨不得杀了他,是老夫人拦下来的。我与我娘说到此事, 我娘跟我说她是被送到了别院居住,我便没有再多问。”   姜慈心中了然,看来这孙耀还真是与众不同,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倒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够狠的。   她紧紧抱着软绵绵、毫无生气的孙玅音,见她衣不蔽体,便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她牢牢盖住。   正准备擦去孙玅音额头上的污渍,姜慈忽然看见她脖子上有大小不一的淤青,她心中咯嘣一下,眼中大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把掀开自己的外衫,就要褪去孙玅音的衣服。   韩玢见状,别过脸去。   苏菱见姜慈正给孙玅音“宽衣解带”,赶紧上前摁住了姜慈的手,怒道:“姜小大夫,你这是何意?男女授受不亲,你却如此轻薄我家姑娘。”   姜慈本就不喜她,见她一个劲的阻挠,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劲甩开。   苏菱一个踉跄,仰面一摔,娇声一叫。   这一叫,韩玢和姜慈忽然想起来似乎十分熟悉,二人相视,没错,这叫声便是昨夜里在那石房中听见的声音,而正是这声叫声,让孙耀来不及查看,便快步离去。   姜慈瞪着唉声楚楚的苏菱,而苏菱正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看着韩玢娇啜着:“大人……”   姜慈心中一阵恶心。   韩玢默默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苏菱顺势就要攀到他的身上。   见她正摆出一副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姜慈忍无可忍,将孙玅音放躺盖上自己的外衫,起身几步,就将她从韩玢身上一把拽开,“你要不要脸啊?”   韩玢被姜慈一怔,随即似有玩味地看着她。   苏菱往后栽了几步,莫名地抬头问道:“我与韩大人说话,姜小大夫你推我干什么?”   姜慈不耐烦地怒道:“我们韩大人也是你这种下贱的婢子可以沾身的?”   见姜慈真的动了怒气,韩玢好笑地看着她,竟忘记了他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中,只安安静静地看姜慈还能怎么折腾这个苏菱。   “我与韩大人那是两情相悦,真心相待。”苏菱辩解着,她脸色微微发白,见姜慈的外衫还披在孙玅音的身上,不由分说地怒斥道:“不像你,无耻下流,觊觎我们小姐,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姜慈莫名被骂,更加不悦,“我什么时候觊觎你家小姐了?”   苏菱狠狠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龚叔早就看你和安大夫有异了,你们几次三番叨扰小姐休息,弄得鸡飞狗跳。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刚才,你竟脱我家小姐的衣服!”   姜慈心中大呼喊冤,这孙府里的人的智商是不是都有问题。   她稳住情绪,心想不应过多与她纠缠,便转过身对韩玢道:“韩大人,刚才我查验孙玅音的身体……”   她犹豫了一下,话到口边却不知如何去说。   韩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姜慈几步走到他身边,凑上前去低声道:“孙小姐似是被侵犯过,脖颈、手脚、胸部腹部皆有淤痕。”   姜慈不动声色地说完,见韩玢有些诧异,赶忙窘着脸说道:“那个……我在宫中见得多,见得多……”   苏菱听不真切姜慈在与韩玢说什么,正欲上前问明,哪知此时躺在地上的孙玅音忽然闷哼了一下,羸羸弱弱地在地上动弹了一下。   姜慈心中呜呼,赶忙上前扶起孙玅音,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孙小姐,你醒了?感觉如何现在?”   孙玅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姜慈的脸在自己的面前,眼底一丝恍惚和疑惑,似乎在思考着面前之人是谁。   她低低沉沉地呼吸着,满脸的病态,甚是孱弱,她声若蚊蝇说道:“姜小大夫?”   姜慈关切地点点头,她紧了紧怀中的孙玅音,握着她的手说:“你先别说话,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苏菱愤愤的看着姜慈竟然将手搭在了自家小姐手上,明白了就是占便宜,她本就不满意今夜韩玢未征得她的允许便带了姜慈来,上前就要拉开她。   姜慈挥手一甩,哪知用力过大,推得苏菱摇摇晃晃就又要栽在地上。拉扯之间苏菱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一不小心撕开了姜慈的领口。   本身姜慈的领口刚才就在孙耀拉扯之下松散了些许,这下倒好,苏菱极力的撕拉,姜慈半抹香肩尽数露出,藕色的亵衣露在外面,肌肤雪白如月。   姜慈忍无可忍,一脚踹向了苏菱。苏菱“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回过神来一看,指着姜慈,满眼的不可置信,“你居然是个女的?”   姜慈回怼一句:“我有说过我是男的吗?”她忽然意识到韩玢还在旁边,赶紧往上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严严实实地遮到了脖颈下。   “你不是大夫吗?”   姜慈小心翼翼的扶着怀中的孙玅音,厌恶地看着苏菱,“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当大夫吗?”   说罢,他将将放平孙玅音,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哪知韩玢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拦腰扶起,姜慈重心不稳,栽入怀里,衣领又斜斜散开。   韩玢别过脸去,伸手帮她将衣衫扯了上来,仔细整理好。   姜慈倏然涨红了脸,抬眼间,额前之人低声的道:“这地上太湿冷,小心别着凉了。”   二人四目相对,韩玢忽然伸手搂着她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霎时,心跳如擂。   姜慈大脑不受控制的紧紧贴着韩玢的身体,暗室潮湿静谧,只闻得二人的心跳声。   而此时此刻,她竟忘却了身后还有一个睁大的眼睛,惊愕不已着他们俩的苏菱。   “你们,你们……”苏菱不敢置信的看着相拥的两个人。   姜慈忽然回过神来,猛的想从韩玢的怀里挣脱开,但却见他双手死死的锢住了自己,丝毫不得动弹。   韩玢冷冷地看着苏菱,缓缓道:“竟然已经找到孙小姐了,那么苏姑娘,你对我已毫无用处。”   苏菱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惊慌地往后折退,口中喃喃,“你,你,你居然骗我。”   韩玢冷哼了一声,放开姜慈,又慢慢走向苏菱,他低沉的着声音说道:“我们皇城暗卫可不是什么君子。”   “可是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必定纳我为妾!带我出这孙府!”   韩玢冷冷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纳妾必先娶妻,我尚未娶妻,如何纳妾?”   姜慈看到韩玢有了杀意,不由得心生同情。她挡在了苏菱的面前,皱着眉说道:“韩大人,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为何要她性命?不如放了她吧。”   而韩玢低头看着她,似有玩味地指着姜慈说道,“这位姜姑娘,便是我的未婚妻,你若想做妾,不如问问她同不同意。”   姜慈一听,哑口失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韩玢这是唱哪一出。   苏菱此时此刻吓得脸色苍白,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说道:“韩大人放了我,我自然不会说出去的,今天,今天的事情,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韩玢摇摇头说:“放过你自然是不可以的,苏姑娘,你昨夜来过这里吧?”   苏菱脸色煞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而且你根本不是偷偷摸摸跟过来的,你是正大光明跟来的。我说的可对?”   见姜慈疑惑,韩玢继续说:“苏姑娘,你既然是孙大人的人,又为何还要攀附于我?”   苏菱一听,惊慌地往后退着,靠上暗室的石墙,他低着头,两眼茫然,忽然,瘆人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根本就不是人,我为何还要跟着他?我自然要选一条出路啊……”   “他?你说的‘他’可是孙大人?”姜慈疑忧。   苏菱慌乱抬头,倏然间猛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不是……”   姜慈一头雾水,这都什么啊?   难不成又疯了一个?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咚”的声音,听着仿佛是一个人不慎跌落了进来,直挺挺的摔在了门口。   苏菱大惊,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姜慈和韩玢说道:“你们偷偷带人进来了?”   韩玢不做理睬。   姜慈狐疑地走到了门口,一脚踹开门。 第五十二章   “砰”的一声, 只见安平继一个趔趄跌了进来,“诶呦”一声, 整个脸着地,直接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暗室中的三个人,皆惊讶看着他。姜慈看着安平继,张大了嘴巴, 惊讶道:“安平继你怎么跟过来了?”   安平继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满身的泥土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甚是爱干净的, 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扶了扶帽子,有些尴尬的小声说:“我是跟着你们小两口进来的。”   见姜慈脸色一变, 安平继改口说道:“我是看你们半夜都不在,我当出了什么事儿呢, 就跟着韩大人来了。哪想到,哎呦……一不小心就看到……”   安平继低低偷笑着,姜慈想起刚才在假山石后那一抱, 面红耳热, 作势就要打他。   安平继躲着姜慈的巴掌说:“话说这孙府还真的是别有洞天,这么大, 还弄什么地窖暗室, 我当酿酒呢。”   他说完环视着整个潮湿阴冷的暗室, 直到目光扫到地面上, 看见毫无生气的孙玅音,出于医者的本性,他大步上前就要为孙玅音整治。   查验之时, 见孙玅音满身的淤痕,不由得紧蹙了眉头,文温雅雅的骂道:“真是畜生啊!”   孙玅音满身污渍血痕的躺在那儿,眼睛微微闭合,泪痕交纵,双唇轻轻颤动,似乎是有话要说。看来,她这装傻一场,也是颇费苦心。   姜慈见状赶忙过去又扶起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之处。她低声问道:“孙小姐有什么话要说吗?”   孙玅音呜呜咽咽地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苏菱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小小的短刀,直直的冲着姜慈刺来。   孙玅音看到短刀脸色大变,姜慈回头一看,见苏菱手上那把锃亮的短刀对着她们二人而来,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挡刀。   就在这短刀要扎进姜慈掌心之时,忽见韩玢旋身而至,直挺挺地一脚将这把短刀踢落在地。随即,他又一掌回旋而出,震在了苏菱的胸口。   苏菱“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往后踉跄一栽,后脑勺生生撞在了暗室的石墙上,顿时没了声响。   安平继吓得一震,竟像个孩子一般捂着眼睛,颤颤巍巍的说道:“韩大人,你这出手也太狠了吧……人家毕竟是一个弱质女流啊……”   他如此不分是非黑白的模样,姜慈见了气不打一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他本身就是从小习医,大夫出身,自然是走的悬壶济世施粥布善的路。   韩玢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安大夫,她想杀我的人,谁更狠一点?”   安平继顿时噤了声,颔首低眉的站在一边。   姜慈紧紧抱着怀中的孙玅音,等她慢慢回过神来,说道:“没事了。”   孙玅音弱弱地哼了一声,白皙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襟子,满眼惊恐的看着周围的几个人。她环视了一周,似乎在寻找某一个人。   待她再三确认并没有那个人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孙小姐,冒昧问一句,你是装疯的?”姜慈诧异地看着孙玅音如此镇定无常的模样,疑惑道。   孙玅音尽力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我有事与你们说,我看我这条命时日也不长了,闷在心里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姜慈急急应道,便将耳朵凑到孙玅音的嘴边,她仰起头来,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正正对着姜慈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说着:   “我知道太后的一个秘密,姜小大夫若是与这位韩大人交好,”她偏头看了一眼韩玢,继续道:“必定进宫告诉太后,早做打算……”   姜慈一听,心中大惊,赶忙扶住她,生怕她还没说完,人就撅过去了。她低声说道:“孙小姐,不瞒你说,我是宫中女官,此次出宫我正是暗中调查这件事情,你若告诉我,那必定是对朝廷、对天下,有大益而无害啊!”   姜慈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言深意重,安平继瞧着眼里,嘟囔着:“铁石心肠也能化得开……”   孙玅音闭上眼睛,胸口深深浅浅的起伏着,她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太后在进宫前,曾经与人生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姜慈一听,整个人如冷水浇灌一般怔在那里,手脚都似乎不得动弹。她面色严肃,斥道:“太后圣誉,不得污蔑!”   孙玅音叹了一口气,“我都这样了,几口气苟活,我诓你做什么?”   姜慈听完,见她眼中似有深意,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觉得应当不假。心下深思,此事若是闹大,天下皆知太后在入宫之前生过一个女儿,那可是欺君之罪。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小皇上顽劣不堪。若是太后被抓到了这把柄,那曹党必定可以将太后与小皇上拉下皇位,掌控朝局。   姜慈心中暗暗咂舌,如果不是皇城暗卫在宫门口抓到了鬼鬼祟祟的陈回霜,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姜慈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她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孙玅音闭上眼想了想,她将头枕在姜慈的颈窝处,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幼随祖母出入皇宫,而且作为太常寺少卿的女儿,许多祭祀的机会我都可以进宫,自然也能碰到长公主。”   姜慈点点头,心中似乎明了。   孙玅音接着说道:“长公主与太后本就不和,她知晓了太后此事,必定是要告诉曹首辅的,但曹首辅进宫不易,她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毕竟我们孙府是曹党,而陈回霜又是曹首辅与之通讯之人。”   姜慈不禁心中翻了个白眼,什么曹首辅进宫不易,不易还能搞出个孩子?   “那胭脂盒呢?”姜慈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一股脑地全问出来了。   “什么胭脂盒?我不曾记得啊……”孙玅音疑惑道。   姜慈将在长公主那里看到的胭脂盒的模样形容了一番,孙玅音想了想,立刻回想起来,“那个呀,那个是我在九河镇的胭脂铺买的。就是那个漫天要价的罗春绛,你身为女官,自然是知晓的吧?”   听得罗春绛三个字,姜慈心中一阵恶心,尤其是郝掌柜那□□熏心的模样。   姜慈忽然想到在她闺房中看到的那封信,原本那封信是装在了妆奁中的,可是为何会被孙耀拿到手?   姜慈心中一阵疑惑,便问道:“孙小姐,我记得之前我曾经在你的房间里被一个妆奁砸到,你可记得?”   孙玅音恍惚地点了点头,“记得。”   姜慈问:“那你是否可以告知我那封信的内容呢?”   孙玅音摇了摇头,“我只从长公主那里拿到这封信,她交与我,叮嘱我万万不可以看,我便一直收着,没有看了。”   姜慈刚想盘问,孙玅音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闷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公主确实是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曹首辅,但是父亲不许我将此事透露,也不允许交给陈回霜,这封信便一直在我这里放着了。”   看来孙玅音手里的那封信,多半是和太后进宫前与人生女有关了。但至于这封信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看来此时此刻必定要从孙耀那里入手了。   想到此处,姜慈抬头看着韩玢说:“韩大人,孙耀还在外面呢。”   孙耀刚被一掌劈晕,是死是活都未知。   哪知安平继在一旁一头雾水、茫然不知地说道:“什么意思?孙大人?可是我刚进来的时候并未发现外面有人啊……”   姜慈回头看着韩玢,低声道:“不好。”   二人相视心照不宣,姜慈一把拽着安平继的胳膊,把他往孙玅音那里一推,说道:“快抱起来,走!”   安平继摸了摸头,疑惑地看着姜慈说:“为什么要我抱呀?韩大人不是在这儿吗?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也抱不动啊。”   他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姜慈不跟他多说废话,从靴筒中一把拿出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你到底抱不抱?”   安平继瞪着眼睛看着姜慈手中的匕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赶忙点点头说:“抱,抱,我自然是抱了,别说抱一个,两个我也抱啊。”   他小心翼翼推开姜慈的匕首,弯下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孙玅音从地上抱起。   三人正准备原路返回,哪知此时此刻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似乎人数不少。   “砰”的一声,暗室的门被打开,只见孙耀带着七个虎背熊腰、身形魁梧的死士,愤愤而来。   原本满是平和的眼睛里,此时凶光乍现。他沉着声音嗓子说道:“没想到你们还真有一手啊。”   他忽然瞥见了安平继手中的孙玅音,面上恼怒,大喊道:“把她给我放下来!”   安平继害怕得差点没有抱稳孙玅音,不由得往后一退,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这一摔,孙玅音整个人都摔精神了,她闷哼了一声,侧目看向孙耀,眼中满是惊恐。   姜慈不忍,大声说道:“你真的是枉为人父,女儿都被人糟蹋成这样了,你竟无动于衷。”   姜慈刚说完,韩玢在一旁冷冷的说道:“孙大人自然是疼惜女儿的,可是陈回霜是不会疼惜的。”   姜慈一听疑惑不解,见他眼中隐隐露出杀意,又看看面前的孙耀,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此时此刻面前站着的根本就不是太常寺少卿孙耀孙大人,而是那个已经死去的陈四公子陈回霜? 第五十三章   姜慈惊愕看着孙耀, 此人从头到脚皆是一副四品官员的模样,官服加身, 官靴及地。唯有那双眸子中透出与他一身官袍不相匹配的妄佞。   姜慈惊讶的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陈回霜?”   面前的“孙耀”突然哈哈大笑,瘆人的声音传在整个暗室之间, 笑到深处,似有玩味。   安平继听了心下不禁有些发毛, 而他也实在是已经抱不动手里的孙玅音,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连带着手中的病美人一下子翻倒在了地面上。   出于医者的本能,安平继见孙玅音被自己一不小心抱掉了, 急不可耐地翻身上去搭了搭脉,见脉象平稳,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孙耀”眯着眼睛看着就剩一口气的孙玅音, 似乎有些动容。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 他阴狠的眸子里,环视着整个暗室, 瞥见角落里昏死过去的苏菱, 眉头皱起, 压低了声线:“吃里扒外的臭丫头……”   韩玢冷冷的说道:“你骗她帮你开启这如意假山的石阵, 自然应该想到她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回霜根本不理睬不知生死的苏菱,他眼中的凶光死死盯着面前几人,伸手一把将自己的面皮取下。   “装了几天的孙耀真的是累极了。”   面皮之下的人, 眉清目秀,五官甚是好看,尤其眉眼间,俊冷清逸,唯有那双眼睛,透着狠意。   姜慈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大声的问道:“你把真正的孙大人弄哪里去了?”   陈回霜看着她,邪邪的一笑,“放心,死不了,谁让他心疼他的女儿,问了半天都问不出那个秘密,还是得我亲自上。”   他说完,又笑了笑,“宫中来的小女官,竟然妄想要拆我们曹首辅的台,太后手底下的狗,真的是只会叫不会咬啊。”   姜慈听他称自己为太后手里的一条狗,狠狠扬起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去,韩玢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可冲动。”   姜慈回过神来,愤然收回了匕首,她深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且她断不可拖累韩玢。   哪知韩玢忽然从姜慈手中慢慢拿过匕首,眼神凌冽,透过刀锋之上,冷言道:“放他们走,我可能会留你一条全尸。”   然而陈回霜只是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笑话,你现在可是在暗室,你还想全身而退,也不用脑子想想!”   姜慈见韩玢镇定自若,自己也毫不畏惧,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之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大狱里死的那个不是他。”韩玢在一旁接道。   姜慈心中了然,像陈回霜这样的人,作为曹党的幕僚,自然是有人会想尽办法将他换出。   然而,这个陈回霜,又是如何变成孙耀的呢?又是如何跟着孙府的三小姐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这躺着的苏菱,姜慈想到此处,不由得满脑疑惑。   孙府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头疼。   陈回霜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满脸凶相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孙玅音,眼中略有不屑地说道:“真没想到这孙府里的小姐对我是如此的痴情,可惜我对她无情,所以那个孩子自然是不能要的。”   本就奄奄一息的孙玅音听到此处,挣扎地抬起身,满面怒色,眸中似有隐隐的杀气,她颤颤巍巍举起手,指着陈回霜,声音发颤,“你这个畜生!”   姜慈明白过来,看着陈回霜那张满是妄然的脸说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的亲生孩子竟然也杀,你这样就不怕遭天谴吗?”   “什么天谴不天谴?我不想要这孩子又能耐我如何?而且孩子到底也不是我杀的。孙耀作为她的亲生父亲,女儿做出这样有辱清白的事情怎能忍?孩子自然是留不得的。”   孙玅音一听,剧烈地咳嗽起来,看着就要晕过去,安平继吓了一跳,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稳稳扎在孙玅音的眉心。   不多时,孙玅音缓过来,她愤然看着陈回霜,想着自己一抔情意终究是错付,闭上眼睛潸然泪下。   陈回霜看着孙玅音,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柔和,他微微沉思,道:“我问你多次长公主到底与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孙玅音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她歪歪斜斜侧靠着石墙,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暗通款曲的事么?”   说罢,她看向一旁昏死的苏菱。   此时此刻,昏了大半晌的苏菱渐渐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的看着暗室,见陈回霜在这里,不由得脸色大变,煞白的脸惊恐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陈回霜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丝柔和,他慢慢道:“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苏菱害怕地直把自己往墙后缩,直到退无可退,将自己蜷缩起来,浑身发颤。   陈回霜冷着眼看着她,“真没想到,你这贱蹄子,我对你那么好,你倒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来当我一刀。”   苏菱吓得花容失色,姣好的面庞都不复平日里的那抹娇羞绯红,眼中满是无助与恨意,她颤颤巍巍地说道:“外人?对我来说,你才是外人,我生在孙家,长在孙家,你要害小姐,还要害老爷,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所以你就拣着高枝儿飞?”陈回霜恨恨道。   姜慈听完,竟不知要说什么,怎么去说,这孙府大宅院里乌糟糟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想管,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能让曹党如此大动干戈。   姜慈不耐烦地催促道:“陈回霜,我们韩大人说了,会留你一具全尸,你还是束手就擒的比较好。”   说完此话,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旁边七个死士。他们个个蒙面黑服,眼神凶狠,各持一把大刀,随便一个上来,都能要安平继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命。   然而陈回霜只是阴狠的笑了笑,“为了长公主的这个秘密,我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哪成想这孙大人,忽然就倒戈了,竟然站在了太后那一边。既然如此,那么他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你什么意思?你把我爹怎么了?”听到此处,孙玅音忽然脸色煞白,不管自己羸弱的身体,挣扎着问道。   而一边的苏菱,也是慌慌张张的看着孙玅音,满面的愧疚,姜慈看在眼里,不由得同情起这一对主仆。   “你爹对我来说也算是半个老丈人了吧,我不会动他性命的,只是他的忽然倒戈,让曹首辅很是不开心呢。你说说我们曹党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要站在太后那边,既然如此,那我们曹首辅就不得不先发制人了。”   “你此话何意?”站在一边久久不语的韩玢忽然问道。   这时陈回霜忽然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姜慈眼尖,见着那封信左下角的那朵梅花,赶紧与韩玢说道:“韩大人,就是这封信,孙小姐将它装在了妆奁里,却被这陈回霜给拿到手了,想来他也是知道的里面的内容。”   陈回霜将信拿在手上晃了晃,他狠狠地笑着,眼底净是不屑,“你们不是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吗?那我就告诉你。”   虽然姜慈和韩玢大概能猜到内容,但并未打断陈回霜。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们可知太后在进宫前,生过一个女儿。若是将此事供出,那太后就是欺君之罪,坐实了这一桩罪名必定万劫不复,她难道还想继续垂帘听政吗?”   “你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枉负朝廷对你的栽培。”姜慈狠狠地骂道。   “朝廷对我的栽培?朝廷可从来没有栽培过我。我四岁启蒙,娘亲卖笑养活我们姐弟四个,我二十四岁中了进士,没有花朝廷的一分钱。如今你到说是朝廷对我的栽培,真是天大的笑话。”陈回霜缓缓说道,眼中毫无波澜。   安平继在一旁愣愣的说:“卖笑?”   姜慈撇过脸去解释道;“就是做皮肉生意,你这文绉绉的大夫怎么会懂?”   兰安平继“哎哟”了一声,摸了摸头:“你倒是懂得挺多的。”   姜慈根本无心在这暗室与安平继过多的纠缠解释,她想了想认真的对陈回霜说道:“如今你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太后在进宫前曾经生过一个孩子,若是让我查出来你这是污蔑圣誉,那是大不敬,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九族,我只有一个娘养着我。”陈回霜冷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信。继续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你可知我为什么一定要这封信?这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他连连发问,姜慈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他这番话。仔细一想,曹党花费如此精力要拿到了这封信,那必定是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几个困在这里,纵使韩玢武艺再好也护不过来。况且,还有两个羸羸弱弱的女子。 第五十四章   几个人一来一回的对峙着、打太极, 既不出手,也不各不退让。   安平继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几位官爷,我就是一个大夫,不如让我先带着这二位姑娘出去医治,你们在这儿慢慢相商, 如何?”   陈回霜根本就不理睬安平继,他将那封信慢慢地收入了怀中, 似有深意的看着韩玢说道:“既然孙耀倒戈太后,那么这个孙府的人也没必要留了吧?”   孙玅音和一旁的苏菱一听, 顿时脸色大变。   没成想苏菱一个弱弱的丫鬟,居然狠狠地呸了一声, 大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孙大人平时待你有多好,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孙大人待我好不好我不知道, 但是曹首辅许诺我以后的仕途官职, 这比孙大人待我好要有用的多了。”   姜慈在心中丢了一个白眼,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哪知陈回霜并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他挥了挥手, 一声令下, 周围的七个死士拿着刀缓缓上前, 然而姜慈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有自己和韩玢。   而安平继吓得紧紧拖着地上的孙玅音和苏菱,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满脸惊恐颤巍巍地盯着他们。   安平继哆哆嗦嗦地说:“姜慈你我师徒一场,你可得保我的性命啊,我不能死呀!我师父还在谷里等着我,他可是看着你们何司药的面子才让我出谷帮你们的,而且我还有一百二十九个师兄弟要养活……”   “你给我闭嘴!”姜慈不耐烦地回头说道。   然而,那七个死士似乎并不在意安平继和两个孙府的女子。他们在陈回霜的授意下,直扑姜慈和韩玢。   韩玢见状一把将姜慈拽入怀中。伸手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件,剑风凛冽,寒光乍眼,所过之处,吹毛而断。   姜慈惊慌地拿出了自己的匕首,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在那几个死士面前躲躲闪闪。而韩玢为了紧紧护住姜慈,出剑乏力,数十招下来,不敌那些死士不要命的袭击,连连后退。   陈回霜在一旁看了嘴角勾起一丝瘆人的笑。   他心中笃定,今夜,暗室里的几个人都出不去。   姜慈躲闪不利,胳膊肘被一个死士用刀伤了分寸,霎时鲜血淋漓,染红了半个袖子。   姜慈忍痛闷哼一声,韩玢见姜慈受伤,面上怒色肆起,眼中杀意满满。   他忽然猛地将姜慈向安平继那里一推,几个死士没有反应过来,正犹豫是去杀姜慈还是杀韩玢,却见韩玢几步上前绕过两个死士,便抓住了陈回霜的衣领,将他直直的拽向自己,回身一转,手中软剑死死抵住了他的脖颈。   陈回霜大惊失色,面色霎白。只怪自己大意,本有胜算的他如今已处于下风,而且连小命都拿捏在别人的手里,不由得大喊道:“都停手!都停手!”   然而那些死士似乎并不想停手,他们犹豫地看着韩玢剑下的陈回霜,又提着刀死死看着其他人。   姜慈回过神来,见陈回霜已然被韩玢制住。心中舒了一口气,又见一旁的安平继本身煞白的脸此时也有了一些血色,不由地暗自感叹,看来这个陈回霜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人。   陈回霜似乎是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连忙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那封信,说道:“放我一命,我将这封信给你们如何?”   姜慈根本不相信有那么简单就能拿到这封信。她几步上前,一把从陈回霜的手中夺过了这封信,打开一看,果然里面一片空白。   陈回霜没有想到姜慈会出这么一手,脸色铁青地恨恨道:“不愧是宫中女官出身,脑袋瓜子竟如此灵活。”   姜慈没好气的将手中的信撕成了两半,扔在他脸上说道:“我灵活的时候多了去了,只不过陈四公子你没有见过罢了。”   陈回霜闭上眼睛哀叹了一声。他微微挑了挑眉。   姜慈见他束手就擒的模样,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些不安的感觉,她小声说道:“韩大人,这怕是其中有诈。”   然而韩玢摇摇头,示意姜慈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陈回霜睁开眼睛,对那七个死士冷冷说道:“让他们走。”   姜慈一听,似乎轻松了些许,摆了摆手,将匕首插回了靴筒,得意地看向了那七个死士。   哪知那七人似乎并不理会陈回霜的命令,他们不顾陈回霜被拿捏住的小命,一意孤行,竟又要取姜慈他们的性命。   安平继吓得蒙头大叫,丢下身边的孙玅音和苏菱,就到处逃窜。   陈回霜也傻了眼,这七人难道不顾他的死活了吗?   他汲汲皇皇地喊道:“我让你们停手啊!你们听见了没有?”   七个死士哪管那么多,作为曹首辅的死士,这陈回霜不过是曹评的一条狗,死不足惜罢了。   陈回霜似乎是意识到了七个死士的想法,他惶恐地对着韩玢道:“救我一命,要什么我都给你!”   韩玢冷冷的说道:“可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小命被别人拿捏在手上,陈回霜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自然是知道,如今这个情形,那几个死士必定是听了曹首辅的命令,根本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   为了自保,陈回霜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了那封信。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就是这封信,我给你,你保我一命,说到做到。”   韩玢冷眼瞧着陈回霜,“还有呢?”   陈回霜愣了愣:“没有了啊。”   “账本……”   陈回霜大惊,他颤抖着双肩,止不住地呜咽,“我不知道什么账本?”   韩玢不耐烦地说道:“那就送你去阎王殿吧。”   陈回霜一听,吓得大叫起来:“别别别!在这在这……”   他惶恐不安地看着韩玢,慢慢弯下身子,从自己的靴子里拿出那本厚厚的簿子。   姜慈皱着眉头,也不嫌硌脚。   韩玢拿到信和账簿,一把放开了陈回霜,猛地将他推向了一边,陈回霜应声栽到了地上,脑袋磕在冰冷的暗室石地上,猝不及防地蹭到脑门,磕出一个大血坑,疼得龇牙咧嘴。   这一磕,本就漂亮的样貌不复存在,姜慈看到眼里不由的一丝惋惜起来,这江南的美男子就这么栽了啊……   可是如今也顾不得这江南美男的漂亮样貌了,姜慈似乎是知道韩玢的意思,她从韩玢手上接过那封信和账簿,死死地护在胸前,只要有这些在,想必那七个死侍便不会要她的性命。   死士们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去,将韩玢团团围住。   自然,他们是低估了作为一个皇城暗卫统领的武功,韩玢对付他们几个很显然是游刃有余,他软剑及手,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血战沙场惨烈的气息。   忽然其中一名死士瞅准了韩玢未顾及到的身侧,举着大刀就要狠狠地劈去。   姜慈正躲闪开一名死士要命的一击,回身见那砍向韩玢的刀,急得大喊:“韩大人,你身后!”   哪知韩玢忽然转身,软剑离手,在空中划出半个弧形,他反掌一接,软剑落入掌心,内劲到处,软剑挺直如枪,直直的夺躲过那把大刀,将剑狠狠地插入了死士的咽喉之中,霎时毙命。   安平继一见这血腥的场面不由得吓得大叫,姜慈恼火地瞪了他一下。   就在那七个死士差不多都倒下的时候,刚才被推倒在地的陈回霜突然爬了起来,他一把捡起刚才苏菱用过的短刀,闷声不发,冷不丁地绕到了姜慈的身后,将短刀一把抵住在她的咽喉之处。   姜慈大惊,下意识的喊道:“韩大人!他,他,他……”   孙玅音见状,扑过来大声地说道:“陈回霜你疯了吗?要挟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陈回霜看着她冷冷的说道:“我不算男人?那你对我怎么那么一往情深?你忘记我们刚才还在这交欢一场吗?”   他用眼神指了指一旁冰冷的地面,孙玅音霎时涨红了脸,满眼皆是狠意和怒气。   姜慈暗自咂舌,这人的脸皮厚度简直堪比城墙啊!把他往边疆那一挂,这困扰数十年的边境忧患问题根本就不复存在了。   姜慈小心翼翼地看着咽喉处的短刀,心想怎么今日这么倒霉,两次被他拿着利器威胁自己。   她沉了沉声音,好言劝说道:“陈回霜,你把刀拿开,我们不是说了要保你一命吗?”   陈回霜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会信他吗?他这种人心狠手辣,否则是如何坐上着皇城暗卫统领的位置的?”   姜慈一听,想了想,忽然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呢?他能当上这皇城暗卫的统领,还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厉害的爹。”   韩玢在一边挑了挑眉。   “你什么意思?”陈回霜问道。   姜慈冷不丁的往后一缩,尽量避开这短刀的锋芒之侧,说道:“你可知他的父亲是谁?他的父亲啊,可是当今的太尉大人。”   “胡说!当今太尉大人,姓谢,不姓韩,你诓我呢吧?”陈回霜根本不信姜慈,只当她是心急的一派胡言。   哪知韩玢在一旁冷言道:“她说的没错,我的父亲就是太尉他大人谢谏。我本姓谢,韩是我母亲的姓。”   姜慈一听,不由地小声道:“韩大人您姓谢啊?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你问过我吗?”韩玢目光转向姜慈,一丝柔和闪过。   这一下,陈回霜有些面露惊恐,但毕竟姜慈在他的手中,他依然还有一些胜算。他紧了紧手上的短刀,说道:“你现在就放我走,这丫头的命我还能留给你。” 第五十五章   韩玢不动声色地提着剑, 慢慢地走向他,剑划在湿冷的的石地上, 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整个人身上似乎都沉在一场刀光剑影中。   他盯着姜慈咽喉上的那把短刀,说道。:“她的命,我要;你的命, 我也要。”   陈回霜没有想到韩玢竟不顾姜慈的安危,如此执着要他的命。他不敢轻举妄动, 手中的短刀依然紧紧贴在姜慈的咽喉处,只消一下。她的小命变没了。   韩玢镇定自若, 面上波澜不惊,他死死的盯着抵在姜慈咽喉处的那把短刀, 看着陈回霜说道:“如今已经不是你跟我讲条件的时候了,而是你求我的时候。”   陈回霜勾起一个阴狠的笑容,他不甘示弱的说:“这小娘子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韩玢冷冷说道:“我刚才不是与你说了吗?她的命, 我要, 你的命我也要。”   “那你放我走!”陈回霜用了用劲。   “现在不是你与我讲条件的时候。”韩玢余光扫了扫躺在地上的七个死士,目光触及脸色煞白的姜慈和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安平继, 语气更加的不耐烦, 眼中杀意更甚。   陈回霜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就凭面前之人的武功, 要想从他手里将这个臭丫头救下,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自己毫无胜算可言。   可如今连那封信都让他们拿到了, 他不过是困兽之斗,毫无回旋之地。   “韩大统领,说句心里话,我还真的是讨厌你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就是上上人。”陈回霜肺腑之言深深道来。   姜慈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插了草标变卖,也没你活得那么艰辛!”   陈回霜不理睬她,继续说道:“我们这些贫寒学子,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到头来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我为曹首辅出谋划策、马首是瞻,可他如今连我的命都不顾,真是哀哉,哀哉。”   陈回霜说完,双眸似乎露出绝望。他期期艾艾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眼露凶光,恨恨地说道:“不过黄泉路上有一个小美人陪着我,那还是不错的。”   说罢,他倏然间扬起手中短刀,就要扎向姜慈的脖颈,姜慈没想到他竟然要同归于尽,瞬间脸色一变,浑身如灌铅般不得动弹。   韩玢眼疾手快地扬手一挥,紫色长衫的袖口中“嗖嗖”飞出几只袖箭。霎时,直穿陈回霜拿刀的手。箭过之处,留下几个血窟窿。   陈回霜疼得大叫,手中短刀“哐当”一声应声落地。   姜慈看着短刀落地,立刻回过神来,她狠狠地抬脚踩向陈回霜的右脚,陈回霜吃痛,“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在地。   后脑勺及地,陈回霜没了声响,暗室之中忽然一片寂静。   姜慈下意识的伸手去探了探陈回霜的鼻息,见他已然没有了呼吸,吓得将手匆忙缩回。   姜慈跌跌撞撞地起身,快步跑开。待过及韩玢之侧,他一把拉住了姜慈的胳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道:“没事了。”   而一旁的三人显然已经吓懵了,尤其是安平继,一个羸羸弱弱的大夫,如何见得这样的场面。   安平继见陈回霜一头磕死了,顾不得许多,临危之时还想起自己的那把手术小刀,仔细的揣在怀里,急急吼吼的说:“赶紧出去吧!这可真吓死我了。”   姜慈冷眼看着他,说道:“走自然是要走的,只不过你还是需要帮忙把这二位姑娘给带出去。”   她指了指地上的主仆二人。   安平继发着楞,看着根本站不起来的孙玅音和俨然已经吓傻的苏菱,满脸不可置信,“我怎么可能抱得动两个?!”   姜慈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还说别说一个了,就算两个你也抱的动吗?”   安平继无奈地点点头。他吃力地将孙玅音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整个人都要翻了过去,正欲走向苏菱,却见苏菱自己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小声说道:“不劳烦安大夫了,我自己可以走出去。而且陈回霜来的这条路此刻应该是封死了,现下我们只能从另外一条路出去。”   姜慈点了点头,看她的神情模样理应不会骗他们。于是一行五人,在苏菱的带领下,从暗室的另一侧通道,摸着黑往外走。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几人通过一条长长的绳索往上攀爬,终于在打开一块石板、见到月色稀星的时候,都长舒了一口气。   安平继一路上背着孙玅音攀爬出来,一挨地面,不由得累瘫在了地上。   他怔怔地望着天空说:“哎,可怜我那药箱还留在孙府没拿出来。”   一旁的苏菱听了,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平日里娇娇弱弱的样子不复存在,她微微向安平继福了福身,不失礼貌的说道:“安大夫大可放心,明日我便会将您的药箱带出还您,诊金也会如数给您,定不会少一分一毫。”   安平继有些诧异地看着苏菱,脸上微微泛红,说道:“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苏菱点了点头,从地上慢慢扶起孙玅音,低声道:“小姐,我扶您回府吧。”   孙玅音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苏菱,眼中净是埋怨和不解。姜慈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孙府奇奇怪怪的关系还真是令人咂舌不已。   孙玅音向姜慈三人道谢,苏菱便搀着她一步一步往孙府的方向而去。   待二人走远,姜慈小声地嘟囔着:“这主仆二人还真是有趣啊!因为同一个男人反目,又因为同一个男人突然主仆情深。活了这么大了还第一次见。”   她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只可惜陈回霜这么一个漂亮的江南美男就命丧于此,啧啧,天妒红颜啊……”   韩玢听罢,转向姜慈,挑了挑眉,有意无意地说道:“怎么难道连你也看上陈回霜了?”   