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1.引子 祭奠 城,游乐园,上午十点零七: “哈哈,告诉妈妈,刚才的过山车好不好玩?” “嗯!呼就飞过去了,飞一样!箫儿好喜欢!” “要是只有你一个人呢,还敢不敢玩?” 男孩两只小手轻轻搂住妈妈的腿,“妈妈不陪着?” “…嗯。男子汉可都是一个人的!” 男孩侧过头想了想,仰起头望着妈妈,毛绒绒的小脑袋重重点头,“箫儿当然敢的!” 忽然眼珠子转了转,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状,笑眯眯地问:“不过妈妈还要我保护呢?” 两只小手慢慢搂紧妈妈的腿,小脸慢慢贴上来回蹭蹭,轻轻闭上眼睛,笑:“箫儿可要一直一直陪着妈妈!” “啊…妈妈真爱你!” 公园里熙熙攘攘的游人,一对母子分外惹人注目。 妈妈很年轻的样子,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面目很清秀,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却带着分狡黠,孩子是个帅气的奶娃娃,才四五岁的样子,一直笑眯眯。 四五岁的孩子可不轻了,年轻妈妈一下就把他抱了起来好久好久不放下,最后还乐呵呵地原地抱着转了个圈,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下,这才轻轻放下。 “哇…那个好高!妈妈看!都到天上去了!那个叫什么名字呀?” “哈哈,让妈妈亲亲,那个呀,叫摩天轮。” “…转到天上去了!哈哈,转到天上的轮子,所以叫摩天轮吗?”男孩笑眯眯地仰起头,望着妈妈问。 “宝宝真聪明!妈妈带你去玩?” “好啊好啊!” 妈妈拉着男孩的手,来到摩天轮旁,街道那边传来音乐,妈妈停下,转头去看,是一家车推的冰淇淋小摊子在街对面停下。 “箫儿在这儿好好待着不要乱动,妈妈去街对面给你买个冰淇淋,咱上去吃!” “妈妈…”男孩没有松手。 妈妈弯下身子看着儿子,双手轻轻扳着他的小肩膀,挑眉轻笑起来,“刚不还男子汉吗?哈…妈妈就过个马路,这就害怕啦?” 男孩听到立刻松开手,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红了脸侧身给妈妈让道,哼哼两下,眼珠一转,大声说道:“箫儿本来就是男子汉,我是说,我还要桂花味道的。” “知道,没有桂花的就给买巧克力的,是不是呀小少爷?”妈妈忍笑,又不忍心打击儿子好不容易鼓起的男子气概,摸摸他的小脑袋,直起身子朝他挥挥手。 男孩背着双手,笑眯眯地:“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可别乱跑。” 妈妈轻笑,转身过马路。 男孩垂下视线,妈妈阳光下的影子,像一个缓缓拉长的奶油蛋糕,真好看。 再抬头。 一辆巨大的货车缓缓开过。 妈妈纯白的长裙似乎一闪而逝。 妈妈的背影…怎么不见了? 再也不见。 一去经年。 ------------ 我叫顾惜。这是我的记忆。 那个少年有一双狼的眼睛,黑色的沉默,如死一般。 黑暗中,我无法预见。 起风了,外面的风呜咽,铁门再次被打开,近来两个凶狠的人,面无表情将他带走,又重重关上。 我拼命大口呼吸,却吸不进一丝生命的气息。仿佛狂风,落叶。我数着,当心被落了极厚一片,大门再次被打开,两人像扔破麻袋一般将少年又扔回墙角。我走近他,浑身被血染湿,已昏迷。 我又睡了。 半夜,外面的风极静。天际虽是纯黑,却又染上一层亮,中空的亮。我揉揉眼睛,忽然发现昏迷的少年已醒来,沉默地靠在墙角处唯一的小窗户旁,似乎向外望着什么。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只是静静看着。 他隐隐咳嗽,还只是望。我动了动身子,不清楚为什么会醒来。他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着我。我笑了笑,心里却在奇怪自己这时为什么笑,看着他清瘦的身子,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两天,还是三天。我心里这样想,便轻轻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愣了愣,又是咳嗽,低下头沉默不过一秒,又抬起头望向窗外,“生存…不过是很重要。”我“啊”了一声,想不通这句话,不过,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沙哑,却奇妙的清澈,深深浅浅在我正落着雨的心里留下脚印,踩在刚才厚厚的叶上,沙沙作响。我侧耳倾听,殊不知这将是我后半生的记忆。 “生存,是很重要啊,不过…是什么…”我看着他,心里竟弥漫着浓重的伤,不,准确的说是在看他的侧脸,他又将头转向窗外。 我本是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因为一些原因来找人,因证件的遗丢被怀疑。被关很正常,只是为什么是在这里,和他一起? “你要不要吃点...稍微一点?如果胃口不太好。这些菜,有些凉。不过...还不错。”确实不错,这岛的主人似乎正在查我的身份,一日三餐,很不错,甚至很有营养。只是这少年,似乎很久没被送过饭,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我下意识的说,直直看着他的侧影,他望着永恒的窗,只是看。仿佛永恒,仿佛亘古的静。却不曾想他忽然扭过头看我,清清淡淡地笑,“好。” 那窗,是深深浅浅的秘密,还是深藏的自由? 他轻轻浅浅地吃着,吃几口,便又放下。从怀中摸出一只像盒子似的东西,轻轻摸摸,站起身,立在窗前,将胳膊伸向带栏栅的铁窗外。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外边是下着雨的。 他仔仔细细清洗着,似乎要将血污清干净。接着,用它乘了一小盒雨水。我细细观察着,雨水透过漫无边际的天向下落着,竟有了丝光亮。无星无月,我亦没有深想。盒子在那抹没来由的光映下,竟显出透明的墨绿来,清清淡淡看不真切。 雨水滴落,将他手上的血,盒子的血都去的干净。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他的一抹微笑,又或者没有。水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渗入又跃出,点点滴滴,又被风卷散。 我走近他,疑惑地问:“这光…怎么来的?我似乎能看到你这小盒的颜色了...”我在想,这大概又是自问自答了,因为他不太爱说话,却听到他的声音,“这光…”又没了声音,水声弥漫,他轻轻将盛满了雨水的盒子从铁窗外伸回来,晃了晃,“这光…”他边说着边看着它,静静凝视,喝了一口,又转向窗,“燃着裴的灰了。” 我望着他,透过他又望着窗外。这次我看的仔细了,他一直望着的窗外什么也看不清,一望无际的水,连雾气也没有的水,不大也不小,却一刻不停的下落。“裴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汽中响起。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正看着窗外的水,从天上浮落,洋洋洒洒像作画... 时空里是机枪,是嘶吼,巨大的爆炸,燃烧的火球… 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的朋友。” 没有声音了,我看到他将盒子中的水一饮而尽,紧紧攥着,停顿,凝视,然后一下将盒子投到了窗外远远的水中。他的眼睛蓦地亮起一丝光,那光追逐着盒子,定格在盒子被雨水冲走的远方。接着,坠入永恒的黑。 从此,再没有一丝光。 他的眼睛…我分不清了,静极了。我的心稳了下来,却又仿佛什么也抓不住了,是彷徨还是愁,我的心不够真切了。 忽然,铁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哒,哒…” 声音停顿,“嘎吱…”嘶哑的生锈声音,铁门又开了。 ------------ 第一卷:堕天破 ------------ 2.Damn 冰封 铁门再次被打开。 外边刺眼的光射进来,走进四个衣着体面的人,不再是那些凶狠冷漠的黑衣人。其中一个手拿类似军用电筒一样照明灯的女人,稳稳走到顾惜面前礼貌地温言说:“顾小姐,温耐长官有请。” 顾惜点头,恍惚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她转头顿顿地看窗边的他,身躯立得极笔直,似乎就要消融进黑暗里,看不真切…她有些慌,似乎感觉到什么就要彻底坠落了,要消散了,她忽然想大声喊叫,想抓住他,拉回他,却又茫然不知所措。这些人没有一个看他,似乎他根本不存在。她稳住心神,回头问这个女人:“他呢,还要在这里吗?他…” 女人淡淡说:“应该是暗无的人,我们不清楚,顾小姐请。”顾惜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他,轻轻说:“我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仿佛感觉到黑暗里的人无声的笑了,她的心忽然稳下,收回目光,女人似乎有些诧异地看了顾惜一眼。 “走吧。”顾惜轻轻说。 看到顾惜走出铁门,手拿照明灯的女人轻蔑地笑,对黑暗里那个男子用纯正的国口音说了句:“damn”,她最后走出来,转身落锁,“咣当”沉重的一声,空荡荡的回音。她又走到铁门右侧,将灯旋灭,似乎在按什么按钮,“咣当”又是一声。顾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个长长的暗廊,顾惜站在那里,视觉的残余却仍凝结在那个墨绿的盒子在水的天际划过的线上,她轻吸口气,收回思绪,才抬起步子,忽然 发觉四周竟全是尖叫,像魔鬼一般,听上去撕心裂肺,竟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忽然,远处的黑暗里一声沙哑地厉叫,竟然是清晰地:“救救我” 顾惜身子抖起来。方才那个女人旋亮了手里的灯,轻轻走到她身侧:“放心,他们出不来。”她望着黑暗沉默一会儿,声音在无数尖叫里显得清晰,淡淡地:“烂在黑暗里吧,迈克(此为主持人迈克华莱士,2006年),你比隋刃…还是幸运多了。” 黑暗里沉默一会儿,竟是牙齿磨在生锈铁栏上的声音。 玛姬收回目光,走到最前面,加快脚步,淡声说,“都跟上我。”四人将顾惜夹在中间,沉默地快步向前走。顾惜紧跟他们迈着脚步,手指紧握,似乎出了汗。 她沉默一会儿,“隋刃…是谁?” 玛姬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看着顾惜流转明眸,“顾小姐,在这地方,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您应该比我清楚吧。”顾惜沉默下来,玛姬向前走着,“不过,我也可以回答你…隋刃啊,他是个鬼。八热游增八寒孤独,阿鼻的四大地狱,他正爬在最底层。”然后,她竟调皮地笑起来,声音如银铃,在顾惜身旁一串串地颤,顾惜握紧双拳,深吸口气,不再回应。 …这地方的人,果然都是怪物。如果不是亲身站在这里,她几乎不敢相信,现代社会,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沉默下来,忽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隋刃,萌生了同情。 走了很久,尖叫声渐低,终于到了出口,顾惜听到身后似乎又有一个巨大的“咚!”的一声响起,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石门落下了,尖叫声随之遁入黑暗,终于沉寂。 外边天色纯黑,下着雨,有两人撑伞向他们走来。“玛姬,改变计划,直接上直升机,温耐长官在那边等着。”一个高个子男子对拿着照明灯的女人说,也是一口纯正的国口音。 “这雨不小,宴会还是开了?”玛姬抬头望天,轻轻笑道。 “是,你可以换上你最喜欢的那套晚礼服了。”男子语气轻松,转过眼睛定定看向顾惜,深蓝的眼睛忽然微弯起来,“这位是顾小姐?长官等候多时了,请。”他边用流利的中文说话,边将伞撑在顾惜头上,“不过要辛苦一下,我们要坐直升机去,那边有很多美味,过会儿可以好好犒劳您。”男子耸耸肩,众人开始向前边走。顾惜停顿,又回过头望了望自己出来的地方,那里一片漆黑,似乎就要消融进黑暗。 转过角,那边停着一架直升机,顾惜随他们走近,看到直升机巨大的旋翼。男子将顾惜送上去,便和另一人也上来。玛姬转头对身后跟着的人说了些什么,便一人上来了。 “出发,亚尔曼。”高个子男子对着前面的驾驶员说道。 亚尔曼回头淡淡看了一眼顾惜,然后若无其事地启动飞机,轰隆隆,巨大的声音响起。 “那个地方叫什么?”顾惜问坐在身边的高个子男子。 “哦,我叫亚瑟,幸会,尊敬的小姐。”男子笑着说。 “嗯,幸会,亚瑟…不过我想知道刚才我离开的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顾惜见男子没有听清楚自己的问题,便大声问道,风声小了些。 “那里是冰封。”男子耸耸肩,冲顾惜眨眨眼“不是个好地方,是吗?”说完,他边向下看,边做出个有些古怪的表情,“那里住的都是快被折磨成鬼的人,没人愿意在那儿多呆的,相信我。” “少说一句吧,亚瑟,小心头儿把你扔进去”前面副驾驶位置的玛姬转头冲亚瑟大声说。然后她看了看顾惜,轻轻笑,“不过你确实是个有胆色的女孩,堕天会欢迎你的。” 顾惜礼貌的笑笑,转头望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顾惜感到飞机在下降,最后着陆了。一路上,驾驶员亚尔曼始终没有说话。待飞机停稳,他才淡淡说了句:“到了。”接着开启了机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出一股严谨淡漠的气息。顾惜觉得他和这里的人不太相同,却说不出这种感觉的由来。她轻轻看了眼亚尔曼,光很暗,看不清他的摸样。 “欢迎来到美丽纯净的堕天,尊敬的小姐。”亚瑟冲顾惜眨眨眼,率先跳了下来。 众人跟着下来,顾惜轻轻望着远方,惊住了,迅速的向前走去。亚瑟望着顾惜向前走的背影,喃喃地对着玛姬说,“亲爱的,我真不懂头儿的意思。” 玛姬瞪了他一眼,“看见女人就走不动的家伙,你方才若说错了半个字,头儿那里可都听得清楚,记得明白。” 说完她眼睛轻轻瞥向顾惜,一声嗤笑,“呵…欢迎这个东方女人来到这个好地方。”忽然眼睛涌出一丝冷光,妖异地轻声说,“相信她会很愉快的。” 亚尔曼看着他们下了飞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顾惜的背影,直到她走远… 顾惜刚下直升机,抬起头,便大吃一惊。实际上这时的她才恍觉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人类现实的世界,并且,辉煌的世界。 直升机竟是降落在一个相对平坦开阔的山坡上,脚下泥土湿润,远方荧光点点。从这个位置看山顶那儿应该是各种巨大的建筑,夜灯闪烁,在这仍下着雨的氤氲的夜,一层层光晕水波般散开,看不真切。 “哈喽,顾小姐,我们还要坐会儿越野才能到,离山顶还远。”亚瑟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惜轻闭双眼,这场旅途可真长,闭上的眼睛里,滑过那个叫做冰封的地方,那个沉默的黑衣男子,和他清澈沙哑的声音。顾惜轻吐口气,睁开眼睛,转过身子。 再次坐上越野,车开的很稳,车内极静,与方才直升机上的气氛很不同。窗户是纯黑色的,但在最上方留了一道狭长的缝。顾惜靠在车座上,透过那道缝,似乎看到了遥远的夜空点点星光。她眨眨眼,怎么会呢,大概又是雨夜的幻觉罢,她轻轻想。 车停了下来,旁边的玛姬凑她耳边轻笑:“下车吧顾小姐,我们到了。” 顾惜打开车门,夜风夹杂喧闹的人声袭来,她深吸口气,没想到这车的隔音效果这么好。她目光流转,向远方眺望,用一句自己国家的话说,那里真是千里庭院,人声鼎沸。两边全是水晶般透明的长廊,一座洛可可式的巨型城堡赫然耸立,挂满流光溢彩的灯。远处的人们在有长廊和宫檐的地方交谈,玩笑,烧烤,竟像是在举办一个大型的宴会。每个人脸上都是笑,黑人,白人,黄种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她收回落在远方的目光,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惊讶了。立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座曾认为只有在17世纪才能真正意义上出现的巴洛克式建筑奢华,浓郁。但显然,这只是一座大门。在它身侧,静静耸立一座仿佛可以运动般的雕塑,水般的身体纹路,这是…堕天的路西华吗?长着一双翅膀的他,被塑造的如同花纹一般,低着头,像在沉思什么,看不清表情,明明扩张着双翼,却仿佛静止般永恒。上方千展琉璃灯在夜晚透亮,如斑驳繁星,一直绵延至远方。顾惜静静立在那里。身侧响起声音,“这座雕塑,便是堕天的标志了,顾小姐,你真正接近了它。” 顾惜侧头,是玛姬,她站在自己身侧,仰头深深望着这座大门,轻轻笑。夜风寒凉,在星般的光映下,顾惜终于看清了她的穿着,如同自己在纽约留学时所见到的每个职业女人,字领,白衬衫,精致的侧脸,看不清神情的神情… 顾惜莞尔一笑,轻轻回了声,“这样啊。”便转过身子向山下望,夜色弥漫中,这山看起来似乎是无数层的叠落,绵延千里,这层的下坡立着一座卢浮宫般的法式建筑,再下层的远处仍立着一座座… 顾惜回过身,随亚瑟一行人越过大门,向前走。一路上,各式建筑错落有致,长廊回旋,仿佛将人类自文明起的建筑走了个遍,虽多却丝毫不乱,反而别有一番风味。路两端以17世纪欧洲建筑为主,中间贯以历史不同风格的建筑...顾惜轻轻吸口气,这需要技术多么一流的设计师才可以做到?倘若别的地方,各式建筑陈列,必定会乱成一团吧。她心里惊叹,却只是沉默。 走进城堡镶满玻璃镜的大厅,金黄色的天花板上挂了一串串水晶灯,象牙白的地板透亮,大厅里也是人,只不过都穿着舞会的宴服,装扮华美,正在交谈说笑。灯火烧转,大厅偏左处,一节盘旋而上的楼梯,台阶镂空,竟然有水在里边流转。 亚瑟在楼梯口停下,礼节性的弯身,冲顾惜眨眨眼,笑着开口,“就送你到这儿了,我去办点事情,长官在三楼,我们也许还会见面,顾小姐,再会。”说罢便转身离开,顾惜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步入人群。转身随玛姬上到三楼,在走廊尽头,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三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与大厅里众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顾惜跟着玛姬走进去,屋内极暗,玛姬声音响起,“长官,顾延乔的女儿顾惜来了。”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旁,一个静静立在那儿的人转过身。苍白的脸,下巴瘦削的如同一把匕首。 他笑笑,算是打招呼,走近顾惜,“幸会,顾小姐。”他观察着顾惜,想说什么却终没有说,最后只是勾勾嘴角,“你要带走一人?” “是。我父亲要我过来带一个学员走。” 他嘴角含笑,缓步走到桌旁,翻看桌上的一叠纸。“711号,隋刃?” “是,就是他。”顾惜将爸爸在美国交给她的一个青白色的小碟递给他,她曾尝试用电脑开启它,却没有成功,“这个父亲让我交给你。” 男人用手轻轻翻看这张碟,抬头对玛姬说,“带她参加宴会,吃点东西,然后去接人。” 男人看着顾惜出门走远,皱起眉头沉思,忽然拿起身边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传来嘶哑的声音,“怎么样了?” 男人恭敬道,“副座,碟没有问题,确定是顾延乔的女儿,是否需要取血?”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忽然响起撕裂般的笑声… ------------ 3.“勇敢的号角”上 男人看着顾惜出门走远,皱起眉头沉思,忽然拿起身边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传来嘶哑的声音,“怎么样了?” 男人恭敬道,“副座,碟没有问题,确定是顾延乔的女儿,是否需要取血?”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忽然响起撕裂般的笑声… ----------------- 笑声响了半晌方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先带她去角斗场。”话音停顿,那边接着问道,“那小子的同伙彻底死了?” “是,很彻底。我亲眼看着他喉管被割断的,现在正在那边的东南角海岸边火化,亚瑟已经去监管了。” “很好,今夜的曲名发给训练营那边勇敢的号角。激昂欢快的音乐,很适合今晚的夜色,也很适合他的心情。”撕裂的笑声再起… 顾惜转身向楼下走去,丝丝缕缕小提琴的声音,从大厅轻轻扬扬传来,伴随着钢琴的音,虽断断续续却煞是好听。一楼大厅有很多身穿华服的人在跳舞,听音乐似乎是探戈,简单,轻快。人们拿着高脚杯,旋转着舞动身子,彼此轻声交流。 顾惜随玛姬向前走,发现前方大厅靠左处有一个巨大的石柱,上面摆放着各种美味:烤牛肉、烤鸡、腌肉和牛排,还有烤番薯、香肠、约克郡布丁、清酒煮蛤蜊、凤梨、法式红烩浓汤,咖胆牛肉、薯条、番茄酱,还有像葡萄干一样的软糖… 石柱表面被雕刻出一个个洞状的空档,里面放有各种甜点,奶酪、面包…还有各种口味的大块雪糕、果味馅饼、巧克力糕、草莓…竟然还有油炸饼? 应有尽有。 “顾小姐先在这儿用餐,我去换一下衣服,然后给你拿一杯鸡尾酒,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都好。”顾惜笑了笑,“谢谢。” 玛姬用她那双妩媚明亮的眼睛看着顾惜,轻笑:“随意吗?那我就给你拿个这儿最特别的,顾小姐请便。”说完便转过身向柜台那边走去。 顾惜拿起一块约克郡布丁,据说是正宗的英国口味。她一边静静品尝,一边向左侧人少些有很多落地窗接在一起的窗边走去。 堕天区域训练营岛,东南海岸: 夜风浩荡,雨汽氤氲。亚瑟下了直升机,冲驾驶员亚尔曼挥挥手,向远处一片火光走去。忽然他放慢了脚步,转头向岛的北边遥望,瞳孔不自觉的收缩。在那片原始森林深处,正是嗜血训练营与冰封所在地,他很清楚,因为曾经的他,便是从里面活着走出来的一个。他眯着眼睛,仰着头,望着那片浓密的森林,在不断涌动的夜风中浩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回过头,稳下脚步,继续朝海边那片火光走去。 火堆旁,沿着海岸线堆满了身着黑色战斗服的尸体,统一的着装,有数十人正在将这些尸体往那片火光里扔。火光冲天发出巨大的嘶嘶声,他们只能问到刺鼻的浓烟味,并没有看到,黑暗中,这滚滚浓烟早已漫延了整个东南海岸线,在白天也会一眼看不到尽头。负责监管的中年男子发现了亚瑟,转身交代几句大步朝他走来。 “亚瑟长官,还在清理中。”男子敬了一个礼,面无表情的说道。 “很好,117号裴旻的尸体呢,我受命亲自监督火化。”亚瑟淡淡说。 “他的尸体才运来,长官请跟我来。”男子将亚瑟带到尸体外围已与涨潮的海水相临接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瘦长的身影被单独隔离开。 海风呼啸中,湿润的泥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眉目清秀柔和,只是此刻面色苍白,甚至微微发青。颈间有一道极深的口子,曾经流出的血早已发黑,连墨色的碎发上也沾着一丝血迹,还未凝固便已被涨潮的海水浸湿。顺着脖子往下看,黑色的战斗服破烂不堪,遍布泥印,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肤满是一块块血迹和泥土,染红了身旁的潮水。 他静静闭着眼睛,就那样躺在海边,英挺的脸上神情很温和,似乎睡着了,潮水连着海风轻轻摇曳着他清瘦的身躯,似乎想要将他满是泥土血迹的身躯冲洗干净,潮来潮往,仿佛也怕吵醒他,瞬间静默。 只是一架死去的身躯,周身却仿佛仍散发着一道道安静温和的气息,好像能透露出身躯的主人生前有着一个怎样温和内敛的性情,连带着周围环绕的海风海浪都沉静了,修长的手指被海水冲得轻轻摇动。 亚瑟默默凝视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轻声说道:“火化吧。”他停顿片刻,忽然淡声道:“轻放进去,别扔。” 裴的尸体被放进火堆,有人往里面洒了些粉状的东西,湿润的身躯霎那间被燃烧的熊熊烈火吞噬,片刻便已成灰。灰烬夹杂着烟尘静静飘向大海远方…亚瑟默默立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旁,英俊的脸庞被映照的反而有些黯淡,目光随着灰烬落在遥远的深海,夜风寒凉,他看着灰烬被海风吹的慢慢远去,消散入海,喃喃的说着什么,单词被海风切割成零碎的音符…亚瑟转身离开,这一切都在呼啸的风雨中逝去。 岛东北角,冰封: 地牢深处,响起脚步声,哒、哒…“咯吱”铁门开了,没有灯光。 一片黑暗中,地牢深处,男子依旧临窗而立,仰头一直静静望着天上若有若无的火光…单薄的背脊挺立如剑,背影仿佛永恒的雕像。时间在这里,静止般永恒。 他听见声音转过身,轻轻望着门开的方向。 堕天区域外交处理及高级长官岛(顾惜所在地): 落地窗透明,巨大,由上至下,整整铺满了城堡的一面。窗外上空稀星点滴,向上看是山坡,下方依旧,绵延千里,顾惜不仅想到,如果自己的地理老师迈克在这里,能否判断这山到底是哪座?这里的经纬? 山下灯火隐约,随山势起伏明灭。 约克郡布丁已经吃完了,味道很不错,新鲜的牛肉,身后响起脚步声,玛姬手里端着两个乘了酒的玻璃杯和亚瑟一起走来。她已经穿上了华服,仍是妩媚轻巧的笑,“顾小姐久等了,用过餐了吧?这杯鸡尾酒叫火翼,岛上的特色,里面有石榴汁,配以淡味伏特加和爱尔兰奶油,再加一些神秘的配料组成,这儿天寒,没有加冰,你尝尝?”说完,她目光流转,将其中一杯递给亚瑟,对他说:“调酒师,给咱表演一下?火翼不燃烧怎么行。” 亚瑟不知从哪里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带一身寒气。顾惜没想到他还会调酒,便静静看着,只见他冲顾惜招牌式地一笑,眨眨眼,将已经分好层的杯子放在左手,右手伸开,手心什么也没有,只是将手指放在酒杯上空,目光专注地凝视酒杯,变戏法一样。 他的手指不知怎么动了一下,忽然,上层的酒燃烧起来,细长浓烈的火光忽的向上窜去,真的像燃烧的翅膀一样,流动回旋。亚瑟回身顺手在石柱放食物的地方扎了一个面包片,沾了些奶酪,竟就着那火光烤起面包来。 最后待面包烤好,将他们一并递给了顾惜。轻轻说道:“请。”声音略有些沙哑。 顾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望了望酒杯… 亚瑟总会带给她一种轻松和说不出的信服感。 玛姬的手机响了,她把电话递给顾惜,只听到里面温耐悠然的声音传来,“这杯鸡尾酒火翼的最早配料源自18世纪英国的某个小镇,很久远了,顾小姐仔细尝一尝?”电话那头传来轻笑,顾惜可以想象到一个下巴瘦削的像匕首一样的人笑容是怎样的…那边继续说,“用完餐我们会安排你去演出厅看一场这里三年才有一次的音乐盛会…” “我想不用了,温耐长官,”顾惜提醒道,“我需要接走那个学员,然后离开,父亲还在等着我。” “顾小姐,那里就是你要接人的地方,演出完毕,他会立刻跟你走。” “如果是这样,那好吧。”顾惜点点头。用完餐,顾惜不想再耽搁,没有跳舞,而是淡定坚决的要去接人。 再次坐上越野车,这次的目的地:演出厅。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要去那里接人,不过顾惜并没有多问。越野车在上坡,玛姬走了,只剩下亚瑟在车里陪自己去。他精神似乎并不怎么好,只是倚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和玛姬在时的表现不太一样。 一时间,车内很静。车窗玻璃纯黑色不透明,顾惜看着这片摇曳的黑,想到自己终于即将替林伯父接到人,心里轻松了些。 车停下,亚瑟下车帮顾惜打开车门,顾惜下车后看到,面前立着一座罗马式的城堡,灯火幽暗,像是军队的某个基地一般。顾惜随亚瑟进去,走到一楼靠左侧的一个房间,守卫敲响门,得到允许后将门打开,书桌旁一位很有军人气质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温和的看了看顾惜,说道:“你是…顾小姐?” 顾惜点点头,道:“您好,我是来接人的。” 一旁的亚瑟忽然冲中年男子敬了一个礼,顾惜侧头看他,亚瑟立得笔直,沉默得很不像他一直给自己的感觉。中年男子漠然看他,淡淡调侃道:“亚瑟长官,虚礼就免了吧。如果真讲究起来,恐怕是我要向你敬礼。”顾惜感觉身旁的亚瑟身子忽然有了丝轻微的晃动,脸色有些苍白,抿抿嘴,似乎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忽然响起敲门声,一长两短,很有规律。 “进。”中年男子冷了声音。 只见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年轻男子先走进来,身后紧紧跟着三个面色冷漠的黑衣人。其中一个道:“首领,711号带到,还未到时间放出。” “嗯,这个我知道,你们先出去。”三人听此立刻出去,将门关上。 中年男子走到工作桌旁坐下,拿起一叠纸,抬眼望他:“代号。” “711,隋刃。” 男子一身墨色,纯黑色的头发有些散乱,显出英挺清秀的轮廓。气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面向正前方,对中年男子敬了一个礼,然后将双手负在身后,清瘦的身子站得笔直,如一把枪立在那里,只是声音略带沙哑。 顾惜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来他就是伯父要找的人,可是为什么眼上要蒙着黑布? “1小时零五分钟,你倒是很准时。”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今天的曲目是勇敢的号角,上面亲自下来的指令,要欢快激昂的风格。” 隋刃淡淡答到:“是。” 中年男子听到,忽然一笑:“这么干脆。”他随意地起身,慢慢踱步到隋刃面前:“把眼罩去掉吧,我是你的直属上司,你没有疑问么?” 隋刃将黑布去掉,露出一双纯黑色的清澈眼睛,他将黑布握在左手手心,重新将双手背后,平视前方,目光没有一丝波澜,淡声道:“没有,长官。” 中年男子轻轻摇头,绕着隋刃走一圈,停在他左侧,玩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以问。”见隋刃没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尸体的下落?” 顾惜身旁的亚瑟忽然道:“长官,演出的时间到了。”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看亚瑟,目光冰冷,顾惜似乎感到自己身边的亚瑟瑟缩了一下。中年男子收回目光,在隋刃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戏谑地一笑,声音很轻,顾惜没有听清。隋刃仍是一下未动,只是沉默了良久,方才淡声说道:“我可以去准备了吗?长官。”只是,嗓子似乎比方才更沙哑。中年男子微微笑道:“记住,要激昂的,三年一次的盛会,别搅了大家的兴致。训练营不用回去了,想必你也没什么东西要整理,演出完毕直接出任务。” 顾惜和亚瑟坐军用吉普车来到演出厅,一路上,亚瑟都很沉默。哪想到一下车,这家伙忽然很是兴奋,只是顾惜并没有多注意他。她一直低头在想着方才那房间古怪的一幕,那个不知为何触动自己的声音,和那个男子如墨一般的眼睛,为何如此…熟悉。 直到跟着亚瑟走进演出厅,顾惜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神游归来。 “这,这是...”顾惜轻声喃喃。 “演出厅啊,尊敬的小姐。”亚瑟冲顾惜眨眨眼。 “可是,这…这像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 “斗兽场?”亚瑟笑着接口,一边看着两人身前巨大的被称为演出厅的地方,轻轻笑:“古罗马角斗士?斗兽场?” ------------ 4.“勇敢的号角”下 裴,那天的演奏是我认为这辈子最失败的一次,用曾经读到的某句话来形容它…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 我自认尽力,在你走之后的那天,角斗场上只剩下我的那刻,我尽力将悲壮填补进去,希望这是悲壮而不是他们想听到的激昂…但终归是失败。因为那天,我充满了杀意,来拉奏我的最爱。 我想起了你的那句话。 只是时至今日,我仍不愿承认。 隋刃日记梵婀玲 “可是,这…这像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 “斗兽场?”亚瑟笑着接口,一边看着两人身前巨大的被称为演出厅的地方,轻轻笑:“古罗马角斗士?斗兽场?” ------------ 一个巨大的圆形山谷状地方,已经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纷纷往里进,穿着不同服装,来自各个不同地方的人,顾惜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举办宴会的地方。 建筑分了三层,每层有很多拱门,下层是通路,二三层是照明窗。身旁的亚瑟说道:“这个建筑是仿罗马的哥罗塞姆圆形斗兽场,可以容下将近十万人。那里就是中心表演台,那边还可以灌水成湖,表演海战,还有能吊起战舰的起重装置。”他指着远方,不停的说,仿佛要暗示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难不成这里还想发动什么?”近距离没有人,顾惜凝视他,轻轻说道。 “呵…”亚瑟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顾小姐真会开玩笑。”便不再说话。 两人在台上坐好,周围很黑,人已经开始多了,人们在四处交谈。顾惜觉得不习惯,外边的舞台总是高于观众或是设定得和观众一样高,而这儿的舞台却是陷在这山上地势低的深谷中,低观众很多。自己坐在这儿,真像是身处古罗马,要看角斗士决斗一样。 亚瑟又沉默了,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看手机,对她笑了笑,示意有电话,便起身走去旁边。 顾惜静静坐在人群中,一片黑暗里,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叫冰封的地方,那个黑衣染血的男子,清澈沙哑的声音,接着,他的声音,忽然像要与刚才那个叫隋刃的声音重合… “裴,今天曲目是什么?” “火翼,据说是上头原创的那个。”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一边说一边抬起被铁链拴着的细长的腿,在角落走来走去,“你伤怎么样了?我曾经在这里藏着药”他低头闷找,“哈,找到了。” 裴又走回他身边,蹲下身子,清澈的眼睛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们真的是一群笨蛋,这药没被他们找到。来,让哥给你上药。” 在他对面,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孩斜靠在墙角,嘴角不断渗出血,却也不管,只是斜眼瞥着裴,轻勾嘴角“又是自称哥?裴,小把戏了。” “哈,好吧,那快让小的给大人你上药?”裴轻笑,澈澈的目光却有隐隐的焦急。 “不,不必,死了也许更好。昨天我们又杀人了,很多人!每三年一次的拼杀,紧接着是这里的庆祝演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侮辱,挣扎生存?”苍白着脸的男孩看着锁着他们的两条铁链,因激动又是一阵猛咳。 “因为你要找到你的母亲,因为你天性坚强。”裴淡淡看着他“所以你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把失去的找回来,找到他们。” 男孩不再咳,静默地望着远处昏黄的灯火闪烁,心里静了下来。他回头看裴,裴还是默默凝视着他,只是清澈柔和的眼神变的很认真:“而第一步,稳住现在的伤,做好我们的表演,不被责罚,然后顺利完成明天的训练。” 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小提琴,边用布条轻轻擦拭,边轻轻笑:“在这里还有你最珍惜的小提琴,不是吗?我的皮阿诺,你的梵婀玲。” 昏黄的灯火明灭,地上的两条乌黑的铁链仿佛也不再那么狰狞…… 他低头凝视腿上拴着的铁链,清澈的瞳孔隐藏着彻骨的黑,他侧头看着地上另一条空荡荡的铁链,是,那里曾锁着裴,锁着他在这里唯一的…温暖和支撑。他侧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角含笑,眼眸却涌着死一般的悲伤。 裴,我还是要这样,忍下去,忍下去?空荡荡的屋子,回答他的只有静默。 “角斗场”地下深处,原罗马建筑用来储物,圈兽,角斗士居住处: 一间旧屋,墙角钩着两条生锈的铁链,昏黄的灯火明灭,却只在墙上映出一个寂寥的墨色身影。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正在低头拿布条轻轻擦拭手上静躺着的…小提琴。他的神情专注,像一个剑客在擦拭自己的剑。在明灭的灯火中,琴身发出深邃的光。默然半晌,他忽然低下身子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刀。刀身纯黑,刀刃隐隐寒气,他用一只手,轻轻摩挲这把名叫隋刃的刀。眼里,涌起深深杀意。腿上的旧铁链,早已没了当年的乌黑光芒。 “怎么,刃公子想要拿它砍断铁链吗?”一个调侃的声音悠悠传来。 “是。”隋刃转过身,淡淡道。凝身在黑暗处的人影正是亚瑟,亚瑟走近他,蹲下身子,拿起手中的钥匙将铁链打开。 “呵,成为高级长官了,就是不一样。”隋刃收起刀,淡淡道。活动一下腿,转身便走。 “你是不是还想混进观众席,干掉几个长官?然后从容赴死?”亚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隋刃停住脚步,没有回答。 “哈,也许我猜对了?隋刃,我来是想告诉你,这次接你的人很特别,组织也许不止让你出任务那么简单,你就那么急准备去赴死?况且,”亚瑟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观众席上,除了我,你想杀的人都不在。” 隋刃转过身子,静静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裴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亚瑟轻轻说。 “我想亚瑟长官搞错了,我,看着他死的。而你,不在。”隋刃淡淡道,肩头却不自觉的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被火化的时候,很安详。我知道,他想让你活下去,所以从容赴死。”亚瑟说。隋刃瞳孔收缩,亚瑟的眼神忽然有一瞬间的深邃忧伤。 两人静静对视,谁也没有说话。昏黄的灯火映着两人的侧脸,忽明忽灭,如人心。 忽然,隋刃转身离去,“我没那么容易就去赴死。而且以后我若不死,必会杀你。” “呵呵…”亚瑟看着他的背影渐远,轻轻笑“我,静候。” 他沉默片刻,拿起手机,“长官,事已经办妥。” 顾惜正在观众席上,看着薄薄的夜色,听着周围人们若有若无的闲谈。忽然听到近旁的声音。 “我回来了。顾小姐请。”亚瑟把一个热乎乎的袋子递给她,甜甜的香味扑面而来,原来是一袋爆米花。顾惜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打电话这么长时间,原来还去拿爆米花了。 “要不要一点喝的?这儿有一种波尔多葡萄酒口感不错。那边还有蛋奶沙司…”顾惜连忙摇头。“我不渴,才喝过你调的酒。不必了” “呵呵,说来也是啊”亚瑟侧头笑了笑,终于在她身旁坐定。忽然听到那边的人群开始喧闹,顾惜看过去,听到身旁的亚瑟说“马上要出场了,每三年一次的devil提琴演奏”接着他放低声音,仿佛在回忆什么,轻轻说:“基地的顶级提琴王子,据说是首领的朋友亲自教的。”话音未落 “咚咚咚!咚!咚!” 一片黑暗中,忽然响起了震慑人心的鼓声!紧接着,一阵如在天际拉响的小提琴旋律猛然响起。 茫茫黑暗中,圆形角斗场四周忽然燃起四个巨大的火把!冲天的火怒吼着向天际冲去。火光中,顾惜这才看到,在角斗场的中间,早已笔直地立着一人,气质冰冷,面色苍白,正是方才那个冷漠而神秘的男子,隋刃。 他一身黑衣,头发有些散乱,薄唇紧抿,清秀的脸庞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正在虔诚地,专注地拉奏,手上一把金黄色的琴在火光中忽明忽灭,一阵阵撕裂一般的旋律在火光中燃烧,又仿佛随着火光冲向天去,久久回旋在角斗场的上空…配合着不知哪里来的鼓声,这本是激昂的音乐却让顾惜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悲怆。顾惜在人群中久久的凝视着山谷火光中的少年,看着他那火光中仍漆黑一片,如狼一般的眼睛…忽然恍然,这,不正是在那冰封之地,黑暗中如狼一般的男子?黑色的沉默,如死一般。 四周本是喧嚣的人们在这悲怆的音乐中也渐渐静谧,最终,一片寂静。人们都默默凝视着他。 这是…勇敢的号角。 场上的隋刃紧紧抿着唇角,恨不得抿出血来,黑色的眼眸深处恨意如大海一般翻腾,他正在极力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杀意,脑子里不断回旋着科查尔在他耳边的那句话:“东南海岸,灵魂罪孽深重,灰飞烟灭。”心里,一股悲怆悄然而生。场上再也没有裴的身影,再也没有他最爱的钢琴,再也没有…一起合奏的经典。悲怆越发深重,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使他的身子开始颤抖,金色的小提琴随着他颤抖的身子一起燃烧,声音开始变得急促,最终迸发出裂帛一般的音,撕裂了这个黑夜。 直至曲终,火把熄灭,诺大的角斗场再次一片漆黑。先是寂静,接着…久久的,滚雷一般的掌声。顾惜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眉目再次隐蔽在黑暗中的男子,沉默。身旁,亚瑟也在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压下心中的惊叹。 ------------ 5.停一天走 直至曲终,火把熄灭,诺大的角斗场再次一片漆黑。先是寂静,接着…久久的,滚雷一般的掌声。顾惜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眉目再次隐蔽在黑暗中的男子,沉默。身旁,亚瑟也在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压下心中的惊叹。 --------------- 演出结束了,人群开始向外涌,亚瑟低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胸针,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他见到顾惜要起身,便作势起身,将手中胸针带有尖刃的一端打开,轻轻放在地上,望了望旁边的顾惜。犹豫了一下,对顾惜说;“顾小姐,我的东西掉了,能帮我捡一下么?” “当然,你掉在哪里了?” “那边。” 顾惜顺着亚瑟指的方向弯身摸索,一片黑暗中,“嘶”她感觉到手在摸索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划破,有些刺痛,不过她还是摸到了,她换只手把它捡起,收回被划破的左手,轻轻皱眉。 那边亚瑟接过东西,悄悄用一种特殊的试纸将顾惜刚才被针划破流出的血收集起来,用一种顾惜看不到的略带歉意的目光凝视顾惜,轻轻问道:“谢谢,你怎么了?” 顾惜将被划破的手指放到嘴里抿了一下,“没事,不小心扎了一下。” 亚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创可贴,歉意地说:“对不起啊,这东西有针,忘记提醒你了。我给你包一下吧,别感染了。” 顾惜笑着接过,自己把手指包起来,抬头冲亚瑟笑了笑:“不碍事的,我自己来就好。是我不小心啦。” 亚瑟看着夜色中顾惜的清澈的笑意,微微愣神,也低头笑了笑。 跟着人群走出角斗场,顾惜和亚瑟再次坐上军用吉普车,来到最开始从冰封到这岛上乘坐的直升机停落处,看来是要坐直升机离开了,亚瑟送她到直升机口,顾惜冲他点点头,就要上去,忽然亚瑟叫住了她。 “顾小姐,这是堕天送你的礼物,请收下吧。”顾惜疑惑,竟然还有礼物?她轻轻接过,看到是一个胸针,上面纹着一双长着黑色翅膀的天使,赫然是堕天最开始大门前那个建筑的标志。她笑了笑,抬头问亚瑟“无功不受禄啊,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收这个礼物呢?” 亚瑟轻笑:“刚才你便是被这个划破了手,也算是一点补偿?还有,这也是个纪念啊,还望顾小姐收下。”顾惜见他这么说,便不再犹豫,收进口袋里,轻声说了句“谢谢”跳上了飞机。亚瑟冲她绅士地弯腰,和初见时一样笑着眨了眨眼睛,“再见,尊敬的小姐。也许…我们还会见面。” 顾惜上了飞机,忽然发现那个拉小提琴、神秘的黑衣男子已经在直升机靠后的角落坐着了,只是两手不正常地背在身后,眼前仍旧被一块黑布蒙着眼睛。她不禁愣在那里,下意识地将头转向飞机外的亚瑟,亚瑟似乎知道顾惜疑惑什么,眼中含笑:“这是学员离开时的规矩,到地方自然会有人解开。飞机要起飞了,你快坐好吧。” 顾惜点点头,向亚瑟挥一挥手,缓步走到隋刃的旁边坐下,接着又陆续进来两个黑衣男子,似乎是看押他的,坐在最后面。于是,直升机前排很空旷,没有一个人,除了…驾驶员。这时,驾驶员转过头冲顾惜淡淡道:“又见面了,顾小姐。” 原来,驾驶员仍是来时的那个亚尔曼。顾惜点点头,直升机机门被关住,开始启动了。 巨大的气流声,直升机在上升。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但顾惜却看到他一直将头朝向窗外。他似乎很喜欢朝着窗的方向。 飞机飞行平稳了,气流声小了些,顾惜轻轻咳嗽一声,吸口气道“你好。” “小姐好。”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淡淡应道。 “不必叫我顾小姐,我姓顾,名惜,你称呼我小惜就好。”顾惜感到别扭,第一次同一个被蒙着眼,缚着双手的人交谈。 他应道:“好。” “你是…隋刃。呵呵,我们在冰封见过面的。”顾惜用舌头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轻轻说。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紧张。旁边的他似乎如同军人一般,坐得笔直。 “我知道,你的声音,我听出来了。”隋刃淡淡的声音仍有些沙哑,却让顾惜很熟悉。一时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只有两个人的那个黑暗的地牢。顾惜轻吐一口气,微微笑了起来,心里仿佛一下子很开心。是啊,什么也没有变,到现在为止还是那个雨夜啊,只是这夜真的很漫长。她有很多话要问,却终是沉默。 自己终于接到了人,“隋刃。”顾惜心里默默念道。 一时间,直升机内很静,只听到机身外侧旋翼气流声沙沙作响,顾惜内心很平静。 --------------- 堕天区域外交处理及高级长官岛,角斗场罗马式城堡: “啪!”重重的耳光声,亚瑟后退半步,稳稳站好。 屋内只有两个人,一个军人摸样的中年男子冷峻地用语大声呵斥:“亚瑟,你真的翅膀硬了!我说过什么?” 亚瑟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但眼睛却没有与科查尔对视,低声道:“您说,取,取血。”嘴角已发青,血顺着下巴向下滴。 “呵…”男子冷冷笑道。“你还知道要取血。你这试纸上的血够吗?够吗?你真是丢尽堕天军人的脸!”这男子赫然正是隋刃演出前在他耳边说话的长官科查尔。 “还是你觉的,这职位都快越过我了,被路西华一捧到底,不知道我是谁了?”科查尔眯起眼睛,冷声道。 “不,亚瑟不敢,您是…是亚瑟的父亲。”亚瑟弯下一直挺得笔直的腰,竟然颤抖了声音,再也没有了在顾惜面前的优雅潇洒与调侃。 “看来,还是应该回炉去岛上再练练!”科查尔说完又重新坐在书桌旁,不再看他。 “父亲!”亚瑟睁大了眼睛,想要哀求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将腰弯的更低。 忽然,电话响了。科查尔接过电话,听了一下,道“副座,是,这小子真是…” 电话那头撕裂般的声音再起,却多了些调侃“老科,你又怨他了?” 科查尔瞪了亚瑟一眼,喝道:“站直了!”还在弯着腰的亚瑟连忙立定站好。 科查尔继续电话:“这小子…只取了一点血,不听命令,我打算让他回炉再练练。” “呵呵,你这又是何必,亚瑟多好的小伙子,只有你这个二战老顽固对他要求还这么严格。这样,你再给他一个机会…”那边沉吟片刻,接着道“让他先…” … 科查尔放下电话,走到亚瑟面前,看着立得笔直的亚瑟,冷冷道:“完成这次任务。最后一次机会。” 亚瑟大声称是。待走出屋子,方才轻轻吐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就要亮的天。想起父亲戒备的眼神,苦涩地笑了笑,但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虽然曲折,但终究… ---------------- 直升机在国降落,并没有人拦截,这也是顾惜比较惊奇的一点,不过…昨晚发生了太多令人惊奇的事情,顾惜也不再多问,父亲告诉过自己,要去的地方很复杂。机门打开,天已经蒙蒙亮了。两个黑衣人押着隋刃下来,把他的手铐和眼罩去掉,顾惜看到他的手一直被手铐反铐在身后,打开后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了深深的紫印。她的心一颤,忙别过眼。 亚尔曼走下飞机,隋刃刚被摘掉眼罩,忽然见到阳光,他眯了下眼睛,适应后淡淡看他。 “温耐长官让我转告你,你还没有参加毕业考试,两年后也许还要回来。到时候,组织自然会联系你。”亚尔曼说。 “任务是什么,还没有人告诉我。”隋刃活动了一下手腕,问。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亚尔曼看了看远处的顾惜,“或者问她,她也许清楚,不过据说,你的雇主姓…林。”一边说话,亚尔曼一边仔细观察隋刃的神情,还是一向地淡漠、面无表情,只是略显僵硬。他转身不易察觉地淡淡一笑,跳上飞机。 直升机再次上升,隋刃抬头望着它远去的方向,眯起眼睛,嘴角轻抿,只是身子有了丝不易觉察的晃动。顾惜走到他身边,看到他似乎在沉思。清晨阳光很淡,四周很静,顾惜第一次在阳光下近距离观察他,很年轻的男子,仍是一身黑衣,清瘦的身子,却有着坚毅的轮廓,面容英挺清秀,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轻轻撒落在他纯黑色的头发上。 “隋刃,隋刃?”顾惜看到他似乎沉思了很久,轻轻喊道。 隋刃转过头看了看她,清冷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些。瘦削苍白的脸上一双孤海般冷冽的黑眸清澈如水。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却似乎总有几分萧索和寂寞。 “走吧。”略显沙哑的声音。 一路沉默,清新的空气,淡淡的阳光,一切感觉都很好。街道很干净,偶尔路过两三个早起健身的白人。 “嗯,隋刃,你的中文…很好。”顾惜想起自己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从哪里开始问。 隋刃转头看她:“我和你...同一个国家。” “你知道我来自哪里?”顾惜道。 “嗯。”隋刃忽然停下脚步,顾惜赶快也停下。 “我想问一下,是一位姓林的人托你来接我的吗?”隋刃认真地看着她。 “呵呵,是啊,他是我爸的朋友。”顾惜笑着说。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接我是为了什么?”隋刃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波澜,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淡声说:“我…还不清楚任务。” “哦,是这样的,我爸告诉我,国内林伯父的公司最近比较乱,需要雇保镖。”顾惜整理一下被晨风吹乱的长发,跟着他边走边说。 隋刃沉默了一下,淡淡问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顾惜有些迟疑:“机票还没有订,我们可以停一天再走吗?” 忽然,隋刃感觉似乎有人在跟踪,可是这种感觉一瞬间便消失了。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对顾惜轻轻一笑,指着对面街角的咖啡厅,“好,我们先去吃些早餐?” ------------ 6.我是游离 忽然,隋刃感觉似乎有人在跟踪,可是这种感觉一瞬间便消失了。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对顾惜轻轻一笑,指着对面街角的咖啡厅,“好,我们先去吃些早餐?” --------------- 顾惜迟疑了一下,没想到他对自己要留一天这件事问都没问,便答应了,更没想到隋刃会现在提起早饭问题,愣了愣,点点头。跟着他径直来到咖啡厅,两人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隋刃将菜单递给她,轻轻咳嗽:“你点吧。” 顾惜看着他苍白的脸,愣了愣神。猛然想起了在冰封的他好像很久没吃过东西。三天来每过三个小时便被带出去一次的他,记得回来后便是浑身血迹,那么现在,伤一定还很重。可是,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他的小提琴演奏,他的淡然,让自己完全忽视了他的伤! 她张口正要说话,却见隋刃突然站了起来,忙问道:“你要出去?” 隋刃笑了笑:“我出去一下。”他顿了顿,道:“可以吗?” 顾惜连忙点头:“当然可以,你…去买药?”顾惜的话是疑问,却又似乎是在陈述,不等隋刃回答,她便急忙说道,“我等你。” 隋刃微愣,轻勾嘴角,转身离去。 他缓步出门,默默思索一阵,转身向一条僻静小巷走去。清晨,几乎没人,“十步,十一步…”他心里默数,突然察觉到身后本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忽然扩大,猛地向旁边跳去,与此同时,一颗无声的子弹斜飞过来,“嗖”沉闷的一声,打在他方才的位置。这个小巷有很多岔口,不知道隋刃什么时候已把地形查的清楚。 他贴在岔口的墙壁,缓缓蹲下身,抽出小腿处的“隋刃”,藏在手臂中,他没有枪,只有这把短刀。他望着子弹的方向,初步判断,这是纳甘左轮手枪,其原理与普通左轮有别,因此是一种为数极少的可安放消音器的特殊左轮。他头脑中一系列数据已在迅速流动:纳干手枪弹,前苏联生产,口径7.62s,枪口动能----284。 脚步声渐近,他轻勾嘴角,缓缓起身,将刀柄横在张开的手掌上,拇指和食指近挨刀柄护手,中指包住刀柄中部,紧紧握住刀柄。基地教官曾说过,这样握刀可使刀向任何方向转动,而当刀接触敌人身体时则要变换手法用全部手指紧握刀。 在基地平时的训练拼杀中,相较远程狙击,隋刃更喜欢近身刺杀,手握这把酷似匕首的短刀,割开对手喉咙。而裴不是,他有轻微洁癖,他…隋刃望着手中的刀短暂出神,猛然意识到此刻并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他回过神忽然发觉,此刻,脚步声没有了,甚至,连带那丝危险的气息也没有了。绝对的静止。 隋刃将轻靠在墙壁上的脊背微微挺直,刚才的动作,旧伤已悉数崩裂,此时,一阵火辣的抽疼。他沉默,紧了紧手中的刀。 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任何动静,可隋刃知道,对方不可能轻易离开。他沉得住气,只是这会儿眼前有些发黑,背后温热的血开始向下流。嗯,低估自己的伤势了。 隋刃决定先动手,缓缓站直身子,将手中刀再次藏在臂中,朗声道:“阁下若再不动手,刃只有先行一步了。”说完,转身便走。 走出没几步,身后脚步声渐起,隋刃轻勾嘴角,转过身,一个年轻男子,东方人特有的黄皮肤,棱角分明,面容冷峻,正拿着一把手枪指着他。 “你好。”隋刃淡淡道。 “我不好。你选的地方倒是很好,岔口很多。”年轻男子汉语很标准,冰冷的眸子锁定在隋刃身上。见隋刃并未答话,他笑了笑,眯起眼睛,“不猜猜我是谁?” 隋刃静静看他,沉默。