姜慈吐了吐舌头,摆了摆手说:“韩大人,你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看上他,文文弱弱的书生,仗着有些伎俩权谋就攀炎附势,我厌恶还来不及呢。”   “你这么说你是不喜欢书生了?”韩玢目光深邃。   姜慈赶忙拱手一揖,甚是恭敬:“韩大人真是英明,这书生文文绉绉的,还要跟他斗智斗勇我这脑瓜子怎么受得起呀?”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喜欢文官而喜欢武官了?”韩玢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问道。   姜慈刚想点头称是,忽然觉得这话另有深意,竟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安平继听出此话醉翁之意不在酒,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我就见不得你们这么埋汰我们文绉绉的读书人,虽然我不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吧,但是我医药学典也是读了上百本的。要我说,武官有用,文官也是不差的。”   姜慈赶忙称是,生怕安平继觉得自己小看了他。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耿侍卫,你瞧瞧这花好不好看?我给你别头上吧。”   “不用,你自己戴着吧。”   “哎,耿侍卫,你慢点走,我可走不了你那么快啊。”   “你是想老子拎着你走吗?”   “背、抱、扛、拎,随便你啊……”   姜慈听着对话,立刻喜上眉梢,朝着那说话方向快步跑去,韩玢看着她,不禁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果不其然,只见翟宵儿和耿禄一前一后的走来,耿禄面上不悦、面色铁青,很显然是一路上被聒噪的翟宵儿呜呜囔囔絮絮叨叨轮番攻击。   翟潇倒是面色红润,眉眼净是欢喜。他走着走着,忽然遥遥一见姜慈出现在面前,眼中大喜,撒开腿一路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姜慈,大喊的道:“老大!这几天不见,翟宵儿真的是想死你啦!”   哪成想翟宵儿抱得太过紧,一不小心触碰到姜慈胳膊上的伤口,姜慈吃痛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胳膊,一把推开翟宵儿说:“你就不能轻点吗?”   翟宵儿见姜慈受了伤,凝固的血痕触目惊心,半拉袖子都是鲜血淋漓,他满面惊愕和心疼,转过脸去问道:“韩大人,我们太后娘娘不是说了让您护着她吗?您就是这么护的?”   姜慈赶紧制止住翟宵儿,说道:“别乱说话,你老大这条命还是韩大人救下来的呢。”   翟宵儿自然是不敢对韩玢怎么样,于是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一眼耿禄。耿禄莫名其妙被白了一眼,心下生气又不好发作,哼了一声,便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姜慈安慰翟宵儿说:“没事儿,不过是一个小伤口而已,底下潮湿,显得瘆人,回去包扎包扎就可以了。”   “那就好,那就好。”翟宵儿仔细检查了一下姜慈的胳膊,见伤口不深,傻呵呵一笑,清清秀秀的脸庞晃荡在僵持的眼前。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几人在赶路的带领一下。回到了柳兮兮的千机阁客栈。阔别几日反倒有些惜别之情。将此膜了么?睡在柜台上的那只鸳鸯眼白猫唉声叹了几句。说的还是你舒服呀,成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五十六章   柳惜夕见到姜慈带伤回来, 面露诧异。她扭着腰身走到姜慈的面前,将不离手的山水纨扇小心翼翼的收入了怀中, 轻轻扶起姜慈的胳膊仔细看了看。   须臾,她道了句:   “这刀法还真是不错呀。”   柳惜夕眉目流情,眼眸轻轻扫过姜慈的脸,低头莞尔一笑。   姜慈窘着脸, 心想这夸法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韩玢刚想上来说什么,哪知柳惜夕一把拦下了他, 说道:“韩大统领今日也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去, 姜女官呀,就交给我了。”   姜子刚想婉言拒绝, 却见韩玢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姜慈一顿,心想你就这么把我交给她了,万一她要是看我不对付, 在我的伤口上撒点盐下点毒怎么办?   而韩玢似乎是知道姜慈心中所想, 淡淡道:“柳阁主会为你上药的,等一下换身衣服便休息吧, 过几日便送你回宫。”他想了想, 继续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皇城暗卫即可。”   姜慈欲言又止, 她看向韩玢。见他依然是冷着一张脸, 眼底毫无情绪,不由得想到这两日二人之间的一些暧昧举止,难不成他都是诓自己的?   姜慈沮丧地别过头去, 不再理会他。韩玢也没有多闻,便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柳惜夕若有所思,直勾勾盯着姜慈,她咯咯一笑,山水纨扇挡住了半张脸,凑近轻声细语:“几日不见,姜妹妹还真的是更漂亮了。”   姜慈尴尬道:“柳阁主此话何意?”   柳惜夕笑了笑,“是不是有些什么别的情感滋润着?所以呀……”她抿了抿嘴,将朱唇贴近姜慈的耳朵继续说道:”你的脸上似乎多了些许小女儿般的柔情呢。”   她有意无意地看向韩玢离去的方向,长长的睫毛拂过眼睑,话毕,她执扇遮住了半张脸,咯咯咯地笑着。   姜慈僵着脸,揉着胳膊尴尬的说道:“哪有的事,柳阁主你别打趣我了,哦对了,过几日我便回宫了,这些日子叨扰您了,多有打搅。”   她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却不想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她闷哼一声,眉头紧蹙。   柳惜夕似有深意地看着她,转身便在柜台中拿出了一瓶药,递到姜慈的手中,“我们千机阁的药可不比终疾谷的差呀!早晚各涂一次,七日便可痊愈。如果你怕留疤呀,就去你们司药局,她们做的那些玉露膏,涂在肌肤上,什么疤痕都不会留的。”   见姜慈迟疑,柳惜夕长叹一声,瞥向安平继的客房,沉声道:“你若是怕我下毒,也可以找安大夫开方抓药咯。”   柳惜夕咯咯地笑着,看了一眼姜慈,便扭着腰身,轻步离去。   看她那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但姜慈根本不想管柳惜夕到底为什么心情不错,她拿着药瓶,转身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日下来身心俱疲,困倦袭来,深有睡意。姜慈匆匆地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月牙白长衫,便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床上,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愿意想,便阖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姜慈便和翟宵儿、安平继,整日地呆在千机阁的客栈,逗弄花鸟听着山泉叮咚,顺便抚摸那只鸳鸯眼的白猫,甚是有惬意。尤其是安平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惜夕,干脆赖在这儿都不想走了。   然而终疾谷的安老几次来催安平继回谷,安平继留恋不已,只怏怏地背起自己的药箱,甚是不舍的,与姜慈他们告别。   安平继走后,姜慈便整日面对的翟宵儿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   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柳惜夕抓着姜慈的胳膊看了许久,说道:“嗯,差不多痊愈了。”   这时韩玢才答应送她回宫。   一听到回宫,姜慈和翟宵儿不由得心底乐开了花。这些日子在宫外,不仅风餐露宿,还整日提心吊胆,甚至前几日连小命都差点葬送在孙府之中。   踏上了回宫的路,姜慈心底犹犹豫豫,一直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那封信的内容到底该不该问?   姜慈带着翟宵儿,骑着马一步三晃,翟宵儿在她身后哼哼唧唧唱着曲儿,一路上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姜慈一开始还好奇地听着,却没想到他一直都在说耿禄,要么就是耿禄跑了三里地只为买一坛酒,要么就是耿禄去了九河镇的烧饼铺只为买两个加糖的炊饼。   路上休息时,翟宵儿终于离了姜慈,马不停歇地跑到了耿禄的身边,不是拿着干粮就是拿着水,“耿侍卫你渴吗?” “耿侍卫你饿吗?”   姜慈丢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不问我渴不渴饿不饿?”   就在她吃着手馍饼,韩玢忽然走了过来,他将自己手中的水递给她,“喝点水,别噎着了。”   姜慈接过水猛喝了一大口,一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得满脸通红,韩玢似乎并不在意,正欲转身,姜慈忽然喊住他,“那个,韩大人,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姜慈咽了咽口水说道:“那个……这些日子真是谢谢韩大人的照顾了。嗯,等回宫之后我必定在太湖面前美言几句……”   韩玢淡淡道:“看来姜女官是记住了,什么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姜慈愣了愣,随即满是诚恳,“那是自然啊,所以我必定会在太后面前为您尽美言几句。”   说罢她拱手一揖,“韩大人仕途无量啊!”   寒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什么事吗?”   姜慈吐了吐吐舌头,将手中的水放在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韩大人,那封信你可看过了?”   “嗯。”   “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   “算了算了。“想了片刻,姜慈摆摆手,毕竟知道这封信对她来说也并没有用处,难道她还能凭借她一己之力铲除曹党?   姜慈立刻转移了话题,“歇够了便上路吧,青姑姑必定想我了呢。”   几人再次踏上路程。   这次翟宵儿不再哼哼叽叽絮絮叨叨,而是直接将头枕在姜慈的后背上昏昏欲睡。   韩玢冷眼瞧着。别过脸去,只冷哼一声,便扬鞭抽向马尾,走在最前,不复回头。   待进了宫已是深夜。   几人从皇宫的西北门中华门,低调入宫。把门的侍卫一见韩玢手中的令牌赫然皇城暗卫统领几个字,赶忙单膝跪下抱拳而揖,“韩大人,太后已在太清殿等候。”   几人直接往太清殿而去,这座殿是专为太后接见外臣而设。姜慈虽然是拾掇了一番,但也不免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当她一脸困倦疲惫的模样出现在太后面前时,太后不由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心疼。   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姜青河,姜青河赶忙上前扶起姜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姜慈被打量得脊梁骨发毛,小声道:“姑姑,我没事,这可是在太清殿啊……“   然而姜青河并未理睬姜慈,见她手臂带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低沉的声音问道身边还跪着的韩玢:“韩大统领,你就是如此保护我们姜女官的吗?”   韩玢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仿佛更加笃定了什么,但很快恢复如常,镇定回道:“请太后降罪。”   姜慈有些莫名其妙,但奈何面前太后脸色阴郁,赶忙说着好话,“韩大人一路上尽忠职守,护我周全,如今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   “这是何说法?”太后威严道,眼睛紧紧盯着姜慈,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姜慈理了理思绪,仔细说道:“说来话长,太后。”   姜慈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之后,太后蹙眉深思,满是华饰的手紧紧扣握着凤椅扶手,久久不言。   姜慈小心翼翼的说着,在说到太后曾在入宫前与人生女,只模棱两可一笔带过,“太后,入宫前的事情曹党必定已经知晓,但奈何他们并没有证据,而孙小姐的那封信已然拿捏在我们的手上,他们拿不到这封信,也就查无可查,便无法证明太后曾犯欺君之罪。”   姜慈越说越急,竟不假思索,“再说了,陈芝麻烂谷子了,先皇都驾崩七年了,那孩子是死是活谁知道……”   “口不择言!”太后打断她,薄怒于形。   姜慈吓得赶紧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而韩玢依然跪在一侧,身形不晃。   良久,太后问道:“信呢?”   韩玢立刻将那封信从怀中拿出,递给姜青河。   太后从姜青河手上接过信,匆匆扫过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原本白皙温润的面庞多了些许铁青。   她杏目带煞,嘴唇紧阖,隐约看见那皓白的贝齿死死错合咬着。   随即,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缓缓伸向一旁的宫灯,须臾,就着微弱的火光,那封信已然成了一滩灰烬。   见状,姜慈惶恐不安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太后息怒。”   姜慈颤颤巍巍地等候太后发话,虽不知道那封信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但是根据太后的脸色和表现,姜慈仿佛知道,这封信若是当时让曹党他们拿到了,那必定会万劫不复了。   如果猜的没错,这封信应该写明了太后入宫前的种种,推断来看,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应该还活着。 第五十七章   姜慈本以为太后会震怒, 却没想到他她倏然收了眼中的戾气,抬头看着他她, 语气稍微缓和,说道,“慈儿,你起来吧。”   姜慈听了很是诧异, 但见太后并未怪罪,又想到自己也算是有功, 不由得放下心来缓缓站起。   起身时,她瞥见身边的韩玢, 依然身形不晃,直直地跪在那儿, 而太后似乎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姜慈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太后,姜青河在一边看在眼里,仿佛是知会了什么, 但碍于太后在侧, 她不好言说。   太后沉了一口气,缓缓道:韩统领, 你也起来吧。”   韩玢起身抱拳而立, 似有话要说, 太后了然于心, 使了一个眼色给一旁的姜青河。姜青河会意,便对姜慈道:“慈儿,随我去一趟司药局, 看看你这伤吧。”   她指了指姜慈被包扎好的伤口。   姜慈犹豫,小声细语说:“姑姑,我这都好了,不用再去叨扰司药局吧?”   说着,她动了动胳膊。   哪成想太后忽然发话,“让何司药给你看看,她医术颇高,为人又谨慎,养好胳膊上的伤,你还要继续替哀家办事呢。”   姜慈不由得有些惶恐,明明自己这伤随便找个女医看看就行了,何必劳烦何司药呢。太后虽然从小宠着自己,但也是阴晴不定,记得小时候她因贪玩,将太后的一个琉璃盏打碎了,姜青河打了她二十板子的手心,哪成想太后过来看了一眼,又让掌刑再加了二十板子。   那次被打,姜慈的手心血肉模糊,好长一段时间连手掌纹都看不清了。翟宵儿和晋灵伺候了她许久,摇了摇头都说,“连手掌纹都打没了,看来老大你这是天命。”   姜慈深知太后是有意将自己支开,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姜青河出了太清殿,往司药局而去。   姜青河和姜慈离开,殿中只剩下太后和韩玢二人。   韩玢垂手而站,一身华潋紫袍也抹不去这几日的疲倦,他脸色微沉,面上很是恭敬,问道:“太后,那一家人是否要除去?”   太后久久不语,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韩玢,良久,她忽然说道:“韩统领,你觉得姜女官这个人如何?”   韩玢一愣,不知太后为何要答非所问提到姜慈,但他立刻端正了情绪,一丝不苟地道:“姜女官此人很是公正严明。”   话毕,太后忽然笑了笑,随即她站起身来,走到韩玢之侧,二人平肩而站。太后抬眼看了看他不苟言笑的脸,低声道:“刚慈儿在殿内,那眼珠子就没离开过你的身上……”   话音刚落,韩玢倏然后退两步,拱手而跪,“臣万万不敢。”   太后微微闭眼,待睁眼时,眼底已然平静似水,“韩统领,既然你知道信的内容,那么凭你的判断,想必你是知道的,姜慈这样出身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你太尉大人独子的身份呢?”   韩玢一听,脸眼中闪过了一丝慌张,他立刻颔首道:“太后,臣不敢觊觎。”   太后笑了笑,意味深长,“何来的觊觎?她可高攀不上,不过一个后宫监察司的小小女官,丢进人海里找都找不到了。”   韩玢怔在原处不语,不知如何回话。   其实在千机阁的客栈,他便已经看过那封信,那封信不过寥寥数语,只记载了当年在十里堤,太后与一叫丁翦的进京学子生下一女,然而太后那时已被选定入宫为妃,阴太后生母早亡,当时太后的祖母边做主,瞒着太后将这个孩子送了人。   而这封信的口供之人,便是当年收养这个孩子的养母周氏,只不过这个孩子在沛丰四十三年的时候,便被卖了。   有了这份口供,如果再找到那个孩子,那么曹党必定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将太后拉下,而小皇上顽劣,便可挟天子令诸侯,甚至改朝换代。   然而,这几日韩玢已经派了暗卫的人前去调查。这个当年□□的养母周氏,早就举家迁移,不知去向,根本无从查起。   所以这个孩子究竟被卖到了什么地方、卖给了谁,也毫无头绪。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依然有一个疑惑,为什么那个孩子年岁与经历,和她那么的相似……   但看刚才太后对姜慈的态度和满眼的关心,韩玢似乎心中更加笃定——   太后一直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何处……   但他知道,伴君如伴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时他突然想到,当时在千机阁后山的山泉附近,柳惜夕问到他是否知道太后为何让他保姜慈万全,若要知道,需掷万金。   千机阁向来与权贵做生意,虽然自己与柳惜夕是旧相识,但是太后如果要越过自己直接与柳惜夕买消息,也不是不可以。   太后忽然转过身去,面向那把锃亮的凤椅和正中央的龙椅,眼中满是沧桑。面对山河,面对皇城,面对亲人,面对手足,面对忠臣,面对奸佞,她从未有过如此彷徨。   许久,她无奈的说道:“找到他们,一个不留。”   身后之人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他冷冷的说道:“是。”   与此同时,姜慈撒着娇跟着姜青河一路往司药局而去。她并不知道太清殿中,太后与韩玢的对话,也并不知道韩玢早就已经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在姜青河面前,她依旧是没心没肺的一路笑呵呵。   “姑姑,与你说呀,这宫外可好玩了,你可不知我在九河镇看到那些胡姬起舞,那腰身扭的呀,衣服都扭脱了,可比宫里的宫女好看多了。”   姜慈偷笑着说完,哪知姜青河回头嗔怒:“你出宫就光看这些了?”   姜慈想了想,接着道:“呃……还吃了挺多好吃的,买了一些小零碎……”   姜青河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就说让你不要出去,这下你可好了。带个伤回来,无端端的你逞什么强?查来查去就查出这么一封信,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啊?”   姜青河说完,似乎有些懊恼,看着姜慈一脸茫然的样子,姜青河沉下心来,苦口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跟那韩统领,什么关系?”   姜慈一愣,赶忙道:“没关系啊!”   “真的没有?你在殿内俩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姜慈肯定地答道:“真的没有!”   她心下想了想,本来也确实没关系啊……   “那就好,”姜青河舒了一口气,“他是太尉大人的独子,娶妻都要讲究门当户对,尤其是三代都要盘查,万一查到……”   话到此处,姜青河噤了声,姜慈疑惑道:“查到什么?”   “没什么……总之,你别再冒冒失失跑出去了。”姜青河转移了话题。   姜慈嘟着嘴,“姑姑你怎么了?我这差事不是办的挺好的吗?如今陈回霜已经就死,那封也并没有落到曹党手中,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怕是只有长公主一人了吧,可是长公主终身囚禁在宫中,也无所畏惧啊。”   说到长公主,姜慈不由得好奇起来,“对了姑姑,那长公主可是身怀六甲,没几个月那可要生了,你们得到尽早做好准备,凭空在宫中多一个啼哭的孩子,必定惹人瞩目,引来口舌是非。”   哪成想姜青河忽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闭嘴!这是在皇宫,嚼什么舌根!”   姜慈被姜青河一吓,攥着她袖子的手一下缩了回去,姜青河见状,不忍,又执起姜慈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意味深长地说:“长公主的孩子,没有了……”   姜慈一怔,但从姜青河的眼中似乎读出了什么,她立刻明了长公主的孩子必定是生不出来的。姜慈回头望了望烛光微弱的太清殿,快步跟上姜青河。   带到了司药局,远远就瞧见何司药在那儿对她微微笑着。许久不见何司药,似乎是面色红润了些许,那个人容光焕发。   姜慈不由得想到安平继的师祖,就是何司药的师父,二人的师徒忘年恋。   姜青河和何司药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示意姜慈将胳膊伸给何司药看。   姜慈吐吐舌头嘟囔着:“明明已经好了……”   纱布被一层一层地揭开,何司药仔细看了看伤口说道:“你这伤恢复的可以啊,谁给你用的药?”   姜慈想了想说:“一个颇通药理的姐姐……”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千机阁阁主柳惜夕吧?   “颇通药理的姐姐?”何司药低头闻了闻姜慈伤口上抹着的白色药膏,眉头紧蹙,她问道:“怎么,你们此次出去,竟然还与江湖中人有染?”   姜慈一听,面色哗然,瞪着眼睛,满脸惊奇,小声地夸赞道:“何司药不愧是何司药,竟然仅凭着药膏就能闻出是哪门哪派的药。”   何司药笑了笑,“皇城暗卫擅与千机阁做生意,从他们那里买的消息可不少,可是你要知道,真正买消息的,另有其人……”   姜慈立刻恍然,是啊,她之前想到的仅仅是皇城暗卫与千机阁买消息,但她并不曾想到背后真正买消息的人,是太后。   难怪柳惜夕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原来与太后是铁杆友谊啊。 第五十八章   何司药又絮絮叨叨了一些养伤的琐事, 便仔细包扎好姜慈的胳膊,“再绑上个三日便可了, 切记可不许沾水呀,那么大个人了,别老顽皮惹你姑姑生气。”   说罢她收拾了一下手中的细碎,接着说:“你不知道吧?千机阁在买卖消息之前, 做的可是医药生意。”   医药生意?   姜慈恍然,难怪那柳惜夕扬言说她的药可不比终疾谷歌的差, 原来竟是医药行当出身。   姜慈笑眯眯地拱手一揖,女儿般的娇气又恢复从前, 她嘻嘻笑道:“谢谢何司药了。”   “你们俩想走就走,不想走我这也住不了, 你们看着办,我去药房看看。”何司药收拾完,毫不客气地对姜青河说道, 脸上皆是老友之间的坏笑。   “死样, 忙你的去吧。”姜青河没好气地笑骂道。   待她走出司药局,打更的太监已经敲响了亥时的梆子。   姜慈冲姜青河甜甜一笑。   姜青河看在眼里, 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这些日子玩疯了, 还知道回来, 不过到是让你沉稳了不少。早知如此, 我就应该把你直接丢在宫外,让你自生自灭。”   “姑姑说的是哪里话,你舍得我吗?”姜慈扑上来, 挽着姜青河的胳膊,将脸贴上去蹭着。   看着怀中女儿气的娇气包,姜青河面上一笑,她余光扫过窗外,见远处太清殿的方向烛光微弱,似乎那位高高在上的人还未离去。   姜青河笑容渐渐凝固,她叹了一口气,看着怀中的姜慈白皙的面上似有困倦,低声道:“本以为让你出宫能保你安全,却不想那爪牙竟伸得这般远,还是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姜慈打着瞌睡,并未听见姜青河的小声嘀咕,她用脑袋蹭了蹭姜青河的肘窝,满意地嘟嘟囔囔道:“阿娘,你都好久没这么抱过我了……”   姜青河一听,立刻将姜慈推起来,用力掰正了她的肩膀。姜慈瞌睡尽消,一脸茫然,“怎么了?”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娘!”姜青河薄怒道。   姜慈有些害怕地点点头,她始终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她养大的,为什么姜青河就是不愿意让她喊娘,甚是连太后都十分反感她喊“阿娘”。   记得小时候,姜青河带她在太后寝宫玩,她无意间喊了一声“阿娘”,恰巧碰到小皇上拽着当时还是冯美人的太后跑进来,冯美人脸色一变,竟当着姜慈的面,杖责了姜青河。   那是姜慈第一次看到姜青河受罚……   姜青河忽觉自己有些失态,揽了姜慈在怀中,揉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晋灵他俩还在等着你呢。”   一想到晋灵,刚才二人之间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姜慈放开姜青河,赶忙点了点头,深知姜青河必定又是要去陪太后了,便匆匆告别,径直往后宫监察司的方向而去。   晋灵早早地就在监察司的大门口等待着,遥遥一见姜慈的身影,立刻便认了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姐姐去了这么些日子,你都快把我忘了吧?”   姜慈好笑的看了看她,见她还是平常那般小气样,应该是没受什么欺负,便开口问道:“翟宵儿呢?回来了吗?”   晋灵点了点头,捂着嘴笑着说:“困得都不行了,直接睡去了。本想着还要等着你呢,哪想到往那一瘫,十头牛都拉不起来。”   姜慈见晋灵一提到翟宵儿就笑得合不拢嘴,想起那八尺带刀侍卫耿禄,不由得一个哆嗦。   晋灵以为姜慈受寒,忙推搡着她往监察司的内室而去,生怕她着了一丝丝凉气。   姜慈在晋灵的服侍下,好生梳洗了一番,回想起前些日子那些糟心的环境,有些鼻酸。但一想到韩玢那冷若冰霜的眸子,难免觉得自己太娇生惯养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女官,竟受不起那风餐露宿。   熟悉的床上,姜慈翻来覆去,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那张冰冷的脸,原本那毫无情绪的眸子里,居然就在这些日子里渐渐染上了一丝柔情。   可是为什么这么柔情,在进宫的前几天就悄然消失了?姜慈怎么也想不通,心想着自己并未得罪过他,而且,二人之间的相处,明显都是心有对方,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听着窗外的蝉鸣枭啼,微风吹拂树叶作响,树荫的剪影挂在窗沿,姜慈缓缓闭上眼睛。   那天在孙府的地下深潭边,那个吻……姜慈蜷缩着身体,抱着被衾,紧闭着双眼,生怕一睁眼,那张熟悉的面孔就悄然消逝,只剩下窗外那轮寒月。   第二日,姜慈守着监察司的门,抬首眺望,盯着那沉重的宫门和幽静的长掖庭。   来往的宫人见到她自然都恭敬行礼,她也一一回礼,礼数一丝不差。   站了整整一日,无非就是听那些往来宫人嚼着舌根。   小皇上又看上了哪个小内监,小皇上似乎宠幸了一个司珍局的小宫女,丽妃娘娘已经两个月没见着皇上又在发脾气。   颠过来倒过去都是这些后宫琐事,无不跟小皇上有关。姜慈一想到小皇上那扶不上墙的样子,心中哀叹,想着太后一世英名,尚在盛年却垂帘听政,孤家寡人,只有一个整日劳心操神的混顿儿子。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姜慈除了例行去太后那里问好请安,就是站在监察司的门口张望着,或者去连接前朝的兆华门装模作样地溜达,惹得兆华门守门的太监频频催促她赶快走。   晋灵疑惑地看着姜慈日日忧郁地看着宫墙之外,不由地问道翟宵儿。   翟宵儿只道:“望夫石。”   晋灵大惊:“咱们老大许了人家?!”   翟宵儿摇摇头,晋灵会心一笑,结果二人一唱一和,引来姜慈好大一通火,皆不敢再拿她寻开心,只低头闷声做事,偶尔再寻她做做开心。   就这样又过了三五日,寂寥无比的监察司终于等来一个宫人——固和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小鸾。   姜慈诧异地看着小鸾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地镇定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碍着长公主的面子,姜慈还是微微还了礼,又让晋灵给看了茶。   多日不见,小鸾似乎也清减了不少,原本圆圆的脸庞反而愈渐消瘦,眉眼间些许疲惫,似乎近日睡得不是那么的安稳。   也难怪,长公主都过得不好,更不用提一个小小的侍女了。也不知这些日子,经历了大喜大悲的长公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现下是如何的情形,但是姜慈依稀记得往日,她因贵为长女,深得恩宠,纵观全宫,何人能及。   小鸾吃了茶水,也不拐弯抹角,她深知姜慈的脾性,三句话不说重点脾气就上来了,于是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我们长公主想让小姜大人明日去她寝宫一趟。”   姜慈纳闷,“长公主喊我去?”   她与长公主并无深交,只是之前领了太后之令前去调查过一次与前朝纠葛之事。   那次查出来的,只是她身怀有孕,只是如今她已小产,还能有什么话要说?难不成,叙旧?……   只听小鸾低声道:“公主说,叙叙旧。”   姜慈一愣,还真是叙旧?   可是叙旧也无什么话可说,毕竟姜慈小时候,大多时间都跟着姜青河和太后,而长公主只见过数面而已。   姜慈思度着,只好婉言拒绝了一番。   而小鸾似乎是知道姜慈会拒绝,连忙说:“长公主知道您会拒绝,让小鸾告诉您,她有事要告诉小姜大人。”   姜慈疑惑道:“什么事?”她不明白,长公主能有什么事告诉她。   小鸾微微张开嘴,正欲开口,她还是心有余悸地瞥了瞥整个监察司,见除了姜慈无人在侧,便继续道:“长公主只说与小姜大人的亲生父母有关。”   听到此处,姜慈惊愕不已,亲生父母?长公主知道她的亲生父母?   遥想起小时候那个破败院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这短暂的时光似乎是心底一颗朱砂痣,久不能忘怀。   姜慈冷冷地看着小鸾,见她眼中似有肯定之意,料想不错,便汲汲收起了隐约悸动的情绪,平复之后,姜慈也不看小鸾一眼,捧起一盏茶,深抿了一口,回道:“我明日一早便去,你去回了你们长公主吧。”   小鸾笑了笑,“那明日便静候小姜大人了。”   小鸾心愿达成,全身而退。   送走了小鸾,姜慈又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从小就是被父母卖掉的,如果不是姜青河路过买了自己,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可如今她想找亲生父母,除了自己出宫寻觅,别无他法。甚至从何查起她都不知道,毕竟当年只有四岁,隐隐约约的记忆只淡淡飘在脑海里,连几个弟弟几个妹妹都不记得了,如何还能记得父母呢。   既然长公主知晓在哪里,还愿意告诉自己,那必定是笃定她会去寻找。   姜慈蹙眉深思,这次长公主真的赌对了。 第五十九章   第二日, 姜慈跟着小鸾来到长公主殿的时候,已近正午, 阳光已然灼目,姜慈驻足而立,仰首嗟叹,不过以一两月时间, 这高悬的金匾,如霜打蜡, 沉埃旧尘,不复从前。   小鸾见姜慈驻足于此, 疑惑不解,“女司监为何停滞不前了呢?“   姜慈不慌不忙地一笑, 淡淡地说道:“触景生情罢了。“   犹记得她小的时候,整天在这附近玩耍,那时候的长公主已然回到皇宫居住, 一开始闭门不出, 后来偶尔出来走走,也是独自一人, 偶尔跟着侍女, 不甚寂寞。   那时候姜慈遇见端庄静雅的长公主, 觉得自己若是这宫墙内的凤毛麟角, 如同长公主一般傲霜似雪,高雅与鸾鸟齐飞,那该是如何境界。   想到此处, 又联想到长公主与那曹倞苟合,珠胎暗结,真是悍然于心,如此大动干戈只为拉下当朝太后,也不知如何作想。   姜慈沉了一口气,紧了紧怀中哪个近日都不曾用到的铜丝镂空双莲沙漏,便踏过宫门,朝内殿而去。   小鸾闷声不响,只撩起沉重的帷幔,将那余数不多的檀香点燃,又加了降真,整个寝宫格外幽寂。   姜慈不失礼数地行礼作福,面上甚是恭敬,她张口道:“后宫监察司女司监拜见固和长公主殿下。”   然而伏在帷幔后的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抬起沉沉的身子将帷幔缓缓撩起。   榻上之人,身形清瘦,两目无神,原本圆润的脸庞也凹陷挂塌,曾经见到的那个孑然一身的长公主不复存在,眼前的人只是如同一具躯壳,穿着华贵的衣裳,伏榻哀怨,只等作古。   姜慈放下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膝盖,静静等待长公主的发话。   许久,只听长公主道:“姜慈,你命很大……”   姜慈一愣,难不成在长公主眼里命很短更好一些?然而她此时此刻根本不知如何回话,毕竟面前之人虽然刚失了孩子,但依旧身份高贵,不可攀求。   姜慈想了想,只得滴水不漏,“那是托了长公主的福。”   然而长公主看了一眼他,冷笑了起来,“笑话,托我的福?托我的福你怕是连宫门也进不了,直接暴尸荒野了吧。”   姜慈不成想长公主如此直截了当,尴尬了一二,便抬头道:“长公主与前朝勾结,欲加害太后皇上,如此心机,枉为先皇长女。”   长公主慢慢起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锦衾荣覃堆砌的枕包上,看她那苍白无力的连,姜慈可恨可怜,又不好言说,只怒目而视。   长公主淡淡说道:“如今我这稳坐龙椅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把?”   她说到一半,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接过小鸾递过来的茶水,低头微微抿了一口,干涸的唇瓣瞬间饱满起来,整个人都稍稍有了些许气色。   她继续道:“你觉得若是那冯氏不再垂帘听政,这小皇上还能坐多久的龙椅?”   姜慈见长公主不恭称太后,而是以冯氏代指,不由得斥道:“如今太后依然是太后,轮不到长公主您僭越犯上,只以冯氏代称!”   长公主冷哼,挑了挑眉,“姜慈,你还没回我话呢。”   姜慈怒气上脸,不由地别过脸去,不再看长公主这高高在上的模样,纵然是天家公主又如何,不过是终身困于皇宫,只了此残生罢了。   她不怕在长公主面前怒目相视,也不怕得罪于她惹来曹党报复,因为她深知,既然已经在曹党之前拿到消息,就不怕他们出手在先,毕竟,他们没有证据,收养那个孩子的周氏也早不见了踪影。   姜慈沉了一口气道:“长公主,您也太心急了,你匆匆将太后曾经宫外生女一事透露给孙府,却不知孙府早已倒戈,你如心急,还不如等待时机亲自给曹首辅。”   姜慈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毕竟你们不是可以珠胎暗结吗?”   说到此处,长公主面色大变,本就被逼堕胎的身子早已羸弱不堪将将垮下,哪成想姜慈又当着她的面给了她重重一击,提起逝去的孩子。   还在小月中的长公主顾不得阴冷入骨,掀开身上的薄被,指着姜慈恨恨骂道:“你知不知道冯氏怎么坐上这太后之位的?”   姜慈一听,摇摇头道:“不知。”   长公主重重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别过脸去沉声道:“当年她利用父皇的仙丹下药,让父皇残身败骨,最后形同枯槁只剩一副躯壳,这样狠毒的女人,为了让自己那个蠢笨儿子坐上皇后,真是费尽心思,阴毒狠辣。”   姜慈听完,心中如冷水浇灌,又如热火燎原,实属不是滋味,但在宫中久了,也经常听得一些老一辈的宫人说起冯太后心狠,但毕竟自己承蒙太后恩德长大,自然不会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听进耳朵里去的。   如今长公主忽然说起先皇死因,姜慈竟呆滞不言,只觉得这皇宫甚是可怕,无法自居。   她想了想,滴水不漏地说道:“长公主,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冯太后已经莅临天下,小皇上纵使再蠢笨那也是天下的皇上,由不得你们设计陷害,平白诬陷。”   姜慈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紧有些惶然紧张。   “哈哈哈哈哈哈……”   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瘆人灌耳,如利爪般搓磨姜慈的心。姜慈看着她忘我地笑着,不知是去是留。   哪知长公主停了笑声,抬首看着姜慈,一个字一个字如针扎心般说道:“诬陷?她当年宫外未婚生女,为了掩盖这桩丑事,她的父亲冯侍郎当时杀了多少人,甚至想杀掉那个孩子。”   “但这是先一辈的事情,如今太后稳坐江山,与你何干?”姜慈怒道。   长公主颤抖着肩膀,沉重地呼着气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姜慈冷哼一声,不屑说道:“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为了太后当年进宫前与人生过一个孩子,犯了欺君之罪,可如今先皇都不在了,现在的君就是太后的儿子!”   “她那蠢笨儿子如何当得了君王?!”长公主愈渐激动,一旁的小鸾见了,面色发白,犹豫是否要上前扶住她。   然而姜慈一把上前,按住长公主的双肩,认真地说道:“不管当今的小皇上是如何的蠢笨,君就是君,你们若要造反,就是大逆不道。”   长公主羸弱地被姜慈掐住双肩无法动弹,她咬着已无血色的嘴唇,恨恨地说道:“愚蠢!”   姜慈放开她,将目光放在远处的那张混沌琴上,淡淡说道:“大局已定,困兽之斗。”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刚要迈出殿门,哪知长公主忽然喊住了她,她疑惑回头,不知长公主又有什么谋逆之言要与她说道。   她慢慢回身,垂手而站,微微颔首道:“长公主若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便好生修养自己的身体把,你放心,有先皇的手谕,死不了。”   姜慈并不想再听她多说几句,直想离开这假惺惺充作佛门信徒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只见长公主忽然一笑,张口道:“想不想见你的母亲?”   姜慈一愣,满脸的惊愕,她深知自己是被父母所卖,但因着年龄太小便被姜青河带入了皇宫,便断了找寻的念头。   她想了想,镇定思痛,“父母卖我,我又何必找寻。”   口中这么说,但心里依然止不住的激动,姜慈比任何人都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亲口问问她当年是怎么舍得将她卖给人牙子,真的只为了五斗米?   长公主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探究,她慢慢伏神在榻,柔着声音说道:“下个月初八,去找天元道观的秋雀道姑,她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你的娘亲。”   说罢,她慢慢阖眼,转过身去,脸上似有得逞之意,但姜慈只是看着她的后背,瞧不见脸上神情,只得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长公主告知,不过姜慈觉得,还是不用找了。”   长公主一震,须臾,问道:“为何?”   姜慈镇定答道:“姜青河就是我的娘亲。”   她说完,深深福了一礼,不再理会长公主诧异的眼神,转身便退出了内殿。   小鸾见了,低声问道:“公主,她若不去寻那秋雀道姑,怎么办?”   长公主蹙眉深思,许久,她倏然舒展眉头,淡淡说道:“她会去找的。”   小鸾不解:“长公主肯定?”   长公主点点头:“她在宫中长大,纵然是有姜青河的舐犊之情和冯氏的庇佑,但在她心中,依然还有她母亲的一席之地。”   小鸾依然不解,长公主艾艾叹息,拉了拉滑落的薄衾,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小鸾以为长公主已然睡去,悄悄熄了香炉里的香,又拉紧了帷幔,慢慢退下。   长公主蜷缩在榻上,即使病态倦容,但也看不出年近四十的模样,两滴清泪渐渐滑过,她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她做这些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年轻的时候,因为曹倞那深情的眼神?还是对害死父皇的冯氏的深恶痛绝?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低低说道:“你一定会去找的。” 第六十章   姜慈从长公主寝殿回到监察司之时, 面色十分难看。她在监察司门口驻步许久,都不踏入半步, 往来宫人见她如同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皆绕道而行,生怕得罪了这个有姜青河和太后撑腰的小女官。   为了不让晋灵和翟宵儿看出有任何异样,姜慈默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将长公主那番话藏进心底深处,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天元道观, 秋雀”几个字。   待整顿好自己的心境,姜慈叹了一口气, 便转身进了监察司。   几乎一个下午,她都靠着门框想着长公主的那番对话, 眼下就是如何能出宫去天元道观。   虽然她隐隐约约嗅得到长公主的阴谋,从她口中,她得知当今太后竟然毒害先皇来谋取太后之位与儿子的皇位, 不禁心悸满满, 伴君如伴虎真的不是随口一说的。   但是一想到能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姜慈就甘愿冒险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 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那模模糊糊的记忆, 破落的院子, 空荡荡的牲口棚, 零零散散的锅碗瓢盆,哭哭啼啼的弟妹,娘亲每日为了柴米油盐与爹爹争吵, 最后都会把气撒在她的身上。   翟宵儿似乎能看出来姜慈有心事,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样子,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姜慈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姜慈收回思绪,没好气地看着翟宵儿说道:“怎么你老大就不能有心事了?”   翟宵儿嘿嘿一笑,示意姜慈接过茶杯,他本就善于察言观色,看了一眼姜慈接着说道:“老大,我看你从长公主那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怎么了?与弟弟我说说?”   姜慈冷哼一声,推开翟宵儿手中的茶杯,撅着嘴道:“我只是觉得这长公主,人很奇怪。”   翟宵儿诧异地看着姜慈,不知她为何有此想法,但见姜慈确实面色不佳,便不敢多问。   哪知姜慈忽然主动问道他:“翟宵儿,你记得你父母亲吗?”   听见姜慈问及父母,翟宵儿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低着头,尽量不看姜慈的眼睛,低声说道:“我八岁进宫,自然是记得的。”   “那也难怪,八岁了,都懂事了。”姜慈笑了笑,心中了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你除了父母可有兄弟姐妹?”   翟宵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道:“自然有的,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那姐姐生得很是好看,对我也好,处处维护着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   说罢,翟宵儿撇过头去,生怕姜慈看到他的脸色,然而姜慈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曾注意翟宵儿的失态。   翟宵儿抬头望了望天,那四方墙围着,咕咕鸽子飞过,甚是寂寥,他努力憋住眼泪,瘪了瘪嘴,白皙的脸上只有一些微微动容。   而此刻,姜慈心里满是天元道观,如果那个秋雀道姑真的知道她的父母在哪里,能带她找到的话,她又将如何?又能如何?想到此处,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翟宵儿见姜慈心事繁重,知趣得退了下去,他不敢得罪,也不想得罪。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姜慈闷得无状,闲来无事溜达在长掖庭与监察司之间,看那些宫人来来往往。   这日,两个年龄尚小的小宫女许是刚进宫没多久,端着果盘路过,见到姜慈并未行大礼,只是远远瞧见,看了两眼,微微福个身便要走。   姜慈并不想刁难,哪知晋灵喊住了她们,说道:“哪个宫的?这么没规矩,见到我们监察司的姜大人也不行礼?”   两个小宫女一听监察司,脸色大变,赶忙快步上前,丝毫不差地给姜慈行了礼。   姜慈本无心纠结这些,但看她们手中捧了些水果茶点,还有难得一见的荔枝晶莹剔透湃在其中,姜慈疑惑问道:“今天是有贵客吗?”   其中一个小宫女犹豫了一下,认真回道:“是太后招了太尉大人进宫议事,此时正在蓬莱池。”   姜慈一听,太尉大人?那岂不是韩玢的父亲?她急忙追问道:“那皇城暗卫统领韩大人进宫了吗?”   小宫女有些茫然,但也恭敬地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姜慈知道这果盘必定送得急,便不再盘问她们,让她们赶紧将果盘送去。   晋灵有些疑惑地看着姜慈,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问起皇城暗卫的统领韩大人,依稀记得,似乎一月前这个韩大人来过一趟,但是与姜慈并无任何深交,怎么如今自家老大突然好像与这个韩大人那么熟络了。   晋灵岁年龄小,但是毕竟也是从小长在宫内,人也很是聪慧,一联想到之前翟宵儿说的“望夫石”,不由地心下一惊,难道姜慈看上了韩大人?   果不出晋灵所料,姜慈马不停蹄地就往蓬莱池的方向而去。   晋灵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正欲跟上,哪知翟宵儿忽然拦住了他,说道:“晋灵,你先回去吧,我跟着老大就行。”   晋灵狐疑地看了一眼翟宵儿和姜慈离去的方向,思索片刻,点点头,小声嘱咐了两句“天色阴沉似要下雨”,便回了监察司。   翟宵儿快步跟上姜慈,姜慈并未察觉身边换了人,只是一个劲地往蓬莱池方向而去。一路上宫人们见她如此步履匆匆焦急如焚,皆有些好奇,但碍于这姜女官有个姜青河做靠山,自然不敢议论,只沉了脸,行个礼便赶紧绕道。   待快到蓬莱池之时,姜慈忽然止步不前,她犹豫地看着蓬莱池的方向,心想若是真的只有太尉大人一人进宫怎么办?自己冒冒失失跑到蓬莱池,若被太后瞧见,又将作何解释?   忧心之时,姜慈绕开大路,拨开前面三两丛开得正艳的木芙蓉,往小路而去。   翟宵儿木愣愣地跟着她,心底知道她只是来看韩玢有没有来,又不好言说,想了半晌,蹦出来几个字,“老大,你瞧这天,都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着了凉青姑姑打的可是我。”   说罢,他指了指头顶上的天。   姜慈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刚才还湛蓝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霾,似是随时要落雨。   她想了想说道:“我自己走会,你先回去吧。”   翟宵儿不依,非要跟着他。姜慈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说道:“我要你先回去,你听不懂吗?我走走能走丢吗?”   翟宵儿一愣,见姜慈发了火,赶紧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路上还不忘回头多看两眼。   翟宵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之后,姜慈继续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小路上花草蒨生,林茂密,纵使是这狭小、人迹罕见的小路,每日也有侍弄花草的宫女太监仔细修剪。   每枝花、每棵树都长得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规规矩矩,条条板板,大同小异。   姜慈看着这些无聊之物,不由地感叹到这皇宫中的无聊,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犹如这花草一般,被修剪得死死板板,分毫不差。   姜慈想着想着,不由地拽起一条树枝使劲晃悠,烦闷地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树枝被晃悠地稀哗作响,落下几片树叶,不偏不倚落在姜慈的头顶和后背,姜慈随手拂掉几片落叶,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自己跟个发春的老猫一样,整日无精打采,尽想着男人了。   然而人家老猫可以随意想,她却想不得。   多日不见,也不知那爱穿华服紫袍之人如何了,更不知他心中是否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地方留给她,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结果。   姜慈神游思绪,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蓬莱池的外侧,远远瞥见蓬莱池中心的小岛石亭,似乎是仪仗万千,丝竹钟弦,想来也是太尉大人与太后聊得尽兴吧。   姜慈正欲转身,哪成想这不靠谱的天真如翟宵儿所述,开始零星下起了小雨。雨点滴滴嗒嗒打在上头顶,冰凉入骨,她不由得发了个颤,抱着头就往一旁的一棵榕树下钻。   哪知这路窄道浅,淋了雨,竟有些滑,姜慈一个没留神,脚底打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膝盖着地,似裂开般生疼。   休息了一会儿,姜慈终于揉着膝盖慢慢悠悠站了起来,而此时雨点变大,打在脸上都觉得有些凉痛,她赶忙擦了擦额间的雨水,便往那棵榕树下而去。   然而只走了三五步,倏然一把油纸伞遮过来,将将挡住她头顶的雨滴。   姜慈一愣,心想这翟宵儿还真是念及姐弟情分,大老远地跑回去拿伞,便赶紧回头褒奖一番,“臭小子,你这伞来得还真是时候。”   待看清来人之时,姜慈倏然脸色一变,呆呆怔住。   面前紫袍之人依然是初见般冰冷如霜,只是眼底多了一些淡淡的柔和。姜慈看着他,眼中好像湿润了些许,她颤抖着嘴唇,却欲语还休。   良久,两人相视无言。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这小路周围,似乎除了雨点风声,便是两人的呼吸之声。   终于,韩玢低沉着声音问道:“怎么出门也不带把伞?”   姜慈回过神来,忽然低下头去,她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生怕这心中的悸动让她失了态,耐住心底的狂喜,她沉了沉声音道:“见过韩大人。” 第六十一章   风向有变, 雨点逐渐地变大,稀稀拉拉落在那顶油纸伞上。姜慈见韩玢左边肩头和后背都有些许被雨点打湿, 赶忙往后退了半步,说道:“韩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便先回监察司了。”   说罢,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刚走了两三步,便被韩玢一把抓住了手。   姜慈惊得脸色一变, 顾不得许多,便大力挣脱开寒韩玢的手, 惶然后退,颤着声音说道:“这是后宫之地!还望韩大人自重……”   渐见姜慈被雨点打湿, 虽说已是夏末,也不免有些薄寒,韩玢眼中透着不忍, 他疾步上前, 将油纸伞严严实实遮住姜慈的头顶,低声说道:“你为何与我如此生份了?”   姜慈愣了愣, 见他满眼尽是询问, 不由得开口说道:”韩大人高官在职, 我这等小女官如何高攀得起, 我们不过曾经共事过,萍水相逢而已,也说不上熟络吧。”   韩玢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深知姜慈是在生气送她回宫那一晚,他对她的态度是那么的冷漠,再加上这几日也连连不曾去看她,出自小女儿的心态,必定不好受。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几日公务缠身,事事繁忙,琐事绕头实在是抽不得空,毕竟你身在后宫,我也不是一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到这后宫之地。”   僵姜慈听了,心想也对,虽说这后宫监察司与前朝不过一门之隔,但后宫就是后宫,他是前朝之臣,自然是轻易进不来的。   想着想着,姜慈微微笑了笑。   看着姜慈扬起的笑脸,韩玢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的眉眼与那高高在上的太后虽不说有十分的相似,但也有五六分。这几日他在外面寻觅那周氏一家,依然毫无头绪。但是他可以笃定,凭太后对姜慈的态度,和她们眉眼之间的这些相似之处,他要找的那个周氏收养之女,应该就在眼前。   想到此处,韩玢心中满满的凉意,想来面前女子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姜慈的脸,生怕再看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毕竟他摸不清太后的态度,若是自己贸然与姜慈一起的话,太后得知又会怎样?   然而姜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嘴角上扬,双眸熠熠生辉,笑眯眯地对他说:“韩大人,在这里生站着怕着了寒气,不如我们换一处说话吧?”   韩玢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油纸伞朝姜慈那里稍稍倾了倾,慢慢跟随她朝东边的一处凉亭走去。   姜慈选中地这座凉亭,除了每日清晨洒扫的太监宫女例行公事一下,几乎无人会来,因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妃嫔落亭而亡,久而久之,整个后宫没人再愿意来这里。   待走进了凉亭,韩玢收起了油纸伞。纵使这凉亭几乎人迹罕至,但为了避嫌,二人还是各占凉亭一侧,隔着远远地坐下。   姜慈踌躇了片刻,问道:“韩大人今日是和太尉大人一起来的吗?”   韩玢点了点头说:“太后招我父亲入宫议事,我便跟随了来。”   姜慈拘谨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膝间,两只手无处安放,尴尬地用两个食指绕着圈儿。   姜慈心中闷想,韩玢既然跟着太尉大人进宫,那么自然是以太尉儿子身份自居,如今是应该称他为谢大人还是韩大人?   韩玢看她的模样似乎有话想问,看着亭外稀稀落落的雨,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随母亲姓?”   姜慈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一下就被他看穿了,尴尬地点了点头,两眼游离,不知看向何处。   韩玢笑了笑,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姜慈身边,姜慈见状,刚想站起来,却被韩玢一把按住,她惊慌地小声道:“这是在后宫,你不要命了?“   然而韩玢只是四顾一番,缓缓低头道:“这座石亭,鲜有人至,你带我来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姜慈见他忽然戳穿自己,慌乱无法自居,低下头嘟囔着:“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韩玢在她身边挨身而坐,姜慈浑身一震,不自禁地想往旁边挪挪,却见韩玢淡淡道:“你再挪就掉下去了。”   姜慈闷声不语,脸红似绯。   韩玢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害羞的模样真的前所未见,他不禁心生娇宠,伸手揽她入怀,姜慈怔了怔,麻木地将头靠在他怀里。   韩玢低头轻轻吻了吻姜慈的头顶,姜慈微微一震,宫钗玉珠,叮铃作响。   他缓缓道:“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娘与我爹回外祖家省亲,途中遇刺,爹没护好娘……我怨恨父亲让我自幼没了娘亲的疼爱,十二岁便离府,加入了皇城暗卫,改母姓。”   他淡淡说完,似是在说一段从不属于自己的故事,言简明了。姜慈伏在他怀中,愣了愣,慢慢问道:“那你后来没回过太尉府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话,良久,他轻吐两个字,“鲜少。”   姜慈听完,不再说话,只微微阖眼,将脑袋在他怀中小心地蹭了蹭。   韩玢见她谨慎,心道她其实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刚想笑讽几句,哪成想怀中女子竟然主动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身,他怔住,低头看向那双白皙纤长的手,紧紧环锢在腰间。   恍然中,他根本不愿意去想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根本不愿意去想如果她真的是太后在入宫前生的那个女孩,又会是如何结局。   因为此时此刻,她只是他的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蓬莱池的池中小亭还觥筹未停,姜慈静静靠在韩玢的怀中,几日不见的切盼之心,终于在此时如干涸之后的甘霖一般,大肆尽放。   雨渐渐停歇,只余毛毛细雨,还如轻羽般飘在亭外。   忽然,一声焦急的声音传——   “皇上!——”   姜慈一听,立刻推开韩玢,慌乱地站起身来,随手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裙摆。   韩玢看着她焦愤失措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你这样,倒像是在偷情被抓呀。”   姜慈怒目回怼:“难道不是吗?”   韩玢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错愕须臾,随即也站起身来,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声音愈渐变近,一长一短喊着“皇上——”   姜慈心中了然,这让人操心的小皇上肯定又是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她急匆匆地跑下凉亭,环顾四周,只听窸窣脚步声,却不见其人。小皇上自小顽劣,在太后的庇护下,涉世太浅,根本不知朝中险恶,只知整日在宫里玩耍,寻觅一些好看的小太监。   姜慈不止一次地嘀咕过,面对如此资质的皇上,太后也是厉害,能迎对各路朝臣的刁难,面不改色地把这江山坐下去。   这茂密小道根本看不清来人,再加上雨天路滑,脚步又慢,只闻得浅浅脚步声,始终看不到人影。   姜慈正要前去蓬莱池禀告太后,却见一个年轻的小宫女茫然无措地从一棵杉树后钻出,她焦急万分,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在这雨天,竟分不出额间是汗水还是雨水。   小宫女一见姜慈,赶忙跑了过来,姜慈认得她是御前宫女萍儿,直直问道:“萍儿,可是皇上又找不着了?”   萍儿呜呜咽咽,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明白,姜慈和韩玢仔细听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听出小皇上见雨停了,便在西北门的瑶园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小皇上便去追风筝,哪成想跑着跑着人就不见了。   姜慈惊了一下,看向韩玢,他也眉头紧蹙,深知这皇宫虽戒备森严,但如果真的想要一个人的命,各种方法,易如反掌。   比如不甚落水,比如酗酒过度,再比如,失踪不见……   姜慈看过太多前例,不由地紧张起来,她思索了片刻,风筝高,落得远,如果风筝随风飘落的话,那所落之处应该就是东南面的蓬莱池附近。   姜慈毫不犹豫,便让萍儿在这附近寻找,萍儿应声,赶忙喊来了几个宫女太监一起找。   众人走远,姜慈与韩玢相视一眼,也开始慢慢寻迹,这偌大的皇宫,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须臾,雨点又开始变大,姜慈有些恼火地嘟囔着:“下雨天放什么风筝,真不知道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浆糊吗?”   然而转念一想,那可是万金之躯的皇上啊,他就算是下冰雹放风筝,那也是有天理的。   姜慈寻得累了,便找了一棵树躲雨,她站在树下,满面焦急与抱怨,思量着是否要直接禀告太后,但是一想到这小皇上隔三差五就跑不见,太后估计也是无法,除了找,还是找。   韩玢站在姜慈身后,见她肩上悄然落了一片树叶,便抬手拾去。   忽然,只听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一阵低声“哎哟”传来,那声音听得姜慈心中一紧,赶紧回头而视。   只见小皇上正拖着那个断了线的风筝从假山石后钻出,满面通红,许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姜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匆匆与小皇上行过礼,便拉着他往刚才那座凉亭而去。   她有些不耐烦地说:“皇上您怎么又一个人跑了?”   小皇上惊喜地看着姜慈,将风筝往她手里一塞,说道:“姐姐帮我拿着,这线又断了,回头让太监们再扎一个。”   他说着说着,倏然瞥见姜慈身边的韩玢。   韩玢正要行大礼,哪知小皇上一把推开姜慈,眼中满是神采,喃喃道:“这哥哥真是生得如画般好看……” 第六十二章   小皇上说完, 眼中满是喜爱与憧憬,他看向韩玢的眼神里。透着深深地好奇, 姜慈见小皇上的表情,心中暗叹,完了,难不成他又看上了韩大人?   果不其然, 只见小皇上将手中的七零八碎一股脑地全部塞到了姜慈手中,拍了拍手, 就要来拉韩玢的手,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欣喜。   姜慈大惊, 趁小皇上还未及手,便赶忙拦在了韩玢的面前, 说道:“皇上,这是皇城暗卫统领大人韩玢。”   然而依照小皇上的心性与学识,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皇城暗卫统领, 你若是告诉他这是后宫新来的一个药膳司的看火小厮, 他反倒能略懂上一二。   奈何这样一个人能坐稳这龙椅,太后也是熬得不易。   小皇上皱了皱眉, 问道:“是嘛?朕倒是知道皇城暗卫, 母后说过, 朕这江山能坐稳, 有一半都得仰仗着你们。”   姜慈一听,心中欣慰,孺子可教也, 终于开窍了……   哪成想小皇上又急急加上一句,“但不知这皇城暗卫的统领大人居然长得这般好看。”   白欣慰了……   姜慈尴尬地点点头说:“嗯,是好看,是好看,皇上您真的是颇有眼光,小臣很是佩服。”   而一边的韩玢有些茫然无措,自从这小皇上登基以来,每日上朝坐在龙椅上,不是斗蛐蛐。就是与宫人们下棋,顽劣不堪,朝堂之事完全甩手于太后,甚至连朝中大臣也分不清一二。   他曾经听太尉大人说过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太后是个男儿之身,那这天下非她莫属,也就是如此,所以朝中的太后党并不是忠诚于小皇上,而是忠诚于太后。   女人强大了,还要男人做什么?   小皇上睁大眼睛,将韩玢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神采奕奕,须臾,他问道:“不知韩大人可许了人家?”   听得此话,韩玢整个人如被霜打一般,怔在那里一言不发。姜慈是深知小皇上心性的,赶忙接过话道:“许了,许了,自然是许了的。”   小皇上听完有些失落,随即他问道:“姐姐,你怎么身边一个两个的都许了人家呢?上次问你要翟宵儿你也不给,从你这儿要人真是难上加难,无聊至极。”   他孩子气的别过脸去,姜慈又不知如何安慰,难怪太后平日里见到他永远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姜慈被怼得无话可说。   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雨点打在凉亭上的声音甚是好听,如同钟鼓叮咚,古琴吟吟。小皇上瘪着嘴,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韩玢,问道:“姜慈姐姐,既然你说他许了人家,那你告诉朕,许的是谁?”   姜慈一听皇上问自己韩玢被许了谁,心中咯嘣一下,踌躇着该如何回答,若是随便说一个朝臣之女,皇上开心起来,马上下一道圣旨择日完婚,那自己恐怕是欲哭无泪了。   想到这里,姜慈忽然眼中一亮,她向皇上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着对皇上说,“许的是我。”   话音刚落,姜慈很明显能感觉到身边那人浑身一震,姜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余光瞥向小皇上,见小皇上满脸的失望之色,姜慈不由得心底偷笑一番。   而韩玢仿佛也十分满意这个答案,他自建的见到小皇上一言不发,而此时此刻,他赶忙拱手道:“皇上,正是如此,臣与姜女官已有婚约。”   小皇上摇了摇头,一把拿过姜慈手中的风筝说道:“真是无趣,还不如我的风筝好玩呢,”他看向姜慈,略有些埋怨,“只可惜这么貌美的一个哥哥,竟然便宜姐姐你了。”   韩玢愣在原处,他本身就出身暗卫,鲜少与人做交道,自然不善言辞。他正不知如何回话,幸得姜慈机灵,赶忙应道说:“承蒙皇上的厚爱,可是韩大人无福消受啊,早就与我有了婚约。”   小皇上摆摆手说道:“姜姐姐你真是的,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老是向着你。真是奇了怪了,罢了罢了,人让给你算了。”   姜慈一听,心想:好像这人明明就是我的,如何就算让了呢?   这时,只见之前来寻找小皇上的小宫女慌张跑来,她见皇上与姜慈韩玢站在凉亭中,焦急苍白的脸上仿佛恢复了一点生气,小宫女长舒了一口气,颠颠儿地跑上来,匆匆行了个礼说道:“皇上,奴婢可找着您了,要是再找不着,怕是要上禀太后,将这皇宫都要翻过来了。”   一听到太后,小皇上不耐烦地怒斥道:“母后不是在接见前朝大臣吗?怎么又管到朕这来了?朕怕是死了她都不会流一滴泪吧?她心中只有这江山和朕屁股下那把龙椅!”   他说罢,紧了紧手中的风筝,掉头就走。   小宫女见皇上居然大吐苦水抱怨太后,还说了不雅之词,懊恼地看了一眼姜慈和韩玢,只求二人可千万别说出去。   她跺了跺脚,哀叹一声,便紧紧地跟上小皇上。   韩玢和姜慈对视一下,赶紧给皇上行了个礼,然而小皇上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只拽着风筝,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待小皇上走远,姜慈见四下无人,终于缓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随意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翘着腿,抚着胸口说的:“真是险呐……”   韩玢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姜慈自然知道韩玢对这小皇上不甚了解,于是解释说:“你是不知道,皇上小的时候还算是聪慧,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喜好男色,整日里有手好闲,寻觅一些娈童、面首,不读书不上朝,不涉朝堂只研市井玩物,太后也很是无奈。”   “如今朝廷局势如此,我们也是做不了别的打算,既然选择站在太后这边,便走到底罢了。”韩玢看着小皇上离去的方向,蹙眉深思。   二人相视,不再讨论小皇上与前朝之事。   姜慈看着外面的濛濛细雨,回头问道:“韩大人,你说我要是不当这宫中女官了,会怎么样?”   韩玢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姜慈会有如此想法,他想了想问道:“你不当这宫中女官还能当什么?”   姜慈偷偷一笑,用余光瞥了瞥四周,确保无人之后,她大着胆子走到韩玢面前,微微的抬脚,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将嘴送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道:”我不做这宫中女官,自然是可以做统领夫人呀。”   韩玢没有预料到姜慈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他一怔,瞥见身边之人竟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樱桃般红润的双唇就在自己的脸侧,心中悸动滚滚燃起,竟不由得转过头去,试图吻上那瓣红唇。   然而理智之下,姜慈忽然想到什么,表情渐渐凝固,她倏地后退两步,深思熟虑地说道:“不过我这等身份,无父无母,查无三代,一个小小的女官,如何能配得上您这身份呢?”   见韩玢并未及时回话,姜慈有些落寞地转过身去,她看着亭外还在依稀落下的雨滴,面容惆怅,惹人怜惜。   韩玢自然是知道姜慈的身份很不一般,很有可能成为太后的一根软肋,也很有可能成为曹党手中的一把利刃,而如今,他想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来保她,实在是难上加难。   柳惜夕曾经开价一万金卖给他姜慈的消息,当时只当作玩笑,现下想想,当年姜青河离宫,怎么就那么凑巧,短时间内带回来一个深受太后宠爱的女孩。   如果猜的没错,太后曾经直接与千机阁买过姜慈的消息,而姜青河带回姜慈,根本就不是凑巧,而是从千机阁查到姜慈身在何处……   四目相对之时,韩玢正欲说什么,却忽听这鲜有人至的小路倏然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二人见状,刚想离开凉亭,哪知已然来不及……   太后正与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心翼翼的宫人。   看那中年男子的装束,理应就是今日召见的太尉大人,韩玢的生父,谢谏。   而此时此刻,太后与谢谏也发现了凉亭上的二人,谢谏见韩玢与一女官打扮的女子独处,大惊失色,惊愕不止,整个人都颤然失声。   而太后见姜慈与韩玢在一起,似乎有所预见,只眼中倏然闪过一丝不悦。姜慈吓得赶紧低下头,直直地就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说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韩玢也回过神来,跪在姜慈身边,拱手道:“皇城暗卫统领韩玢给太后请安。”   太后隐去眼中薄怒,盯着姜慈和韩玢,姜慈自知难逃一劫,闭了眼就等太后发话,这私通之罪,怕是跑不了了。   然而太后缓缓说道:“慈儿,我让你带韩玢在这园子里转转,怎么就寻了这么个毫无景致的亭子?”   姜慈一愣,随即立刻恍悟过来,太后在给自己台阶下,赶忙道:“回,回太后,雨下的太大,便带韩大人来躲雨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心叹道:这话说的,怕是自己都不信吧。   她沉了沉声,道:“既然现在雨差不多停了,韩玢也要随太尉回去了,你便回你姑姑那吧……” 第六十三章   太后加重了“你姑姑那”四个字, 姜慈心中了然,太后让她先不要回监察司, 而是去她的寝宫,难不成太后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回过神来,姜慈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会主动给自己台阶下,看来太后心疼自己当真是无疑了, 与前朝大臣在凉亭私会,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 当场杖毙也不为过。   然而太后真的是疼惜自己,没想让她死在外面, 而是拎回去再处置。   姜慈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余光瞥见了身边的韩玢,见他面上惶恐但眼中镇定自若,不由得放下心来。   姜慈冲太后行礼, 便转身朝太后寝宫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只余下太后, 谢谏和韩玢三人。   谢谏俨然已经惶恐不自知。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跪在了韩玢的边上,低沉的声音道:“臣不孝之子谢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还请太后降罪。”   太后人眼看着二人, 双眉微挑, 淡淡道:“谢玢?这么多年了, 哀家俨然已经把你当成我皇城暗卫的统领,而非太尉家的毛头小子了。”   韩玢微微一愣,但面不改色说道:“微臣当年不是有意要欺瞒太后, 既然不靠家族背景,那便去姓留名。”   太后语气似有不悦,说道:“能坐上这皇城暗卫统领的位置,你真的以为是全靠自己,而非他人吗?”   韩玢听闻,不由面色发紧,诚如太后所说,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四岁就当了这皇城暗卫的统领,任谁想都不会觉得他是凭借自己的实力爬上去的。   若非有家族仰仗依靠,凭借他自身,还不知在底层摸爬滚打多久,也无外乎姜慈当时会以为他是太后至宠才坐上这统领位置的,如今一想心下倒是释然了很多。   谢谏见自己的儿子哑口无言。便赶紧接过话说道:“当年若非臣无能,没有保护好他的娘亲,他也不会负气出走,开府自立。”   太后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开,为保姜慈,也便不再追问。她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说:“谢卿,如今韩玢已到了说亲的年龄,你何不早做打算呢?”   谢谏颔首,连连附和,“自然自然,臣自当早做准备。”   谢谏本是想着先搪塞过去,日后再议,与其干坐着等太后赐婚,不如先发制人,回去就给这不孝之子说一门亲事,断了他那些觊觎后宫女官的念头。   哪成想,韩玢不为所动,他忽然坚定开口道:“太后,臣已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话音刚落,谢谏更加惶恐,本就有旧疾在身,此时更是跪也跪不稳了,面对如此不知死活的儿子,恨不得一剑捅死他算了。   然而太后并未盛怒,她沉了一口气,看着姜慈离去的方向,又回头冷眼看着韩玢,道:“你要娶的可是她?”   太后加重了“她”,韩玢不敢抬头看太后的眼神,他笃定,太后口中的“她”,指的不是姜慈,不是姜女官,不是后宫监察司女司监,而是……   她的女儿……   韩玢忽然站起身来,后退两步,稳稳行了个大礼,待抬首,他目视前方,斩钉截铁道:“是。”   韩玢的回答,令太后和谢谏始料不及,碍于太后在侧,谢谏只得伏低不语,提着一口气深深闭着眼,只等着太后降罪。   他只知这是个有头有脸的后宫女官,倘若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太后的亲女,说不准就直接跳了那蓬莱池谢罪了。   三人皆不语。   谢谏已然听天由命,韩玢直直跪在那一言不发,而太后眼中薄怒渐消,眼底如深潭一般,盯着韩玢。   良久,她冷冷说道:“放肆。”   韩玢不知何意,而那谢谏立刻扣头颔首,“太后息怒,臣定回去好好教导这个不孝之子,竟敢觊觎后宫女官,实在是臣教子无方。”   太后并未理会谢谏,她见依稀阳光在雨后慢慢浮现,微光打在这面前的年轻人身上,仿佛又回到从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与自己情投意合,说道“非她不娶”,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生下了那个女孩。   太后不由地眼底一热,她倏然转过身去,道:“韩玢,哀家会找时机的,别再进宫了。”   韩玢一听,知晓太后是默认了他与姜慈的关系,赶忙行礼叩首,“臣谢太后。”   太后正欲让人送父子俩出宫,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慢慢回过身来,问道:“你们俩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韩玢没料到太后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他,当下便红了脸。太后见他绯红上脸,在这七尺男儿身上也是格外招人怜惜,冷笑一声道:“难不成已有肌肤之亲?”   韩玢慌忙道:“臣与姜慈是发乎情,止乎礼。”   太后挑了挑眉,甚是满意此回答,她摆了摆手,喊来一旁远远站着的宫人,说道:“送太尉父子出宫吧。”   说罢,她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便往自己的宸宫而去,此时此刻,她更关心从小被她呵护长大的那位……   太后心里深深一叹,我只希望你能比我幸福。   韩玢见太后走远,慢慢站起身来,谢谏恼怒地低声斥道:“你是铁了心地要拿命去跟太后赌吗?全天下哪个女子不好?你非要把眼睛盯在后宫?”   韩玢冷冷看着他,“爹,她又不是后妃,只是女官而已。”   他说罢,转身便大步离开,谢谏错愕立在原地,竟不知是去是留。   韩玢抬头看了看天,这次,赌对了。   与此同时,太后宸宫中,姜慈正在姜青河的监督下,正正直直地跪在殿中,她因跪得久了,不免身形晃悠。姜慈咬着下唇,双手死死攥着裙边,面对姜青河的问话,只字不吐。   “你这孩子,你回来的那晚,我就瞧见不对,你那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那韩统领,果然啊,你与他……”姜青河愤然斥道。   姜慈抬头看向姜青河,大着胆子回道:“姑姑耳目也是快,我刚到宸宫,您就知道了。”   哪知话音刚落,“啪”得一声,姜慈被一巴掌重重掴在左脸上,身子一歪,侧倒在地上,顿时左脸五个手指印森森显然,高高肿起。   姜慈闷哼一声,捂着脸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却余光瞥见那绛红色凤袍裙底,心下了然,看来打自己这一巴掌的人,是太后……   抬起头来之时,太后已然屏退左右,正怒目而视,姜慈自知理亏,不敢说话,连忙跪好,任凭太后发话。   “太后……”姜青河正想问太后求情,依着太后的性子,姜慈免不了一顿打,她自然是知道的,板子挨在姜慈身上,而疼却是疼在别人心里……   “青河,你也出去。”太后厉声道。   太后盛怒于面,姜青河不敢驳议,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被掌掴一掌的姜慈,只得忧心忡忡地退下。   许久,太后冷冷说道:“知罪?”   当今太后的威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能坐到这个位置,一手将痴儿推上皇位,不仅仅因为她颇有治国之策,更重要的是,她够狠心。   姜慈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不用抬手触及便可知嘴角微微溢血。她不敢看太后,也不敢回太后,更不敢求情。   太后见她忍痛不发,奈何气恼无处释放,转身便广袖挥扫,大力拍在一旁的檀木桌上,带过之处,一个白瓷花瓶应声落地,碎成数片。   清脆的碎裂之声让这偌大的宫殿更加幽寂。   仿佛过了许久,二人都不曾说话,姜慈正正跪在殿中,两腿皆已麻木,她目光毅然,心中几乎可以确定,太后今日不会对她发难了。   须臾,太后转过身来说道:“你是笃定我不会要你的命吗?”   姜慈一愣,伏首说道:“姜慈贱命,不足为惜。”   “贱命?”太后蹙眉。   姜慈想了想说道:“太后,姜慈自幼被卖,无父无母,自然是贱命。”   太后本已缓和的面色渐渐又凝重起来,她紧紧扣住一旁的桌角,胸口起伏不定,满身的珠翠似乎都随着她的喘息而震摇。   太后沉了一口气道:“以后别再见他了。”   “为何?”姜慈问道。   话毕,她不由地浑身发颤,也不知怎么,今日她竟敢如此冒失同太后犟嘴。   “姜慈!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搞清楚没有?”太后语气急促,声音微微发颤,强压着心中怒气。   姜慈愣了愣,随即心虚地小声道:“他是皇城暗卫统领,我是后宫监察司女官,如何配不上。”   太后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他还是太尉谢谏的亲子!”   说到此,姜慈如何能忘,就是太尉亲子这个身份,让她可望不可即,她无父无母查无三代,如何能与他谈婚论嫁,真是天大的笑话。   “与前朝大臣私会,你真是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太后撇过头去,让自己不再看她。   面前的女孩早已长大,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从市井抱回来的孩子,已经不再会娇娇地承欢膝下。而她那下巴,她那鼻子,俨然就是当年那个人,那个早就不在的人…… 第六十四章   姜慈默默地擦了擦嘴角的血, 从小到大,她有姜青河的照拂, 又承蒙太后的庇护,生活自然无忧。   虽然每月拿着那几两供奉,但是珍馐美食,珠钗赏玩, 那是一波接着一波。任谁看了都会嫉妒在心,她姜慈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命, 认姜青河当娘,还有太后这么个比娘还亲的人。   太后见她倔强如此, 竟抵死也不回话,低声斥道:“你可知?你这样子, 若是你娘看在眼里,那是如何心境?”   姜慈咬着下唇,眼睛怔怔看着前方, 许久, 她淡淡道:“慈儿本就没娘,怎知当娘的如何心境?”   太后隐下心中怒火, 放低了声线, 对姜慈道:“那我就告诉你当娘的是如何心境, 她若是见到你私下与外男相会, 定以荆条杖责你,以消心中之怒。”   哪知姜慈是铁了心的不要命与她相抗,她大声道:“太后又不是慈儿的娘, 怎知她会如此?她弃我不顾,我又何必要这样的娘?”   姜青河站在大殿之后,默默地听着。原本对待姜慈犹如一缕春风的太后,而今日却如同一只刺猬一样满身防备。   殿前二人皆没发现这话题是越扯越远,原本只是在讨论姜慈私会前朝之臣,却莫名绕到了姜慈的亲娘。   姜青河生怕太后会控制不住说出实情,正欲上前,却听见太后大声道:“来人,拶刑。”   前殿窸窸窣窣几声脚步,宫人们听得太后居然要对姜慈用拶刑,皆不敢贸然上前。   姜青河见状,顾不了许多,赶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面前。   她焦急地抬起头来,满面担忧之色,眉头都扭成了两股麻花,额前津汗,小声颤抖地说道:“太后不可啊!若是用了拶刑,慈儿这手就废了,您会后悔的。”   “后悔?哀家为什么会后悔?”太后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姜慈一眼。她深知姜青河心软,姜慈自幼在她身边长大,自然是把她奉为母亲,如今自己说什么也定是没有姜青河的一两句话管用。   仔细思索片刻,她余光瞥见姜慈那固执稚拙的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如此顽固。   而她终究是拗不过天命,但姜慈不一样。   太后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一番,屏退了左右宫人,与姜青河说道:“你与她说说吧,哀家累了,不想再看见她了。”   姜慈原本抱着赴死的心态,进了宸宫跪在这大殿,任凭太后处置,却一顿乱驳竟让太后似乎不打算追究,反倒让姜青河来接手。   姜慈有些诧异,但也是在意料之中。   太后向殿后走去,她萧瑟的身影不由得让姜慈有些动容,这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可是姜慈回过神来,怎么也没想明白,刚才怎么会有勇气与太后当面对质,甚至驳了她的意,这要是放在旁人,早就死了千百次了吧?   殿中此时只剩下了姜青河和姜慈二人。姜慈舒了一口气,姜青河见她还知道喘气,不禁蹙眉压低了声音,“知道错了没?”   姜慈低下头,仔细认错道:“姑姑,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跟太后那么说话?”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姜青河没好气地看着她。   姜青河气急不过,又不知拿姜慈如何是好。看着她那被掌掴的左脸高高肿起,心下心疼万分,只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继续呵斥道:“你真的是不要命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竟敢跟太后如此说话。”   姜慈伏下身去,因为跪得太久,身形都止不住地摇晃。她强撑着麻木的双腿,调整了一下姿势,颤着声音说的:“姑姑我错了,可是刚才我也不知为何,看见太后,我就不想认错,也不愿意认错,尤其是当她说到娘的时候,她明明知道我没有娘,她为何还要……”   话还没有说完,姜青河脸色一变,立刻打断她说:“胡说!谁说你没有娘的?”   将此有些诧异,他抬头望着江清河,见他眼中似乎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疑惑的问道。此外不是四岁的时候就被姑姑买进攻了嘛,后来凉了。而且你也不让我喊你娘啊!”   姜青河面色一变,慌忙捂住姜慈的嘴,稍不留触碰到她淤肿的脸,姜慈疼得眯起眼睛,姜青河又是一下心疼,放开手轻声道:“住口,不许喊我娘,你忘了以前喊我娘,被人传到了太后那,有你好果子吃。”   姜慈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慈儿已经有好果子吃了……”   姜青河见她这般顽固,也不想再与他多理论,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姜慈沉下心下不做回答,她直直直盯着前方,那冰冷的凤椅,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余温,而坐过它的人,一个一个似乎都皆已经不在。   见姜慈泄了气般瘫坐在那,姜青河慢慢地从地上扶起她。姜慈水肿的双腿微微打颤,麻木得竟无法迈开一步,姜青河心疼至极,眼角噙泪。正欲喊两个人宫人送她回去,只听内殿忽然传来一声:“等入夜了再走吧,一会儿请司药局的人来给她看看脸。”   姜青河和姜慈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会留下姜慈入夜才走,甚至姜慈犯了这么大的错,竟还差遣了司药局前来医治。   姜慈猛地发觉今日之事似有不对,听着太后颤抖的声音,有种异样感油然而生,太后有时候对自己比对亲生的小皇上还要上心,这并非常理,也可能根本不是因为姜青河的关系爱屋及乌。   忽然想到在孙府地下暗室,孙玅音和陈回霜说过,太后曾经生过一个女儿……   然而还来不及思考,姜青河拉着姜慈便匆匆与太后行了礼,看姜青河的脸色,姜慈决定还是今日不再说话为好。   入了夜,姜慈在敷了药之后,便从宸宫的侧门悄悄往后宫监察司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未点灯,只摸黑而行,将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隐藏在深深的夜幕之下。   待到了监察司,早就已经等得忧心如焚的晋灵和翟宵儿立刻迎了上来。   见姜慈的脸被打得血肿,晋灵不由得心疼道:“老大,刚才听姑姑传来消息,让我们好生给你养着这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太后一贯都宠着您……”   翟宵儿自然是能猜到是什么原因让太后下此狠手生生打在姜慈的脸上。他皱着眉,憋屈着脸,心想真不应该听她的先回来,就应该看着她,不去惹那韩大人。   他担忧地看着姜慈的脸,不由得贴上了几寸,姜慈见他皱得狰狞的脸逐渐放大在自己面前,绕开他没好气地说道:“别围着我成不成,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现在又来烦我。”   晋灵赶紧噤了声,她深知姜慈的脾气,只能好生说道:“姐姐赶紧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翟宵儿示意晋灵将姜慈扶进内室,等了半晌,见她房间没了动静,便径直走出,他看了看夜色下那轮皎月,似乎有说不尽的话深深埋在心底。   而姜慈在房间内,蒙着头一言不发。太后的态度太过反常,而今天,她似乎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窥破了太后的内心,她忽然觉得,那个要找的孩子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前只觉得,姜青河宠爱自己,太后宠爱姜青河,所以爱屋及乌,连带着自己也深得太后喜爱。却从未想过,其实姜青河是因为自己,才深受太后的看重?   毕竟受太后所托,姜青河作为养母,对姜慈百般照顾,无微不至,甚至超出了一个小女官的吃穿用度,她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托姑姑的福却没想到,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太后默默给予?   从小她就在太后身边长大,虽不与同住,但经常同吃同行,纵使是出宫去别院居住,也必定会带上她,更甚的是,哪怕她以前不懂事,失手打了小皇上,太后也不曾怪罪。   如今想想,真是当局者迷,自己那么受到太后的喜爱,怎么就没想到另外一层呢?   太后入宫前与人生过的那个孩子,究竟还在不在人世,若是在,会不会就是自己?   可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姜慈并未有任何的兴奋感,也并未有任何找到母亲的喜悦。她深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一个巨大的漩涡。   如果自己真的是当年那个女孩,如此坎坷离奇的身世,这让她以后在宫中如何自处?一段无法揭开的尘封往事,埋藏着二十年前不可启齿的宫闱秘文,有关于高高在上的太后,有关于风云莫测的朝堂。   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若是曹党千辛万苦寻找当年那个孩子,却发现竟然就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又会作何打算?   姜慈倏然有些懊恼没偷偷看一眼那封信的内容,那封信让太后忌惮,但总归是能保她一时,一想到太后对自己莫名的关心和严苛,姜慈就觉得浑身喘不上气来。 第六十五章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几日, 太后那边并未发话,夜并未差人来探望或者再训姜慈的错处。姜慈一个人在后宫监察司呆了数日, 每日只与晋灵和翟宵儿作伴,而这几日也只有姜青河来过一次,看着她的脸频频哀叹,说道:“从未见太后对你发过如此大的火。”   她抚摸着姜慈的脸, 缓缓继续说道:“这一巴掌,打在你脸上, 疼在娘心里。”   姜慈一听,默默抬起头来, 她认真地看着姜青河,似乎是想把她看穿。而姜青河看着姜慈的脸色, 心底忐忑不安,她试探性地问道:“慈儿怎么如此看着姑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姜慈忽然拿起姜青河的手, 放在自己手心, 仔细搓了搓,问道:“打在我的脸上, 疼在娘的心里, 那姑姑告诉我, 谁是我娘?”   此话一出, 姜青河愣了半晌,她眉头紧蹙,渐渐阴霾上脸, 不由分说的便挥去姜慈的手。她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好好养伤,别的都别管了,太后已经允准,她会找时机成全你和那个韩统领。”   成全她和韩玢?   听到此处,姜慈心中更有些笃定,她一个小小的宫中女官,何德何能可以让太后做主成全她和一个根本门不当户不对的太尉之子?   而此时,姜慈见姜青河要走,赶忙伸手拉住了姜青河的裙摆,姜青河愣了愣。   姜慈诚恳地问道:“姑姑,这若是换了旁人,比如换了晋灵,换了别的宫女,与韩玢韩大人如此孤男寡女在后宫相会被太后当场抓现,太后会如何打算?”   姜青河没想到姜慈会如此发问,她似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面前这个女孩已然发现了什么。她沉下心来说的:“太后喜欢你,但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前些日子你做出这等有辱闺阁女儿家名节的事情,这几日让你闭门思过,可好好想清楚了?”   姜慈咬着下唇,手将衣裙攥得生紧,问道:“姑姑,你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谁是我娘?”   姜慈紧紧相逼,姜青河不由得懊恼一下。来这一趟,根本就不应该在她面前提前娘这个话题。姜青河径直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说道:“她很爱你。”   姜青河的回答和态度,让姜慈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她不由得想到了长公主所说的天元道观的秋雀道姑,也不知那秋雀道姑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见到自己的娘亲。   想到此处,又苦笑一番,什么叫做见到自己的娘亲,自己的娘亲分明就日日在自己身边,可却始终不能相认。   又过了数日,姜慈在脸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晋灵心疼地看了看她的脸,将姜慈一把按在了妆台前,打开妆奁,执起一块绒面粉扑,蘸了鸭蛋粉便往姜慈的脸上抹。   姜慈有些摸不着头脑,笑了笑问道:“晋灵,你这是干什么呀?”   晋灵麻利地用粉扑在姜慈的脸上按压着,镜中的人上了妆之后,皮肤更加白皙,称着那双眸子更如黑珠般好看。   “那日青姑姑来,我便知道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总之在后宫也没有闹大,姐姐以后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说罢,她放下手中的绒面扑子和鸭蛋粉,恭敬地对姜慈一揖:“姜大人,此时阳光微照,可要出门走走?”   姜慈心里知道晋灵是打心眼儿地对自己好,但是她心中始终疑虑未消,想着自己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便不由自主地将眼光放向了宫外。   