年轻男子也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似乎等他回答。只是,眸中杀意隐隐,冷光明灭。 两人目光对视,晨风轻扫,忽然,隋刃欺身向前,瞬间贴近他,手里已多了一把刀,男子一愣,没想到他说打就打,没来及开枪,立刻闪身避过,没想到隋刃已瞬间绕到他身后,刀刃向下,狠狠刺向他后心,男子反应不弱,猛地向前蹿去,侧转身,单手拔出腰间匕首,挡在身前。“叮”的一声,闪过一丝火花。 男子被刺退一步,眯起眼睛,似乎燃起了近战的斗志。他索性将枪收回腰间,反手又抽出一把匕首,向隋刃扑去。一刀划喉,一刀刺其前心,匕首撕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隋刃脚下虚晃几步,闪身避过,手中刀向男子喉咙划去,忽然逆转,反向其腰间刺去。男子没想到他可以任意方向挥刀,侧身堪堪避过,只是瞬间,腰间的手枪已被隋刃抽走。两人你来我往,刀刀攻向对方要害,本谁也奈何不了谁,只是这一招,是隋刃得手。 “狙击手拼近战,似乎不太明智。”隋刃用枪指着他,淡淡道。 “你知道我擅长狙击?”男子冷声道。 “这附近的摄像头都被你打灭了。”隋刃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紧急刹车声,隋刃笑了笑,“只是,他们的应急系统也被同时开启了。” 男子看着隋刃手中自己的枪,冷冷一哼,似乎想要再战,奈何手中枪落在了隋刃手里。 隋刃只是静静看着他,苍白的、棱角分明的面孔掩饰不住年轻的面容,仔细观察发现,这男子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只是眼里的恨意似乎想要把自己撕裂,这是什么时候结的仇?隋刃看着他,看着他和自己、和裴一样的皮肤,发色,眼睛…远处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渐渐刺耳,隋刃沉默了一下,收起枪转身便走,淡声道“我会弄清楚,等你来杀我。这把左轮,先由我收着了。” 男子默默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瞳孔收缩,忽然大声说:“你记清楚,我是游离。这次不杀我,下次我定会亲手杀了你。”隋刃脚步稍顿,他侧过头,似乎微微在笑,继续前进,清冷的声音传来:“我等着。”游离冷冷眯起眼睛,片刻间隋刃的身影已不见,他收回目光,咬牙望了望手中紧握的两把匕首,反手将它们收回腰间,侧耳听清楚警车来的方向,片刻向另一个岔口走去。 隋刃绕过警车,从另一个岔口出来,眼前猛地一黑,脚下微微踉跄。他轻扶墙壁,胸口一阵钝疼,闷闷地想要咳嗽几声,却再是止不住。接连剧烈的咳嗽,源源不断地从肺部被引出。一阵伴随他十余年,熟悉而浓郁的血腥味不断上涌,猎猎地翻滚在嗓子口,令他窒息。他落下扶墙的手,将身体靠在墙壁旁,喘息着已近干裂的气管。 缓缓平复一下气息,他开始检查伤势。这次未添新伤,但经过方才的剧烈运动,冰封受的鞭伤被再次撕裂,背后黏糊一片。前胸和左膝两处较深的刀口也再次崩裂,身上其余大小数十个刀口更是尽数裂开。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微微渗出的血,这是…裴最后留下的。那个血红的夜,最后的对杀,他重伤,裴死了…死了。他沉默,抬起低垂的头,望了望天空,太阳高了些,微暖泛红的阳光…苍茫的云。他轻轻吸气,忽然咧嘴笑了笑,将涣散的目光聚拢。 咖啡厅,早餐已经上了,可隋刃还没有回来。顾惜坐在座位上,心里有些不平静,玻璃门又开了,她再次回头看…不是。她抬头向窗外望,太阳又升高一些,她从衣兜里拿出亚瑟送的胸针,手慢慢抚摸着上面凸出的翅膀,将胸针对上窗外的阳光,纯黑色的翅膀,在阳光下…也没有光泽。忽然,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一闪而过。她忙撤开手,身影已不见,玻璃门再次被推开,他走进来。 “你回来了!”顾惜心里忽然一松,定定神,笑着说。 “嗯。”隋刃应道,在顾惜对面端正地坐下。“早餐刚上,趁热吃吧。”顾惜柔声说。隋刃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餐具。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顾惜心里的担心又重了些。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买到药了?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的…” 这倒是提醒了隋刃,他出去…是要“买药”!此话一出,他忽然发现,此刻,他和她正同时看着桌面。光洁的桌面,只有食物、餐具和自己只拿着刀叉的双手。隋刃有些尴尬,自己这一身黑衣,一看就没有兜。那么,他出去这段时间…他不自觉地将手垂下,淡淡道:“药店还没开门。” “哦。”顾惜愣了一下,忙跟着回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顾惜并没多想,她的思想正停留在冰封的三天里。那个幽深的、地牢一样的地方,面前的男子,每三小时被带出去一次,回来时,身上便溢满浓重的血腥味,此刻,她的鼻尖仿佛涌动着那带着雨汽的血腥,却又淡淡的,若有若无。 玻璃门又开了,进来一对年迈的夫妇,在用语交谈着什么,坐在了他们身后,窗外阳光越发明媚,街道上的路人也开始多起来。她恍惚中觉得那就像一场梦,鼻尖似乎也没有了那气味,轻声道:“那…我陪你去医院?” 隋刃看着顾惜有些恍惚的神情,心里忽然轻晃一下。 “我没事。”他淡淡回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三天没怎么进食的胃有些发涩。顾惜回过神,看到他正静悄悄地吃饭,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疼。她甩甩头,也静下心吃饭。 几片三明治,一碗麦片粥,隋刃吃得很快,他放下餐具,静静等待。望了望对面正喝麦片粥的顾惜,又望向窗外,阳光很好,身后年迈的老婆婆正在轻轻念叨着老头子,单词偶尔飘来,他沉默地望着从天际洒下的阳光,心里忽然很安静,有多久没这样静过了?他微微晃神,忽然胸口又是一阵闷疼,他喘了喘气,将咳嗽忍下。 ------------ 7.他会没事 他微微晃神,忽然胸口又是一阵闷疼,他喘了喘气,将咳嗽忍下。 ------- 顾惜喝净麦片粥,抬起头,看到隋刃清澈的目光正看着自己,脸一红,放下手中的碗,说:“我吃的…有些慢了。” 隋刃淡淡道:“还没问你,在这里停留一天,是有什么事么?我们可以直接去办你的事。” “哦,是这样,我爸想让我回国发展,今天我打算把高中留在这儿的学籍转回去,大学回国内上。学籍大概半天就能转好,然后去订明天的机票,就可以回去了”顾惜开心地说,自己很久没回去了,回国的事也在爸耳边念叨了很多次。爸已经先回国了,在伯父那儿等着自己。她急切地想念那儿的一切,那是家。 隋刃点点头“好。” 来到柜台,顾惜打算结账,隋刃冲她摇摇头,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结过帐,走出咖啡厅,顾惜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又记起他的伤,便再次问道:“你的伤…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的好啊,可以看完伤再去办别的事。” 这次隋刃并没有很快拒绝,他沉默了一下,淡淡说:“先去你的学校转学籍吧。” 这儿离顾惜的高中并不远,两人步行,很快便到了。 街上人流开始多起来,今天周一,顾惜的学校门口已经有学生在陆续往里进,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走着,隋刃出神地看着这些生气勃勃的年青人,转头对顾惜说:“我在门口等你。” 顾惜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我…”隋刃看到她犹豫,轻勾嘴角:“我没事的,就在这儿等你。”顾惜只好点点头,向大门走去。 看着顾惜走进校门,身侧的学生陆陆续续说笑着向里走,隋刃安静地走向校门左侧的角落,挺直背脊立在那里。 “学校?”隋刃低头沉默,这个词,很陌生。 ----------------------------------------------------------------------- “贝丝,你看那边墙角站着的男生,很特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摇了摇身旁的女伴。 “特别?”她的女伴也向那边望去。校门左侧的角落,一个一身黑衣的东方男子笔直地站在那里,面目英俊、神情冰冷。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将他与周围嬉笑的过往人群隔离开,如同孑然独立于天地间,身形清冷孤单。直到二人走进校园,仍旧对那一幕印象深刻。 “艾琳,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吗?好像第一次见到。”贝丝说。 “嗯,我也从没见过,你有没有感觉,他像个军人?”艾琳沉思着,“我哥当兵回来感觉就像他那样,总是站得笔直。”她侧过头想想,叹了口气,“从战场回来笑也很少了。” “你哥可是特种兵啊艾琳,冷酷点多好。不过想想那个人真的有那种感觉啊…对了,小惜是不是快回来了,她也是东方人啊。”贝丝侧着头算日子。 “可是,她要走了…”艾琳有些难过。 两人边说边向教室走,正巧在门口遇到了拿着一叠文件的顾惜走出来。 “啊,小惜,你回来了!”贝丝大叫着扑上去,顾惜抬起头,惊讶地笑起来,与这两个在自己这儿最要好的朋友拥抱在一起。 “小惜…你这次回来不是真的要走吧?”艾琳低下头,碧蓝的眼睛凝视着顾惜。 “…是,我这次来是要转学籍,和你们告别,我已经和史考特教授道过别了。坐明天的飞机走。”顾惜心里不舍,强笑着说:“我想家了,很想…等我到家了,也会一直很想念你们…” 艾琳碧蓝的眼睛开始闪烁水光,贝丝也默然不语,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艾琳拉起顾惜的手,轻声说“小惜,你要到家了,祝福你,你终于可以回到那个你常常想念的地方。假期有机会,我们去找你玩。” “嗯!”顾惜点点头,“你也要好好的,多陪陪你哥,他变得沉默,肯定有原因。告诉他,我也会想念他,要他坚强。”艾琳红着眼睛,用力点点头。 贝丝打起精神,“那我们今晚好好玩一场?好好为小惜送行?” 顾惜迟疑了一下,想到了校门口的隋刃,“我的…我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回去,他还在校门外。他…” “哦?不会是…”贝丝和艾琳互相对看了一眼,“也是东方人,校门口那个男生?” “啊,你们知道?”顾惜奇道。 “呵呵,刚觉得他好神秘特别的样子,原来你们真的认识!”贝丝有些激动。 顾惜和艾琳看着兴致勃勃、微红着脸的贝丝。 “哈哈,贝丝,你…好久没见过你因为男生这么激动了啊。”艾琳笑着揶揄,“那我们,今晚就一起去玩一场?” 顾惜还没说话,上课铃便响了,这节是一向严谨的史考特导师的课,贝丝向顾惜招招手,拉起艾琳,比了个今晚联系的手势,匆匆向教室跑去。 还没来及说话的顾惜笑着摇了摇头,抱着文件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想到隋刃苍白的脸色,急急忙忙向大门口走去。 -------------------------------------------------------------------- 隋刃仍旧挺着笔直的背脊,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阳光晕红了雕塑一般的身影,他的背脊仿佛永远笔直,永远不会塌陷。 他仰起一直低垂的头,望了眼天空,阳光灿烂,一如曾经裴的笑。忽然,这笑染上一丝刺眼的血红,接着,这血红慢慢扩大,弥漫…隋刃沉默,仍是仰着头,直视着太阳,看着太阳撕裂成一圈圈晕红的光,重重垂下。他的手心有些发汗,周围一切忽然变得安静,安静得甚至能让隋刃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这心跳一声响过一声,“咚!咚!咚!”隋刃迅速蹲下身,伸手去握藏在靴中的刀柄,过了一会儿,一向沉稳有力的手却仍是轻微颤抖,隋刃面无表情,仍旧耐心地紧紧握着刀,不去理会背后,左膝火辣(撕裂)的伤,忽然,远处好像涌来千军万马,四周是撕裂一般的尖叫,视线内有一个模糊的晕黄身影向他靠近,他用力要站起,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 --------------------------------------------------------------------- 顾惜远远望去,校门那边围着很多人,她环绕四周,没有看到隋刃,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向那片人群走去,听到周围有人议论纷纷,包围中心有个女生细细的声音从噪乱中隐隐传来:“是啊,我看到他一直在这儿躺着,走过来看看,没想到叫也叫不醒,是昏迷了啊…” 顾惜眼前霎时闪过隋刃苍白的脸色,她慌忙挤到人群前,静静躺在地上的赫然正是隋刃!旁边的女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同为东方人的苏媛。她立刻冲过去,跑到隋刃身边蹲下,手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是伤口发炎了?三天…感染了?顾惜内心第一次,抑制不住的慌乱。 “顾惜?”苏媛有些惊讶。顾惜冲她点点头,两人平日交流不多,苏媛长相甜美,在学校很混得开,深受男生欢迎,只是…同为东方人,本应最亲密的两人,却最是淡漠,顾惜和她交流时感觉总是隔着什么。 顾惜看着隋刃苍白的侧脸贴着冰凉的地,心里忽地一颤,她轻轻用手托起隋刃的头部,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顾惜无措地抬着,苏媛甜美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他…是你的朋友?” “嗯。”顾惜淡淡回应,周围很嘈杂,人们议论纷纷 “还是赶快送医院吧” “有人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 “这么年轻的男生,这是怎么了?”… 她忽然想到隋刃的伤,想到自己去的那个神秘的地方,想到爸的嘱咐…那么,隋刃可以被送去医院吗?可是,不送过去,该怎么办? 人群的声音更加嘈杂,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人群稳稳传来:“顾小姐,不要急,把他身体放平。”顾惜抬头,竟然是亚瑟。一头金发、英气逼人的亚瑟从人群中稳稳走来,一身黑色风衣,一如既往的潇洒,只是略带风尘,英俊的脸庞神色平静。他走过来蹲下,冲顾惜一笑,低低的声音传来:“我抱起他,你拿好东西,这儿人多眼杂,我们跑?”趁顾惜错愕之际,他冲顾惜眨眨眼,“放心,他没事,我一抱起他,你跟着我就好,我们跑,我会很稳的。我们需要把他转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顾惜看到他熟悉的动作、表情,心忽然沉静下来。她选择相信他,点点头,迅速拾起散落在旁的文件,亚瑟稳稳将隋刃抱起,向围观的人群一角走去,顾惜跟着他,两人开始跑… 人群,被甩在身后。 苏媛眯起漂亮的眼睛,看着两人的离开,柔柔地甩甩手,站起身,她侧过头,手缕了缕秀美的长发,静静立在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然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笑声。 亚瑟稳稳地跑在顾惜前面,转过街角,拦住一辆的士。 “去哈伦街,10号莱顿宾馆。” 两人坐在后车座。顾惜一直看着隋刃,他脸色越发苍白,已陷入深度昏迷,额头虚汗点点,被从树的间隙中垂落的斑驳阳光映得明灭,她握紧手指,如果自己快一点出来… “你放心,他会没事的。”亚瑟也在看着隋刃,感觉到顾惜的情绪,抬头对她暖声说。 不到几分钟,车便停下来。两人冲进临街的宾馆,亚瑟没有经过前台,直接将他抱上二楼,顾惜紧跟着他进屋,看到亚瑟已戴好白色手套,将隋刃轻轻侧放在床上,开始给隋刃的前胸消毒。止血钳,生理盐水,纱布…亚瑟拿起它们,认真地观察隋刃伤势,紧紧皱起眉,隋刃的上身数不清的伤口早已裂开,泛红。最严重的还是胸前的那一刀,血正蜿蜒地从切口向外流淌,由慢转急,染红了雪白的被单。 愣愣地看着这些,顾惜忙侧过头,退到窗边,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大街,阳光下的车流。最终,还是耐不住,再次来到隋刃床旁边。可是怕打扰到亚瑟,再次退到窗前。 亚瑟从衣服里拿出止血药放在一边,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夹住隋刃伤口的血管动脉,不让血流出… 过了大概一小时,亚瑟轻舒了口气,“顾小姐,好了。会没事的。” 亚瑟走到窗边,来到顾惜身边,顾惜看到阳光下,亚瑟的脸色竟然同样有些苍白,不如初次见面那般神采奕奕。 “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送医院呢?”顾惜看着窗外的车流,轻声问。 亚瑟愣了愣,怔怔望向窗外,微微侧头,希腊雕像般英俊的侧脸,被日光映出一道弧线。他顿了一下,淡淡道:“我们这些人,不能去医院。”顾惜侧过头看他,亚瑟淡淡的,神色不明,没等顾惜再问什么,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冲顾惜一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 8.我不承认 顾惜侧过头看他,亚瑟淡淡的,神色不明,没等顾惜再问什么,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冲顾惜一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 亚瑟走出宾馆,拐过街角,步入一条小道,消融入夜色。 忽然,身前迅速闪来两个黑色身影。 ------------------------- 亚瑟出去了,房间顿时极度安静,窗外的车流声仿佛一瞬间也远去模糊。顾惜轻吸口气,缓缓转身走向床边。隋刃安静地躺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虚汗点点,他静静闭着双眼,安静地…仿佛死去一般。 顾惜心里一阵发慌,起身找了条毛巾浸了热水,轻轻擦拭他的额头。他的眉毛轻微皱着,身子一直在不规律地轻微颤动,顾惜垂下眼帘,忽然看到他的右手,十指紧握,指骨发白,正紧紧攥着一把纯黑的刀,刀柄被他攥得微微颤动,她低下头细细看它,看到露在外侧的刀身上有细小但深刻的印痕…。 -------------------------- “亚瑟,是不是该动手了?”一个棕色皮肤的男子冷冷道。 亚瑟沉默了一下,“温克,我改变主意了。” “od!“温克手触额头,低声叫。 “怎么说?”旁边一个红发女子淡淡问道。 “你们注意到方才顾惜手中的文件夹没有?她进去找了史考特,我推测也许与数年前那个秘密事件有关,准备跟到她的国家去查看。”亚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可以先回去复命,就说我有新情况发现。” “亚瑟,我是温耐长官的人,你认为你可以命令到我吗?”温克冷冷哼道。 “史考特?此人也是组织重点研究的人。这样,温克,我回去复命,你继续跟着亚瑟。”红发女子果断作出决定。 亚瑟微微一笑“这样也好。” -------------------------- 顾惜感觉到隋刃身子一直不停的颤动,将被子向上盖了盖,轻轻开口:“这里很安静,很安全,你可以好好睡觉。”她凝视着昏迷的他微皱的眉头,那里仿佛隐藏着入骨的悲伤,顾惜忽然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把它悄悄抚平。她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日光,宁静的风从未关严的窗子口斜斜吹来。她转过视线,忽然看到隋刃清冷漆黑的眼睛,阳光下微微眯着,正静静凝视着她。 “啊,你醒了。”顾惜没想到他这么快苏醒。 “嗯。”隋刃移过视线,快速地挣扎坐起,观察四周,轻声问:“这里是…” “你晕倒了…”顾惜还未说完,便听到门开的声音,有人进来。 “哈,这么快就醒了?”亚瑟抱臂站在隋刃床前,揶揄道。 隋刃看到亚瑟出现愣了愣,没有说话,眯起眼睛看他,两人相互凝视,隋刃沉默片刻忽然挣扎着要下床,头却猛地一阵眩晕,差点跌倒。 顾惜忙走过去要扶他,隋刃只是摇头,自己用力撑起手臂,咬牙半靠在床上,冷冷看着亚瑟。亚瑟也是沉默,只是一脸笑嘻嘻状。隋刃仍是眯着眼睛看他,忽然冷声道:“滚。”顾惜猛然惊住,没想到隋刃会忽然说这样的话。亚瑟仍是笑:“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不管什么理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屋子。”隋刃声音沙哑,紧了紧手中的刀。 “呵,不知道顾小姐有没有告诉你,这个屋子…暂时所有权归我。”亚瑟懒洋洋的丢出一句话,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 隋刃沉默,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亚瑟,亚瑟湛蓝色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天花板的灯,一会儿望望窗外的蓝天,却始终不看他。两人各自沉默,顾惜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那么…我走。”隋刃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淡声吐出一句话,忽然用力撑起身子,要再度起身,却激起体内淤血,胸膛猛烈起伏,忽然又闷闷咳嗽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更猛烈的咳嗽起来,涩涩的血蜿蜒而下。 “好了,你坐着!”亚瑟似乎坐不住了,终于望向隋刃,湛蓝色的眼睛意味不明,他抬眼看了看顾惜,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这个留这儿了,我走。“他低头一笑,淡声重复一遍:“我走。” 他抬头望了顾惜一眼,转身离去。顾惜关上房门,跟出去,看到亚瑟半倚着墙壁,顾惜抿抿嘴,“你…” “我这就走了,那小子…不待见我。”亚瑟苦笑,“他伤口发炎,肺部有积血,晚上应该会发烧,身子应该要养一个月才能好些。一切拜托顾小姐了。” “好。”顾惜看着他,“刚才正好遇见你,真巧。” “呵呵…”亚瑟轻笑“我来找朋友玩,正巧遇见你们,这就走了。”他说完转身走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拍了拍额头,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蛮不在乎的语调小声说:“对了,他的左膝有伤,走路什么的顾小姐可以顺带关照一下,那小子要是跌倒了,自己会把自己尴尬死。不过不管他也行,让他吃点苦,在下会很兴奋的。”他说完朝顾惜眨了眨眼,“哈哈”一笑,躬了躬身子,道声再会,转身离去。 顾惜笑了笑,点点头,看着他离开。明明感觉是关心的话,到他嘴里就变味了。她沉默地看着亚瑟远去的身影,侧头想了想,转身回屋。 隋刃沉默地半靠在床背上,顾惜拿起亚瑟留下的袋子,里面是…退烧药。她拿起药,接了杯热水,拿了些纸巾,走到隋刃身边坐下。 “喝点水吧。”顾惜轻声说,将药和纸巾放在床头柜上。 隋刃接过水,喝了一口,两人各自沉默。顾惜想说什么,正在犹豫,隋刃倒是先开口了“顾小姐,能…帮我个忙么?” “嗯,当然可以。”顾惜停顿一下,“叫我小惜就好,呵呵。” “好。”隋刃笑了笑,“我的伤…估计要在这儿养半个月才能好,你可以…帮我找借口拖延一下吗?”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水杯,修长的睫毛在光的映射下,投出淡淡阴影,“我不想让雇主林先生知道我有伤。”他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顾惜:“十五天,我只要十五天,可以吗?” “…好。”顾惜默默望着他,涩声答应。他为什么会这样小心翼翼?在这个社会,人本来就是自由的啊,况且,是他的身体原因造成晚归而已,林伯父也没有限定时间。顾惜注意到隋刃面色泛红,难道发烧了? 顾惜轻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隋刃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头,很烫。他点点头,淡淡道“有一些。” 顾惜将桌旁的药撕开,拿出几片,递给隋刃,“吃点药吧,我这就给伯父请假,就说我的学籍办理的时间有些长了,耽误了回去的时间,没问题的。但是,你要准时吃药,病才能准时好啊。” 隋刃接过,顿了顿,忽然低声说:“谢谢。”听着他干涩沙哑的声音,顾惜只是摇头,看着他把药吃了,拿起电话:“我这就给林伯父打电话,你放心。” 隋刃把水杯放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唇角紧抿。 顾惜拨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是小惜吗?” “曲叔,是我啦,我的学籍办理时出了点问题,可能回去的时间会晚些,打算给林伯父说一下。” “好好,小惜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我这就去请你林伯父来接电话。” “嗯。”顾惜甜甜应了声,冲隋刃眨眨眼,摆了个字。 隋刃点点头,笑了笑,顾惜看着…怎么感觉这笑比哭还难看。 “小惜?”电话那头传来林伯父特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顾惜回过神,吐吐舌头,深吸口气,“在呢,林伯父!”她没注意到旁边侧耳在听的隋刃一听到这声音忽然下意识的再次挺了挺背脊,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我学籍办理时出了点问题,校方说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办理好,回去要晚些…伯父,这可以吗?”顾惜舔舔嘴唇,小声说。 “呵呵,当然可以啊,小惜安全就好,这次辛苦了!等你回来了,叫上你爸爸,我们好好聚一聚!” “好。”顾惜轻舒口气。 电话那头林葛然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找的那个人,也在?” “是啊。”顾惜愣了愣。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林伯父却并不就此放下电话。 顾惜等了一会,只得说“额,要他接电话吗?”隋刃猛地一惊。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传来:“不用了,半个月后,你带他回来就行了。” “好。”顾惜也是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若是隋刃接电话,他沙哑的声音,再咳上一嗓子,一切都不说了。 “小惜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注意安全,要不到时候我派人直接去那儿接你吧。”林葛然温言说。 “不用,到时候我们坐飞机回去,没问题的。”顾惜笑了笑。 “好吧,那到时候你们下飞机了,在那儿等着,会有人在机场接你们。” “好。林伯父放心吧,那到时候见了。”顾惜笑着道别,听到林伯父回应后果断挂了电话,轻舒口气,望向什么声音都没发出的隋刃,得意的笑:“怎么样,搞定了吧。” “好,谢谢你…”隋刃放下一直捂着嘴的手,呛咳着说,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血已蜿蜒着流出来。 “啊…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顾惜一惊,顾不得得瑟了,连忙去拿纸巾和水。 ---------------------------------------------------------------------------- “顾惜的电话啊。”一个身着灰色大衣的中年男子抖着眉毛:“我女儿的电话啊!” “给你打手势,让你接你不接…”林葛然挑眉。 “…我的兄弟啊,我不是怕打扰你和你儿子的对话吗?哪想到你连敢和他通电话都不敢。”灰衣男子神情呈鄙视状。 林葛然沉默,转过身子。 “怎么了?说到你痛处了?”灰衣男子揶揄。 林葛然转过身子,正了神色,“延乔,顾惜接过来的不一定真的是我儿子,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他停顿了一下:“就算是,现在主动权在堕天手里,我们还不清楚它这么做的目的,我不会承认。” --------------------------- 隋刃涩涩一笑,“我没事。”他拿起纸巾轻擦嘴角的血迹,将手中写下药品名称的纸连同一张银卡一起递给顾惜,“这些药,药房有卖,帮我买些好吗?”他停顿一下,清澈的目光看着顾惜,轻声说:“辛苦了。” 顾惜笑着接过,“麻烦什么?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啊,等我回来。” ------------ 9.他的笑容 顾惜笑着接过,“麻烦什么?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啊,等我回来。” ---------------------------------- 隋刃出神地望着顾惜匆匆离去的背影,埋下眼底流露的情绪,侧过头默默想着什么。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床边桌上顾惜留下的文件夹,沉思片刻,从衣服里拿出一对透明手套,戴好,轻轻将它打开。 --------------------------------- 顾惜来到药店,看着手里隋刃用纯英文书写的药方。上面写着很多自己没有见过的药名,他竟然还会这些… “黑夜里的一道光,蒸摄在墙上…”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顾惜忙拿出来,是贝丝。 “小惜,在哪儿呢,我们下课啦。”贝丝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飞出。 “嗯…”顾惜猛然想到自己和朋友晚上的送别会,拍了拍额头,“贝丝啊,不好意思,今天…我的那个朋友有些事…我可能去不了啦。” “是不是今早那个东方男人?我听说了啊,他昏倒在校门口,怎么回事?” “啊?你知道他昏倒?”顾惜惊道。 “苏媛在班里说的啊,说今早她在校门口第一个看到的,咱班都知道了…‘顾惜有个东方朋友,昏倒在校门口,脸色苍白的吓死人,都要送去急救了…’”贝丝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苏媛甜腻腻的声音,“哎,小惜等等啊,艾琳要和你说话。” “小惜,今早在校门口看到你那个朋友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苏媛说的很吓人,现在还好吧?” “哦,呵呵,现在没事啦…”顾惜有些尴尬。 “方便我们过去吗?我们也能帮帮你,你一个人在这边大概照顾不过来,这周我们课不多。”艾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还有你就要走了,我们也想多陪陪你…”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到艾琳最后的那句话,顾惜也有些难受,点点头,将自己的地址告诉她们。转头看到对面核对药品单的阿姨似乎要说什么,便对艾琳说:“我现在有些事,一会儿在宾馆等着你们。先这样啦,拜拜。”低头挂断了电话。 “你好,请问这些药品都可以买到吗?” 对面的阿姨又看了看手里的药单,用一种有些怪异的目光看着顾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您好,这里面的药品大致齐全,只是这个…”她指着其中一个很长的药品名,说“这个属于…稀有药物,我们店的存货不足,只有十天剂量,不够药单上的要求。还有,您要这么大剂量的这个做什么?” “啊…是治病啊。”顾惜答道。 对面的阿姨似乎有些不置可否,不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顾惜。 顾惜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继续问道:“那其他地方会有吗?” “这个真的不好说,我们这里是全市最大的连锁药店,一般的药店应该没有...建议小姐去郊区的药品批发市场看看。”对面的阿姨道。 “谢谢!您能给我写下批发市场的地址吗?”顾惜说。 “好的,稍等。”阿姨写完,将纸条递给顾惜,看着顾惜要走,忽然补充道:“那儿治安不怎么好,小姐去的话最好和朋友一起,安全些。” “呵呵,我记住了,谢谢你。” 顾惜拿好药材,快步走出药店,天色已有些暗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隋刃伤这么重,药物缺少这事就瞒着他吧,他左膝有伤,这些缺少的药找机会自己去买就好。 ------------------------------------ 隋刃看着牛皮色的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纸,只有薄薄几张,上面写着一些英文书写的论文议题,传播…新闻…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轻轻掂量,这些纸似乎比普通纸要厚些…他费力地起身,将纸对准就要落山的太阳,阳光下的纸半透明,却似乎没有什么别的迹象。 他低下头沉思,轻皱起眉。顾惜是高中毕业生,可这些内容都是有关于大学的论题,这没什么特别,也许这里的教育理念便是这样,或者是她的老师知道她的兴趣,为她找的资料。不过…史考特的交代会这么简单吗?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几年前那个红鼻子、喜欢拿着照相机的挪威老头,看着就很狡猾…忽然,隋刃侧过头,转向窗户,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迅速将纸张按照原来顺序放入文件夹,并按原来的位置一丝不错地放好,将手套去掉藏在衣内,侧过身子,恢复倚在床背的姿势,微阖起眼。 过了一会儿,顾惜走了进来。屋里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很重很重,太阳马上落山,屋里光线开始变暗,隋刃依旧倚在床头,在这漫天的血腥味中,似乎安静地睡着了,微闭着眼。顾惜轻轻走到床边,将药放在桌边,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去接水,忽然听到身后衣服摩擦的声音。 顾惜忙转过头,看到隋刃挺直了背脊,正在看着她。 “你醒啦,感觉好点没?” “嗯。”隋刃轻声回应。 “药都买过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顾惜回过身边接水边说。 “只是…”顾惜端着水杯走到床边坐下,“有种药物店里暂时没货,过几天就有货了,到时候我去取就好。” “喝点水?”顾惜笑盈盈地望着他,递过杯子,转过身,把窗户打开,笑着说:“不介意我开下窗吧,外面的空气很清新。” 隋刃接过杯子,点点头,水温温的,顺着干涩的喉咙流下。他舔舔嘴唇,又大口喝了些。忽然,胃部一阵痉挛,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胃部,听到顾惜好像在说什么。 “你…好像不太喜欢见到亚瑟啊。”顾惜走到床边坐下,垂下目光。 隋刃没有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应了声:“嗯。”胃部似乎开始更加剧烈地抽疼。 “你昏迷时,是他带你来这儿的,帮你冲洗伤口,包扎上药,我觉得他挺关心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对不起,我有些唐突了。”顾惜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很久,隋刃都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着眼睛,修长的睫毛投出淡淡阴影。顾惜的心有些乱,只能等待着,直至太阳落山,隋刃仍未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抬过头。 忽然,手机铃声在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响了起来,顾惜连忙起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没有看到铃响的同时,隋刃轻轻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终是望着顾惜的背影,再次沉默。 来电是贝丝,“啊,忘记了!”顾惜拍了拍脑袋,看了看隋刃,接起电话:“我马上下来接你们。” 挂了电话,顾惜握着手机,有些尴尬。 “你的朋友?”隋刃轻咳了一下,淡淡笑着问。 “对不起,我…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她们过来…会不会打扰到你?”顾惜歉意地说。 “不会,这里静了很久了。”隋刃清澈的目光望着顾惜,“去接她们吧。” 望着他清澈的目光,顾惜的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隋刃望着顾惜走出门,忽然踉跄着下床,用力按在胃部的手微微颤抖,指骨早已泛白到透明,他跌跌撞撞走到浴室,痛苦地干呕起来… ------------------------------------ 顾惜带着贝丝,艾琳走进来,屋内有些暗了,顾惜打开灯,看到隋刃静静地半倚着床背,正要冲药,看到他们过来,微微欠了欠身。 “你…好些了吗?我爸爸是医生,可以来看看的。”艾琳感觉到屋内的血腥味,轻轻说。 “已经配好药了,没事的,谢谢。”隋刃客气地道谢。 贝丝挤眉弄眼地走过去,碧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隋刃,“顾惜,介绍一下啊!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屋里空气有些凉了,顾惜正在关窗,听到贝丝的话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呵呵,是啊,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东方朋友,隋刃。” 隋刃淡淡点点头。顾惜看到贝丝水汪汪的碧蓝色眼睛又望向自己,轻吸口气,对隋刃说:“这是我在这儿的好朋友,贝丝,艾琳。” 贝丝不罢休,还是“水汪汪”…顾惜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道,“贝丝小姐曾担任过热火队的篮球宝贝,她的妈妈是国顶级的芭蕾舞演员,爸爸是挪威著名的rap歌手。” 隋刃很配合地,惊奇地扬了扬眉,我们的贝丝小姐自个又是一阵自豪,甜美地一笑,水汪汪的眼睛从顾惜身上移过,落在隋刃身上,谦虚道:“实际上还好还好…” 顾惜和艾琳早已经忍俊不禁,贝丝这个样子,真是不多见。 艾琳注意到隋刃苍白的脸色,轻轻说道:“你快吃药吧。” 隋刃点点头,将配好的药就着水吞了,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 … … 接下来几天贝丝和艾琳常常会来,偶尔帮忙带些纱布绷带,消炎药和水果。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隋刃咳嗽少些了,却不常说话,只是安静地听顾惜三人聊天。 顾惜在市场上逛,打算买些蔬菜水果,她发现,隋刃似乎很喜欢音乐,贝丝说起音乐的话题时平日沉默的他也会偶尔聊上几句,气氛很融洽,很开心,贝丝曾在自己身边兴奋地大赞隋刃是个音乐天才。想起这些,顾惜弯了弯嘴角,真好…只是…顾惜出神地望着水果摊上深红的西红柿…有时他会一个人出神很久,他都在想些什么?他的过去到底都经历过什么?还有,亚瑟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 “小刃,我把前天说的那张你喜欢的琴谱从我爸那儿给你要来啦,就是那张他收藏的手稿,据说当初辗转了很多人才得来的,世上独此一份!他本来好舍不得,不过…我把你教我的话给他一说,他果然立刻给我了!这个…就是我作为朋友送你的礼物啦。” “哇,什么话?这么有魅力?”艾琳惊奇地问。 “哈哈,秘密~”贝丝神秘的转头。 隋刃接过,静静地看着这张存了有些年头的纸,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它,慢慢打开,一阵熟悉的气息忽然如一阵风般卷来,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谱子,一切好像都不曾离去…只是,已经离去。 我找到您了。 导师…裴…时光里的笑声,夹杂着依稀的音乐声,忽然间一拥而至,霎那间充斥了隋刃的头,头撕裂般地痛,他只是静静盯着这张纸,盯了很久。 贝丝和艾琳感觉气氛很安静,发现隋刃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望着谱子,她们也已经习惯了他有时的安静,便也不打扰,静静陪着。 过了很久,隋刃抬起头,忽然暖暖一笑,清冷的声音依旧略显沙哑,只是仿佛与平日带了丝不同,“谢了。” 这次的笑容,暖洋洋的,很清澈,并且…持续了很久。 …在贝丝和艾琳眼里,隋刃一直以来都是清冷淡漠的,除了音乐,这世上仿佛再没有能激起他情绪的事情了,贝丝有时觉得,他似乎和这世界的同龄人都不同,可是,到底不同在哪里呢?艾琳望着竟然会裂开嘴开心地笑的隋刃,微微出神,贝丝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只是,她们不知道,贝丝无意间的好心帮忙,却造就了…一份对亡灵最好的纪念。 隋刃转过头,望着窗外宁静的天,眼睛没有什么焦距,只是笑容却越发清澈,忽然,眼前灰烟弥漫,耳边是重重的 “砰!”的一声。 他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 10.Heal 起风 隋刃转过头,望着窗外宁静的天,眼睛没有什么焦距,只是笑容却越发清澈,忽然,眼前灰烟弥漫,耳边是重重的 “砰!”的一声。 他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轻轻一笑。 ----------------------------------------------- 今天是隋刃养伤的第九天,这两天贝丝和艾琳课业紧,没来,隋刃已经连着两夜高烧不退了。 这两天外面很阴,早上起来,外面竟然已经下雨了,顾惜洗干净从市场买来的黄瓜、西红柿,端起了盘子,忽然头有些晕,她扶着桌子坐了会儿,想来大概是最近有些累的缘故。来到阳台,看到隋刃已经起来,坐在窗旁望着窗外,天空阴云卷卷,淅淅沥沥的雨从天上飘落,他的手里握着一张模样很老旧的谱子。 “你似乎很喜欢看着窗外。”顾惜笑着说道,“烧退了吗?” “嗯,好些了。”隋刃抬头看了看她,勾了勾嘴角。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便一直望着窗子…”顾惜轻轻说道。 隋刃勾了勾嘴角,低下头,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着身边的小提琴。这把琴和顾惜在堕天角斗场看到的一样,也是金色的,是贝丝的,前几天贝丝听顾惜说起隋刃会琴的事后,便从家里拿来自己的放在这儿,想要等隋刃身体好些,听他的演奏。 这几天,她们没来,这里很安静,除了窗外过往的车声,隋刃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但是,顾惜会常常听到隋刃在阳台拉琴的声音。 他拉琴时总是闭着眼睛,坐在窗边,默许了顾惜在身旁的倾听,他有时信手弹弄着,有时拉一些很特别的旋律,这些顾惜不熟悉、可以说从没听过,它们有时高亢却忧伤,有时低沉而流畅,这时,窗外透来的光总是斜斜照在他身后,他纯黑色的发与背脊连成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一丝多余。光就在这条笔直流动的线上来回变换、奔跑。 顾惜静静坐下来,侧过头,她知道隋刃要拉琴了。 隋刃抬眼看了看她有些疲惫的脸色,清澈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色,墨色瞳孔却似乎多了丝温润,苍白的脸上比往日多带了丝光。 他低下头,将手中的谱子轻轻放在身边,闭上双眼,默默停了一会儿,缓缓拉动起琴弦。顾惜看着他,一如那天看着山谷火光中的他。 一缕高亢纤细如丝般的旋律斜斜溢出,仿佛一道细长瀑布逆天而上,划过天际,划过天边火烧的苍云,流入云海。 高亢的旋律不知不觉中渐渐平息,如瀑布越过天际再次垂下,过了会儿渐渐归于人世温和浑厚的海,旋律清淡而湿润,淡漠却又温润大地。忽然,曲调再次高亢撕裂起来,节奏却仍淡漠如水。继续变换,这次变为曲调淡漠入水,但节奏却又高亢激烈,再次变换… 一遍一遍,一切似乎都变了,旋律仿佛酿于天地两端,却又仿佛融合了天地之海。 温和中缕缕凉意扑鼻,沁人心脾;凉意中醇暖真诚,动人衷肠。温润大气中带了丝撕裂感,循环往复,流于人世,渐归平淡。 顾惜睁大了眼睛,觉得内心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已酿了团温热,渐渐流于全身…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成瓢泼,窗外天空下垂的乌云滚滚,天际最高处的云却变为纯净光亮的白,那里涌出了一抹光,细碎地在隋刃纯黑色头发里变换。她忽然注意到隋刃左耳处有一抹细微的光明灭,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颗极小极小的钻,水一般细微。 顾惜很惊讶,自己竟从没发现过,它好像就这么生生地冒出来,她静静望着隋刃专注虔诚地拉着琴弦,心里流出的静谧温润渐渐流至四肢,直到浑身暖洋洋… 一曲终。 隋刃起伏的身子随之静默。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顾惜回过神。 “eal”隋刃的声音似乎清澈了些,他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天际最高处那抹白光。 两人不再说话,只余窗外滚滚雷雨。 “这天气,适合这曲子…好听吗?”隋刃忽然望向顾惜,淡淡一笑,甚至有些羞涩。 顾惜安静的笑,点头。似乎有什么穿梭在静谧潮湿的空气中,泛起层层涟漪。 …这是隋刃,第一次主动说话。 ---------------------------------------- 那天白天隋刃精神还不错,可是晚上却又高烧起来,第二天,顾惜很担心,问清楚地点,决定再次动身去郊外那个药品批发市场,买药方里那个剂量马上要用完的药。 顾惜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自己去的第三次了,艾琳她们课业紧,便没有叫上她们,顾惜害怕不安全,每次都是清晨去,白天,总不会不安全吧。 第一次,光荣迷路,败兴而归。说来好笑,竟然摸到一片野外的树林里,转到黄昏也没见一个人,连问路都没法问。最后凭着直觉终于晃了出来,回来时已是深夜。 第二次,找到了,可是那里的光头老板暂时没货,说要过几天。 今天是第三次,不管怎样,势在必得! 穿过一条幽深的街,顾惜走进这家没有名字的小店,她第二次来时问了这里所有店,只有这家有那个药物。屋外是正午时分,可屋内很暗,甚至在角落还亮着昏暗的灯光,店里没什么人,顾惜看到了那个看上去蛮精明的光头中年老板,正斜倚在椅子上,周围搁着几个酒瓶子,他一双黄豆般的小眼一眼便看到了顾惜。 “老板。” “啊,我都认得你了,昨晚刚进的货,你正好赶上。” 顾惜看着他将一些白色的粉末状物体装进一个透明的小袋,又用黑色的袋子装上,封住。心里忽然有些疑惑,问道:“您能告诉我,这些药有什么作用吗?” “你不知道吗?” “嗯…我帮朋友买的。” “嗬!他没告诉你?”光头眼睛油亮亮的,揶揄道。 “…怎么?这到底是什么?”顾惜有些不悦。 “那我也还是不告诉的好,说了您大概也不明白。总之就是治病的药物了。”光头摇摇头,似乎在嘟囔着什么,顾惜都没听清楚,只听清最后一句:“付款吧。” 顾惜走到刷卡处付了钱,心情有些郁闷地走出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店。 光头男子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孤身一人的顾惜走出门,停了片刻,忽然“嘿嘿”一笑,掂起酒瓶子咕隆一大口,冲后门压着嗓子喊了两声,几个又黑又瘦的小伙子便走进来。 顾惜拿着黑色小袋子快步走着,已经接近午后了,她低头看着这个纯黑的袋子,心里很不解刚才那个药物市场的光头老板古怪的举动,又记起市里药店的那个阿姨听到自己要买的药时对自己有些古怪的打量。这到底怎么回事?回去应该找隋刃问问吧。 她低着头边走边这样想着,忽然,前面出现六七个黑色身影,挡住了自己去路,他们身上刺着纹身,染着颜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是刺眼。 “你们是…”顾惜感觉到不妙,这时候刚过正午,没有路人。 “小姐一个人来的?”其中一个戴着银色项链的年轻人狞笑着问。 “我的朋友…就在前面等着我。你们是谁?要干什么?”顾惜后退两步,心怦怦跳,从没遇过这样的事情。 除了正中间一个红发男子“嘿嘿”一笑,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他们瞬间将顾惜包围在中间,最右边一个金发、黑瘦的男人挤到了顾惜身边,他的面目和红发男子很相似。 “哥,我来。”他笑着说,伸手就要挑顾惜的下巴,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晃得很刺眼。 “戴纳,你可悠着点,别被这妞抓伤了。”红发男子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嘱咐了一句。 “现…现在是白天!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顾惜想要用力拨开这些人,却像撞上了铁墙,顾惜无法后退,看着他们收缩了包围圈,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心跳加速,甚至能闻到这些人身上的汗味… 顾惜咽下想要夺眶的泪,努力咬着嘴唇,昂起头,身子却已不受控制地颤动,她努力站直颤抖的双腿…看着这些人狞笑着贴近自己,眼前不自觉的蓦地滑过冰封那个黑色的身影,心不自禁地颤抖… 可是,顾惜眨眨眼,发现眼前滑过的那个黑色身影竟然并没有消失,反而正在靠近自己,瞬间便来到包围圈外围,顾惜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色,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是他…忽然体内一种温温的疲惫感缓缓生出,顾惜垂下了头。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外围的两个混混便已无声倒下。 金发男子的手马上就要触摸到顾惜的下巴,忽然看到同伴们都呆呆地往他身后望,他后背顿时感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在漫延,他喉管上下动了动,吞咽了几下,慢慢转过头。 正午的阳光似乎变得格外刺眼,还没等他看清人,自己的左眼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霎时眼帘已成一片血红,他呆呆地停顿片刻,这剧烈的疼才一下子传到神经,他张开嘴想要大叫,却还没等发出声音,黑色身影已一手侧切在他后颈,他脖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血沫从嘴里缓缓流出。 中间的红发男子反应不慢,早在外围的两人倒下时,便已强拉着顾惜急速退到后边,拿出匕首,比在顾惜脸上。 待他重新抬眼看过去,顿时被骇得目瞪口呆,只见本来包围着隋刃的人,无声无息中已一个不剩全倒下了,连挣扎都没有,悄无声息,像都死了一般,地上全被血染红了,而那个黑色魔鬼,竟然不见了。 他也算打过很多场架,自诩平生经历过很多血腥的现场,一向胆大,可是像这次悄无声息间,只见到对方的身影,连面目都没看清便已全军覆没的,却是这辈子第一次。 “你…你是谁?你是谁?”红发男子颤抖着比划着搁在顾惜脸上的匕首,四处张望,内心的恐惧令他早已失去理智,他嘶着嗓子大喊大叫,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你还不出来?啊?”他喊了半天,却没见一个人影,同伴们的尸体都躺在那里了,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那群倒下的人大喊道:“戴纳,戴纳?你没事吧?啊?”可是倒地的人中,没有任何回应。 他抖着手,红了眼,低头望向顾惜,忽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昏了过去。 他狞笑着,拿起匕首向顾惜的脸划过去,嘴里喃喃:“你不出来,你不出来…”神色已如痴狂,忽然背后一阵剧痛,他张口吐出一股恶臭,身子已瘫软下来,趴在了地上,感到背脊似乎已经断裂。 他终于看到了面前的黑色身影,恶魔一样残忍的人隋刃。 ------------ 11.你善后吧 他狞笑着,拿起匕首向顾惜的脸划过去,嘴里喃喃:“你不出来,你不出来…”神色已如痴狂,忽然背后一阵剧痛,他张口吐出一股恶臭,身子已瘫软下来,趴在了地上,感到背脊似乎已经断裂。 他终于看到了面前的黑色身影,恶魔一样残忍的人隋刃。 ------------------------------------------------ 早在他吐出恶臭之前,隋刃已抱起顾惜向后退去,他低头默默看着沉睡过去的顾惜,轻叹口气,将她轻轻放在墙角,走向那个唯一清醒着的红发男子。 “你…你…”红发男子瞪大眼睛,全身发抖,看着面前这个黑衣男子。 “为什么要抓她,要去哪儿,说。”隋刃面无表情地蹲下,淡声道。 “你个混蛋,我会告诉你?我…”红发男子看到这把自己吓得快要发疯的魔鬼竟然只是个这么年轻的男子,一股恨意生出,张口要大骂,没等他骂什么,隋刃已干净利落地将他一只手臂折断。 “啊…”红发男子一声惨叫。 “说。”隋刃淡淡道。 “你…”红发男子也有些硬气,还想僵持。没想到隋刃连给他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留,手已搭上他另一条手臂。 “啊啊…别…我说,说!”红发男子剧烈的喘息。 “是…是老约翰派我们来请…请这位小姐去坐坐的…”红发男子开始咳嗽。 “老约翰?全名是什么,他是干什么的?”隋刃冷冷追问,纯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泛出隐隐寒气。 “全名我也不知道,我们都这么叫,是…卖药的…”红发男子已放弃抵抗,后背和左臂刺骨的痛令他已产生幻觉,他的全身早已不自禁地抖成一团。 隋刃静默地看着他生不如死般的挣扎,微微叹口气,慢慢抬起手中短刀,微微眯起的眼睛寒芒隐隐,红发男子似乎明白了自己即将到来的下场,他奇迹般地翻了个身,不再挣扎,两眼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男子,出神地问道:“他们都…死了吗?我的同伴…我弟?” “只有你死了。他们,没看到我的样子,我不杀。”隋刃看着他睁大的眼睛,淡声回应。一般垂死的人问的问题,他从不拒绝回答。 红发男子不再说话,仰头望着正午的天空,天空很蓝,很安静,隋刃不再迟疑,一刀干净地划开他的喉咙,那里现出一道血痕,瞬间加深,片刻,大量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安静流畅地流淌到被太阳晒得火热的地上。 “滴滴..滴滴..”红发男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隋刃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写着“”。他漆黑的眼睛出神地盯着这个单词,手机一直在响,隋刃沉默了片刻将它挂断,从身上摸出一张卡换上,直接拨通了国警局的电话。 “我伤人了,道尔顿街西侧。”隋刃淡淡吐出一句话,便挂了手机,将换下来的红发男子的卡,藏在身上。 隋刃慢慢站起身,转头看了看那边地上那些昏死过去的人,快步走到拐角处,那里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道尔顿街”。 隋刃观察了一下四周,半蹲下身子,迅速从身上拿出短刀和那把从游离那里拿来的左轮手枪,想了片刻,又拿出红发男子的手机卡,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匣子,动作极迅速地将里面一些呈半透明状的东西糊在脸上,再从里面拿出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小工具,在脸上进行一些操作,片刻便已完成,最后,将它们一块埋在这块牌子底下。 这中间的过程,竟然不足一分钟就已经结束了。 隋刃走回墙角,轻轻抱起顾惜坐下,靠在墙壁微微喘息,顾惜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睡的不太安稳,隋刃轻轻捋了捋顾惜的长发,在她脑后的头发里,轻轻按了按,顾惜的呼吸均匀下来,睡熟了。 隋刃垂下头,认真地看着她,午后的阳光照在顾惜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虽闭着,眉目间却透出倔强的神情。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隋刃伸手捻了捻这个袋子,侧过头想了片刻,轻轻勾了勾嘴角,默默思索了一下,从顾惜大衣里拿出手机,随即发给艾琳一条短信,“晚上来警局接我,出事了。”发完后,关了手机。 隋刃轻轻抱着顾惜,身体微倚着墙壁,静静坐在角落,出神地看着面前一地鲜血、昏死过去的人,他抬起自己依旧滚烫的额头,抬眼望了望午后的猎猎天空,直视着刺眼的阳光,像在等待什么。 远处警笛声隐隐传来。 此时,若有人看到全部过程,一定会大吃一惊。 只见刚才的隋刃,此刻竟然已经改变了容貌,眉眼间仿佛被什么修复了,虽然依旧能看出清秀的眉目,但和方才相比赫然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隋刃勾了勾嘴角,手触了触左耳那颗极小的钻,轻声道:“我的工具,在道尔顿街西侧的牌子下边半米处,这里没设监控器,等我回国帮我把工具带回来。”他停顿片刻继续道:“顺便查一查这里卖药的老板,一个绰号老约翰的人,那牌子下边有一个手机卡,里面应该有线索。这里一死六伤,我会被遣送回国,你们…善后吧。” 银钻似乎在微微发光,“你小子!”还没等它发出完整的句子,隋刃便再次摸了摸它,钻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天气很好,可惜乘着警车,什么都看不到…布莱克警员正襟危坐,视线紧紧盯着车子不透明的纯黑玻璃,这样想着。他乘坐的警车在大街上呼啸而过,目的直指道尔顿街。尾随在后边的,是另一辆警车加两辆救护车。 这组车队以警车开道,左右翼救护车护航的形式直直冲向道尔顿街。 这位年轻的、气宇宣扬的警察略显紧张,他是这个月才上岗的实习警员,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 据上司说,这次的案件,报警的人竟然自称凶手。 “真是嚣张至极,那么…”布莱克这样想道。 “布莱克,马上就到了,一会留着神,跟紧我,注意警备。”坐在旁边的上司约克警探揉了揉布莱克金色的短发,停顿一下,补充道“道尔顿街向来很乱,到处是人渣,凶手自己报警,应该已经跑了,我们救人为主。”上司微微皱眉,想了片刻继续说道:“也可能有同伙,以袭击警察为目标。总之,注意安全!这不是你在警校的实习,是真正的实践!打起精神!” “是,长官!”巴莱克大声应道。 车停在距离道尔顿街西侧100米的地方,布莱克所在的一队率先向那里行进。 拐过街角,午后的阳光猎猎地洒下,远处一地的鲜血明灭,六个年轻人人事不省、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在这些人的正对面,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女孩静静坐在墙角,猎猎阳光直直地垂在他身上,投下一片纯黑色的影,他整个人,就像侵染在一片墨色的油画里,仿佛被什么凝固了一般,安静地坐在火辣的光里,一动不动。看到他们来了,他慢慢站起身子,挺直背脊…布莱克注意到…他甚至勾了勾嘴角。 那个年轻人抱着怀中的女子,面色平静,慢慢向布莱克他们走来,布莱克出神地望着他走近,竟然是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年龄应该比自己还要小点吧,也许和自己的弟弟布莱恩差不多大? 忽然,他听到旁边的约克长官冷硬的声音:“ove!” “哗!”整齐的拔枪声音,自己的队友都向那个年轻人举起枪。布莱克连忙也跟着举起了枪,对准了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着冲着自己的黑压压的枪口,轻轻勾了勾嘴角,淡淡说:“这个女孩受惊昏迷了,请允许医生将她送去医院。” 约克眯起豹子一般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冷冷道:“你是谁?” 隋刃淡淡一笑:“凶手。” 忽然,正在那边检查现场的二队有人喊道:“长官,现场发现尸体!” 布莱克所在的一队顿时有些震惊,竟然,死人了! 约克长官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知畏惧的东方人,淡淡道:“你,将她放在地上,退后三步,转身,抱头蹲下!” 隋刃收起笑容,冷冷道:“我要看到你们先将她送进医院,立刻。否则…”隋刃停顿一下,微微眯起纯黑色眼睛,“我不介意再杀一个。” 布莱克忽然感到皮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这种不适竟忽然变成了强烈的窒息感。他不知道,他所在的一队每一个警察,此刻都感到内心有种不自觉的恐惧生出。 也难怪布莱克不明白,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员,阅历太少,实际上,这种气息是一种杀气,只有在死人堆里多年翻滚过的人,才会有。 这是一种可怕的气息。 就连警察界,也只有像约克警探这样有常年经历的老警探才能明白。 约克心里一惊,暗道不妙,根据多年经验,这…是个杀手,也许还是一名职业杀手,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年轻。 约克微微皱眉,绝不怀疑面前这个年龄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在多人围攻下轻易取人性命的能力,就凭这种气息?是,就凭这种气息。 有时,气息是一个足以透出一个人危险程度的标识。 约克沉默片刻,冷声道:“你怎样保证自己不会杀了医生?” 隋刃沉默,弯下身将顾惜轻轻搁在面前的地上,退后三步,负手直立,“如果我要杀,不会等到现在。” 举枪的人们顿时一片骚动,这个年轻人太狂妄了,这是对警察的蔑视!布莱克不明白,在这么多人拿枪指着他的情况下,他有什么勇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且,竟然给人十分自信的感觉。 现场顿时陷入僵持。 只听到约克沉吟一下,道:“医生,你们的安危由我担保,请将那个女孩抬上救护车。” 人们惊住了,没想到约克警探竟然相信了他的话。 几名医生立刻抬起担架过来,隋刃收敛气息,看着他们将顾惜送上救护车,微微舒了口气,平静地任由这些警察搜身,拷上手铐和脚铐,狠狠押上了车。看着被押上车、面色平静,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约克警探有些奇怪,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残忍杀手为什么不挣扎,还主动来自首,难道,他有什么目的? 刚到警局,他便命人将隋刃单独关押在重刑犯看押室。忽然,他的私人电话竟然在这时响了起来,约克拿出来看,竟然是曾经的顶头上司打来的。 ----------------------------------------------- 国厦21层,国际餐厅,下午2点: 亚瑟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这小子,只等自己吐了三个字便挂断连接!等到现在也不开启。 才来这里便惹出这么大的事!光荣地干掉一个,重伤六个! 这事暗地里解决起来,以堕天的势力并不难办,何况只是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流氓。但是,毕竟是出了一条人命,况且,隋刃不仅承认、还那般光荣地叫了一群警察见证…想到这些,亚瑟不仅低头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想起身上正光荣地带着隋刃埋起来的各种“工具”加上一张手机卡,苦苦笑起来。 唉。 隋刃此举明显是要将跟踪他的势力…包括自己,暂时牵制在这里,利用堕天不能曝光的短肋。 这样就这样吧,干什么还给自己安了一堆任务?什么查查老约翰!什么回国记得给他送工具!什么…什么善后?! ------------ 12.遣送回国 唉。 隋刃此举明显是要将跟踪他的势力…包括自己,暂时牵制在这里,利用堕天不能曝光的短肋。 这样就这样吧,干什么还给自己安了一堆任务?什么查查老约翰!什么回国记得给他送工具!什么…什么善后?! ------------------------------------ “头儿。”快步走来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子,气质冰冷,面容清丽,递给亚瑟一个文件。 “坐。”亚瑟没有看她,淡声道,翻开了文件。 “711被一个叫约克的警探暂时关在重刑犯看押室。”风衣女子坐下。 “具体位置。” “警署内部,西侧地下厅一区,我的权限可以进入。”风衣女子道。 “现在什么情况?”亚瑟抬起头问。 “内部消息,约克警探已命人照了相,提取了指纹,存进档案和电脑里。这份文件是他的成像备份和指纹资料,原件目前无法取出。” 亚瑟低头翻看着隋刃的照片,还好,这小子果然易了容,好办一些,亚瑟舒口气,迅速核对指纹,顿时微微皱了眉。 …指纹是真的。 他为什么没有伪造自己的指纹?眼前飘过堕天角斗场地下室隋刃冷冷的目光,亚瑟轻叹口气,他在反抗,利用暴露自己的一部分进行反抗。 可是他应该知道,这对组织在这里的势力,并不构成一丝威胁,就像蚂蚁,怎么可能撼动百年大树?那么,隋刃的目的便进一步明确了,并且,达到了。堕天绝对不允许在官方留下自己的任何可靠资料,那么,跟踪他的人员只能暂时撤离,完成首要的掩护任务。 “711留下的指纹是真的。迅速组织人员潜入,对电脑资料的指纹部分进行替代和截获,在它流通到国际侦查网络之前完成任务。至于指纹原件,等到711离开后再想办法。”亚瑟淡声道。 “是。”风衣女子立刻起身,转身便走。 “等等,”亚瑟默默望着她,忽然道。 风衣女子暂时停下。 亚瑟顿了顿,淡声道:“711伤还没好,最近一直高烧,你有空…可以进去看看他。还有...这里…你最喜欢的布丁,不带走些?” 风衣女子停顿了片刻。 “不必。”她没有回过头,冷冷应了声,快步离开。 亚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玛西亚,你终归恨我。 亚瑟耳边回响起女子撕裂般的喊声,夹杂着悲痛欲绝的哭声。那是曾经如此温柔的女子,传来的… 一阵电话声打断了充斥在亚瑟耳边的声音,亚瑟轻叹口气,回过神。 “温克。”亚瑟接起电话。 “他们去的地方不多,一家提供早餐的咖啡厅、顾惜的高中校门口,还有几条街的监控录像,医院那边消息,顾惜还没醒,警方在等她醒来,准备做笔录,目前还未着手调查。”温克冷冷的声音传来。 “迅速派人销毁顾惜和隋刃在一起的所有录像。这个紧急些,今晚之前完成。”亚瑟道。 “知道了。”那话那边传来声音。 “辛苦了,温克。”亚瑟轻声道,他没想到温克的汇报中竟没有透出不耐烦的情绪来。 电话那头是亚瑟熟悉的、温克的一声冷哼,“掩护组织是首要任务,我自然尽力…只是隋刃,这小子可真够胆大的。”说完,便挂了电话。 亚瑟握着电话,苦笑。 这时,走来一个将近五十的男子,看上去很威严,颇有些军人气质。 “呵,亚瑟。”中年男子淡淡笑道。 “您来了,上校。”亚瑟站起身,向他弯了弯身,“这次的事有些麻烦。” … … 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人并肩走出大厦。 “明天早上,他就会上飞机,因为救人而伤人过重被遣送回国,赔些钱便不会有事。”中年男子顿了一下,缓缓补充:“至于那条人命,理由便采用你的,因证据不足,作案工具缺失,此案便结了。我会任用自己的私人律师办理此案,想个理由把他的当场承认圆过去。” “那么,麻烦您了。”亚瑟笑了笑,弯腰半鞠了一躬。 “替我向你的父亲转达问候,老查尔现在一定以你为荣。”中年男子笑笑,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亚瑟低头看了看表,离事发时间中午一点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现在是下午4点。 ---------------------------------------- 电话那头传来最后一句话,“约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的吗?正义,没那么简单。如果你的正义,将带给公民的是无限的伤害和恐怖…干脆,还是不碰的好。” 约克警探挂了上司的电话,轻轻舒口气。他出神地望着手中的电话,紧紧攥紧,最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上司分析的对,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做不得。 何况是那片黑色恐怖的神秘地域? 黑和白?呵…这个世界有太多灰色地带。 正义?我只能寄予,尽量少的伤害。 他不再犹豫,迅速喊来下属命令道:“刚才抓来的那个人,对他当场承认杀人的事情进行保密。保密工作迅速执行下去,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执行到。”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医院那个女子一醒来,便立刻进行询问,记住提醒那边的人保密。” “是,长官!” ------------------------------------- 医院,傍晚: 顾惜醒来时,看到旁边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人,艾琳、贝丝也在。 她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很安稳,现在精神也很好。艾琳、贝丝看到她醒来,立刻围了上来。 贝丝红着眼睛,“小惜,到底怎么回事?你感觉还好吗?隋刃,被关起来了!警局的人说他…” “贝丝!小惜受到了惊吓,现在的身体还很弱…”艾琳忙打断道。 “隋刃…啊…他怎么了?”顾惜揉了揉额头,忽然记忆涌来,她身子一抖,用力去想,却只想到那时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她记起来了…是他,赶过去救她。 “是,是他救了我,那些人,不知道要把我带去哪里,是隋刃赶来了。” 贝丝舒了口气,“幸好你没事,他如果是去救你,应该只是被带去警局问话,晚上便出来了吧。” “小惜,道尔顿街那么乱,你怎么一个人去那里了?”艾琳声音微微沙哑。 ----------------------------------------- 警察走了,现在是晚上8点。 顾惜苏醒后的整整一个傍晚时间都用来讲述自己被那些人差点劫持、隋刃赶来救的事情,再加上贝丝和艾琳两位大好公民在旁边对隋刃的极力表扬,我们年轻的实习警员兼调查员布莱克听的一愣又一愣,数次想问隋刃承认自己杀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想到才得到的五星级保密命令,便只能忍住,最终在三位妹妹亮晶晶的眼睛中,和搭档一起,被迫对隋刃的“救美行动”呈欣赏状离开。 亚瑟看到布莱克警察走远,拿着手里的“掩护品”一蹦三尺,迅速跑向顾惜的病房。他从大厦出来,便迅速赶到这里,唯恐警察拿着隋刃现在的照片问他们和隋刃的关系。一旦顾惜否认,隋刃易容的事情便暴露了,可是没想到他们只是简单询问过程,并没有拿隋刃的照片。 亚瑟长长舒了口气,晃了晃早已站的发麻的双腿,冲进病房。 唉,在门外提心吊胆、整整站了四个小时…手里抱着一大袋苹果作掩护… 一个金发蓝眼、怀抱苹果的英国帅哥就这样冲进了病房,把三位妹妹吓得很是一惊。 … … -------------------------------------------- 重刑犯看押室,夜: 室内一片昏暗,隋刃静静坐在角落,倚着墙壁,呼吸声渐渐加重,慢慢竟然有些窒息,他动了动身子,吞咽了几下干裂的咽喉,想要抬手摸摸额头,可是拴在手臂上的铁链只是一阵响动,紧紧拉扯着手臂,使他不能移动分毫。 隋刃放下想要抬起的手臂,勾了勾嘴角,挺直背脊,不再动弹。 这种状态,据事发时间中午一点已经过了9个小时。 现在是夜里10点。 刚来时他被照了相,提取了指纹,随即便被关在这里,一直没有人来问话。 这里只是沉默,只是安静。 这种状态…隋刃很习惯。 隋刃抬起滚烫的额头,意识有些昏沉。亚瑟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么也许…明天就可以回去…回去了吧。 那里,曾经的…家?隋刃轻轻吐出这个十余年未敢触碰的字,浑身轻轻颤了颤。 忽然,铁门响了,黑暗中,走进来一个人。 “喝些水。”纯正的英文,一个清冷的女人声音。 听到这声音,隋刃忽然身子一震。 “呵…发这么高的烧还能听出来。”玛西亚笑了笑。 隋刃沉默。 “我关了监控,我们可以说话。”玛西亚见隋刃没说话,淡淡补充道。 “哦。”隋刃只是应了一声,接过水,低下头慢慢喝。 “怎么比以前沉默了许多?”玛西亚轻声道,她正是今天给亚瑟汇报工作的那个干练的风衣女子。 隋刃只是沉默,过了一会儿,淡声道:“我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飞机,理由是因救人导致伤人过重,遣送回国,到那里便没事了。这里全都安排好了。你的指纹,也不会留下。”玛西亚柔声道。 “呵,堕天效率够快。”隋刃勾了勾嘴角。 “刃,你到底怎么了?告诉姐姐啊…”玛西亚轻声说。 “以后,我和亚瑟只有彼此利用的关系。”隋刃轻轻咳嗽,头撕裂般的疼,他沉默地看着曾经那么熟悉和信赖的女子,过了很久,闭上了眼睛,淡声道:“裴…死了。”------------------------------------------------------------------ 亚瑟喝了口水,终于说完了要说的话,低头顺便看了看手机接收的信息,初步善后工作大致都结束了。明天隋刃一走,他们就要进行第二轮完善了,网络上的清除简单些,但是指纹原件,如果要替换会比较麻烦。 “这么说,隋刃明天就回他的国家了?幸亏他只是把那些人打的重了些,赔些钱就没事。”贝丝喃喃道。 “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不要给我的家人说一下呢?”顾惜轻声道。 “你家人这会儿应该已经都知道了,我刚得到的消息,这边的警局已经通知你们国家的人明早去接了。三位妹妹,隋刃虽然只是伤人,但他属于秘密部队,为了前途还是易了容,他真正的样子只有你们知道,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哦。” “嗯!”贝丝和艾琳异口同声。 “没想到他的功夫这么好,”艾琳笑了笑:“怪不得初次看到他就有种军人的感觉,不知道他和我哥哥比谁的功夫更好?” “唉,他还没有给我拉小提琴…”贝丝咬着亚瑟带来的苹果,有些失落。 “等到放假了你们来找我们玩啊,有的是机会嘛。”顾惜笑着安慰。 忽然,亚瑟手机响了,是玛西亚的信息。 …“711高烧不退,已昏迷。” ------------ 13.持续低烧 忽然,亚瑟手机响了,是玛西亚的信息。 …“711高烧不退,已昏迷。” ------------------------------------ 亚瑟一惊,拿着手机迅速站起,却忽然顿了一下,他侧过头想了片刻,又缓缓坐下。 “那我也想明天走…”顾惜看到亚瑟微微出神,问道“怎么了?亚瑟。” “嗯,没什么…”亚瑟回过神,看着顾惜轻轻笑了笑,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 “好。”顾惜点点头,看着亚瑟离开的背影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宁。他现在还好吗? “玛西亚。”亚瑟拿着手机站在医院门口,抬头望望夜空。 “遣送人员安排是好了,四个,都是这里我们的人,明天隋刃一上飞机就可以换下易容,只是他发烧有些严重,刚才昏过去了,警方目前拟定的是明天早上5点的客机,如果在这里再待一夜…”玛西亚的声音有些焦急。 “没事,他一向挺能抗的。”亚瑟懒洋洋的声音。 “你!”玛西亚被他的语气气的瞬间语塞。 “要不…我现在过去一下?”亚瑟听到自从那件事后玛西亚一向淡漠冰冷的声音中竟然带了丝曾经的味道,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明快。 “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左腿的刀伤很深,才收口就又崩裂了,还有到底失了多少血?烧成这样,脸色还苍白的很。”玛西亚迅速吐出一番话,亚瑟刚才被自动过渡的话这时才传到玛西亚的意识里。 “嗯…你不必来…他不想见你。”玛西亚快速的拒绝,声音恢复淡漠。 亚瑟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他这个样子,明早不能回去。” “怎么说?” “他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养伤,我想他应该不希望…雇主知道他受伤。” “那…时间推迟?” “玛西亚,你们那儿…遣送他的时间改成明天中午的飞机可以吗?今晚帮他降热,明天再让他休养半天应该会好些。帮我争取一下,明天我去探视。”亚瑟淡声道。 “改变时间没问题…可是,他不太想见你。”玛西亚有些犹豫。 “没事,我已经习惯被他轰了,他什么时候真想见我,到时候说不定我反而会不习惯呢。”亚瑟慢悠悠地叹气,天上很净,夜凉如洗。 “…亚瑟。”玛西亚忽然温声道。 “在呢。”亚瑟愣了一下,仰头遥遥望着这夜空,将人间的灯火都弃在视线之下,轻轻应道。眼帘中只有星在丝绒般的夜空流转,明灭…他们之间多久没这么宁静自然的说过话了?多久了? “裴…”玛西亚轻声说。 亚瑟心里忽然一阵钝痛,吸口气,打断道:“那边叫我了,我过去看看,先不说了。” 玛西亚不再说话,她低头出神地望着身边昏过去的隋刃,良久,却一直没有挂电话。 亚瑟也没有,两人沉默了很久。 忽然,玛西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亚瑟清冷的声音,“玛西亚。” “嗯。” “…没什么,挂了。”亚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亚瑟挂了电话,静静望着夜空,良久。 玛西亚…我是会下地狱的。 ------------------------------------ “这么说他明天中午的飞机走,那他现在还好吗?”顾惜望着亚瑟问,递给他一个苹果。 “嗯嗯,他在那儿可好着呢,有吃有喝有人陪。”亚瑟接过苹果直接优雅地咬了一口,语气却酸溜溜的,边说边递给顾惜一张机票,“我刚问过医生了,你今天休整一下,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这是机票,明早8点的飞机,算上时差,后天早上会到你的国家,到那里请告诉他的雇主,隋刃中午11点到。” “嗯,到时候我们会去机场接的。”顾惜点点头,转头望着身边的贝丝艾琳笑了笑。 “额…小惜啊,你们可不是去机场接,是去当地的警察局接人。或者,你们和当地警方一起去机场接。因为,他是被这边遣送回国,所以要先去你们国家的关口办理手续,再去你们国内的警察局办理一些手续。”亚瑟耐心地解释。 “啊…这样啊,这么严重。那…伯父不就知道他是被遣送回国的了?还有国内的警察会不会追究?”顾惜担心的问。 “你伯父他们早就知道了,在你睡觉的时候,这边警方已经通知了啊。放心,隋刃只是被遣送回国,办个手续,你们国家不会追究的。不过…唉,这个隋刃啊,真是会惹麻烦!”亚瑟悠悠地告状,颇无辜地眨了眨眼。 “嗯…我知道了”顾惜低头沉思了一会,缓缓抬起头,看到亚瑟手里的苹果已经只剩下一个核,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不好意思啊,这个苹果还没洗,刚才忙着说正事,竟然忘了说。” 亚瑟瞬间愣住。 哈哈,让你说隋刃? 贝丝幸灾乐祸地眨眨眼,心里暗乐。 -------------------------------------- 夜深了,顾惜却很清醒,刚才说要睡觉,便让大家都走了。实际上,她已经睡了好久了,不想再睡觉,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这会儿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顾惜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病房里轻微的消毒水气味,和着窗外未关严的雨雾轻轻向自己裹来,她细细想着今天一天的经历,感觉很奇怪,自己竟没有很害怕,是因为看到他了吗? “隋,刃”顾惜轻轻念这个名字。 隋刃,铸时以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浪人所铸故亦名浪剑。浪人,行踪不定之人。 隋刃,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金发男子的手马上要触碰到自己时…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却像是冬夜燃烧的火苗。 顾惜安静地闭上眼睛,入睡。 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家了呢。 眼帘出现离开堕天坐的那架直升机巨大的旋翼,它无声地转啊转啊。 ------------------------------- 次日,机场,早上8点: “爸,我这就上飞机,算上时差,大概明天早上到。” “哈哈,小惜啊,终于要回来了。”电话里的顾延乔乐的合不拢嘴。 “只是,隋刃出了点事情,会被遣送回国,这事怨我,他没有责任的,你告诉林伯父一声啊。”顾惜抿了抿嘴,有些不安。 “没事没事,你们能回来就好,咱小惜做的很好了,很勇敢。”顾延乔在电话这头各种鼓励,惹得身旁的林葛然大翻白眼,不得不提醒道“延乔,正事正事!” “啊啊,对了,小惜啊,你林伯父让我问问你,隋刃到底出什么事了?警察说不追究,只是遣送,但是具体怎么回事?隋刃真的伤人了?” “不是,他是…是为了救我…”顾惜正要接着说,广播响了,开始提醒大家登机。 “等我回去详细告诉你们啊,你们先不要乱猜。”顾惜急道。 “好,不急不急,那你先上飞机,明天一早我们接你啊,下了飞机别乱跑。” “嗯,爸爸再见。”顾惜擦着汗挂了电话。 乘客已经陆续往里进了。 “小惜,上飞机记得用早餐,我们会想念你的。”艾琳吻了吻顾惜。 “我会的。”顾惜深深拥抱艾琳“你也好好的,还有,多陪陪你哥哥。” “小惜,你到了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假期找你玩去,”贝丝抿嘴笑了笑:“还有…到那儿了告诉隋刃他还欠我曲子呢。” “好,我记住啦,你加油练唱歌,我等着你成为和你老爸一样的歌星。”顾惜深深拥抱她,忽然很舍不得。 我们的亚瑟在旁边“冷眼旁观”了很久很久,优雅地抖了抖眉,终于插上一句话,“顾小姐啊…” “叫我小惜就好。”顾惜开心地笑了笑,和他郑重地握了握手,“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这就走啦。那个药记得帮我给他,还有,我会和伯父在机场等着他。” “…好,你…”亚瑟优雅地眨眨眼,弯了弯身子,“那,再会了,小惜。” -------------------------------------- “早上烧退了,不过到现在一直昏睡,持续低烧。”玛西亚揉了揉眉心,抱臂看着亚瑟把隋刃背下越野车,小心翼翼地放到飞机场候车室的床上,转身对跟来的四个国警察说,“我们去外面等。” “你小子,这没睡过去吧。”亚瑟将药轻放在隋刃身边,凝视了还在沉睡的隋刃片刻,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热了,冰凉,推了推他,“醒了,醒了!” 隋刃慢慢从沉睡中醒过来,看到旁边的亚瑟,眉头皱了皱,翻身坐起。手链脚链已经被去掉了,他环顾四周,这里是… “顾惜已经走了,估计会比你早到几个小时,你这一睡,到第二天中午了,这是候机室,你马上要上飞机。”亚瑟淡淡道,一改以往的懒散笑容,皱眉道:“这药怎么回事?你要顾惜买这药干什么?” 隋刃看了看身边的药,藏在身上,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没必要知道。” “你带着堕天标识一天,我就是你的上级一天,你是学员,这是命令。” 亚瑟少有的严肃,眯起眼睛冷声:“你知道,我很少摆长官的谱。但是现在,711,起立。” 隋刃愣了愣,忽然笑了笑,迅速站起,挺直背脊,双手背后,直视前方。 “看来精神不错,休息的很好。”亚瑟绕着隋刃走了一圈,停在他身前,冷声道:“现在,711,我再问一次,这药,你要用来干什么?里面含有,我已经检查过了,杀别人你用不着这个,隋刃,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死。” “我说过,长官,我不会轻易赴死。”隋刃淡声打断,他静静直视亚瑟,“而且我说过,以后我若不死,必会杀你。” 两人对视片刻,亚瑟收回目光,低头淡淡一笑,却也不再问了,声音略带沙哑“这个…我倒是差点忘了,好,很好,那我等着。”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隋刃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亚瑟转过身。 “我的工具…”隋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飞机上不安全,你国家的关口也要查,所以…我先收着了。”亚瑟挑了挑眉,挑衅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终于赢了一局? 隋刃沉默片刻,“我可以动了吗?长官。” “请便。”亚瑟笑了笑,侧过身,隋刃不再看他,快步走出候机室。 亚瑟看着隋刃背影,微微出神。 玛西亚和警察正在飞机入口等着,看到两人出来,玛西亚对身边的警察淡淡道:“到飞机上再上铐吧。” 隋刃上飞机时,玛西亚低声对隋刃道:“押送你的都是自己人,你在上手铐前便可以改回容貌。你还在低烧,注意身体。” 隋刃点头,看了看玛西亚,转身上机。 飞机轰鸣着入了天际,亚瑟仰头望着半空那道飞机刺眼的信号光,直到它明灭到远方,陷入沉寂,方才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昔日兄弟成敌人,难受了?”玛西亚静静凝视着亚瑟,轻声道。 “堕天,哪论兄弟。”亚瑟看着玛西亚,轻轻笑了笑:“他恨我,我知道。” ---------------------------------------- 隋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双手被缚在身后,靠着窗户,身旁坐着四个国警察,迅速引来了客机上人们的关注,虽然已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人们的兴致却不减,纷纷猜测这年轻人到底怎么了。 隋刃转头望着窗外,一片刺目,他微微眯了下漆黑的双眼,心里微乱,是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隋刃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握紧拳,轻微的出汗,无措。 嗯,这种感觉…久违了。 … … ------------ 14.是养子吗 “2月17日:爸爸,这两天我在一个很奇妙的地方,阿姨说这儿是爱尔兰,这里的gou火很亮哦!嘻嘻,这个字我还不会写。” “2月19日:爸爸,今天这里很乱,阿姨在卖艺,箫儿在草丛里捡到片叶子,好看吗?” “4月7日:爸爸,今天我跟着阿姨在尼罗河边流浪,没有挨饿…可是,我有一点想回家。” … … “12月11日:今天最后一次被赶,阿姨说明天就要带箫儿离开北海…爸爸,我会找到妈妈。” 隋刃日记6岁 隋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双手被缚在身后,靠着窗户,身旁坐着四个国警察,迅速引来了客机上人们的关注,虽然已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人们的兴致却不减,纷纷猜测这年轻人到底怎么了。 隋刃转头望着窗外,一片刺目,他微微眯了下漆黑的双眼,心里微乱,是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隋刃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握紧拳,轻微的出汗,无措。 嗯,这种感觉…久违了。 … … --------------------------------------------------------------------------------- 正午,人来人往的机场,林葛然静静等在那里,出神地望着天空。 “小惜和立儿去买饮料了,葛然,一会儿可不要太激动。”顾延乔笑着对一个劲儿出神的林葛然说,这出神…有一上午了吧。 林葛然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眼神很淡漠,却看不见底。 顾延乔内心忽然一阵不安,“葛然,虽然我们不知道堕天的目的,但是这次,如果真的是他…” 林葛然肩膀微微动了动,仍是沉默。 “爸!”一个一身耐克休闲服的男孩端着两杯咖啡轻快地走来,顾惜在旁边轻笑。这男孩大概十七八岁,俊秀的面目,一举一动都透着张扬的活力。 “爸,乔叔,喝啦。”男孩递给林葛然和顾延乔一人一杯咖啡,语气中带着点不耐烦,歪歪地靠着墙壁,“这到底是要接谁啊,飞机还不来,我连朋友的约都推掉了。” 林葛然宠溺地笑笑,揉揉男孩的头发,“立儿,站好了,瞧这急性子!” “哎,爸,发型乱了!”林立笑着挡住爸爸的手:“我堂堂林家二公子的头型要乱了,不是丢您的面子吗?” “哈哈,老林,你这儿子!”顾延乔忍俊不禁,看向女儿,顾惜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天空。 这时,走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修长,面目冷峻。 “董事长。”男子走到林葛然面前,将手中一叠文件递给他。 “曲华,他们怎么说?”林葛然问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着几辆警车。 “711在国伤人过重,因此被遣送回国。据说他伤了7人,但是那边说不追究了,具体原因这边警察也不清楚,估计和顾小姐说的原因差不多。”曲华淡淡道。 “伤了7人!”林葛然喃喃道。 “飞机来了,伯父。”顾惜忽然大声提醒道。 “哦,来了。”林葛然淡淡道,他的面色很平静,可双眼紧紧盯着天空,天际远远飞过一架飞机,慢慢降落。 机门缓缓开启,机场人头攒动,等候接人的人们期待地向那儿走,林葛然和顾延乔等人刚要抬步往那边走,便听到身后的警鸣声再次响起,紧接着,警车在前边停下,从里面迅速走出几个身穿制服的人,他们向飞机出口的工作人员提交了证件,大步走上飞机,几分钟后,带下来一个双手被铐在身后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一身黑衣,身边紧紧跟着几个国警察。 国警察将手铐的钥匙和交接文件递给对方,两方相互交谈了一下。 “伯父,中间那个黑色衣服的年轻人就是您要找的人,在那边的代号是711。”顾惜轻声说:“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伤人的。” 林葛然望过去,黑压压的警卫人员中间,一个清瘦的黑色身影时隐时现,林葛然心里忽然一阵抽痛,还没等看清他的正面,那抹黑衣便被押上了警车,一时间,机场的人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这谁家的孩子?” “这是犯罪了吧,看那么多警察,还有国外的!” “不知道他父母是谁,唉,这年纪轻轻的。” … … 林葛然听着四周人群议论的声音,心里一阵慌乱,脸色也渐渐阴沉,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听。 “走了,葛然,我们要跟过去。”顾延乔提醒道。 “嗯,走。”林葛然咬牙咳了咳,想要移动脚步,却忽然一阵无措,他看了看顾延乔,忽然道:“是他。” “你…看出来了?”顾延乔惊道,他们父子,算起来有近十四年没见过面了。 “是他。”林葛然低头吐出同样的两个字,就向车子冲去,忽然脚步顿了顿,“我开你的车跟着,我一个人静静,你们坐我那辆吧。” 顾延乔愣愣地看着林葛然的背影,将钥匙丢给他,大声道:“你慢着点。” 说话的功夫,林葛然已经拿出了他当年当特种兵的架势,迅速上车,启动,跟上了那辆警车。 那个黑色身影坐在车的最后边,若隐若现,背脊笔直,这画面瞬间使林葛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发涩,可他只是睁大了眼睛,仍旧紧紧盯着他。 “华叔,这是谁啊,难道我们是来接他?这怎么到警察局去了?”林立问前面开车的曲华。 “这是你爸新招的保镖。”曲华淡淡笑道。 “哈,一个保镖!让我爽了兄弟的约!”林立哼道。 警察局。 “要报案?”一个办事的男子坐在大厅门口,抬头问道。 “不是,刚才在机场你们带走的那个人,我是来接他…”林葛然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了在大厅左侧的角落,那个黑衣少年的背影。他双手被缚在身后,对面正坐着警察在问话,听到声音,黑衣少年的身子悄然一震,停滞,然后慢慢转过身子。 忽然,他的身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停顿,却又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僵硬地立在那里。 他在抖,全身在抖,这是顾惜一行人进来时,看到隋刃的样子。 林葛然和这黑衣少年同时沉默,沉默地对视,很久,很久,直到警察出声提醒。 “嗯…先生,他还差一个手续,马上完成。” “请问,他在那边,犯了什么错了?”林葛然回过神,声音微哑,转头朝警察问道,问这个自己已经知道的答案。 “在国,伤了7人,被遣送回来,不过那边不予追究,我们这边也就不予表示了。具体原因不清楚。” “我问你,你在那边干什么了?”林葛然没有放弃这个问题,转头问隋刃。 “我…伤人了。”隋刃移过视线,轻声道。 “请问,你们和他的身份是…” 隋刃抬头静静看着林葛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没等他说什么,林葛然忽然道:“这是我在国外收养的孩子,名义上我是他的父亲。” 跟进来的林立听到这里,哑然一笑“爸!你还有养子?” 顾惜也是一惊,不是说他是保镖吗?自己和爸爸来林家拜访过这么多次,却从未听说过林伯父收过养子。 警察愣了愣,“这怎么说,先生?” “早些年我去欧洲办事,遇到过一个流浪的吉普寨人,当时快死了,这是她带的孩子里其中一个,看着像是我们国家的人。”林葛然顿了顿,没去看隋刃的眼睛,接着说:“后来我便把他收养在国外的朋友那里,我名义上是他的父亲。” “哦,是这样,那先生要注意点了,这个年轻人在国外打伤人,被遣送回来,这对我们国家的国际影响可不太好。您做慈善是好事,不过以后可要多看着点这个养子。” “我会的。” “先生您贵姓?” “林葛然。” “林氏石油,林葛然?”警察惊讶道。 “是。” “啊…林先生幸会幸会。”警察忙站起身,和林葛然握了握手。谁都知道,全国最大的石油公司董事长林葛然,在国际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刚过四十岁便资产过亿,特种兵出身,据说背景甚至和军队,政府都有关联。他手下的保镖据说能和特种兵媲美,堪比军队。没想到,竟然在警察局遇到了。 “那他的中文名字呢?”警察迟疑地问道。 林葛然沉默,他现在叫什么? 只听到隋刃淡淡笑了笑,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是隋刃。” “嗯。”林葛然点点头,接过话,“他姓林,名叫…林刃。” 警察低头做了笔录,拿出钥匙给隋刃解开手铐,“你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隋刃沉默着点点头,签下自己的名字,手却悄然地抖了抖。 林刃,呵,不错的名字。 多适合自己,这个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魔鬼。 隋刃手腕上两道深深的印痕,瞬间映入林葛然的眼睛。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警察收起文件。 林葛然淡声道:“希望这件事,你们能够保密。” “我们会的,林先生放心。”警察正言道。 林葛然点点头,不再看隋刃,转身迈出半步,却没有听到隋刃的脚步。他转过头,隋刃正静静立在原地。 “跟上。”林葛然冷声道,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养父,也是父亲。” 隋刃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是。” 走出警察局,众人向停车场走去。气氛变得稍微活跃些。林立有些不屑地瞄着身后的隋刃。 隋刃一直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疏离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隋刃。”顾惜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终于接到你了。” “嗯。”隋刃抬头看了看顾惜,淡淡笑了笑,只是顾惜感觉到他的肩膀时刻紧绷着。 “没想到,你是林伯父的儿子。” “是养子。”隋刃轻声改正。 前面走着的林葛然却已经悄然竖起了耳朵,一旁的顾延乔无奈地摇头。 “那天,谢谢你,还连累你进了警局。” “没事。”隋刃轻声道。 “没事?你以后再打架试试。”前面一直埋头走着的林葛然忽然转头冷声道,一道略带愠意的目光直直射向隋刃。 隋刃身子一震,移过视线避开那道目光,沉默。 ------------ 第二卷:浪子起 ------------ 15.此是为家(上) 15此是为家 “那天,谢谢你,还连累你进了警局。” “没事。”隋刃轻声道。 “没事?你以后再打架试试。”前面一直埋头走着的林葛然忽然转头冷声道,一道略带愠意的目光直直射向隋刃。 隋刃身子一震,移过视线避开那道目光,沉默。 ----------------------------------------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喂,我爸问你话呢?你哑巴了?”林立眯着眼睛转头问隋刃。 顾惜感觉到隋刃紧绷的肩膀,他漆黑的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透着轻微的疏离。 “好了,立儿!”林葛然淡淡收回盯着隋刃的目光,大步向前走去。来到顾延乔的车旁,这是一辆黑色越野路虎,他潇洒地开门,坐到驾驶位置,然后重重地摔上门。刚将副驾驶位置的门打开,林立便一下子钻了进去。 一旁顾延乔抖了抖眉毛,“这俩人…还真把人家的越野车当自己的了。” 曲华已经理所当然地去开那辆车,顾延乔只得招呼顾惜一起去那辆车坐。 林葛然启动了车子,侧头看到隋刃正一个人愣愣地站在车旁边。 他打开车窗玻璃,冷声道:“上车。”哼,老子第一次接你,就是来派出所!可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阵发涩。 隋刃有些无措地望了他一眼,垂下目光,轻声道:“刃去坐那辆车就好。”说完躬了躬身子,转身就朝顾延乔那边的车大步走去。 “你!回来!”林葛然看着隋刃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慌乱,“坐这里。” 隋刃停下脚步,顿了顿,还是慢慢转过身,走回车子旁,打开后门,坐了进去。 “爸,我听华叔说了,这就一下人,你让他坐咱这儿干什么。”林立第一眼看隋刃便不顺。 “好了。”林葛然并没有说什么,宠溺地看着林立,温声道“立儿中午想吃什么?” “回家啦,吃苏妈的龙吟菜,好久没吃了。”林立享受地伸个懒腰,靠在副座上。 “好。”林葛然启动了车子。 他从镜子里瞄了眼后座的隋刃,他正静静看着窗外,坐得笔直,一言不发。中午的阳光映射下,他的脸色苍白,清秀的眉目一如他的母亲。林葛然心里刺痛一片,小夕。 他转过视线,不再看他。 曲华开的是一辆加长版的黑色林肯,他一边启动车子跟上林葛然,一边开启耳麦淡淡道:“组组跟上,人已接到,取消防备系统,over” “组收到” “组收到” 不知从警局附近的哪里迅速跟上了两辆军用吉普,四辆车依次行驶在马路上,向离市区不远处的郊外驶去,路人渐渐变少。 “小惜,那个711身手真的不错啊?当时他是怎么救你的?”顾延乔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他来了,忽然感到困,便睡过去了。”顾惜喃喃道,“唉,什么也没有看到呢。” “哦,这样。”顾延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711…” “爸。”顾惜轻轻打断道:“别老叫他711,他有名字啊,叫隋刃。” “嗯,好,隋刃,那这个隋刃和你一块时都说过什么啊?” “就是聊聊天,对了,他的小提琴拉的特别好!”顾惜笑道,没有提起隋刃受伤的事情,她记得他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的。 “小提琴?他…会拉琴?”顾延乔问道。 “嗯,很好听。”顾惜眼神明灭起伏,她想起了在堕天的那个夜晚,他笔直地立在谷底角斗场中央,冲天的火光下,奏起那撕裂般的音乐,虽七分激昂,却自带一分悲怆。 “爸,乔叔这车太有感觉了,我也想开辆这个。” “路虎以越野渐长,你乔叔喜欢旅行,所以开这个,你也喜欢旅行?”林葛然笑道。 “嗯,爸,我也喜欢啊,旅行长见识啊,自从今年有了驾照我就开那辆宾利,没这越野来的有劲儿啊!”林立兴高采烈地冲林葛然道,余光得意地瞄着后座一直沉默的隋刃。 “嗯,过两天让你华叔给你配一辆。”林葛然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小心着,不要撞到路人,你还小,才拿到驾照,还是新手。” “知道啦爸,我都十八了,您亲自教的开车,还不放心?”林立打开车窗玻璃,将手伸到车窗外,欢呼一声,摆了摆手。 林葛然无奈地看了林立一眼,笑道:“立儿别胡闹,把手收回来。” 隋刃收回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低下头,悄然笑了笑,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头有些昏沉,胃也有些冷冷地抽搐。嗯,这是回家了。 没有那么紧张了。 路人渐渐稀少,渐渐远离喧闹的市区中心,最后到达一个类似于部队一样的地方,宽阔朴素的青白色围墙,一眼望不到尽头,中心两扇黝黑低调的铁门自动敞开,等车队全部进入后又慢慢关闭,门两旁没有任何人守卫,也没有名字的标识。 看到这种情况,后座的隋刃轻轻皱了皱眉。 进了大门向右侧转弯,绵延出一条笔直的路,路两旁是清一色的白杨,尽头,几座清冷的二层别墅四下散开,静静立在那里。外围是银白色的护栏,护栏两旁各立着两人,整齐的黑衣,气质冷硬,身姿笔挺,双手背后,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若是穿上军装,必然会被当成军人。 他们向车队整齐地敬礼。 车在这里停了下来,林立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林葛然看着林立猴急的样子,笑了笑,熄灭车子,拔出钥匙,正要打开车门,看到门从外侧被人轻轻打开了,林葛然愣了愣,是隋刃。 他已经笔直地立在车门口,低垂着目光,微微躬了躬身,退后两步。林葛然回过神,跨出车门,转身将门关上,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董事长。”曲华一行人也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陌生人,应该是保镖,从别墅里走出一个有些年长的人,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人也一起向这里走来。 “先生。” 隋刃静静退到人群外。 “苏总管,我们进去吧。”林葛然淡淡道。 ------------------------------------------- “怎么了?”仍在国为隋刃善后的亚瑟轻叹口气,接通电话。最近各类行动均受到不明力量的阻力,这让善后工作进行的有些困难,这是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了,但是自己必须瞒着堕天。 “指纹原件没有取出,刚得到消息已被转送国际了,似乎有人故意干扰,我们还是晚了一步。”电话那头玛西亚淡声道,声音却透出隐隐的焦急。 “开启计划,立刻组织拦截。” “是。” “玛西亚,我们绝不能让组织的一点信息被泄漏。” 电话那头是沉默。 “明白。”玛西亚郑重的声音在停顿后传来。 -------------------------------------------- 保镖并没有进入小楼,而是四下散开,回到自己的岗位。 一行人向小楼走去,林立跟着林葛然走在最前面,雪白的运动衫在阳光下明灭,隋刃静静跟在众人身后。 没有摄像头,隋刃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再次轻轻皱眉。 隋刃走进客厅,林葛然站在在客厅中央,旁边站着苏总管。 林葛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隋刃淡淡道:“跟着苏总管去书房等我。”说完转身离开。 “是。”望着他的背影,隋刃淡淡应道。 “总管,林伯父呢?”顾惜在餐桌旁并没有见到隋刃,用过午餐便被林立拉着去看了最新下载的网络游戏,回到客厅时发觉,林伯父也不见了。 “林先生去书房了。” “那…今天上午新来的那个年轻人呢?”顾惜问道。 “林先生应该就是和他谈话去了吧,中午吃饭前就让他在书房等着了。” “这样啊…”顾惜点点头。 书房。 隋刃默默立在书桌前,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话,沉默。 林葛然坐在书桌边,冷静的翻着手中的文件,沉默。 这种状态,已经过了很久。 “您这些年过得好么?”隋刃静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问道。 林葛然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 隋刃悄然勾了勾嘴角,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林葛然才轻轻抬起头看向隋刃,他的眉目清秀,脸庞轮廓清晰坚毅,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他觉得陌生,甚至一瞬间地怀疑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子并非自己的儿子,十四年了,只凭刚才看到的他右肩狼的图腾,便断定他是自己,当年亲手推出去的亲生儿子?图腾可以重新纹,容貌可以修整…亲子鉴定?这是胆怯的表现,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也不会让路西华看笑话。那么… 他仔细观察着隋刃的神情,终觉得他平静如水。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林葛然不承认自己的无措。他会被路西华收买吗? 他慢慢起身,缓缓走到隋刃身前, “你离家时,我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 “找不到母亲,不要回家。”嗯,这句话我的儿子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儿子也许已经死了,死前还恨着他的爸爸,嗯,是我对不起他。不,他不会死,你,到底是谁?你是他吗?如果你是他… “很好。”林葛然点点头,“她在哪儿?” “刃…还没有找到她。”隋刃有些艰难地说。 “那你为什么回来?”林葛然紧紧逼问。 “我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未到告予您的时候。”隋刃轻声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过了良久… “很好。”林葛然淡淡道。 隋刃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林葛然,他以为父亲会愤怒,会不安,会疑问,可是,他竟然说“很好。” 但当他看到林葛然的神情时,便了然了。 父亲的目光,含着隐隐的戒备,淡淡的疏离和不信任。隋刃只是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压下起伏的气息。爸,我并不是想要瞒你,只是,这场灾难太大,我决不能让您也卷入这场毁灭的旋窝,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保护您,找到妈妈。 因为这场阴谋,我失去的已太多。已没有退路,我也早已被毁灭。 用余生对抗它,找到真相,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隋刃闭上眼睛,而且您离开了我,过得很快乐…这就好。 世上的悲剧起始,有一种是,你没有及时看到别人隐藏的,隐藏的一切。 就像隋刃,他只看到了父亲的不信任与淡漠疏离,却没有看到他心中深深隐藏的,因太过愧疚而不敢面对自己的潜意识,还有这种潜意识下悲伤深沉的爱。 而悲剧所在便是,那个深深隐藏的人自己都没有看清自己潜意识里的内心,他甚至不自知。 而当他明白,早已太迟。 ------------ 16.此是为家(下) “知道我为什么对外人称你是我的养子吗?”林葛然忽然问道。 “隋刃明白。”隋刃顿了顿,轻声道,声音微微沙哑。我的身份牵扯到母亲的组织,而过去发生的事情牵涉到太多,注定了我的身份不为人知,我想我明白。 “随我下楼吧。”林葛然移过视线,淡淡道。 隋刃跟着林葛然下楼来到客厅,大家都在。 “我允许你称我父亲,但你需记得自己的身份,林家保镖,受你的上司曲华命令,按时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林葛然在客厅对隋刃冷声说道。 “是。”隋刃负手直立,淡声道。 这时林立喝着果汁从走廊走来,笑道:“爸,苏妈新榨的西瓜汁,您过来尝尝啦。” 林葛然转头嗔道:“你小子给你爸拿过来!” 接着继续对隋刃说:“下周一你去大上学,学的专业一会儿问你曲长官,林家不会分配给你汽车,你受林家雇佣所得的钱便是我给你交的学费,至于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你的三餐林家不会提供,晚上门禁时间是9点。” 隋刃只是静静听着,淡淡应道:“是,隋刃记下了。” 