在晋灵的劝说下,她也拗不过,便出了这后宫监察司的门,溜达了一圈。往来宫人们依然尊她为后宫监察司女司监,毕竟她仰仗姜青河和太后两棵大树,自然有头有脸地位颇高。   但是放在以往,姜慈可能会引以为傲,可是如今她一想到其中缘由,只是因为自己有可能是太厚的私生女,便只得暗中苦笑。   待回来之后,晋灵便去了司珍局拿新来的城磐海进贡的首饰。姜慈坐在一边,看着翟宵儿打瞌睡,便去倒了一盏茶,别了别沫子,便“啪”得一声摆在了翟宵儿的面前。   翟宵儿猛地惊醒,受宠若惊,执起那杯茶,看了良久,凑过头来问道:“老大,你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姜慈仔细的盯着翟宵儿,忽然觉得他的面貌是如此之熟悉,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笑了笑说:“翟宵儿,你出宫令牌借我一下。”   翟宵儿很是诧异,“老大你要出宫令牌干什么?这可不是乱来的……”   他有些慌乱地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姜慈瞥见,不由分说地上来就要掏翟宵儿的胸口,“我自有我的用处,你把它给我就行了。”   翟宵儿慌忙站起身来,频频往后退,摇着头说:“老大,这可不行,要是被查出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姜慈有些恼怒,翟宵儿打小还从未拂过自己的意,她沉了一口气说道:“我出宫可是有急事情的。”   “老大,你能有什么事?”翟宵儿哟嗬一下,须臾,他忽然恍悟过来,瞪着眼睛看着姜慈,满脸的不解,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该不会是出宫私会韩大人吧?”   姜慈瞪了他一眼,“什么韩大人,想哪去了你?”   翟宵儿不信,问道:“那你出国做什么去?我可不知道你在宫外还有什么亲人呢?”   姜慈犹豫了片刻,想着翟宵儿也算是自己的亲人了吧,便直截了当地说:“出宫找我娘。”   翟宵儿一听,脸色大变,他凑近了姜慈,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大,你跑宫外找什么娘?”   姜慈听了,面色沉了下来,问道:“翟宵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娘是在宫内还在宫外?   翟宵儿顿时哑口无言,满脸都是惊慌,他慌忙解释道说:“不是,老大你不是四岁的时候就被卖了吗?如何还能找到你娘啊?”   姜慈回道:“我说了能找到那就是能找到的,你把令牌给我,我当日去当日回,绝对不耽误,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翟宵儿说什么也不同意,紧紧捂着胸口,瞅准了路就要跑,然而他这身手拿跑得过姜慈。   姜慈反手一抓,翟宵儿“哎哟”一声应声倒地,霎那间姜慈转身便拿起一只尖细的狼毫,抵上了翟宵儿的脖子。   翟宵儿吃惊地盯着姜慈,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对他下了狠手,翟宵儿惨白着脸,磕磕绊绊说道:“老大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姜慈冷冷一笑,拍了拍他的脸,又一边在他怀里掏摸着一边说:“你放心,我可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的,怎么可能杀了你呢?再说我要是杀了你,你那耿侍卫岂不是伤心死了?”   姜慈提到了耿侍卫,翟宵儿惨白的脸倏地恢复了一点血色,他有些出神地盯着姜慈,胳膊一软,捂着胸口的手不禁放了下来。   就在此时,姜慈眼疾手快地在他怀中一阵摸索,拿出了那块令牌,“好弟弟,姐姐就借着一回。”   翟宵儿白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姜慈拿着这块令牌从眼前径直跑出了监察司的大门。翟宵儿忽然想到赶紧告诉姜青河,正欲出门找人,哪想到姜慈根本就没走,他刚迈出大门,姜慈重重地在他脖颈处一掌击下,翟宵儿翻了个白眼,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姜慈看着手中的令牌,又心疼地将翟宵儿挪进屋子,小声道:“你若是跑去告诉姑姑,那我还怎么出门?”   说罢,她走向内室。整装再出之时,俨然是一个秀气漂亮的小太监。她将出宫令牌仔细地放在了怀中,并从监察司的后门悄然而出。   约莫半个时辰后,姜慈顺利地从皇宫侧门而出。看着外面的阳光,回头再瞥一眼的生冷的宫墙。姜慈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这些侍卫还真是吃白饭的。”   姜慈快步走上街头,她已然换了一身行头——一个布衣束发的儒雅公子。   幸得天元道观是皇家道观,离皇宫不远,约摸也就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姜慈便站在这天元道观的大门口,曾经她也跟着太后来此祭祀过,那时,天家祭祀,浩浩荡荡,车辕御马,熙熙攘攘。而今日,门口只一小道姑正在清扫落叶。   姜慈上前说明了来意,要求见秋雀道姑。小道姑诧异地看了一眼姜慈,转头便进观通报。   不一会儿,秋雀道姑甩着拂尘踱步而出,她怔眼看了看姜慈。似乎心中明了的些许,温和地说道:“姑娘,里边说话吧。”   跟着秋雀道姑,姜慈仔细打量着道观,观内清清寂寂,偶尔见到一两个小道姑,也是面无表情。秋雀道姑似乎知道姜慈心中所想,淡淡说道:“自三年前太后娘娘下令裁减宫中用度,也减少了各类的祭祀,除了每年必须的祭天,请蚕王等,其余都缩减了,所以啊……”   她看了看清冷的天元道观,继续道:“所以,我们天元道观也不复从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9 01:21:43~2020-04-30 17: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落岚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一路上秋雀道姑恭敬地将姜慈请到了观内一处幽静的厢房之中, 这厢房通透明亮,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两间屋子拼凑而成, 中间只一扇厚重的屏风阻挡。   扆倚之下,不留神的话根本看不出这是一间双目房。   姜慈夸赞道:“秋雀道姑的这处房间,设计得可真是别出心裁。”   秋雀道姑如何听不出来姜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她内敛地笑了笑,不失大雅说道:“多谢姜姑娘的夸奖。既然如此, 那姑娘便在此坐一坐,等候一番, 我命人上点茶水给姑娘,可好?”   姜慈颔首, 恭敬地回礼说道:“那就有劳秋雀道姑了。”   秋雀道姑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慈,示意了一下门外的小道姑, 上了一盏热茶,便静静地退出了房间,走时还不忘将门掩上。   姜慈见秋雀道姑出去, 长舒一口气, 原本坐得端正的身子也歪斜了下来。她靠着一旁的小几,执起那杯热茶在眼前晃了晃, 道:“谁知道这茶里下了什么, 我可不敢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姜慈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她站起身来, 绕着这房间转了两三圈。   房中除了平日里道姑们念经时盘坐用的蒲团,几把破损的拂尘。摇签用的竹签和几枚旧制钱,就并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姜慈无聊地绕了几圈都未有所发现, 便径直走到了窗口,打开了窗户。晌午阳光微照,暖洋洋洒在脸上,姜慈不由得闭上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姜慈想着马上就将知道母亲到底是谁。不由得心中越来越紧张。可是心中疑虑与现实是截然相反的,若是太后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会是谁呢?   想起幼时,那个破院子,整日训斥她的女子,一屋子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不过才刚刚记事没多久,就被卖了。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姜慈实在是有点不耐烦了,正欲推门出去,却听见外面窸窣脚步声传来,她不禁心中紧张起来,回身绕过屏风,背对而坐,将身子压得极低,不易察觉。   听到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姜慈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心中极大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想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看一看。   她冷静了片刻,沉下心来,下定决心,稳稳地席地坐在原处,纹丝不动,静听来人是如何说辞。   就在这时秋雀道姑的声音传来:“娘娘这边请,贫道去准备准备。”   来人闷声不语,但姜慈听得秋雀道姑称之为娘娘,那必定是宫中之人,由此,姜慈心中所想,渐渐更加笃定。   不多时,秋雀道姑便折回了房间。二人面对面而坐,小几上已然放了两杯温茶,秋雀道姑端起茶来抿了几口道:“娘娘今日前来,还是为了超度亡魂吗?”   许久,那声音缓缓响起:“了却心中残念罢了。”   这声音传入姜慈耳中,不禁浑身一颤,这正是太后的声音。   可是听得太后的声音,姜慈心中并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因为她现在还无法确定来人就是自己的母亲,毕竟秋雀道姑没有任何的告知,也没有任何的暗示。   姜慈继续小心翼翼地听着太后和秋雀道姑的对话。   只听太后缓缓道来:”二十年了,他死了二十年,我也在这宫中待了将近二十年,今天是她的祭日……我自然是……”   太后话没有说完,便哽咽不止。姜慈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她的脑海中,太后永远是一副冷漠无常,居高临下的样子,即使再累再苦,也面不改色,而今日,却潸然泪下。   但见秋雀道姑并无任何的诧异,应当是知晓许久。   秋雀道姑沉默许久,余光瞥向那扇屏风,忽然问道:“太后可是找到那个孩子了?”   二人皆不语。   整个房间空空寂寂,姜慈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字一言。   窗外日头正高,整个道观宁静得只剩下了树上的蝉鸟叫声。   似乎过了许久,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叹说道:“她其实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听到此处,姜慈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瘫在了屏风上。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从太后的嘴里说出,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如此甚好。”秋雀道姑缓缓的。   “我一直给予她最好的,除了母亲这个身份。看着她的脸,我便想起丁翦。年少之时,与他相见,那年四月繁花,一个寒门出生的门生,我自然是瞧不起的,可是没曾想,他还是吸引了我。”太后说着说着,苦笑了一声。   秋雀道姑黯然道:“可是一个孩子,你给予她再多,她还是需要一个母亲的。”   话音刚落,太后忽然站起身来,长袖拂过茶案,沉了沉声线,“除了母亲这个身份,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姜慈听着听着,冷笑置之,这正如唱本般离奇的身世,已经让她恍悟不过来现在的身份。   她一直想着自己的娘亲,一直想着那个把她卖掉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竟然是日日夜夜都伴在身边的那个人。   老天爷仿佛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可是她现在还是不知,为何小时候,又是生活在那样一个糟破的院子中,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们。   此时此刻,姜慈竟然不忍心再听下去,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母亲的羽翼之下,一直没有父亲。而他的父亲,从未谋面便被自己的外祖亲人们杀害,而自己则是一个永远见不到光明的私生女。   想到此处,姜慈苦恼地摇了摇头。恐怕当初根本就没有人希望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吧,毕竟自己是带着罪孽来到的这个世界,毕竟她当时成为了太后进宫的最大的一块儿绊脚石。   可是,她又不由得有些好奇,太厚又是如何可以在生下一女之后,还能进宫当上先皇的妃嫔,生下当今的小皇上。   这时,只听屏风后,秋雀道姑开始吟吟诵经,隐约约地听着,应该就是道家的往生经。姜慈心中凉意肆起,想着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死于非命,而母亲却如此年复一年的追思、纪念、缅怀,真是大大的讽刺。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往生经念下,隔着那扇屏风姜慈似乎都能感觉到太后现在的虔诚。也不知是老天爷的眷顾,还是太后对自己命运的不弃不舍,一个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毒死先皇,扶幼帝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须臾,那秋雀道姑念完了往生经,许久,太后缓缓道:“有劳了。”   秋雀道姑却叹了一口气说道:“与其缅怀故人,不如珍惜眼前之人,太后此举慎重。”   太后有些茫然,“此话何意?”   秋雀道姑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太后娘娘的亲女能在亲生母亲的羽翼庇护之下,安然成长。如今能让你们母女相认,这也算是一大善举了。”   然而太后有些摸不清,她疑惑的问道:“我们何时母女相认了?”   秋雀道姑听闻,更有些茫然,她将拂尘往自己怀中一执,蹙眉道:“难道今日太后不是要与那姑娘相认吗?”   姜慈听到此处,心下大惊,她忽然恍悟过来,长公主故意将这个月初八太后会来天元道观找秋雀道姑做法一事告知于她,就是促成她们母女相认。   但看秋雀道姑和太后的样子,她们并不知情。   看来这一切果然是长公主的阴谋,可是让太后与自己相认,对长公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后有些狐疑,欲再三细问,哪知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低沉冰冷,“太后,臣有要事禀告。”   听得这声音,姜慈悬起的心不由得更紧了起来,自那日在宫中蓬莱池边的小凉亭匆匆一别,恍惚间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看来今日陪同太后来到这天元道观的人,竟然是韩玢。   韩玢这一声正巧打断了太后和秋雀道姑的对话,秋雀道姑见来者是韩玢,了然于心,便噤了声,执起拂尘,缓缓站起。   须臾,她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姜慈躲身的屏风,深思熟虑,欲言又止,但这姜慈毕竟是太后心爱之人,现下也不好冒然戳穿她,万一惹怒了天颜,得不偿失。   秋雀道姑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闷声不语,向太后颔首作礼之后,便推门而出。   待她走后,只听韩玢快步进门,他直直地盯着脚下,对这房中周遭一切不甚关心,似乎早已习惯太后每年都会来这祭奠一个人,一个无人知晓的人。   至于是谁,他作为暗卫,也不会多问。   韩玢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缓缓说道:“太后,臣已经找到了姜慈的养母,周氏现在所在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每天更2章6000字~ 第六十七章   听的韩玢说起周氏, 姜慈仿佛想起小时候待过的那个破落院子。住的那屋子常年失修,一到雨季, 屋顶漏风漏雨。   家中无地无畜,唯有一只下蛋的母鸡,仅仅维持着一家人一日三餐的荤食。   姜慈扒着屏风仔细地听着,韩玢继续说道:“微臣查到, 当年冯老夫人把姜慈送给这户人家,给了二百两银子便打发了。然而这一家的男主人是个赌徒, 不出月余这银子便没了。他们一家怕上头的大人来查,还是继续养着姜慈, 但稍有不满,非打即骂。直到四岁的时候。他们在搬家之前便将姜慈卖了人牙子, 带着自己的亲儿亲女搬走了。”   姜慈听在心中,苦笑几声。难怪自己小时候得不到母亲的喜爱,原就是收养的, 哪里来的真正疼爱呢。   这时只听太后叹了口气, “既然找到他们,这家人现在在何处?”   听到此处, 姜慈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她现在非常想知道, 收养了自己四年养母周氏到底在何处, 她的那些弟弟妹妹们还安好吗?依稀记得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整日缠着自己,很是亲密。现在想想, 那段光景仿佛就在眼前,非常值得怀念。   只听韩玢说道:“他们一家在沛丰三十八年,便举家迁移离开了十里堤。一开始在九河镇住了半年,后来便一路南下,去了扬州。”他顿了顿,继续道:“早上手下暗卫们来报,说找到这家人了,所以微臣这就来回禀太后娘娘。”   原来周氏竟带着一家南下去了扬州。姜慈听着闷闷的,想着怎么现在那么多人都想往江南跑,就算是鱼米之乡,富庶丰饶,能比得上京城攒钱买上一套宅子?   太后听了 ,发话道:“一家人都在吗?”   韩玢似乎怔了怔,并没有听懂太后的意思。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哀家的意思是,这家人,可都尚在人世吗?”   韩玢颔首回答:“回禀太后,除了周氏之夫早在十年前便亡故,现下周氏和她的四个孩子都还健在,就住在扬州城南的东坡里。   姜慈一听,依稀记得当年只有三个孩子,如果没记错,应当就是一男两女,没想到自己被卖了之后,这周氏又生了一个,还真是越穷越生。   太后不再说话,仿佛是思量斟酌了许久,姜慈不知道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得闷声将耳朵贴近屏风,仔细的听着。   良久,太后忽然说道:“就照我说的去做,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姜慈大惊,太后的意思最是明显不过,这是要灭了周氏这一家五口。可是他们孤儿寡母,早就远离红尘嚣世,为何事情早已经过了二十年,总归对姜慈也有养育之恩,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断子绝孙呢?   然而韩玢并未直接接话,他似乎是斟酌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只是,有一事,微臣不得不禀告太后。”   “什么事?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说不得,听不得的?   “周氏与其子女五口尚在人世,但是其中有一人并不在扬州。”韩玢说道,因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姜慈不由得紧张起来。   “有一人不在扬州?”太后声音一颤,不禁将音调提高了半分。   “正是,他们家的长子并不在扬州,很多年前便已经与他们分开。微臣细查了一番,正是沛丰四十七年的时候,当时皇宫扩招内监,周氏便将他的长子卖入宫,换了二十两的银子。”   姜慈听完,不惜有些颤抖,这周氏还真的是见钱眼开,为了钱为了米,子女皆可卖。难怪她在有一子二女之后还要再生一个,这大儿子当了太监,还真的是断子绝孙了。   姜慈忽然想到,记得翟宵儿也是沛丰四十七年的时候入的宫,指不定他跟这周氏长子还能认识。若是问问他,是不是有些头绪?但是一想到太后下令要杀尽这周氏一家,姜慈唏嘘不已,心中不由得念叨着,还是切莫让他们找到这个小太监比较好。   然而只听太后问道:“他们卖入宫的这个孩子叫什么?可查到了吗?”太后声音冷漠,没有任何的情感,仿佛问的是待宰羔羊,而并非活生生的五口人。   姜慈听在心中,苦笑万分,有这样一个母亲,也是不知道是喜是悲。   这时,只听韩玢接过话说道:“微臣已经查明。”   太后挑了挑眉,“是谁?”   韩玢直言说道:“正是后宫监察司的小太监,姜慈认的义弟,翟宵儿。”   此话一出,姜慈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道闪电直直地就劈在了自己的头顶,瞋目结舌,惊讶不已惊讶,想想还真是荒唐,一天之内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找到了亲生的母亲,居然还找到了自己四岁前的那个弟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不知他们就在自己的身边。难怪偶尔看翟宵儿的样子似乎格外熟悉,总是在脑海中依稀记得一张小脸。扯着她的衣角,用奶奶的声音喊道“姐姐“。   姜慈摇了摇头,竟不知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老天庇佑,还是下凡受罪的。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身形一晃,一不留神碰到了屏风一角,”嘎吱”一声,姜慈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只听屏风外那冰冷的声音忽然紧张喊道:“谁?”   随即就是拔剑出鞘的声音,姜慈还未曾躲闪,忽见一道剑风凛冽闪过,丝毫不差地划破了屏风,剑风带过的寒冽之气,透过屏风破口的缝隙,打在了姜慈的左脸上,一道浅浅的血痕乍现。   姜慈痛的闷哼一声,赶忙用手捂着脸,脚底不稳,歪歪斜斜倒在了地上。   太后受到惊吓,自然以为是刺客。慌忙站起身来绕到了韩玢的背后,盯着姜慈所在的方向。但二人看清面前之人,虽是用手蒙着半边脸,但另外边半边脸映入眼帘……   不是姜慈又是谁?   太后和韩玢大惊,太后怔在了原处,不知是前是退,满面震惊地盯着姜慈。   而韩玢看见姜慈被自己所伤,赶忙丢下手中的剑,大步上前一把从地上将姜慈抱起,拨开她挡住左脸的手,仔细查看她的伤势,见伤口不深,只是浅浅一层,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姜慈为何会出现在这。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慈有些害怕地紧紧攥着韩玢的手,用余光瞥向了太后,只见太后脸色阴沉,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脸,瞬时间已经煞白无比。她面上尽是震怒,隐隐约约透着一丝懊悔,数不清的复杂情绪皆堆在雍容华贵的脸上,只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姜慈,欲言又止。   韩玢把姜慈从地上扶起,他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低声道:“先止血,回宫再医治,这伤口不深,不会留疤的,放心。”   姜慈没好气地看了韩玢一眼,低声说道:“你伤了我,就不道歉吗?”   此话堵得韩玢哑口无言,若是平日只他二人,他必定好好给她赔礼道歉安慰一番,可如今太后还在身旁,只得闷声不语。   整个屋子中,死一般的沉寂,韩玢紧紧搂着姜慈站在一旁。被劈开的屏风散落一地,太后冷面站在一侧,面对眼前的一对有情人,眼光也不知往哪里放。   太后满面的怒色渐渐隐去,许久,她缓缓开口道:“慈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慈自然是知晓长公主是有计谋的,但是自己明明深知,还要一股脑地往里头钻,面对亲生母亲的开口询问,姜慈只得实话实说:“慈儿之前去了长公主那,是长公主,让我这个月初八,来天元道观找寻我的亲生母亲……”   姜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看抬眼看太后一眼,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长公主并未告知慈儿母亲是谁……”   姜慈说完,太后忽然看向了韩玢。姜慈有些纳闷,但见韩玢也是一脸疑惑,忽然恍然大悟。支支吾吾说道:“看来这长公主一早就知道……”   姜慈想了想,继续道:“她让我找到亲生母亲,就是想让我引起大乱。长公主现在被□□,自然是无法传递消息给曹党,那她必定要先发制人,让我这个□□引子自己炸了,让曹党抓到把柄,以要挟太后。”   话说完,姜慈苦笑了一下,若是放在旁人,太后为娘亲,那必定是公主身份,哪想得她这私生女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天日,尤其若是被曹首辅一党抓到了把柄,不仅自己活不成,连太后和小皇上也要遭殃,局势大乱朝廷不稳,民间动荡不安,必定会引来灾祸。   而现在想想,从头到尾,太后被曹党威胁,长公主暗中教唆自己认亲母,全是因为自己还活着的原因。   姜慈摇了摇头,一把推开了身边的韩玢,向太后行了个礼,道:“若是慈儿真的成为了太后娘娘的绊脚石,直接除去便可,慈儿无话可说。” 第六十八章   太后的脸色就像冬日里的寒风, 她那双沉寂如深潭般的双眸紧紧盯着姜慈的脸,而这张脸有三分像自己, 七分像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太后不禁恍惚起来,姜慈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纵然每日小心的呵护她,给予她最好, 但始终不敢面对她那张长得如同自己良人一般的面孔。   眼神飘过一丝丝的动容,她沉下心来, 试图安抚面前这个柔弱的孩子,“慈儿, 不许你说这样子的话,哀家作为太后, 难道还保护不好一个孩子吗?”   然而,太后的一番话并未打动姜慈。   姜慈皱了皱眉,死死咬住下唇, 忽然抬首说道:“太后若想保护一个孩子很简单, 可若想保护一个自己的孩子,那便是很难, 如果自己的这个孩子永无可能见天日, 难上加难。”   姜慈此话一出, 身边的韩玢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颤, 他低声说道:“姜慈,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话,快给太后认错。”   姜慈回过神来, 忽觉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于太后、于母亲都是大不敬。虽然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并没有认自己,而自己也并没有认她的,不仅如此,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一丝惊慌闪过姜慈的脸上,她赶忙后退两步,正正地跪在了太后的面前,恭敬俯首道:“太后,慈儿知错了。”   太后念叨着“罢了罢了”,便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韩玢站在一边,心中了然,他抱拳一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今长公主知晓姜慈的身份,可是曹党一族并不知晓,若要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如除去长公主以绝后患。”   然而姜慈听了,立刻道:“不可!长公主是先皇长女,不仅深得先皇喜爱,并且长公主在和离后回宫,先皇赐下了一道密旨,可保长公主万全,我们根本动不了她。若是长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那曹党必定拿此事大做文章。”   太后点了点头,“慈儿说的对,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   得到太后的肯定答复,姜慈舒了一口气,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太后,那翟宵儿的事儿……”   太后一听,转头看向了姜慈,义正言辞道:“哀家说过,周氏和她的四孩子,一个不留,若是被查出来落人口实,谁都担不起这个责。”   姜慈有些惊慌,她顾不得许多,也不顾一旁韩玢的阻拦,立刻开口回道:“难道让周氏他们保守秘密,就只能用灭口这一种办法吗?”   太后深深看了一眼姜慈,喃喃道:“死人的嘴,最牢。”   姜慈憋屈了一会儿,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太后,翟宵儿从小就与慈儿为伴,他就是我的弟弟,如今让我看着他去死,那慈儿做不到。”   说罢,她看向韩玢,有些怨恨地补充道:“我相信韩大人也做不到。”   “怎么?难不成你是想从哀家手里保翟宵儿的命吗?”太后挑眉,冷冷地问道。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姜慈从小与翟宵儿一起长大,情分不是一般的深。可那翟宵儿毕竟是周氏的长子,纵使八岁之时便送进宫来为太监,但若让他知道全家皆因姜慈而送命,那对谁都不利。   倘若翟宵儿知晓了姜慈的身份的,若是被曹党抓住,受不住刑供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姜慈脸上不忍,虽说翟宵儿不是自己的亲弟,但是四岁之前,还是和他当过一段时间的“亲姐弟”,在翟宵儿入宫之后,又几乎日日形影不离姐弟相称。   如今她保不了翟宵儿的命,让她眼睁睁看他去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想到此处,姜慈看向太后,面无惧色,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望太后再三思酌,翟宵儿对慈儿来说,犹如亲弟。”   太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内宫太监都能让姜慈如此在意,她重情重义正是让她恼火之处,为情所困难当大任,如今小皇上不堪,亲生孩子就只有她,却又是个情种。   姜慈再三违背,而自己又再□□让。想到此处,太后不禁恼怒,她一掌拍在一旁的檀木桌上,玉手攥着边角,指关节微微发白,她隐着心中怒火,瞥向姜慈,沉了沉声线,低声呵斥道:“犹如亲弟?你要知道你的亲弟只有一人!”   姜慈听到此话,惊愕不已,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亲弟是谁,但是只能心知杜明,不能言说。她看着太后,缓缓道来:“慈儿孤身一人,无父无母,自然是没有什么亲弟的,所以翟宵儿便是慈儿的弟弟,并无旁人。”   话音刚落,太后倏然掀翻了桌上的茶盘,茶水洒了一地,杯盏碎裂……   姜慈的再三违背忤逆,让太后勃然大怒,盛怒之下,韩玢脸色大变,知道太后的忍耐已达极限,赶忙跪下拱手道:“太后息怒。姜慈年纪尚轻,口不择言,又是太后的……”   然而他忽然顿住了,太后的“亲女”这一词根本就不能说出口,且不说太后与姜慈根本就没有母女相认,就算是相认了,可是这个关系也不能昭然于天下,姜慈私生女的身份已然是坐实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关起门来自己宠罢了。   太后并未发话,她深深地看着姜慈和身边站着的韩玢,二人皆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年纪。   须臾,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哀家早就知道曹党已然知晓此事。于是调查长公主与前朝往来一事的时候,特意命你调查,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想着你处在明处就不会被怀疑……”   太后这话,姜慈听了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往下落。从小到大,她都与自己亲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不知道,可是娘亲却知道。   看姜慈落泪,太后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她悄无声息地抹去几滴泪,继续道:“慈儿,你知不知道假装不在乎的人有多难受?当日你领了哀家的命出宫去,哀家命人保护,却不成想曹党的爪牙如此之快,差一点便查出你的身份。现在仔细想来,还不如将你放在哀家的身边,来得更安全一些。”   太后缓缓说完,背过身去不再看姜慈。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姜慈倏地低下头去,忽然觉得作为太后之女,这些年过的,其实并不比别人轻松多少。”   而太后要面对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一个无法相认的亲生女儿,一个顽劣不堪和小皇上。太后不仅要操心朝堂之事,还要日日夜夜盯紧了小皇上,不让他做出越规越矩之事。   而小皇上此时也不知是否能明白太后的心意,姜慈与他一起长大,虽然小皇上天资并不愚笨,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就像一个心智未发育成熟的孩子,与太后抗衡,与整个朝堂抗衡,甚至与自己抗衡。   姜慈想了想说道:“如今那封书信已然被我们拿到手,曹党他们没有证据,纵使抓到了我,也无法证明我就是太后之女。”   太后笑了笑,摇摇头说:“慈儿你还太年轻,你不知他们的那些手段,要证明你是我的孩子,有何不易?”   我的孩子?   姜慈一愣,她忽然觉得从太后的口中说出这几个字,简直就是这些年自己的奢望。她不止一次的喊过姜青河“娘亲”,但是却频频遭到姜青河的极力制止。   她忽然恍悟过来,难怪姜青河不许自己喊她娘亲,竟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娘亲就在边上,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   此时此刻,身边的韩玢忽然说说道:“微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挑了挑眉,语气凝重:“说吧。”   韩玢沉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他们曹党早已获悉太后进宫前的事情,与其坐实了欺君之罪,不如我们先发制人。”   “此话怎讲?”太后疑惑地问道。   韩玢想了想,欲言又止,姜慈隐隐约约觉得,韩玢的这个计策,可撼动朝前朝后宫,足以改变现在的局势。   太后见韩玢犹豫,示意了一下他,平和地说道:“但说无妨,我此时并不是太后,只是一个参道的信徒而已。”   韩玢抱拳,面色凝重,深吸了一口气,说的:“既然要先发制人,不如我们直接昭告天下,姜慈就是太后亲女。”   姜慈和太后面面相觑,未等太后发话,姜慈便问道:“这怎么可能呢?我若是太后亲女,那父亲的身份呢?太后的欺君之罪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韩玢回道:“昭告天下,太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而父亲的身份,可以另有他人……”   “是谁?”太后的声音微微发颤。   韩玢再三犹豫,姜慈看在眼里,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多日与韩玢相处下来,她深知他的性格。若要做成事,必定心狠,必定占尽先机,必定将事做绝。   姜慈刚想打断他,却听韩玢斩钉截铁说出两个字:“先皇。” 第六十九章   姜慈大惊, 跪在地上的身形不由得一晃,她赶紧摇了摇头, “不可,冒充皇室血统。且不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满朝文武都盯着,要是被查出来连累了太后, 连累了皇上,连累了太尉大人, 连累了你,如何收场?”   韩玢自然是知晓姜慈不会同意的, 只得补充道说:“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断不可贸然行事。”   可是如今动不了长公主, 那长公主就极有可能送消息出去。纵使派了再多的人看守她,一只苍蝇蚊子总还是放的出去的吧?   要是曹党知晓了姜慈的身份,那必定大乱, 而如今周氏一家尚在人世, 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如此错综复杂,姜慈不知如何是好。   而姜慈的拒绝并不代表太后, 此时只听太后出乎意料地说道:“如今只能铤而走险, 就按你的方法去做, 见机行事。”   姜慈心中虽然有一百个不愿, 以及对此事的怀疑和不解。若是成功那自然是好,若是失败,不仅自己落得个冒充皇室、搅乱皇室血统的罪名, 太后及其党羽也将万劫不复。   可是如今也顾不了许多,长公主手握的消息若是曹党轻易拿到,那与谁都不会有利。   姜慈似头只得默认,她与小皇上一起长大,虽然同母异父,但是与小皇上细看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就算是朝臣们要大费周章滴血验亲,那总归有一半的胜算应付他们。   姜慈自顾自地想着,并未发觉身边的韩玢在太后的授意下已然退出房间。而等姜慈回过神来的时候,房中就只有太后和她二人。   姜慈心中慌乱,与太后相视一眼,便立刻转移了视线,眼睛竟不知往哪放,只得怔怔地盯着地上那摊被太后砸碎的茶盏茶托……   “太后……”姜慈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要现在要启程回宫?”   太后看着姜慈,刚才的盛怒之色俨然已经去了八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尽的忧愁与怜惜。她仔细打量着姜慈,缓缓道:“这些年,你觉得哀家可曾亏待过你?”   姜慈愣了愣,立刻回答说:“自然不曾亏待。”   太后语重心长,“哀家自知也不曾亏待你分毫,放眼望去,你怕是后宫中过的最好的一个了。”   姜慈错愕不语,她自然是知晓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舒坦,有太后的庇护,谁敢奢望?只是进宫十五年,她竟然不知自己整日与亲娘在一起。如今想想,心中也是难安。   太后见姜慈不说话,舐犊般的疼爱渐渐浮现在眼中,她忽然张开双臂,微微倾了倾头,眼中尽是慈爱:“可要母亲抱一抱?”   姜慈愣在了原处,她从小到大多么奢望母亲的拥抱,可是除了姜青河偶尔抱她一下,便只是拉着她的小手,叮嘱她不要疯玩跑闹,否则太后见了会生气。   这个拥抱,她奢求了许久,可是如今当自己的亲生母亲张开双臂要拥抱她的时候,她却彷徨和犹豫了。   太后见姜慈无动于衷,以为姜慈心中有埋怨,她浅浅一笑,微微的弓下腰,如同看待孩童一般,轻声道:“娘亲抱抱可好?”   见太后如此,再铁石心肠也如同甘霖化水,姜慈鼻尖一酸,两滴泪滑落,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迈着步子,几步便扎进了太后的怀中,如同一个幼子出去玩了许久,忽然见到母亲在身后等待,那种喜悦与期盼,深深占据了她的心。   而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管什么朝堂,什么政治,什么私生女的身份,她只想拥有母亲的爱,就只想在母亲的怀抱中度过安稳的一天,哪怕只有半天,因为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太后依然是太后,她依然是后宫监察司的女司监,而她的养娘依然是姜青河。   属于姜慈的娘亲,就只有半日。   姜慈将头靠在太后的肩上,脸颊贴着太后的发鬓,喃喃喊道;“阿娘……”   太后抱着姜慈的手微微一颤,这声“阿娘“似乎比小皇上的母后来的更加真诚更加情深,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孩,自出生那一天起便与自己分开,直到四年后找到她,相见却不能相认。   但是如今也算是借了长公主的手,迫使她认了这个女儿吧。   太后欣慰地一笑,她纵横朝堂这么多年,第一次忽然有了做母亲的愉悦。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姜慈,母女俩相拥之间,已然忘却已近酉时。太后看着窗外的天色,自知要尽快回宫。   姜慈似乎也是知道太后心中所想,主动抬起头来,推开了太后,福了身,缓缓说道:“太后应当回宫了……”   她扬起脸,强颜欢笑,走到门边,双手推开房门,回身行大礼叩拜,“请太后回宫。”   夕阳斜射下,姜慈的身影沐在阳光中,单薄孤独,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的女孩,直直跪在那里,恭请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母亲回宫。   刚才还是母女相拥的场景,而如今大门一开,便是太后与女官。姜慈起身,退在一边,瞥见门口站着的韩玢,她将目光偏向它处,淡淡说道;“韩大人,你护送太后先行回宫,我既然是溜出来的,那我还是自己溜回去比较好。”   而韩玢立刻说:“不可,你自己回去太过危险,我怎能不送?”   姜慈笑了笑说:“你若送我,那谁送太后呀?”   韩玢顿时哑口无言,今日太后微服,而姜慈也是换成了一身市井衣服偷偷溜出来的,一时间被感情冲昏头脑,竟忘记自己身负要职,这若是放在以前,绝无可能。   姜慈看了一眼太后,见她眼中柔和,心下释然,她忽然上前轻轻抱住了韩玢,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说道:“你自然是要送太后回宫,我自己回去可以的。”   见姜慈抱住韩玢,太后略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去,脸上尽是无奈,不知何时,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孩子居然悄然长大。   姜慈推开韩玢,有些紧张的看向太后,说:“慈儿这就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慈儿就去青姑姑那儿找您。”   太后深深看了一眼姜慈,为了不打草惊蛇,太后只能顺从点了点头。   姜慈微微福身,转身而去。   看着姜慈离去的身影,太后忽然说道:“韩玢。”   韩玢恍悟过来,回身拱手道:“太后吩咐。”   太后细细盯着面前的男子,严肃而不严厉,语重心长,“若是此事能成,姜慈承以公主之位,我必予于你驸马身份,让姜慈风光大嫁。”   韩玢一惊,面上怔了怔,赶忙跪下拱手恭敬道:“微臣多谢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姜慈穿过一条条小巷,走在街上,心中难免紧张。宫外的条条巷巷可不像宫里的甬道。这里错综复杂,姜慈只能凭着印象中走过来的方向,往皇宫而去。   路上路过一个烧饼铺子,老妪起锅烧油,不一会儿油锅沸腾。老妪将几个萝卜丝饼放入锅内细细煎炸着,瞬间飘香四溢。姜慈馋了馋,问道:“多少钱?”   老妪说道:“两个铜板一个。”   姜慈数出六个铜板,递到老妪的面前,“给我来三个。”   姜慈尽量学着那些出宫内监们一样,摇头晃脑地朝宫门走去。幸得此时偏门人烟稀少,只有一两个领的差事的太监。姜慈压低了脑袋,递上了翟宵儿的出宫令牌,侍卫们检查一番,见她只藏了三个萝卜丝烧饼,深知这些宫人们有夹带习惯,就当没看到,便放了她进去。   回到宫中,姜慈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其实在这宫里久了还是更习惯这里,也不知为何,仿佛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想到此处,姜慈便快步往后宫监察司的方向而去。   一进前厅,远看翟宵儿和晋灵焦急地等待着,晋灵一见姜慈,略有些愤恼地说道:“我小姜大人啊,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怎么敢偷了翟宵儿的令牌直接出宫了呢?你出去干什么?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们俩可怎么活呀。”   晋灵一个劲地喋喋不休。   翟宵儿委屈地盯着姜慈,呜呜咽咽不说话。   姜慈看着二人这样,深知自己之错,心里难受,便从怀里拿出了路上买的三个萝卜丝饼,拿出两个分给翟宵儿和晋灵,“路上买的,还热着呢,吃吧。”   晋灵是个实心眼儿,城府也不深,她接过烧饼愣了愣,问道:“姐姐,你出宫就是为了买这烧饼?”   姜慈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飘在远处。翟宵儿隐隐约约似乎是知晓了什么,接过烧饼,猛猛地咬了一大口,“老大这烧饼真好吃,翟宵儿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饼。”   姜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给弟弟买的,那当然是好吃的了。”   翟宵儿吃着香,姜慈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但碍于晋灵在身侧,无法言说。   姜慈心不在焉地说道:“对了,晋灵,一会儿你去领两匹布来吧,要云纹暗花的,头层最厚实的。”她顿了顿,“我要给翟宵儿做两身新衣服。”   晋灵有些诧异,姜慈可从来没给翟宵儿做过什么衣服,都是拿了布丢给自己。但一想到姜慈难得想着给翟宵儿做东西,便满心欢喜地答应,待吃完了烧饼,晋灵便出了门。   现下只剩下了姜慈和翟宵儿二人。   翟宵儿刚想埋怨姜慈一番,哪成想姜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道:“翟宵儿,你三岁之前可是有过一个姐姐?” 第七十章   翟宵儿看着姜慈, 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出他三岁之前是否有一个姐姐。可是看姜慈的脸色,她好像是知晓了一些事情, 却隐忍不发。   翟宵儿支支吾吾地说:“这也太久远了,依稀记得,确实有过一个姐姐,只是很久不见, 也未曾有了联系。”   姜慈认真地看着翟宵儿,“既然如此, 也就是说在你三岁之后,那个姐姐便不见了, 是吗?”   翟宵儿愣了愣,赶忙回道她:“老大这话是何意?你知道的, 我出身贫寒,家里兄弟姊妹们众多,八岁入宫之后与他们也失去了联系。”   姜慈轻轻一笑, “我忽然想起来, 我在入宫之前,曾经住过一个破院子, 有一个养母一个养父, 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如今也有十五年了, 我从未想要找过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这个我听青姑姑说过,老大是被卖掉的。”   姜慈观察着翟宵儿的脸色,“可是我今日知晓, 我的那个弟弟也被卖了,沛丰四十七年入的宫。那年皇宫广招内监,他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卖进来的。”   见翟宵儿脸色微微发紧,姜慈继续道:“翟宵儿你也是那年入宫的,你可有认识的同龄太监?”   听得姜慈这么一说,翟宵儿的脸色竟有些煞白。但他转瞬间又变成了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忙不迭地给姜慈倒了一杯茶。   姜慈看着他的样子,虽然强颜欢笑,表面上与平时无恙,但是端着那一盏茶的双手却在微微发颤,姜慈挑了挑眉,问道:“翟宵儿你怎么不说话呢?”   翟宵儿回过神来,赶紧说道:“那年入宫的小太监这么多,我怎么会知道呢?老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找以前的弟弟,你不是被卖了都有那么多年了吗?再说了,宫里进进出出那么多太监,说不定他早就出宫了吧。”   