林葛然说完这些苛刻的规定后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目光一直低垂着,看不真切,心下莫名的发慌。 客厅很安静,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一向对下属宽容的林葛然这番话,震惊了连同苏总管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顾惜睁大了眼睛,顾延乔轻轻皱起了眉,林立也有些惊讶,他稍微愣了愣,便继续向林葛然走来,将手中的西瓜汁递给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瞄了默默立在旁边的隋刃一眼,笑道:“爸,够狠的啊,您请,小的以后可不敢惹您了。” 林葛然揉了揉他的头发,接过西瓜汁,没有再说什么,转头冲一旁若有所思的顾惜微微笑道:“小惜,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去厨房跟苏妈说。过会儿吃晚饭。” “好。”顾惜轻声答应。 “老苏。”林葛然淡声道:“将曲华喊来。” “好的,先生。” 曲华走进来,“董事长。” 林葛然道:“隋刃,外籍军队出身,以后是你的下属,不是我们自己人,分配任务时你不用顾虑那么多。” 曲华稍顿,随即立刻应是。头儿的话很明白,不是自己人,危险系数高的任务自然可以丢给他,只是,他不是头儿的养子吗?还没有等到曲华想通,林葛然继续说道:“带他去他的房间吧,告诉他铁部的任务和纪律。” 望着隋刃上楼的背影,林葛然忽然冷声补充道:“最后一条,不准打架,这个不用我重复了吧。” 隋刃顿了顿背影,有些迟疑,似乎不想回答,最终还是轻声道:“是,刃记下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向上走。 “现在,来我面前再说一遍。”林葛然淡声道。 隋刃沉默,停顿了脚步,慢慢转过身,走下楼梯,来到林葛然面前,挺直背脊,双眼直视前方,淡声道:“隋刃记下了。”他的声音略带了分沙哑,不再像刚开始的那般清澈。 林葛然淡淡点头,“记住你的话。” ---------------------------------------------------------------------------------------- 书房 “你的钥匙,坐了,延乔。”林葛然将钥匙丢给顾延乔,缓步走向沙发。 “林葛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底什么意思。”顾延乔没有坐下,立在那里冷声道。 “我不能承认他的身份,养子这个词算我勉强想出来的,我以为你理解。”林葛然坐不住,起身走向窗户。 “不承认便不承认,你身为他的父亲,为什么连他的生活费都不提供?你…”顾延乔想不通。 “他不是自己人,他在敌营待了近十三年,”林葛然忽然冷声打断,他的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停顿片刻他望着窗外,缓缓道:“没有了必要的生活费,我才能看出他会不会还去和组织联系,这是暂时的,延乔,我必须先查清楚。” “可当初是你亲手把他送走的!是小夕的组织看护下让他流浪一年后顺利进了堕天,你现在不信任他?” “十四年前是我的疏忽导致小夕的失踪,现在我必须谨慎,这是必要的戒备。我已经准备的太久,我不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还有…如果他真的是箫儿,这次堕天发现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杀他?反而把他送过来?他为什么回来后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们这次在准备什么阴谋,我不能因为他陷入被动。”林葛然迅速地将话说完,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的心向着谁。 我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堕天的目的是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顾延乔“呵呵”冷笑两声,他终于了然了林葛然的心理,他张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望着林葛然的背影半晌,最后只能轻叹口气,“知道你这样对他,小夕会伤心的。对他稍微好点吧,葛然。他受的苦已经太多了,他是你的儿子,你知道的。”说完便转身离去,关上了门。 林葛然轻闭起双眼,呢喃道:“当年他走的时候才6岁。”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现在这么大,这么大。” 林葛然看着窗外,静默良久,压下已多年未再动荡过的感情,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淡淡道:“苏总管,一会儿让曲华过来一下。” ------------------------------------------------------------------------------------- 曲华将隋刃带到二楼左侧的一条长长的走廊,在尽头的西北角停下,淡淡道:“这是你的房间。” 隋刃点点头,走进去。 房间二十平方米左右,除了一扇窗子,一张桌子与一张床便什么也没有了,桌子上放着一些书,一台电脑,一台饮水机,靠角落处有一间小型站立式的洗浴室。隋刃大致观察了一下,便站定,等着曲华说话。 曲华看了看他,忽然问道:“你没有行李?” “都在身上了,长官。” 曲华点点头,指了指门外的走廊说道:“这条走廊的其余房间也都是保镖居住的,”他递给隋刃一个袋子和一个小巧的黑色手机,说道:“这袋子里是你的换洗衣服,两件黑衣,统一服装,这个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有任务会联系你,必须放下手头所有事赶到集合地点,一般在前院,更改的话会特别通知。这个你要二十四小时开机。” “是。”隋刃接过手机,淡淡应道。 “铁部的职责是负责林家上下的安全,住宅和公司外部生意的安全全权由有我们负责,每天早上五点二十在楼下二号客厅集合。你是雇佣兵,平时的规定按照佣兵要求,见了长官,立正敬礼,双手背后,跨立站好。现在!跨立的具体细节,说说看。”曲华似笑非笑地看着隋刃,问道。 “是。”隋刃敬了一个礼,将手负在身后,跨立站好,淡淡答道:“左脚向左跨出约一脚长,两腿挺直,上体保持立正姿势,身体重心落于两脚间。两手后背,左手握右腕,拇指根部与外腰带下沿同高,右手手指并拢自然弯曲,手心向后。” “嗯,还可以。”曲华淡淡挑眉,“明天集合时也是这样。” “是。”隋刃顿了一下,问道:“今天我的任务是什么?长官。” “在这儿待命吧,有任务会通知你。” “是。” 这时,门响起来。 “谁?” “是我,曲头领。”是苏总管的声音。 “哦,请进。”曲华转头道。 “先生找你。”苏总管说道。 “我这就来。”曲华点头笑了笑,转身要走。 “长官。”隋刃轻声道。 “还有事?”曲华停下,转头问道。 “父亲说…过两天我要去大上学,不知道是什么专业?”隋刃问道。 “哦,对了。”曲华拍拍额头,差点就忘了这小子还有个董事长养子的身份,还要上学的。“你一周后去大报道,主修经济,直接上大二,董事长要求你大二一年将大一的课程也修完。桌上那些书就是你大一的专业书,你记得提前看看。” “是。”隋刃点点头。 -------------------------------------------------------------------------------------- “头儿,您找我。”曲华走进书房问道。 “坐吧。”林葛然笑了笑。 “客气客气,哈哈,这一上午可憋死我了。”隋刃绝对没想到自己感觉严肃正经的曲华原来还会这样。 “你态度冷峻些,手下自然好带一些。”林葛然悠悠道,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却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曲华私下里和林葛然的关系很好,认识多年,宛如兄弟,因此也就没什么顾虑直接问道。 “额…”林葛然无奈的瞥了一眼曲华,我还在酝酿好不好。 “今天新来的隋刃,林家守卫与站岗不需要他,从明天起,不限制他的外出,他一旦出去,便派人全程跟踪,要隐秘。每天晚上将记录交给我。” “是。”曲华微微愣了愣,正色道:“头儿,你怀疑他?” “毕竟新雇来的。”林葛然淡淡道:“还有一个任务要你办。” “什么?” 林葛然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轻叹口气:“算了,这个不急。公司那边的保镖你好好训练。” “一直如此,你放心。”曲华感觉到林葛然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 “还有,”林葛然轻声道:“你告诉他了吧?晨练时间。” “是,比保镖正常的训练早了一个小时。”曲华正色道。 “嗯,好好训练他,必要的时候试试他的身手,不要让他的能力荒废。”林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好了,没什么了。” 曲华感觉到林葛然对这个新雇来的年轻人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却又不明了,“那我先出去了,头儿。” 林葛然点点头,看着他出去,转身坐在书桌旁,打开电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几个键,屏幕中立刻出现了一个蓝色的框,竟然是从不同角度观察下的隋刃的房间。 ----------------------------------------------------------------------------------------- 四周安静下来,隋刃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两圈,抿嘴轻轻笑了笑,过了会儿笑意慢慢消失,他坐在桌子旁静静出神。 嗯,回家了。 安静下来后,左膝崩裂了几次的伤口被忽视的疼慢慢传过来。 隋刃轻轻将裤子卷开,包扎的纱布已被血染透。 他在衣服里摸了摸,轻皱起眉,在警局被搜过身,纱布应该落在那里了。 门响起来。 隋刃迅速卷下裤腿,淡淡道:“请进。” 顾惜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走了进来。 “是你啊。”隋刃笑了笑。“坐吧…”房间里没有沙发,隋刃只好指了指床边。 顾惜转身关上门,观察了一下房间,轻轻走到他身边,抿嘴狡黠地一笑,坐在床沿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隋刃打开,原来是纱布和碘伏。 “谢了。”隋刃轻声道,将袋子收下。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也上大,新闻学。”顾惜眨眨眼,“以后,我们是校友了呢。” “这很好。”隋刃点点头。 “你学什么专业?”顾惜问道。 “经济学,大二。”隋刃答道。 “你很厉害呢,我的数学最差了。” “父亲定下来的,呵呵。”隋刃勾了勾嘴角,轻声道。 两个人沉默下来,气氛很安静却不尴尬。 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啊,顾惜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想起了林伯父在客厅对他的冷漠与苛刻,和对待林立时形成了鲜明反差。 “嗯…我走的时候,贝丝说你还欠她一次演奏,让我提醒你一下。”顾惜转过心思,侧头笑了笑,想起了大洋彼岸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我会的。”隋刃点点头,勾了勾嘴角。 “小惜,天有点晚了,我们要走了。”顾延乔上楼的声音传来。 “哦,这就来啊。”顾惜起身打开房门,隋刃跟着站起来,看到顾延乔已经走过来,停在门口,看着隋刃笑道:“我能进来吗?” “您请进。”隋刃点了点头,转身想去为他倒些水,却忽然发现没有杯子,饮水机也是空的,他有些无措地转过身,立在那里。 顾延乔走进房间,环顾了一下子四周,一眼就看了个完,面上乐呵呵的,心里却又是一阵腹诽:老林不容易啊不容易,没想到在林家你还能找到这么小的地方给你亲生儿子住。 我记得,这地方原来是放杂货的吧。 最后,腹诽化作了淡淡的酸楚。 ------------ 17.你的身份 我记得,这地方原来是放杂货的吧。 最后,腹诽化作了淡淡的酸楚。 ------------------------------------------------- 顾延乔在房间转了两圈,最后跟着女儿坐在床沿边。 “你也坐吧。”顾延乔看着隋刃,轻轻笑了笑。 隋刃立在那里,淡淡道:“我站着就好。” 顾延乔看着他,笑道:“我不是林家人,你不必拘泥于林家保镖身份,况且,这是你的房间。”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微微沉思片刻,坐了下来。 顾延乔静静看着他,忽然轻声说道:“你这些年,过的还好么?” 隋刃看着他,侧头想了想,轻声答道:“嗯,好。” 三人都是沉默。 隋刃坐得笔直,气质清冷,神情淡漠冷静得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顾延乔忽然轻叹口气,站起来,慢慢走向隋刃,顾惜有些茫然,隋刃也微微愣神,有些僵硬地直直坐在那里,看着他走近。 顾延乔走到隋刃身前,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他的面庞轮廓坚毅像林葛然,眉目清秀却是像足了小夕…顾延乔右手轻轻抚上隋刃的肩膀,缓缓拍了拍,涩声道:“这些年,苦了!”手下的肩膀很硬,肩峰单薄,骨头恨不得扎人。 隋刃肩膀微微颤了颤,没有躲开,他低着头,眼眸漆黑,深不见底,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他沉默片刻,轻轻抬起头望着顾延乔,勾了勾嘴角,动了动身子,缓缓错开他抚在肩膀的大手,淡声道:“谢谢您…我过得很好。” 顾惜眼睛有些发涩,她记起了冰封的那个晚上,虽然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却始终感受的到,他深深隐藏的悲伤。但他,却始终隐藏。 “爸,为什么现在就走,不在伯父家用晚餐了吗?”顾惜问道。 “哦,呵呵,爸不饿,你在这儿吃吧,我等着你。”顾延乔有些尴尬,天知道他是因为和林葛然斗过嘴,一气之下要走的… “那我也不在这儿吃了”忽然,顾惜像是想起了什么,“隋刃,你下过飞机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啊。” 没等隋刃说什么,顾惜便快速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去熬碗粥。” “小惜,”隋刃站起身轻声道:“不必了,我在飞机上用过饭。” “那你晚饭怎么办?”顾延乔微微皱眉,想起了林葛然对隋刃说过的话你的三餐林家不会提供。 一股怒火从心里燃起,林葛然,他不是你的儿子,也是小夕的。顾延乔冷冷站起,大步走向门口,“小惜,我和你一起下去。”父女俩聚集在门口,颇有大干林家厨房一场的架势。 隋刃动了动身子,不知怎么就提前拦在了门口,看着他们,冷声道:“我说了,不必。” 顾延乔父女俩微微愣在那里,隋刃低下头,缓了一下语气,不再看他们,轻但坚定地说道:“谢谢你们,但是,我在这里工作,应该听父亲的,不吃林家提供的饭。” 说完,他转身打开房门,淡淡道:“我还有事,请你们出去吧。” 这种礼貌的强势,却终于有了点林葛然的气势。 ------------------------------------------------- 书房。 林葛然默默凝视着已经黑屏的电脑,眼睛却没有什么焦距。 早在顾惜说要去给隋刃熬粥时,林葛然便关了监控。 他看到了隋刃左腿膝盖的伤,从创面观察,应该是刀伤,深可见骨。他这是怎么弄的?一下子伤了七人,他的身手不应该很高吗? 他看到了顾延乔轻揽隋刃的肩膀,轻声说的那句…苦了。 他听到了顾惜说的隋刃下飞机后便没吃饭的事情。 林家,还差你一顿饭不成? 林葛然想了这样一条理由告诉自己可以给隋刃做点什么,拿起电话,淡声道:“苏总管,让苏妈熬碗清淡的粥,再做些米饭和菜,菜不要太油腻,给隋刃送去,告诉他,林家的规定…按惯例,都是第二天开始执行。” “是。”电话那头应道。 林葛然挂下电话,出了会儿神,再次拿起电话:“曲华。” “头儿。”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林葛然尽量放冷声音,淡淡道:“明天的训练,照顾着隋刃的腿和膝盖。”他却没有想到,这语调在别人听起来… “…是。”曲华微微愣了愣,应道。 放下电话,曲华仔细想了想。林葛然冰冷的声音,这会儿感觉起来,语调阴阴森森的。再结合头儿对隋刃的一贯做法…难道…静默良久,曲华轻叹口气,看来,是“照顾”了。 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惹上了当年在部队号称“铁手”的头儿。 --------------------------------------------------- 隋刃的房间,僵持中,门响了起来,隋刃微微愣了下,转身打开门。 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手里端着饭菜站在那里,隋刃轻退半步,微微愣神,这身后的…不都让我拦着了吗? 女子笑了笑,“你好,我是林家的厨师,你叫我苏妈就好。总管说这是你今天的晚饭,林家惯例,规定明天开始执行。” 顾延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哭笑不得地望着苏妈将米饭和粥放在了隋刃的桌子上,冲他们笑笑,转身离开。 他深吸口气,摆了摆手,不再看隋刃,“小惜,我们走吧。”这个老林,真搞不懂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这小子呢!让我碰了一鼻子灰,怎么不见他对老林这样!反而赶我这么个善良的大叔走? 顾惜望着隋刃,轻轻一笑,“下周学校见了。” 隋刃有些担心地望着林葛然气呼呼离去的背影,顾惜似乎看了出来,笑道:“我爸就这样,他不会生气的,你下次见面哄哄他,他立刻就好了,信不信?” 隋刃静静看着她,勾了勾嘴角。 关上房门,隋刃静默地看着桌上这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慢慢坐下来,望着它出了会儿神,拿起了筷子。 他一直望着这些饭菜,神情专注,直到饭菜快要冷却,才大口大口吃起来,悄然弯了弯嘴角。 用过饭,隋刃拿着碗筷下楼来到厨房,将饭碗清洗干净,厨房没有别人。 “苏妈,帮我弄杯西瓜汁,渴死了。”一个阳光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隋刃转过身,林立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他单肩背着一个背包,左手拿着一个篮球,额头还冒着汗,看到是隋刃,微微愣了愣,随后抱臂斜靠着门,转着手中的篮球,戏谑地道:“哟,这是哪家的大少爷啊?” 隋刃微微朝他躬了躬身子,一言未发,转身放下手中已经洗净的碗筷,起步离开。 “站住,你一个林家保镖,见了本少不知道问好?”林立直起身,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冷声道。 隋刃停下脚步,转过身,再次躬了躬身,淡声道:“立少爷。” “我问你,你去厨房干什么?哈…要给林家下毒?”林立一声冷笑。 “隋刃用过晚饭,将碗筷送到厨房而已。”隋刃轻声答道。 “晚饭?我记得…我爸今天说过林家不给你提供三餐的吧!”林立轻嗤一声,勾了勾嘴角。 “父亲说…林家的规定第二天开始执行。”隋刃淡淡说了一句,抬步便走。 林立已经拦在了面前,“一个养子而已,也配叫父亲?”隋刃不再动,冷冷看着他,淡声道:“您想怎样。” “我姑且信你一回,不过,看你这狂傲样子…“林立将身后背包取下,轻轻拍了拍,丢给了隋刃,“这背包,我运动时弄脏了,你洗好,晾干,明晚送到我房间,里面的东西,可别给我丢了,每一样可都比你贵重。” 隋刃接过背包,低头看了看,背包确实沾了些尘土,他沉默了一下,淡淡应道:“是。” 林立见他这么轻易便答应了,勾了勾嘴角,继续道:“苏妈不在,我刚看到厨房那儿一堆碗筷,你一并洗了吧,也好提醒你一下…自己的身份。” 他等着隋刃答应,却没想到,隋刃微微挪动几下脚步,不知怎么就已绕过他走上了楼梯,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隋刃只是保镖。” 林立心下一阵恼怒,咬牙望了望手中篮球,冲着隋刃砸去。隋刃微微侧身避开,球重重打在墙壁上,倒着又冲下面飞去,林立慌忙倒退着避开。 “砰!哗啦…”楼梯旁放置的银色瓷器应声而碎。 大家应声下楼,曲华,苏总管也相继赶到。 “怎么回事?”林葛然走出房间,待看到地上破碎的瓷器,不仅一愣,这是…当年小夕在国留学时带过来的!从曾经的住处小心搬了过来,顶端的缺口,当年爱笑的箫儿可以恰恰好盘着腿卡坐在那里,小小的…像一个弥陀佛,常常逗得自己和妻子大笑。 就算是当年的妻儿不在,这些年…它也一直在。林葛然将视线慢慢移到隋刃身上,父子俩沉默地对视。 隋刃似乎也将它认了出来,他出神地望着地上银色的碎瓷,感觉到父亲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慢慢抬起头。 “隋刃,下楼!”林葛然回过神,一声滚雷般的厉喝。 “是。”隋刃立刻答道,迅速走下楼梯。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说清楚。”林葛然冷声问道。 林立从未见过林葛然这么重的语气问自己话,心里一阵无措,张了张嘴,半天只喊出一句:“爸。” “你说。”林葛然将视线聚到隋刃身上,冷声问道。 隋刃安静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越发幽深,他忽然勾了勾嘴角:“是刃的错,不过这碎了…挺好。”过去的东西,留着徒增悲伤。 大厅里所有人都知道这银瓷对林葛然的重要性,不仅都倒吸口气。 却没想到林葛然并没有动怒,只是立在那里,圆瞪着双眼紧紧看着隋刃,一语不发。隋刃沉默地和他对视。 良久,林葛然转过视线,哑声道:“立儿,这篮球,是你的吧。” “爸,苏妈不在,我看到隋刃在厨房,让他帮忙洗一下碗,他傲得很,转身便上楼,我气不过,想让他…接着这球给我擦…擦净,他不接,球才滑下来打碎瓷器的。” “抱着你的球,回楼上,一周不准打球。”林葛然冷声道。 “爸?”林立惊愣,这是爸第一次要求自己…一股深深的委屈涌出,张了张嘴,想同平日那样大声说不,可看着林葛然冷若冰霜的脸,终是什么也没说,泪在眼眶里打起转。 “你…帮忙洗一下碗都不肯?这么娇贵?”林葛然转头望向隋刃。 隋刃淡声道:“属下所属林家铁部,只是保镖。”堕天的教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尤其是职责、任务与荣耀。 “呵,保镖,保镖?很好。“林葛然眯起眼睛,这样恃才傲物,不知收敛,不懂吃苦,以后遇到危险还这么狂傲? “现在去厨房把所有碗都给我洗一遍。以后,林家晚饭后所有碗筷,都由你洗。从现在起,你的身份又多了一个。” 隋刃沉默地看着林葛然,最终垂下视线,轻声道:“是。” ------------ 18.这是梦境 “现在去厨房把所有碗都给我洗一遍。以后,林家晚饭后所有碗筷,都由你洗。从现在起,你的身份又多了一个。” 隋刃沉默地看着林葛然,最终垂下视线,轻声道:“是。” ------------------------------------------ 一旁的林立迅速来了精神,“爸,这么说,我们林家又多了一个洗碗工?” 林葛然无奈地望了林立一眼,“还不回你房间去!” “那…立儿想喝西瓜汁。” “一会儿给你送上去。”林葛然淡淡笑道。 隋刃来到厨房,挽起袖子,一点点清洗碗筷。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碎瓷破掉的声音,默默出了会儿神,低下头悄然一笑。 碎了,碎了也好。 隋刃侧耳听了听,外面已没有声音,他四面观察一下,将水龙头开大,把手擦净,迅速从身上摸出一个无色透明的东西紧紧贴在右耳内壁,用德语低声道:“曼,怎么样了。” “你的指纹已被我方成功移送国际了,不过现在还有机会撤销。刃,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嗯。”隋刃淡淡道,继续清洗碗筷。 “有亚瑟拦着,不一定会暴露组织。但你的指纹一定会暴露你,以后你怎么办?” “呵..”隋刃淡淡笑,“我们合作而已,你没必要担心这个。” 他侧头想了想,继续道:“看紧亚瑟,他也许会潜入国际销毁我的指纹,他有这个能力,曼,注意拦截。ver” 隋刃关了通讯器,并没有把贴在右耳的隐形耳麦去掉。 他和裴过去没有暴露身份时,为了秘密对抗组织,曾利用去外边执行任务的契机秘密和另一支欲与组织对抗的团队进行过合作。对方大部分是国人,自己和裴也就研习了德语。 现在裴不在了,合作…绝不能断。隋刃眼神渐渐坚定,静默地望着洗好的碗筷,关上水龙头。 头仍有些昏沉,应该还在低烧。 隋刃悄然弯了弯嘴角,我…早就不应该再存在了。 完成最后的任务,找到阴谋,销毁组织,保护好家人,找到妈妈, 这个早已满手血腥的自己便可以被销毁了。 他将任务层层叠加,像是未发觉这些有多重,淡淡一笑,背脊立得越发笔直,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林立的背包,转身走回自己房间。 通讯器那头也关闭了连接,竟然是亚尔曼,海浪冲洗着岩石,海风猎猎,他站在潮湿的沙滩上,出神地望着远方的黑夜,苦笑一声:“合作而已…这小子。” 笑容渐渐消失,他转动耳麦,用德语淡淡道:“刃的消息,你们注意拦截亚瑟,他也许会硬闯。过几天总部召开会议,把握好时间。” 说完后,他娴熟地启动直升机,巨大的旋翼转动,飞机升上天空,划过黑夜。 冲洗一下身子,将身上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除了左膝的伤恢复较慢,其他伤都在慢慢愈合。隋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左胸那道正在渐渐愈合的刀疤。 嗯,裴,你走了十天了。 隋刃换上曲华发的铁部黑衣,将林立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ipad2,手机,单反,卡其色钱包,墨镜,车钥匙…一些证件,隋刃轻皱起眉,这些重要的东西林立为什么放心地全丢给自己? 他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林立看上去什么也没想,直接便将背包丢给了自己。 还是太单纯了,如果是有目的的人得到这些,将证件掉包,电脑资料取出,可以做任何事情,隋刃轻轻勾了勾嘴角。 嗯,还是个孩子。 他把背包和自己从组织那里穿来的黑色战斗服仔细地洗干净,挂起。 窗子微开,夜风寒凉。 隋刃低低咳嗽几声,坐在书桌前默默看了会儿大学要用的书。 再抬头,夜已深。 -------------------------------------- 篝火,夜晚,潮水起伏。 大人们都睡着了,小隋刃趴在草堆上,借着昏黄的火光给爸爸写信。 虽然离开家很远,但是总有一天爸爸能收到的。 “12月25日:今天最后一次被赶,阿姨说明天就要带箫儿离开北海…爸爸,我会找到妈妈。” 他握着脏脏的笔头,一字一顿地在碎卡片上写下。一不小心,手上还未干枯的血迹蹭在了纸上,小隋刃皱皱眉,想擦掉,却总也擦不净,只好另外找了一张,喃喃道:“纸不多了呢。” 他重新写了一遍,这次所幸没有沾上,他将卡片小心翼翼地叠好,拿起卖艺时自己偷存的一点点零钱,趁着深夜跑向远离这里的市区邮局。 小隋刃顺着公路下的草丛跑,路上的风很大,他的腿一直在流血,被草刮的刺疼,他微微蹲下身子缓了缓气息,舔了舔伤口周围焦灼渗血的皮肤,这是白天和阿姨被赶走时,被电棍扫到的。 小隋刃“呵“了一声,给自己鼓气,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必须趁大人醒之前把卡片送到邮局然后赶回来。 他继续跑着,跑过了草丛,跑过了河流,虽然六岁的自己不认得路,跟着公路的灯光跑总是没错的。 他吮着小手冻裂开、渗血的狭长伤口,抬起头望了望夜空,爸爸的笑脸在星光下很灿烂,只是,样子怎么有些模糊了?他“嘿嘿“一笑,毅然望着前方,爸爸会收到的,是吧?他不会再讨厌自己,是吧? 公路昏黄的路灯在黑夜明灭,路…好像没有尽头… 隋刃静静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出神地望着天花板,窗外寒凉的夜风轻划过,寂静无声。 哦,是梦。 他轻叹口气,最近警觉性下降的厉害,以前在组织中,睡觉绝不敢这么沉,轻微的响动就能让自己瞬间清醒,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同住一个房间的上铺或者其他人杀了。 隋刃轻闭上双眼,那个时候受训的大家都清楚,最后一场互相残杀的决斗后,上面给出的名额有限,活不过几人,因此旁边早死些人对自己便是好处。 组织并不阻止学员私下的对决,也不问手段的正当与否,你若不能保护自己,在睡梦中被杀也是应该。 他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半,离曲华说的集合时间还早。 他仰头躺下,翻了个身,轻轻闭上眼睛,刚才的梦,那么真实…清晰,清晰到草丛泥土的气,公路上昏黄遥远的光,夜空的星,海的潮水,篝火的噼啪… 是因为白天他们提到“旅行”两个字吧,呵,6岁的自己就已经开始流浪了。 记住你的身份…林家保镖…养子…碎瓷的声音… 隋刃心里微乱,额头虚汗点点,在铺了一层薄垫的硬板床上,蜷缩了身体。 回家了,回家了就好。 他告诉自己。 看看手机,时间已近五点了,隋刃起身来到浴室,卷开裤腿,换下纱布,看着那道可以看到骨头的刀口,轻微皱眉,想到不苟言笑的曲华,应该比组织的教官好不到哪里去… …睡梦中的曲华隐约打了一个喷嚏… 隋刃望了望窗外,天已蒙蒙亮。隋刃转过头继续盯着伤口,今天有训练,绝不能让它再次崩裂。 养伤?自己等不起。 隋刃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用厚厚的布条一圈圈缠好,最后以绷带固定。 冰凉的水打湿微烫的额头,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他洗漱完毕,走出房间,轻掩上门。 来到曲华指定的二号客厅,刚好五点过十一分,隋刃在中间跨立站好,左手握住右腕,挺直背脊,默默等待。 “砰!”一个沙袋重重丢在隋刃面前,曲华大步走来,单手将扛在肩上的沙袋丢在隋刃面前,一双冷眸上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隋刃。 “长官。”隋刃立定敬了一个礼,再次跨立站好。余光发现,周围没有别人,其他保镖呢? “不用看了,只有你一个。”曲华悠悠道:“头一个小时,只属于你。” “是。”隋刃淡淡道,原来是单独训练。 “沙袋扶上肩,向右转,跟我去训练场。”曲华淡声命令。 “是。”隋刃淡声应道,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沙袋,弯下腰,将沙袋扛上左肩,大概有四十公斤,这种负重训练曾经在堕天也做过,只是那时都是负重背包,扛沙袋…还是第一次。 跟着曲华走出小区,天还蒙蒙亮,路两旁的白杨整齐立着,晨风中叶子如星般抖动。两人东拐西拐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圆形的纯天然训练场,约400米一圈的训练跑道倒是标准,这“纯天然”是因为地面不是水泥,而是黄土漫漫,在清晨便是尘埃飞扬。 “放下沙袋,”曲华淡声道。 隋刃放下沙袋,跨立站好。 “站在这里。”曲华指着自己脚下一条粉笔划成的粗线悠悠道:“用你在以前部队跑步的最快速度跑一圈,三秒后计时。”曲华后退几步,负手站在跑道旁,悠悠补充道,“这个我是要汇报的。” 隋刃微愣,应了声是,大步走到起点线上,听到曲华开始的指令后便开始跑。 清冽的晨风随着步子的迈动掠过昏沉的额头,隋刃下意识地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次需要隐藏多少实力,隐瞒多长时间,忽然想到这已经不是在组织了。 隋刃一边跑,一边尽量减轻左膝发力,以避免膝盖再次开裂。 要汇报给父亲么?那么…努力做到最好?还是需要隐藏一些?隋刃心里忽然有些无措,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汗。 最终保持八分速度向终点冲去。 这在曲华看来,却也像看到一阵风般瞬间在跑道划过。 隋刃停下脚步,轻吐口气,来到曲华面前跨立站好。 “极限了?最好的了?”曲华放下秒表,眯起眼睛看他,气息很平稳。 “…是。”隋刃垂下眼睛淡声答道。 “49秒。”曲华脸上看不出表情,继续道:“沙袋扛到肩上再过来,下一项,负重跑,还是一圈,还用你的速度极限。” 隋刃弯腰将沙袋扛到肩上,快步来到起点线。 仍是一圈,这次隋刃却顾不上腿上的伤了。八十斤的沙袋,重量在其次,和组织不同的是这不是负重背包可以简单背着,而是要时刻用手臂扶着它保持平衡,避免它掉下。 一边控制手臂力量,一边减少左膝受力,一边快速迈开脚步保持八分速度… “嘶…”左膝一阵剧痛,温热的血缓缓流出,隋刃轻叹口气,好吧,伤口又裂了。余光悄悄瞥了眼左膝,纱布很厚,应该看不出来。 一圈完毕。 隋刃轻轻喘息一下,平复了气息。 “1分11秒。”曲华看着隋刃淡淡道,表面平淡,内心却一阵涌动,这速度,已经赶上当年头儿在部队的记录了。 隋刃静默地站在那里,跑步…应该结束了? 下一秒曲华的命令却令他眼前猛然一黑。 ------------ 19.要命训练 “1分11秒。”曲华看着隋刃淡淡道,表面平淡,内心却一阵涌动,这速度,已经赶上当年头儿在部队的记录了。 隋刃静默地站在那里,跑步…应该结束了? 下一秒曲华的命令却令他眼前猛然一黑。 ------------------------------------------- 曲华甚至没有给他停顿的时间,继续冷声道:“放下沙袋,下一项,全速徒手跑,这次…10圈。” 他看着隋刃,淡淡道:“你刚才的记录是徒手一圈冲刺跑49秒,乘10等于490秒,折合约为8分10秒,开始吧,我等着。” 看到隋刃已经愣在那里,曲华勾了勾嘴角,低头看着秒表悠悠补充道:“要在8分10秒之内跑完,晚了会有相应处罚,单位以秒计算。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现在已经开始了。” 隋刃回过神,颇有些纳闷地望着曲华,又是跑步,这长官和自己的腿伤有仇?来不及再发呆,应了声是,大步跑到起点线,弯腰放下沙袋,向前冲去。 一圈400米,4公里路程徒手跑并没有什么,只是后背鞭伤陆续开裂的滋味并不好受。隋刃一边忍耐,一边猜测着曲华的用意。 练过的人都清楚,全速跑1圈的时间简单乘以10不可能是全速跑10圈的时间。这道理就像是一个短跑世界冠军同样的距离每次跑时间也都会有偏差一样。 那么,他的目的是… 10圈结束,隋刃微微喘气,后背已经黏在衣服上,嗓子有些发干,头更昏沉了,他忍下咳嗽,忽略左膝的不适,大步走到曲华面前站好,敬了个礼,淡淡道:“长官,跑完了。” 曲华看着他早已汗湿的发丝,勾了勾嘴角,却同时性的微微摇头顺便叹了口气。 这种奇异的“同时性动作”可是当年在部队和头儿学会的…曲华得意地想着,瞥了一眼隋刃,低头望了望手中秒表悠悠道:“…晚了4秒。” 隋刃面无表情地听着,淡淡答道:“哦。”他对这种没有意义的训练感到有些别扭,却又无可奈何。 曲华有些惊异地望着隋刃面无表情的脸色,冷淡的语气,暗笑这小子还有点脾气,余光扫了眼他的腿,继续道:“这4秒先记下了,去吧,沙袋扛到肩上,下一项,负重全速跑…还是10圈。这次4公里要求的时间不用我提醒了吧?” 隋刃抬起头看着这条老狐狸,这下明白了,曲华这早已经不是普通的测算新雇员能力了…他应该是在整自己。隋刃不再去猜测他的用意,再次挺了挺背脊,淡淡答道:“1分11秒乘10,要求11分50秒之内,刃明白。” 再次弯腰扛起沙袋,隋刃稳了稳酸胀的胳膊,脚下微微踉跄,赶快重新调整好步伐,从起点线出发,微微庆幸最初跑一圈时,自己只用了8分力。 忽然,隋刃皱起眉,是了,自己的速度可以稍微加快,但最后却绝不能少于或等于1分11秒简单乘10的时间,否则,自己隐藏实力的事情就会被发现!曲华,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看我是否在隐藏? …远处,无辜的曲华打了一个哈欠… 望着前方,隋刃暗自腹诽推测着,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滴落,第三圈…第四圈…左膝的伤口想来已经彻底开裂,温热的血与汗相融,渐渐凝固与裤子相黏,每动一下便是一阵撕心裂肺。 隋刃微微皱眉,腿上的伤口既然已经裂开,也不必再小心了。令他真正担心的是随着扛沙袋的双臂上举,前胸的刀伤被撕扯,胸腔开始发闷,紧接着一阵阵钝痛,左胸那道正在渐渐愈合的刀疤,就像是要再次开裂。 绝不能让它再次裂开,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做,前胸的伤口虽不深但创面过大,裂开的话会大范围感染,发炎,甚至让自己再次陷入高烧昏迷、人事不省的境地,这结果是现在的自己绝不能接受的。可是…父亲的下属,我不能反抗。隋刃睁大眼睛望着前方,飞扬的尘土溅在他脸上,落入头发里,漫入鼻眼中… 沙袋压在背上,喘气不畅,随着跑步节奏的颠来颠去,背上的伤被来回摩擦,很是难受。但最关键的还是前胸,刀口在左臂的晃动中拉扯,像要随时开裂。 不能再这样了,隋刃将左臂撤下,右臂加力单个将已滑落在背上的沙袋重新扛在肩膀上,再也忍耐不住呛咳,用撤下的左手捂住嘴,侧过脸,低低咳嗽几声。 最后一圈了。 脚步越迈越小,两只胳膊也在没有一分钟间断的近9公里全速跑步中酸疼到不行,隋刃很想把这破沙袋扔下来甩两下子。 曲华看了看秒表,在一边狐狸般的笑。 终于到达终点,所幸前胸刀口没有裂开,隋刃轻舒口气,来到曲华面前,将沙袋一把扔到旁边的地上,沙袋散了,沙子争相涌出。 “长官…刃跑完了。”隋刃沙哑着声音,将双手负在身后,跨立站好,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超了多久,猜猜?”曲华挑挑眉,瞥了眼旁边摔破了的沙袋,悠悠道。 隋刃缓了口气,想也没想淡淡道:“刃不知道。” “我让你猜。”曲华收起笑容,正言道。 隋刃侧头想了想,轻声道:“20秒。”他估计是在16到20秒之间,因为中间有三圈自己曾将速度提到了9分,最后几圈照顾伤口将速度慢下来,这样计算,应该是这范围之间。 曲华挑眉看了看他,粗声道:“16秒。” “哦。”隋刃若无其事地应了声。 “加上刚才的4秒,一共20秒,稍后将给予你处罚,以秒为单位,你可有意见?”曲华民主地温声问了句。 “没有,请长官处罚。”隋刃面无表情地回道,汗水由发丝滴落到眼睛,隋刃眨也不眨,笔直的立着。 曲华看了看表,5点40,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20分钟极速跑了近9公里,看来这小子有两下子。 一缕阳光从天际斜斜划过,曲华看着隋刃苍白到透明的脸色,走到旁边踢开沙袋,指了指面前的地面,“俯卧撑姿势准备。” “是。”隋刃看了看曲华指的地方,地面上满是沙袋流出的沙子,他勾了勾嘴角,像没有看到一般双手撑在地上,双臂分开,脚尖支地,控制躯干成一条直线。 “20个单位处罚…”曲华沉吟了一下,弯下身将手中秒表搁在隋刃面前,淡淡道:“现在是5点40,就这样撑着,20分钟后,下,再过20分钟,上,依次进行一直到7点20结束,100分钟,一共做3个,听明白没有?” “是。”隋刃淡声道。 曲华笑笑,转身离去。 训练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了,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秒表滴滴的声音。 隋刃吐了口嘴里的沙子,忽然苦笑了一下,家门口,院子,客厅…哪里都没安摄像头,可是…训练场竟然安了,是的,他刚才跑步时已经看到了。 这,是为了怕雇员训练时偷懒么?隋刃勾了勾嘴角,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 隋刃用力撑起酸胀的双臂,静静闭上眼,嗯,有些累了。他尽量控制前胸的扩张度,小心着伤口。 悄然转过头,在摄像头拍摄不到的地方,闷声咳嗽了几下。 曲华来到自己房间打着哈欠洗了个澡,慢悠悠用了早餐,看了看手表,缓步来到二号客厅。 6点20,林家保镖的集合时间,接下来是40分钟对打练习和20分钟慢跑。 曲华带着大家来到训练场,在隋刃面前集合队列,众人有疑惑的、有幸灾乐祸地望着一动不动撑在那里的隋刃,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光头,笑什么?再笑跟着他做去。”曲华调侃道。 队列中被称作“光头”的大汉“啊”了一声,连忙摆手。 “今早洗头发了么?”曲华继续悠悠问道。 “我洗了啊!啊…”周围立刻有人笑起来,光头意识到不对,连忙胀红着脸纠正道:“头发倒是没洗,咱没有。” “曲头儿,你又拿咱说笑。”光头大汉摸了摸头,颇有些像水浒中的李逵,别别扭扭地瞥了曲华一眼,人群中涌出一阵笑声。 隋刃有些惊异地抬起头望了望队列前跟着大笑的曲华,曲华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头果然看到隋刃略带疑惑的目光,立刻收了笑,冷声道:“看什么,还不快撑好!腿挺直!” 曲华大步走到隋刃面前,冲着隋刃的腿重重踹了一脚,冷声问道:“几个了?” 隋刃收回目光,左膝被踹到了地上,痛的眼前一黑,迅速撑好,咬牙应道:“报告长官,马上两个了。” 转眼看到秒表显示已经6点40,忙曲臂,将身体再次下压,紧绷一个小时的手臂有些轻轻颤抖。 曲华将那个撒了一半沙子的沙袋提回来,重重扔到隋刃背上,舒口气,这小子观察力真不是一般的强悍,自己差点原形毕露。 抬头望了望天空,头啊,平时那么慈悲的我这回让他极速跑了近9公里,再加上这分解俯卧撑,这腿,自己也算够照顾了吧。 那边众保镖已经热完身,开始打拳了,打斗的声音此起彼伏。 隋刃垂下头,努力止住即将上涌的咳嗽,撑好手臂,控制好腰腹的力量,汗水串串下落,头早已昏沉一片,后背的沙袋慢慢涌出沙子渗入后背。 隋刃悄然勾了勾嘴角,虽然目前状况很糟,不过,还好。 以前在组织里,迟到、完不成任务、训练中偶尔的失误…教官若不给机会,结果都只有一个死。相比死,现在这处罚…太轻了。 又一个20分钟过去… 7点20,训练完毕,曲华瞥了眼一旁的隋刃,淡淡道:“隋刃,归队。” 隋刃轻舒口气,面前的沙地已被汗水湿透,他迅速起身,背上的沙袋滑落,隋刃起步时踉跄了一下,连忙稳住步子,来到队列前。 保镖共分成四排,大多人高马大,众人看到清瘦身子、苍白脸色的隋刃大多面露不屑。 “隋刃,你以后集合就站在光…额,李大海右边。”曲华指着最后一排的角落,淡声道。 “是。”隋刃淡漠地看了眼那个位置,大步走过去。 光头看着隋刃走近,咧嘴嗤笑一声,慢慢挪了挪身子。 “今天分工和往常一样,解散,开工!”曲华淡淡道。 忽然人群中有人问道:“头儿,新来的那个呢?” 曲华愣了一下,慢慢答道:“他…目前…先不派任务。” 保镖中的一些人对隋刃更加轻视了,这可是全国一等一的公司,保镖们争破头想进来的地方,自然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 只是…这瘦弱的小子,只做了会儿俯卧撑就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干活,找关系进来的吧。他们可没有想到在他们来以前,隋刃已经极速跑了近9公里的路程,换成他们,恐怕现在早已站不起了。 人们四下散开,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向训练场门口走去。 隋刃孤身一人跟在人群后慢慢走着,偶尔轻轻咳嗽几下。晨风拂过,周身被汗水冲刷个遍的皮肤微微泛凉。天已经亮了,隋刃抬起头,天际东边,一缕柔和的阳光静静洒过。 裴,不要担心,我很好。 隋刃轻轻抹了把满脸的尘沙,扬起汗渍渍的脸,轻勾嘴角笑了笑。 你曾经说过,这辈子只要看到阳光,就会永远高兴下去。 ------------ 20.行动开始 裴,不要担心,我很好。 隋刃轻轻抹了把满脸的尘沙,扬起汗渍渍的脸,轻勾嘴角笑了笑。 你曾经说过,这辈子只要看到阳光,就会永远高兴下去。 --------------------------------------------- 那是在做第一个组织交予的任务时,自己和裴潜入地底700米,探照灯坏了,备用仪器也被水浸透,两人彻底迷路,在那个彻骨冰凉的黑暗通道里,整整磕绊着摸索了47个小时… … … 两人早已筋疲力尽,摸索着前行,不再说话。周围是深入骨髓的黑暗,会把你全身浸透的绝对黑暗,没有一点光。 走了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变化,隋刃甚至数次以为自己已经被融化在黑暗里,意识有些模糊,但仍迈着双腿。 “刃。”裴的声音沙沙传来,就在自己身边,却似乎离得遥远。 “嗯。”自己的声音。 “我们活下去。”裴的声音。 “好。”自己的声音。 记得后来走啊,走…摔倒了,爬几下,起来,继续走…终于…看到了从天际反射在洞口的光。 很特别的…无限的黑…从什么也没有,到出现一抹小光点,渐渐化为光环,变大,放亮,像是油画,渐渐充入颜色,最后,一缕阳光安静穿过,裴曾眯着眼睛用手去接它,这样对自己说: 刃,这辈子只要看到阳光,就会永远高兴下去,我发誓。 …我们还活着! 还活着。 活着… 隋刃微微晃神。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训练营门口,看到曲华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长官。”隋刃停下身子,轻声叫道。 “每天早上7点40是董事长一家的早餐时间,到时候你要跟着我在旁边站岗。”曲华淡淡道。 隋刃愣了下,立刻答道:“是。” 曲华望了望他满脸的尘沙和汗渍,迈开脚步,隋刃跟在他身后。 曲华轻声补充:“董事长用完早餐我会跟他去公司,那之后你便可以自由活动。”他说完后若无其事地望了望隋刃。 “哦。”隋刃应道,迟疑了一下,忽然停下身子,对曲华微微躬了躬身子,淡声道:“长官,刃能提出一个问题吗?” “哦?说。”曲华也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隋刃望了望他,淡声问道:“这里面积很大,昨天刃经过大门时认为…那儿的保护措施太少,为什么不安装摄像头?” “哦,这又不是公司,用不着啊,不过…你有什么想法?” “刃…知道一种类似热感的仪器,和摄像头的功用相似,效果更好,能在门口和林家附近各处安装一下吗?”隋刃犹豫了一下,淡声问道。 “热感,怎么说?”曲华侧头想了想,问道。 “以人体温度为勘测数据,一旦有人出现,会传出警报。” “这个我会报给董事长。”曲华沉吟了一下,看了看他,转身继续走。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停车场,离住宅区很近了。 隋刃沉默了一下,淡声补充道:“请您告诉父亲,如果…他不放心,刃安装完毕会将监控设备给您。” 曲华微愣了下,看了看隋刃看似云淡风轻的脸色,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人群前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立少爷早”、“林少好”… 那个光头李大海看着林立倒只笑了笑,被同伴撞了下才跟着叫了声好。 “桑子,你又撞我干啥!”光头望着同伴闷声道。 被唤作桑子的黑脸小伙子将光头拽出人群悄声道:“这可是林家的少爷,你一个保镖怎么见了人家每次都忘记问好?这少爷可拽着呢,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可记得清楚!” 李大海愣了愣,摆了摆手,黑着张脸不再说话。 正在停车的林立听到身后的声音傲然转过身子,望着众保镖轻点了下头,一身雪白的运动衣在晨光下很是耀眼,忽然看到了人群后的曲华和隋刃。 眯着眼睛望着隋刃,林立“哈”地冷笑一声,向曲华二人走来,顿时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华叔早啊。”林立望着曲华叫了声。曲华名为爸的下属,实际上两人曾是战友,更像是兄弟,自己这样叫他,也是应该的。 “立少今天竟然这么早起,这是干什么去啦?”曲华笑了笑,温声道。 “刚和几个朋友出去转了转,回来用早餐。”林立勾了勾嘴角,转头看向曲华侧后方沉默的隋刃。 “这是哪家的少爷啊。”林立悠悠道。 隋刃淡漠地看了看他,弯下身淡声道:“立少爷早。” 林立望着面前弯下身的隋刃,一身黑衣到处是尘土,勾了勾嘴角,“你这是去哪了?” “隋刃刚去了训练场。”隋刃直起了背脊,不再看他,淡淡道。 “我的背包给我洗了没?”看到隋刃并不看自己,林立心里一阵莫名的怒意,眯着眼睛问道:“嗯?洗碗工?”声音很大,周围的众保镖全都听到,连外围要离开的人也围了过来。 隋刃仍没有看他,沉默了一下,轻声应道:“洗了,今晚晾干会给您送去。” 曲华望着一身雪白、傲然立在自己面前的林立,再看了看恭敬地立在自己身后、一身黑衣的隋刃。 看到隋刃一脸的淡漠,林立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火,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被一旁的曲华打断,只见曲华微皱着眉看着一身脏乱的隋刃,冷声道:“你快去整理一下自己,15分钟后立刻来餐厅站岗。” “是。”隋刃轻声应道,不再看他们,大步穿过人群,离开停车场向远处小楼走去。 曲华望着隋刃走远,扫了眼众人,淡声道:“我刚忘了说,新来的保镖隋刃是董事长在国外的义子,以前是军人。”大家安静下来,纷纷望向曲华。曲华停顿一下,心里轻叹口气,却不得不补充道:“不过,董事长说过一切还是按他的保镖身份来。” 林立睁大眼睛望着曲华,曲华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众人听到这句话,顿时议论纷纷。 看到林立望着自己,曲华恢复了笑容,轻拍了拍林立的肩膀,温声道:“我年纪大了,老是忘事,呵呵,我们走吧,去餐厅。” 林立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向小楼走去。 左膝的伤口撕心裂肺,隋刃仍是大步向小楼走,既然已经烂了,就没必要再小心了,不是么? 来到客厅,大步走上楼梯,仍是踉跄了一下,隋刃紧紧抿起嘴,直了直背脊,迈开脚步再抬头,忽然看到父亲正要下楼,忙立好,躬了躬身子道:“父亲。” 林葛然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向下走。 隋刃眸中闪过瞬间的黯然,悄然抹了把头上的汗,抬起疲惫的腿继续上楼。 来到自己房间,迅速冲一个澡,冰凉的水溅在泛红的伤口上,一阵阵刺疼,引得胸口也一阵阵发闷,隋刃干咳了几声,接几口凉水喝下,迅速检查起伤口。 前胸刀伤有一点撕裂,不过没什么大碍,隋刃轻吐口气,重点处理了背后和左膝,将血污冲干净,换药,包扎,最后换上昨晚洗干净的衣服,仍有些湿,不过还好。 将换下的脏衣服搁在水池,已经没有时间洗了,走出浴室,弄完这些,隋刃脸色越发苍白,停下来,坐在床上轻吸口气,真的很累,很想睡一觉。 不过不可以,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站完早上的岗就自由了,不能浪费一点时间。 况且父亲,还在楼下等自己。 隋刃看了看手机,已经到点了,他静静闭上眼,过了几秒后睁开,迅速起身,走出房门。 ------------------------------------------------ “混蛋!”亚瑟喃喃道,一次次触摸耳钻,调整频道,发出信号,可惜隋刃这臭小子死活不开通讯器! 亚瑟颓然地摸了摸泛红的耳朵,两天,还有两天隋刃的指纹就再没有机会取出。 亚瑟出神地望着天际泛红的晨光…必须行动了。 “玛西亚。” “亚瑟,还是不行。刚才瑞克的消息,还剩下47个小时。” “联系我们的人,开始探测国际刑警总部指纹区的具体位置。”亚瑟深吸口气,沉声道。 “你要硬闯?”玛西亚一向沉静的声音微微起了涟漪。 “唯一的办法了。等到今晚11点,再联系不到那臭小子…我便开始行动。”亚瑟听出了玛西亚细微颤抖的声音,勾了勾嘴角,“我不会有事。” “哼,谁担心你?我是怕你被抓,暴露了组织。”玛西亚稳了稳心神,冷声道。 亚瑟不再说话,轻轻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挂了。” 玛西亚愣愣握着手中的手机,不再犹豫,启动了右耳的隐形耳麦。这个耳麦是当年隋刃、裴和国反抗堕天的联盟通讯设备。 “滴滴…”信号声瞬间传入隋刃右耳。 ------------------------------------------ 正要走出房间的隋刃听到声音迅速停下身子,反身再次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倚门皱眉道:“玛西亚,怎么了?” “亚瑟找不到你,准备硬闯了。” “呵…果然。”隋刃喃喃道。 “该怎么办?”玛西亚轻声道。 “具体时间。”隋刃问道。 “今晚11点前。”玛西亚道。 “这之前我会联系他。”隋刃沉默片刻,轻声吐出一句话,淡声道:“先挂了。” “刃。”玛西亚欲言又止。 隋刃缓下动作,温声道:“怎么了?” 玛西亚仍没有说话,只是呼吸略显沉重。 隋刃眼眸越发漆黑,轻声道:“他不会有事。”随后关掉通讯。 快步走下楼梯,来到餐厅,看到父亲与林立已在餐桌旁坐下,已开始用餐,曲华和几个黑衣保镖站在旁边,隋刃垂下眼睛,快步走到曲华侧后边,跨立站好。 “晚了一分钟。”曲华看了看他,低声冷冷道。 “刃的错。”隋刃低下头,轻声道。 曲华看着隋刃刚换上的,仍湿漉一片的黑衣,心里轻笑了下,这小子还挺爱干净。见董事长也没什么表示,便也不再说什么。 ------------ 21.夜幕降临 “刃的错。”隋刃低下头,轻声道。 曲华看着隋刃刚换上的,仍湿漉一片的黑衣,心里轻笑了下,这小子还挺爱干净。见董事长也没什么表示,便也不再说什么。 ----------------------------------------------------- 餐桌旁林葛然和曲华偶尔聊上几句,隋刃沉默地站在曲华侧后边。 林立坐在旁边捣鼓着早餐,慢吞吞的吃着,看起来兴致不高。 “立儿,再过一周就要上大学了,有什么打算么?”林葛然问道。 “校篮球队呗。”林立拿着三明治,悠悠道。 “又是篮球…”林葛然笑着揉了揉林立的脑袋。 林立见到爸爸貌似没昨晚那么生气了,笑着道:“爸…你知道,篮球,我的梦想嘛,您看看是不是能收回…呵呵…” “收回什么?”林葛然眨眨眼,明知故问道。 “校队开学就要选拔了,立儿好歹要热热身啊。”林立轻声道,他心里还真没数,爸平时纵着他,可昨晚看样子确实生气了,会收回话么? 林葛然沉吟了一下,故意绷着脸淡淡道:“下不为例。” “啊,是,是!”林立见爸爸似乎有松动,大叫道。 “三天吧,三天后允许你打球。”林葛然淡淡道。 “哦。”林立有点泄气,不过比起禁球一周这结果已经算好了,想到这儿心情不觉一畅,得意地瞥了眼默默站在华叔身后,自出现起便一言不发的隋刃。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东西都在他那儿,叫到:“对了,隋刃,我的手机还在你那儿吧!” 林葛然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立在众保镖身后的隋刃正在和一阵阵想要咳嗽的欲望做斗争,听到林立叫自己不仅轻愣了下,刚想上前回应,却再没忍住上涌的气息,侧过身悄然咳了咳,感到林葛然正在看着他,忙用力吞咽了一下,回过身应道:“是,您的东西是在我这儿。” “哦,那先把手机给我拿来吧,我一会儿要用。”林立忽然有了点不自然,淡淡道。 “怎么回事,你东西怎么在他那儿?”林葛然皱眉问道。 “爸,我背包弄脏了,昨晚正好让他帮忙弄一下…”林立知道爸爸并不喜欢自己一味指使别人,斟酌着答道。 哪想到林葛然并未指责他这个,而是看着林立皱眉道:“自己的东西,哪能随便给别人,里面都有你的信息,什么人都给?一点防备也没有?” 隋刃攥了攥负在身后的手,垂下视线,淡声道:“立少爷,我这就去拿。” “就拿手机就行,剩下的晚上给我。”林立忙应道。 有着同一个爸的兄弟俩倒是首次默契地同时过滤掉林葛然的话,曲华挑挑眉,望了望林立,又望了望身后面无表情的隋刃,顺便看了看黑着张脸的上司。 “是。”隋刃淡淡应了声,转身便走。 “我让你走了吗?”林葛然眯起眼睛望着隋刃。 隋刃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背包里所有的东西,现在拿下来全还给立儿。”林葛然冷声道。 隋刃悄然勾了勾嘴角,应道:“是。”说完便转身上楼,父亲不信我。 嗯,不信我。 …也好。隋刃垂下视线紧紧盯着面前的台阶,眼眸越发漆黑。 林葛然望着隋刃的背影,瞬间的失神。 望着隋刃笔直的背脊,略显踉跄的步子,曲华心里轻叹口气。 隋刃很快便下了楼,将背包里所有的东西全递给林立,淡声道:“背包还没干,晚上会给您送去。” 林立一言不发地接过,不再看他,转向林葛然,“爸,我吃完了,上楼收拾下,一会儿出去一趟,同学聚会。” 林葛然点点头,温声补充道:“在外边注意安全。” “知道,爸,我都多大了。”林立笑着答应,快步上楼。 林葛然不再和曲华说话,自顾自用完餐,站起身,向曲华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一言不发,径直往门外走去。 曲华望了望头儿,又望了望身后紧抿着嘴,面无表情的隋刃,这个压抑,轻咳了咳,对隋刃说道:“我和董事长去公司,你可以自由活动了,记住门禁前回来就好。有事手机通知你。”接着转身对隋刃旁边的三四个保镖道:“今天任务照旧,出去执行吧。” 众保镖跟着曲华向门口走去。 “是。”隋刃应了声,望着他们走出门,转身上楼。 来到自己房间,开启电脑,查了下父亲要自己上的大的具体位置,关机扫视了整个房间,饮水机还是空的,看来父亲是不会给自己提供水了。 那么…还缺一个滤水器。隋刃告诉自己,快速起身,走出房间。 ---------------------------------------------------- “派人跟上了?”林葛然坐在副驾驶,对驾驶座的曲华淡淡问道。 “是,头儿,随时汇报。”曲华应道。 “嗯。”林葛然不再说话,望着窗外沉默。 “头儿,跟你汇报个事。”曲华忽然正言道。 “怎么了?”林葛然转过头。 “今早训练完,隋刃让我转告你,他想在林家周围安装热感摄像仪器。“曲华说道。 “热感仪器?用来监控?”林葛然皱眉问道。 “是…”曲华轻叹口气,望了望林葛然继续道:“他还说,如果你不信他,他安装完后可以把监控设备交给我。” “他觉察到了?”林葛然皱眉淡淡道。 “什么?”曲华问道。 “你告诉他,这个事我批准,他安装,监控设备交给你。”林葛然淡淡道。 “你还真不信他啊?”曲华望着一脸淡漠的林葛然,轻叹口气。 林葛然沉默了一下,望着一脸忧愁的曲华,“嘿嘿”一笑,悠悠道:“曲华啊,我问你哇,今天一早上的接触,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 走出林家大门慢跑不到5公里,隋刃微微皱眉,身后有人跟踪。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跑,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阿桑,小涛,路人多了,都注意点。”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看了看表,握着方向盘淡淡道,“暂停联络,我先向长官汇报一下现在目标的具体位置。” 他说完关闭耳麦,开启另一个开关道:“长官,目标目前在官中街南部,在向东南边跑。周围无明显建筑,西侧有一家银行。” “嗯,继续跟踪,注意隐蔽。”曲华淡淡道。 “阿蒲明白。”年轻人应了声,开启耳麦,那边忽然传来阿桑焦急的声音,“头儿,丢了…人,忽然跟丢了!” “什么?”阿蒲皱眉大声道。 “忽然不见了,三条岔口,本来还在,忽然向西拐,我们刚跟过去,就那么,凭空就没了!”阿桑声音急的像要哭了。 “冷静点,调录像。”阿蒲镇定下来,迅速将车停下,快速下车,冷然吩咐道。 “是,是!” 隋刃甩开跟踪的人,在一个报亭后观察到跟踪自己的人向西边走去,抬眼看了看街上摄像头的具体位置,心里略略估算一下,避开几处暴露点,在一辆红色卡车的掩护下迅速进入一家ipad专卖店。 “一台iad平板。”隋刃淡淡道,将手中一张银色的卡递给工作人员。 “啊…好,好的先生。”年轻的销售员呆呆望着面前一身黑衣的男子,很久没有看到进来什么也不问直接买商品的客户了,够爽快,望着手中的银卡怔怔回过神后忙转身去办理。 “先生请拿好,您有什么疑问么?”销售员拿着东西来到黑衣男子身边。 隋刃在大厅转了转,指着墙上挂的一个黑色的背包淡淡问道:“这个卖么?” “这个卖的,先生,我们店都是美国进口商品,这个旅行包很耐用。” “也买下来吧。”隋刃轻声道,接过销售员包装好的物品,快步走到柜台,将包装去掉,只把平板电脑、一些设备和说明书及相关纸张拿出,一并装在黑色的背包里。 “那些包装帮我处理掉吧。”隋刃接过银卡,单肩背上背包,转身走出门。 销售员怔怔望着隋刃离开的背影。 ----------------------------------------------------- “什么?跟丢了?”曲华眯起眼睛冷冷问道。 “是。是阿蒲的错。”站在监控器旁的年轻人稳了稳心神,低声道。 “找!”曲华厉声道。 “丢了?”林葛然望着窗外,淡淡道。 “是,阿蒲说,跟丢是一瞬间的事,在官中街的一条三岔口。”曲华吐口气,淡声汇报。 “不用追了,命令他们都回来。”林葛然默默发了会儿神,低声说道。 “头儿?”曲华疑惑。 “呵…”林葛然勾了勾嘴角,眼神渐渐迸出冷芒…你果真要瞒我。 ----------------------------------------------------- 隋刃拐进一条幽深的长街,在平板电脑上仔细查找了一番,接着迅速将它关闭,默默闭上眼。 过了会儿,隋刃睁开眼睛,触了触左耳耳钻。 耳钻轻微动了动,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声音。 “亚瑟?”隋刃试探着叫了声。 耳钻那头传来轻微呼吸声,却没有回应。 隋刃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挂了。” “你!”亚瑟的声音堪堪响起。 “你有事找我?”隋刃悄然收起笑,轻声道。 “你以前出任务所得的资金可能会被冻结。”亚瑟淡声道。 “哦。”隋刃应了声。 “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的人阻碍我们取指纹?”亚瑟直截了当的冷声问道,听语气似乎真的很生气。 隋刃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不是。” “好。”亚瑟停顿一下,轻声道:“我信你。 接着那边就再没了声音。 资金可能被冻结,亚瑟在暗示,组织已经知道了。 隋刃沉默了一下,缓缓向长街深处走去。资金马上会被冻结,该想办法挣钱了。 长街幽深,空无一人,尽头处竟然立着是一个巨大的废车厂一样的地方,隋刃径直走进去,到了黄昏也没有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 ------------ 22.此生父子 长街幽深,空无一人,尽头处竟然立着是一个巨大的废车厂一样的地方,隋刃径直走进去,到了黄昏也没有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 -------------------------------------------- 隋刃走出废车厂,身上多了很多土,他闷声咳嗽几下,擦了擦头上的汗,默默看了看手中的银卡,忽然用力将它别断,扔进下水道。 他走上前,凝视着这张价值千万的银卡缓缓掉入水中,眼眸越发漆黑。 用完这用来改装的最后一笔钱,你的最后一次价值也用完了…这会儿资金应该已被冻结。 本来就是罪恶的手段挣来的钱,便花在罪恶的地方吧。 忽然,一个胖子追了出来,大声道:“点火装置,刚找到!” 隋刃回过身淡淡道:“今天有些晚了,我会再来,车就麻烦你们看着了。” “嗯,小哥放心!”胖子弯腰笑道,这可是个大财主,今天赚的钱半辈子都够花了。 隋刃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看了看手机,没有人呼叫。 时间显示已经近8点了。 开启右耳,淡声道:“曼,在亚瑟马上要闯进去时,立刻进行拦截,并且退出阻碍,允许他们销毁指纹。延迟目的已经达到。” “刃,那亚瑟…我们要不要管?把他扔那儿?” 隋刃沉默了一下,淡声道:“别让他闯进去,省的给我们找麻烦。” 亚尔曼勾了勾嘴角,嘴硬心软的家伙,“那您这意思,在他闯进去前一刻,我们就要退出阻碍了?” 隋刃不再理他,伸手关掉连接。 亚尔曼抽动下嘴角,这小子,又挂我连接。 “玛西亚,一年前我和1赛车的那场用的车还在吗?”隋刃边走边转动耳麦问道。 “在…裴让我一直留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好,把它的发动机拆下运来,最快速度。”隋刃抬头望了望纯黑的夜空。 “刃你要在那边赛车?” “我的资金已被冻结,在废车场找了一辆改装,减震器、轮胎、刹车都ok,只剩一个发动机了。”隋刃想了想,淡淡道:“只要里面的汽缸活塞就好。匹配数据过会儿摩斯密码传你。” “?废车场?牌子好么?还是我在这儿给你买一辆吧,还用你最习惯的前置后驱。” “你买的话会有人怀疑,这车老牌子了,没问题,信我。”隋刃停顿一下,轻声道:“还有,亚瑟没事了。”说完便断开联络。 国,大厦顶层,天台。 玛西亚紧紧攥着的手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瞬间放松,风吹动她雪白的风衣,玛西亚望着这个城市远处灯火辉煌的车流默默出了会儿神,转身离去。 从幽深的大街走出,隋刃在身上找到最后一点零钱,来到一家超市买了一个滤水器,几个馒头,抬起脚步向家里跑去,膝盖早已麻木,只剩下急一阵缓一阵的刺痛。 隋刃摸了摸口袋,呵…分文不剩,倒也干净。 紧了紧肩上的背包,继续向前跑去。在九点差10分回到家里。 忽然眼前一阵发黑,跑到门口微微踉跄了一下,隋刃背靠着墙壁,缓了缓起伏的胸膛,他知道,这是持续低烧后剧烈运动的结果,按了按抽搐疼痛的胃…自己的身子,怕是耗不起了。 客厅灯火明亮,林葛然和曲华正坐在沙发上商量着什么。 “父亲,长官。”隋刃停下脚步。 林葛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隋刃有些无措,曲华低声道:“先进你房间吧。” “是。”隋刃心里一阵阵发紧,自己甩掉的那些跟踪的人,是父亲派的。 是,他知道的。 看到隋刃上楼,林葛然仍是沉默。 曲华说道:“头儿,这小子不像奸细,您考虑清楚啊,我今早仔细观察了他。” 林葛然忽然站起身对曲华淡声道:“来我书房一下。” 走进书房,在曲华的错愕中,林葛然打开监控器。 --------------------------------------------- 回到自己房间,隋刃将背包放下,走进浴室,将自来水灌入饮水机中,从背包中拿出滤水器将水过滤干净,就着水拿出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干净,剩下最后两个,留到明天早上吃。 缓缓按压自己的胃,一个合格的杀手,照顾自己是最基本的条件。 缓冲了一下,隋刃冲了澡,换好衣服坐在床边,缓缓卷起裤子,不出所料,左膝的伤口已有溃烂的趋势。 隋刃拿出在废车场捡到的小刀,用水冲净,拿纱布蘸着药水将它用力擦了擦仔细消毒,然后用它将泛白的腐肉去除。 紧咬着牙,随着血一滴滴落在浴池中,隋刃的脸色越发苍白。 ---------------------------------------------- 林葛然再也看不下去,霍地站起身,他本是想看看隋刃到底瞒着自己干了什么,却没想到他从那个背包里先拿出了滤水器,后拿出馒头,最后拿出一把不知道有没有生锈的小刀去剜腿上的腐肉…得了破伤风怎么办?他的腿,昨天还没有这么严重,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曲华早已愣在那里,直直地看着监视器,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我让你照顾下他的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再也想不到什么试探,那一滴滴滴落的鲜血早已刺红了他的眼,林葛然霍地转头,冷声质问曲华。 “您…您说让我照顾…”曲华磕磕绊绊地出神,“啊…我理解错了!” “什么?”林葛然问道。 “头儿你对他的态度那么差,忽然让我照顾,我以为是…”曲华抽了抽嘴角。 “…”林葛然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睛凝起清冷的光芒。是了,是自己的错。 自己早就应该做决定了,否则… 世上会有一个父亲连生存必须要用的水都不给亲生儿子提供的么? 林葛然大步向门口走去。 一直走到隋刃门前,停下身子,犹豫了一下,缓缓敲响门。 刚将腐肉剔除干净,隋刃正要将血迹洗净就听到了敲门声,霍然一惊。 “谁?”隋刃大声问道。 “是我,是爸爸。”林葛然一瞬间地失神。 听到声音,隋刃蓦地愣在那里,眼睛忽然有些发涩,他失神地摇了摇头,是错觉么?爸爸?怎么会? 呆立了片刻,隋刃这才回过神,忙大声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来。”迅速开大水管,将血冲掉,一阵阵刺痛钻入脑门,隋刃也顾不得,用布条将伤口擦干,放下裤管,关紧浴室的门,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大步走出来将门打开。 “父亲…请进。”隋刃躬身道。 林葛然走进房间,上下打量儿子的房间,虽然很窄小,背包放在床边,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但床上的被子叠放得很整齐,桌椅也不染灰尘。进入斗室尚能如此自律,会是我的儿子么?看到父亲的视线,隋刃将背包拿开,抿了抿嘴唇,垂下眼轻声道:“您请坐。” 林葛然坐下来,看着他低声道:“你也坐下吧。” 隋刃退两步,轻声道:“刃站着就好。” 林葛然稳了稳心神,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的膝盖,坚持道:“你也坐下。” 隋刃迟疑了一下,沉默着坐好。 父子相对,彼此都沉默着,隋刃不自觉地紧了紧手指。 “你…都喝哪儿的水?”林葛然问道。 隋刃一瞬间在温情中反应过来,父亲…在试探。 原来,所有温情都只是伪装么? “隋刃身上还有些零钱,买了…买了一个滤水器。”隋刃舔了舔嘴唇,垂下视线据实相告。 林葛然望着他的腿组织措辞:“你…我早上听曲华说你训练时腿…有些不方便,嗯…训练得不太好…” 隋刃猛然抬起头,站起来淡声道:“对不起,父亲。”隋刃顿了顿,轻声道:“刃明天会努力。” 林葛然无语地摸了摸脑门,不对,这个趋势不对。 “我看看你的腿。”林葛然直接道。 “不,不用,不敢麻烦父亲。”隋刃再次轻退半步道。 “我当过兵,现在问到了血腥味,你怎么解释?”林葛然灵光一闪,大声道。 隋刃沉默了一下,攥了攥垂在腿侧的手,最后松开…瞒不住了。 上前,坐下。 林葛然卷开隋刃膝盖,伤口正在渗血。 “怎么弄的。”林葛然稳了稳声音,淡声道。 “刃,在国,不小心…”隋刃语气变得急促。训练营,一片白光中,数十把刀向裴飞去,自己终于不顾一切飞身去救,却被堕天的教官一刀砍在膝上。 “你这儿有没有纱布,药?”林葛然淡声道。 “嗯,有。”隋刃轻声道,起身要去拿。 “坐着。”林葛然按住他的肩,站起身问道:“在哪儿?” “不敢…不敢麻烦父亲。”隋刃站起来,快步越过林葛然拿出抽屉中的袋子。 林葛然冷哼一声,接过。 将纱布沾了水,望着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悄然稳了稳微颤的手,细细地将药抹在隋刃腿上。 隋刃失神地望着林葛然低头抹药的样子,看到父亲的头发上有了几根银丝,触电般地垂下视线。 “我还没问过…你这些年,过的怎样?”林葛然细细抹着药,没有抬头轻声问道。 伤口丝丝清凉,一道温热的暖流悄然流过荒芜的心,隋刃张了张嘴,想说话,想像回答顾延乔那样说好。 可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隋刃沉默,最后轻声道:“有时…有时不怎么开心。”声音因紧张微微发哑。 “嗯。”林葛然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声,恍觉自己的声音也莫名地发哑。 “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我在床边看着你。“林葛然轻声道。 隋刃惊讶地抬起头,正巧和父亲温和的目光对视,隋刃垂下视线,有些青涩地抿嘴笑了笑。 帮隋刃盖上被子,林葛然关了灯,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沉默了很久。 窗外冰冷的月光泻下,隋刃偷偷看了眼身边的父亲,轻闭起双眼,勾了勾嘴角,父亲,您知道吗? 您的一点点爱,我都会用一生去记得,今天,足够了。 多年来第一次,充满硝烟和动乱的心安稳下来。 今天,噩梦应该不会再来。 沉默片刻,林葛然摸了摸他的头,隋刃呼吸平稳,看样子睡熟了。 林葛然默默出了会儿神,眼神渐渐坚定,悄然拿出身上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在隋刃鼻翼旁无声地喷了喷,屏住呼吸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悄然拔掉隋刃几根头发。 望了望隋刃,起步离开。 今天,噩梦应该不会再来。 今天,噩梦不会再来。 不会再来。 林葛然离开房门的一霎那,隋刃仍轻闭着双眼,只是,慢慢地,一道温热的泪顺着眼角悄然流下。 半晌轻吐口气,鼻翼间白雾散尽,胸膛起伏,剧烈地上下… 接着嘴角渐渐弯起一个弧度,越来越大… 清冷的月光下,一层单薄的被单,孤单的黑衣少年就这样躺在床上,无声地笑,一直笑得咳出了鲜血。 ------------ 23.A城龙脊 半晌轻吐口气,鼻翼间白雾散尽,胸膛起伏,剧烈地上下… 接着嘴角渐渐弯起一个弧度,越来越大… 清冷的月光下,一层单薄的被单,孤单的黑衣少年就这样躺在床上,无声地笑,一直笑得咳出了鲜血。 ---------------------------------------------- 林葛然回到自己房间,将手中的五根发丝用干净的白纸包好,装到一个纸质的信封中。默默地看了它一会儿,眼前忽然闪过隋刃低头青涩的笑,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 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将信封放在抽屉里,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拨通电话淡淡道:“曲华,这几天不要给隋刃安排训练,下周一再开始。” “是…”电话那头曲华犹豫了一下,问道:“头儿,他的伤…” “还好,还没被你整死。”林葛然没好气地说。 “嘿…这就好…这就好。”曲华讪讪地挂下电话。 林葛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是难以入睡,眼前不断滑过隋刃满足地闭上眼入睡的画面。 他…这样信任我么? ---------------------------------------------- 清晨五点,曲华上楼打算告诉隋刃今天不用早训,推开门,清晨的微光下,房间很干净,却没有人,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待曲华来到二号客厅,看到隋刃已经立在客厅中央静静等待了,笔直地跨立姿势,双手负后低垂着视线。 曲华走上前,隋刃抬起头望了望他,淡淡道:“长官。” 他的脸色苍白,眼睑下淡淡的黑眼圈。 曲华轻声咳了咳,说道:“董事长说这周你不用训练,下周一再开始,回去休息吧。” 隋刃沉默了一下,应道:“是。”他顿了一下,垂下视线继续道:“长官,热感仪器…” “哦,这个,董事长同意了。”曲华道。 隋刃猛地抬起头,曲华补充道:“不过,最后的监控设备要交给我。” 隋刃低下头,悄然勾起嘴角,“刃自然会这么做。”声音暗哑,带着淡淡的冷漠。 曲华望着他勉强的笑意,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开口道:“这是公司的规定而已,保镖最后的设备都是交给我负责的,你…别想太多。” 隋刃笑了笑,抬起头淡声道:“长官,今早的餐厅站岗,刃可以请一个假么?我需要出去准备热感工具。” “嗯,好。”曲华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隋刃躬了躬身子,“刃先走了。”看到曲华点头,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林立睁开眼睛,阳光明媚地照在床头,自己干净的背包正规矩地放在那里,应该是隋刃放的吧,感觉还不错,林立轻笑了下,伸了个懒腰。 洗漱完毕,下楼用早餐。 餐桌上,不见了隋刃,喝了口温热的果汁,林立问道:“爸,隋刃呢?” 林葛然温声道:“他出去做任务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哦,早上在我床头看到他放的背包了。”林立吐了吐舌头,低头拿勺子搅了搅面前盛满丰盛早餐的盘子,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葛然揉了揉林立的头,“多吃点饭,看你瘦的。” 望着面前林葛然父子俩的温情,曲华想到清晨那个脸色苍白到透明的孩子,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早上看到那孩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仿佛… 没有了一点生气,清寒到极点。 阳光渐渐暖起来,隋刃慢跑在路上,一直跑到昨晚的那条长街才缓下脚步,缓了口气开启右耳耳麦淡声道:“曼,以前我们合作研发的热感仪器,运来五个,今天就要。” “正吃着饭呢,伙计。”那边悠悠传来纯正的德语,耳麦那头亚尔曼正在直升机上用着早餐,悠悠望了眼正在替自己开直升机的助手,转头望着前方弥漫的雾气打了一个哈欠。 准时七点四十用餐,这个国人一向讲究规律。 “不过,我现在就在你附近,最近组织在你们国家有任务。”亚尔曼看了看手表,补充道:“大概两小时后到吧,我飞机上有现成的,哪里见?” 隋刃淡淡道:“两小时后,城南港,码头西边,那里没有人。” “好。” 关掉通讯,隋刃已经走进了昨晚那个废车场。 废车场面积很大,摆放着各种杂乱的货物,拐过一个弯道,灿烂的阳光下,无数辆废弃的汽车停在那里。隋刃走到尽头,在一辆纯黑色的车旁停下,冲迎面走来的一个胖子点了点头,接过点火装置,迅速装上。 这辆车子有些旧,牌子也很模糊,看起来年代已久远。 “昨天的钱够加上这个点火装置的么?”隋刃抬起头问旁边的胖子。 “够,十个也够了。”胖子点头笑道,眼睛笑成了柳叶状。 隋刃沉默地扭过头,这胖子… 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扭转钥匙启动,车子响起了声音,但并不是很大。 隋刃起身走到车后边,打开后盖,把耳朵贴在引擎盖上认真地听了听,沉默了一下。 转头问胖子,“你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旅行了,过个…个把月吧。”胖子悠然道。 隋刃点点头,关上盖子,坐进车里,启动。 ---------------------------------------------- 一道黑色流光一般在路上划过。 城,南港,码头西,上午9点: 隋刃倚着车门,安静地望着天空。四周空旷,空无一人。 天上一道黑点渐渐由小变大,伴着巨大轰鸣的飞机旋翼声,一道黑影渐渐降落,停下。一个带着红色眼睛的男子单肩背着一个黑袋子跳下直升机,向隋刃大步走来。 “五个热感,监控器,打包好了。”男子正是亚尔曼。 “嗯。”隋刃接过,打开查看了一下。 “城龙脊,你听说过么?”隋刃抬头问道。 “听过,你们国家最大的地下黑势力,死亡拳击,死亡赛车,赌场,酒行。”亚尔曼悠悠说道,“据说一向神秘,还没人查办。” “你都知道了,还神秘?”隋刃望着亚尔曼淡淡道。 “所以你和裴当初才选择和我们合作。”亚尔曼望了望隋刃,悠悠道:“这点打探消息的能力还是有的。” 隋刃望着手里的热感仪器微微出神。 “怎么,你想从这里下手?需要我们帮忙么?”亚尔曼问道。 隋刃没有回答他,看了看他然后收回视线,将袋子扛在肩上,转身向车子走去。 亚尔曼悠悠跟在他身后,绕着隋刃的这辆黑色的旧车转一圈,望着这辆名不见经传的车子悠然 道:“这车…”忽然亚尔曼瞳孔收缩,惊道:“90年的11?” 11,自出厂起,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并未在市场流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隋刃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头望着这辆车,轻声道:“配上三年前我和1那场用的发动机,你还要帮我么?” 亚尔曼默默望着它,喃喃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隋刃勾了勾嘴角,“所以当年你们会找裴和我合作。” 亚尔曼张了张嘴,好小子,这话学的挺快啊。 细细观察隋刃,身子好像更单薄了,眉目一如既往的淡漠,却说不上来哪里有了些不同,仿佛…更加清冷。 “最近过得还好么?”亚尔曼斟酌着问道。 隋刃移开视线,淡淡吐出一个字:“好。”不再说什么,转身上车,启动,走人。 亚尔曼望着那辆迅速远去的黑色流光,默默出了会儿神,转身上机。 ---------------------------------------------- 城龙脊 如亚尔曼所说,国地下最大的连锁机构,集地下黑拳,死亡赛车,赌场,酒吧于一身。 有人说龙脊有一个真正的创始人老板,这里所有股份实则都归他。 只是从未露过面,不知是死了,还是失踪了。 还是,隐藏起来,一直存在。 有人说这就是一个自发的连锁组织,没什么创始人之说。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就像,你的生命,你的记忆,忽然就存在了。 你就是知道,你活着。 不管怎样。 这里,是机会,是自由。 有人在这里吸取资金,有人在这里扩充人脉。 有人在这里单纯发泄杀人。 有人渴望在这里出名。 有人在这里豪赌。 有人在这里烂醉。 有人死了。 有人成功。 这里是黑暗的聚集地,这里是一个机会,永远欢迎有胆识的人。 不管你是否身负巨债,不管你是破产,还是残废。 只要你够胆识,会看,会判断,会思考。 就算你不去真正参与赛车和打拳,你一样可以按照赔率,在各个选手上压宝。 靠一块钱在这里起家的,大有人在。 孤身一人来这里闯荡,最后成为地方黑势力龙头的,也大有人在。 在龙脊赚得资金的出去洗白,有的进入行政部门,身兼要职,有的已远居海外,做起了大集团的生意。 在龙脊混出名声和人脉的,靠着这些,成为各地的黑道势力龙头。 这里太神秘,太黑暗,也太大。 靠这里存活的人太多,早已渗入到社会的各个部门。 这也是它一直没有被国家上层围剿的原因。 当然,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 门票,赌黑拳,赌赛车,这是机构运转和吸取资金的主要手段。 简单,有效。 各个部分,各自为政,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因此各个部分间的斗争并没有很多。 当然也有过几次因为利益的火并。 但彼此间的相互依赖性,把它们紧紧依靠在一起。 谁也离不开谁。 赌场和酒吧为黑拳和赛车服务,再按照商议的合同股份吸取部分资金用来运转自身。 每个部分的老板身份不明,来历不明,总入口的地点不明,组织成员亦不明。 而隋刃,最喜欢在不明的地方下手。 黑夜,适合死亡,适合荒野苍狼…自然也适合杀手。 狼一般、终日和死亡打交道的杀手。 追踪猎物,至死方休。 穿过幽深的地下隧道。 顿时人声鼎沸。 喧嚣缭乱、烟雾缭绕的一代地下王国,渐渐显露。 龙脊地下黑拳。 这里,不需要纳税,交纳各种繁冗费用,所以,参赛胜利者可以获得巨额的奖金。 黑市拳赛,在世界各地实际上都有它的历史和足迹。 因为它的残忍刺激,很多富人愿意支付高额门票前来观看。 这点,很像古罗马的角斗。 黑市拳赛,允许各种形式的赌博。 虽然如今很多商业比赛也允许赌博,但这里的最彻底,没有任何限制。 比起拳击,自由搏击等等,这里是真正的“无限制格斗”,除了不能使用刀具等武器,参赛者可以使用任意方式与对手格斗。 越是残忍的方式越受到鼓励,因为正是这样,才能满足人们内心深处渴望刺激的欲望。 巨大的经济利益和人类残忍的本能大概是这个市场的源泉。 一个黑衣男子面色冷漠地出现在其中一层。 正是隋刃,他缓步走上前,顷刻,挺直的背脊隐入看台的人群中。 看台上正是一阵嘶吼,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地下龙脊,未来将被这个黑衣男子掌控,他是王。 一块巨大的擂台上正在拳击,两个大汉正拼死争斗,这里没有所谓的裁判,若是非要找一个出来,便是这句当裁判了:至死方休。 当然,若是从擂台上摔到这数十米之下的地上,还没有死,也是可以的。 当然,这种机率基本为零。 来这里的人,上场前,都会签一个死亡契约,立下遗书。 人群中是震耳欲聋的声音,“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看台上人们嘶吼的声音震耳欲聋,却似乎到不了黑衣男子的周边。 隋刃似乎有种魄力,无论他身体周边多么嚣乱,自身总会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息把大家和他隔离开。 他,永远孑然一身,自始至终不属于这个世界。 隋刃望着擂台,默默观察了一会儿。 此刻,擂台上的右边一人,已口吐鲜血,眼神迷乱,体内的心脏声似乎就要爆破在耳边,却仍在死守坚持,一个不慎终于被对手一记狂风般的直拳重重击在面上,仰头狠狠跌下擂台,脖子着地,重重砸在擂台数米下凸凹不平的地上。 闷闷地咳了一声,鲜血已顺着脖颈流下,似乎想挣扎着起身,再看去,已是永远合上了眼。 擂台上剩下的那个大汗仰头大笑,人群中传来阵阵嘶吼般的欢呼。 隋刃垂下视线,沉默地望着地上那个正在死去的男子,静默了一会儿,转身悄然离去,把嘶吼声留在身后,留下清冷的背影。 却不知,人群中一双眼睛,正追着他清冷的背影,神色不明。 城龙脊,这里只是一隅而已。 ------------ 24.初遇排骨 隋刃垂下视线,沉默地望着地上那个正在死去的男子,静默了一会儿,悄然离去,留下清冷的背影。 却不知,人群中一双眼睛,正追着他清冷的背影,神色不明。 城龙脊,这里只是一隅而已。 ---------------------------------------------------------------------------------------- 一道深邃的峡谷,深不见底。 于茫茫清冷云雾间,越过千里悬空,由底上天,环着山涧的条条纵横山道渐渐隐现。 午后,大风。 沙石漫天,阳光渐渐变暗,似乎不久将要来一场滚天雷雨。 于千层山道间,国龙脊死亡赛车的顶级赛道,便卧藏其中。赛道两旁,道道深渊。 一辆纯黑色的车,静静停靠在这条山道尽头。 一个黑衣青年立于车门前,背脊笔直如刃。 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中,燃起火光。 男子沉默地凝视前方那片火光,转头望着身旁的车,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清冷的目光似乎变得温柔了些。 隋刃转身上车,向前方的火光开去。 离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渐渐近了,隋刃摇下车窗,人群中的喧闹声瞬间传来,一道道燃起的火把,相隔几米便是一道火光冲天,绵延到远方,望不到尽头。 火光下,有人惊奇地注意到这辆从远处慢慢开过来的陌生的车。 车身纯黑,甚至没有一点光泽,没有任何纹饰,图标和车牌。 围在最外围的几个男子已向这辆开的极缓慢的车大步走来,身上清一色的皮衣,隋刃淡淡望着他们走到车旁,一个皮衣男子勾了勾嘴角,“朋友从哪儿来?”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忽然,眼前一阵重叠的影子,腰间似乎被一阵力量冲击,猛退数步,低头再看,挂在腰间的通讯器已不见了。 隋刃收回手,将通讯器往副座一丢,一道巨大的引擎声猛然响起,车子忽然加快,越过他们,一道闪电般向远方冲去,紧擦人群而过。 远处路两旁火光飞溅的火把,瞬间熄灭数把。只剩下车轮似乎在隐隐燃出火星,似乎要撕裂远处漆黑的山道。 这是怎样的速度!人群中传来惊呼。 几个皮衣男子已怔在那里,待反应过来,车早已远得看不见影子。 其中一人面色冷漠,眯起眼睛望着前方已成一个黑点的车子,眼中隐隐泛起波澜,对着耳麦淡淡道:“头儿,有人硬闯,还没有登记。目标是一辆无标识黑色车子,目前正开往二道,速度极快。阿杰通讯器被他抢走了。”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字:“截。” 停在始点的几辆跑车迅速启动,巨大的引擎声,几道闪电向远处划去。 两旁风声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隋刃只是淡淡瞥了眼窗外,并没有关上车窗,沉默地继续加快车速。 风在耳边嘶吼,天上隐雷滚滚。 隋刃眼眸中一道冷芒炸裂开来,顺着狂风四处游走在山道边。 他享受这种时刻,在基地训练时也是,只有这时,他才感觉自己在飞,自由地飞。 离始点的人群已远,火光不再,天上乌云密布,层峦叠嶂,天地一片昏黑,前方的路混沌一片。 狂风呼啸,隋刃将副座的通讯器挂到左耳,目光越过悬崖,火光下,山谷那边的始点处已追来了四辆车。 隋刃回过头,不再向窗外看,双眼直视前方,继续加速。 第一个弯道到了,隋刃猛打方向盘,车轮在地上划出一道狭长的轮印,越过转角。 前方忽然并排全速开来两辆车,隋刃轻勾嘴角,眼中冷芒隐现,脚踩油门继续加速,方向不变,不避不让,竟直直冲他们冲去。双方距离渐渐近了,十米,五米… 车身即将相撞,对面的两辆车终于还是胆怯,慌忙向两旁避过,想要用车尾将中间的隋刃弄翻,只见隋刃忽然脚踩刹车,同时向左猛打方向盘,车身瞬间变慢并倾斜,从间隙中一跃而过。 并用车尾顺利将两辆车扫向两旁的悬崖,但力道并不大,似乎隋刃在有意控制。 这两辆汽车顺着悬崖边滑行数米,终于停下,车身一小半均已在悬崖外。 车手从车上跃下,脸色早已惨白,冷汗不止,全身早已湿透颤抖,死死盯着远去的汽车。 隋刃轻舒口气,额角微微渗出汗水。 这之间掌握的时间,空间差距必须计算的丝毫不差,一厘的差错便足以致命。 忽然,眼中冷芒再现。 前方再次出现,这次,四辆。 … … 一辆火红色的跑车立在悬崖边。 一个红发男子懒懒靠在车旁,侧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帅气的五官,忽然一声张扬的轻笑:“哈。” 一抹邪笑挂在嘴角,红发男子不再听,淡淡打断道:“你们不用管了,本少先会会看。” 关闭耳麦,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边剩余的最后一点火色的余光,深吸口气,扬起清冷的笑意,低头拍了拍身上沾了些尘土的皮衣,喃喃道:“也该下雨了。”朗声一笑,翻身上车。 已经避过了三次堵截的车,隋刃抹了把滑落到眼角的汗滴,舔了下干裂的嘴角,抬眼望了眼天边最后一丝火色的光,不出半刻,山道就要完全黑暗了。 自己可真会选日子。 隋刃一声苦笑,眼神却慢慢坚定。 龙脊果然不简单。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你还不出来? 龙脊赛车手o1,排骨? 玄色的11再次划过转角,隋刃念头刚过,悬崖那边,巨大的引擎声在狂风中隐隐传来。 山道那旁一辆火红的车已一道光一般从另一侧转角出现。 闪电般和自己并行飞驰在山道中,中间隔着一道深渊。 再绕过一个弯,这两道山路便会重合。 闪电般的瞬间后,相遇! 山路合并,隋刃和红发男子终于并列开始飞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一声滚雷轰隆炸裂,短暂的安静,大雨终于开始重重砸向地面。 大滴大滴的雨水,灌进车窗浸湿隋刃的半边身子。 狂风中天际再次划过数道闪电,隋刃转头望了眼和自己并行的排骨,一片白光中,红发男子也正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 滚雷再次炸裂。 两辆车并列向前冲去,却谁也无法超过对方。 这样僵持了很久。 一道冷芒划过眼眸深处,红发男子勾起嘴角,猛然低头咬住脖中银链,轻声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忽然猛打方向盘,向隋刃斜斜划去。 两辆极速行驶的车顿时贴撞在一起,伴着刺耳的声音,划出一道火花。 隋刃转动方向盘,松开油门,顺着男子冲来的力量,倒转过车身,竟带着红发男子的车打转了一圈,似乎想要将红发男子甩出去。 红发男子却也猛打方向盘,借力紧贴其车身,却也奈何不了对方。 两辆车似乎在风雨中跳舞,剧烈地转圈… 雨越来越大,压过了风声的呼啸,闪电与滚雷却渐渐在消散。 两辆车在将要转向两边的深渊时,终于,再次分开,停下,相对。 两人相视静默了良久。 直到雨停。 红发男子率先走下车。 隋刃也打开车门,走到车前。 两人相视沉默。 “排骨。”红发男子眼中似乎隐隐现出光芒。 “隋刃。”隋刃淡淡吐出一句,转身便走。 排骨望着隋刃走向车的背影,轻勾嘴角:“等等。” 隋刃慢下步子。 “你来这儿不会只是要给我留下一个名字吧。”排骨淡淡道。 隋刃转过身子,望着排骨,忽然勾起嘴角:“是。” 排骨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隋刃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次平局。” 排骨看着隋刃,沉默了一下,邪邪一笑,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下次,我等着。” 火红色的跑车飞快地冲回始点。 排骨酷酷地翻身下车。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群女孩的尖叫声。 “怎么样,金少?” “他叫隋刃,来挑战我的,会有下次。你直接记下吧。” “这…这不符合规矩啊。哪儿有赛车直接从顶级赛事…况且,因为他我们损坏了七辆…” “我就是规矩。”排骨冷冷打断,一道冷芒逼向男子。“我会和你们老板说。” “…是,是。” “至于他损坏的车钱…”排骨抬头望了望雨后的蓝天,冷笑一声,悠悠道:“找我家那老头子要就行。” 隋刃将车停回废车场,躺在车下修了修磨损的部件。 看了看手机,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没有人呼叫。 上举钳子的手有些沉重得发抖,隋刃轻轻闭起双眼,微微喘息了一下,今天体力消耗很大,但是,有收获。 城龙脊,已经了解了大概。 再次睁开双眼,胸口微微刺痛,胃也开始凑热闹。 隋刃轻捂着前胸这道刀伤,好好包扎一下,应该不会溃烂。 伤口,上药… 思绪忽然向前迅速倒退… 隋刃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一阵闷闷的咳嗽涌上胸腔。 黑色的车底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一直压抑在心里的东西忽然海浪般涌来。 四面楚歌,无路可逃。 带来窒息般的心跳。 不,不能闲着,会想东想西。 禁闭的空间,总会让人乱想。 没有,没有时间想这些,没有。 稳住双手拧紧最后一个螺丝,隋刃从车底爬出来,起身走到后备车箱,拿出亚尔曼送来的监控设备 …昨晚,从不存在。 隋刃冷静地告诉自己,面无表情地将监控设备扛在肩上,深吸口气,抬起沉重的腿,大步向家里跑去。 家,不是自己一直渴求的么? 渴求,所以不配奢求。 隋刃想要轻勾起嘴角,向自己的命运微笑,却终是沉默。 面无表情地…沉默。 跑过一家超市,隋刃停下脚步,摸了摸身上,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 慢慢走过去,立在超市门口,望着五光十色、明灭的灯火,没有钱买食物了,可是今天从早到晚,还没有吃过饭。 隋刃垂下眼睛,不过一天而已,明天再找打工的地方吧。 深吸口气,继续大步向家里跑去。 向家。 ------------ 25.你在哪里 隋刃垂下眼睛,不过一天而已,明天再找打工的地方吧。 深吸口气,继续大步向家里跑去。 向家。 ------------------------------------------------- “也就是说,今天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回过家?”电话那头林大董事长冷静但富有张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应该快了,说是去哪儿拿热感仪器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曲华小心地应着,望着窗外早已黑透的天,心里默叹口气,这是第三次了,从晚上七点半起,每过半小时董事长便不厌其烦地打电话过来询问。 “呵…就是说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林葛然语气危险,含义不明。 “啊…早上我提议跟踪,你…你又说不用…”曲华讪讪道。 “呵…” 又是一声似冷非冷的笑!现在是…曲华低头看表,九点差一分! “您…有什么事找他吗?等他回来让他去找您一下?”曲华心里有些微微担心,接着问道。头儿电话里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热切正逐渐降温,到现在,恐怕接近冰点了,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找他? 电话那头林葛然却忽然沉默起来,连粗重的呼吸都像是忽然变得轻了,过了会儿淡淡道:“不,不用。” 忽然,门响了起来。 “谁?”举着话筒的曲华转头问道。 “长官,是隋刃。”门口响起隋刃的声音。 “头儿,人来了!”曲华忙对着话筒报告,情绪激动,语气热烈,唱戏一般吐出最后三个字。 “哦。”电话那头林葛然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紧接着便传来忙音。 曲华怔怔举着话筒,一阵错愕。这,这?几通电话,最后就一个“哦”字? 怔怔地放下话筒,曲华轻轻咳嗽了一下,大声道:“进。” 隋刃快步走进来,冲曲华敬了个礼,看了看手中的设备和一张薄薄的纸片,将它们叠起来双手递给曲华,后退半步站好,淡淡道:“长官,热感仪器,刃已经安装好了,具体位置在您手中的纸片里,这是监控设备。” “嗯,好。”曲华接过设备仔细查看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隋刃,“你倒是守时,正好九点整回来。” 隋刃只是微微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下,问道:“长官还有什么指示?” “明天早上餐厅站岗可要继续了,”曲华提醒道,接着摆了摆手,“行了,没事了。” “刃明白。先下去了。”隋刃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你一整天都没回来,现在去看看董事长?”望着隋刃背影,曲华斟酌着道。 “是…是父亲说要见我?”隋刃没有转过身子。 “额…这倒没有。” “那,这是您的命令么?”隋刃冷静地问道。 “什么?”曲华睁大了眼睛。 “要我现在去见他,是您的命令么?”隋刃再次冷静地重复。 “这,这也不是…”曲华彻底蒙了。 “那么…”隋刃仍然没有转过身子,只是安静地侧着头,“刃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冷静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隋刃快步走出门。 来到厨房,看到苏妈正准备洗碗筷。 “您好。”隋刃停下脚步,轻声道。 “哦,是刃少爷啊,有事么?”苏妈回过头,笑道。 “我不是少爷,您不必这样叫我。”隋刃温和地笑了笑,径直走到洗碗台苏妈的身边,卷起袖子拿起旁边的碗仔细清洗起来。 苏妈侧头看着隋刃,迟疑了一下道:“我今天听总管说了,您是董事长在国外的养子…” 嗯,养子。 隋刃认真地清洗着手中的碗筷,淡淡道:“您请出去吧,这些我来洗就好。” 苏妈侧头望了望隋刃,纯黑色的头发,清瘦身子,瘦削的肩膀,除了这双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色却似乎深不见底的眼睛外,怎么看都还是这样年轻的孩子。 只是,太过清冷了些。 这几天底下人早有议论,董事长一向对后辈很好,却唯独对他多有苛责… 想到这里,苏妈默默叹口气,那天的事也听人说了,让他晚饭后洗碗是董事长的明令…却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担心。 “你…”苏妈慢慢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我洗好后会放在下面的碗橱里,您去休息吧。”隋刃侧过头冲着苏妈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 简单的话,却忽然让这位上了年岁的女子安下了心。 看起来没有深不见底,不是吗?苏妈恍惚了一下。 洗好碗筷,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户,隋刃轻轻跳上房间外的窗台,背靠着墙,将从龙脊赛车道抢来的耳麦丢在身旁,眼睛空茫地望着远方的夜空,却没有确定的方向。 雨早已停了,夜风依旧寒凉。 隋刃沉默地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忽然,身旁的耳麦猛地跳了起来,并闪起红色的光点,差点要滑下去,隋刃一惊,回过神,忙拿起它仔细察看,耳麦里似乎响起老僧念经一般的声音,隋刃试探着将它放在耳边,耳麦那头立刻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轻轻地念叨着:“隋老弟,刃老弟?” 隋刃一阵哭笑不得,他听出来了,是排骨的声音。 隋刃默默听着,也不说话。 “隋刃老弟,刃老弟?刃老弟?”耳麦那头继续念经。 隋刃仍是默默听着,不说话。 耳麦那头不再念叨,沉默了片刻,忽然响起声音:“唉,隋刃老兄?刃老兄?” 隋刃轻勾起嘴角,淡淡应道:“我没有弟弟。” “哈,果然在!”排骨一声大叫,语气似乎像是警察抓到小偷。 “你怎么确定我在听?”隋刃问道。 “不听的话,你没必要抢走阿杰的通讯器。”排骨的回答很实在。 “有事?”隋刃淡淡问道。 耳麦那头排骨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观察了你的行驶轨迹和轮印。” “哦。”隋刃淡淡道。 “我们比赛那场…也许你赢了,但我还不确定。”排骨似乎回答有些艰难。从最后自己和隋刃两辆车的旋转轨迹上看,也许是自己的车先到悬崖边,那时,隋刃只要按常理来加油门,自己必死无疑。 但是,下雨把印记大部分毁坏,这只是自己看到的较深、还未被冲刷的小部分重要痕迹,然后进行的推测。 “是平局。”隋刃淡淡道。 “不好说。”排骨摇头,沉默了一下,提议道:“我们再比一场?” 隋刃轻勾了勾嘴角,看来,果然是一个车痴。 “以后,我会去找你。”隋刃淡淡应道。 “好,我等着。”排骨朗声一笑,并没有问具体时间,似乎对“以后”这两个字的回答就很是满意。 隋刃摘下耳麦攥在手中,默默沉思了一下,起身跳回房间。 清晨,四点二十分。 胃开始抽搐着疼,隋刃蜷缩起身子,慢慢醒来。 沉默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好,隋刃深吸口气,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纯黑色的空气,告诉自己,才一天而已,不会有事。 叠起双手缓缓按压胃部,一下,两下… 却始终不能缓解。 来自胃部的剧痛蔓延开来,似乎要使自己窒息。 恍惚中,眼前弥漫的黑里似乎多了抹层峦的白雾,白雾中心有更深的黑,这黑从白雾中幻化而出,慢慢铺张开,丝丝缕缕温柔地向自己扑来。 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响起…“睡吧…” 隋刃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空茫的黑夜,颤动了嘴唇。 是…是妈妈吗? “睡吧,好孩子,睡了就不会有死亡,睡了就不会有怀疑,睡了就不会疼,不会累…” 声音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安静… 像歌谣…慢慢吟唱。 隋刃的意识慢慢模糊,似乎要遁入这极致的黑。 恍惚中,裴正悲伤地望着自己… 裴? 你…你怎么不微笑了? 你..怎么这么悲伤?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在哪儿? 我去找你。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刃。”裴的声音沙沙传来,就在自己身边,却似乎离得遥远。 “嗯。”自己的声音。 “我们活下去。”裴的声音。 “好。”自己的声音。 好。 隋刃的意识忽然清明,睁开沉重的双眼,自己正仰面躺着,双手依旧叠放在胃部,而天,已经微微亮了。 自己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 胃还在抽搐,胃里太空了,这样不行。 隋刃站起身,借着微弱的晨光赤脚接了杯凉水,用滤水器过滤好仰头慢慢喝下。 双手交叠用力按压被水灌满的胃部,却不想胃被凉水刺激后反应更加剧烈。 一阵绞痛再次袭来,隋刃冲进浴室,单膝跪地,左手紧紧按着胃部,用力吞咽不断上涌的苦水,胸膛剧烈地起伏。 低下头,将紧紧攥起的右手用力按在地上,直到指骨泛白。 过了一会儿,却再也忍耐不住,低下头无声但剧烈地呕吐起来,却除了刚饮下的凉水,什么也吐不出。 上午,城建筑工地。 “您这里,是工资日结吗?” “是这样,不过,”一个工头摸样的男子上下打量着隋刃,狡猾的小眼上下动了动,慢条斯理地道:“这活儿很苦,你这么年轻吃得消吗?还是学生吧,难不成是来体验生活的?成年了吗?” 隋刃递上自己的证件,淡淡道:“我需要钱,去年已经成年了,年龄这方面您放心。至于我的能力,您可以先试用一下看看。” 工头上下翻看着证件,犹豫了一下,想到目前工程急缺人手的情况,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今天就先试下吧,工资日结,我们这里都包吃,不过要住工棚的话,这住宿费得从工资里扣。” “我不住宿,会在这里吃饭。” “嗯,先交保险吧,三千块。”工头伸出手。 “保险?”隋刃愣了一下,“必…必须交吗?” “不交也可以。”工头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望了望隋刃,递上一张纸,“不过,以后干活要是出了事不能赖工地。行的话就签字?” ------------ 26.建筑工地 “嗯,先交保险吧,三千块。”工头伸出手。 “保险?”隋刃愣了一下,“必…必须交吗?” “不交也可以。”工头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望了望隋刃,递上一张纸,“不过,以后干活要是出了事不能赖工地。行的话就签字?” ------------------------------------------ 隋刃接过纸,低头看了看内容,沉默了一下,签下自己的名字。 工头望着隋刃弯了弯嘴角,转头冲远处喊:“老刘!” 一个赤着上身、晒得黝黑的老汉闻声放下背上的砖瓦袋大步走过来,满是汗珠的背上沾满了大块的泥土。 “这小子交给您带了。”工头斜着眼看着老汉淡淡道,“今天一天把您那儿分的砖泥全搬楼上,今早上头说要赶进程。”停顿一下,望了望老汉,看上去颇为难地补充道:“您看,这今儿要…再完不成进度,我这儿可就真不好交待了。” “是,是,您多担待,多担待,今天一定完成。”老汉低头弯腰,干哑的声音如同相互摩擦的干燥玻璃。 “得了,老干部,这我可受不得。都干活去吧!”工头摆摆手,再打量隋刃一眼,转身冲远处的阴凉处走去。 隋刃默默看着老汉,他看着六十余岁,头发已经白了过半,侧面轮廓很硬挺,却久久弯着腰,一直没有直起,直到工头走远。 日头火辣,老汉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隋刃,指着远处水泥地上的一堆水泥砖块和土袋淡淡道,“先把这些运那边吧。” 老汉将肩上的毛巾取下拧了拧,挤出的汗水顺着毛巾流下,他擦了把满脸的汗水,向远处走去。 隋刃加快脚步跟过去,跟着老汉将泥砖搬到运水泥的推车上推到升降机下,再扛起一个个泥袋… 最后将它们放在升降机上,拉住铁栓将它们运上去。 一上午过去了,泥砖和水泥袋还没有运上去三分之一,老汉抬头望着慢慢升到半空的升降机,沉静的脸上没有显出什么,只是忽然低头沉思了一下,背起一旁地上的袋子也向上边爬去。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老汉,抹了下滴落到眼前的汗,转身继续搬运。 这样来回上下了两次,老汉第二次下来时,步履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隋刃走上前轻扶了他一下,后退半步,淡声道:“砖块和泥袋都运到升降机那里了,我上去,您负责升降机吧。” 说完也不等老汉说什么,径直走到升降机旁,扛起一袋水泥砖块,也向上边攀去。 老汉沉默地望着向上攀爬的隋刃,转头低低咳了两下。 隋刃迅速向上边爬去。 越向上太阳越火辣,一直爬到了建筑楼的第八层,正午没有一丝风,汗顺着脖颈向下不停地淌。 身体在不间断的爬行中濒于力竭,隋刃停下动作缓了缓气息,仰起头弯了弯嘴角,这种感觉…在堕天,曾经有多熟悉。 继续向上爬,在第九层停下,将身后装满砖块的泥袋搬进去。 发现升降机就在旁边,可似乎很久没动了,隋刃检查了下,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搬运。 这样运上运下两次,泥袋终于运上了一半,隋刃再次扛起一个泥袋,抓住铁梯正要再次上去,老汉走了过来,沉默地望着他,忽然淡淡道:“开饭了。”说完转身向工地里面走去,隋刃放下泥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工地没有设置工人的食堂,所谓吃饭的地方只是工人们聚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几个大锅里熬着些菜粥,四周杂七杂八堆放着混凝土、钢材、油漆工具等。 午饭每人三个馒头,外加一些粗糙的饭菜。 工人们大多聚在场地中间吃饭,大声聊着天,开着玩笑,隋刃接过发来的馒头,接了一杯水,默默走到边上的角落坐下,拿出一个,将剩下的两个放在身上,擦了把头上的汗,就着水吃起手中的馒头。 老汉走到他身边坐下,“就吃一个?” 隋刃看了看他,低头望着手中的馒头淡淡道:“我现在还不饿。” “为什么来这儿,你还小。”老汉望着隋刃。 “你呢?你已经很大了。”隋刃淡淡道。 老汉沉默。 “您很需要这份工作?”隋刃问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人太好奇不是好事。”老汉冷冷道。 “我只是在想。”隋刃沉默了一下,低头望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慢慢道:“一个在军队当过将领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咧了咧嘴角,清澈的目光似乎有了瞬间的忧伤,淡淡道:“对趋炎附势之人弯腰,我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 老汉怔在那里,麻木的心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开裂,忽然,那边传来一阵嘈杂,两人转头看去,是工头过来了,在说着什么,众人围在他周围,情绪似乎很激动。 老汉站起来,问正垂头丧气向这边走来的工人。 “老王,这是怎么了?” “工头说上边出故障了,升降机坏了,刚来的人没修好,还要等人维修,唉,还不一定能修好,今天只发半天工资,让咱先散了。” 老汉脸色有些苍白,来不及答话就向远处的工头大步走去。 “哟,您这是怎么了?”工头瞥眼望着面前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的老刘。 “您看,没了机器,我还能搬运,要不,我还是留下吧?”老刘磕磕巴巴地道,强撑的笑意在硬朗的轮廓上显得很怪异。 “我知道你急需钱,不过咱们是整体停电停工半天,为你破例不好吧?”工头不再客气,冷冷道。 老汉勉强撑起的笑僵在脸上。 “我试试吧。”一个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 老汉转头,隋刃在自己身边,淡淡重复道:“升降机,我上去看看。” “呵,你?”工头笑道,“我们刚请来的大学毕业生都没修好,你可以?” 隋刃检查着手中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几个工具淡淡道:“我刚检查了下,动力换档失灵,属于内部机械故障,液压也不太稳。现在还需要液压油。” 