姜慈冷静地说道:“翟宵儿,你这么着做什么,况且,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今日去了哪里吗?为什么一直问到我那个弟弟的事呢?”   翟宵儿恍悟,立刻解释道:“老大要去哪里自然有老大的道理,翟宵儿也无权过问,只遵守便是了。”   姜慈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可要如实告知。”   翟宵儿点点土,赔上一个笑脸,“那是自然,老大问什么都行,我必知无不答。”   看着翟宵儿那清清秀秀的模样,姜慈鼻尖一酸,她撇过脸去,将目光洒向那窗外的杉树剪影,趋近傍晚,仿佛从那四方的窗户望去,整个皇宫中都盖上了一抹幽静。   姜慈斟酌再三,开口问道:“周氏是你什么人?”   翟宵儿愣了愣,回答说:“翟宵儿的娘便姓周。”   姜慈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从他的眼神中,仿佛早就已经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姐姐。姜慈目光游离,竟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相伴过三年的弟弟,那个在她四岁前、一直攥着她的衣角、喊着姐姐的弟弟。   依稀还记得,翟宵儿小时候充满阳光的面容,寻来一根糖稀塞入姜慈的口中。可是自从他八岁入宫。纵使他经常没心没肺地欢声笑语,姜慈也仿佛看不出他心中的愉悦。   下定决心,姜慈起身走到了翟宵儿的面前,盯着他白皙秀气的脸,淡淡说:“这么巧,想当初我的养母也是姓周。”   翟宵儿不敢看姜慈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说道:“哎,巧是巧,这周也不愧是大姓啊,这么多人都姓周,我们这就是缘分的吧……”   姜慈点了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确实是缘分,因为……你我至少做了三年的亲姐弟。”   话一出口,翟宵儿不禁直往后一退,磕磕绊绊地说道:“老大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慈摆了摆手,歪着头看着他,“你倒不用先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翟宵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慈,他原本以为这个秘密可以藏一辈子,他本以为姜慈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当他的老大,但既然姜慈已然知道他是周氏的儿子——那个卖掉她的狠心女人的儿子,只能实话实说。   “我八岁入宫,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是我的亲姐姐,是我娘从外面收养的。我知道是大户人家不要的,因为那时候挺多大户人家扔女孩……后来家里实在是穷,娘就只能把我给卖了,好死不活地卖进了宫里,结果我却遇到了你。”   翟宵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瘦瘦弱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姜慈一阵心疼,掂了脚摸了摸他的头,“姐姐在呢。”   翟宵儿面带动容,吞了泪水,继续说道:“老大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攀爬隔壁邻居家的篱笆摔了下来,脚脖子那里一条一寸长的伤疤,家里没银钱看大夫,我娘便拿了一些草药胡乱地敷了上去,养了许久,留了疤。我记得老是嘲笑像一条蜈蚣,想想我们那时不过三四岁……”   姜慈忽然记起来,十一二岁的时候,拉着翟宵儿去蓬莱池捞□□,不慎崴了脚,结果让翟宵儿挨了青姑姑好一顿训。   而当时是翟宵儿帮她敷的药,应当就是那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脚上那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才认出了是自己吧。   一天之内,母女相认,姐弟相认,姜慈有些恍惚,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像一个笑话一样,身世离奇、见不得天日。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知能否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姜慈苦笑着摇了摇头。   翟宵儿看着姜慈,岁不知何故,但看这两月发生的事情,便不是简单之事。   他走上前去问道:“老大,需要肩膀靠靠吗?”   姜慈一听,回头噗嗤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就你那瘦猴样,还要借我肩膀?可拉倒了吧……”   翟宵儿努了努嘴,很是不满意,“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但人家耿侍卫可说了,我这种清清瘦瘦的,最惹善缘。”   姜慈瞪了他一眼,“那你去找他呀,你跟着我干什么?”说罢便转身不再理会他,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抿着。   须臾,二人又如同往常一般斗嘴取笑。这是这其中,不知谁又是强颜欢笑,谁又是苦作乐罢了。   姐弟相认之后,姜慈与翟宵儿的情谊仿佛更加亲近。晋灵大大咧咧的,并未查出什么异样。依然忙不跌地去膳房拿些水果、去司珍局拿些新首饰,一切如常。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个月,长公主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曹党对太后也没有任何的刁难。身在后宫的姜慈,不闻前朝之事,依然当着太后面前的红人。   而小皇上依然整日顽劣,反正有太后垂帘听政处理朝政,他只是隔三差五地到太后面前请个安问个好。   这两月,韩玢从未来过,姜慈自然知道他身为外臣,进一次后宫简直是难上加难,实属不易之举。   这日,百无聊赖中,太后忽然传下消息,七日之后去天宝康湖小住一段时日,而这段时间,正好是应届贡士殿试之时,考场设立在天宝康湖,还是头一次。   天宝康湖乃皇家园林,距离这皇宫不过二三十里地。曾经太后也数次搬到那里小住,处理朝政也是在那,前两年姜慈还是很喜欢跟着去那里玩耍,可是现在却舍不得离开这监察司,仿佛感觉一出这门,就难受得让自己窒息,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每日每夜就缩在这四方的院子,看着四方的天。   翟宵儿见姜慈有些不悦,赶忙说道:“老大,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了快活快活?”   姜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不气死我就可以了。”   翟宵儿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哎,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赶明儿我就回了那韩大人去。”   一听翟宵儿说到韩玢,姜慈立刻精神起来,“哪个韩大人?”   “还有谁?”   姜慈眼中一亮。   翟宵儿笑了笑,给姜慈捏了捏肩,“太后七日后去天宝康湖小住,自然会带上老大,自然了,负责此行的卫队是韩大人亲领,老大,你想见的人怕是再过几日就能见着了吧……”   姜慈冷哼一声,心中却满是欢喜,她噘着嘴别过脸去,不予理睬。翟宵儿深知姜慈虽然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心里一定是乐开了花,他不由分说的地喊来了晋灵,督促着:“给老大拿些桃花霜来敷个面,能让面色好气色。”   晋灵一脸茫然,“咱们姜大人不是最不耐烦敷面吗?”   翟宵儿偷偷地笑了笑。   姜慈瞪了他一眼,便推开他和晋灵,径直往自己的屋内而去。   晋灵一头雾水地看着翟宵儿和姜慈,不知何故。   翟宵儿噤了笑,嘟囔着说道:“过些日子去天宝康湖,咱们老大可要过好日子咯。” 第七十一章   七日后, 随行宫人们收拾妥当,跟随太后一起前往天宝康湖。   姜慈自然也是在内。   鉴于此次短居天宝康湖, 正巧遇上三年一次的贡士殿试,行李辎重、车马人员、宫女内奸,前前后后也跟了不少过去。其实早在半月之前,便已经开始打理天宝康湖的行宫, 毕竟此次太后小住,还要加上深为严苛的殿试, 里里外外必得一丝不苟、小心谨慎,不得出丝毫的差错。   姜慈坐的车辇, 在队伍的最后,而姜青河则陪着太后在中间。吊着尾这样子想来也好, 一是不会太引人注目,二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走走停停、歇一歇玩一玩, 倒也颇为自在的。   晌午的阳光微微弱弱照在车窗, 姜慈起得有些早,不由得发困, 便挨着晋灵的肩, 小眯一会儿。晋灵拿了一张薄衾给她盖上, 又将车辇的窗户打开一丝缝隙, 以免她发闷得慌。   翟宵儿坐在车外,时不时嘀咕两句,“老大, 这天宝康湖可不远,等一下到了你要是起不来的话,可别怪翟宵儿没提醒你啊。”   姜慈打着哈欠“嗯”了一声,继续将头枕在晋灵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做着浅梦。   姜慈正昏昏欲睡,晋灵倏然听得窗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姜慈。”   晋灵疑惑地将窗户打开,抬首看去,只见韩玢正骑马伴侧,一身莹缎紫袍。翟宵儿侧目一见,赶紧督促晋灵说:“晋灵,愣着干什么,什么都别问,喊醒老大。”   晋灵虽然有些茫然,但毕竟是认识这皇城暗卫统领的,再愚笨也知道这两月来姜慈的一些不同寻常的小反常,心中知晓了一二。便偷偷一笑,推了推沉睡在肩上的姜慈,“姐姐,韩大人来了,就在咱们车外呢,你可要一见?”   姜慈睡得正沉,闷哼一声,被晋灵推得有些不耐烦,打开她的手,迷迷糊糊地说道:“别扰,这会儿睡觉呢。”   晋灵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韩玢,咧着嘴扯开一个微笑,接着又推了推姜慈,“姐姐,是韩大人,估摸着是有事找你呢。”   姜慈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道:“韩大人,哪个韩大人?”   晋灵吃力地将姜慈推开,“还有哪个韩大人,自然是你的韩大人……”   说罢,她猛地把窗户一拉,刺眼的阳光照在姜慈的脸上,睁不开眼,她往后一躲,所在暗处,抬眼看去,只见韩玢紫袍玉带,骑在那匹黑鬃良驹上,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姜慈立刻清醒过来,脸上不禁一热,胡乱地理了理头发,不动声色抚平了衣裙上睡出来的褶子,有些拘谨地吞吞吐吐说道;“那个……韩大人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姜慈忐忑,望向四周,虽然他们这一车是在最后,而韩玢也是一身便装,但他如此冒失地出现在自己的车马面前,也是有些引人注目的。   韩玢似乎是知道姜慈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说:“太后差我来的。”   姜慈心中一紧,赶忙挪到了窗口,低声问道;“是太后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韩玢点了点头,一手攥着黑鬃良驹的缰绳,一手抚着腰间的剑,压低了声线说道:“此次贡士殿试,大理寺、通政史司、还有翰林院,力荐曹首府曹倞为主考官,天下英才汇聚以此,保不得那曹金会有什么动作。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太后担忧你,如今刚刚启程没有多久,便下令让我送你回宫。”   姜慈愣住,问道:“这殿试不是一直都是皇上亲监,如何轮到了曹首辅?”   韩玢犹豫片刻,压低了身子,凑到姜慈的面前,低声道:“曹党一行人自然是知道,小皇上难堪大任,如今太后垂帘听政,虽有着纵横的抱负,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权臣力压之下,如何裁断?又怎敢裁断?”   姜慈想了想,愁眉莫展,韩玢担忧于她,正欲唤了翟宵儿停下马车,却听姜慈忽然说道:“我若是突然回宫,那必定打草惊蛇了。好端端地无缘无故回宫做什么,那我还不如跟过去。此次广集天下才子贡士汇聚于天宝康湖,想来曹党知道利害攸关,也不会让太后难堪。”   “这可说不准。”   “此话怎讲?”   韩玢叹了一口气,“你我皆知,若要保皇,必定力保太后。可是如今皇上已年及十五,后宫一众妃嫔皆无子嗣,朝中大臣已有怨言。”   “皇上尚且年轻,有无子嗣也不是朝夕可论。”姜慈诧异。   韩玢蹙眉摇头,“据暗卫来报,曹党欲在此次殿试之中大做文章。”   “他要做什么?”   “尚未查清,”韩玢眉头愈加紧蹙,“就怕是要挟皇上禅位。”   姜慈一听,心中大惊。自己虽未见过曹倞本人,但是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丰功伟绩。此人绝有雄才大略之抱负,经天纬地之才华,但却奸吝狡诈,一切皆以利益之高为上。甚至当年与自己的儿媳长公主通奸□□,将自己的亲子置之不顾,换得首辅之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姜慈正思索斟量,却忽然听车前翟宵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姜慈皱着眉,探出半个脑袋往前一看,只见翟宵儿脸上满是明朗的笑意,嘴角弯弯,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红润,平日里看似雷雷弱弱的小身板,也不禁英朗起来。   再往旁一看,果然只见耿侍卫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表情怡然自得,似是悠闲听戏一般,听着翟小聒聒噪噪,竟也没有丝毫的不悦。   姜慈不由得笑了笑,与翟宵儿日夜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想到他原来是好这口的,她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像耿世卫这样的威猛直男,竟然喜好如此不同。   姜慈同情地看着晋灵,她一脸的茫然,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姜慈摇摇头,心底叹道,这丫头的命实在是不好,看上谁不好,非看上了翟宵儿。   回过神来,姜慈下定决心,抬首冲韩玢一笑,“你去回禀太后,我不回宫,哪怕是撞上曹党犯上作乱,我也要陪在太后的身边。”   韩玢知晓姜慈决心不可更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随即,他轻轻一笑,姜慈如沐春风般心中一暖。   韩玢淡淡地说道:“你继续睡吧。”   说罢,他扬起马鞭,黑鬃良驹长嘶一声,便朝队伍的前方而去。   姜慈整个人都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见韩玢走远,便喊晋灵关上了窗户,避开刺得真不开眼的刺眼阳光,心叹道:我还能睡得着吗?   队伍慢悠悠地行着,终于到了天宝康湖。此处不愧为皇家园林,一下马车,纵使入秋,映入眼帘,依然郁郁葱葱,湖水波澜,在这浅秋之际竟还能闻得鸟语花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那似海般宽广的天宝康湖湖水,姜慈不由得想到小时候曾经与翟宵儿和晋灵在这儿游耍,现在想想,年少不复,如今要承担的更多了。   待下了马车,姜慈便随着行宫的小内监,前往住所——宝雨馆,此处离太后所住的麟津松堂不近不远,因倚靠天宝康湖旁边的飞鹤山,空气格外清新,闻起来如甘若霖。   天宝康湖新上任的掌事太监,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姜慈穿戴不菲,俨然一个受宠女官的样,又得了这宝雨馆的居住,忙不迭地又遣了两个小宫女来伺候。   姜慈也不好拒绝,打赏了银钱,连忙道:“这位公公有心了。”   掌事太监贴上笑脸,“哪有哪有,小姜大人住得好,奴才才能有心啊!”   姜慈笑着看着他,真是会说话的人……   被遣来说的两个小宫女,一个叫书桃,一个叫书荷,因为年龄比较小,估摸着也做不了什么事儿,姜慈便让他们在外面伺候,关起门来还是只有晋灵和翟宵儿。   到了下午时分,日头渐渐散去,姜慈吩咐晋灵理好了随行衣物,便随即去了麟津松堂向太后请安。   想来太后也是知晓姜慈会来请安,早就已经屏退了左右,只剩下姜青河在册。见四下无人,姜慈便放开了走上去,浅浅地行礼,撅着嘴说道:“太后已经好几日都不来看慈儿了,非得要慈儿过来吗?”   太后似乎很是受用这种小女儿家似的娇气,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她慈爱蔼然笑了笑,朝姜慈招招手。   姜慈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握着她的手,讨好似的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塞到她的手中,“琐事繁忙,并不得空去看你,况且你青姑姑不是常代哀家去吗?”   姜慈拘谨三分,如今养母和生母两人在侧,竟不知承欢谁之膝下,她抿着嘴,谨慎地后退两步说道:“太后抬爱,慈儿无以回报。”   姜青河一听,有些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故意跟太后置气吗?”   姜慈倏地拉开一个笑容,讨好地抱着姜青河的胳膊,甜甜地说道:“怎么会呢?”   太后知晓姜慈变着花样跟她撒娇,瞋了她一眼。   姜慈立刻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   再与太后絮叨了几句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宝雨馆。   只见晋灵和翟宵儿都在外面,姜慈纳闷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在里面坐着呢?”   晋灵和翟宵儿偷偷一笑转身离去,姜慈有些奇怪,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又要捉弄她。   姜慈狐疑地推开门,哪知刚一开门,却见那四方的桌子旁,杉木雕花椅上,坐着一袭潋光紫袍之人,正淡淡地品着茶,面色云淡风轻,不急不躁,似乎正极其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第七十二章   就着屋外半遮半掩的竹林散光, 姜慈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让她牵心两月之久的人。她故作埋怨地看了一眼韩玢, 转身将门关上,嘟囔着:“不请自来,我以为进贼了呢。”   刚一转身,韩玢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姜慈冷不丁地撞上了他的前胸,“诶呦”一声, 磕得脑袋生疼。她刚想捂着脑袋,却见韩玢倏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将她揽入怀中,似是要揉进心中一般。   姜慈有些发懵, 大脑一片空白,只站在那里,不知是进是退、是躲是藏。   韩玢见姜慈怔自己怀中发着愣, 手足无措的样子颇是可爱, 不禁抚着她的头,轻轻按在胸口, 低声说道:“这些日子太过繁忙, 无空去看你。”   姜慈无奈, 又是太过繁忙, 跟太后的说辞一模一样,也不知他们近日都在忙些什么,一个一个都不得闲空, 一个是自己的亲娘,一个是自己的相爱之人,心里想着她却都不曾来看她。   姜慈怔了半晌,想了许久,才吐出来一个“哦——”。她将声音拖得长长的,就如同怨怪韩玢这么久不来看她一般,发泄心中的不悦。   姜慈欲从韩玢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没成想韩玢似是知道她的举动,竟如同铁链般紧紧禁锢着她,不得动弹。姜慈有些恼怒,说道:“虽然是在宫外,但这也是皇家园林,你不请自来,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让人瞧见了,你这身份与后宫女官……恐怕不太好吧。”   姜慈说完,此时此刻不用照镜子便知自己脸颊绯红,犹如火灼般烧烫。她娇羞语塞,红晕上脸,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额顶在韩玢的脖颈之间来回蹭着,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如痴如醉。   姜慈不由得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环绕着他的腰身。二人相拥,久久不语。只能听见窗外临山竹林的树叶窸窣之声,伴着空灵的鸟鸣,听得让人游思不浅。   许久,韩玢忽然问道:“你可有想我?”   姜慈好笑地一愣,从这么一个冰冷如霜的皇城暗卫统领口中说出如此肉麻的话,她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姜慈浑身一颤,开头说道:“没想到你,说话也是这么没羞没臊的。”   韩玢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姜慈的额头,略带了一些宠溺,问道:“这也算没羞没臊?况且,你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的时候,我不也是洗耳恭听吗?”   姜慈哑口无言,没好气地看着他,只噘着嘴,将脸偏向一边。   而她面上如此,行动却反之,双手始终紧紧环绕着韩玢的腰,久久不愿松开,将整个人都歪歪斜斜靠在了在了韩玢的身上,直直地赖在了他的怀里,韩玢也更是宠溺地环还抱着她。   耳鬓厮磨间,倏然,姜慈高高挽起的发髻松散了下来,一只碧玉珠钗掉落在地,“叮铃”一声脆响,拉回了姜慈的心绪。   姜慈愣了一下,往地上一看,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双脚悬空,再定睛一看,韩玢已将自己拦腰抱起。   姜慈失了重,心底发慌,惊呼一声,伸出双手紧Tiempo viejo紧挽上韩玢的脖子,低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而韩玢不予理睬,径直就朝床榻走去。   姜慈略有些发急,试图推开他跳下来,但奈何根本拗不过韩玢的力气,最后挣扎无果,已然被缓缓放在了床上。姜慈放开韩玢,歪歪扭扭地坐起身来张口就问道:“韩玢,这是在天宝康湖,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你干什么啊?”   望着面前的女子,面颊染霞,肤白若脂,长眉入鬓,再细看,似乎还用了桃脂匀面,应是精心打扮过一番。韩玢倏地俯下身来,将脸凑近了姜慈,低低地问道:“想来你是为了今日见我,还特意梳洗打扮一番,拿了桃脂匀面,倒是与以往有所不同。”   姜慈尴尬不已,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抿着嘴看着他,“是晋灵给我捯饬的……”说罢,她打了个转便往床下挪,“你先让我下去……”   话音刚落,韩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侧目看向她,眯了眯眼睛,深意难测。姜慈心中咯嘣一下,不知此话哪里得罪了他,竟用如此眼光看着她。   哪知韩玢忽然翻身而上,姜慈躲闪不及,身子一歪,直直地翻倒在床上,韩玢顺势压上,紧紧贴着她,有趣地盯着她,“让你说一句想我,说一句为我浣妆就这么的难吗?”他仔细地看着姜慈,继续道:“我竟不知让我们姜女官开口,是需要用强的。”   姜慈满面羞涩,想要推开韩玢,却无济于事,只能尽全力撇开了脸,不看他的眼睛。窘迫至极,惊慌地说道:“韩玢,你先起来,我们这样子就是让外人瞧见,必得生事。   而韩玢根本不予理睬,他认真地盯着姜慈,说道:“你可知你这宝雨馆三面环山,又有竹林做挡,除了新派来的两个小宫女,就只剩下了晋灵和翟宵儿,一只鸟飞进来我都能看到,更何况是人吗?”   姜慈忐忑不安,“那你也不能这样啊,如此做派,可非君子。”   韩玢笑了笑,微微低头,唇瓣拂过姜慈的脸颊,姜慈浑身一颤,紧紧闭上眼睛,只感受到那温润的嘴唇从脸颊到脖子,又从脖子到脸颊,直至耳垂。   只听韩玢缓缓说道:“可是我忍不住了,你有什么办法呢?”   他沉沉的呼吸湿润了耳畔,姜慈实在忍受不住,猛地就要推开韩玢,却不想幅度过大,发髻整个散了下来,凌乱在床上,使她整个人都更添了一些妩媚。   韩玢看在眼里,眼中不由动容。见姜慈紧张害怕的神情,不由觉得很是好笑,笑了笑便从她身上一撑而起,翻身在旁,手肘撑着床,侧脸望着她,“之前听你与翟宵儿对话,以为你饱读‘圣贤书’颇为有研究,没想到我一试探,竟吓成这样。”   姜慈一愣,怒道:“你捉弄我?”   韩玢笑得更欢,“怎么,难道你不想被捉弄?而是想要真的?”   姜慈羞愤,抬起身子望着他说:“身为暗卫统领,毫不掩饰,龌龊。”   韩玢认真地将她一缕发丝慢慢别在耳后,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也只对你这样……”他顿了顿,沉声道:“对了,你不是没睡够吗?午时过后,正是入酣之时,你睡吧,我看着你。”   姜慈尴尬地挥挥手,“你看着我还怎么睡啊?而且你在,我也睡不着了。”   说罢,她起身就往床下而去。韩玢拉住她的手,嘴角上扬,“近日太累了,你就陪我暂时躺一会儿吧。”   姜慈看着他,似是这两个月不见,他眉眼之间都多了几分疲倦。可奈何刚才自己实在是过于激动,根本无心观察。想了想这两个月,他理应就是在为太后奔波,劳累所致。姜慈不禁有些心疼问道:“这两个月你都去干什么了?可以用说道说道吗?”   韩玢示意姜慈躺下,姜慈笑了笑,缓缓伏在他的身边,满眼尽是爱意。   “我拿太后手令,前去与千机阁做交易。”   “太后与千机阁有来往这个我是知晓的。”   姜慈点了点头,如果她所料不错,当年便是太后从千机阁买了消息,查出周氏所在,买回了自己。   韩玢淡淡地说道:“其实当年的人牙子就是千机阁的人。”   姜慈满是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玢,不由得挪近了一寸,直勾勾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韩玢笑了笑,“你与我生分什么?还愿闻其详?”他点点姜慈的脑门,继续道:“那个人牙子是千机阁的人,而你的那个沙漏,也是出自千机阁。”   姜慈懵住,据姜青河所述,她的那个铜丝镂空双莲沙漏,花费十金,而且是买沙漏送的她。以前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贱命一条,竟不如一个沙漏值钱。现在想想,这沙漏出自千机阁,罕见的西洋玩物,那也不足为奇了。   看来姜青河随口的一个段子竟然蒙了自己许久。   韩玢说:“当年太后买到了你的消息,千机阁手握你的信息,便派人去了周氏那,又通知了你姑姑出宫,在十里堤寻得那个人牙子,将你买下。而这个沙漏,便是当时千机阁留的一手。”   “千机阁留了一手?什么意思?”姜慈疑惑的问道。   当年的千机阁阁主还是柳惜夕的父亲,他自知你的身份不一般,自有扳倒太后的能力,便留了个心眼,将这沙漏与你捆绑,若是曹党寻得这只沙漏,便可得知你的踪迹。”   “难不成这只沙漏还有追踪术?”姜慈诧异,她不由分说地将沙漏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仔细看了看,这沙漏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小而精致,瓶身明亮清透,并不像暗藏玄机的样子。   韩玢摇了摇头,“如今曹党想方设法的找寻当年那个孩子,便找到了千机阁的前任阁主,阁主只是拿钱做事,并不走党派之争,而千机阁既然签下了卖你消息的条约,便不得违反。而当时的柳老阁主留的这个心眼,便发挥了用处。”   说罢,他拍了拍余沙,将沙漏缓缓倒扣,里面的细慢慢垂落,很是静谧。姜慈瞪大了眼睛也没发现异样,便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韩玢。   “这沙漏确实无异样,但是……”他深深看了一眼姜慈,继续道:“但是前不久,柳老阁主卖了另一个消息给曹党,拥有这个沙漏的人,就是要找的人。”   姜慈瞠目结舌,未等韩玢明意,便已知晓其中原委。   姜慈疑惑地问道:“可是曹党怎知这沙漏一直在我手中?若是我送了人呢?倘若要是当年青姑姑并没有给我呢?那他们还如何寻得这个孩子?” 第七十三章   韩玢沉沉叹道:“关键就是当年千机阁的那个人牙子与你姑姑说了一些话。”   “那个人牙子怎么说?”姜慈赶紧问道。   韩玢示意她平静下来, 切莫急躁,自己则轻轻合上了眼, 枕在床上,看他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让姜慈气不打一出来。她用手指捣了捣韩玢的胳膊,问道:“快说呀, 那人牙子这到底告诉了青姑姑什么?”   韩玢笑了笑,睁开眼睛看着她说:“你姑姑是个颇为迷信之人。那人告诉她说, 倘若让你平安长大,那必得将这个沙漏伴你一生。”   “这竟是个幌子噱头?”姜慈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沙漏, 从小到大,她不知听姜青河说了多少遍, 这沙漏能佑她平安顺遂。   现在想想,这个沙漏,可是西洋玩物, 舶来品, 姜青河怕是更加上心三分。   “还真是好手段,颇会利用人心。”姜慈愤愤不平,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又问道:“那也就是说, 曹党他们要断定我的身份, 那就必须找到千机阁的前阁主。而前阁主将有关于沙漏的消息告诉了他们,那么他们只要随便一问,后宫之中喜欢捧着一个沙漏到处跑的人, 那不就是我了吗?”   真没想到,着柳老阁主不涉事这么久,忽然就蹦出来横插一脚,还真是闲的。   韩玢嘴角上扬,轻声说道:“你真的不傻。”   姜慈冷笑一声,不予回应。想那曹党也真的是蠢人一群,自己被太后摆在明面上这么长时日,也没怀疑到自己的头上,还死命地在宫外查。看来太后也真是利用人心这一点,越在明处,就越没有嫌疑。   可是这样想来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呢?想到此处,姜慈问道韩玢:“韩大人,你可知长公主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她久居后宫,常年不曾在宫外走动……”   “据我所知,长公主定是在和太后一起前往天元道观之时,悄悄查出来的,她自幼在皇宫长大,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想知道也并不难。况且太后待你如此之好,她日日看在眼里,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当时并无证据罢了。”   姜慈有些闷闷不乐,此时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太后的心境,每日在朝堂上,面对曹党的压迫,面对小皇上的顽劣,有国无家,有心无力。作为一个女人,能把国家管理成这样,已经是力所能及了。   姜慈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位母亲肃然起敬,这些年来,太后费尽了心思爬到这个地位实属不易,但原本天资聪颖的小皇上却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顽劣不堪。   可是这些年,姜慈所看到的依然是国家昌盛、风调雨顺,除了边境各国偶尔的肆虐侵犯。举国上下一片祥和,但是在这祥和之下,又有多少是粉饰太平,又有多少看不见的漩涡?   活了这么多年,姜慈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禁唏嘘,太后真的是把自己保护的太过好了。   见姜慈愁容满面,韩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还是喜欢你笑,这样比较好看。”   姜慈撅着嘴,打开他的手问道:“谁哭起来好看?自然是笑起来好看啊。”   韩玢看着她,眼中满是深深的爱意,姜慈不知,这样的时光还能有多久?也不知如果朝堂上的党争真的进入了白热化,太后这边不知能有几分胜算呢?   想到此处,姜慈有些忌惮地问道:“韩玢,你说,若是我是曹首辅真的要造反,太后有几分胜算?”   韩玢看着姜慈,久久不语,姜慈这是自然是知道韩玢的答案,这种事情,如何能说得清,如何又敢说清,纵使他是皇城暗卫的统领,纵使他对朝堂上的消息了如指掌。但曹党势力庞大,纵横朝堂多年,岂是太后短短几年建起来的势力可以小觑的。   见他面色深沉,姜慈嘟着嘴摇了摇头,略有些撒娇地说道:“算了,不问你了,讨论这个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说罢,她甜甜地对韩玢一笑,将自己的头枕在了韩玢的膝上,小声说道:“既然困,你就睡吧,我陪着你好了。”   韩玢挑眉,“怎么?你不是怕被外人看见吗?”   姜慈笑了笑,”我们韩大人不是说哪怕这里飞进来一只雀鸟,你都能知晓吗?”   韩玢伸手拂了拂她的发丝,温柔地看着她,二人听着窗外风吹过竹林的声响,清脆鸟鸣犹如山间溪泉般叮叮咚咚,这空灵幽静的感觉,倒是与千机阁的后山有些相似,自然也是宫中不可比拟的。   姜慈很是享受这样子的环境,嘴角上扬,静心听着周遭一切,慢慢闭上眼睛,哪曾想困意袭来,竟然就枕在韩玢的腿上沉沉睡去。低低的浅鼾声渐起,韩玢摇了摇头,喃喃道:“也不知是你陪着我睡,还是我陪着你睡,罢了,如此甚好。反正腿也麻了,你就压着吧。”   姜慈依偎在韩玢的腿上,呼吸均匀轻快。韩玢欣慰地看着她,不似她的娘亲一般,眉间尽是愁云,心想太后确实将自己的女儿保护的很好。   他抬手摸了摸姜慈的脸,白皙的皮肤在指尖下,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将眼睑下发铺出一道浅浅的剪影,显得整张脸格外的幽静。而她那朱唇,似乎轻轻地动着,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看着姜慈这般,韩玢心中悸动不已,他慢慢低下头,俯看着趴在自己膝间的女孩儿,又是这般场景——她睡我未睡,她醒我亦醒。   韩玢低下头去,轻轻吻住了那瓣红唇,姜慈浑身一震,微微睁眼,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满脸通红,正想躲藏。哪知韩玢竟按住了她的头,将她扭转向自己。不经意间,自己冰凉的嘴唇忽然被一抹炙热覆上,无处躲藏……   似乎就是在二人极力探索之间,院外倏地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男声,青青涩涩但铿锵有力——“姜慈姐姐在吗?”   小皇上?!   姜慈猛地回过神来,顺势将韩玢推开,抹了抹嘴,满面红晕。她惊慌地整理好散落的发丝,又拿起珠钗发簪绾了头发,小声嘟囔道:“皇上怎么来了?他不是留守皇宫了吗?”   姜慈刚要出去,韩玢一把拉住了她。姜慈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不解何意,还没反应过来,韩玢忽然伸手在她的嘴角轻轻一抹,姜慈回过神来,面若桃林般通红,尴尬得低头不语。   韩玢看在眼里,不顾姜慈的反对,低下头来竟又在她的双唇上轻轻一啄,说道:“既然这次皇上并未留守宫中,那曹党一定是有万全之策,我们先出去见驾吧。”   姜慈点了点头,随韩玢赶紧前往前厅。   待来到前厅,只见小皇上已然坐在首座逗玩着随身携带的蛐蛐,姜慈环顾四周,只他一人,竟连个太监也没带。   二人给小皇上行了礼,见韩玢也在,小皇上有些诧异,问道:“这不是韩统领吗?你怎么在姐姐这里?”   不等韩玢回答,小皇上不耐烦地继续捯饬着葫芦罐里的蛐蛐,“咬它啊!”   姜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小皇上,又瞥了瞥韩玢,说道:“韩大人是受太后差遣来看我的,皇上今天也是来看我的?”   小皇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姜慈,“朕来看你?然后被你打吗?”   姜慈尴尬一笑,“那倒不敢。我怎么敢打皇上,您这九五至尊,万金之躯,万一打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担当不起他。”   小皇上嘟着嘴,闷着声音说道:“小时候你打朕打的还少吗?母后哪次不是护着你数落朕?”   小皇上心不在焉地说着话、逗着蛐蛐,他倏然抬起头来看着姜慈,“朕忽然觉得,这次来天宝康湖,母后神情不对,并不是自愿前来,你可有此看法?”   姜慈一听,心中不由有些紧张。小皇上虽说顽劣来些,但他神志皆清,明里暗里自然都是知道的。姜慈不止一次地怀疑到小皇上极其善于伪装,用他的顽劣不堪来掩饰他的鸿鹄之志。   但是,这也太难了吧?   可是一次一次的观察,一次一次的失望。小皇上已经年逾十五,依然整天浑浑噩噩。虽然功课方面无一落下,但就是不上路子,从不参政,从不顾及朝堂,甚至十分厌恶与前朝大臣相识相交。这哪是一个皇上该有的样子?   姜慈抿了抿嘴,低声说道:“皇上此言差矣,太后不过是近日忧思烦恼,再说了,往年不就是这个时候搬来天宝康湖小住吗?只不过今年是正好碰上了殿试,想来殿试也不过只剩半月,皇上可有准备?”   小皇上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蛐蛐说道:“朕能准备什么?今年主考不是曹首辅吗?关朕什么事?”   姜慈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皇上,问道:“皇上怎知今年主考的是曹首辅?”   皇上不满意地看着她,“难道朕还不会去打听吗?这两年曹首辅的势力愈渐变大,母后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朕作为皇上难道看不出来?”   姜慈一听,扯着一抹微笑,点了点头,甚是满意,看来这小皇上也不是顽固不灵,亦是可以点石成金的。   身边的韩玢拱手道:“不知皇上今日前来姜女官的住处,是有何要事?”   小皇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颇有敌意,嘟囔着说道:“朕刚见你是从姜慈姐姐的内室而来,怎么,难道母后已经将姐姐许配给你,你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了?” 第七十四章   小皇上的回怼让韩玢有些哑口无言, 姜慈在一旁偷偷笑了笑,瞥见他满脸都像吃了苍蝇一般, 觉得好笑。   姜慈接过话说:“皇上最近潜心研习,似是大有长进,太后必感欣慰,长此以往皇上能堪大任, 江山可稳。”   然而小皇上撅了撅嘴,不甚满意, “姜慈姐姐就爱学你姑姑那套,说起奉承的话水到渠成, 你怎知朕就想做这个皇上,我若说不想做, 换你来做,你愿意吗?”   姜慈瞪大了眼睛,惶恐不安的回道:“皇上, 这话可不能乱说, 且不说我是一女流之辈,这禅位一事哪是您随口一说就能成的。”   小皇上没好气地逗了逗葫芦罐里的蛐蛐, 自顾自地说道:“朕八岁登基, 那时候可有人问过朕愿意不愿意当这个皇上?”   姜慈一愣, 确实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但当时继位一事又其实皇上自己能做决定的?见小皇上妄自菲薄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姜慈终于可以理解为何太后看着他, 总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样子。   姜慈想了想,语重心长道:“皇上,可是如今您再怎么捣腾那也是皇上,既然您坐在其位,就要谋其事。”   皇上有些不悦,他捣鼓了一下蛐蛐,抬眼看着姜慈,“朕从小就讨厌你这副样子,不过就比我大四岁,一天到晚数落我、指责我,偏的母后还老向着你。真是不知道了,你到底有哪里好?”   姜慈赶紧笑了一笑,安抚道:“皇上九五至尊,姜慈这种蜉蝣之人如何能与皇上相提并论呢?”   皇上撅着嘴冷哼了一声,他看了看姜慈,又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韩玢,忽然笑了起来,并不接姜慈的话,反而问道:“听说韩统领自从接了母后的手令回来,这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过后宫的监察司啊!朕竟然不知道这前朝的大臣,也可以把手伸向朕的后宫……”   姜慈心中咯嘣一下,不知皇上此番之意,按理说后宫皆为皇上所有,但掌权者则为皇后,而如今并无皇后,太后对后宫的小打小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毕竟是他的亲姐姐,难不成皇上还要抓着她不放?   哪知韩玢并没有丝毫的橘色,大大方方地沉声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已奏请太后,他日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此事皇上可以询问太后。”   姜慈怔住,什么时候奏请的?   话说的滴水不漏,而小皇上却更阴沉着脸,他默默地说道:“可是朕舍不得姜慈姐姐受一点委屈,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成何体统?朕如何能姜慈姐姐放心交予你?”   姜慈没想到小皇上会如此刁难他,愣了愣神,笑着说道:“皇上多虑,韩大人刚才与我真的只是说了会儿话,并无其他。”   姜慈不禁有些心虚,看皇上这“鬼才信”的脸色,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刚才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并无其他呢。   见天色不早,小皇上又斗了两下蛐蛐,便站起身来说道:“朕先回去了,不过是来找你玩的,却见已经有人在了,看来没朕的位置了,这就不打扰了。”   他心高气傲地站起来,孩子气般地瞪了一眼韩玢,便径直往外走。   韩玢和姜慈相视一眼,赶忙行礼,恭敬道:“恭送皇上。”   哪只小皇上刚刚迈出门,倏然间,他侧目回头,微光洋洋洒洒浮现在他的脸上,侧脸的样子,竟与姜慈有了六七分的相似。   他倏然收回了平日里纨绔的样子,沉了沉声线,淡淡道:“你就是我姐姐,对吗?”   姜慈惶惑,心中大惊。   她惊愕地看着皇上,不知皇上是如何得知,如何猜到。可是如今事情严峻,难保她的身世不被抖露出来。但听小皇上如此问道,姜慈只得硬着头皮,“姜慈伴皇上长大,自然一直是皇上的姐姐。”   见姜慈并未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小皇上嘴角勾起一抹笑,低头看了看手中装着蛐蛐的葫芦罐,晃了晃脑袋,玩世不恭的说道:“走了回去斗蛐蛐了。”   姜慈和韩玢再次行礼,见小皇上走远,二人面面相觑。   姜慈犹豫地问道:“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韩玢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你伴他一起长的,太后又偏心于你,皇上内心敏感,能猜到也不足为奇,只是他不确定吧,否则他也不会刚才如此问你。”   姜慈想了想,言之有理。   秋风轻轻吹过,几根发丝飘拂在脸上。韩玢看着面前女子有些阴郁的样子,不由心疼。只是在这天宝康湖,敌人在暗,而他们却在明,竟不知曹党,他们到底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静观其变了、随机应对了。   住在天宝康湖的日子,仿佛过得十分的快,距离此届贡士殿试,不过三日时间。用于殿试之物皆已造册登记,姜慈每日站在宝雨馆的门口,看见往来宫人们忙忙碌碌,便知此次殿试意义重大。   也不知为何,听翟翟宵儿说,似乎此次上京的贡士们听说并非皇上主考,皆大呼赞扬。姜慈冷冷一笑,看来这曹首府的推崇者还真的是遍及全国。   自古以来这殿试都是皇上主考,能来殿试的皆称得上是天子门生,可如今竟然在曹党的压迫下,变成了曹首辅主考,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日姜慈带着翟宵儿从太后的麟津松堂出来,闲着无聊,见天气尚佳,便往天宝康湖一侧的飞鹤山东面而去,那里有几处小亭,空气清新,嫌少有人,散散心倒是不错的。   翟宵儿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到处溜达张望,时不时说道一下耿禄这两日又给他讲了校场上的事,但他并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样子。姜慈笑了笑,说道:“可是人家耿侍卫就是舞刀弄枪的,你能耐他如何?”   翟宵儿偷偷地笑了笑,姜慈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也不知韩玢为太后办事,那周氏一家现在如何。在她力保之下救了翟宵儿这一命之后,她便不去想周氏一家,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四年的家。   可是事到如今,为保万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皇权之下,几条命又算什么?她看得透了,也看得明白了。姜慈看着翟宵儿的笑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翟宵儿愣了愣神,刚想闪躲着,却忽然瞥见姜慈身后,脸色一变。他一把拉过姜慈,压低了她的身子,蹲在暗处。   姜慈有些茫然,只听翟宵儿在耳边说:“老大,你看,那不是书桃吗?”   姜慈疑惑地回头,悄悄抬眼看去,果然只见宝雨馆那个叫书桃的小宫女,正与一个士子模样的男子站在一座凉亭的侧方,悄声说着话。   因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书桃的眼神,仿佛与这男子是旧相识,而且她面带着一缕红晕和羞涩,想来也是她的心上人了。   “身为天宝康湖的小宫女,怎么会与相识呢!姜慈皱着眉疑惑的嘟囔着。   翟宵儿悄悄说道:“老大,你有所不知,这事儿可多了去了。这些贡士,很多都是寒门出身,有不老少的都有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在宫里头任职。”   “那这书桃也是命好啊。”   “话说的太早,这些学子们若是及第,大多数结果呀,都是娶了高官小姐,哪还记得她们呢,我看这书桃恐怕也会芳心错付了……”   姜慈挑眉看了一眼翟宵儿,“你就不能惦念点好的吗?”   虽然这书桃本就不是自己的人,只不过是管事的太监讨好自己临时给挑过来的,但她也不惹是生非,安安静静不多话,姜慈对她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这时,只见书桃和那男子,严肃地说道了几句,便四下环顾一番,就径直往宝雨馆的方向而去。那士子模样的男子,也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之后再往反方向而走。   姜慈蹙眉疑惑,“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还未参加殿试就可以进天宝康湖,莫不是谁家的门生?”   翟宵儿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宝雨馆,见书桃那小宫女正与的同伴书荷在院子里洒扫。   姜慈走上前去问道:“扫了这许久了,还没扫完吗?”   书荷有些埋怨地看着书桃,说道:“奴婢自然是扫得很久,可书桃……”   她话还没说完,书桃赶忙打断她,“我自然是没有书荷姐姐扫的多,不过闹了肚子,去了许久而已,你就这般说我不是,枉顾了我们姐妹情深。”   姜慈愣了愣,这书桃话说得……   书荷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谁跟你姐妹情深啊?一天到晚偷懒,自己份内的活不好好做,整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书桃知道书荷说的是气话,赶忙拽了她的手,说道:“好姐姐,你去歇着吧,剩下的我都帮你扫了。”   姜慈冷眼看着她们二人“姐妹情深”,简直书荷似乎和晋灵一样,是个心无城府,而这书桃却游刃有余,以退为进。   虽然这二人年岁相当,但阅历城府却相差悬殊,也无怪乎书桃能有一个相好的士子了,她身为一个天宝康湖的小宫女,出宫无望,自然得抱着一棵大树紧紧往上爬。