工头愣在那里,隋刃指出的故障竟然和刚才过来维修的大学生说的一样,他将信将疑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上去试试,对您没什么损失,现在修理人员也还没来。”隋刃轻声打断,转身向远处的升降机下边走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什么给人笃定的感觉。 “那…维修费…”工头快步跟上,犹豫着。 “维修费我不要,如果我修好,希望您能让我们继续工作。”隋刃在身上套好钢丝绳,接过液压油,嘴里衔着工具,顺着铁栓向上边爬去。 “注意安全。”老汉的声音从下边传来,隋刃低头望了望他,弯弯嘴角。 爬到升降机所在的第九层,剧烈的阳光下,头有些轻微的眩晕,隋刃闭上眼睛缓了缓气息,松开双手,将钢丝绳固定在旁边,双脚踩在升降机下侧的铁杠上,低头打开躯壳,仔细检查起来。 内部几个螺丝有松动,电线高温膨胀,电路不畅导致液压过滤不稳。隋刃拧紧螺丝,将电路进行调整,并在外围抹上液压油,再重新装好。 将钢丝绳松动,慢慢向下,正准备测试一下,忽然,下边一阵刺耳的铃声传来,隋刃低头看了看,忽然发现下边人头攒动,似乎忽然间多了很多人。 隋刃继续向下爬了两步,忽然停下身子,微皱起眉,将左耳贴在旁边的铁栏杆上静静听了听,下边有警笛声! 快速向自己的侧上方望去,瞳孔猛地收缩,旁边的大吊车顶上,有一个男孩! 男孩大概六七岁样子,坐在吊车顶,双手颤抖地抓着车顶,应该是爬上来玩,下不去了。 他一阵阵发抖,身子已在不断的抖动中有了下滑的趋势。 他脸色惨白,紧闭双眼,半张着嘴。 隋刃眼眸漆黑,这动作,多像曾经的自己。 5岁被妈妈遗弃在摩天轮顶的自己。 绝望地等待救赎的自己。 隋刃望着他,沉默片刻,将手中的工具仍到一旁的建筑楼上,紧了紧固定在旁边铁杆上的钢丝绳,把它的另一端,固定在身上的钢丝绳取下绕在左臂,双手抓住升降机,顿时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下边又是一阵惊呼,隋刃已经感觉不到,头再次强烈地眩晕起来,他闭上双眼平复气息,慢慢睁开眼睛,向上攀爬,一直爬到升降机顶端,离吊车顶近了,中间却还有约两米的悬空距离。 男孩一阵阵颤抖,咧着嘴,紧闭着双眼,却哭不出声。 “喂,睁开眼睛。”隋刃轻轻喊道。 男孩仍紧紧闭着眼睛,嘴角微微颤动,“你是…是谁?”他喘了喘气,“我…我怕。” “不要怕,哥哥在这里。”隋刃轻声道,“我在你左边,现在,不要乱动,睁开眼睛,不要往下看,看着我。” 隋刃的声音很安静,也很稳,男孩深深呼吸,点点头,“我不再这样玩了。” “好。”隋刃应道。 男孩睫毛微颤,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旁边的隋刃。 “大哥哥,救我。”男孩看到一个一身黑衣、面目英俊的大哥哥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放松了戒备,撇了撇嘴,似乎再也忍不住,要哭了。 “好。不要哭,勇敢点。”隋刃轻轻道,慢慢解开绕在左臂的钢丝绳,“现在,我会扔过去一个绳子,你抓紧它。” 男孩点点头。 隋刃轻轻将钢丝绳扔过去,男孩紧紧抓住。 “很好,把它绕在你旁边的铁钩上,系鞋带一样。” 男孩点点头,把它绕在身边的铁钩上。 隋刃弯弯嘴角,“现在我过去。”他顺着钢丝绳慢慢向吊车移动。 下边的人群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一片嘈杂惊叫,上边却仍是静谧一片。 老刘的汗水滚滚下落,用力握着双拳,仰着头紧紧看着上空只剩一个黑点的隋刃。 可救援人员仍没有赶到,安全装备不齐全,大吊车也是被废弃多年的,随时有可能坍塌,警察也不敢贸然向上爬,只能退开去疏散围观的群众。 远处120的急救车声远远传来… “别怕。”大吊车车顶咯吱咯吱地响,隋刃终于安全来到男孩旁边,将男孩整个罩在自己身影里,抹了把男孩脸上的泪珠,轻声道:“现在,抓紧我,不要乱动,不要向下看。” 男孩扬起苍白的小脸,看着面前的大哥哥用力点点头。 隋刃单手抱起男孩,紧了紧钢丝绳,开始向过来的地方爬去。两米宽,九层楼的悬空高度。 隋刃慢慢爬着,片刻已经过了半米。 地面,老刘已经完全沙哑了声音,大声向旁边的警察喊:“快救救他们,他不知道,这个吊车是废弃的!” 下边更乱了,上边仍是静谧。 隋刃紧紧抿起嘴,稳住平衡,加快速度,单手在悬空的地方爬行。 他不知道身后的大吊车年代久远,因此被废弃在建筑工地旁,随时有可能坍塌。 他只听到,身后吊车的车顶咯吱直响,间或的颤动。 两个人的重量,这样安全吗? 这一点,隋刃也没有把握。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隋刃只是再次紧了紧抱着男孩的左臂,双目坚定地望着前方,忽略下边的九层楼高度,忽略头的阵阵眩晕,胃部的突然痉挛,专心地攀爬。 男孩紧紧抓着隋刃的手臂,仰着头。 午后火辣的阳光照在大哥哥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但是神情很坚毅。 他很勇敢。 “我也应该这样。”男孩紧了紧抓着隋刃胳膊的小手,轻轻想。 忽然,“咣当”一下巨大的响声,年久失修的大吊车车顶经不起两人的重量,赫然从上边断裂开来! ------------ 27.工地危机 他很勇敢。 “我也应该这样。”男孩紧了紧抓着隋刃胳膊的小手,轻轻想。 忽然,“咣当”一下巨大的响声,年久失修的大吊车车顶经不起两人的重量,赫然从上边断裂开来! -------------------------------------------------- 无数飞散的金属碎末、铁片钢料重重划向两人,隋刃迅速反应过来,将男孩整个环在自己的身影中,用单薄的背脊承受剧烈地冲撞“轰”一声巨响。 他闷哼一声,一丝血线顺着嘴角慢慢滴落,转瞬间,他已冷静地抓住了身下用来攀爬的钢丝绳,在右手紧紧绕了几圈,用力抓紧。 钢丝绳绕在塔吊最顶部的那一端向下猛然坠去,隋刃只是紧紧拽着,顿时,右手被锋利的钢丝绳割的鲜血淋漓。 他的手很稳,仍用力抓着。 所幸隋刃为防止意外,早已将钢丝绳另一端拴在了升降机旁的铁杆上,钢丝绳在铁杆上滑动数米,终于停止。 顷刻,两人猛地坠落数下,最终悬在半空。 男孩被隋刃紧紧罩在自己身影里,隋刃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望了望他,眼神还是那样安静,男孩不哭不闹,只是闭上了眼睛。 隋刃左手仍紧紧抱着男孩,右臂用力绕紧绳子,钢丝绳在右臂上划出道道血痕,顷刻便淅淅沥沥地向下流去。 地面乱成一片,急救人员终于赶来,却已无力阻止。 大吊车起重装置早已损坏,也没有了电力,靠机器去营救已没有用。 远处一个女子嘶喊着跑到升降机下,被警察拦住。 “你不能过去!” “那,那是我的儿子!” “您不要急,我们正安排人上去。” 老刘已趁这个机会,冲过防线,开始爬升降机…… -------------------------------------------------- 城171陆军医院: “你怎么第二天就跑来了?”一个医生摸样的中年男子淡淡道。 “哦,我来看看。”林葛然声音微微沙哑,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直很乱。 医生叹了口气,“结果还没有出来。” “哦,我知道,不是说要7天吗?”林葛然了然道。 “那…你过来干什么?”医生翻着手中的文件,慢慢问道。 “老顾,咱们是老同学,我来看看你不成?”林葛然背起双手,在医院左转转右看看。 不知为何,结果没出,此刻却还是。 心乱如麻。 ---------------------------------------------------- 此刻,钢丝绳在半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 六七岁的孩子,不重,但也已不轻。 隋刃紧了紧抱着男孩的左臂,咬牙慢慢在半空中向铁杆移动,“撕拉”一声,断了半截的吊车继续断裂,滚滚铁条再次向下砸。 一段断成半截的巨大钢条斜斜冲着隋刃二人飞来 还不能死。 隋刃仰头望了望正午天际火辣的阳光,思路瞬间清明,不能再等。 风速,高度,重力,摩擦力…头脑在一瞬间精确计算了下,隋刃深吸口气,忽然在空中一个翻身,双脚猛地踩住飞来的钢条做支撑,同一时间松开缠在右臂的钢丝绳,借力向下侧的铁杆处冲去! 数层楼的高度,除了左臂抱着的孩子,手上已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这次如果失败,便是粉身碎骨。 这代价,现在的自己承受不起。 身子飞速的坠落,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铁杆,隋刃紧紧咬着牙,右臂猛地前伸 终于,右手成功抓住了即将划过自己身边的铁杆旁的钢丝绳。 同一时刻,双脚也在剧烈的摆动中攀上了铁杆。 但,手臂还是脱臼了。 深入骨髓的剧痛激的他一阵阵颤抖,使不上力气。 身子已经有下降的趋势,这样支持不了多久。 “现在,抓紧我。”隋刃喘息了一下,努力稳定自己的身体,汗水顺着额角慢慢流下,低头淡声道,“哥要松开你一下,把右臂接上。这样身体只能靠平衡来稳定,所以你一下不能动,我可以相信你吗?” 男孩紧了紧抱着哥哥的手,用力点头,努力稳住声音中的颤抖,“可以!” 隋刃笑了笑:“好。”他慢慢松开抱男孩的左臂,咬牙将左手迅速搭在脱臼的右手臂上,猛一用力,“嘎啦”一声,右手臂便已接上,隋刃浑身剧烈地颤动一下,在马上要支持不住时再次恢复原来的姿势。 左臂再次紧紧抱住男孩,右臂慢慢向下,身子也开始下移。 终于在四楼和迅速向上爬的老汉相遇。 “把孩子给我,你慢点下来。”老汉喊。 隋刃轻轻将他交给老刘,缓了口气。 也跟着慢慢向下爬… 地面上,警察和围观的人纷涌而至,年轻的妈妈将孩子抱上了救护车,医生火速进行检查… “孩子,呜…你怎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妈妈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隋刃沉默地远远望着,悄然勾了勾嘴角。 看到有警察和记者向自己方向走来,隋刃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转身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在水管处,清洗自己一直在渗血、酸软无力的右手臂。一丝血线再次涌出嘴角,隋刃用手背抹了下,轻声咳了咳。 刚才的钢材碎片砸在了后背上,肺腑应该受了点内伤。 “给。” 隋刃转头,看到老汉正站在自己面前。 隋刃接过纱布和药膏,沉默地低头包扎。 “你手臂有事么?”老汉问道。 “需要固定一下。”隋刃淡淡道。 “一会儿去医院吧?” “我自己可以。”隋刃抬头望了望老汉,轻声问道:“您这儿有不用的绳子么?” 老汉沉默地看看他,点点头,转身去拿。 老汉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还有刚才的男孩。 男孩应该是被医生检查发现没事,妈妈带着孩子来道谢了。 隋刃站起身,接过老汉递上来的绳子。 “谢谢您救我的孩子,您有没有事?叫什么名字?”女子眉目清秀,红了眼睛,感激得问道。 隋刃揉了揉男孩的头,勾了勾嘴角,“以后照顾好您的孩子,我没事。” 女子点点头,看出隋刃不想说名字,便也不再追问,犹豫了一下,“刚才听小烨说您手臂受伤了…” “养养就好。”隋刃淡淡应道,望了望男孩,转身要走。 “哥!”男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隋刃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叫苏烨,刚才,谢谢你…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吧?” “这儿不安全…”隋刃似乎还想说什么,想了想,最终沉默,转身离开。 男孩听到隋刃拒绝,眼睛微微红起来,默默望着他离开。 隋刃坐在墙角,靠着墙壁缓了缓气息,低头将绳子紧紧绕在自己的右臂进行固定。 “你怎么知道,我当过兵。”老汉再次走过来,坐在隋刃旁边,递给隋刃一杯水。 “直觉。”隋刃接过水,淡淡道,喝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在地上继续包扎。 “为什么那样问我?”老汉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觉得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如果是表面的卑微,我理解。可是您,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是心里的。”隋刃望着他,淡淡道:“您失去了作为军人的骄傲。” 隋刃停下动作,慢慢道:“所以,我想知道原因。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好奇心,如果侵犯了您,我道歉。” 堕天,是一个讲荣誉的地方,纵使黑暗,纵使血腥,也要残忍的骄傲。 虽然,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来不及讲究荣誉,用尽全力活下去,已是极限。 但是,隋刃有自己的固执。 一直成长在邪恶却又纯粹的堕天,一切靠实力去生存,现实中的规则,自然没有那么明白。 老汉沉默,隋刃忽然侧过头轻轻吞咽了一下。 “你受了内伤?”老汉问道。 “嗯,养养就好。”隋刃答道,慢慢站起身向工作的地方走去。 工作,还要继续。 远处,工头大步向这边走来。 “刚才测试了一下,升降机真的好了。”工头斟酌了一下,看隋刃的眼光也变了些,“你们…可以继续工作了。” 隋刃点点头,淡淡道:“你最好隔段时间就派人上去抹些液压油。” 不再等工头说什么,隋刃转身向自己的工作地方走去。 右臂已经固定好,只是看伤势两天内不能乱动,隋刃走到砖袋旁,伸出左臂单手扛起… -------------------------------------------------------- 医生正是顾延乔,他望着在自己医院来回走动的林葛然,默默叹了口气。 “老林,我真替孩子不值。”声音不大,却猛然撼动了林葛然。 “什么,什么?”林葛然回过身。 “呵。”顾延乔冷漠地望着他,转身便走。 “老顾…”林葛然似乎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连忙赶上去。 “老顾…结果…已经出来了?” 顾延乔停下脚步,“原来你真的这么不相信他,这么看重结果。” 林葛然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顾延乔猛地丢给他一个档案袋,冷声道:“结果已经出来了,常规7天出,我给医师的是加急文件,24小时便出来了。”顾延乔似乎说的很急,停顿了一下,缓了缓气息,慢慢道:“看之前问问自己的心,葛然。” 林葛然退后两步,僵住。 低头直直望着手中的鉴定报告。 ----------------------------------------------------- 晚上八点四十,夜幕已然降临。 伴着换岗的铃声,隋刃慢慢走出工地,微微踉跄了一下,累。 低头缓了口气,摸了摸口袋。 晚饭仍是三个馒头,隋刃还是吃了一个,将剩下的两个藏到身上。 算起来,身上一共有四个馒头,还多了今天领到的日薪。 隋刃从身上拿出皱巴巴的钱,数了数,大概70元。 抹了把头上的汗,望着前方宁静的夜色,抬起步子,弯了弯嘴角,今天是周四,起码接下来的一周… 自己应该不会再挨饿了。 嗯,自己的胃不好,是应该小心些。 ------------ 28.鉴定结果 抹了把头上的汗,望着前方宁静的夜色,抬起步子,弯了弯嘴角,今天是周五,起码接下来的一周… 自己应该不会再挨饿了。 嗯,自己的胃不好,是应该小心些。 -------------------------------------------------- 车上,林葛然久久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沉默地望着手里犹豫了很久才打开的报告… 纯白的纸上,只印了两行黑体字: 经(脱氧核糖核酸)测定,染色体等位基因相同,支持亲子关系,亲权概率:99.9999以上。 鉴定结果:甲方、乙方,父子关系成立。 天色渐渐从天亮变成天黑,林葛然久久望着纸上的印刷字,直到起初本可以连每一个印刷字体的边角都可以看得清的纸张也渐渐变得模糊… 瞳孔配合着一圈一圈放大,想要捕捉更多的光进去,可是没有用,光都被抽走了。 指头上那些字就像夕阳下海边的沙漏,渐渐变得消散,微弱。 深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地靠在座椅上,手指却仍在上面慢慢摸着,摸着… 原来… 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小夕,你一定在怪我吧,当年忽然失去你的我,为了找你,焦急无措中又把我们的儿子,亲手推进了深渊。 箫儿,他真的是你…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黑透。 打开身旁的车窗,夜风寒凉。 纯黑的夜,前方的茫茫白雾,在微弱的街灯下,温柔地氤氲,慢慢向自己扩散开来。 却是。 万分冰凉。 抛却最开始的茫然无措,此时 内心,一团浸着这冰凉而出的温热感慢慢涌上心头。 这温热,除了狂喜,回味却多了分…莫名的酸涩。 小夕,你看,我们的孩子…自己回来了。 这次,我没有找他,他竟真的,回来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出现在眼前,清秀的脸庞,英挺的五官,清澈信任的目光。 为什么…一开始不相信你是我的孩子? 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对那个组织的多年防备,是因为仇恨? 还是…太过愧疚以至于不敢面对、不敢正视自己的情感。 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林葛然将头埋在方向盘里,微微哽咽。 箫儿… 爸不会再把你,像当年那样亲手推进血腥的深渊。 如果你已踏进… 爸爸拼了命也要把你拽出来。 鲜血…会成瘾。 如果你已习惯… 林葛然猛地摇头,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爸爸,我会找到妈妈,爸爸!” 忽然记起了箫儿走时稚嫩的脸上坚定的表情。 还有那拍着左胸发誓的动作…那是曾经父子两人间的秘密。 忽然记起。 …为什么,现在才记起。 启动车子,挺了挺有些弯曲的背脊,视线划过身前的夜色。 黑夜里前方似乎有个身影正在跑着。 林葛然扫了一眼,猛然愣住,是隋刃。 林葛然稳了稳有些颤动的手,将车速慢下来。 细细观察着前方的身影,这是…我的儿子。 侧前方的身影越跑越慢… 甚至,有些微微踉跄。 想起那深入白骨的腿伤,心里猛地一阵刺痛,林葛然打开车窗,平复了起伏的气息,却嘶哑了声音“…箫儿?”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身边响起,正在大步往家里跑的隋刃愣了愣,箫儿? 不,这不是在叫我。 已经没有人…再叫我箫儿。 隋刃继续向前跑,身后再次响起一个声音,“箫,林箫!” 隋刃猛地愣住,这声音…这声音。 幻觉么?这唤声,十四岁以后便不常有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慢慢转头望去,瞳孔蓦地变大,是…是父亲。 停下脚步,向车里的林葛然弯了弯身子。 张了张嘴想唤声父亲,却终是沉默。 悄然侧过身,挡住被绳子固定的右手臂。 “上车。”林葛然慢慢道。 隋刃愣了一下,退后两步,抿了抿嘴唇,垂下视线,“刃…自己回去就好。” 林葛然望了望车上的表,淡淡道:“现在离你的门禁还差两分钟,还有两公里,你可以赶到?” 隋刃沉默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打开车门坐进去。 微弱的路灯下,隋刃的衣服似乎沾了些泥土。 “你去哪儿弄的?一身脏。”林葛然启动车子,淡淡问道。 “刃…咳…”隋刃气息起伏不定,忽然闷闷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林葛然皱眉,把车停下,在黑暗中揉了揉隋刃的头发,手心下柔软的头发却是猛地一颤。 林葛然抬头打开车内的灯。 忽然而来的刺眼,隋刃身子忽然剧烈地颤了一下,悄然侧过身,将右臂隐在身后。 “右手怎么了?拿出来。”林葛然淡淡道。 “没,没什么。” “拿出来。”林葛然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隋刃沉默了一下,听着林葛然冷硬的声音,慢慢侧过身。 右臂已烂的衣袖下血红的伤痕猛地刺进林葛然心里。 细看,整个右手臂已然被绳子固定,林葛然伸手轻轻摸了摸,黑色的衣袖湿漉漉,入鼻的竟然是淡淡的血腥味。 心,忽然一瞬间地开裂。 隋刃安静地低下头。 父亲…会担心自己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异样与不堪,隋刃悄然撇过头…你还有期待? 心脏砰砰地跳动,会有一句关心的话…一句就好? “你,又打架?!”一声厉喝响在耳边。 隋刃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刃、刃没…”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就这么喜欢血腥?”与此同时,林葛然的问话已声如滚雷。 隋刃的话僵在嘴边。 父亲的脸色铁青,脸庞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您不信我。 是,我竟然忘了。 那么,还需要解释么? 隋刃吞咽了一下即将上涌的咳嗽,垂下视线,轻声道:“您别生气,刃下次不会了。” “滚下车,原地站好。”林葛然语气平静,看不清神色。 隋刃稳住颤抖的左手,打开车门,走出去。 在道路旁挺直身子,茫茫夜色中,除了微弱的路灯,树的影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父亲已走到自己面前,“为什么打架?” 隋刃沉默着摇了摇头。 “以前…杀过人?”林葛然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厉声问道。 隋刃颤抖了身子,无措地望着林葛然,后退一步。 “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组织,为什么还是这样堕落?” 林葛然步步紧逼,隋刃再次后退两步,垂着视线,沉默地摇头。 “看着我!” 隋刃吞咽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 隋刃颤抖着睁开双眼,努力看着林葛然。只是,身子已经再次悄然向后退…一阵阵发抖,抖得像是就要零落。 鲜血…会成瘾。 如果你已习惯… “我问你…”林葛然紧咬着牙,背在身后的手已颤抖地如同在风雨中卷落的叶,从口腔中冲出的字字如沙漠中的狂风,“你杀人时…感觉到有血溅在身上时是不是很有快感?” 隋刃惊讶地望着他,夜风寒凉。 两人干瞪着眼睛,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隋刃的身体已一阵阵发抖,抖得像是就要零落。 噬骨的冷让他一阵猛一阵的颤抖,隋刃弯了弯嘴角,低头轻轻呵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胸膛已被重重踹了一脚,身子直直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你…”林葛然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血渗出嘴角,隋刃抬起手背悄然抹了,单手慢慢撑起身子,站起身。 “这是畜生的行为!你…你不配当我的儿子!你…畜生不如…你给我跪下。”林葛然赤红了双眼。 隋刃望着父亲,努力吞咽着上涌的咳嗽,不再说话,弯曲双膝,缓缓跪下。 “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架,在这里跪一夜。明天我什么时候让你起来,再起来!以后,如果你再敢伤人…就不要再叫我父亲。”林葛然不再说下去。转身大步上了汽车。 飞速地启动车子,车如一道流光冲出。 跪在冰凉的地上,望着飞散的尾气,白茫茫一片。 隋刃轻闭起双眼。 再睁开双眼,眼前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却慢慢,模糊一片。 黑夜里,路灯微弱的光明灭,除了树的影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可当初,是…是您送我走的。”半晌,才低声喃喃出一句。 “我没有打架。”委屈了? 苍白的夜,孤单的少年,低下头,深深吸了下鼻子,“哭什么啊。”若有若无,一声低叹。 “就是个畜生不如的家伙。”自言自语。 畜生…还配哭么? ------------ 29.ST 响尾蛇 苍白的夜,孤单的少年,低下头,深深吸了下鼻子,“哭什么啊。”若有若无,一声低叹。 “就是个畜生不如的家伙。”自言自语。 畜生…还配哭么? ----------------------------------------------------------------------- 再次将左臂撑在地上,喘息一下。 仰头,漫漫黑夜。 低头,冰冷地面。 浑身。 除了冷。 再没有其它感觉。 他的伤还没好, 你就走了。 一个声音在林葛然耳边不断响起,望了望身旁空落落的车座。 我的儿子,杀过人。 脑子里闪现幼时的箫儿天使般的笑。 他生来就是天使,怎么可以成为魔鬼。 怎么可以。 自己当年当过特种兵,杀过人,甚至后来身体本能地对嗜血感到莫名地兴奋。 他知道这种嗜血的习惯有多恐怖。 无论如何不能让箫儿也这样。 …知耻而后勇。 “…我做得没错。”稳住颤抖的双手,林葛然握紧方向盘,努力告诉自己。 车内,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 再次挺了挺单薄的背脊,左膝的旧伤已从剧痛变为麻木。 此时是否移动双膝的重心已不重要。 攥紧冰冷的双拳,再次仰头,夜色已深。 夜空里只有三两颗星,映出额头虚汗点点。 长夜漫漫。 隋刃垂下视线,漆黑的眼睛已没有一丝光。 刚才,你为什么要承认呢? 你很想告诉爸爸,杀人后的感觉并不好,很不好。 每一次都会呕吐,会恐惧,会颤抖,会从心底渗出绝望。 没有终点的绝望。 一直一直蔓延的绝望。 是,杀的多了会麻木,但浅层的麻木只是去掩盖这种绝望,又怎会真正习惯。 自己并非见到血腥会兴奋,会有快感。 只是平静。 平静。 对自己命运已然堕落的认清。 平静。 他仰起头,安静地望着眼前清寒的夜空,心慢慢沉静下来。 黑夜,可以带给他安全感,在黑暗中,自己会慢慢平静。 腐烂的杀手,都怕刺眼的强光。 他也是。 夜,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始终这么平静地面对血腥吗? 隋刃轻闭起双眼,努力忽视胸膛窒息般的疼。 在5岁妈妈离开自己的那刻 或是爸爸送走自己的那刻 或是早在一个人在摩天轮顶的时候 已经有感觉的了吧。 坠入地狱。 从此和黑暗为伴。 所以可以平静地面对血腥。 因为从容。 因为认清。 但,平静下掩盖的恐惧不会变淡,只会加深。 永恒地加深。 低头望着自己嗜了无数血的双手。 可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向别人诉说内心的软弱,纵使那是至亲。 十余年的堕天生涯,自己早已不习惯将软弱故意暴露给旁人。 而且。 隋刃攥紧颤抖的双拳,因为在自己还要对抗一个强大的邪恶组织之前,自己不允许自己暴露自己的软弱。 何况,隋刃勾了勾嘴角,一个杀手会怕杀人,真是可笑。 纵使自己承认,别人也不会相信吧。 你杀人时…感觉到有血溅在身上时是不是很有快感? 耳边响起父亲冰冷地问话。 可是,你为什么要承认呢? 你可以不告诉他你的恐惧。 你可以选择沉默。 呵,你想的太多了。 隋刃轻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克制自己再想下去。 黑夜里,只有自己一人。 路旁的丛林是各种虫的叫声。 却忽然。 多了分怪异。 隋刃悄然侧过头,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 深入骨髓。 没有犹豫,十余年残酷训练、挣扎生存积累下的经验告诉他:危险! 几乎一瞬间,隋刃就地一滚,滚到路旁的垃圾铁桶旁。 几乎同时,一颗子弹无声地划过自己身侧,打在铁壁上,“叮”的一声。 隋刃以铁桶作为自己的掩护,身体紧紧贴在铁桶壁上,拔出靴中匕首。 自己的那把“隋刃”亚瑟还没有带来,这把匕首是那天从废车场捡来的,虽然有些生锈,尚锋利。 隋刃将侧脸贴在铁壁上,眯起眼睛,待要仔细观察。 忽然,自己身体的正前方也发来“嗖嗖”的响声! 不止一人! 猛地转过头,数道亮光已向自己划来。 林葛然回到家谁也没理,晚饭也没吃,大步走进卧室关上手机,关灯、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用力克制自己去想任何事,还是做不到。 掀开被子打开灯,拿出抽屉里那张鉴定结果,将它用力握在手中,仿佛自己一不留神,它就会消失。 倚靠在床上,孩子般地弯着嘴角,仔细看着。 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灯光昏黄了纸的边角。 林葛然坐在双人床的一侧,转头望了望身旁空空的枕头,轻轻抚摸,就像抚摸曾经的小夕。 小夕。 他是我们的孩子。 林葛然慢慢摩挲这张纸,像一个孩子般笑起来,弧度慢慢放大,放大… 渐渐笑出了声… 自从十余年前那场变故后,内心的狂喜第一次让他如此放肆地大笑。 却蓦地怔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还在冰冷的路旁跪着的他。 一夜辗转,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还是从一夜不间断、混乱的梦中醒来。 看了看闹钟,四点。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竟然都是立儿的。 自己昨晚9点便关了机,这些电话的显示时间竟然都是那个时候打来的,一连三个,是有什么急事么? 林立前天说要和几个朋友去漂流,现在还没有回来。 林葛然沉默了一下,现在还太早,立儿这几天玩疯了一定累坏了,应该还在睡觉,便发了短信过去。 短信刚发完,手机竟猛地响起来。 林葛然愣了愣,接起电话。 “爸,你醒了啊?”电话那头是林立的声音。 “立儿,你呢,这么晚还没睡?” “爸这边下大雨没法漂流了,我和朋友被困在岛上,回不去了…” “什么?”林葛然猛地坐起,“你在那儿好好等着!哪儿也别去啊,爸去接你。” 快速穿好衣服,大步走出门。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门口值夜岗的门卫道:“曲华醒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 数道寒芒已飞速贴近自己,身为杀手,隋刃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侧身避过,手中匕首猛地向前旋转几下,“叮叮”地一连串响声,点点银光隐现,隋刃绕着铁桶快速转了一圈,收回匕首再次虚晃一招,转身跨过大街向后边的树林蹿去。 身后再次传来“嗖嗖”子弹的声音,隋刃一个闪身避过,跃进丛林。 说是丛林,实际上这只是城市郊区道路旁的防护林,根本没有什么密集度。 将身子贴在一棵大树后,隋刃喘息一下,借着星光低头观察手中收回的匕首,匕首的上刃出现多个圆形痕迹,对方估计有七八人。 而且装备齐全,冷、都有。 这种圆形痕迹在堕天从没有见过,应该不是组织派来的人。 出手冷厉,应该是某个雇佣兵组织。 自己独身一人,除了一把普通匕首外没有任何武器,正面迎敌绝不明智。 只有… 隋刃低头在自己脚下的地面周围踩了几个脚印。 不再犹豫,向丛林深处蹿去。 在他走后过了几秒,七个黑衣人出现在丛林,手中拿着清一色的-。 当头一人观察了一下地上的脚印,沉思片刻,利落地比了几个手势,七人以分散的扇形、两两组队向丛林深处迈进。 多出的一人似乎和头领说了些什么,而后便率先隐入丛林。 ------------------------------------------------------------------- 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林立说的那座凤城岛,天已经渐渐亮了,林葛然发现当地天气湿润,却没有立儿说的那样雷阵雨,基础设施被毁。 林葛然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将车停在港口,手机便响了,是林立。 林葛然接下,皱眉道:“立儿,你这里雨停了吗?没有雷阵雨啊。” 林立干笑道:“嘿嘿,爸这儿的雨刚停,既然您来了,就坐船过来吧?” “你不会是给你爸在恶作剧吧。”林葛然疑惑。 “没,您来了就知道啦。” “胡闹!”林葛然忽然有些气闷,望了望天空,已经快亮了。 “爸…”电话那头林立似乎被自己唬住了,闷闷地叫。 林葛然一声轻叹,心软了下来。 自己平日工作忙,来不及和这小儿子玩,立儿这招数使了几次了,自己还是次次上当。 “好吧,爸去看看你。真不知道你又在搞什么…” 凤城的岛,是当地有名的植物繁茂区域。 林葛然立在船头,仰头望了望清澈的天空,湿润的风吹过,心情明朗了些。 这小子,看来是借机想让自己放松下。 林立这孩子从小看到自己被公务忙的烦躁时,总会编出各种接口把自己“拐”到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放松心情。 这狡猾和大胆劲和他妈妈倒是很像。 芷兰,当年上大学时疯狂喜欢自己的精灵一样的女子。 当年的自己却是除了小夕谁也不爱。 直到那天…林葛然微微失神,攥了攥拳,这个精灵一样疯狂单纯的女子为了等待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站了很久…碰到了一伙…竟然被… 在小夕和箫儿前后离开自己不久,身患绝症的她带着四岁的立儿来到林家,把立儿托付给自己,不久去世。 林葛然低头沉默,立儿,我对不起你妈妈。 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受到那样的噩梦。 刚下了船,便看到立儿远远地等着自己。 见了自己的面也不多说话,竟然拉着自己便大步向后边。 一直走到树林深处的一间木屋。 “爸,哈哈,看看是谁回来了!”林立推开门,开心地笑。 林葛然愣在那里,来不及反应,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从里屋走出来。 “爸。”英俊的青年开心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远儿…” 林葛然狂喜,“你怎么回来了?” 林远,林葛然的大儿子,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却让林葛然珍惜疼惜千倍,他是林家当之无愧的大少爷,年方22,便出国留学,主修金融,早在几年前,已是跆拳道黑带。 林葛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搂住林远的肩。 林远是自己当年在军队最好的战友李夙远之子,在当年那场战争中为了自己一家而死,他的妻子伤心欲绝,后来患病,临死前,便将年仅八岁的远儿托付给自己。 “爸,我明年就要毕业了,放假先回来看看您,再看看国内形势,也许以后会回国发展。” “你自己决定就好。”林葛然揉了揉他的头,“爸很想你。” “诶?大哥,你这次回来可不能再走了啊!你昨天晚上可答应了立儿的。”林立双手搭在两人肩上,一边一个,笑道。 --------------------------------------------------------------------------------- 用牙叼着匕首柄,左手将刃上温热的血拭去。 匕首下,两个黑衣人的尸体已渐渐变冷。 隋刃沉默地望了望他们,眼神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到死也不说雇主信息… 他们当雇佣兵的那天,便知道这是宿命吧。 隋刃低头沉思,这两人只有手腕处各纹有“”的标识。 字母深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身份来处的证明。 而,无论是指组织还是个人,当杀手这些年,自己从没有听说过。 沉默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天色,天已快亮了,必须速战速决。 隋刃站起身,右臂一阵剧痛传来,检查伤势,想来方才固定的右臂因活动不便,被弹擦伤了。 将固定它的绳子去掉,撕开右臂沾粘的破碎衣袖,将血迹擦去,观察那道模糊擦痕。 子弹入肉半寸,自己躲的及时,最后还是斜飞出去。 仔细观察了下,瞳孔猛地收缩,是国的“响尾蛇”-。 一串数据快速划过脑中,长625,6 条右旋膛线,理论射速,弹头初速。 一款极具威力的。 双头枪机,枪机一头用于发射9 派拉贝鲁姆弹,另一头用于发射11.43 柯尔特自动弹。 这种枪据说原计划由国特种武器公司于80年开始批量生产,后由于管理和发明者的经费等原因而搁浅。 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出现? 隋刃想了想,向两个黑衣人刚才的来处走去,果然发现地上两把-。 身后似乎又有了些动静,右臂的血迹再次渗出,不再停留,隋刃将左边的衣袖撕成条紧紧绑在右臂,拾起两把,咬牙继续向丛林深处蹿去。 黑衣沾血的身影踉跄着隐入丛林。 ------------ 30.狼烟四起 身后似乎又有了些动静,右臂的血迹再次渗出,不再停留,隋刃将衣袖撕成条紧紧绑在右臂,咬牙继续向丛林深处蹿去。 黑衣沾血的身影踉跄着隐入丛林。 ------------------------------------------------------------------- 林葛然再次望了望手机,有些心不在焉。 天已经亮了,曲华还是没有回电话。 林远正把厨房里的野味端上桌子,觉察到什么,“爸,您是不是公司还有事?要不,我先送您回去?” 林葛然笑了笑,“没事。”揉了揉林远的头发,“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爸陪陪你。” “儿子的手艺,爸可好久没尝到了,这次给您好好做些。”林远将桌子擦干净,勾了勾嘴角,转身再次走进厨房。 ------------------------------------------------------------------- 隋刃将身体紧贴在树后,低头安静等待。 他已在此等了很久。 黑夜,黑暗地望不到手指的潮湿丛林。 蹭下的树叶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凝结出的湿润草珠安静地放着冷幽的清光。 “噌噌…”摩擦树叶的声音。 隋刃勾了勾嘴角,将沾着残余血迹的匕首悄悄横贴在自己腰前。 匕首已染了两个人的血,这将是第三个。 黑夜安静的丛林,正有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向这个方向走来。 凭脚步声判断,这是孤身一人,单独行动。 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只有一人,机会却绝不能错过。 待黑衣人走近,隋刃悄然绕到他身后,左手紧握沾血的匕首,猛地刺向他后心,男子竟然没有抵抗,匕首顺利刺进,他只是身子轻轻颤了颤,便倒在地上。 血顿时再次染红匕首。 隋刃皱眉,没有反抗? 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静默片刻,没有发现异常。 隋刃缓缓蹲下身,掀开他的右衣袖,手腕处还是纹了两个蓝色字母:… 忽然,这个黑衣人的腰上一道刺眼的光无声但猛烈地炸开,隋刃怔怔地望着这道光,像一颗星爆炸,碎成一片天,穿透自己,顷刻遁入自己身后,顿时整片树林亮如白昼。 意识出现了短暂停顿,但身体已本能地起身向后跳去。 身为杀手的本能,隋刃已闭起双眼,抬起左臂护在脸上。 这道刺眼的白光,却还是如同圣光一般,倏然刻在他痛苦的灵魂上。 在他紧闭的双眼里。 倏然刻上。 杀手,腐烂,还是,惧怕光。 但是,你要生存。 生存。 “箫儿。”… “林,箫!” 脑子里很乱,很喧嚣,嘈杂的人声中,却似乎有谁一直在喊自己,大声地呼喊,大声地喊。 是要拯救,还是放弃。 隋刃想问,可是,那个声音还只是执着地喊:“林,箫!林…箫!” 意识瞬间清明,再次睁开白茫一片的双眼,瞳孔猛地收缩,闪光弹! 没有带护目镜,幸亏自己躲闪得快,眼睛无大碍但手还是有了焦灼感,双眼也开始泛红,出现了短暂失明。 闪光弹,又称致盲弹、炫目弹、炫晕弹,是一种以强光阻碍对方视力功能的一种手提炸弹。 爆炸时能释放一瞬间的刺眼强光,会使在附近并望着闪光弹爆炸的人短暂失明,从而令敌方暂时丧失或减弱战斗判断力。若对方有坦克,会损坏坦克上光学器材的膜层,使探测器失去探测能力。 对这样一个连坦克都惧怕的闪光炸弹,隋刃知道自己过于近距离接近它了,此刻不仅双眼白茫一片,头部也开始剧烈地眩晕疼痛。 在一片白茫茫中,脑海中全是耳鸣声,隋刃稳住颤抖的手,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亮如白昼的丛林,自己的身影已经暴露,四周再次响起向自己这里快速移动的脚步声,耳边甚至已响起“嗖嗖”的声音。 隋刃丢掉一把,将匕首插在腰间,单手扛起仅剩的一把-,闭着双眼转身大步向丛林深处蹿去! 身后一串枪声响起! 隋刃一个闪身成功避过,头上却又是一阵剧痛,左膝猛地踉跄。 身后再次响起枪声,隋刃就地向旁边滚去。 “嗖嗖!嗖!”这次却又是三声,亮如白昼的丛林,对方似乎看中了自己不能移动的右臂,三发子弹均冲着自己右臂方向冲来。 隋刃移动身体带动右臂,避开了两发子弹,第三发,却再也无力避过。 “砰!”右臂中枪,子弹打入体内。 汗水划到嘴角,隋刃闷哼一声,睁开白茫茫的双眼,却没有多余的手来捂住不停向外淌血的右臂。 视线仍不清楚,隋刃再次闭起双眼,紧了紧手中的枪,反手向子弹打来的方向开了两枪。 近处一声闷哼传来,隋刃迅速收枪,打中一个。 趁着对方换弹的间隙,隋刃用力爬起身向另一条岔路掠去。 身后再次响起枪声。 余下的黑衣人没有再看身旁倒地的队友,没有犹豫,继续前进分三路进行追击合围,子弹嗖嗖地划过隋刃身体周边,可惜隋刃身形太快,如狂风贴近地面,瞬间便蹿出追击范围。 领头一人紧了紧眼上的护目镜,眯起眼睛望着隋刃掠入丛林的浴血身影,冷冷一笑,比了几个手势。 低头上膛。 --------------------------------------------------------------------- 林葛然沉默地凝视没有一个来电的手机,心里再次莫名的不安,想了想,拨通曲华电话。 “嘟…嘟…” 没有人接。 再打,“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正打算打苏总管的电话,身后立儿的声音清朗地传来。 “爸,开饭了!” “好。”林葛然笑应,压下心中的不安,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急事,速回电话。” 桌上摆着丰盛的野味。 “爸,大哥,今天我们一家人终于到齐了!”林立为林葛然倒上满满的啤酒,接过林远递来的烤兔腿。 “大哥烤的兔腿,我久违了啊。” 林远勾了勾嘴角,揉了揉林立的头发,“那就好好尝尝,最近有没有惹爸不开心啊?” 林立眼睛转了转,“我可最听话了,爸您说是不?” 林葛然笑了笑,望着桌上还在冒着冷气的啤酒,微微晃神。 -------------------------------------------------------------------- 呼吸越来越重,但靠着准确的判断和感知力,还没有什么磕绊、碰撞。 身体在飞速地跑动中,只是偶尔被丛林灌木擦伤。 但是还是要继续跑动,不是不能正面迎敌,而是在等自己暂时失明的双眼恢复。 背起,空出左手紧紧捂住右臂簌簌流血的伤口,血还是顺着手臂向下不停流淌,隋刃紧紧抿起嘴,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以为对方在上安装了,便不会在这里大动干戈。 刚才那人竟是一个死士。 死士,西方雇佣界一个特殊的兵种,在做任务前便被雇主预付了数量巨大的薪金。 他们的任务便是替队友做一些极具危险的事,或是送死来使目标暴露。 这种人,要么没家,要么没身份,或者欠下巨债,否则一般雇佣兵是不会赚这种要命钱的。 想来在自己杀他的瞬间,他开启了腰间的闪光弹。 除了组织,谁还会出动死士来对付自己? 对方既然有闪光弹,会不会还有其它炸弹? 是要杀自己,还是抓自己? 隋刃眼前痛的一阵阵发黑,但眼中白芒的感觉渐渐淡去,眼眸越发漆黑,蓦地闪过一丝杀机。 不管怎样,这是我的领地。 沉默片刻,隋刃毅然向那里跑去,血滴滴答答洒了一路,像是一个风标指引着狼一般的敌人一路嗅着尾随。 只是,他们会得到猎物还是尸骨无存? 没有人知道。 除了隋刃。 一个比狼更恐怖的人。 双眼经过短暂的失明终于恢复了视力,隋刃小心地走进这片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地,慢慢回忆自己曾经的布局。 这块土地,并不大,却布满了地雷炸弹。 是自己曾在城秘密布置的第一片地雷区。 没有人知道,当初怕裴担心自己,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几年前曾趁着在西方做任务期间,偷偷回来过一次,这片土地便是距离父亲家几公里外丛林深处的无人区。 当初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这几年只告诉了亚尔曼来帮自己看守。 隋刃轻叹口气,一片地雷去,只对付几个人,实在心有不甘。 可是,自己失血过多,对方又装备齐全… 隋刃潜进去,在一棵树后躲起来。 血越流越多,子弹堵在体内令身体一阵阵剧烈地颤抖。 现在还不能取出子弹,否则会失血过多昏迷,这后果正在对敌的自己绝不能承受。 隋刃紧紧抿起嘴,剧烈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将左臂的整个衣袖撕下,把伤口紧紧裹住。 右臂经过脱臼、弹擦伤本就异常脆弱,此刻又被子弹击入,伤口早已红肿发炎,绝不能再让它感染。 处理好一切,隋刃深吸口气,背靠着树,左手紧紧握着枪,抬起头,默默等待。 天已经快亮了,闪光弹的光也渐渐淡了下来。 隋刃仰起头,汗水顺着脸颊不住地向下滴,他努力地忽视右臂窒息般的剧痛,告诉自己:冷静。 天际就要发出柔和的光。 片刻,心跳渐渐慢了下来,四周再没有一丝声音。 而身后… “噌…噌…” 轻微的衣裤摩擦声。 渐渐响起。 ------------ 31.记得要笑 片刻,心跳渐渐慢了下来,四周再没有一丝声音。 而身后… 脚步声响起。 ----------------------------------- 夜色浸染他们的黑衣,却无法洗涤他们被黑布笼罩的模糊面容。 “朋友,不必再躲了,你的血腥味已进入我们的鼻腔。” 嘶哑的声音,蹩脚的中文,这是今夜隋刃听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隋刃闭上双眼,勾了勾嘴角,“我在这里。” 当头一人淡淡笑了笑,“我们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怎么做。”隋刃还是闭着眼睛,抬手抹去涌上嘴角的血。 “放下装备,和我们走一趟,我们老板对你感兴趣,想和你聊聊。” “你们老板是谁?” “到了你就知道。” 隋刃沉默,当头的黑衣人笑了笑,悠悠道:“我们知道,你只剩下一支,32发弹匣加30发弹匣,一半是空的,算起来,再除掉阿尔法用过的弹,只剩下两…” “砰!”黑衣人话音未落,一声轻响,旁边一人便已倒下。 待余下的黑衣人反手回击,隋刃早已退回树后。 “你算的很准。”隋刃背靠着树淡淡道,收枪上膛:“现在还剩一发。” “哈!”黑衣人看了看队友的伤势,子弹是直接打入太阳穴,他当即便已死去。 他咬牙发出一声冷笑,不再说话,比了比手势,慢慢向隋刃发出枪声的地方走去。 隋刃慢慢睁开眼睛,在心里默数… 三…二… 正当黑衣人马上要踏上这片地雷区,当头一人忽然停下脚步,侧头似乎在沉思什么,慢慢蹲下身子观察起面前没有什么特别的土。 他微微皱眉,拿出身上的探测工具。 隋刃深吸口气,不能再等。 这片土质瞒不了经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 当头的黑衣人瞳孔猛地收缩,抬头嘶声道:“是地雷!” 与此同时,隋刃已经忽然从树后蹿了出来,抬起黑压压的枪筒大声吼道:“你还等什么?” “砰!”又是一枪! 枪声落地,隋刃黑色的身影已再次闪进丛林。 黑衣人队友躲闪不及,再次太阳穴中枪,顷刻便已死去。 临死时还睁着不甘的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枪。 “啊,我….”黑衣人闷声吼叫,吼着隋刃听不懂的话,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开枪。 “嗖,嗖嗖嗖!”黑夜中如滚雷般的枪声闷闷地响起,又散去。 静。 极度的安静。 闪光弹的光渐渐散去,这片鲜血飞溅的土地,只剩下当头的黑衣人。 他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似乎在看死去的队友。 不,他没有。 在他脚下,是一根细细的地雷引线。 他不再动,可额上的汗滴已滴滴垂在脚下的土地上。 “噌。” 一道利刃,直直地抵上他的后背。 “你是谁。你的老板是谁。”紧握这道利刃的手,沉稳有力,顺着手臂向上望去。 夜,笔直的站立着。 正是隋刃。 此刻他单薄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可右臂的伤口因再次剧烈运动已然崩裂,鲜血正滴滴答答欢快地流淌。 “哈。”黑衣人轻声笑了笑,忽然抬起左腿踹向隋刃左膝,并抽出腰间匕首狠狠向后刺去,隋刃左膝旧伤早已发作,膝盖酸软一时不能移动,他前伸左手将匕首用力送进黑衣人的前胸,举起右臂将黑衣人的匕首堪堪挡在胸前。 “噗。”刀刃双双入肉的声音。 黑衣人看到自己全力的一击没中,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管左胸簌簌流血的刀口和斜插的匕首,只是淡淡道:“你想知道他是谁?” 隋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黑衣人喘息了一下,声音渐弱,忽然大吼一声,“一起…去死吧。”他猛地抬起压着炸弹引线的右脚,仰起头,似乎要听那惊天动地的轰响。 可惜,良久,炸弹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濒死的黑衣人回过头。 隋刃望着他有些疑惑的眼睛,淡淡道:“这个炸弹,是假的。对付你们,动静不宜太大。” “哦,陷阱?”黑衣人躺在地上,弯了弯嘴角。 “嗯。”隋刃应道。 “嗯。谢了。”黑衣人莫名地回了一句,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要睡着了。 隋刃望着他,良久,忽然观察到他的嘴角竟是弯的?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感觉。 他再看看他,那抹笑似乎又没了,那么凭空又没了。 是闪光弹残余的光映射树叶后投射在地上的阴影? 是什么? 刚才的表情是什么? 就要死了,他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道谢? 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听,黑色的夜,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所有的…呼吸声,都没有了。 只剩下自己的。 隋刃慢慢走上前,默默望了他一会儿,黑色的瞳孔似乎流露出一些异样,蹲下身拔下他胸前的匕首。 站起身,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不必。不必道谢。”隋刃清冷的声音从黑夜中传过,如一阵风划过黑衣人身旁,渐渐隐入丛林。 隋刃倚在树下,嚼了嚼搁在一旁、刚捡来的草叶,拿起手中的匕首,对准右臂的伤口。 这些草叶,有提神、止血的功效。 头开始剧烈地眩晕,他紧紧咬牙,一刀划开手臂子弹进入的地方。 子弹不能长期滞留在体内,必须尽快取出。 血瞬间涌出,隋刃放下匕首,剧烈的喘息一下,伸手去取。 可惜,子弹被卡在臂肘的骨缝里。 隋刃闷哼一声,紧紧咬着牙,再取,还是不行。 他重新拾起匕首… 一次,两次… 血,在土地上,慢慢蔓延开来… 欢畅地流淌。 头剧烈地疼起来,胃也开始痉挛。 这样不行,失血已经太多了。 不行。 隋刃抬起左臂努力揉了揉被汗水浸得发涩的眼睛,努力睁大眼睛去观察伤口,可惜… 视线再次渐渐模糊。 他努力摇了摇头,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制止不住这种趋势… 黑暗像一抹巨大的绒布,轻轻笼罩向他。 终于,来临。 ------------------------------------- 凤城岛,上午,9点: “你终于知道打来电话了!”站在木屋外的树林,林葛然拿着手机,冷声道。 “公司老徐那里出了点事,我一早出去了,手…手机也没电了,刚充上。”电话那头是曲华讪讪的声音。 “你…你早上怎么出的门?”林葛然吞咽了一下,告诉自己,淡定。 “我,我…跳窗户出去的。”曲华低头。 林葛然双目圆瞪,大吼一声,“隋刃!” 林立远远站着,大哥让自己来看看父亲怎么了,没想到一过来就听到这倒霉的两个字。 电话那头曲华倒吸了一口气。 林葛然深吸口气,放平语气,淡声道:“隋刃还在两公里外的七盘街路旁…跪着,给我接回家,就说,我的意思。” “啊?”曲华纳闷:“哦!我这就去。” “还有。”林葛然淡淡补充道:“我这儿不方便,接完不用给我汇报了,直接把他带回家,先哪儿也别让他去。” “是。”曲华收线开始办事。 远处的林立冷冷勾了勾嘴角,转身悄然离开。 林葛然收起手机,微微出神,想起了那孩子膝盖的伤,内心的不安慢慢变得强烈。 已经上午九点了。 跪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在家先养一养会好点吧。 他紧了紧手指,这次,箫儿应该明白打架会有严重的后果了。 他不会再沾染血腥了。 以后,一定都不会了。 曲华已经去接了,不会有什么事了。 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他转身向木屋走去,强迫自己弯了弯嘴角。 自己不能因为箫儿,忽视了其他两个孩子。 今天一个早上,他们都觉察到自己的异常了吧。 “立儿,有没有感觉爸今天有点不一样?” “唉。”林立轻叹口气,给大哥倒了杯啤酒,又给自己满上,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远有些着急。 “今天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爸在国外的养子前几天回来了,而且,现在还成了爸的保镖。”林立冷声道。 “养子?”林远喃喃,爸有养子?从小就没有听说过啊…忽然一惊,是那个孩子么? 那个自己小时侯,爸常常翻看的照片。 他吃饭时看,睡觉前看,甚至上卫生间也要带着… 一个十分清秀的女子… 抱着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孩子。 到了阿姨抱着不到四岁的林立也过来的那天,爸忽然把自己闷在房间整整一天。 后来,自己就再也没看到过那张照片。 直到后来偶然间看到,那张照片被压在了爸柜子的最下边。 是他吗? 那个照片里的孩子? 现在…为什么忽然出现?而且还成了…爸的保镖? “哥,你怎么了?”林立不解。 “哦,呵,哥没事。”林远回过神。 “哥听说过他?哈,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了,我刚听说,他…” 门被推开了,林立的话戛然而止,林葛然走了进来。 “聊什么呢,兄弟俩聊得这么热乎。”林葛然心情似乎好了些,进门就笑。 “我们叙旧呢,嘿嘿,爸你可回来了。”林立笑道。 林葛然坐下来,“叙旧?哈哈,你小时候可调皮了,没少和你哥打架。还叙旧?” 父子三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天,忽然,林葛然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曲华打来的,自己明明让他不用打来电话的。 林葛然心里一惊,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立刻接通,淡声道:“怎么了?” “头儿,这儿没有他的影子啊。” “不可能,是七盘街,你找仔细没?” “找了啊,哪儿都找了。阿蒲他们已经开始搜查临街了…您确定您是让他…跪在那里?” 林葛然脸瞬间变黑,冷声道:“找!” 他狠狠挂了电话。 这小子,自己在这里担心着,他,竟然早就跑了?! 我的话,原来他丝毫不在意。 ---------------------------------------------------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可以,裴。”隋刃低头,手里正拿着自己那把纯黑的隋刃,刀刃正渗着血。 头剧烈地疼起来。 这把刀,不是还在亚瑟那里吗? 怎么,已经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是哪里? “只有这样,刃。”裴逼近了自己,悄声:“杀了我,快!”他望着自己,清澈的眸子隐隐焦急。 嗯,这是在告诉自己,时间不够了,再不动手,两个都会死。 “不…”摇头,狠狠摇头,痛苦地弯下身子,胸前的刀口渗出鲜血,颤抖着紧了紧手中的刀。 不可以。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不可以。 喀嚓! 黑暗中,自己和裴的四周响起了机枪整齐划一的上膛声音。 马上就到时间了。 一个小时的对杀,谁也不愿真的杀死谁。 裴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澈的眸中隐隐的焦急也渐渐退去。他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又望了望隋刃。 两人身上,刀口都近百个,却谁也不能真正下杀手。 他侧过头,这个结果,自己是知道的。 他看着隋刃,弯了弯嘴角,眼神中没有悲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终是没有发出声音,他望着自己…忽然后退一步反手一刀猛地切向自己的胸膛。 “不!”自己飞身上前,那一刀被震偏了一下,却还是重重砸在裴的身上。 耳边是海浪的声音,狂风撞着岩石呼啸。 裴已经倒在地上。 猛地冲过去,抱着他坐在地上,想要帮他捂住胸前那道长长的刀口,温热的血却又欢畅地从指缝中漫出来。 四周轰轰隆隆的脚步声向这边冲来… “我已经重伤,刃…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裴轻声道。 “嗯。”抖,全身在颤抖。 “杀了我。”裴的声音已像是耳语。 “…好。”声音微微哽咽,却瞬间变得很硬。我不会让你死在他们手上。我不会。 缓缓举起隋刃,望着裴,眼睛里透骨的悲伤。 …再见。 裴望着自己,勾了勾嘴角。 再见。 “啊!!”赤红着双眼望着裴,猛地大吼一声,举起刀。 身子却还是被身后赶来的教官一脚踢飞。 “按照制度,十把刀过去,最后一刀割断喉咙。”教官冷冷的声音。 训练营,顷刻一片白光,数十把刀向躺在那里的裴飞去。 “不,不!!”自己不顾一切飞身上前,却被教官猛地一刀砍在膝上。 裴身子中了十把刀,最后一人慢慢走过去,蹲在那里,一刀划开了他的喉咙… 裴翻了个身,望着自己。 清澈的目光,没有血污,没有惊恐忧伤。 刃,活下去。 忘掉这些,记得要笑。 ---------------------------------------- 慢慢睁开眼睛。 灿烂的阳光。 纯蓝的天。 “呵…你刚才哭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梦里怎么了?” 隋刃望着他,支撑起身子,眯起了眼睛,“是你。” ------------ 32.再遇游离 “呵…你刚才哭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梦里怎么了?” 隋刃望着他,支撑起身子,眯起了眼睛,“是你。” -----------------------------------------------------------------------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冷冷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擦拭手中渗血的手术刀。 隋刃观察四周,还是自己昏倒的那片丛林,自己的匕首也正斜躺在身侧,他紧紧握住它,冷冷望着面前的黑衣人,“游离。” “呵。”听着他微微发哑的声音,男子冷冷笑了笑,“记性不错。” 面前的年轻人,黑衣黑发,正是隋刃在国有过一面之缘的狙击手游离。 “刚才为什么不杀我。”隋刃吞咽了一下,背靠着身后的树,轻闭上双眼,淡淡道。 “等你伤好了,我会杀了你。”游离冷声道。 “呵,你不适合当杀手,”隋刃低头,喉腔涌起的血打断了他的话,他再次吞咽了一下,“如果我是你,现在我已经死了。”他说完抬起头望着游离,“不管任何手段,致人死是目的。” “上次你也没杀我。”游离淡淡道,“当时你有这个能力。” “因为我在查。”隋刃面无表情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么,我也在查。”游离冷声回应。 隋刃沉默,不再说话,挣扎着想要勉力站起身,却发现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头也在一阵阵剧痛。 “你最好不要乱动,子弹刚去,还没有包扎。高烧没退,而且你失血过多,现在能活着已是万幸。”看到他要起身,游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呵。”隋刃冷冷勾了勾嘴角,恍若未闻,他拾起身边已经碎成片的黑衣布条,把右臂的枪伤裹起来。 然后他用力撑起身子,终于勉力站起。 看到他站起身,游离似乎有些惊奇,也站起身,微微眯起眼睛,“肺腑受伤,外伤也在发炎,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伤,还可以站起来。” 隋刃看着他,“这次你不杀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 “这是我的事,不劳费心。”游离冷声道。 隋刃沉默着看了看他,哑声应道:“好。” 他转过身,要走。 “你要去哪儿?”游离问道。 隋刃不说话,继续踉跄着向前边走。 “呵,还去跪着?你父亲对你还真是严厉。”游离在后边跟着,淡淡道。 隋刃身子僵了僵,霍然转过身冷声道:“你跟踪我?” “你最好习惯。”游离淡淡道,“你去吧,那些尸体,我处理。” 隋刃望着他,忽然眯起了眼睛,一阵杀意从眸中裂出,“希望你还有命等到我习惯。” 游离感到一阵冰冷入骨的杀意向自己涌来。 他沉默着望着隋刃,而隋刃已经转过身大步向前走。 “这是我的家事,你最好闭嘴。”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那个虽然有些踉跄,却仍挺直背脊大步向前走的黑色身影中传来。 游离晃了晃神,恍然发觉这是一直淡漠的隋刃第一次迸发出这么冰冷的杀意和怒意,可他,却分明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寒凉。 而隋刃也许不知,他方才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暴怒,反而映射了他的内心。 游离望着隋刃远去的身影,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转身向丛林深处走去。 隋刃踉跄着跑回与父亲发生矛盾的七盘街。 他缓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天已经亮了,路上,过往的行人正渐渐多起来。 沉默地望着那个地方,犹豫了一下,终是走回先前跪着的地方。 头烫的昏昏沉沉,隋刃紧紧抿起嘴,原地跪下。 上午,11点: 父亲还没有来,隋刃再次支撑自己的身子,极力克制自己要倒下的情况,却已经接近筋疲力尽。 他咬牙克制来自左腿的剧痛…继续逼迫双膝跪在冷硬的地上。 苍白的面孔,沾满灰尘泥土的衣服,右臂缠了一圈圈的碎布,满身的狼狈与不堪… 身边已经多多少少围了一些人,甚至…面前的地上还扔了几块钱币。 隋刃轻闭上双眼,身子微微颤抖。 这些并不陌生,六岁时一年多跟着吉普寨人流浪世界的经历,被当成乞丐被施舍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始终不习惯。 父亲还没来,自己不能起来。 裴。 我什么时候能习惯呢? 习惯这些施舍,习惯这些喧嚣。 习惯这个冰冷的世界。 忽然,左耳的钻响起了“嘀”地一声。 隋刃睁开沉重的双眼,微微皱起眉,不动声色地触了触它。 “过几天我会去你那里,准备接应吧。你的左轮和隋刃,在我这里都快放臭了。”通讯器那头是亚瑟一贯懒洋洋的声音。 隋刃垂下视线,左手轻轻在耳壁敲了几下。 是摩丝密码。 “现在不方便说话?”通讯器那头的亚瑟微微皱眉,“你那边很嘈杂,出事了?” … … 隋刃继续敲了几下 现在不方便,查一查那把左轮…再联… 一个“系”字还没有打出来,忽然听到远处有向这边大步走的脚步声,伴着这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冷傲的声音,“哈,刃少在这儿跪着干什么?” 隋刃抬起头,是林立。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年轻的男子也向这边走来。 隋刃瞳孔微缩,林立是路过…还是父亲就在他后边也要来了? 他稳住双手将通讯关闭。 挺了挺背脊,将双手垂在腿侧,垂下视线淡淡道:“立少爷。” 林立在隋刃面前站好,挑了挑眉,“这是我大哥,今天才从国外回来,林家大少,林远。”林立弯了弯嘴角,“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大哥打声招呼呢?嗯?洗碗工。” 林远微微皱眉,“立儿。”林立很少这个样子的,平日虽然骄傲,却很少这么盛气凌人。 隋刃抬起头沉默着看了看他,微微躬了躬上身,“远少爷。” 听着他微微发哑的声音,林远仔细观察他,发现隋刃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微皱了下眉,温声道:“不必,都是自家兄弟。” 他停顿一下,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到父亲阴沉着脸走过来,头发却是暴怒地像要立起来,身后跟着只有小跑才能跟上的曲华。 林葛然径直走到隋刃面前,冷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隋刃将垂在腿侧的手臂背在身后,垂下视线,“刃…一直在这里。” 林葛然眯起了眼睛,“我昨晚说过什么。” “您让我跪在这里,直到您过来。”也许是因为紧张,肺腑一阵剧痛,似乎又想咳嗽,隋刃用力吞咽了一下,大声答道。 林葛然冷冷看着他,“很好。现在我再问一次,你都野去哪儿了。” 空气里仿佛只剩下寒冷。 四周的路人慢慢围了过来,越聚越多。 周围议论纷纷,太阳却慢慢升高,火辣。 沉默。 隋刃沉默着盯着自己的双膝,良久,将视线慢慢上移…顺着父亲气息起伏的胸膛向上,终于仰起头直视父亲冷漠地只剩下怒火的眸子,甚至勾了勾嘴角,“您认为呢?” “问我?你还问我?!”林葛然吼道,脸色已像是滚烫的火,他重重喘着粗气,大步走上前,抬起脚重重踹向隋刃的前心。 “嘭!” 隋刃被踹到了四米远,背脊重重撞在路旁的垃圾箱上,背在身后已经不能动的右臂也被狠狠撞上。 他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紧紧抿着嘴,用力吞咽涌到嘴边的血,左手用力撑地站起身。 直起身子,挺直背脊,直视着逼近自己的父亲。 “你还有脸站,跪下!” 隋刃看着父亲,近距离地看,父亲的脸上只有滚烫的怒火…和一直都在的怀疑。 他咧了咧嘴,收回视线,无声地笑了笑,缓缓跪下。 他垂下沉重的头,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我再问一次,你,去哪儿了?”林葛然大吼着,却早已颤抖的声音,他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屏息听结果。 隋刃安静地将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摇头,本是笔直的背脊也开始微微弯曲,他轻轻闭上双眼,用力吞咽,“…没。” 林葛然没有注意到儿子已快全哑的声音,他只听到了结果。 没。 没。 他抬起脚用力踹向隋刃的背脊,沙哑了声音:“没?没!你从来都没信任过我,从来没!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谎话,你给我的只有谎话!谎话!” “爸!爸!你会打死他的!”林葛然被身后的林远用力拉开。 林远担心地看着一旁的隋刃,爸的话太狠了,很伤人。 可隋刃是没必要让他担心的。 隋刃只是被踹的颤了颤背脊,双手仍按在地上。 他没有听见,他的意识早已经模糊了。 早在他回答“没”的时候。 他仍垂着越来越沉重的头,却连手臂也渐渐没有了力气。 他看着地上。 怎么都是红色? 他晃了晃神,看着它们流淌…流淌,慢慢地流畅起来,变成了线。 血红的线。 右手臂麻木地支在地上,他抬起左手背,安静地抹了下嘴,将手放下观察,原来是…吐血了。 不行,不能让父亲知道我受伤了。 他只是用力地吞咽,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吞咽从胸腔翻涌出的积血。 可是,血却不断地上涌,大量地,从嘴里涌出… 他弯下了身子,胸膛上下剧烈地起伏,左手捂住嘴,用力吞咽,却还是捂不住。 大量的,血块被吐出来。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尖叫。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他只是一边用力抹,一边努力将血吞下去。 因此,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眼前再次划过裴临死前清澈的目光。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怔怔地望着被血汇出的裴的样子,看着裴清澈的目光被血浸得透亮。 一直看,一直看。 他悄然弯了弯嘴角,一道温热的泪顺着眼角落下。 裴,如果当初是我离开多好啊。 你说你没有了亲人,没有牵挂。 我忽然发现,我也没有呢。 他安静地想,怔怔地看。 “刃。”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安静。阳光下,很温暖的样子。 “嗯。”隋刃笑了笑,“你终于又和我说话了。” 裴勾了勾嘴角,从树叶间隙中洒落下的阳光轻柔地扬在他的嘴角,“国布朗神父的葡萄酒,刚弄来的,要不要来点?哈,叫声哥?” 隋刃也笑了笑,想要说话,可是忽然看到裴的身影在渐渐变暗。 他转过头。 发现巨大的黑暗正从远处慢慢笼罩向他们。 他回过头,大喊:“裴,我们快走。” 却忽然发现,裴不见了。 他紧绷着脸,对着面前的黑夜大声道:“不要开玩笑了!你快出来,我们快点走了。” 声音空旷。 寂静。 无人应。 终于,黑夜来了。 ------------ 33.满目疮痍 他紧绷着脸,对着面前的黑夜大声道:“不要开玩笑了!你快出来,我们快点走了。” 声音空旷。 寂静。 无人应。 终于,黑夜来了。 --------------------------------------------------- 林葛然怔怔看着隋刃。 一滴滴鲜血从他的嘴里漫出,越来越多… 可他只是双手撑在地上,安静地垂着头。 呛咳,伴着大量的血块涌出。 他像是忽然醒了,抬起左手用力抹着嘴,止不住地呛咳却忽地变成了干呕。 紊乱的气息带动单薄的背脊上下大幅度地起伏。 四周都是尖叫。 他恍若未闻。 他在众人中间,却仿佛离自己很远。 他很痛苦。 刺鼻的血腥味扑来。 我的儿子,他很痛苦! 像是忽然醒了,林葛然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拉隋刃起来,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他面前的儿子双臂重重垂落在地上,身子已像触电般倒下。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儿子。 血,嘴里的血仍不停地向外淌。 周围的人声杂乱,林葛然的耳边却很空。 “咚!咚!咚!”是太阳穴在剧烈地跳动。 林葛然身子忽然剧烈地颤了一下,蹲跪在那里双臂抱起倒地的隋刃转身就跑… 身后的林远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转身要跟着爸爸跑,却被曲华拽了一下。 “曲叔?” “小远,和你爸一样被吓着了?这么跑什么时候能跑到你顾叔的医院?我去开车,你赶上你爸把他俩都带过去。” “哦,是,我这就去。”林远用力点头,转身去追… 曲华转头向停车的地方跑去。 林立愣在那里,看着满地的鲜血,微微晃神,忽然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周围围观的人粗着脖子,红着脑门儿讨论着各式各样有关这场面的话,好奇的,愤怒的,关心的,兴奋的… 他紧紧皱眉,忽然想起了高中时感觉最无聊的鲁迅的话,现在想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周围人群还在不停地闹腾,他再也忍耐不住对着围观的人大吼:“都什么玩意儿!这儿有你们什么事?就他妈这么爱看热闹!抗日打鬼子就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事实证明立少爷的霸气名不虚传,他这一吼,人被吓走了大半。 可,霸气也有遇到不幸的时候。 人群散去。 围观的人群里剩下几个红毛小混混,听到这话明显不份。 当头一人“嘿嘿”一乐,“我他妈什么玩意?呵呵,你老爹当街打人,又是什么玩意儿?连路边要饭的都打,还提鬼子?提你大爷的!” “那人不是要饭的。”林立淡淡道:“我爸也不是玩意儿。” 几个混混很快围了上来。 “呵。”林立这下倒是沉了下来,眯起了眼睛,“今天,记住你大爷叫林立。” ------------------------------------------------- 车。 飞快地开。 “大忙人一个,这个点儿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老顾,我…” 林葛然颤抖着手拿着手机,努力稳住不安的声音。 “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很久没有听到过林葛然这么紧张的声音了,电话那头的顾延乔放下手中的医学报告,皱眉问道。 “不是我…”林葛然低下头,看着膝上已陷入深度昏迷的隋刃。 仍然有血从他嘴角滑落,片刻就濡湿了自己的衣服。 可他,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没有皱眉,没有呓语,没有翻来覆去的颤抖。 安静地… 就像已经死了。 这样的意识让林葛然的心一瞬间地痉挛。 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不,不会。 不可能。 感受着膝上儿子温热沉重的头。 不允许。 自己怎么允许? 他哽咽了一下,抬起头,“是隋刃,他昏迷了,我们现在正在去你医院的路上,希望你快些准备。” 电话那头顾延乔还没说话,膝上的隋刃忽然像一头野兽一般挣扎起来,似乎就要碰到车窗玻璃,猛烈的挣扎连带着把林葛然的手机也撞到了地上。 顾不得拾手机,林葛然连忙低下头双手按住挣扎的隋刃。 隋刃紧皱着眉头,挣扎着身子伸着双手似乎在找什么。 他的嘴微张着,像要嘶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紧紧皱着眉,双手在前面摸索,像在用力寻找什么,直到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连带着林葛然的身子都微微摇晃。 他一直微微张着嘴,什么音也发不出,半晌,忽然,发出了一声小兽嚎叫般的悲鸣。 “你…你要找什么?”林葛然赤红着双眼,“爸,爸帮你找,别这样,别这么痛苦。” 隋刃却又不动了。 他的身子不再颤抖。 可是,慢慢的,慢慢的。 一道泪,安静地顺着眼角流下,一个嘶哑清冷的声音从干裂的喉管中发出。 “不要开玩笑了!” 昏迷中奇异的停顿,林葛然凑过耳朵去听。 声音已经完全沙哑,轻声的,像是耳语,却像是用尽全力去嘶吼。 “你快出来,我们快点走了。” ------------------------------------------------ 医院门口,顾延乔已经等在那里。 刺眼的担架安静地等在那里。 林葛然将儿子慢慢放在担架上,看着顾延乔和全副武装的医生护士快跑着将他推进了抢救室。 站在抢救室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爸,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林远默默陪在林葛然身边。 林葛然霍地回过神,看了看身旁的林远,“爸没…” 话还没说完,抢救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冲出几个护士。 林葛然连忙上前拦住一个,“里面的人,醒了吗?” “还醒呢!你是他老板吧?”护士上下打量着林葛然,翻了个白眼,低头整理着手中资料,面无表情,语速奇快,“病人后背昨天就被大型机械撞了,看伤势像是吊车的大块碎屑所致,肺腑受伤积血,今天不知怎么被引发了,现在大量失血,需要紧急输血。不过,”她低头看了看化验单,“他是亚血型ael,非常稀有,血库里的用完了,医院正在努力联系外援。” “什么?”林葛然大睁着眼睛,坑坑巴巴地道,“你们…你们可以联系他的家属啊。” “对不起先生,院长说他没有。”护士淡淡道,“现在的工头,都是良心被狗吃的。”吐出最后一句话,继续向前走。 看样子,她是...把林葛然当作工头了。 林葛然愣在那里,忽然转身向马上要关住的抢救室大门冲去。 “先生,你不能进去,先生!” 林葛然只是紧紧抿着嘴,闷头往里冲。 “小雁,阿凯,让他进来,你们先出去吧。这儿有我就行。”顾延乔抬起头,对着门口道。 “好的,院长,我们在门口,有需要您喊我们。” 林葛然冲进抢救室,望着手术台上向左侧躺着的隋刃。 手术灯的映衬下,他的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身破碎的黑衣,和身上的各种医学管子。 抢救室堆满了冰冷的仪器。 “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了。”顾延乔冷冷道。 “老顾,他怎么样了,他…”林葛然紧紧握着手指。 顾延乔抬头瞥了他一眼,拿起右边的手术刀,一刀划开了隋刃右臂的衣服。 臂肘的骨缝中,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 周边,全都红肿发炎。 整条手臂,被一道狭长的弹擦痕贯穿。 肩膀处,骨头高高肿起来,似乎是曾经脱臼所致。 这些伤,都被赋予在一条手臂上。 林葛然后退一步,怔怔地望着。 “脱臼,昨天中午的伤。擦痕和弹孔,初步判断是今天凌晨四点的伤。”顾延乔沉声道,割开隋刃后背的衣服。 “鞭伤,两周以上。” “膝盖,刀伤。砍刀。” “前胸,刀伤。匕首。” … … “还有,还有吗?”林葛然闭着双眼,淡声问道。 “基本完毕。” 林葛然睁开眼睛,哑声道:“他失血过多,输我的血吧。” “你确定?”顾延乔冷冷看着他,“你觉得他是敌人的部下。” “他是我儿子。”林葛然恍若未闻,大步走上前。 顾延乔淡淡道,“他的生命迹象还不稳定,就在抢救室输血了。”将针扎在林葛然手臂的血管静脉上,拿起桌上的一个袋子,将它们搁在林葛然面前,打开袋子,“这是刚我在他身上发现的。这些伤不能让外人知道,你输完血我再进行处理,我先出去了,有事按铃。” 说完,他不再看林葛然,转身离开抢救室,将门轻轻关上。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林葛然伸出右手拿起面前的袋子。 里面是,手机,一把刀刃刀柄全都沾着大块干枯血迹的匕首,几个皱巴巴,被血湿透的十块钱和… 四个带着血迹的干硬馒头。 他触电般的缩回手。 怔在那里,不去看侧头便能看到的隋刃身上的伤,直直地望着面前四个沾血变形的硬馒头,一动不动。 忽然,手机铃声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是隋刃的手机。 林葛然拿起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沉默了一下,电话响了几声,便停了。 林葛然看了看,未接来电竟然已经四个,同一个号码。 是谁找他,会不会是急事? 正在沉思,电话又响了,林葛然接通。 “妈的!你还要干么?这活儿?”电话那头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乌鸦般喧闹地响起。 “你好,我是隋刃的父亲。他生病了。请问您是…”林葛然深吸口气,沉声道。 “才干一天就病了?我是他工头。”电话那头语气很不好,却像是硬生生压制着,“昨天那事报社什么的都来了,你告诉他,今天可以不干活,就接收一下记者采访,提高我们工地的名气,这也是上面的意思。”说完他还嘟嘟囔囔着,“电话都奶奶的打爆了…” 林葛然皱眉道:“报社也来了?昨天…什么事?” ------------ 34.歌是断歌 “才干一天就病了?我是他工头。”电话那头语气很不好,却像是硬生生压制着,“昨天那事报社什么的都来了,你告诉他,今天可以不干活,就接受一下记者采访,提高我们工地的名气,这也是上面的意思。”说完他还嘟嘟囔囔着,“电话都奶奶的打爆了…” 林葛然皱眉道:“报社也来了?昨天…什么事?” --------------------------------------------------------- “你不知道么?你儿子昨天在工地救了个小孩。” “救…救了个小孩?”林葛然喃喃道,沉默了一下,沉声问道:“你们工地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去一下。” “额…老兄,这儿记者都在呢,那小子可也得来吧?” “林刃生病了。”林葛然深深吸气,淡声道:“我是他爸爸,我去。” 林葛然的声音不冷,却给人不容拒绝的感觉,电话那边只能唯唯诺诺应下。 放下电话,林葛然微微晃神。 …你不知道么?你儿子昨天在工地救了个小孩… 工地。 救了一个小孩。 …昨天。 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 心里忽然翻滚出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望着自己的血从手臂血管中缓缓流向隋刃的手背,慢慢移动视线,望着紧闭双眼昏睡的儿子,望着他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的经历,他的痛苦,他的恐惧,他的一切。 自己从没参与,从未了解。 这种冰冷的陌生感让他无措,让他害怕。看了看手表,输血时间马上就到40分钟了。 内心强烈的不安让他几乎窒息,昨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想交给任何人,他想亲自去看看。 虽然知道有记者在,自己不应该去,但他还是坐不住了,伸手按响铃。 门开了,顾延乔快步走进来,望着林葛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关心占了上风,“感觉怎么样?头不晕吧?这次的血输的多了些。” “延乔,帮我把针拔了吧,输血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林葛然努力放平语气,淡声道。 顾延乔惊异地抬起头,“他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办事?” “我学过医,输血到现在按常理已经差不多了,我…我公司还有事,我得回去一趟。”林葛然冷冷道,“你负责他吧,我这边自己先拔了。” 话音未落,他便拔了自己手臂上的针,左手用力按着,不等顾延乔回应,转身走出门。 顾延乔望着林葛然不带一丝犹豫地大步离开…他甚至一眼没有看隋刃,只留下桌上四个沾血的馒头。 他顾不得发火,说话,也顾不得替刃心凉,忙将林葛然扔下的管子重新夹好,等待管中的血浆全部流到隋刃身上。 望着那些鲜血一点点流进隋刃的手背里,看着他们的血一起融进血管完美的融合,看着隋刃面色渐渐有了些温热与生气。 顾延乔只感到一阵阵的心凉。 -------------------------------------------------------- 建筑工地,上午11点: 芸芸众生,对待世间英雄的诞生,总是有所期冀。 昨天的救人事件被当时几个热心观众当场拍下,并将这些照片发给了当地的报社和电视台。 媒体蜂拥而至。 林葛然将车停在距离那个工头所说地点的一公里外,大步向那边走去。 走进一个大铁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尘烟滚滚,泥土堆积,远处是巨大的升降机,碎裂的大吊车… 望着这里,林葛然沉默不语。 工地上有很多人,大家也不干活了,正争着接受着媒体的采访。 工头正在那里对着镜头挺胸大声道:“我们鲁东建筑公司…” “我是林刃的父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葛然走上前。 “啊…林氏石油,林葛然先生?”一个记者惊道,全国最大的石油公司董事长林葛然,行事历来神秘,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但拥有国际影响力的他面貌自然被一些媒体所知。 正在采访工头的记者迅速把镜头对准了林葛然,后面的媒体顿时也纷纷围上… “是的,是我。” “林先生幸会幸会。昨天在这里打工的那位小英雄林刃,是您的…儿子?”记者诧异道。林氏石油只有两个公子,这大家都知道。 “是…是我的…”林葛然说的有些艰难,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话语变得流畅,“他是我的养子,早年在欧洲收养的孩子。” “作为我国最大的石油企业,您为什么让他来这里打工,是为了锻炼他吗?” “据我所知林氏只有大公子林远和二公子林立,这个三公子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您怎么看待您养子这次的救人事件?” “林立的母亲楚夕女士先前知道您收养林刃的事情么?” … … 媒体的问话已由一次普通的民间英雄采访变为对一向神秘低调的林氏石油隐秘家世的挖掘。 这种媒体采访林葛然一向交给曲华处理,可这次他只一个人来到工地,并没有带人来。 众人激动不已,团团围住林葛然,问话也越来越犀利和全面,甚至还有人问林刃为什么叫刃…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一个满身尘土的老汉正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悄然观察,轻皱着眉,细细听着。 回到医院。 筋疲力尽的林葛然停好车,缓步走进抢救室。 隋刃已经不在手术台上了。 有两个护士正在整理手术台。 “请问,刚才这上面的年轻人呢?” “哦,他脱离生命危险了,院长把他送到421房间了。” 林葛然点头,转身急匆匆地上楼。 走进门,隋刃果然在那里。 不过,这房间是普通病房,有两个病床,那边病床上也躺着一个男孩子,只是周围被一堆亲人团团围着。 而靠近门这边隋刃的床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 他就那么孤零零地侧躺在那里,安静地闭着眼睛,在热闹的病房里,仿佛不存在一般。 林葛然心里忽然一阵发闷。 “呵,您竟然回来了?”顾延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葛然转过身,拽着顾延乔的肩膀便将他拽了出门。 “顾延乔,你就不会把我儿子移到加护病房里?他这么重的伤,那普通病房那么热闹怎么行?”林葛然闷声吼道。 “当父亲的不关心,我一个外人关心这些干什么?”顾延乔悠然道。 “你…”林葛然说不出话,愤愤道:“那我要把他转院。” “作为本院院长我提醒这位先生,隋刃的伤势现在移动必然恶化。”他瞥了林葛然一眼悠悠道:“不管你是抱着背着还是扛着。” 林葛然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冷冷一哼,转身进房间。 望着林葛然愤愤的背影,顾延乔并没有觉得开心,他悄然叹口气,葛然,希望你能用心看到别人是怎么做亲人的。 房间里还很热闹,不过大家看到林葛然阴沉着脸走进来,还是都不约而同地将声音放低了。 林葛然也不管其他,径直走到隋刃床旁边坐了下来。 …林先生,您好,我是朝新报的记者,请问昨天中午关于您养子因救人而意外受伤的事情,能谈谈您的感想么? …脱臼,昨天中午的伤… …病人后背昨天就被大型机械撞了,看伤势像是吊车的大块碎屑所致,肺腑受伤积血,今天不知怎么被引发了,现在大量失血,需要紧急输血… 时间再往前推,那天夜里在路上遇到的他,右臂湿透,已烂的衣袖下血红的伤痕。 细看,整个右手臂已然被绳子固定,当时的自己伸手轻轻摸了摸,黑色的衣袖湿漉漉,入鼻的竟然是淡淡的血腥味。 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又打架?!” 他的反应是猛地抬起头,磕磕绊绊地:“刃、刃没…”。 林葛然沉默着把隋刃的被角轻轻向上边扯了扯。 安静地望着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箫儿… 我,错怪你了。 隋刃的脸色苍白,浑身散发着清寒的气息,却空空增加了一分燥热,林葛然忽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着儿子。 忽然发现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滚烫,连带着他的身子,似乎也在轻颤。 林葛然霍然一惊,扯下一侧被角,抚了一下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剧烈的颤抖,透着一层衣服,却哪里都是滚烫。 这,估计快四十度了。 手猛地一抖,暗骂自己的不仔细,林葛然紧紧皱起眉,迅速起身去医院的冷藏室拿了一条冷毛巾,接了一盆冷水。 “你干什么呢?”身后响起声音。 林葛然转头,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顾延乔正在身后。 林葛然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大步向隋刃的病房走去。 走进病房,将冰毛巾轻轻敷在隋刃额头上。 “他发烧了?”顾延乔一惊,迅速走过去摸了摸隋刃的头,转身吼道:“都快烧傻了,你怎么不去告诉我?” “我儿子的事情,不用顾医生费心。”林葛然拿起冷水中的毛巾,淡声道:“帮我拿瓶医用酒精?” 顾延乔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胀的脸色通红,转身大步走出门。 “那是顾院长吧?” “我看像。” “这男的是这孩子爸爸吧,这孩子发烧了吧?怎么脸色还是苍白苍白的…刚咱也没发现。” “这什么时候发的烧啊?不知道烧多久了,他爸才来。” “这家不见女人…” … … 临床病人的一堆家人小声讨论着。 林葛然抿嘴沉默,努力将手稳下来,小心用冷水擦拭着隋刃的头,脖子… “先生,你家孩子发烧了吧,你是不是在用冷水擦他的身子啊?”一个中年妇女在一旁问道。 林葛然用冷水擦拭着隋刃的左胳膊,却感觉没什么用,他额头冒起汗,转头应道:“是啊,是。” “敷的话冷水好些,要是擦的话还是温水好些。用冷水擦会刺激他身体温度变得更高的。”女子温声提醒。 “啊…”林葛然猛然想起早年当兵时教官说过的常识,自己只想着尽快帮他降温,这些常识一时慌乱早被自己丢到了云外,他脸胀的通红,无措地举着毛巾。 隋刃脸色仍是苍白,胳膊安静地任自己擦着凉水,他仍在昏迷,发这么高的烧,眉头却一直很平静,一点没有皱起,像是在睡觉,而且睡的很沉很沉… 只是他的身子颤得越发剧烈,温度也在不停地升高。 林葛然再也不能平静下来,哑声道:“箫儿,醒醒,醒醒…” 这时,顾延乔和一群医生护士跑进屋子。 顾延乔望着林葛然身旁的盆子,手伸进去,冰凉! “老林你给他擦冰水啊!你是想整死他!”顾延乔惊喝。 “啊…”林葛然怔怔看着他,面无表情,忽然苦着脸,“老顾…” 从没见过林葛然这么苦着脸对自己说话,顾延乔抓起旁边的医用酒精,递给林葛然大声道:“你,用酒精,温水,抹在纱布上,擦他的额头、耳下,腋窝、手脚心、大腿根,前后心,帮助散热。” 顾延乔大步走上前,将温度计搁在隋刃腋窝,一边大声道:“小雁,找病因。注意是否有细菌或病毒感染。” “阿凯,注射针剂。” “小冉…” ------------------------------------------------------- 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一头的冷汗。 大口大口地喘息,眸中透骨的悲伤隐隐。 这么悠闲的日子,本来想好好补一觉的… 望着前方被帆布遮挡的模糊虚空,他苦笑,而后怔怔半晌。 “既然做了,就要有承受的觉悟。你只需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 亚瑟闭起双眼,仰起头,在心里默念。 拿起身边的,藏在身上,大步走出帐篷,夕阳的光映在他金色的发上,晕出滑翔的镜像。 帐外,一架直升机茫茫立于原野之上。 亚瑟收起帐篷,跳上飞机。 一道孤烟越过万里荒漠,散在天际。 ------------ 35.想着馒头 帐外,一架直升机茫茫立于原野之上。 亚瑟收起帐篷,跳上飞机。 一道孤烟越过万里荒漠,散在天际。 ----------------------------------------------- 忽然,病床上的隋刃轻轻咳了一下。 “不。”一声低低的轻喃,声音沙哑得听不清,林葛然连忙俯下身去听。 “不!!!”忽然他仰起头,从喉管中崩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 病房里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 这吼声,充斥着悲伤,愤怒与绝望… 充斥着他这个年龄不可能拥有的痛苦。 这一声过后,隋刃开始剧烈地咳嗽,干呕… 他仍是在无意识的挣扎着,身上的多处擦伤在白色的床单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深度昏迷中也紧紧咬着牙,手指用力攥着身下的床单,直到指骨泛白亦无所觉。 直到他开始用后脑勺一下下用力地撞着自己身后的床壁。 大家才从那声嘶哑的吼声中清醒过来。 医生护士们赶忙上前按着,一阵注射包扎,竟将旁边无措的林葛然挤到了外围… 从这个角度看来,箫儿躺在众人中间,却仿佛离自己很远。 站在众人身后,林葛然心里忽然一阵发慌。 他握紧双拳,直到指骨泛白也没有松开。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又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最终怔怔立在原地。 隋刃痛苦的干呕声唤回他的记忆,桌边,四个血色的干馒头瞬间刺入林葛然的眼睛。 眼睛,终于发涩。 林葛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这些干硬的冷馒头,转头便跑向门外,他大步跑着,不管不顾医院人群的目光,一直跑到医院门口才停下。 仰起头,天色渐渐变暗,充斥在耳边隋刃压抑的咳嗽和干呕终于消失。 怔怔半晌。 林葛然低下头,默默看着手中的馒头,良久。 忽然一把将他们狠狠丢进医院门口的垃圾箱。 再次走向病房,在门口看到了顾延乔。 望着林葛然苍白的脸色,顾延乔轻叹口气,终于缓下语气,“你没事吧?他中枪的伤口已经缝合了,放心。” “他…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还干呕?” “你上午走时他醒过一次,我立刻给他做了胃透视。过一小会儿他又昏迷了。”顾延乔闭起双眼,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他的胃里只有一点水和馒头的残渣,其他什么也没有。劳累过度、饮食不均衡导致这次的胃出血,导火线应该是情绪忽然的紧张,再加上内外伤引发体内炎症,高烧不退…”这次顾延乔没有冷嘲热讽的语气,他只是沉声将这些症状对林葛然一一说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透视图,将它递给林葛然。 林葛然伸手接过,低头望了它一眼,便触电般的移开视线,沉默地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葛然。”顾延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林葛然没有转头。 “他很苦。” “…嗯。”沉默半晌,林葛然勉强发出声音,径直往里走去。 从上午到晚上,整整一天,隋刃都没有再醒过来。 林葛然坐在儿子的病床旁,沉默地给他擦汗,换药,擦拭身子。 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儿子了。 他被换上了医院纯白色的病服,苍白的肤色,清瘦的身子,配上这身衣服,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冷。 他紧紧闭着双眼,这会儿连眉头也紧紧皱着,神情似乎很痛苦,喃喃地听不出说什么。 从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以来,在自己面前,他总是很安静,一身黑衣,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把匕首,刃很薄,脊很直,背很硬,总是很冷静,很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穿上纯白色的衣服。 只有在现在的昏睡中才透出一点点疲惫和痛苦。 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喜欢微微眯着眼睛,轻抿着嘴,不说话,不笑。 林葛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纯黑色的头发很凉,额头却仍是滚烫。 箫儿,是你。 是你。 你终于回来了,却总和别的同龄男孩不一样,别的男孩,二十岁的年纪,喜欢开玩笑,喜欢和父母撒娇,喜欢篮球,喜欢旅行,喜欢结交朋友,喜欢跳街舞唱歌… 可你总像有很多心事,不笑不闹,总是很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偶尔散发出清寒的杀气。 这些都让自己担心,让自己恐惧。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什么? 为什么这么痛苦?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没有打架为什么承认? 夜里是谁冲你开枪? 一无所知。 林葛然收回手,沉默地摇头。 一无所知。 忽然,手机响起来,是林立的号码。 林葛然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轻轻皱眉,立儿。” “你好,是林先生吗?”电话那头不是林立,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 “是,请问你是?”林葛然皱起眉。 “哦,这里是玛港警察局,您儿子出事了,您来一下吧?” “什么?”林葛然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出门。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葛然大声问道。 “聚众打架斗殴,给市民造成不良形象,对方受伤了,现在家属正在这里讨说法。你儿子把他大哥叫来了,可是家属不愿意…” “好,好,我这就过去。”挂下电话,林葛然大步向医院门口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 转身走回隋刃病房。 沉默地望了望隋刃,弯腰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 我马上回来。 他低头看了看表,转身大步离去。 向停车场大步走着,一边打电话,曲华在公司有事,只有… “苏总管,玛港警察局,我正往那边赶,你也尽快赶过去。” “是,董事长。” 晚上八点,玛港警察局: “爸!”林葛然刚走进警察局,便听到自家儿子清脆的叫声。 四个警察叔叔一人领着一个人冲着自己走过来。 林葛然上前几步,先打量自家儿子,左眼眶红肿,身上到处是土,倒也没什么大碍。身旁是神情闷闷的林远。 再看其他三个,一顺的红头发小鬼。 一个包着胳膊,一个瘸着腿拄着拐杖,一个鼻梁肿了老高。 后面的家属都满面凶光地瞪着自己。 林葛然满头黑线… 对跟在后面的苏总管淡声道:“你负责吧。” 说完转向林远,“你跟我出来,别在这儿跟着凑热闹了。” “是。”林远轻声道。 父子两人转身走出警察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林立倒是坦然,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苏伯您辛苦了。” 父子俩这阵势倒是轻车熟路,苏总管也是天塌不惊的模样。 开始着手井井有条地处理… 自家少爷从小到大,因为打架进警察局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哪次不是自己处理啊。 林葛然负起双手看着外面的夜色,心下微乱。 “爸,对不起,我先偷偷从医院跑过去的,没和您打招呼,也没处理好,还要麻烦您过来。”林远讪讪道。 “呵,还想帮你弟藏着掖着?这不怪你,你从小优秀,凡事讲究个道理,不会和那些人应酬也是必然。”林葛然弯了弯嘴角,拍了拍林远的肩膀,“才回来第一天,就让你遇到这么些事,累坏了吧。” “我没事,爸,他…还好吗?” 林葛然闻言愣了愣,“嗯”了一声。 这时,苏总管便和林立双双走出门。 “董事长,处理好了。” “嗯。”林葛然淡淡应道,提步便走。 “嘿嘿…爸。”林立声音软软的,贴到自己身边。 林葛然不理他,径直往停车的地方走。 “爸…我眼睛疼…”林立闷闷地小声念叨。 终于还是不忍心,林葛然停下脚步,“还知道疼?这次又为什么和人家打架?” “你们走了,他,他们说你是玩意,我说您不是玩意,他们…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林立小声嘀咕。 什么玩意不玩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葛然用力摇摇头,“下次还打不打架了?” “不,肯定不打了!”林立立刻点头。 “篮球,停一周!” “爸…”林立自知理亏,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林远揉了揉林立的头,笑道:“走吧,这次是你赚了,爸还没停你零花钱呢?” “啊…对啊…”林立生怕林葛然反悔,甩掉林远的手谁也不理赶快大步向汽车跑去… 林葛然苦笑了一下,很无语地摸了摸额头,猛然想起还在医院的隋刃,止住了笑。 “爸,他…阿刃是不是还有事,我们还是赶快去看他吧?”林远发现了林葛然的不对。 “我再去医院看看,你跟上你弟弟,先回家吧。看着他,别让这小子再乱跑…记得帮他上药。”林葛然温声道。 “好。那爸路上慢点。” 和林立林远分开,林葛然和苏总管一起向停车的地方走。 忽然,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曲华。” “头儿,公司有情况,他出现了!”电话里的曲华声音嘶哑,很急的样子。 “什么?他出现了?”手机几乎掉在地上,一阵血涌上额头,林葛然停下脚步,稳下有些发颤的声音冷声道:“我和苏总管现在就过去,注意侦查。” “是!”曲华郑重道。 抬起沉重的眼皮,从无数个交叠的噩梦中醒来。 光在眼前慢慢聚拢。 第一个映在眼帘的是一个女子,轻轻喂着一个男孩粥… 她吹一吹,然后把勺子慢慢伸到男孩的嘴里,男孩脸红起来,叫嚷,“妈,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多大,也是妈的孩子,手上扎着针呢,别乱动…平时,都是你不注意吃饭,总是喝碳酸饮料,这下,胃出血,可好了吧…”女子轻轻地念叨… “妈!” “嘘,小声点,别吵醒别人…” 隋刃安静地看着,悄然弯了弯嘴角。 时钟指向八点半,窗外一片纯黑,是已经晚上了。 隋刃撑起左臂,勉强坐起身子,低头看到自己穿着医院纯白的衣服。 环顾四周,自己的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他垂下头,弯了弯嘴角。 临床男孩的床边围着很多亲人,爸爸妈妈姥姥,舅舅姑妈… 聚的很全,纵使这边隋刃悄无声息,也还是被眼尖的注意到了。 “他醒了!”看样子像是男孩的舅舅首先发现了。 “你好点没?”他舅舅三步两步走过来。 “我没事。”隋刃轻声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到。 男孩的妈妈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摸了摸隋刃的额头,“烧终于退下了,你爸爸刚还在,后来急匆匆地走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隋刃愣了愣,“我爸爸?” 他沉默了一下,终是没有开口否认。 “喝点水吧。”男孩妈妈把水递给隋刃。 “谢谢。”隋刃抬起左手要接。 “你这只手扎着针呢。” “没事。”隋刃轻声道。这时,男孩的妈妈才看到隋刃的右臂正被石膏固定着…微微晃神,水杯已经被隋刃接走。 他安静地喝了几口,把水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靠着床壁,不再说话。 水顺着干涸的喉咙慢慢向下流。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左手摸了摸口袋,瞳孔微缩。 馒头,钱和匕首都不见了! 头仍有些昏沉,隋刃心下微乱,环顾四周,发现了自己这边的柜子上有一个袋子。 打开,钱和匕首都在,却没有馒头。 馒头,呵呵,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着馒头… 胃轻轻抽搐了一下,隋刃悄然一笑。 屋里再次热闹起来,电视里传出小品的声音,五光十色地播着节目。 隋刃很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再去看旁边别人的热闹,轻闭起双眼,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般。 直到,夜深。 ------------ 36.地狱之路 胃轻轻抽搐了一下,隋刃悄然一笑。 屋里再次热闹起来,电视里传出小品的声音,五光十色地播着节目。 隋刃很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再去看旁边别人的热闹,轻闭起双眼,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般。 直到,夜深。 ------------------------------------------------ 窗外漆黑一片,临床男孩的家属陆续离开,男孩微微合着眼,不知道有没有睡熟。 医院普通病房一般夜里不留家属,男孩的妈妈帮他盖好被子,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凝视着儿子看上起睡熟的样子,最后也安静地离去。 病床彻底安静了下来,隋刃感到胸前一阵发闷,直起背脊,抬起早已肿起来的左手捂住嘴,轻轻咳了咳。 “还是难受?”一个微微发哑的声音传来。 隋刃转过头,是临床男孩的声音,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子微胖,脸圆圆的,眉毛短短的。月光下一双清亮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隋刃沉默,重新靠回床背上。 男孩也不管隋刃理不理自己,轻吐口气,两眼望着上方的虚空,喃喃道:“胃里真是难受,手背还扎了一天的针,都肿了…唉。” 隋刃沉默,忽然有些好奇,不仅侧过头看了看他。 组织里像这么大的男孩,炸断了腿也不会像他这样感慨的。 “你也难受吧?这胃出血还真不是好玩的。”男孩看到他正看着自己,苦着脸问道。 “嗯。”隋刃淡淡应了一声。 “唉,我可真是倒霉。”男孩自语,大大叹息。 “你不倒霉。”隋刃沉默了一下,在男孩以为他再也没有反应时,忽然开口慢慢说道。 男孩望向隋刃,他背靠着床头,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子逆着月光,侧脸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双眼淡淡地望着前方,只是认真的说着,一字一句:“…已经很好了。” 他的声音完全是哑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简单的陈述。 也像是。 叹息。 男孩微愣,这个晚上,自己还醒着的时候,隋刃都不再说话,像一个木头人,不管自己说什么,他再也不言不语。 夜深,男孩睡着了,微微打着呼噜,偶尔挠挠短短的眉毛。 隋刃拿起柜子上的手机单手翻看着,忽然瞳孔微缩,已接电话中有工头的电话号码。 再翻到未接电话一栏,同样的号码竟然有四次。 隋刃微微愣住,忽然右耳传来一声轻响。 放下手机触了触耳麦,通讯器中玛西亚清冷的声音传来:“刃,出来一趟,发动机我拿来了。南港,码头西。” “嗯。”隋刃轻轻应了一下。 关掉耳麦,低头拔下扎在左手血管的针头,隋刃弯腰穿上鞋,站起身。 头微微眩晕,他深吸口气,攥了攥拳头,轻步走向门口。 门外有护士走动的声音,隋刃轻轻打开一点门,透过狭长的门缝望去,楼梯口对面就是护士值夜班的地方,隋刃微微皱眉,停顿片刻,关上房门,改变方向朝病房的窗户走去。 打开窗户,向下看去。 下边一片漆黑。远处是公路的点点灯火。 窗旁边有几盆盆栽,隋刃在临近的盆栽中摸了摸,找到一块小石子,向下扔去,侧耳去听。 “叮。”一声轻响,石子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继续向下掉去。 四层楼。 …隋刃在心里轻叹了一下。 不低。 借着清冷的月光,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观察,自己所在的这层楼安有一个老式空调,刚才的石头应该是碰到了伸在外面的空调机。 这样想来,每层应该都安有一个空调机。窗沿…房檐都有一定间隔… 隋刃闭上眼睛,在脑中将估算出的整个楼层的大致方位和各层距离略略记了记。 右臂不能用,只有单手可以用,自己不得不更加小心。 准备完毕,隋刃轻吐口气,轻轻翻到窗外,左手抓住暖气管,脚尖点在窗沿上,一点一点向下掠去。 … … 终于从楼上下来。 左手已经完全肿了起来。 输了10小时液的手经过四层楼的剧烈运动,肿起来是正常的。 此刻,不断有血从先前扎针的血管口流出来。 隋刃舔了舔渗出的血,向前边望去,再翻过一座墙应该就是公路。 … … 公路上点点灯火明灭,偶尔有车经过。 隋刃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天上的星星,辨明方向,顺着公路向南港码头的方向走,所幸这里离南港并不远。 就着路灯,隋刃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医院白色的病服。 隋刃微微皱眉,再看了看右臂的石膏,更觉碍眼。 想了想,抿嘴将石膏整个去下,丢在路旁。 继续向前走,拐过一个拐角,忽然感觉到有些异常,隋刃霍地停下脚步,仔细听却什么也没有。 头有些沉重,隋刃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微微摇了摇头,是自己多疑了吧。 “咳咳。”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隋刃身子一僵,转过身。 一个金发男子立在不远处。 亚瑟。 “几天不见,警惕度降了这么多啊…真是遗憾。”亚瑟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微微叹息道。 “刀,给我。”隋刃不说一句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这边亚瑟却不管这些,慢悠悠走到自己面前,上下打量着自己,“最近过的很坏么?瞧这小身子骨…你穿的…这是什么?” “刀,左轮。”隋刃打断,重复道。 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全哑,隋刃不再说话,只是冷冷望着他,伸出左手。