倘若这士子及第,飞黄腾达,那她也算是可期可待了。 第七十五章   书荷丢了扫把, 瞪了书桃一眼,便径直跑到了后院去歇息, 不再理会书桃。现下只剩下了姜慈和书桃两人,她扬着笑脸对姜慈说:“小姜大人这几日在天宝康湖过得可还舒适?”   姜慈点了点头,“那自然是的。皇宫可不比这里山清水秀,空灵寂静。你作为天宝康湖的行宫宫女。倒是比我们这些皇宫中的后宫宫女要来的舒服的多。”   书桃脸上闪过了一丝惶恐, 赶紧说道:“奴婢们这些天宝康湖的小宫女怎能跟皇城后宫的宫女相提并论,更何况, 奴婢只是宫女,而小姜大人,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女官,又有太后娘娘的赏识, 日日带在身边,我们这样的,可是望尘莫及。”   姜慈饶有兴趣地看着书桃, 她这话虽然说的冠冕堂皇, 但是自己听上去,却别有它意。姜慈还想问到些什么, 翟宵儿一路小跑过来, 凑到边上低声说道:“姐姐, 韩大人来了, 你可要见?”   姜慈眼中闪过一次惊喜,书桃紧紧握着扫把站在一边,脸上毫无波澜。   但姜慈并未回翟宵儿的话, 依然问道书桃:“你从未进过宫吗?”   书桃点点头说:“奴婢十一岁便在天宝康湖的行宫,从未进过皇宫。”   姜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你既从未进过皇宫,又怎知太后娘娘赏识我,还日日带在身边呢?”   此话一出,书桃忽然有一些惊慌,局促不安地握着扫把,思索着如何回话。   姜慈深深看了她一眼,悄声对翟宵儿说:“那日刚到宝雨馆的时候,管事的太监送她来时,可有嘱咐过我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翟宵儿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说到过的,只是老大你没听进去把?”   姜慈恍然点点头,但回想起刚才在凉亭时,见到这书桃与一个士子模样的男子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便知她也并不是一个安分的。   姜慈默不作声,不再理会书桃,便朝宝雨馆外走去。   只见韩玢已然等在门外,他笑了笑,温雅一笑,“可有空陪我走走?”   姜慈莞尔一笑,“悉听尊便。”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宝雨馆的后山之上。山间竹林哗哗作响,给人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感觉。姜慈扬着脸说道:“此次进京的贡士们,大多都住在这附近的驿馆客栈吧?应该不会提前进宫吧?”   韩玢有些疑惑地说道:“自然不会提前进宫,除非太后召见或者皇上召见。”   姜慈问道:“那太后今日可曾召见过什么贡士?”   韩玢摇摇头说:“据我所知,不曾,从前朝起,为避嫌,无论是谁家的门生,开考前七日,都不予相见。”   姜慈点点头,若有所思,韩玢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拉住了她的胳膊,问道:“你问我这些,可是有什么事?”   姜慈想了想说道:“我今日晌午见我宝雨馆的一个小宫女,与一个柿士子模样的男人私会。可是我一想,这应届的贡士们都不会进宫来,更何况是三日后便是殿试,会不会是哪家的公子?”   韩玢道:“今年不同往年,今年的主考不是皇上,按曹倞的性格,大摇大摆召一个两个进来,也算正常。”   姜慈恍然,她还会未反应过来,此时的天下一半已是曹党天下,身为一国首辅大臣,要挟一对孤儿寡母自是手到擒来的。   姜慈沉了沉声音,多有顾虑地都说道;“我总觉得,今年的殿试,不太平。”   韩玢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主考变成了曹倞,而应届的学子们大半都拥戴于他。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   姜慈冷冷一笑,心想,且不说太后和小皇上入是如何谋得这皇位的,就算是名不正言不顺、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天下已经是小皇上了,曹党若想逼迫小皇上让位,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事。   韩玢笑了笑说:”你与我出来,三口不离太后,就没有别的想与我说吗?”   姜慈一听,脸红了红,说道:“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韩玢低头看着她,“现在虽然不是在宫内,但这天宝康湖也是皇家园林。我自然不能每日都来看你,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的害羞,倒不像是以前那个骄气的小女官模样了。”   姜慈一听,没好气的瞋了他一眼,“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恃宠而骄的样子啊?”   韩玢轻轻一笑,倏地上前搂住了她,将她揽入怀中,姜慈脸上一热,不禁将脸贴上他的胸膛,低声道:”这可是在天宝康湖,你就不怕吗?”   韩玢挑眉,“何怕之有?太后不是本就将你许给我了吗?”   听到此话,姜慈疑惑地问道:“太后何时将我许给你了?你可别胡说……”   韩玢好笑地看着她,“若是不信,你去问太后便知,她是否将你许配给我?”   “我才不会跑去问这个……”姜慈咂舌。   韩玢叹了口气,“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已,你这身份,还需仔细斟酌一番。”   一说到身份,姜慈愣了愣,“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你们所说的计划,我依然不是很赞同,这冒充皇室血统、混淆视听,不管成功与否,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过。”   韩玢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温柔细语道:“静观其变吧,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更何况,皇城暗卫统领夫人的身份,和太尉长媳的身份,皆为你而留。”   姜慈抿了抿嘴,懦懦地说道:“此时太后做主,你着什么急啊……”   韩斌笑着放开她,“刚才脸色不好,可是受了什么气吗?”   姜慈想了想,有些不满地说道:“那个书桃的小宫女你可知道?”   韩玢点点头,“有所耳闻,可是掌事的太监安排给你的?”   姜慈眉头紧锁,难免怀疑。她轻声道:“这个小宫女,很是会阿谀奉承,之前并未发现,可是今日她居然冒冒失失说出来我深得太后的喜爱。你说,一个从未进过宫,只在这天宝康湖行宫伺候洒扫的宫女,是如何知道我深受太后喜爱?”   韩玢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道:“我觉得你是想的太多了,你可知这天宝康湖行宫的掌事太监就是出自后宫,他既知道你和你姑姑受太后喜爱,那必定是挑了最伶俐的人来伺候你。那两个小宫女知晓太后喜爱你,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一层,姜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虽说这种说辞行得通,但自己的直觉告诉她,总觉得还有什么并未察觉的事情。   二人在山间走着,竹林幽静,鸟鸣轻啼,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流水声,竟愉悦得像古琴叮咚、钟鸣沉沉。许久,见天色不早,日头已经斜挂,韩玢便将姜慈又送回了宝雨馆,临走之时,他远远看了一眼书桃,书桃被他眼神一惧,不由得低下头来。   入了夜,姜慈洗漱完毕便欲歇息,却听见门外窸窸窣窣之声,又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声。她眉头紧锁,疑惑地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便出门查看谁在扰人清梦。   刚一开门,便见晋灵和翟潇,一人一个胳膊夹着慌慌张张的书荷,将它她丢到了自己的面前。   姜慈一脸茫然,而书荷惨白着脸说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姜慈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回事?”   晋灵立刻回道:“我刚见着她与一男子私会,似乎是给了什么东西给他,但是那人跑得太快了,我们到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便拿了她过来。”   书荷面色倏变,吓得面色煞白,伏在地上惙惙懦懦,止不住地抽泣,整个人都哆哆嗦嗦,“小姜大人,奴婢只是起夜,不小心看见了一个小宫女正与一男子私会。奴婢本想抓了她来邀功,没成想,那男子跑得是真快,而这时候晋灵姐姐和翟宵儿过来了,那宫女便将奴婢一把推了出来……小江大人你可要明察!”   姜慈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晋灵和翟宵儿。二人面面相觑,翟宵儿小声道:“我们也没看清,只隐约看着一个男子,拿了一个宫女给的东西,再上前去看,那男子已然不见踪迹,只抓到了她……”   翟宵儿指了指书荷,而书荷更是惊慌,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姜慈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晋灵,你看着她。”便带着翟宵儿来到了书桃的房间,姜慈一脚踢开门。却见书桃正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听见踹门之声,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看着他们,见姜慈一脸严肃,惶恐道:“小姜大人?”   看着她才睡醒的模样,姜慈不由地疑虑,若真是她,这梳头换装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未有证据,书荷也模模糊糊模棱两可,姜慈竟不知如何是好。   姜慈也不打算绕弯,“书桃,你实话实说,你可是有一相好的男人?”   书桃见姜慈如此直接,面色发紧,吞吞吐吐说道:“确实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哥是应届的贡士……” 第七十六章   姜慈狐疑地看着她睡眼惺忪的脸, “你既不是后宫宫女,只是这天宝康湖的小宫女, 与你表哥相会,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蹑手蹑脚。”   书桃被说得眼眶竟有些发红,她惙惙懦懦道:“奴婢只是怕……小姜大人,奴婢知晓自己是宫女身份, 与外男私会是死罪。可奴婢与表哥真的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您相信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与他见面了,可好?”   姜慈仔细地盯着她的神情, 欲言又止。但见她那样子也不似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反倒像是真的才睡醒, 两眼无知地看着她和翟宵儿。   并未看见书桃私会外男,而门外的书荷也是抵死不承认,无凭无据下, 这两个小宫女毕竟是天宝康湖的宫女, 自己也无权过问。   姜慈不禁无奈,左右不过是一些污糟糟的情爱之事, 还是等过了殿试之后, 再打发她们吧。   想到此, 姜慈转头跟翟宵儿说了一声:“让晋灵放了书荷吧, 没证据的事,先不做声张,这两日看管好她们俩, 别有别的动作,等过了殿试之后,再找管事的太监来,把她们俩带走吧。”   书桃有一些懵,她瞪着眼睛看着姜慈,忽然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小姜大人这是不要奴婢了吗?”   姜慈好笑地问道:“我何时要过你?你本身就是管事太监塞到我这儿来的,而且你是天宝康湖的小宫女,又如何成了我后宫监察司的宫女了?”   书桃闷声不语,撇着嘴巴,“奴婢真的只是见过一次我表哥,奴婢送过他一方手帕,便再无其他,还请小姜大人切莫告诉管事公公,饶了奴婢这条命吧!”   姜慈挑了挑眉,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若是真的只是见过一次,只送了一方手帕,那我自当不做声,我还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书桃满脸皆是委屈,眉毛几乎扭成了一个“八”,小嘴也撅在那里,甚是招人怜爱的样子。但这幅样子,姜慈自小在宫中见得多了,虽没有三五成群的蛇蝎,但是满地的小白兔随处可见。   未等书桃回话,姜慈甩了甩衣袖,冷冷说道:“罢了。”便转身离开了书桃的房间。   书桃揉了揉肿成桃子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待回到自己的房间,晋灵已经处置好了书荷,“姐姐,派了两个人看着她,等后日殿试之后,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她。毕竟这是天宝康湖,咱们也不好多问。”   姜慈点点头,看这月色高升,这一折腾,竟也过去了半个时辰。她叹了一句,“这书荷和书桃二人,也是不省心的。”   晋灵笑了笑,“那是自然的,谁能有我省心啊?”   姜慈瞋了她一眼,“是是是,你说得对,谁都没你省心,你是最省心的那个人了。”   二人说说笑笑几句,晋灵便将姜慈扶到床上,紧了紧被子,好生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两日后,殿试在天宝康湖的嵩鄢殿举行,此次贡士考生约有一百九十五人,皆为各地精英,学识颇深,可堪大任。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此次殿试排场颇大,所以选在了天保康湖的嵩鄢殿,此殿宽广大气,可容纳三百人之多。   一大清早,整个天宝康湖便变忙忙碌碌,往来宫人皆穿戴整齐,往嵩鄢殿而去。   姜慈驻足在宝雨馆门口,冷眼看着他们,看来此次殿试,有曹首辅曹倞主考,不管是天下学子还是宫内的宫人,皆更上心一二。   姜慈想了想,便喊上了翟宵儿,往太后的麟津松堂而去,此时此刻怕,是太后更需要自己的陪伴吧。   因自己的宝雨馆离太后的麟津松堂不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太后的贴身宫女朱云一见姜慈,点了点头便进了内殿去通报。   不一会儿她出来说:“小姜大人,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姜慈恭敬地点了点头,示意翟宵儿在外等候,朱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关上了大门。   待来到内殿,只见太后阖眼而卧,伏在榻上,一旁的姜青河正剥着一盘新鲜的蜜桔。姜慈微微行礼,便立刻上前,接过姜青河手中的蜜桔,递到太后的面前,“太后,殿试还有小个时辰便开始了,您可要前去一看?”   太后微阖的眼睛慢慢睁开,她看了一眼姜慈,笑了笑,“慈儿啊,如今你仔细瞧瞧,哀家可是又老了几分?”   姜慈有些懵然,不知如何回话,但见一旁姜青河斜睨的眼睛。立刻说道:“慈儿不敢扯谎,世人孰能不老,太后自然也是老了些许。”   太后装作薄怒的样子,埋怨说道:“一到哀家这里,你那小性子便闹腾起来了。也无怪乎哀家这些年宠你宠得过多了,竟把你养成这样,连几句奉承话都不会说。”   姜慈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太后此话差异,若是慈儿真的被您宠坏了,那慈儿应该非常会说奉承话呀。可是今日慈儿没有说阿谀奉承的话,那必定是太后平时言传身教、严于律己,所以平日慈儿看在眼里、便不会巴结往来、说些违心的话,太后您说是不是呀?”   姜慈说完,太后挑眉若有所思,笑容渐渐凝固,看向了姜青河,“既不是哀家宠的,那就是你宠的了,想来她还是跟着你的时间最多一些。   姜青河眼中闪过了一丝惶恐,她连忙笑着说道:“小臣不过就是她的姑姑而已,自然是比不过她的亲娘对她的教导之心。”   太后一听,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倒是很会说话做人,哀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姜慈见姜青河忐忑不安,不动声色地说道:“慈儿自小就知道,青姑姑自然是比不得亲娘的。”   说罢,她用余光瞥了瞥姜青河,见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姜慈便用眼光安抚着她。想来这伴君如伴虎,若是说错了一句话,恐怕也是不好受的。   姜青河见姜慈为自己解围,舒了一口气,她转身默默退出,将这殿中时光留给了母女二人。   待姜青河走后,姜慈有话想要问道太后,却被太后制止。   她摆了摆手说道:“慈儿,你先别说话,我问你答便是。”   姜慈愣神,点点头。   太后拉下着脸来,语气凝重,“你近日可是与韩玢经常独处?”   姜慈心中慌神,面上怔了怔,随即回道:“是。”   太后目光炯厉,似是有怒而不得发,她抿了抿嘴,低眼看着指尖的玉碎珠宝,淡淡说道:“虽然无人瞧见,但你近日也给我安生些,哀家说过的,找了时机会成全你们俩。”   姜慈拘谨地“嗯”了一声,见四下无人,便走到太后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娇娇地将脸贴上她的手臂,轻声说道:“慈儿知错了。”   太后冷哼一声,责备地看着她,“你从来没有知过错,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皇上都尚且能知错,你却永远一意孤行。”   姜慈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向太后,满眼皆是讨巧,“太后您可知?我与韩大人在一起真的是满心欢喜。”   太后捏了一块蜜桔,放进嘴里,低眼深思,并不看姜慈一眼,良久,她抬眼说道:“慈儿,你自小养在深宫中,除了皇上一个男人,并不曾见过别人,哀家从未问过你,今日且问你,你对他,可是一时冲动?”   姜慈本耐心地听着,忽听太后如此作问,不禁怔怔,哑口无言,她心下惶然,思酌再三,咬了咬下唇,说道:“慈并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心系于他,虽然慈儿见过的男人不多,但是对他,慈儿是真心喜欢的。”   太后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伸手抚摸着姜慈的发丝,眼角几丝微微的褶皱也平复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吐字均匀,“现下,除了天下国和皇上。你要知道,你在为娘的心里,便是第一位。”   姜慈瞬间一愣,这句来自母亲的肺腑之言,犹如天雷轰在头顶。她从未想过太后会对她大吐真心,而此刻她不知如何回话。   大殿一片寂静,仿佛只余下她与太后彼此之间的呼吸之声,牵连着深深的血脉之情。   殿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往来宫人们匆忙的脚步声。想到此处,姜慈不由得皱了眉头,压低了声线,满是愤怒,“这个曹首辅,觊觎皇权不说,还得寸进尺,经越俎代庖主考殿试,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行此作风。”   太后愁容满面,“朝堂之上利害关系盘根错节,曹党又根深蒂固,朝中局势不稳,我们孤儿寡母,皇上还是个不成器的,由曹倞把持摄政也是理所当然……”   一说到那不成器的小皇上,姜慈欲言又止,她与皇上一起长大,虽然看得出小皇上天性并不如此,但也不知为何他会变成这般不上路子的样子。   姜慈犹豫了片刻,说道:“太后可觉得皇上并不是您眼中的纨绔样?”   太后微微眯眼看着姜慈,“曾经哀家也想过,但是无论哀家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导他,都无济于事,他依然是我行我素,与他谈论国事又摆出一副刚愎自用的样子,哀家又能如何呢?”   姜慈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外面声音渐低,想来殿试也是开始了。见太后愁眉不展,姜慈便转了话题,讲了几个笑话逗太后开心。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姜慈正欲回宝雨馆,却见姜青河与朱云推开大门慌慌张张而来。姜丝预感不妙,还未及询问便听姜青河颇为慌张害怕地说道:“太后娘娘,嵩鄢殿出事了,曹首辅请您过去……” 第七十七章   只见太后浑身一震, 脸色煞白,嘴唇微颤, 目光迥厉,白皙的手紧紧攥着扶手,捏得指关节森森发白。姜慈见太后这般,又看姜青河的脸色, 和俨然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朱云,立刻心知肚明, 这次恐怕是天大的事情了。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曹倞居然会选择殿试如此重要的时候来做文章。   姜慈冷静问道:“嵩鄢殿出了什么事?”   朱云支支吾吾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姜青河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她平复了一下情绪, 吐字沉重,眉头紧蹙,缓缓说道:“此次殿试的一个考生, 在题卷之时, 竟撕毁了考卷,大声斥责太后您……”   姜青河颤抖的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 姜慈一听, 七七八八已经猜到了些许, 直截了当地问;“姑姑, 一个贡士考生,还撕毁了考卷,他说了太后什么?”   姜青河微微开嘴, 但话到口中又吐不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姜慈十分的着急,她上前几步,认真地盯着姜青河,扶着她的肩,强行镇定地小声说道:“姑姑,可是跟太后名誉有关?”   一听这话,姜青河脸色更加苍白,须臾,她闭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姜慈紧蹙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现下来不及应对,也无法想到对策,而此时此刻她想知道的就是这名考生是如何在殿试上指责太后名誉之事。   她转眼看去,只见太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张,虽然整个人正襟危坐,但掩不住她内心的焦虑之情。   这是,只听一旁的朱云终于回过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抬眼看着姜慈,又看了一眼太后。姜慈了然,这朱云一直是跟着太后的贴身宫女,想必她的身世朱云也是一早便知道。   姜慈看着朱云,咬了咬下唇,“朱云姑姑,你且放心说吧,我早已知晓自己是谁。”   朱云有些意外地看着太后,见太后并无反应,便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考生硕,太后犯了其君之罪……”   姜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虽然□□分猜到,但还是想再三确认,她问道:“是何欺君之罪?”   朱云犹豫了片刻,张口道:“那考生并未明说,只说太后曾范犯欺君之罪,有辱圣颜。”   姜慈愣了神,果然曹党的手段非她所想,难怪此次殿试选在了远离皇宫的天宝康湖,此时太后掌管的禁军和皇城暗卫根本顾及不到这里。   而利用这次殿试,让一个小小的贡士当场检举揭发太后多年前的丑事,必定可以坐实这板上钉钉的事实。   姜慈愤恼地问道:“他可有证据?   朱云摇了摇头,“听嵩鄢殿的一个太监说,那考生只说了太后的罪名,并没有提供任何的证据,也没有再说别的事情。事关重大,曹首辅已经关闭了整个嵩鄢殿,一百九十五名贡士考生不得出入,并派重兵把守,而且为保太后清白,还要请太后当场过去对质。”   “当场对质?”姜慈冷冷一笑,这怕不是要来对质吧,而是抓太后过去坐实罪名,给太后扣上欺君之罪,这可是万劫不复的事情。   曹倞这人如果没有十足把握的证据,是不会在如此重大的殿试上给太后出其不备的致命一击,想来他手中应该是掌握了很大的证据。   而此时此刻,忽然门外窸窣脚步声渐渐传来。姜慈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十数名戎装将士带刀而来,齐唰唰地跪在了殿外。   领头的将士拱手道:“太后,嵩鄢殿出事,曹首辅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画壁,只见太后松了扶手,缓缓站起,巍峨的样子让人不可小觑。冰冷的珠翠在发丝间摇曳,整个人散发出凌驾于万民之上的威严感。那种臣服之心,油然而生。   太后缓缓地说道:“主持大局?现如今还需要哀家来主持大局吗?他曹倞不是以一人之力,便可独揽大局了吗?”   带头的那个将士,姜慈以前是见过的。他名叫沈庆,从前曾在禁军任职,后来因犯了错,本要处斩,那时还是冯美人的太后,两三句求情,便罚去了拔北军营。   可是不知为何他又回来了,想来,也是曹倞的手笔吧。   沈庆神色凝重,镇定自若的说道:“曹首辅如此吩咐,下官只能照做,还请太后娘娘移步嵩鄢殿,切莫让微臣难堪。”   “沈庆将军,你这话说的差异,太后乃皇上生母摄政垂帘听政。为何要听曹首辅的摆布?”姜慈不满地插嘴道。   沈庆抬眼看了看姜慈,目光犀利,他大声道:“太后身边的小女官都敢随意为主发话了吗?把她拿下!”   身后士兵还未动,只见太后薄怒斥道:“谁敢动她!哀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沈庆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了动作。二人皆各不相让之下,姜青河拦在姜慈面前,怒视沈庆。   姜慈被吓得一震,这曹倞竟然派了十数名将士官兵前来请太后,这明摆着就是不给人活路了。   太后看了一眼沈庆,说道:“那时你犯下大错,本要处斩,是哀家求情才让你改判充军,没想到时过境迁,你倒又回来了。”   沈庆沉了沉声音说道:“太后当年大恩,沈庆没齿难忘。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沈庆如今任职于兵部,只能听令于曹首辅,还请太后切莫怪罪,移驾嵩鄢殿,主持大局。”   姜慈一听,心想今日之事太后不得不出面应对了。曹倞的步步相逼,已然让太后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他又翻出了太后的旧事案底,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前尘往事,先皇也早已故去,但是一旦此事,重见天日,太后必将万劫不复。   可是今日殿试之上,居然有一考生拿此事大做文章,告太后欺君之罪,已然闹大,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趟嵩鄢殿了。   想到此处,姜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后,那不屈不服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沈庆,似乎最后一丝倔强也不容磨灭。   她低沉着说道:“哀家同你们去。”   沈庆如释重负的大声说道:“谢太后。”他转身欲让太后先行,忽然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道:“曹首辅说了,还要太后身边的姜姑娘一同前去。”   姜慈一惊,惶恐地看向太后,见太后也是一脸不安,只得闷声不语。   一路上,姜慈和姜青河默不作声地跟着太后,在十数名将士的看护下前往嵩鄢殿,而一路上往来宫人们皆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此阵仗,远远一见赶紧低下了头,伏低了身子跪在那里,不敢直视,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随着嵩鄢殿逐渐越来越紧,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沉重,似乎这一路上走过的地方漫长无比。姜慈抬眼看了看太阳,已近正午,不知这太阳还能看到几次?   待来到了那嵩鄢殿,曹倞严然而立。姜慈并未见过他,此时一见,只见这人倒不像自己所想,反而一脸正气,虽已近花甲,却俊朗精神,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那京城闺房娇女们的心中所属吧。   但一想到这把岁数了,还能与长公主搞出个孩子,姜慈就频频恶心。   见太后来了,曹倞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臣曹倞叩见太后,太后安康。”   姜慈扶着太后,安坐在主座上,便低着头退到了一些,好生站在身后。只听太后冷冷的说道:“托曹首辅的记挂,哀家暂且安康着呢。”   曹倞不苟言笑地说道:“太后身体安康,朝廷才能稳当,国家才能安定,这自然是臣所期盼的。”   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说道:“曹首辅有心了。”   太后转眼看向大殿,一百九十五张桌子,一百九十五个贡士,皆已停笔,行如流水般起身向太后行大礼。   姜慈抬眼看去,这一个个贡士考生,有多少不远千里而来,得此面圣也是不负十年寒窗。又不少都是浑身浩然之气,姜慈看在眼里,心叹道不愧都是十年苦读的学子,皆有做官之风。   可是这一群人中,竟不知哪一个是浑水摸鱼,被安插进去的曹党心腹呢?   太后冷冷地问道:“曹首辅,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竟派了那么多的将士将哀家‘请’了来?”   曹首辅深吸了一口气,看一下满座的考生,挑了挑眉,“有一考生,题过一半,竟撕毁考卷,扬言不敢在这等污秽皇权之下为官。”   太后一听,满脸皆是怒不可遏,她狠狠地厉声问道:“谁说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脸方杏眼的考生,稳稳当当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草民侯兕,见过太后。”   姜慈一见这人,大惊,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书桃的那个相好表哥吗?   难怪那日他能进这天宝康湖,他居然是曹倞的人?   太后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为何要当场撕毁考卷,还说出如此荒唐无稽之话?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吗?”   太后先下手为强,说出背后有人指使,便直接让人觉得这侯兕定是身后有人,才敢如此行事。   然而,只听侯兕说:“草民不才,不敢为官。只因这朝堂上坐着的,乃是欺君之人,行大逆不道之事!” 第七十八章   果然开门见山, 直奔主题,毫不含糊!   姜慈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侯兕。公然在这殿试之上当着其余一百九十四名贡士考生的面, 来揭二十年前的那桩事。   要说他背后没有人撑腰,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但看了曹倞的眼神和脸色,他似乎已经笃定扳倒太后指日可待。姜慈不知道曹倞是否已经掌握了有用的证据,而凭借一个贡士考生的证词, 又能说明什么呢?   如今太后几乎是被挟持着坐在这儿,一百九十五名共生的眼睛齐刷刷的盯在她的身上。前所未有的压力, 着实让这座大点都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   太后微微眯眼,目光犀利, 手指攥得森白,她看着侯兕, 张口说道:“污蔑皇室,你可知是什么罪名吗?”   侯兕毫不畏惧地回道:“草民不敢污蔑!草民今日站在这儿,罢考殿试, 撕毁考卷, 自然就是有证据证明太后娘娘曾经做过大逆不道之事!如此欺君罔上,如今太后娘娘才是没有颜面坐在这里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 只见太后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 大声斥道:“大胆!”   姜慈从未见过太后如此震怒的样子, 只见她满眼充着血丝, 嘴唇微微颤动,脸色苍白,尽显不出任何的血色来。她死死咬着下唇, 眼睛盯着面前的侯兕。   而这大殿之上,有多少人是要她的性命的?怕是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   姜慈抬眼看去,想在这一众的是为中找到韩玢的身影,可是瞭看数遍,皆无果,甚至连任何皇城暗卫的身影都不见。如今太后被逼于此,现下除了自救,再无他法。   然而太后还未发话,只听旁一旁一直沉默的曹倞忽然抬起首来,沉着声音说道:“侯兕,你既说太后曾经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那么你说说到底是何罪?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今日便是死罪,还要祸及九族,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姜慈低低冷哼一声,侧目看向曹倞,真是好手段,让自己的人当着一百九十四个贡士的面,揭露太后的陈年往事,真是一台好戏。   就在姜慈的目光所及曹倞脸上之时,忽见曹倞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自己,四目相对,姜慈赶紧低下头去。   其实心中有七八分的猜测,想必曹倞已经是知晓她的身份,否则不会特意让刚才的沈庆将军押自己前来。而如今她与太后只是这笼中鸟,怎么蹦跶也是飞不出去的了。   殿中傲然而立的侯兕,目光坚定,表情凛然,俨然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样子,姜慈心底冷笑一声,真是让人发自肺腑的作呕。   侯兕拱手一揖,一脸正气,浩然荡荡地大声说道:“草民要揭发的是二十年前,太后曾经在入宫之前与人苟且,并生下一女,却欺上瞒下,依然进宫侍驾,有辱圣颜!”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姜慈大脑一片空白,这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且不说曹倞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但如今看他们,已然势在必得的样子。   大殿之上,无人敢吱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只一声一咳都变成了众矢之的。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荒谬!与人苟且这等事你都说得出来!怕是这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侯兕的眼光灼灼,盯着太后大言不惭,“草民若是没有证据,也不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那你且说说,哀家曾经与人生下一女,那是与谁生下的女儿,而这个女儿又在何处?你可有证据?”   姜慈此刻,心底发凉,她不似太后一样在朝堂上纵横多年,她被保护得过好,此时心中没底,只得默不作声,垂手而站,静观其变。   侯兕清了清嗓子,斜睨整个大殿,将读书人的清傲气息表露得淋漓尽致。   “当年太后苟且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但是他的女儿依然还在!”   听到此处,姜慈无论如何也站不住了,她忐忑不安地将头紧紧地埋在了胸前,恨不得尽快消失在这大殿之上,而一旁太后——自己亲娘,依然正襟危坐。   姜慈不由得敬仰起这个身为太后的女人,如临大敌,还能镇定自若。   太后冷眼瞧着他,并未答话。而此时,却见与他一唱一和的曹倞开口说道:“你既说太后的女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你倒是说说她是谁?”   侯兕见曹倞授意,更加肆无忌惮。他原本的儒生之气,早已在这大殿上,在数十道犀利的目光中消磨殆尽。他负手而立,俨然一副公堂审判的样子,转向了太后身边——姜慈所在的方向,大声道:“太后的亲女,便是太后身边的这位小女官。”   姜慈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整个人都如同落到了冰窖一般,不受控制地颤着。她大脑一片空白,纵使她低着头,都能感受到大殿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朝她投来。   太后亲女的身份,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事实,如今却在这三年一次殿试上由一个贡士亲口道出,对于皇室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姜慈如今最庆幸的就是小皇上并不在场,但左右一想,如果太后倒下了,小皇上又如何能安坐着龙椅呢?   目光一道一道射来,就如同火焰一般打在了姜慈的脸上。姜慈忍着无形的灼热疼痛,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侯兕,如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反抗一下,也无所畏惧了。   侯兕并没有想到姜慈会如此大胆地直视于他,而其余的众多贡士们,皆面带震惊之色。他们其实不关心皇室丑闻,他们最震撼的则是,在这大殿之上,居然爆出了太后二十年前宫外生女一事,这若是传出,还如何说到自己是天子门生?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姜慈沉了沉气,虽然心慌如兔跳,但不得不压住心中的惊惧。   她抿了抿嘴,大声地说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太后的亲女?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有父有母,何须攀附皇族了?”   只听侯兕深深看了一眼姜慈,负手转身,对着一众考生,大义凛然道:“在下不才,二十岁中举,今年三十三岁才登及殿试,不瞒各位,这位女官姓姜名慈,乃是在下的相好之人。”   姜慈猛地抬头,什么东西?   听到此处,姜慈满脸的震惊,她与侯兕相好?这栽赃陷害也要挑一个正常的理由吧。   然而未等她说话,只听侯兕又说道:“前不久她曾经告知于我她的真实身份,而在下身深知皇权在上,但在下深受礼法感化,我们作为天子门生如何能坐视不理?既要揭发,那就必须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   姜慈狠狠打断他,“住口!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又如何是相好之人?你信口开河、口出狂言,不仅污蔑太后,还污蔑后宫女官,口口声声十年圣贤书,真是令人作恶。”   而侯兕似乎是知道姜慈会反驳,他倏地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支簪子……   姜慈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吗?虽然许久不带,但是竟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了,而现在想想,前两日晋灵和翟宵儿似乎是抓到了一个宫女给一个男子递过东西,可是书荷与书桃皆不承认,当时无凭无据不好定罪,而此时侯兕簪子在手,自己也是白口莫辩啊!   曹倞皱了皱眉头,假心假意地说道:“你如何凭一把簪子就能断定你和这位姜女官的关系?又如何断定姜女官说的就是事实?”   只听侯兕配合着曹倞演着,“大家请看。”他举起这把簪子,“簪子的尾部刻了一个小小的慈字。”   姜慈哑口,因为这簪子确实是她的。   侯兕继续道:“至于是否真的是太后亲女,滴血验亲便可知!”   真的是好想法……   如今这簪子在他手中,姜慈自然是寡不敌众。自从住进宝雨馆,管事的太监塞进来两个莫名其妙的小宫女,她就应该料到了。   这两个宫女的手脚并不干净。却没想到居然偷摸拿了自己的簪子,只是要咬自己一口。   一直冷眼沉默的太后,看着那枚簪子,似是在仔细斟酌,她倏然回过头,向姜慈伸出了手。   姜慈怔了怔,见太后坚定的眼神,不再迟疑,将手递到了太后的手中。   母女十指相扣,姜慈感受到了一阵的暖意,从母亲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信任与决心,此时此刻必须要拼搏一把了。   太后扬了扬头,满头珠翠叮当,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哀家确实是在进宫之前生下过一个女儿,不错,就是她。哀家一直带在身边,不曾苛待于她。”   太后声音镇定沉静,似乎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此话一出,满殿震惊,甚至曹倞和侯兕也没有料想到太后竟如此之快的就承认了。原本还有几个不相信的考生,皆张大了嘴巴望着太后,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在殿试这一天亲耳听到太后承认二十年前与人苟且生下一女的事情。   这若是记入史册。那将是多么撼天动地的一件事情。   太后紧紧攥着姜慈的手。姜慈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她。母亲的坚决,让她不再忍耐,而她余光瞥见曹倞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丝得逞。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殿前,端出一副傲然之色,看着那侯兕说道:“你说对了一件事,也说错了一件事。” 第七十九章   侯兕没有想到姜慈会有如此的反应, 也没有想到姜慈会如此淡定地反驳他。他微微用余光瞥了一眼曹倞,胸有成竹, 又仔细想了想说道:“不知姜女官,想说的是什么?在下到底说错了什么?不如说出来给我们一众天子门生听听……”   姜慈歪着头看着他,天子门生?好意思?   她莞尔一笑,侯兕怔了怔, 抿了抿嘴,撇过脸去, 不再正视她。   姜慈挑眉,似是打趣地看着他说:“侯公子怎么与我那么生分?居然喊我姜女官, 我不是你的相好吗?你这可不像是与我相知相好啊!”   侯兕没想到这个细节让他露出了马脚,他有些惊慌, 但又极力地克制了自己,他镇定地说道:“我己然决定于你大义灭亲,不在和你过多的纠缠, 那我自然要称你为姜女官。”   姜慈点了点头, “也对,也对。随便你吧, 想叫什么叫什么, 我是无所谓的。”   大殿中的一些考生, 见姜慈大大方方, 毫不畏惧,忽然又一阵风一样,对侯兕有所怀疑了。   他们皆满面疑色地看着侯兕, 不时有一两甚至交头接耳,说道着侯兕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污蔑皇室,因为他们从中也有很多人知晓,侯兕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在宫中有一个当女官的相好。   侯兕见姜慈悄默声的就转移了话题,有些恼羞成怒。他用手指着姜慈说道:“你这女子真是巧舌如簧,诡言善道,不愧是太。当年在宫外与人苟且生下的孩子!”   姜慈一听,大怒,她咬着下唇恨然地盯着侯兕。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后,见她眼中坚决,便沉下心来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你说对了一件事,但是也说错了一件事,你心急什么?难道是我怕我说出来?”   而此时一旁的曹倞,冷笑了一声,也毫不掩盖自己野心:“姜女官,太后都承认了你是她当年在宫外生下的孩子,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姜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曹倞,这个曹首辅,她以前从未见过,只是听宫里的人提起过,太后忌惮于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这曹倞自然而然也她他了很不好的印象。僭越犯上无所不做。   姜慈沉声回道:“太后既然承认了我是她的亲女,我自不会否认,但我要说的是,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侯兕有曹倞的撑腰,自然胸有成竹毫不惧怕,他盯着姜慈,慢慢抬起手来,拱手一揖,“你且说来你的生父是谁,我倒要看看当年太后为何如此大的胆,既已命定为妃,却还要与人苟且。”   见侯兕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姜慈忽觉一股莫名的恶心感油然而生。她镇定看着侯兕,强迫自己就像看一条案板咸鱼一样,大声地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好奇我的生父是谁,那我就告诉你们,太后在二十年前于宫外生下我 ,而那个人就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年轻的的男声从殿外飘来,声音虽青涩但不失威严,   “她乃朕之皇姐。”   话音刚落,满殿之人皆朝大殿的正门看去,只见小皇上正快步而来,原本不学无术的脸上皆是威严之色。姜慈有些错愕,这么多年来她竟然第一次在小皇上的脸上看出了贵为九五之尊的巍峨气势。   看来人是要逼的。   而小皇上身后则跟着几日不见的韩玢,依然是一席紫袍,但却风尘仆仆,似是奔波许久。他遥遥一见姜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殿前,面对一众考生和几个官员,眼中狠光纰露。   一见圣驾,满殿皆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慈怔怔地跪在了大殿正中,这小皇上果然不按常理出牌,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勾搭上了韩玢,而二人看起来,又似乎是相识许久一般。   姜慈悄悄侧目看去,只见太后坐在那,亦然同自己一般,也是满脸震惊,不可思议。   小皇上走到姜慈的面前。亲手扶起了她。他低眼眼看去,面前女子面色发白,虽然挺直了腰背,但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双腿微微颤着。   小皇上低声说道:“姐姐,别怕,朕来了。”   然而曹倞也是万没有想到小皇上竟然会在如此节骨眼上出现在这嵩鄢殿之上。在他的眼里,小皇上不过就是一个顽童,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关心他的蛐蛐与一众小娈童。   可是如今,这小皇上似乎是恢复了心智一般,沉着冷静,而且在大殿之上,公然称姜慈为皇姐,莫不是?……   曹倞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小子居然是装的……   姜慈有些惊愕地看着小皇上 不敢置信的问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小皇上笑眯眯地看着姜慈,又如往常一般,亲昵道:“姐姐被人刁难,弟弟怎能不来呢?也不枉顾朕这十多年来,一直跟着你屁股后面叫姐姐。”   小皇上说完,面向大殿,脸上的笑容已然隐去,一众考生皆在大殿上跪着,头也不敢抬,众人皆知这皇上的恶名,顽劣不堪,脾性怪异。   小皇上并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他盯着那个已然面色煞白的侯兕,深深看了一眼,又转向一众考生,威严道:“姜慈乃朕之亲姐,是当年父皇在宫外与母后相遇,情到深处时生下的女儿。但因是在宫外出生,又是女子,不得声张,便交由一农妇抚养,四岁接入宫中,于朕一起长大……”   还不等小皇上说完,曹倞抬起身来,只见他面色如土,脸部肌肉抽搐,他深吸一口气,拱手说道:“那么敢问皇上,当年若是先皇与太后在宫外生女,那为何太后怀孕之时不告知先皇,既内定为妃,随时入宫即可!”   殿上众考生们皆为之哗然,原本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听曹倞这么一说,又觉得曹首辅言之有理,现下竟不知相信谁。   而此时,小皇上毫不畏惧地看着曹倞,张口说道:“闺阁女子怀孕,岂能声张?况且母后当年知道怀有身孕的时候,已经三个月。”   他死死盯着曹倞,似是抓住他命脉一般,继续道:“而当年的曹贵妃,手段何其狠毒,还能容当年的母后生下孩子?为保万全,只能先生再做打算。”   小皇上说完,看向太后,只见太后微微张合着嘴,欲言又止,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出现在这嵩鄢殿之上,为她和自己的亲姐姐解围,还说出如此有辱先皇,混淆皇室血脉的大逆不道之话。   然而皇权至上,连皇上都这么说了,谁敢辩驳呢?   众人皆知,当年太后还是冯美人的时候,宫中的曹贵妃,也就是曹婷的妹妹,在后宫那是独宠一身,位同副后。   先皇少子,也是归功于她。   这样说来,太后在宫外生下一女,也是情理之中了。   一众考生,皆面带恍然与肯定,似乎是终于大彻大悟过来一般,有些考生,甚至十分同情地看着姜慈,本贵为公主,却在农家生长,当真是蒙尘明珠,沧海遗泪啊。   姜慈略微有些尴尬地看着小皇帝,见他眼中满是肯定与放心,不由得也沉下心来。这么多年,她确实把小皇帝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她沉了沉气说道:“我早知皇上是我的弟弟,也绝不敢僭越与冒犯。”   话到此处,小皇上略有玩味似的看着姜慈,眼中尽是“你确定你从来没有冒犯过我?”   姜慈嘴角抽了抽,自然是读懂了小皇上的眼神,从小到大,她与之打过多少次架,自己怕是数都数不清了吧。   然而虽有皇上的力保作证,而曹当一行人依然不会因此就范。   只听侯兕忽然抬起身来说道:“皇上,此话差矣,当年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皇上又是如何知晓她是你的亲姐姐?可有先皇的手谕?但凭一面之词又如何证明姜女官就是先皇的女儿?”   小皇上一听,震怒道:“朕的话难道也有假吗?你一个未及仕的贡士,竟如此大胆在这嵩鄢殿之上罢殿试,撕考卷。就为了揭露二十年前的事情,居心叵测!用心不良!甚至漏洞百出!如此作为还妄图当天子门生,朕真为你臊的慌。”   皇上说了许多,而姜慈和太后皆震惊不已,仿佛她们眼中的小皇上已然不在,只余下一具躯壳还略有相熟。这下姜慈可以笃定,小皇上平日里装傻充愣,懒懒散散,又一副喜好男色之样,只是为了自保,等待时机给曹倞一党致命一击吧。   侯兕被天威震慑到,吓得自然是不敢说话,他若有若无地将眼光瞥向了曹倞。   曹倞缓缓开口说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老臣自然是相信这姜女官是皇上的亲姐,但是至于是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姐,还需再查再测。”   小皇上蹙眉问道:“曹爱卿要如何查如何测?”   曹倞看了一眼小皇上,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又转向了太后,见太后一言不发,绷着脸坐在那里,眼中若有所思,心中明了,看来这小皇上说的话,皆在太后的意料之外啊。   曹倞收起了嘴角浅浅的笑意,很是恭敬的拱手道:“既然要查姜女官究竟是不是皇上的亲姐,那必须验明正身,须得滴血验亲。” 第八十章   “此举有伤皇上龙体, 不可行事。”   许久未曾发话的太后,在旁边冷冷地说道。自古以来滴血验亲这方法, 在后宫玩的花样简直是层出不穷。一个个都上赶着,想靠着一盆水和两滴血,让另外一个人万劫不复,葬身火海。   这法子还真是乐此不疲。   曹倞则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见太后断然拒绝,立刻推断此事有假, 如果猜想无错,定然是小皇上在背后搞鬼。   他自诩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但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这个顽劣的小子居然有一天能义正言辞地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母亲。   曹倞嘴角微微上扬, 他斜睨整个大殿,又换上了一副颇为恭敬的表情,拱手道:“既然皇上都力保这位姜女官乃先皇亲女, 老臣自然是不敢说什么, 但是为了给今日大殿上一百九十五名共生一个交代,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 要定一个公主身份, 那必得过滴血验亲这一步, 否则我们满朝文武的大臣们, 也是不敢苟同的。”   姜慈恨恨地盯着曹倞,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竟然连满朝文武都搬出来了,看来这曹党的爪牙还真是遍布朝野。   太后自然是要维护着姜慈, 不允许曹倞对她有任何冒犯。她缓缓地开口,威严端庄,整个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俨然将自己作为太后垂帘听政的架势拿了出来。   “哀家不是说过了吗?皇上龙体不可冒犯。”太后身体微微前倾,认真的看着曹倞继续道:“况且皇上金口已开,曹爱卿若是不信的话,是想让皇上亲口为你解释一番吗?”   太后的维护,让姜慈倍感欣慰。过往十九年她都未曾得到真正的母爱,虽然将姜青河给予她关爱,但也是由于太厚的原因。而真正的舐犊之情,就是太后在背后一点一点的给予。   然而小皇上并不按常理出牌,只听他出乎意料地说道:“不过就是刺破一点血而已,能证明是朕的亲姐姐,这有何妨?”   说罢,小皇上抬起自己的手,傲然直视,丝毫不惧怕曹倞的势力与党派。姜慈有些诧异,她竟不知小皇上这些年背后到底做了什么,从一个黄口小儿到现在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就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然而曹倞并不如皇上所想,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皇上龙体自然是不可伤,但我们还有其他的法子来证明。”   满殿考生皆瞠目。   太后一听,眼中厉光炯炯,似乎猜到了曹倞心中所想。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将下唇咬的深白,眼角细纹深深可见。   她沉了沉声音,严肃至极,问道:“不知曹爱卿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证明哀家的女儿乃先皇所生?”   曹晶拱手,表面上甚是恭敬得体,“先皇子女,不止皇上一人,我们自然是不能让皇上龙体有任何损伤。所以,老臣建议当另选他人。如若姜女官真的乃先皇亲女,老臣必奉为公主,以一品亲王待之。”   姜慈心虚地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太后,她见太后有些疑虑,不由得又有些害怕起来。   姜慈深知自己与皇上乃同母异父的亲姐弟,滴血验亲的胜算至少有七八分,但倘若跟别人验,那可是毫无血缘关系,这一试便露出了马脚。   然而就在姜慈心忧之时,忽然,只听皇上身后的韩玢淡淡说道:“不知曹首辅所说另选他人,是想选谁呢?”   姜慈转眼看去,韩玢坚定的眼神让她放心不已。他虽在这大殿上不曾说话,但她知道,韩玢风尘仆仆而来,必定是占有先机了,怕是会让这个曹倞出其不备吧。   姜慈看着韩玢有些出神,双唇微微张开却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小皇上见她张口不言,略有失态的样子,低沉了声音甚是威严的说道:“韩统领,朕并未让你说话,不得在曹爱卿面前妄言。”   韩玢颔首,咬了咬腮帮子,并不看曹倞一眼,顿首说道:“微臣知错。”   见韩玢眼神坚定,姜慈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胜算可言。不过就是滴血验亲,还怕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姜慈颇为恭敬地问道:“不知曹首辅想要哪位皇子或者公主与我滴血验亲呢?”   曹倞始料未及,他完全不曾想过姜慈竟然会如此简单地就答应下来。与任意一个皇子和公主滴血验亲,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又将自己心中的笃定消灭了一二。这小女子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倒真不是如他所想的那种长在深宫中、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慈,对小皇上恭敬从容道:“老臣建议这位姜女官,当和固和长公主殿下滴血验亲。如果二人之血能相融合,老臣自当行跪拜大礼,恭奉为公主。”   说到此处,曹倞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太后,他深知大殿上的这个女人,虽然年轻,但是手段绝对在他的想象之外,她能将前朝皇帝留下来的皇城暗卫发挥到极致,便可知与她对衡,那必定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可是如今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姜慈和太后有些犹豫,二人用余光互相触碰了一下,若是与固和长公主相测,那必定露馅,因为二人并无任何的血缘关系。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皇上都答应了,也不知小皇上是否早有安排,竟然一脸稳操胜券的样子。   果然只听皇上说道:“长姐久居深宫不曾出门,如今要请她,那便还要耗上小半日的时日。今日殿试,闹出如此大的事情,又要惊动皇长姐,曹爱卿这是诚心的与朕作对啊……”   曹倞微阖双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小皇上。他现在无法猜测皇上为何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可以笃定,小皇上必定是有备而来,而自己搬出固和长公主,不过是要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从这个太后私生女的身份下手,他的胜算还能多上几分。   只听曹倞那深沉声音响起,“老臣在得知此事的时候便已经差人前去宫中请来了长公主,没过多久便会到,并不会耽误多少的时辰。”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此时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姜慈冷哼,果然是个老狐狸,让人猝不及防,但看韩玢和小皇上的眼神,二人必定是有备而来,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果然没过多久,只听殿外有人通报说固和长公主到了。   太后抬眼望去,冷冷道:“曹爱卿今日地安排的还真是满档啊,这说来就来了。莫不是你早就接了过来,等在这殿外了?”   曹倞微微颔首,低声说道:“老臣不敢,老臣真的只是因为这侯兕口出狂言,才想要力证太后娘娘的清白,所以将长公主请来。”   话音刚落,只见那长公主缓步而来,原本有些发福圆润的身段也变得清瘦不已,面上虽扑了些清雅脂粉,但也盖不住那倦怠的病容。   她目光触及曹倞,似有深情吐露,姜慈看在眼里,频频作呕,这二人当真是本朝第一与第二龌龊之人。   然而长公主并不理会姜慈的眼神与众人对她的冷眼相待,她径直走到了小皇上的面前,微微福身,而小皇上也颔首回礼,不失礼数地道了一句,“皇长姐。”   固和长公主挑了挑眉,问道:“如今皇上多了一个姐姐,我竟不知皇帝的眼中还有我这个姐姐呢!”   姜慈微微一颤,她看向长公主,只见她目光清冷地飘向的自己,便咬着嘴唇无所畏惧地也看了回去,二人目光相对。像两把锋利的刀,剑芒相交,冷冽异常。   长公主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既要滴血验亲,那么安排人水拿来即可。”   太后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姜青河,“你去将水拿来。”   然而不等姜青河动身,只听长公主道:“姜大司监作为太后的心腹,难免有失公正,本宫也不想父皇的血脉被混淆,为保公正,本宫特地请来了太医署新来的一个小太医,无门无派,毫无背景,自然是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你们看可好?”   她说完,很是高傲地看了一眼姜慈,俨然一副“我看你还能怎么办”的样子。   姜慈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地说道:“但凭长公主做主。”   “如此甚好。”长公主清清傲傲的转回身,看向小皇上,“皇上,姐姐已经把小太医请了来,不如我们就是开始吧。”   小皇上微微蹙着眉,他负手而立,低眼看着已然年入中年的姐姐,缓缓道:“朕自小奉您为长姐,百般尊重,如今姐姐却要与弟弟作对,还带来了自己的小太医,当真让朕失望。”   “皇上此话差矣,这当着一百九十五名贡士考生的面,姐姐又如何能作弊呢?姐姐自然是信皇上的。光看这眉眼,这姜女官与皇帝确实有五六分的相似。但是还另有外五六分,那就不得不验了,否则父皇的在天之灵如何得到安心呢?”   长公主平静地说完,将目光转向了正襟危坐的太后。 第八十一章   见长公主搬出了先皇, 大家自然是无话可说。尤其是小皇上,他从小便惧怕他的父皇, 他善察言观色,深知自己的母后对父皇并没有什么感情,长此以往便敬而远之。并不似长公主一样,在父皇膝下长大, 深得恩宠。   可是今日的这场闹剧,已经让众人难堪不已。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虽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但面前也是一众天子门生。如今被曹倞翻出来二十年前的前尘往事, 颜面尽失。对于她这么一个女人来说,无疑就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这时, 小皇上慢慢说道:“既然皇长姐请来了太医,那如此甚好。为了立证明姜慈姐姐的身份,朕便在这陪着二位姐姐。”见长公主略有疑虑, 小皇上补充道:“朕倒不是怕有些人做手脚, 就是怕朕的这位姜慈姐姐胆子小,毕竟不如皇长姐一般见过大世面, 万一要是吓着了, 朕也不好同母后交代。”   姜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这小皇上看起来纨绔不羁, 说起大话来倒是一套接着一套。她默不作声地抬眼看向了韩玢,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却眼神从未离开过自己的人。虽不知道他这些天去做了什么,但他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今日一事如果不出所料,就是在他们的安排之下进行着。   长公主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鸾,“去把人请来吧。”   小鸾福了福身,连头也没有抬,便并往殿外而去。姜慈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心中唏嘘,这从头到尾都在做戏的人,活着累不累吗?   不一会儿,只见小鸾领着一个人匆匆而来,看那身影,似乎很是熟悉。他俨然身着一身御医局御医的官服,儒儒雅雅,清清静静,仿佛整个人都自带了一股药香气息。   待走近一看,姜慈不由得一愣。   ……安平继?   几个月不见,安平继倒是不如宫中一些人那样清瘦,反倒是更加的圆润起来。看来自离开了那孙府,他必定是回终疾谷吃了不少好东西,把自己养的这般壮实。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居然进了御医局,当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医。可他又是如何瞒住自己终疾谷安老关门弟子的身份,混进了御医局呢?   想到这里,姜慈恍然大悟,她看向了韩玢,只见他眸子中带了一丝笑意,眼睛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眨。   姜慈了然,看来这安大夫,当真已经成为了太后党的左膀右臂。   长公主见安平继扛着药箱而来,见到这场面的小御医自然紧张不安,长公主安抚道说:“本宫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不用怕。”   安平继的眼光匆匆掠过太后、曹倞、韩玢、皇上,最后落在站在正殿之上的姜慈身上,俨然一副谁也不认识的样子,便赶忙跪在了小皇上的面前,“微臣御医局太医安平继,参见皇上。”   小皇上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姜慈有些纳闷,不懂小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只听长公主催促道:“皇上,这御医局的小御医既然已经来了,便让他来亲持吧。想来姜女官也是等不急了,这当朝公主的身份若是举棋不定的话,太后也寝食难安啊!”   小皇上撇过脸去,语气愤愤,“你起来吧,朕就在旁边看着,你一个小御医,若是敢耍花招的话,朕饶不了你。”   安平继一听,脸“刷”的一下白了。他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恭敬起身。姜慈见他这幅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安平继还真是会装啊!好好的一个苗子,居然去学了医,怎么不去唱戏?   安平继起身,麻溜地提了提身上的药箱,习惯性的动作依然还在,他挠了挠自己的头,便赶紧快步退下了大殿。   没过多久,安平继端来了一盆清水。一百九十五名考生,皆伸长了脖子看着。   看来,这太后敢当他们的面,为自己的亲女验明正身,想来这姜女官公主的身份也是定了下来的。   但是今日殿试的一众考生中,有一小半儿皆是曹倞拥护者。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曹首辅会选择在殿试之上与太后作对,而且还有一名考生撕毁考卷站出来,呵斥太后在二十年前的欺君之罪。考生们皆摸不着头脑,只得静观其变,亲眼看看这滴血验亲到底能验出来什么结果。   安平继小心翼翼地将水盆放在了姜慈与长公主之间。他打开药箱,拿出一根银针,颔首道:“不知先取谁的血,微臣不敢擅自做主。”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自是得意的端详起眼前的这一盆水。她扬起手臂,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递给安平继,道:“先取本宫的吧,本宫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这血与别人相触。”   安平继甚至是恭敬地俯首听命,此时此刻他作为长公主的人,自然是要言听计从,好好配合她。他沉着冷静的拿着银针,小心翼翼的在成公主的食指间,稳稳一戳,霎时,一滴鲜血从长公主的指尖缓缓滴落在水中。   长公主身边的小鸾立刻拿了一块绢帕,仔细地将长公主的食指包扎好,并扶着她后退了两步。   安平继转向姜慈,并不看她的眼睛,只面色平平地直视前方,谨慎说道:“还请这位姑娘选一根手指。”   姜慈不由觉得好笑,随便一扎就行了,选什么手指。   她随意地伸出左手食指,伸到安平继面前,随口道:“那就多谢安御医了。”   安平继颇为客气地点点头,他换了一根银针,在姜慈食指上也是轻轻一戳,一滴鲜血亦同长公主那样,缓缓滴落在水中。   这时,姜慈的心不由地跳得飞快。她深知自己并不是先皇之女,与长公主自然毫无血缘关系。虽然长公主带来的御医是自己的相熟,但在中目睽睽之下,安平继若要做些手段,也是难上加难。   安平既谨慎心细地端起了滴有两滴血的水盆,正欲走到太后面前,却不想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连人带着水盆,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整个人一身狼狈,连裤脚也湿了一大截。   姜慈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太后,两人面面相觑。   长公主一见安平继打翻了水盆,大声斥道:“安御医!你这是在做什么?大殿之上,岂容你如此不小心?”   安平继吓得一哆嗦,赶忙跪好,伏首大声道:“这水盆太重了,微臣脚底一滑,不慎跌落。如果可以的话,微臣再取一盆水来验过一次,这次定不会出差错。”   殿上考生忍俊不禁,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连一盆水都端不稳。   长公主怒目而视,她看向的曹倞。见曹倞与她使了个眼色,拂去面上怒意,低沉了声音说道:“那你速去速回,切莫耽误了。”   安平继惶恐地站起身来,低头快步向大殿外走去。须臾的功夫,他又端来一小盆水,清清漾漾,摆在了长公主与姜慈之间。   这次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取了二人的血。   当两滴血在水中碰到一起之时,姜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目光触及到韩玢与小皇上,见二人沉着冷静,依然看着安平继手中的水盆。   姜慈垂下眼帘,甚至连眨眼都忘记了。她嘴唇发涩,后槽牙都止不住的打颤,然而在这大殿之上她只能强装镇定,迫使自己站在这里。   片刻的功夫,只听长公主不可思议地大声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姜慈一惊,回头看去。   只见盆中的两滴血,毫无保留地相融在一起。姜慈惊讶地张大了嘴,就如同满殿考生一样,门面的不可置信。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小皇上和韩玢必定是做了手脚,但是如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姜慈还是难以接受。   她用余光瞥向了太后,见太后面上并无太多的波澜,提到嗓子口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抬眼看着面前的长公主,竟不知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一旁的曹倞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他狠狠地瞪着长公主,眸子里深深透着一股戾气,长公主惧怕的颤了颤肩,满脸惊慌。   她倏地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安平继,“安太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安平继有些茫然地摇着头,作出一副惶然无措的样子。他并未理睬长公主,而是直直地扑在了皇上的面前说道:“微臣只是负责准备水和取长公主与这位姑娘的指尖血,并没有做任何的手脚。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皇上在此,微臣怎么敢,又怎么可能敢呢!”   说到此处,安平继满脸皆是无辜的表情。姜慈扯着嘴角,支吾不言。   这时,只听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响起,“闹了这一天了,曹爱卿可还满意?非要把哀家瞒了二十年的陈年往事给捯饬出来,你才安心是吗?”   曹倞显然有一些懵,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回身拱手道:“老臣不敢。”   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公主,继续对曹倞道:“如今你的妹妹,曹贵妃早已不在,哀家自然是不会担心女儿是否会遭到毒害。可是哀家不曾想,虽然你的妹妹不在了,但是曹爱卿还真是前赴后继啊。您们这一家子,跟哀家的女儿是不是有仇呢?” 第八十二章   姜慈默默地听着, 太后自始至终说的都是“哀家的女儿”,丝毫不曾提及先皇, 大殿之上,估计也只有姜慈自己才能注意到这一点吧 。   滴血验亲的结果,让众人一个一个的皆不知所措。尤其是曹倞和长公主,二人本就有心要将太后拉下马来, 哪知却被自己请来的一个小小的御医从中摆了一道,但是在这大殿之上又不好发作, 只得恨着牙痒痒。   与此同时,一些茫然不知、还看不出名堂的考生, 低言细语,小声切切。   “难不成先皇当年真有一颗沧海明珠?”   “我就见这姜女官确实与皇上长得颇为相似, 居然是公主身份。”   “这女子居然是公主,看来她也对自己的身份茫然不知,定是这侯兕从背后插了一刀。”   “是啊, 这侯兕真是枉为男人。”   因碍于皇上在大殿上, 底下的考生们说了两三句便垂首不语。见此情景,长公主泄了气一般, 苍白着脸, 咬着下唇, 站在那一言不发。而一旁的曹倞, 只得忿然拱手说道:“老臣失察,竟然信了这侯兕的鬼话,平白让太后蒙冤受罪, 实乃老臣之过失,望太后降罪。”   太后还未说话,却见小皇上在一旁说道:“曹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朕自小看着您辅佐母后,□□定国,平定边疆,作为首辅,您自然是德高望重,万人敬仰。今日只不过是心优于父皇,才枉信小人之言,令太后蒙冤。”   曹倞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甚是恭敬得体,“老臣不敢,老臣谢过皇上。”   然而殿中的侯兕早已忍耐不住,见自己的主子将自己完全推了出去,撇得一干二净,他大声道:“曹首辅,当时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然而话还未说完,长公主立即打断呵斥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你诬陷姜女官,诬陷太后,又诬陷皇室。妄图将先皇的遗珠置于死地。你还口口声声说,是你的相好相识,这也是人做出来的事情?”   话音刚落,不等侯兕辩驳,姜慈瞪着眼睛看着长公主说道:“长公主,刚才侯兕确实说过我是他的相识相好,但当时您并未在场啊,不知长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长公主一愣,事情有变她自然也来不及多想便张口即来,经让她露出了马脚。而此时此刻,大殿上已经皆无人再信她,她忿道:“本宫来的时候便已经有宫人通报,而且本宫这也是心系太后。”   姜慈冷哼,好一个心系太后,心系到恨不得将太后一行人赶尽杀绝,恨不得将太后与皇上赶下龙椅自己坐上去。   姜慈冷冷地看着长公主,不知何时起,这长公主就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小时候只觉得,长公主清清傲傲孑然一身的样子如谪仙一般美好。那曾想自她染指曹党,整个人便如入了魔一样。如今在这大殿上公然与太后作对,想来也是因为曹倞的关系。   一旁的侯兕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双腿发软,而事情完全不如他们所想的进行。如今事情败露,他就是替罪羊,没有人会救他。   姜慈看着侯兕,示意了一下小皇上。   满眼都是姐姐的小皇上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韩玢道:“将此人押入大狱,听后审问。”   韩玢颔首,正要去拿侯兕,只听曹倞忽然说道:“不如这件事就交给老臣去办,老臣办妥了立刻就会回禀皇上。”   韩玢蹙眉,停住了脚步。冷眼看向曹倞,他虽为皇城暗卫的统领,但是面对曹倞这么一个首辅大臣,他依然得毕恭毕敬。   韩玢犹豫,只得请示皇上。   曹倞知道,碍于他曹首辅的势力,党派之争不是一日两日子就可瓦解的,加上姜慈突如其来的公主身份,已经让整个殿试的考生们大嗟大叹,如果小皇上是个明事理的,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这侯兕交与自己处理。   见小皇上默然相视并不言语。曹倞嘴角勾起微微一丝微笑,稍稍颔首,便对一旁的沈庆说:“沈将军,将这侯兕先关押在刑部大狱。”   沈庆正欲来拿人,哪想着侯兕忽然“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皇上的面前,大声说道:“这事儿与我无关,是曹首辅让我这么做的!”   纵使这饱读诗书的文人学士,也是惜命的。   突如其来的反水,让曹倞怒不可遏。他大声呵斥道:“你这个满口谎话的小人!污蔑太后在先,又要咬上我一口,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贡士,有何脸面来参加殿试!”   小皇上负手而立,低眼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侯兕。这个人在一个时辰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太后曾经在二十年前欺上瞒下有辱圣颜。可是如今,事情败露,他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的主子推出来,这般不忠心的走狗还真是少见。   姜慈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一旁低声问道:“皇上,姜慈有一事问侯兕,不知可否当问。”   小皇上看了她一眼,缓了缓语气,“姐姐问便是。”   姜慈深吸一口气,问道:“侯兕,那日我后宫监察司的人,抓到一个小宫女私相授受,可是那男人跑得太快了,宫女说你是她表哥,只是相见一番,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我就想问你,那天的那个男人可是你?”   侯兕一听,惶恐不安,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小宫女,我也从未去过宝雨馆。”   姜慈一听,挑了挑眉问道:“是吗?可是书桃与我说,你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哥呢……”   侯兕浑身一震,似是被看穿一样,整个人惶恐起来,原本在大殿上傲然直视,到现在恍恍惚惚、惴惴不安,没有一丝一毫读书人的气质。   姜慈冷冷一笑,慢慢朝他走近了两步,微微躬下身子,盯着他,“你一开始不是说我是你的相好吗?怎么你又从未来过宝雨馆呢?既然从未来过宝雨馆,又怎知我住在那?而且,书桃从未与我说过你就是她的表哥,你也太经不起吓了。”   侯兕瘫软在地。   “侯兕,为人走狗,最忌讳的就是,敌不乱而我先乱。”   侯兕一听,吓得瘫软在地,呜呜咽咽一声不发,整个人如同疯癫一般攥着自己的裤脚。小皇上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命令道:“韩统领,让他消失在朕的面前。”   韩斌颔首,朝殿外微微挥手示意。须臾,只见许久不见的耿禄,俨然换上了一副戎装,腰间一把大刀,大步而来。震得整个大殿金灰掉落一般,一把提起瘫软在地上的侯兕,就往殿外而去。   处理了侯兕,曹倞遽然看着殿上之人,深知自己错过了一次大好的机会,但他知晓小皇上碍于自己的实力,还是会礼让他三分,只得俯首浅浅的说道:“皇上,这等疯人疯语,断是不可相信的。”   小皇上深深看了一眼曹倞,又瞥向了长公主,倏地玩儿起了自己的手指,俨然一副孩子的模样,嘟嘟囔囔说道:“皇长姐可听清了吗?疯言疯语是断然不可信的,可别付错了心,信错了人啊!”   长公主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姜慈错愕地着看着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恍惚间,她竟然已经不认识他了,几天前他还是那个逗着蛐蛐玩的纨绔公子哥模样,可是如今在这嵩鄢殿之上,他居然脱去了自己的那身皮囊,站出来与曹党正面较量。   这时,太后忽然朝姜慈挥了挥手,“慈儿,你过来。”   姜慈愣了愣神,不由自主地朝太后走去。   太后伸手拉住了姜慈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的掌心,甚是温和的说道:“这些年真是苦了我的孩子了。”   姜慈又心虚又尴尬,直得闷着头,压着声音说道:“慈儿不苦,母亲才是苦的。*   一旁的皇上笑了笑,“过几日朕自会恢复姐姐的身份,而今日,朕要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说罢,他转头望向大殿上的一众考生,目光威严炯厉,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天然的帝王之气。他放低了声线,说道:“今日殿试取消,择日再考。朕会安排宫人们给你们统一安排住处,安心住下便可。待到放榜之日,除了殿试当日,不得出住处一步。作为天子门生,此时此刻,还是用心读书为好。”   这话一出,就是要将这些人软禁啊!   然而铲除曹党并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小皇上回头对曹倞说道:“曹爱卿,这几日你也太过劳累,加上您年岁又高了,不如就将兵部和吏部的事情就交还于朕吧。”   曹倞一愣,这兵部和吏部若是交权,他这首辅大臣,那可是失去了一半的势力。   可是如今当着天下考生的面,他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六部本就直接对皇上负责,但是由于之前皇上年龄过小,太后摄政,曹京辅佐,再加上皇上的纨绔样,皇上并没有实权。如今公然让他交出吏部和兵部,这对他来讲,无疑是让他将之前的操劳辛苦付诸东流。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下周就要准备完结了……谢谢订阅的小可爱们……   下下周会开新文……希望关注……   鞠躬…… 第八十三章   然而今天在大殿上闹出这么一通闹剧, 着实不好收场。而且今日在场的虽然没有文武百官,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尽是一些学子贡士们, 此次秋闱声势浩大,难免不会让民间人尽皆知。   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照办,曹倞不甘心地颔首道:“老臣谨遵皇上圣命。”   此话一出,小皇上甚是满意地看着曹倞, 接着又转向了长公主,“皇长姐此行颇为劳累, 颠簸而来,想必身子也是累坏了吧。不如朕就安排你就在这天宝康湖的行宫住下, 定为你选一处风水宝地,你就在这儿好好的安心住着。”   长公主瞪大了眼睛, 满脸不可置信,这无疑对她来说就是让她软禁在这天宝康湖,不让她回宫了的意思。可是圣旨已出, 她无法反驳, 否则就是抗旨了。自己弄出这么一桩事,想借姜慈来扳倒太后。却没想到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公主恨然地看了一眼姜慈, 低声道了一句:“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小皇上甚是得意, 孩子般的心性又恢复到了面上, 他颇为诚恳地看着长公主问道:“皇长姐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长公主环顾四周,目光对上太后,二人冷眼相视, 目光似两把利刃一般触碰到一起,各不相让。她微微清了清嗓子,不甘心地转头看向在一旁垂手而战的安平继,将声音抬高了半分,缓缓道:“本宫还真不知,你的主子另有他人啊!”   说罢,长公主缓缓将目光挪到了小皇上和韩玢的身上,轻轻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小皇上装作茫然不知的样子,歪着头问道:“皇长姐这话是何意呀?”   然而长公主还未回话,就听安平继在一旁轻轻一咳,身上的御医官服甚是扎眼,他扶了扶自己的药箱,满眼真诚,“微臣的主子自然跟长公主是一样的,是皇上,是天子……”   姜慈满眼笑意的看着安平继,没想到这几个月不见,他倒是也学来了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也无怪乎他有一个曾经做过御医的师祖了。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进了御医局,还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插了长公主一刀,还真是大快人心。   小皇上眯着笑眼,他向来对这个长姐姐毕恭毕敬,恭敬有加,他笑着说道:“皇长姐累了吧?不如朕就派人送姐姐去您的住所,那边可都收拾妥当了。这天宝康湖依山伴水,住起来心情甚是愉悦,定不会让姐姐再想一些旁的糟的事情。”   长公主咬着牙,后槽牙崩得两个腮帮子生紧,但表面上甚是和气地看着皇上。其实以她的年岁,当小皇上的娘都是绰绰有余,如今却要看一个半大孩子的脸色。一想到自己的父皇是死于当今太后之手,长公主恨不得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愤。   她狠狠地咽下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何必在做着困兽之斗。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皇上隐藏的真深啊!”   说罢,她拂了拂衣袖,朝殿外走去。随即两名宫人紧紧跟上。   长公主离去之后,小皇上缓步走向大殿之上,转过身来威严的看着一众贡士考生。   姜慈诧异地看着他,自他八岁登基,这七年以来从未见过他的脸上有如此巍峨之势和帝王之相。   这些考生们几乎都是头一次面圣,从前他们都只知道这小皇上纨绔不堪,沉迷于斗蛐蛐找乐子,却不曾想今日一见,皇上俨然是一副勤勉公正的帝王之样,颇有尧趋舜步之势。   小皇上淡淡地略过众人的脸上,似是审度一般,声音青涩,却威严庄重,“一会儿便有宫人带你们去各自的住处,殿试之日还需择日而待,但是那天,朕会亲自监考。”   而脸色蜡黄的曹倞,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姜慈看着他不由得觉得好笑。见他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累得要死要活,最后居然栽在了小皇上的手中,也不知他现在作何感想。   小皇上缓缓开口:“当然,殿试之事还是要仰仗曹首辅的操劳。但是呢,自科举以来,这些考生自当是朕的天子门生,曹爱卿如今想要监考殿试,莫不是想当天子?”   偌大的嵩鄢殿,皆知皇上这话是在试探曹首辅,许多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愣愣地低着头,静观其变。   然而曹倞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朝堂上变幻莫测、尔虞我诈,他远比小皇上想象的要不有城府的多。只见他表情波澜不惊,似乎今日之事与他毫无关系。   他淡淡一语:“殿试一事自然是由皇上主考监审,老臣不敢插手涉及。皇上已经十五,也快到了亲政的年纪,明日老臣便将礼部也全权交于皇上接管。”   小皇上一听,甚是满意地看着曹倞,“曹爱卿果然深得朕心,知道朕之所想。不愧为元老之臣,也不枉朕从小恭敬相待了。”   如此一来,皇上借着今日一时,当着天下贡士之面,居然将六部中的兵部、吏部、礼部皆揽权于手,做空了曹倞一半的势力。   姜慈默默咂舌,看来这么多年来,自己还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想到他隐藏之深,颇有城府。   不过想来也正常,这样的人,生长在皇宫中,人血见得多了,便不怕了。   小皇上眉头舒展,似乎是心情极好,他摆了摆手,耸了耸肩,稚气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他嘴角上扬看着大殿众人,缓缓道:“先下时日也不早了,便都退下吧。”   大殿上的考生们皆长舒了一口气,这场闹剧草草收场,看似是那个侯兕的惹事生非,但是长公主和曹倞必定牵涉其中,不得不让人遐想。   一百九十四名考生在一众宫人的带领下,皆尽数退散。   小皇上挑了挑眉,说道:“曹爱卿也退下吧,明日你还要将三部的事情交接于朕,想来事务繁多,不好逗留,您说是吗?”   曹倞默默隐忍着,原本就有些老态的脸上更是皱得如同蜡纸一般。他深吸一口气,颔首行礼,“老臣告退。”   看着曹倞步履蹒跚走出大厅的身影,小皇上微眯着眼,冷哼了一声。随即他又换上了一脸的孩子气,看向了姜慈和太后。   “姐姐你不是老嫌朕长不大吗?如今朕长大了,姐姐觉得可还行?”   姜慈瞪着眼,她虽说与小皇上一起长大,但她面对的,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半大孩子。这一夜之间,小皇上变化得太快,他竟不认识了,也不敢认识了。   姜慈犹犹豫豫地说道:“皇上九五之尊,怎么会长不大。”   “瞧你说话说的,倒像是不喜欢朕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罢了罢了,朕还是当个蛐蛐皇帝比较好。”   说罢,他忽然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了那只当成至宝的葫芦罐,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捣鼓着他的蛐蛐们。   一直正坐大殿的太后,蹙着眉,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闹够了没有?”   小皇上翘首看着太后,咧开嘴一笑,“儿子不来闹,姜慈姐姐还有命吗?”   太后微微嗔怒的看了他一眼。   她转向姜慈,声音柔和了些许,“慈儿,哀家与皇上有事要说,你带着韩统领和这个安大夫先出去吧。”   姜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太后,点了点头,微微福身,便与韩玢、安平继二人快步出大殿,只留那母子二人殿中深谈。   待出了那大殿,似乎是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安平继伸了个懒腰说道:“哎呀,你们这些人啊,身在皇宫中,真是不知外面天高海阔,那该是有多惬意。”   姜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倒想问问你呢,你是如何进来这御医局,还当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医?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是长公主的耳目。”   安平继瘪瘪嘴说:“姜慈,我可是拿你当兄弟的,你也太看低我了吧?什么叫做长公主的耳目?我要当……”他忽然住了嘴,抬眼向周围瞄了一圈,继续说道:“我要当,那也是当皇上的耳目啊。”   说罢,他得意地朝旁边的韩玢笑了笑:“没想到韩大人出手还真是阔绰,一千两都不在话下。啧啧,为了我那一百二十九个师兄弟要养活,我自然是接了这辣手的活。”   姜慈一听,唏嘘不已,呵呵道:“合着搞了半天,你还是为了钱来的呀?”   安平继诧异,“人不为钱,天诛地灭,姜慈,你未免又也太高看我了。”   姜慈“噗嗤”一笑,看了一眼韩玢,见他满眼都是笑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蝇语,问道安平继:“我问你,你在水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竟然让我与长公主的血相融了……”   安平继笑了笑,“我可是终疾谷安老的关门弟子,想让两滴血相融有什么难的?想着让滴血不融又有何难?”   姜慈打趣的说道。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回到你的终极股比较好。你不是留在泰一局啊?说不定会为非作歹还有姓名。   这时,一旁的韩玢淡淡说道:“若是絮叨够了,便来找我,我在一旁的石亭等你。”说罢他转身离去,似是看不下去姜慈与安平继这般叨叨咕咕。   安平继捂嘴一笑,赶忙说道:“你别说,这御医我还真的是做不下去,不过才来几天,受人排挤冷眼相待已经够让我受的了。”   姜慈咧嘴一笑,拱手与他告辞。   正欲转身离去,只听安平继忽然说道;“对了姜慈,那个……第一盆水我是做了手脚,但我确实是不小心打翻了。可是第二盆水,我还未做手脚,那两滴血已然相融,这……”   姜慈大惊,她倏然转过头来,看着安平继一脸愁郁之色,惊讶得说不出话。   她猛地望向大殿,今日太后的沉着冷静,实在是让她疑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下周就要准备完结了……谢谢订阅的小可爱们……   下下周会开新文……希望关注……   鞠躬…… 第八十四章   安平继担忧地看着姜慈, 小声嘀咕着说道:“姜慈你的生父到底是谁?你自己可知?”   姜慈难色尽露,摇了摇头, 低头不语,仿佛满腔的话语皆卡在喉咙里,说不出那种感觉,令人窒息。   安平继抿了抿嘴, 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嵩鄢殿紧闭的大门,回头道:“先不说这些了, 如今长公主势去,想来这些日子你也是安全的。”他顿了顿, 继续道:“对了!韩统领还在那边等着你呢,我就先走了。毕竟现在我在御医局任职, 那几个老御医天天盯着我。”   姜慈点了点头,不失礼数地福了福身,便往不远处的石亭而去。   韩玢一身紫袍, 满身风尘仆仆之, 姜慈见他脚底带泥,似是来不及更换靴袍。她走上前去直接问道:“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韩玢回头见姜慈来了, 浅浅笑了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慌张失措。   姜慈瞋了他一眼, 不满地说道:“我怎知你与皇上会来, 而且居然还把安平继给带来了。”   韩玢仔细地看着她, 说道:“安平继能入御医局,还是沾了他师祖的光。”   姜慈“噗嗤”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沾了他师祖的光, 还是因为一千两的银子可以供他一百二十九个师兄弟吃喝?”   韩玢脸上笑意更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你。”   姜慈低声说:“安平继自己告诉我的,我又没问他。”她略带一些娇羞的看着韩玢,踌躇思度了片刻,缓缓道:“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几日你去干什么了?”   韩玢伸手将姜慈面上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仔细地看着她,许久,薄唇轻启,“应皇上所托,去查了一下书桃和书荷二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侯兕这个人,也知晓了曹倞他们的计谋。”   姜慈恍然,曹倞一党忍了多时,却竟然连这一刻半刻都等不了,选择在殿试之上让侯兕揭发二十年前的事情。却没曾想,看似一无是处的小皇上,居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仅用滴血验亲将长公主彻底软禁在这天宝康湖行宫,还当着天下考生之面,让曹倞交出了三部之权。   姜慈想起自己宝雨馆的书桃和书荷,皱着眉头,“我竟不知这两个丫头,到底是谁与这侯兕有勾结,你可查出来了吗?”   韩玢笑了笑,“这侯兕颇有手段,将书桃书荷二人都牢牢地抓在手中,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此男人,竟然还能通过会试,枉做天子门生。”   姜慈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韩玢看着她,挑了挑眉毛,戏谑的说道:“意思就是他那样的男人不可信,姜女官要找,还是找我这样的比较好。”   姜慈瞋视,红着脸说:“嘴巴上抹蜜了?我可没空听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韩玢低下头,颇为认真地看着她,“姜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姜慈一听,遽然脸红,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瞄。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低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也不用老是重复……”   韩玢温柔至极地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说道:“侯兕的确是书桃的表哥,二人也是青梅竹马。前不久,侯兕悄然入了天宝康湖,其实就是来见曹倞的,却不想碰见了书桃。书桃与之相谈,聊表情意,但不知其实这侯兕早已勾搭上了书荷。”   姜慈诧异,“……侯兕和书荷?”   韩玢点点头,“也就是你们抓住书荷的那天晚上,就是她给了侯兕你的那支簪子,他才得以在殿试之上,公然揭露你的身份。如此小人,胆敢污蔑皇室,皇上刚才已经传令下去,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姜慈愣了愣神,“只是处置侯兕吗?”   看来曹倞依然还是动不得的……   韩玢望着大殿方向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堂之上盘根错节,有些势力是根深蒂固,不可磨灭不可挪动的,若是连根拔起,必定引来大乱,所以只能慢慢地釜底抽薪。”   姜慈长在皇宫,自然是知道的。皇上来年亲政,现下还是动不了曹倞以及曹党一干人等,今日处置了侯兕与长公主,已经是杀鸡儆猴,而曹倞也拱手让出兵部吏部礼部,还政于皇上,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小皇上年岁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姜慈默默点点头,又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我现在还是有一些忐忑不安,经过今日一事,我怕是成众矢之的了吧?”   韩玢笑了笑,安抚她说:“如今曹党大势已去,天下贡士皆知皇上心性并非民间传言一般纨绔不羁。而此次殿试皇上借此机会,可将朝堂大肆换血,以便来年亲政。有皇上的庇护,你还怕什么?”   姜慈歪着头,见韩玢三句话两句不离皇上,挑了挑眉毛,“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与皇上相识的?”   韩玢一顿,有些尴尬地说道:“三年前。”   姜子薄怒,白了他一眼,“竟然瞒着我装作不认识,你们二人还真是有意思。”   说罢,姜慈生气地摆了摆衣袖,就要转身离开。韩玢一见,立刻拉住了她的手。姜慈慌忙甩开他的手,四下环顾一番,见无人在侧,赶忙说道:“虽不是在宫中,韩大人也要发乎情,止乎礼。”   韩玢有些好笑地看着姜慈,“你我婚事那可是太后与皇上都做了主的,谁敢说三道四?”   姜慈不予理睬,韩玢只好讨巧地说道:“是皇上让我不予声张,我表面上是为太后做事,实际里却是直接效忠于皇上。而且,皇上一早便知你是他的亲姐姐,却从未告知于任何人。”   说到此处,姜慈心中疑虑渐增,她想道安平继刚才那番话,又不知如何问起,思考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疑虑缓缓压下,转移了话题说道:“如今太后已已经知晓皇上平日里是故意为之,想来现在也不会心急如焚了吧?待他日回宫,太后放手,不再垂帘听政,皇上应对起朝堂,也能游刃有余了。”   韩玢挑了挑眉,“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埋怨皇上了?”   姜慈莞尔一笑,忽然退后两步,颇为儒雅地拱手一揖,“小臣可不敢埋怨皇上,虽说他是我的亲弟弟,但毕竟是皇上,我哪敢埋怨他。”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秋风飒飒中,姜慈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衣袍,不过数月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一生那么漫长,原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官,却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趟宫,莫名其妙认识了一个韩统领,又莫名其妙地认了自己的亲娘,这若放在民间,只怕能编成一部戏,唱传许久了吧。   此时已近傍晚,一旁的嵩鄢殿依然大门紧闭。姜慈估摸着太后应该是没有什么话要召见于她,便对韩玢说道:“时辰不早了,毕竟我现在还是后宫女官,我就先回去了。”   韩玢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我送你。”   见姜慈有些犹豫,他又补充道:“到了宝雨馆门口我便走。”   姜慈低低“嗯”了一声。   韩玢看着她的身影,竟有些心疼。这几日,她应当是过得如履薄冰吧,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整日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经过今日一事,也定会心有余悸。这么多年来,太后将她养在自己的身边,却不告知任何人,这母女俩也真的是备受煎熬了。   韩玢说到做到,将姜慈送回了宝雨馆,便径直离开。   早已等候许久的晋灵和翟宵儿,见到姜慈满面担忧地将她扶了进去,翟宵儿呜咽着嗓子,低声说道:“我问了耿侍卫,嵩鄢殿出了事,有贡士将姐姐的身份和盘托出。我以为姐姐今日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皇上居然……”   翟宵儿继续絮絮叨叨,晋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别说了?一天到晚就听你在这儿聒噪,我可告诉你了,我们小姜大人那可是皇上亲封的公主,以后见到了要行跪拜大礼的。”   姜慈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拍了拍晋灵的手说:“如今事情未定,切不可将公主二字挂在嘴上,我这公主之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怕是遭人白眼的。”   翟宵儿瞪着眼睛,“老大,谁说你这公主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亲自为证,又有长公主滴血验亲,那么多考生都看见了,谁敢妄议?谁敢揣测?”   姜慈皱了皱眉,示意翟宵儿不要再说话了。晋灵拿胳膊肘怼了怼翟宵儿,“一天到晚都在说你那耿侍卫,我看你还不如住到他家里去,天天看见他,那多好!”   姜慈有些错愕地看着晋灵,咧开嘴尴尬一笑,“晋灵,你知道?……”   晋灵瘪瘪嘴,看了一眼翟宵儿,“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他与耿侍卫那些情谊吗?三天两头地就来找翟宵儿。我是看透了,过几日我也找韩大人给我介绍一个侍卫去。”   姜慈一听,“噗嗤”笑出声来,“那敢情好啊,这事儿也不用麻烦韩大人了,我亲自为你操办。”   三人相视一笑,迎着渐渐浮出的朦胧月光,似是听了一出皆大欢喜的戏。 第八十五章   第二日一早, 姜慈便喊来了天宝康湖的管事太监,将书桃和书荷二人发落走了。没过多久, 晋灵从外面回来,悄悄的低头对姜慈说:“姐姐猜我刚才瞧见了什么?”   “什么?”   “我原以为那管事的太监将书荷罚去做了苦役,没成想,转眼的功夫, 我就看见行宫侧门抬出去了个死了的宫女,看那身段, 就是书荷。”   姜慈一听,并未有过多的惊讶。她当然知道这书荷定是活不了的。偷了她的簪子给侯兕, 好死不活的还撞在了皇上的手上,她若还能活, 老天眼睛都是瞎的。   过了几日,整个天宝康湖行宫一片祥和,似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此次秋闱, 因为侯兕一事而暂断, 择日进行,不少考生皆舒了一口气, 想来又是多了一些时日可以准备。   太后也不曾来召见姜慈, 姜慈有些纳闷, 她原本想着第二日太后便会召见她, 哪成想经过那次殿试之后,太后就像忘却了她一般,每日便指派了姜青河来, 带一些平日里姜慈爱吃的东西哄着她开心。   这日,翟宵儿冒冒失失地从外面跑了回来,白皙的脸跑得通红,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槛,抬首看着姜慈,欲言又止。   姜慈有些疑惑,好笑的看着他说:“见鬼了?”   翟宵儿摇了摇头,扒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长公主疯了。”   姜慈忽然愣住了,她对长公主其实并无恶意,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毕竟长公主对她来说,从小就像一轮明月一样高不可攀。可是如今长公主却疯了,她不喜不悲,甚至内心毫无波澜。不知从何时起,长公主此人在她的心中,已然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姜慈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晋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慈,揉揉了揉她的肩,“好端端的一个公主,非要与自己的公公通奸,还要涉及朝堂党争。如今没了孩子没了势力也没了亲人,她孑然一身,孤单在这天宝康湖行宫孤独终老,想来也是不好受的,疯了也算是解脱了吧。”   姜慈点了点头。回头看着晋灵,摸着晋灵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莞尔一笑,“还是你看的比较透彻。”   姜慈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高升的日头,揉了揉肩,随手披了一件淡藕色的衫子,对晋灵与翟宵儿说道:“你们小姜大人啊,要去看望看望这位长公主,毕竟我也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翟宵儿有些错愕,不屑地说道:“那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人,老大你去看她做什么?”   姜慈笑了笑,“自然是有事要问她呀!”   说罢,她不等翟宵儿和晋灵反应过来,便大步离开了房门,朝关押长公主的定宁台而去。   走了许久,她驻足于定宁台之前,此处虽然依山傍水,但是远离天宝康湖的主殿,建在飞鹤山的半山腰上,难上难下,几乎完全隔绝。想来小皇上也是发了怒火,他既然动不了长公主的命,便别让她老死在这飞鹤山的定宁台。   皇上的城府,还真是无人可敌。   姜慈缓缓走入内殿,此时整个定宁台竟然空无一人,连平日里贴身伺候、寸步不离的小鸾都未曾看见。   姜慈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地这个定宁台的主殿,冷冷清清,既没有长公主平时爱焚的香,也没有她用来遮身的绫罗帷幔。   这时,姜慈忽然瞥到一座屏风后面,微微颤动的身体。她小心翼翼地朝屏风而去,待绕过了屏风,只见长公主一个人痴痴的坐在那,一言不发,就像一个孩童一般,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裙。   她虽然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但从她涣散的眼神中,姜慈仿佛读到了她的心酸与无奈,不甘与落寞。   姜慈轻轻挪到了她的身边,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裙摆,行了礼,低声说道:“小臣姜慈,拜见固和长公主。”   然而长公主并未答话,她依然专心致志地捋着自己的衣裙,仿佛身边并没有旁人到来,也并未看见姜慈。   姜慈皱了皱眉,又再次行礼。并将音量提高了两分。   许久,长公主终于停了手,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姜慈,透过窗外那微弱的光芒,她的眼角皱纹似乎又多了几条。   她忽然一笑,开口说道:“同为公主,你又何必对本宫行此大礼?”   姜慈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长公主,而我只是后宫监察司的一个女官,怎能不行大礼?”   长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你说说,本宫与你的母亲同岁,可是你现在看来,本宫是不是比太后要老了许多?”   姜慈一愣,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与她话起了家常一般,谈论容颜衰老。她抿了抿嘴,低声道:“长公主容颜依旧,依然是姜慈小时候看到的那般,清傲独立。”   长公主慢慢地站起身来,扶着屏风。   姜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这几个月来,长公主原本圆润的身材竟然骨瘦如柴,就着依稀微光,似乎还能看出她的脸如黄蜡一般黯淡无光。   长公主自然知道姜慈说的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奉承话,二人皆生长在皇宫,深知这种话是最虚假、最是信不过的。   她扶了扶发髻,背过身去,依然端庄,依然仪态万千,“皇上有一句话,是真的说到本宫心坎里去了。”   “什么话?”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消瘦的背影仿若一只脱了线的无助风筝,她的双肩微微轻颤,姜慈依稀可以看出,她隐忍着泪水。   须臾,长公主缓缓说道:“那日在嵩鄢殿上,皇上说,疯言疯语是断然不可信的,别付错了心,信错了人……”   姜慈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难道皇上说的不对吗?”   长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本宫没了孩子是太后娘娘做的手脚。   姜慈不知长公主此话何意,但记得那天晚上,姜青河确实是与她说到长公主的孩子没有了,她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必定是太后在背后弄死了这个孩子。   但见长公主的模样,姜慈忽然缓过神来。她满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不是太后,难道是?……”   曹倞两个字还未从口中说出,长公主便缓缓点了点头。   “你猜的没错,就是他。本宫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本以为作为孩子的父亲,他定欢喜,但没想到,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出生,他竟然赶在了太后之前,让我喝下了落子汤。”   姜慈微微张开嘴,不知如何安慰面前这个人到中年却无儿无女的女人。   她没有夫家,也没有婆家,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甚至连父母亲也不在了。   如今如履薄冰夹缝中求生,“疯了”,对她来说真的是最好的解脱了,一个公主的头衔,她当够了,也不想再当了。   姜慈有些出神,但很快她将思绪拉了回来,“姜慈是在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见您仪态万千,凤傲凌空的样子,当真是姜慈最羡慕的人。”   长公主无奈笑了笑,“你如今不也是皇上亲封的公主吗?你也认了你自己的亲娘。不过,你们的手段真的是高明啊,本宫竟不知,花了两千两银子买通的一个小御医,居然会是皇上的人。”   姜慈懵了懵,记得安平继承说过他是为了一千两的银子帮皇上与韩玢办事。可是他既先收了长公主的两千两,又为了一千两效忠皇上,看来他还不仅仅是为银子办事,他还是在为自己的心办事。   想到此处,姜慈忽然又对那个满身铜臭气的安大夫有了一丝丝的好感。   姜慈面无表情地答道:“安大夫他不是为钱办事,他效忠的自然与长公主一样,是皇上,是天子。”   长公主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姜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抚摸着屏风冰凉的边角,“不过,你们在那水里到底是做了什么手脚?竟然让我与你的血能够相融?”   姜慈看着她,默然不语,长公主继续说道:“你不过就是仗着太后这个亲娘的身份,姜慈,你依然还是见不得光的。如果要彻查深究,你的身世公之于天下,不仅你,太后和皇上也要受到牵连。*   姜慈挑了挑眉,“可是如今,天下众考生皆看到了我与长公主您的血相融,这无疑证明了我的身份,同时又有皇上的力保,谁会再查?谁又敢查?”   长公主冷面看着姜慈,目光迥厉,“我低估了皇上,他不愧是父皇的孩子,有手段。我只希望他不要像我的父皇一样,死在女人手里。”   姜慈深吸了一口气,不屑道:“前一辈的事我不知道,也不予置评。”   长公主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姜慈你很会避重就轻啊!”   姜慈微微福身,“姜慈告退。”   说罢,她转身欲往门外走去。哪知还没跨过门槛,长公主忽然叫住她。   姜慈愣了愣,满面疑惑。   依稀斜阳照在长公主的脸上,竟有些微微的沧桑,她眼角噙泪,自顾自地说道:“那日安御医的第二盆水,我就站在他身边,我是亲眼看着的,他并未来得及做任何手脚,我们的血便相融了。”   姜慈大惊。   长公主笑了笑,“你到底是谁的孩子?自己可知道?”   姜慈默默看着她,欲言又止,良久,她低沉的道了一句:“长公主保重。”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八十六章   长公主的失势倒台, 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因为此时毕竟是在天宝康湖行宫, 并不是在皇宫的后宫。纵使这个消息传到了皇宫中,皇宫里的人基本上也是当一个笑话般当过眼云烟罢了。   没有人会在意曾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做出什么样不合规矩、万分出格的事情。他们只在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意自己的月俸,在意自己还有没有命的活到明天。   新的一殿试被选择在七日之后进行, 小皇上亲自监考,也就是说, 他们还要在这天宝康湖待上半个月,等待着殿试结束。   自那日在嵩鄢殿上闹出侯兕污蔑太后一事, 曹倞便让出了六部中的三部之权,这几日也老实本分了许多, 关门谢客,闭而不出,又遣散了一些门生。   而朝中一些本来就举棋不定的大臣们, 见曹倞忽然一夜之间不复从前, 不动声色地撇清了关系。   而与此同时,皇上忽然大改以前本性, 虽然太后依然垂帘听政, 但他于朝堂之上不再抱着个蛐蛐罐, 每日都正襟危坐颇为认真地听着奏本, 俨然一副帝王之相、一丝不苟,甚至还能一眼看出某个奏本里的细小纰漏之处,再大声呵斥一番。   这日, 姜慈一个人坐在宝雨馆的一栏秋千上晃晃悠悠,沐浴秋日阳光,迎着习习凉风,仿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恍然如梦一般。   这时,只听见翟宵儿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姜慈抬眼一看,他身边赫然跟着耿禄,二人皆面露喜色,颇为开颜。   姜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走上前去,还未说话,却见耿禄立刻行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姜女官。”   姜慈摆了摆手,”都是老相识,何必这么见外呢?”她歪着头看着耿禄,问道:“你们韩大人呢?怎么这几日都不曾过来?”   耿禄看了一眼翟宵儿,而翟宵儿则偷偷摸摸的捂嘴一笑。姜慈有些疑惑,故作不满意地对他们二人说:“耿禄,你若是不说的话,我就把翟宵儿软禁起来,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看见他了。”   翟宵儿一听,赶忙说道:“别啊老大,你这不是在恐吓耿侍卫吗?”   姜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就是在恐吓他呀,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你心疼啊?”   耿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粗狂的声音也收敛了三分,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说:“我们韩大人这几日都在准备聘礼呢。”   姜慈愣了愣,大惊说道:“聘礼?聘谁呀?”   翟宵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止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不自觉地往耿禄的身后一躲而耿禄面上波澜不惊,他拱手一揖,大声说道;“自然是聘你!”   姜慈瞪大的眼睛,“聘我?聘我还需要准备这么久吗?”   耿禄还未回话,却见晋灵汲汲皇皇从门外跑了进来。她一见翟宵儿和耿禄站在那,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原来耿侍卫也在呀!是来找翟宵儿?”   翟宵儿摇了摇头,“是我带耿侍卫来的,韩大人无空来看我们老大,便让耿侍卫来一趟,要给我们老大带样东西呢。”   姜慈一听翟宵儿说耿禄给自己带了东西,连忙笑着问道:“哎哟,耿侍卫,你们韩大人让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藏着掖着也不给我看一眼。”   说罢,姜慈伸长了脑袋,就朝耿禄背在身后的手看去。耿璐红了红脸,将手伸了出来。   一个很是精致的黑檀小木盒。   可是这包装,好像有点眼熟?   他将木盒放在了姜慈的手中,低沉着声音说道:“大人说这个东西姜女官肯定喜欢,而且牢牢记在心里,所以这才托卑职带了来。”   姜慈好奇地打开了手中的黑檀木盒,映入帘眼帘的居然是在九和镇的时候,罗春绛胭脂铺里的那一瓶桂花头油。   依稀记得当时自己预买下这瓶头油,却被郝掌柜转手就赠给了韩玢,没成想他居然一直收着这瓶头油,直到今日才给自己。   翟宵儿一见,眼睛亮如鼬鼠,大呼道:“耿禄,难怪你刚才不告诉我这是什么,原来竟是那瓶罗春绛的头油啊!看来咱们韩大人,还是个有心的主,一直守着这头油。”   耿禄这等八尺男儿自然是对这头油好不感冒,再加上翟宵儿也不爱捯饬这些,他丝毫不懂姜慈和翟宵儿见了这头油怎么那么喜形于色。   他将头油给了姜慈,鼓了鼓腮帮子,直言道:“东西送到了,卑职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翟宵儿拱手贴了笑脸说:“老大我去送送耿侍卫。”   姜慈白了他一眼,“快去快回。”   翟宵儿点点头,赶忙跟在耿禄身边。走到半路上还回头对姜慈一笑。   姜慈摇了摇头,对于翟宵儿和耿禄,当真也是无奈了。   这时,姜慈忽然注意到先前惶急而来的晋灵,见她脸色有些急促,急忙问道:“可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晋灵摇了摇头,“刚才早朝,我听侍奉的宫女说,皇上在早朝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您的身份,封了汉乐长公主。”   姜慈忽然愣神,怎么这么突然就封了公主?现在可是在天宝康湖行宫,并没有回宫啊!   晋灵小声说道:“皇上就是要趁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因为毕竟您和固和长公主滴血验亲就在前几日的殿试之上。一众亲眼所见的贡士考生们都还住在这天宝康湖不远的紫康宫,有这些贡士们作证,又有皇上力保,恢复您的身份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姜慈僵僵地笑着,事情来的太突然,让她从一个后宫中小小的女官,变成万人瞩目、皇上的同胞姐姐,还真是让她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她对汉乐长公主这个身份并不感冒毕竟固和长公主的样子,让她心有余悸。站得太高了,就会太冷;拥有的越多,便会失去的越多。可是如今,骑虎难下。   况且,她深知,小皇上利用这次机会立威于朝堂,让众臣刮目相看,也是他的一步棋了。既然要保太后,那她就必须应下这公主的身份。   姜慈眉头紧蹙,忽然,几日未见的朱云缓步而来,姜慈遥遥一见,赶忙迎了上去,习惯性地福了福身,“朱云姑姑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要事吗?”   朱云赶忙行了大礼,“公主切不可乱了规矩啊!”   姜慈还未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朱云,想着此时,怕是整个天宝康湖都知道了她公主的身份吧,没多久,皇宫也会知道。   姜慈尽量如往常一般,娇气歪着头,“朱云姑姑何需多见外,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自然您的身份与别人不一样。”   朱云犹豫了片刻,嘴角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说:“太后请公主过去呢!”   姜慈点了点头,“那劳请朱云姑姑带路了。”   待来到太后所居住的麟津松堂,只见太后一个人坐在一张琴后,不饰珠钗,慵懒席地。右手指尖拂过琴弦,左手按徽,勾挑自如,一首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姜慈恍了恍神,似乎从小到大,都未见太后,如此这般,竟似谪仙一般,飘飘欲仙,望尘莫及。   姜慈恭敬地行礼,见殿中无人,便轻轻开口道说:“娘亲。”   太后并未看姜慈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抚着琴。须臾,她缓缓开口道:“慈儿来了,来娘身边坐着吧。”   姜慈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太后的身边,她仔细观察着太后的手。见她为了抚琴,竟将左手的指甲剪去。   姜慈歪着头颇为疑惑,“我竟不知娘亲居然会抚琴。之前曾听青姑姑说您擅琵琶。”   太后默默地弹着琴,朱唇轻启,零星的几个字从嘴中跳出汇集成只言片语,”琴是他教的。”   姜慈惶然一惊,心乱如麻,如脱兔般班跳弹不已。   太后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到底是谁?曾经她以为,是太后在在宫外那个良人。可是如今,她竟然已经无法确定,太后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曲终,太后将双手按在琴弦上,霎时停了音,她微微抬眼看着姜慈,眼底尽是疼爱,“慈儿啊!你觉得哀家弹得如何呀?”   姜慈小心谨慎地看着太后那双浮在琴弦上白皙的手,这双手依然如十几岁少女般柔嫩。姜慈笑了笑说道:“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太后盯着姜慈,忽然“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姜慈的额头,“你这丫头,惯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青河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就知道讨好哀家。”   姜慈吐了吐舌头,“这天底下哪有不讨好自己娘亲的女儿。”   太好听了,渐渐隐去了笑容,凝重的说道::这几日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哀家?”   姜慈想了想,默默说道:“慈儿并没有话要问太后,如果太后想说,那慈儿便恭敬地听着,也绝不多问,如果太后不想说,那慈儿一辈子都不会问的。”   太后点了点头,轻轻道:“你是不是想问,你的生父到底是谁?”   姜慈猛地抬头看着太后。   那日嵩鄢殿上与长公主滴血验亲,除了近身之人,都并不曾看到安平继手中动作。   既然长公主知晓安平继并未来得及做手脚,两滴血便相融了,那太后和小皇上也不会不知,只消绑了安平继一问便知。   忽然想到那日嵩鄢殿上,太后的沉着冷静……   太后笑了笑,道:“你猜的没错,那个安平继并没有在水里做手脚,不用哀家说,你也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了吧?” 第八十七章   姜慈犹豫片刻, 死死盯着太后波澜不惊的脸,仿佛她的脸上就透着她想要的答案。但是姜慈并看不清这张雍容华贵的脸后, 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姜慈想了想说道:“还请太后言明,慈儿感激不尽。”   太后挑了挑弯弯细眉,“慈儿这话说的,就像是求着哀家告诉你似的。”   姜慈恍恍惚惚, 这几月发生的事,太过于玄乎, 她仿佛都认不真切,以为是一场戏剧罢了。   太后认真地看着她, 右手中指勾起琴弦,“铛”地一声, 甚是浑厚沉稳。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皇上已经亲封你为汉乐长公主,那么你现在再纠结你的生父到底是谁, 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慈心中一紧, 太后说的确实没错,此时尘埃落定, 小皇上亲封她为汉乐长公主, 又一夜之间掌权朝堂上一半的权势, 甚至连隐藏实力颇大的皇城暗卫, 都皆被小皇上执于鼓掌,此时此刻还何必再纠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呢?   如今姜慈只需要知道,她与皇上乃同胞姐弟, 她这汉乐长公主的身份那就是坐实了。   姜慈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恭敬福了福身,“慈儿告退,改日再来看太后。”   姜慈缓不走出麟津松堂的内殿,刚推开房门,那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不由得有些恍神。   姜慈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挡,哪知却听见太后在身后缓缓道:“安大夫并没有在水里做手脚,做手脚的那个人,是哀家。”   姜慈猛地一回头,但见面前太后。已然双手扶琴不在多语。看她形单影只的样子,姜慈不由鼻尖一酸,看来太后心中依然还有一个地方属于曾经的那个人,属于她的亲生父亲。   姜慈面对太后,缓缓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待她起身之时,太后指间已经悠扬流淌出一曲,婉转清扬。   姜慈起身不在多言,她转身出殿,正欲回宝雨馆,却在拐弯处看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韩冰一见姜慈,眼底闪过一丝欢喜之色,刚欲上前,忽然想到姜慈现在身份不同,倏地退了一步,拱手行礼,淡淡一句,“见过汉乐长公主。”   姜慈一见他,满面愁容皆散,她快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他。   韩玢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道:“你既来了麟津松堂,想必也是该问的也问过了吧?”   姜慈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仿佛面前都是过眼云烟,她毫不在意的说:“问什么?我什么也没问啊。”   韩玢看着她的眼睛,见她飘忽不定,心知肚明。   姜慈微微一笑,“如今我是皇上亲封的汉乐长公主,你这个准驸马,可算是攀得高枝了。”   韩玢好笑地一把将姜慈放开,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姜慈点了点头,紧紧跟着韩玢,宫人们见二人并肩而行,皆行礼,低头不视。   姜慈见韩玢走得不紧不慢,问道:“听说你与你父亲和好如初了?”   韩玢微微颔首,“年少气盛,做事太过鲁莽。”他侧目而视,眉眼含笑,继续道:“如今能去一公主娇妻,放在太尉府娇养着,来年生个一儿半女,也能让他老人家含饴弄孙了。”   姜慈恼怒地说道:“合着你娶我就是为了给你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吗?”   韩玢大呼冤枉,拱手一揖,“微臣不敢。”   姜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别假惺惺了。”她随即小声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你的本姓?你这样一直用着母姓,也不怕太尉大人不满?”   韩玢笑了笑,“你倒是惯会瞎操心的,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城暗卫统领,并不是太尉大人的亲子。”   他忽然低下头去,在姜慈耳边轻声道:“不过,我定会以太尉大人嫡长子的身份来迎娶汉乐长公主。”   姜慈诧异地看了一眼韩玢,说道:“怎么?事到如今,难道朝臣还不并不知晓你其实就是太尉大人的儿子吗?”   韩玢嘴角轻勾,遥望着飞鹤山的半山腰,见那郁郁葱葱,似有泉水叮咚声音,不由得心旷神怡淡淡说道:“只少数几个知道罢了。”   说罢,他示意姜慈快步跟上。   姜慈跟着他越走越远,但看仿佛并不是回宝雨馆的路,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韩玢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隐隐约约中,姜慈跟着韩玢便往飞鹤山而去,不知不觉竟出了天宝康湖也不自知。须臾的功夫,二人攀爬上飞鹤山,绕过了一片林涧,竹林窸窣声音伴着泉水潺潺,遥遥一闻,似乎有瀑布飞流直下。   待走近些许,一座小小的瀑布映入眼帘,就如几个月前,在那千机阁的后山山泉之间。那瀑布水流打在被冲磨圆滑的滚石之上,伴着青草味儿的苔藓,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与愉悦。   姜慈回头冲韩玢一笑,“我竟不知这天宝康湖的后山还有这么一处清远幽静的地方。”   韩玢点了点头,慢慢执起姜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仔细摩挲着,“今日我带你来,便是将准备的聘礼给你。”   姜慈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喜悦之色,“聘礼?你可知娶一个长公主有多少聘礼吗?别说是你的聘礼,就算是皇上赏赐之物,这里也塞不下呀!*   韩玢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她的额间,“满脑子都是银子,我丝毫看不出你是养在深宫的样子。”   姜慈咂舌,耸耸肩,“养在深宫中那里也是有月俸银子的好吗?难道你还会嫌银子多啊?”   韩玢无奈地摇了摇头,紧紧抓着姜慈的手往山泉后方而去。   约莫走了数十步,只听一声弱弱的“喵喵”叫声传来,姜慈心中一愣,回头朝韩玢说道:“咦?这里莫不是有一只猫?”   随即,她挣脱开韩玢的手,快步朝猫咪叫的方向而去。不多时,她就在山泉后的一处草垛上找到了一只小小的白猫。   看猫咪的模样,估摸着刚刚断奶而已。姜慈将白猫抱在怀中,它身上的白毛犹如绸缎般丝滑,摸在手里暖暖洋洋。而那猫见到姜慈抱着自己,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点姜慈仔细打量着。   只见这只白猫长得与千机阁柳惜夕的那只颇为相似,竟也是大大的鸳鸯眼。   小奶猫甚是满意地在姜慈怀中蹭着脑袋,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将自己紧紧缩成了一个毛球,蜷缩在姜慈的臂弯之中,俨然一副“快来伺候我”的样子。   “没想到我们韩大人准备的聘礼居然是只猫呀!真是深得我意!这可比皇上准备的那些瓶瓶罐罐,金金银银好多了!”姜慈抚摸着猫,将脸贴了上去。   韩玢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缓缓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说道:“这个聘礼你可还满意?我将你娶回家,自然是要娇着你宠着你,就如同你娇着它。”   姜慈很是喜爱地将白猫揽在怀中,满眼尽是笑意,“看来我们韩大人懂得还真多,甚至会讨好女孩子的欢心。”   韩玢搂着她的腰,双手紧了紧,小声的说道:“我只会讨你的欢心。”   姜慈娇嗔了一声,回身一把推开韩玢说:“嘴巴上抹蜜了?几个月的功夫,惯会说这些讨好人心的话。”   怀中的猫咪扭了扭如雪团一般毛茸茸的身子,姜慈将猫咪往自己的怀里紧紧地一楼,便朝山下走。   二人路过半山腰,只听东面传来一阵阵的佛经吟诵之声,姜慈皱了皱眉说,“固和长公主如今在这,都把这儿当家了,每日静心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韩玢点了点头,“她毕竟是长公主,也毕竟是先皇的长女。既然先皇有密旨保她的命,那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动不了她,姜慈抚摸着怀中的猫咪,叹了一口气:“她与我母亲同岁,可是在她二人身上,这么多年,我都看不出半点高兴之色。都是高高在上的身份,活得却如履薄冰,甚是艰辛。”   韩玢揽住了她的肩,仔细看着脚下,慢慢扶着她走在山间。良久,他缓缓说道:“长公主遇人不淑,太后也错失良缘,可是你不会,我韩玢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你。”   姜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怀中猫咪“喵喵”叫着,似是亲眼作证一般。姜慈摸着猫头,莞尔一笑,“既然有这猫主子为证,那我便信你。”   姜慈将头紧紧地靠着韩玢的颈窝处,在这山泉林间听着泉水叮咚,潺潺流水声流淌过心头,好不惬意。   二人相拥着下了山泉。   因之前从飞鹤山的后山而下,他们俨然已经是在天宝康湖行宫的宫外,于是直得绕了远路,从大门而入。   侍卫看见姜慈怀抱一只猫而来,皆面带好奇地笑了笑,没想到他们这些戎装男儿,竟也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 第八十八章   韩玢将姜慈送回宝雨馆时, 已经日头斜下。他十分不舍地抱了抱姜慈,揉搓着她的发顶, 姜慈不满意地说道:“别把我这发髻揉乱了,晋灵给我梳了许久,若是弄乱了,她又要说道我了。”   韩玢柔声说着, 眼中尽是疼爱,“如今你是汉乐长公主的身份, 谁敢说道你?”   姜慈不由一笑,”圣旨还未到我这儿, 那我现在并不是什么公主,况且, 晋灵几乎与我一同长大,自然不一样的情分。”   韩玢歪着头看着她,刮了刮她的鼻子, 很是讨好地说道:“不管皇上的圣旨下不下, 你在我这永远都是公主。”   姜慈一听,啧啧两声, 浑身一震, 连瞅了他好几眼不屑地说道:“真肉麻, 没想到我们韩统领说出来的话, 也这么肉麻。”   一旁的晋灵和翟宵儿,低着头不敢瞧,两个人忍俊不禁, 憋着满腹的笑意,不敢笑出声来。   忽然就在这时,隐隐约约听见一溜排急促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晋灵一见,赶忙提醒到姜慈,“姐姐,外面来人了!可是来宣旨的?”   姜慈抬首看去。确实只见皇上的宣旨太监正领着一群乌泱泱的人而来。   宣旨太监的手上,正稳稳端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那圣旨明亮得竟刺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姜慈知道,只要这道圣旨一下,她这公主的身份就是坐实了,以后没有人再敢动的了太后,再能动的了她。   此时此刻,姜慈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朝局已然变化。只要殿试如期进行,顺利结束,曹党和太后党皆不复存在,唯皇为尊。   如今的朝堂之上,就只有皇上,这个和姜慈同母的同胞弟弟。   宣旨太监遥遥一见姜慈,加快了脚步。他自然是知晓姜慈这个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全力将笑容都堆到了脸上。   宣旨太监瞥眼见着韩玢正立于姜慈一侧,笑得更加开心。他走到二人的面前。停步大拜,接着说道:“奉皇上圣旨,前来册封姜慈女官。”   姜慈愣了愣神,似乎还无法接受身份的转换,而一旁的韩玢已然跪下,身行稳正,不晃不曳。   翟宵儿在一帮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老大快接旨,这可是圣旨,不可违逆。”   姜慈恍恍惚惚的“哦”了一声,赶忙行礼下跪,认认真真的听你宣旨太监恭恭敬敬的读着小皇上的圣旨。   姜慈不由出神,这皇上居然还会写圣旨了?   这几个月,真是恍如一梦。   宣旨太监看了一眼姜慈,一把展开明晃晃的圣旨,大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朕之同胞之姐,乃同母所出,因年幼多病,养于宫外,而今已归位。皇姐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是用封尔为汉乐长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仪服同藩王,钦此。”   姜慈一愣,这么长,自己还没听清楚听明白,那宣旨太监便一字一句地宣读完毕,甚至都没有给他她考虑的时间。   姜慈赶忙伸手接过圣旨,“谢皇上。”   宣旨太监满是笑意,赶忙说道:“公主还是快起来,您这跪着,劳累了身子呀!”他说着又转向了韩玢,“统领大人,皇上册封驸马的圣旨明日便会到太尉大人府上,还请您安心候旨。”   韩玢面上闪过一丝喜色,他稳稳地跪着,“微臣谢过皇上。”   姜慈抿着嘴,尽量将自己的欣喜隐藏在心底下。宣旨太监宣完旨,晋灵赶熟练地递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他拿在手上掂了掂,却又还了回来,“以后指望公主的地方还多了去了,奴才伴皇上多年,自然是知道皇上心性的。”   姜慈了然,示意晋灵收回那包银子,颇为恭敬地说道:“那我就送送公公吧。”   将宣旨太监送走,韩玢陪着姜慈缓缓踱步于宝雨馆后山,他淡淡的说道:“我自十四岁入了皇城暗卫,宫中秘闻闱事皆有耳闻。”   姜慈好奇地看着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玢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太后甚是喜爱一个女孩,那个人是姜大司监在外面领回来的女儿。”   姜慈懵了懵,不知此话何意,“所以呢?”   “所以我十分好奇。”韩玢似乎是憋了笑,眉眼弯弯,“那时候年少,便去长掖庭,想去看一看这女孩儿到底长什么样。没想到却见到你拖着翟宵儿到处疯玩,就差上房揭瓦。”   “你那个时候来过长掖庭?那可是后宫……”   姜慈瞪大了眼睛,长掖庭连接前朝与后宫,重兵把守,他是如何可以进来的?但是韩玢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回答道说:“自然是动用了一些关系,扮成了一个侍卫。”   姜慈恍恍惚惚,似乎还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在那宫墙之下,她曾经跟着一个小侍卫学了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可是时间太过久远,她已经不记得那小侍卫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晃过神来,姜慈大愕,指着韩玢道:“你就是当年教我三脚猫功夫的小侍卫?”   韩玢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他甚是宠溺地将姜慈揽入怀中,深深地在她头顶一吻,轻声说道:“没想到我教你的那几下子,你竟然还记得。”   姜慈撅着嘴,一把推开他,“没成想你居然是有备而来的,难道你在我十岁的时候便看上我了?”   韩玢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那倒不是,你那时候瘦得跟鸡仔似的……嗯,我怎么会看上你呢?”   姜慈故作生气地一把推开他,“没看上那就算了,韩统领你还是先回去吧。过几日的殿试你还要负责皇上在这天宝康湖的安危。”   见姜慈有些生气,韩玢赶忙又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也当真了。我那时年少,只不过是出于好奇想去看看你,没成想你居然赖着我要学功夫。既然如此,那我便教你。那时候,只觉得太后喜欢你,却实在是不知何故。可是如今想来,我也终于知道为何太后会喜欢你……”   听到此处,姜慈一丝阴郁上脸,但她随即摇了摇头,摆摆手说:“一切尘埃落定。”   韩玢点了点头,“我是三年前为皇上效忠效力,那时我便知道,这朝局终有一天是会变化的。但是我竟没有想到的是,你也会变成皇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虽然他不曾伤害你分毫,但是我现在知道,身为皇家之命,很多事情逼不得已,不得不做。”   头顶夕阳斜下,从飞鹤山山泉旁抱下来的那只鸳鸯眼白猫,此时此刻正蜷缩在一旁的一把竹椅上,惬意地舔着自己一身雪白的毛发,满意的发出呼噜呼噜声音。这几个月的时光,让姜慈感觉仿佛过去了数年,以往的十九年,就像一场梦一样。她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娘亲会来找我她,却没想到,那幼小记忆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娘亲,只是一个收养自己的农妇。   她曾经想过,就让姜青河做自己的娘亲,一定承欢膝下,不让青姑姑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却最终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是小皇上的同胞姐姐。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在长掖庭的宫墙之内,教自己几招小功夫的侍卫,居然就是太尉大人的长子,皇城暗卫的统领。而此时此刻,居然即将会变成自己的夫君。   姜慈笑了笑,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转身去竹椅上抱起了白猫,抚摸着它,低声说道:“过几日就可以回家了。”   七日之后,殿试如期举行,小皇上亲自监考。   经过那日侯兕的事情,剩下的一众考生皆沉着冷静,提笔而落,似乎心中有众多话迫不及待呼之欲出。自笔尖沙沙作响来看,此届的贡士考生遥遥胜过往年。   因监考此次殿试,小皇上从这一届的共生中,选官择吏,慢慢选出对自己有利有用之臣,稳稳坐固了朝堂之上的这把龙椅。满朝文武如今皆知皇上手段颇为高深,忽然之间都不再唤他蛐蛐皇帝。   而此次殿试之后,太后也渐渐不再垂帘听政,倏然见将养在别院的汉乐长公主给接回了自己的身边,每日只与公主赏花观鱼,还亲自打理长公主的出嫁之事,急吼吼的要长公主给自己生一个漂亮的外孙。   没有人会再关心过往的人,他们只将自己的眼睛摆放在前。他们现在只知道是,所要巴结的,是皇上的同胞姐姐——汉乐长公主。   婚期被选定在三月之后。   令人惊叹的是,皇上心疼长姐,竟不惜亲自解囊,为汉乐长公主扩充门面,置办嫁妆。   数年之后,民间议论起这场空前绝后的奢侈浩荡的皇家婚礼,都不由得满脸敬佩之色。十里红妆、凤冠霞皮、红奁铺地、天赐嫁妆,犹如一条蛟龙一般,一路铺到太尉府,流光溢彩,浩浩荡荡。   自那年起,皇上忽然下令,轻徭薄赋,治河修漕,颇受万民敬仰。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有些仓促啊。大纲改了n多次,删减了一些,但也精简了好多。   在此谢谢各位相伴的小天使们!我们下一本见!   5月18号凌晨0点开新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