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也不再说话,低头从衣服里拿出那把隋刃和左轮。 隋刃一把拿过,转身便走。 “你这是去哪儿?急匆匆的。” 隋刃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亚瑟在后面跟着。 一直跟到了南港码头。 “那把左轮,查到什么吗?”隋刃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问道。 “早就等你问了。”亚瑟笑了笑,“除了枪筒还没查,其他全都查了,前苏联生产,我通过内部结构的数值估测推出的。” “嗯。”隋刃淡淡应了声,继续向前走。 “而且…内部一个零件有艾萨克的指纹。”亚瑟继续道。 隋刃霍地停下身子,“什么?” “你听得没错,艾萨克,你的导师艾萨克。”亚瑟预见到隋刃的态度,悠悠道,“大功一件吧?” “哪个零件?” “ruckbolzen”亚瑟忽然吐出一句德文。 隋刃沉默,是那里。 导师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隋刃继续向前边走去。 “他只是小提琴家,当年…”亚瑟在后面边跟着边说着什么。 忽然,在前面看到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身影,身后,一架黑色的直升机。 玛西亚。 亚瑟愣在那里。 隋刃淡淡瞥了他一眼,向前走去。 看到亚瑟,玛西亚也有些微微晃神,低头把手中发动机的汽缸活塞递给隋刃,淡淡道:“我试过了,一切ok,可以匹配。” “好。”隋刃接过检查了一下。 玛西亚看到亚瑟远远站在那里,移开视线,忽然看到面前的隋刃一身白色的衣服。 “你怎么穿医院的衣服?”玛西亚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有些炎症,已经快好了。”隋刃淡淡道。 “注意点。”玛西亚凝眉望着隋刃,轻声道。 “我会。”隋刃应道。 玛西亚点点头,视线划过远处的亚瑟,转身上了飞机。 亚瑟望着不作一丝停留的飞机,渐渐散向远处的夜空。 隋刃检查完毕,转身便走。 亚瑟抬步追上去,“谁救的我?” 隋刃沉默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谁救的我,那天。” 隋刃停下脚步,“你想知道什么。” “11点,在我马上要闯进去时,阻碍没了。我不得不怀疑你。” “怀疑我,就去告诉堕天。”隋刃淡淡道,“既然什么都知道,还等什么。” “隋刃!” “裴是因为你死的!不是吗?”隋刃忽然大声吼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互相冷冷望着彼此。 远处昏黄的路灯映着亚瑟金色的头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之间,只有黑暗。 曾经的信任,不复存在。 彼此隐瞒,这就是… 隋刃忽然弯了弯嘴角,“既然告了,何不一起。” …留我一个,没有意义。 这句,他终是没说出口。 因为骄傲,还是诺言,他不知道。 独自立于人世,接下来的路还有没有坚持的勇气… 裴的死,都没有让自己想过放弃,因为还有期盼。 可,眼前划过父亲冰冷的眼眸。 隋刃沉默,忽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这股忽然而来的压抑几乎让他窒息,让他站不住,让他倒下。 隋刃猛地转过身,攥了攥拳头,抬步要走。 “你在绝望。”亚瑟的声音从身后隐隐传来。 隋刃不听,大步向前走。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亚瑟紧紧跟在后面。 隋刃不说话,只是脚步微微踉跄。 “你说过以后你若不死,必会杀我,你忘了?还是…你胆怯了?”亚瑟的声音从焦急变得调侃。 隋刃终于停下脚步。 “是我告的密,所以裴死了。”亚瑟安静地吐出这句话。 虽然隋刃一直这样推断,但这却是亚瑟第一次亲口说出。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暴露,他不会死,他的骨灰散到了大海,灵魂下到了地狱。他死时表情狰狞,我说的安详是在骗你。” 隋刃霍然转过身子,早已赤红了双眼望着亚瑟,像一头即将食人的野兽。 可亚瑟不管不顾,仍安静地说着:“傻小子,你以为你看到了他安详的走,你只是昏过去了。十把刀贯穿身体,最后一把割断喉咙,死在罪恶的堕天,他的表情会是安详的吗?他死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污,狰狞…” “滚!叛徒!!!”隋刃忽然打断他的话,嘶声吼… 他的气息紊乱,胸膛剧烈的起伏,脚步不稳,几乎要倒在地上,却又挣扎着站在那里。 这一吼,嗓子彻底哑透。 他想要向亚瑟冲去,却被从胸腔中翻涌出的咳嗽吞没。 “留着命恨我。”亚瑟只是安静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看着痛苦地弯腰,剧烈咳喘的隋刃,弯了弯嘴角,“呵,这就不行了。” 隋刃挣扎着直起身子,抱着巨大的发动机,冰冷的眼眸刺骨的恨意逼得亚瑟内心都生出寒意。他只是安静一瞥,大步向远处走去。 望着隋刃远去的踉跄背影。 亚瑟忽然收起了笑容,“都恨我吧。” 曾经的隋刃虽然推断叛徒是自己,却从没有真正丧失对自己的信任,还让自己查他的左轮。 这次,最后那丝信任该彻底消失了吧。 亚瑟抬头望着夜空,弥漫的星,哪颗是自己的归宿。 他孑然一身的影子映着天,映着地。 映着自己脚下的地狱。 亚瑟清冷地笑。 裴,地狱之路,我陪你。 ------------ 37.撕裂的夜 他孑然一身的影子映着天,映着地。 映着自己脚下的地狱。 亚瑟清冷地笑。 裴,地狱之路,我陪你。 ------------------------------------------------ 发动机在左肩摇晃,清冷的月光映着地上斑驳的身影。 隋刃一步一步走着,低着头看着地上孤单的影子。 摇,晃。 摇,晃。 破旧的废车厂,隋刃扛着发动机来到车前。 弯下身爬向黑色的车底。 右臂不能用,隋刃用右膝抵着汽缸活塞,左手拆卸,安装。 手,一直很稳的手,却始终在微微颤抖。 …是我告的密,所以裴死了… 他缓缓摇头,摇头。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暴露,他不会死,他的骨灰散到了大海,灵魂下到了地狱。他死时表情狰狞,我说的安详是在骗你… 右肩悄然颤动,隋刃抿着嘴,安静地拆卸,安装。 …傻小子,你以为你看到了他安详的走,你只是昏过去了。十把刀贯穿身体,最后一把割断喉咙… 手,慢慢握紧。 …死在罪恶的堕天,他的表情会是安详的吗?他死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污,狰狞… 手中的钳子被握的咯咯响。 隋刃紧紧咬着牙,终于,颤抖,身不由己的颤抖,由手,肩膀,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不管,仍用早已肿胀的左手不管不顾地紧紧握着钳柄。 用力,再用力。 钳柄,纵使坚硬如斯… 终于,喀嚓,断成了两截。 隋刃怔了一下,慢慢放下钳子,躺在地上,安静地望着眼前的车底。 慢慢闭上双眼… ------------------------------------------------- “喂,你在干什么呢?” 年少的隋刃望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蹲在河边。 走上前。 面前清秀的少年,蹲在那儿一个劲的洗着自己上衣的衣角。 隋刃不禁哑然失笑,“呵,还洗着呢,干净了又怎样…”声音渐渐降低,隋刃沉默地望着河边的石块,慢慢走过去,坐在那里,两条细腿伸进冰凉的河里,“…血迹难洗,还是会脏。” 石块被月光暖的微微发热,小小的隋刃双手垫在石头上,晃着双腿,侧过小脑袋望着旁边的裴。 裴弯了弯嘴角,再次将手中的衣角伸进水中,然后拿起来,手被冻裂了一道狭长的口,小手仍固执地摩擦着,“脏了…再洗。” 裴握紧手指,两手左右摩擦着黑色沾血的衣服,许是腿麻了,他变蹲为跪,一边清洗着,一边抬头望了望隋刃,眼睛慢慢弯成了月牙,清澈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笑意,裴抿嘴笑了笑,慢慢道:“干净一会儿…也是好的。” “喂,过来了你们两个!上好的野兔子啊,在这儿等着两位阁下光临呢?”身后远处,一个调侃的声音顺着野风传来… 隋刃晃晃头,全当没听见。 “亚少的野兔啊…咱要不要给个面子呢?”裴眨眨眼,望着隋刃。 “不,要。”隋刃摇头,“他烤的兔子,想来和他一个德性,不吃也罢。” “他长得多帅啊。”裴大笑道。 “他黄头发!”隋刃大声叫,“你知道我不喜欢黄头发!” 隋刃望着河中一颤一颤的月亮,沉默。阿姨就是被几个黄头发的人抓到了监狱,从此再没回来。 吉普寨人,流浪而已,就可以被当成小偷,抓走吗? 他知道她是冤枉的。 隋刃垂下单薄的小肩膀,怔怔地望着流淌的河流…她很好,可是现在,连她的样子我都快记不清了。 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认真地想了想,清清嗓子,严肃道:“刃…” “怎么,小裴哥,又要搞教育了?”隋刃侧头瞪他。 “我只是想,依你这么说来…他烤的兔子如果不是黄头发,你是不是就肯吃了?”他说着跳起来,身上的水溅了隋刃一脸一脖子,转身就向后边的丛林跑去,“你等着啊,我去给你看看。” 一头一脸的水!隋刃无语凝咽,抹了把脸,跟着看过去,裴的身影慢慢跑进丛林。 丛林里,一片燃起的火光,夹着轻轻的笑声,远远向这边传来。 清冷的夜风呼啸,隋刃怔怔望着远处那片火光,一团温热在心底升起,慢慢,慢慢,弯了弯嘴角,转过身,眼睛微微发酸。 干涸的心,终究有了丝暖。 脚步声传来,隋刃转头,裴一手拿着一个烤肉木棍昂首迈步走在前面,亚瑟小跑着跟在后面,嘴里还喊着:“唯一的两个兔大腿啊,你俩一人一个,我咋办?” 裴笑笑,转过头,“你不还有前腿么?” “凭什么让我吃前腿!”亚瑟大叫。 “你比我们年纪大。”裴温声答道,小嘴开合,语速轻快:“我记得,你想当骑士,中世纪的骑士,据说都大让小的,你忘了?” 亚瑟怔在那里,开始发呆。 望着一向悠然自得的亚瑟也有这时候,隋刃勾了勾嘴角,站起身走过去,望了望裴手中的兔腿,慢悠悠打量了一下,悠然道:“还真不是黄头发,小爷勉强纳了。” 说着一把拿过来,咬了一大口,“哎呀,有点烫。” 裴打量着剩下的兔腿,慢悠悠咬了一口,“唔…还凑合,稍微咸了点。” 亚瑟胸膛起伏,揉了揉眼睛,磕磕巴巴:“你,你,你,你们…” “你们”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啥,只得转身气鼓鼓地去拿自己的兔前腿。 隋刃和裴互相望了一眼,猛地大笑起来。 晚上睡在河边,背靠森林,面朝冰河。 极北有着冰凉的河水,却有着温暖的月光。 睡到半夜,隋刃睁开眼,亚瑟在一旁说梦话,一个劲儿的叫着“骑士骑士…”,甚至一条腿搭在了自己身上! 隋刃沉默地翻了个白眼,轻轻转了个身,伸手把他的腿打掉。 却不见了裴。 隋刃轻轻爬起身,向远处的河边走去。 河边… 裴仍蹲在那里,用力洗着自己沾血的衣裳。 趁他们睡下,他仍去洗沾血的衣裳。 没有肥皂,他用手洗,一点点摩擦…摩擦。 隋刃安静地看着,不再去打扰。 最后盘腿坐下来,双臂抱着双膝,望着裴小小的影子,嗯,陪着朋友。 把自己当成那件染血的脏衣服,和裴一起变干净吧。 一会儿。 干净一会儿也好。 月光,映着裴小小的、固执的身影,在河边,慢慢…晕黄。 慢慢睁开双眼,什么也没有。 除了黑色的车底,什么也没有。 极北的冰河,丛林,月光,裴…亚瑟,兔腿,火光。 什么也没有。 怔怔地望着黑色的车底,侧过头却看到车外满地的月光。 四下很静,很静,什么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隋刃抬起沾着尘土的脏手揉了揉眼睛,哽咽了一下,再用力忍住。 被爸爸送走时没哭,流浪时没哭,第一次杀人时没哭,裴死的时候没哭,你很坚强,隋刃,你已经长大了。 不哭。 哭了没用,何必哭。 不哭,不哭。 胸膛剧烈的起伏,隋刃紧紧攥拳,用力咬紧牙,仰起头,终是将泪光逼了回去。 侧过头,却再次看到了满地月光,隋刃怔怔看着… 月光晕黄,像裴在河边小小的、固执的背影。 固执地,摩擦着手中的衣服。 干净,干净一会儿也好。 也好。 压抑,再压抑,隋刃咧了咧嘴,收回,再咧了咧嘴,终是“呜呜”地哭起来。 从小声哽咽,慢慢变大,最后,在破旧的废车场,夜,被一个小兽般嘶吼的哭喊,撕裂。 裴,怎么可以。 那么爱干净的你,怎么可以,带着血污死去。 爱笑的你,怎么可以…狰狞。 而你,你是一个骑士,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要承认! 爸爸,为什么这么对我?! …妈妈,为什么要离开?!! 堕天,邪恶如斯,为什么会存在。 …裴,为什么会死,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 痛苦地皱紧眉头,攥紧双手,恨! 仰起头,终是闷声嘶吼,张着嘴,大声地哭,放肆地哭…胃部一阵剧烈的痛,隋刃翻过身,伛偻着背,双手撑地,干呕,干呕,用力地咳,伴着完全嘶哑的哭声,大滴滚烫的泪,从眼中不断涌出,隋刃诧异地摸了摸,弯了弯嘴角,以为会干涸。 以为会干涸。 ------------------------------------------------- 是他,他终于出现了。 林葛然冷冷凝视着一段录像中一个黑色风衣的男子。 画面中的他只是简单出现在挪威一家简易超市,便消失了。 他甚至还冲着超市门口的摄像头看了一眼,弯了弯嘴角。 画面只有短短11秒。 林葛然面前,是一个巨大放映机。 纯黑色的布,散发着黑暗的光。 林葛然将手握的直响。 眸中不知是什么,冷芒一闪而逝。 是要采取行动了吗? 路西华。 ------------------------------------------------- 安装好发动机,天际微微发明,夜已经快结束了,自己必须回去了。 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 隋刃揉了揉眼睛,原来自己还可以这么任性。 最后一次了。 他告诉自己。 挺了挺背脊,攥了攥拳。 面对。 迎着微弱的晨光,走出废车场,大步向医院方向跑去。 单薄的背脊,映着微弱的晨光。 ---------------------------------------------- 街道上还亮着路灯,天际却已然透出些光。 林葛然心里微微发乱,没想到能处理到现在。 曲华在前面开着车。 车子在林葛然的催促中,一路向医院狂奔。 “停!”林葛然忽然大吼。 “嘎”刺耳的刹车声,飞速行驶的车子滑行数米,终于停下,曲华明显受到了惊吓,“头儿,出什么情况了?” “哦,没事,我下车给隋刃买点吃的,这家通宵营业。”手指了指车门口的饭店,林葛然淡淡道。 噗! 曲华哽咽了一下,侧头望去,车门口果然有一家餐厅… 心里震撼了一下,头儿可怕的计算能力,刹车时间,滑行路程,刚刚好啊。 不过,头儿今天是怎么了,给…隋刃买吃的?我没听错吧… 林葛然瞥了眼曲华惊异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开门下车。 曲华怔怔地看着林葛然走向餐厅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头儿很看重他。 隋刃,真的只是养子么? 如果不止于此,那么,他是谁? ------------ 38.翻上爬下 林葛然瞥了眼曲华惊异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开门下车。 曲华怔怔地看着林葛然走向餐厅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头儿很看重他。 隋刃,真的只是养子么? 如果不止于此,那么,他是谁? ------------------------------------------------- 林葛然一边在脑子里回忆上午顾延乔说的话,一边大步走进前面的餐厅。 这家餐厅是正宗的茶字老店,常年通宵营业,本是一个茶楼,后来慢慢搭配进去很多特色小吃。 …以至于到后来,小吃竟变得比茶更火了,这倒是老板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说起这老板,姓李,名乐,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些年自己半夜睡不着时,常常来这里坐着吃点东西喝点茶,偶尔和老板聊聊天。 “老林?哈哈,今天又睡不着了?貌似好久没来了。” 李乐看到林葛然便大步走来打招呼,这些年林葛然常常来,他们早已熟识。林葛然点头笑,“没,来买点东西…带走。” 他忽然沉默…自从隋刃回来,自己好像…不再…没怎么失眠过了。 不再深想,林葛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沉默了一下,“有什么清淡的粥吗?最好有些营养。” “清淡的?”老板看了看林葛然,挑眉:“不是你吃的吧。”他知道林葛然一向口味比较重,越辣越咸的他越喜欢吃,甚至是…苦的。 “嗯啊。”林葛然含含糊糊,又补充一句,“酸的甜的都不要,他…胃不太好。有牛奶、藕粉什么的…最好了。” “大哥,我们是餐馆。”李老板白了白眼,低头看菜单,“牛奶倒是有,不过胃不好,饮用牛奶要适量,粥的话,鱼片粥、瘦肉粥怎么样?” “唔…没有藕粉吗?最好不要…肉吧。”林葛然静默,眼前忽然划过顾延乔上午盯着自己的眼睛,语速奇快,“胃出血后,禁烟酒,禁辛辣刺激,禁坚果,禁油腻,禁饱食,禁热食,禁…” 林葛然忽然一阵头疼,听着这一遍遍的念叨声,猛地打了个哆嗦。 “没有藕粉…”老李看着林葛然为难的样子,低下头果断继续翻找,“哈,皮蛋青菜粥怎样?热腾腾的,吃完保证胃里舒服得很。” “啊,就是这个了。”林葛然笑,“要热乎乎的啊。” “诶,老林,你单身很多年了啊…这…给咱嫂子买的?”老李咯咯地坏笑,看你小子一脸担心的样子。 噗。 林葛然噎了一下,涨红了脸,“什么跟什么啊,不是!” “好吧,那就是给亲儿子买的咯?” 林葛然沉默,忽然轻声:“嗯,给儿子买的。” 老李了然地点点头,林葛然关心儿子是出了名的,也不再耽搁,转身去招呼厨房做饭,殊不知林葛然内心的挣扎。 望着李乐离去的背影,林葛然忽然舒了口气,心里莫名地激动了一下,虽然知道李乐以为自己说的是林立,但还是对自己方才的承认感到一阵莫名的高兴,眼前再次划过那张惨白的小脸,忽然一阵心慌。 低头沉默,嗯,应该赶快回去。 ------------------------------------------------ “头儿,我们应该怎么办。”车子轻快地向医院开着,驾驶座的曲华望了望车镜。 “他出来了,必然有所行动,我们,不动。”林葛然淡淡道。 “是。那么,开启预备案?” “开启,剩下的…一切照常。”林葛然淡声道。 “是。”曲华正声道。 林葛然闭上双眼,伸手揉了揉额头。 “头儿,你很累了,现在才三点,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我照看着就好。”曲华忽然迟疑了一下,“他病的不重吧?我看跑步什么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啊。” “你回去吧。”林葛然沉默了一下,轻声:“车再开快点,我不累。” …就是有些心慌。 曲华点头,再次加速。 很快,车子便停在了医院门口。 林葛然开门,正要下车,忽然停下转头:“回去看看立儿,他眼眶有伤。这些天,家门口再多派些人。” 曲华点头应是。 望着汽车尾气在黑夜冒出的点点灰烟,林葛然轻叹口气,低头望了望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粥,悄然弯弯嘴角。 走进大厅正要上楼,却被迎面走来的护士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还没有到探望时间,夜里家属不能探望。”护士淡淡道。 “我很安静地过去…”林葛然愣了愣。 “对不起先生,这是规定。除了重症加护者的亲人和白天申请留宿的家属,其他人夜里不能进去,您白天有申请过吗?”小护士面无表情,语速奇快。 林葛然倒吸口气,没有。他看着小护士清秀却坚毅的小脸,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上午把他认成工头的那个吗? 小护士也认出林葛然来,微微吃惊,怎么,还有工头大半夜来看工人的?狐疑的眼光嗖嗖射向林葛然。 林葛然尴尬一笑,落荒而逃。 奶奶的,不让进? …老子去楼后,爬楼! 挽起袖子,估了估高度,轻叹,四楼,不低。 不过,这高度还是难不到当过特种兵的自己的。 只是,手中的粥多少有些碍事。 一只手爬楼,自己本事恐怕不够。 林葛然想了想,用牙稳稳衔起袋子。 夜里风很大,林葛然尽量含着身子,把粥抵在胸口,避免粥凉,四肢并用,悄然无声,顺着空调机和管道,片刻,便接近了四楼的窗户。 窗户竟然微开着缝,窗帘被风吹动,向里翻卷着,临床的男孩呼呼睡觉,打着呼噜,林葛然轻轻翻身,轻盈地落脚,顺利翻进病房,将衔着的粥取下,弯了弯嘴角,快步向隋刃的床铺走去,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的隋刃。 呵,这小子,怎么全身缩在被子里,什么毛病?小孩子一样。 忽然,林葛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蓦地一惊,怎么…没有呼吸声?他僵硬了身子,怔在那里。心脏剧烈地颤动,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视线有点模糊,双耳有些耳鸣… 眼前划过上午医生把隋刃推进抢救室的画面… 没…没有呼吸声。 怔了半晌,他慢慢抬起手臂,迟疑着,颤着手慢慢掀起被子。 被子下空空。 床上,没人。 伸手摸了摸床铺,冰凉。 隋刃…不见了。 林葛然舒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原来只是不见了。 大脑不再缺氧,林葛然忽然清醒过来。 …咦?不见了?! 林葛然怔怔地盯着空空如也、丝毫没有温度的床铺,空咽下刚才又急又怕竟然涌到眼眶的泪水,过了会儿,僵直身子站起来慢慢走到床对面的沙发处坐下,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这会儿,他不知道是应该舒口气还是愤怒。 紧紧抓着粥的手一直在颤抖,刚才剧烈跳动的心久久没有平复。 是,心里一直在后怕。 可耻的后怕。 当年的小夕,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怕,他恐惧,他以为,病床上的隋刃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呵,怎么会呢?只是胃出血…胃出血。 林葛然沉默。 心底却有一股闷闷的怒火慢慢翻涌到心头,渐渐堆积… 不知是为方才自己的恐惧感到恼怒,还是为隋刃悄无声息的离开。 听着临床男孩的梦话,林葛然忽然冷笑了一下,这次,我等。 林葛然僵坐着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起伏的胸膛变得平静,剧烈的呼吸变得很轻,手心滚烫的粥变得冰凉。 …直到时间指向凌晨4点二十。 ------------------------------------------------ 隋刃沿着灯火通明的公路朝医院的方向大步跑,右臂酸疼使不上力,跑步快不起来,身后有汽车偶尔经过,头很疼,连带着太阳穴也在呼呼跳动,似乎又开始发起烧,胃再次抽搐起来,他伸出左手按了按胃,心下微乱,忽然脚下一个踉跄。 透支的身体已经翻倒在地,双膝正巧磕在路旁尖石上,刻骨地疼,隋刃咬牙喘息,疼得眼前发黑,他左手紧紧握起拳,牙都咬出血来,又腥又涩。 隋刃摸了摸自己的头,滚烫。 意识也有些混沌了。 待这阵疼过去,隋刃掀开裤腿想要观察一下左膝的伤势,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影瞬间陷入了黑暗,怎么? 隋刃转身,发现路灯竟然关了,天边也渐渐发出亮光。 隋刃瞳孔微缩,一下跳了起来,再不去管膝盖的伤,还能跑,能跑就好。摇了摇混沌的头,心里微微苦笑,竟然哭了,安上发动机不就完了么? 还有时间哭,这下可好,天都快亮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人来病房看自己,但是等到天亮自己还怎么爬楼? 到时候会不会被人当成蝙蝠侠打下来还是未知数。 从前门过?自己一身脏兮兮的病服,右臂的石膏也丢了… 前门还是忽略吧。 隋刃紧咬牙关,加快速度,再加快,终于赶在四点二十来到了医院,翻身过墙,蹿到楼后。 观察天色,还没有全亮。 还好。 低头看了看上衣兜里的枪,病服的兜很松很浅,很容易在爬楼时掉下来。 隋刃想了想,张开嘴叼起抢把,开始爬楼。 右臂不能发力不能动,只能用单手来爬楼,常人也许觉得不可能,但在堕天,还是有方法的,并不是很难。 甚至办法也不唯一,只不过危险系数很高,一般的部队甚至特种兵不会这样去训练。 这些国家部队正规的训练,自然不能与堕天对杀手实行的血腥残酷的训练同日而语。 堕天的学员从五岁开始受训,二十三岁正式毕业,毕业前也是可以出去做实习任务的,就像现在的隋刃,他还没有毕业,三年后按规定还应该回去参加毕业考试。 学员在八岁时会进行第一次一对一的决斗,即在规定时间内两人中必须死一人,如果没有完成,两人都会死。 这样从八岁起,每三年便会进行一次随机分配的一对一决斗,直到学员二十三岁正式毕业。 堕天每三年一次的决斗都会死去当时总人数的一半人,因此每次对杀后就会再收入一批人,俗称:换血。 每一批为3000人。 堕天是罪恶的,除了第一批学员收录的都是出生的婴儿外,以后的每批都是五到七岁、全世界范围内的流浪儿,这些人必须经过洗脑,有些麻烦,身世和记忆虽没有婴儿空白,但是省去了将婴儿培养大的时间,一完成洗脑便可以进行训练。 洗脑地点,便是顾惜刚开始去的地方冰封。 堕天自然有方法来区分这些人的不同年龄,五岁到七岁的孩子,以六岁为分界线,五岁六岁归到下一批,而七岁则归到上一批八岁的学员里。 隋刃便是后一种,他六岁离家流浪一年后于七岁顺利进入了堕天,并归入到上一批八岁的学员里。 与已经受过三年残酷训练的学员一起争得三年后还可以剩下一半人的名额。 隋刃十岁那年经历了自己受训生涯中的第一次对杀,令教官惊奇的是他竟然没有死。 答案很明了,七岁进入堕天的学员死亡率是最高的,他们被分配到上一批对杀后幸存的学员里,在只学了三年后就要经历对杀,对手又往往是五岁便开始训练、并在八岁对杀时幸存的学员,因此九成都会在那次决斗中死去。 当然存活下的那一成往往是适应性最强的恐怖人群,他们在十岁如果没死以后存活的机率会变得很大。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自然界残酷的法则在这里悄然被魔鬼执行。 堕天100人分为一队,配有一个总教官,最后的存活率为1.5比100,也就是到了学员毕业时,最开始的100人往往只剩下1人,最多2人。 可见堕天早已对学员的生命不以为意,训练时十成死了九成教官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最后存活下的那个人的能力。 因此堕天培养出的杀手或保镖往往是最顶尖的,埋藏在时世界的各个地方,自然是一般恐怖的存在。 隋刃思考了片刻,决定靠身体的平衡和双腿倒翻来支撑。 他并不怕单手爬楼,只是担心自己的胃在半空再疼起来,到时不知道自己透支过度的身体还能不能承受得起。 隋刃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口袋想要吃点馒头充充饥,忽然想起自己存下的馒头已经不见了。 再想到手机上工头的那个已接来电,心下微乱,却没时间再多想,只能深吸口气,紧紧抿起嘴,以常人不可思议的动作向楼上爬去。 紧紧贴着墙沿,怕有人看到因此远远避开各层的窗口。 虽然胃有些轻微抽搐,但被隋刃均匀的呼吸和调节控制住了,他终于顺利地爬上窗台,隋刃轻舒口气,观察了一下,房间很黑,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将耳朵贴在开着的窗户旁,屋里只有靠窗男孩均匀的打呼声,隋刃弯了弯嘴角,轻轻翻身到屋中。 伸手取下嘴中叼着的枪,稳住自己透支过度、微微晃动的身子,快步向自己的床铺走去。 忽然,隋刃后背一阵冰凉,他身子一僵,不对…空气中似乎有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似乎不太均匀,根据呼吸的间隙隋刃判定这个人是清醒的,没有在睡觉。 自己大意了,隋刃瞳孔微缩,这是第二次犯错了,已经经历过两次刺杀,隋刃不再犹豫,慢慢转过身朝向呼吸的方向。 自己床对面的沙发上,果然有一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天际虽然露出些蒙蒙的光,靠窗的地方已经微微亮了,但自己床那边还是一片漆黑。 面前的黑影,悄然隐在黑暗里,无声地呼吸着。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黑影,眸中渐渐露出幽深的冷光,像是一头马上要吃人的野兽。 他是在屋里埋伏自己? 如果是埋伏,为什么不趁自己刚才大意时动? 那么,他是临床男孩的家属? 不管怎样,这个人是清醒的,隋刃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枪。 自己的枪被他看到,不管他是谁,必须要死。 可是,必须要死吗? 如果…只是普通人呢? 那他为什么不尖叫? 没有看到自己的枪吗? 可是,自己站的地方已经微微亮了。 隋刃紧紧咬牙,却不知该进该退,他知道自己犯了杀手最致命的错误迟疑。 可是,在他心里,总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在自己父亲的城市,不想杀人。 可,不得不杀。 这个人看到了自己的枪,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会给父亲,甚至牵连到自己的计划。 他,从不轻视任何人,就算是一个四肢残疾的乞丐。 他知道只要是一个有呼吸的人,就会有不经意的威力。 隋刃心跳的很快,握着枪的手在出汗,变得很滑,滚烫的额头甚至让意识也变得不太清醒。 面前的黑影却还是没有动,只是,他的呼吸似乎也在慢慢变重。 不知为什么,隋刃面对这个黑影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黑影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却似乎忽然变得异常熟悉… 你是谁? 你是谁?! 隋刃忽然很生气,不知是恨自己的迟疑还是这突然而来、莫名的恐惧和压力。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想要冲面前的黑影大吼,全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从胸腔到喉管似乎也涌出一阵滚烫,隋刃头越来越混沌,蓦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迟疑带来的伤害,心底一阵恨意袭来。 一片混杂着恨意的莫名情绪里,一片巨大的混沌中,他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枪,单手上膛… 瞄准。 ------------ 39.剧烈冲突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想要冲面前的黑影大吼,全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从胸腔到喉管似乎也涌出一阵滚烫,隋刃头越来越混沌,蓦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迟疑带来的伤害,心底一阵恨意袭来。 一片混杂着恨意的莫名情绪里,一片巨大的混沌中,他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枪,单手上膛… 瞄准。 ---------------------------------------------------------- 黑暗中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他在盯着自己。 目光一丝未移。 隋刃准确地感觉到自己瞄准的是这个人的头部...微微偏左。 稍稍错位的位置。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原因,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对正。 窗外“哗哗”响起来,是狂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轰!”忽然一声滚雷。 隋刃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忽然被吓到,微微后退半步。 黑暗中那个身影仍然盯着自己,气氛变得很…诡异。做杀手多年来,自己早已学会了不再迟疑,通常在一秒内便分析出此人是否是目标,是否该杀,下一步便是考虑如何杀了。 你为什么不动? 甚至不打算尖叫,不做出任何反应? 隋刃沉默,咬牙,忽然发现自己第一次杀人时都没有这么犹豫过。 头昏昏沉沉,胃里紧张的令他想要呕吐,他霍地再次恨起自己,隋刃啊隋刃,你这把毒刃到现在还配拥有迟疑? 你忘了自己的计划? 忘了你曾经对自己下的誓言? 无论谁,妨碍了自己的计划,死。 无论谁?阻碍了自己的路,哪怕是最轻微的阻碍,死。 我隋刃逢鬼杀鬼,遇神杀神! 曾经对着天撕裂般的厉吼誓言在心底再次被记起。 他猛地紧了紧手指,眸中一丝冷芒划过,手已扣在扳机上,按! 在他就要按下扳机的霎那,窗外的风猛地变大,一阵狂风冲来,顺着没有关上的窗户贯入房间,米色的窗帘倒吸,窗外一丝光划过。 黑暗中那个人的眉眼一闪而逝。 隋刃猛地愣在那里,手指僵硬,全身僵住。 看到了什么。 陌生又熟悉的眉眼,冷硬的轮廊。 他是谁? 他是… 隋刃脑子呈瞬间短路状态,又忽然醒来。 他双耳轰鸣,胃忽然针扎般刺痛。 … … 父,父亲? 隋刃猛地惊醒,全身剧烈地颤抖,杀气骤减,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直到碰上了自己的床沿。 黑暗中的身影终于动了,林葛然霍地站起身,被克制压抑的呼吸终于迸发,每一次沉重呼吸都带着撕裂的颤抖。 你,你想要杀我? 我的儿子,刚刚,竟然想要杀我?! 林葛然刚才并非真的不想动,他从军多年,还从未感受到像刚才那样冰冷撕裂般的滚滚杀气,在那一刻,那种杀气竟然令他恐惧,令他动不了,令他窒息! 林葛然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难以置信,他微微悲哀。 隋刃不能再后退,他后背抵着冰凉的床脚,怔怔地站在那里。 两人在黑暗中彼此对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父亲冰凉的目光从黑暗的那头直直穿过来,看不清,但隋刃能感觉到他目光中那份震惊和怒火,这令他紧张地不能呼吸。 隋刃猛地垂下视线想要错开那道令他心悸的目光,却无法逃脱。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左手手心的枪,微微晃神,天边再次一声惊雷,他忽然变得异常清醒…我,我要做什么? 窗外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银光透过米色的窗帘,黑暗中的枪管发出幽深的光,像要将他吞噬。 握着枪柄的手指变得冰冷僵硬,呼吸像要随时断裂,隋刃大口大口喘息,胸膛风箱般剧烈地起伏,他怔怔看着手中的枪,瞳孔收缩,忽然猛地将它握紧背在身后。 背在身后握枪的手却仍抖得像要断掉,枪,冰冷,潮湿,随时要滑落到地上。 隋刃紧紧咬牙,冰冷的手指用力握紧枪柄,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隋刃全身上下冰冷的颤抖将要把他身体的所有力气耗尽。 久到天边透出微微的光。 黑暗,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窗外滚滚雷声。 树叶在风中沙沙。 像是在说:杀!杀!杀! 一道一道闪电,每一道闪电都激出了隋刃一次剧烈的颤抖。 亘古的折磨。 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我,差点杀了他。 他,永远不会再信任我了。 我是…魔鬼。 魔鬼。 遁入黑暗,永恒的魔鬼。 自己的杀意,被他洞悉。 他,不会再让我叫他父亲了,不会了。 隋刃垂下头,想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眼角湿润泛凉。眸中刻骨的悲伤,心里的迷茫与混乱,恐惧与挣扎,就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林葛然忽然大步走上前,来到隋刃身后,伸手去夺他手中的东西。 隋刃身子只是微微晃了晃,他晃过神,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手中的枪。 “松手!”林葛然低吼。 隋刃猛地转头,怔怔望着林葛然,再看看自己的手和手心的枪,父亲温热干燥的手指正微微错过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它,他忽然触电般松开手。 双手无措地放在腿两侧,颤抖。 林葛然握着冰凉的手柄,低头看,闪电划过,枪柄狰狞。 枪! 杀人的枪! 林葛然瞳孔收缩,血向头上涌去。 冲着隋刃后膝重重一脚,力道之大像要踢断他的双腿,隋刃一声闷哼,被踹跪在地,左手紧紧按着地板才避免上身整个撞到地上,膝盖与地板重重相撞,眼前疼得一片漆黑,沉默。 林葛然胸口上下起伏,死死瞪着他,紧抿嘴唇,一言未发,转身大步向门口走。 望着父亲就要离去的背影,隋刃终于回过神,张了张嘴,向前膝行几步,伸手抓住父亲的衣服,嘶哑的声音从喉腔中迸出,“…父亲,它…对我,对我很重要。” 林葛然猛地转过头,隋刃再次避开那道令他心悸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意识了到什么,慌忙收回抓着父亲衣角的手,垂下视线,轻声:“请您…请您还给我。” “它对你很重要?”林葛然轻声。 隋刃沉默,良久,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胃紧张的像要再次呕吐,隋刃用力吞咽,轻闭双眼,“是。” “啪!”一个巨大的巴掌声,响到将临床的打呼男孩也猛地一个寒颤,惊醒。 窗外的滚滚雷声也没有把他吵醒,这下,男孩竟然醒来。 “谁?”男孩颤声道。 林葛然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枪塞进衣兜,颤抖的手生硬地疼,温声:“是我,你病友的家属。吵到你了,对不起,快睡吧。”他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男孩刚从迷糊中醒来,怔怔。 隋刃被重重打到了床的一侧,嘴角烂了,血丝慢慢渗出,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隋刃没有伸手擦,只是沉默了一下,看到林葛然要走,他站起身再次冲过去,一直冲到林葛然面前,又忽然猛地停下脚步,微微向后瑟缩了半步,黑暗中一双清澈却又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林葛然沉默。 他的眼瞳黑暗,像是没有了一丝光。 林葛然看着他,黑暗中隋刃的轮廊看不太清,他试着把面前的儿子与箫儿小时候的样子重合,可惜,现在的自己竟一点也找不到他们的相似处。 他…像是已经长大,变得异常陌生。视线慢慢往下,隋刃瘦削的骨架被宽大的病服罩着,划出笔直却单薄的肩线,似乎是一路很急地跑来,头发被沁的半湿。 看到父亲正望着自己,隋刃垂下视线,双手无措地垂在腿两旁。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地弯下一直以来笔直的背脊,双膝跪下,沉默,接着慢慢以额触地,“…刃。” 牙缝中渗出血来,腥涩的气味让他的胃一阵抽搐,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按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嵌进地上,隋刃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刃要查一些事,它上面有线索,它对我很重要,刃…求您,”隋刃停顿了片刻,忽然轻声:“今天的事,您许刃…办完了事,那时…刃不会再苟活。” 林葛然瞪大了双眼,瞪着隋刃,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再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 他…他这是在哀求? 我记忆里曾经那么骄傲的孩子在向我哀求?为了…一把枪? 他将颤抖的手负在身后,不会…苟活? 苟活? 你要死? 死? 林葛然瞪大双眼看着低垂着头的隋刃,瞪得眼珠都快要蹦出来,双手早已紧紧握拳,右手忽然一阵刺痛,他怔怔地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还紧紧握着一个袋子,由于太紧的握着,手指竟然被划出了血… 他默默看着手中的袋子…皮蛋青菜粥。 忽然觉得自己异常可笑。 哑声:“你…抬起头。” 隋刃慢慢直起身,抬起头,风声划过,带着余温的浓浓汁液瞬间洒了满头满脸。 菜叶狼狈地挂在耳朵上。视线被汤汁模糊。 天已微亮,看着汤汁里的青菜狼狈地挂在儿子的头上,稠稠的汤液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林葛然脸色苍白,吃惊地望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袋子。 “找别的…别的工具杀人!”林葛然哑声闷吼。 隋刃愣在那里,汤汁顺着额头、下巴,脖颈向下淌,胃被剧烈地刺激,胸口上下起伏,全身颤抖,干着声音无力地辩解:“我不…不是杀人…”他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看到父亲要走,他想再去追,浑身上下却再没有一丝力气,力气被耗尽了,包括勇气。 他只能睁大模糊的双眼,追寻父亲的身影。 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临床的男孩怔怔,张大了嘴巴。 额…完全听不懂。 不过,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看到那个中年的男子把手中的汤一下子全都倒在了自己病友的头上,脸上。 听口气,这男的是他的爸爸吧。 他捂住了嘴喃喃:“这爸爸真够狠的…”要是自己家的老头这样对自己,天,自己起码一个月不会理他啊!” 望着父亲离开的方向,隋刃沉默,垂下滚烫的头。 “喂!你…还好吧。”男孩问。 隋刃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看了看男孩,沉默了一下,“没事。” 挺了挺弯下的背脊,往卫生间走,油腻的汤汁让脚步微微打滑。 嘶哑的声音让男孩愣住。 隋刃关上卫生间的门,走到水龙头下,清洗自己的头发、脸。 可还没等洗干净,胃部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身呕吐起来。 还没洗净的汤汁和菜叶狼狈地挂在头发上,冰凉的水顺着洗了一半的头发向下淌,把脏兮兮的病服染湿。 胃部撕裂般地抽搐,隋刃无声地呕吐,用力地呕吐,直到胃里再没有一点东西,吐出来的只剩下胆汁… 忽然全身像脱了力般,出着虚汗,隋刃慢慢坐在地上,耳朵湿痒,伸手摸,看了看,哦,是青菜。 隋刃沉默,不再动弹,慢慢靠在角落,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的黑暗。 喘息。 直到全身的颤抖终于暂停。 沉默。 ------------ 40.海生出没 隋刃沉默,不再动弹,慢慢靠在角落,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的黑暗。 喘息。 直到全身的颤抖终于暂停。 沉默。 ---------------------------------------------- 他想了很久很久,他不觉的自己错,如果真说有错,只是错在枪瞄准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仅此而已。 人性?残忍? 他不会滥杀无辜,但是对影响自己道路的人真的可以心软么? 在堕天,他知道心软的代价。 隋刃沉默,但他却从父亲对自己的举止中笨拙地猜测到是自己错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错,错在有了杀意么? 我,错了? 头发上粘稠的汤液已经凝固过半,左膝的剧痛还在告诉自己刚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一道还未来及凝固的粘稠汤汁顺着发丝慢慢流过眼睛。 视线被浸的酸涩模糊。 心里微微发咸,渐渐咸的发苦。 内心忽然翻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是一个人,不是没有尊严、被人任意践踏的东西。 别人挡到我的路,我予以他死。 我没有错。 肿起的左手不自觉地攥成拳,拳头握的越来越紧,身体却似乎在飞快的丧失着力气。 越来越无力。 似乎在告诉自己此刻这反驳有多无力。 没有人在乎时,只有和自己对抗了吧? 我的骄傲,无力。 我的自尊,无力。 我的方向,无力。 没有人在意。 我呢?我还应不应该在意? …我的人格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父亲,当时,我是不是已经开枪了? 为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敌意,肆意杀人? 做一个肆意毁掉别人生命的战士? 自诩对抗邪恶的虚伪正义? 这是我吗? 我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为了让自己道路畅通就随意取人性命?曾经的我敬畏过生命么? …太久远了。 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双手沾血,心狠如魔。 …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隋刃睁大眼睛紧紧望着面前的黑暗,这黑暗带着粘稠的水分,让他深陷… 总之。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父亲很不喜欢吧。 嗜血的,残忍的… 这就是我。 不,这是我应该对抗的人。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只是我的手段,不是我。 那么,我是谁? 越想越乱,越想越灰心,他意识到自己正陷入自己织的怪圈里。 越陷越深。 黑暗中裴清澈的目光似乎隐隐出现,带着淡淡的悲伤。 “刃,这不是你。” 那么,谁应该是我。 “…不要这样。” 应该怎样。 “你只是迷失。” 迷失…被什么迷失?迷失了什么? 你又到哪里了,裴? 一切,好像就要超出我的控制,就要失控了。 我,分不清自己的手段,自己的底线和人格。 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我。 脑子剧烈地疼,隋刃将沉重的头慢慢后抵在墙壁上,无措。 “喂!真的没事?”男孩从门口探进来头,担忧地望着他。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奇怪大男孩,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隋刃渐渐清醒,看了看他,“嗯,我坐会儿就好。” 男孩担心地皱了皱眉毛,只好又缩回去。 喉咙腥甜肿胀,隋刃吞咽了一下,倚着角落坐了很久。 慢慢站起身,脱掉上衣清理好自己,头发,脸,身子。 他看了看右臂,肿的可怕,左手轻按了几处,没有明显痛感,想来骨头的伤应该没事了。 把上衣洗净搭在绳子上,打扫干净卫生间,左手拿起拖把,光着上身把外面的地板拖干净。 走回卫生间,用力拧了拧绳上挂着的上衣,然后穿上还有些湿漉漉的衣服走回床上。 男孩看着他忙来忙去,想说什么,终究没说话。 他很想问他,你是病人,这些为什么都还自己弄? 你不累么? 你爸爸刚才为什么那么生你的气? 白天你的亲人都哪儿去了?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还有…我听到你刚才呕吐的声音了。 胃里一定很难受吧。 …作为病友,我是不是应该慰问下? 善良的男孩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不知先说什么,问号只得一个个堵在嗓子眼表示抗议。 隋刃一直沉默。 “喂。” 隋刃正垂着头沉默。 “…临床的战友!” 隋刃微微错愕,战友? …临床? 是在叫我么?转头,男孩果然正好笑地看着自己。 “嗯。”隋刃应道,想了想,补充:“怎么了?” “你似乎很喜欢沉默哦。”男孩笑。 隋刃发呆。 “你还很喜欢发呆。” 隋刃开始沉默。 “你叫我海生就好。”男孩挠头,圆圆的脸上短短的眉毛紧张地对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我们看样子差不多大,都得了这该死的胃出血,共同抗击病魔,说来也有点儿…革命友情了吧?” 隋刃弯了弯嘴角,沉默了一下,“我叫隋刃。” “嘿,叫隋刃啊?嗯?”海生喃喃:“隋…刃,好像是一把剑的名字啊!” 海生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隋刃,他记得爷爷说过,隋刃是古代的一把剑,铸时以毒药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浪人所铸故亦名浪剑。清凉的眼睛看着隋刃,开始忽明忽灭。 隋刃沉默,这个代号自己一进堕天就有了。 组织在学员刚开始训练时,会根据每个学员的肤色、发色随机分配给他们不同的代号。 比如,裴和自己一个国家,代号便是裴旻,简称裴。 也许…裴旻,也是一把剑的名字? 亚瑟,来自国,所以代号是骑士。 只不过,和自己跟裴厌恶代号的态度不同,亚瑟似乎很享受自己的代号。 再次想起他们,隋刃心里变得木木的,不再是针扎般的刺痛,却亘古的钝痛沉重和无力。 隋刃抬头看了眼男孩吃惊的样子,微微垂下视线,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怕了我吧。 呵,一把剑的名字。 正常的人,都会怕吧… 窗外有风吹过,男孩忽然大吼一声,“以剑为名,怎么可以这么帅!!” 这句子,就着狂风,煞有气势! 隋刃呆。 轻轻咳了咳,额… “不错不错,我喜欢!听着比我的名字帅多了!我的名字,海生海生,跟闰土似的,唉…”海生大胜赞叹,畅快地笑,忽然沉默。 …怎么? 习惯了男孩的大动静,忽然而来的沉默让隋刃疑惑,他抬起头望向海生。 海生注意到隋刃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忽然有点饿感。” … … 唔…我也饿。 隋刃了然地点点头,表示一定的理解,然后转过头,不再说话。 悲情的隋刃回到祖国这么久,在这个晚上忽然第一次有了种真心想喷血的冲动。 乌鸦飞过,隋刃沉默,看来我刚才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以剑为名… …正常的人,都会怕吧… 海生合情合理、稍带羞涩地说完这句实在的话,忽然发现刚刚友好交流过的战友又开始发呆了。 面无表情,似乎不想说话了? 海生憨厚地摸摸头,我没说什么啊,这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眼睛转了转,哈,我藏在枕头底下的饼干和桂花糕! 海生偷偷摸摸瞄了眼门口,护士说不能吃就不能吃? 只让我喝流质的浆糊,我呸!想饿死小爷? 撕开袋子拿出一片,正要塞到嘴里。 “喂…” 噗。 海生咳嗽,被吓到了。 隋刃稍显愧疚地望着他,半晌,“你在吃什么?” 唔…干嘛,剩不多了,要和我抢哦?海生大翻白眼…舍不得。 低头,自己原来这么小气啊? 正自个儿想着心事,忽然面前冒出了一个带着热气的茶杯,“饼干吗?泡在热水里,泡软了再吃吧,干的会胃疼。”隋刃淡声道,见男孩没有伸手接,就把它放在柜子上,又走回床上。 男孩呆呆的,唔…被感动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手伸进枕头下,掏出了一袋子桂花糕,“小刃啊,我这儿有桂花糕,要不要吃点?” 隋刃晕,这…这又是什么?!还有…小刃?是叫我吗? 唔…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叫过。 “这个,软软的不用泡哦,桂花做的…你没吃过?” 隋刃愣住,桂花糕?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吃过? …记不得了。 习惯性地回绝:“不用了,你吃吧。” “喂喂,很好吃的!尝一点?” 隋刃沉默,肚子闷声叫,确实…有点饿了。 抬头笑了笑,不再拒绝,“好。” 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一股清甜的味道酥酥地消融进嘴里,轻轻滑进胃里。 不腻也不干,干涩的胃里很舒服。 这味道…甚至还有点熟悉。 熟悉在哪儿?也说不清。 隋刃沉默了。 海生笑,清凉的眼睛亮着光,“好吃吧?” “嗯。”隋刃弯了弯嘴角,应道。 背靠着床,轻轻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海生吃完手中的糕点和泡软的饼干,看了看隋刃,是累了吗? 那我…还是先不要打扰他好了。 …好像有点困了,折腾了这么久,天还没怎么亮,我也再睡会儿吧? 男孩想着想着,竟然忽的就睡着了,嘴角微微弯起,一呼一吸,打起了香香的酣儿。 听着这声音,隋刃无声地笑了笑,这么快就能睡着,真好。 他后背靠着床,坐着直到天亮。 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 却也不想睡觉。 不想睡觉,不代表不累。 事实上,他很累,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将要透支。 可是,对睡觉,最近的他,有些本能的恐惧。 梦魇来的比过去多,多很多。 几乎每次一闭上眼睛,所有他不愿想起的事情,都会看到。 活生生,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亘古持久。 刚吃进肚子里的糕点,这会儿忽然又有点反胃,开始时断时续紧张地抽搐。 他怕了。 梦魇。 隋刃不想承认。 他怕了。 衣服就要干了,窗外的光斜斜刺过来,头一阵阵疼,烧似乎还没退,隋刃有些支持不住慢慢躺下,刚躺好,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隋刃睁开眼,是海生的妈妈,后面又跟着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海生的爸爸。 隋刃观察着这个男子,微微皱眉,忽然觉得有点模糊的熟悉。 女子向海生的床走去,看到醒着的隋刃,微微愣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走过来轻声问:“好点了吗?孩子。” 她的笑让人心安,眼角带着细细的笑纹。 隋刃轻轻弯了弯嘴角,点头,忽然垂下眼睑。 如果…昨天在这里看到自己枪的是这个女子,她是不是…已经被自己杀了? 然后呢? 丈夫永远失去妻子,儿子永远失去妈妈,父母永远失去女儿… 那,海生的脸上还会有干净单纯的笑吗? 还会那么轻易安然地入睡吗? 别人的生命…真的这么,不值得敬畏吗? 我不是圣人,从来不是。 我,当了太久的死神,直到渐渐麻木。 到裴死时,终于冰冷了所有的血。 也许…我真的错了? 女子忽然注意到面前总是喜欢沉默的大男孩嘴角似乎有一道伤口,从嘴角一直到下巴都带着淡淡的青紫色,脸色苍白,眉宇间隐着淡淡的忧郁。她微微皱眉,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这夫妻俩穿着朴素,应该是本分的百姓,女子坐到海生床边,看到正在打鼾的海生,手里还抓着饼干袋子,脸立刻皱了起来,气苦。 这孩子!温婉的女子努力压制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 看看别人的孩子,看着多懂事! 这时,门再次被打开了。 ------------ 41.左耳来袭(上) 这孩子!温婉的女子努力压制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 看看别人的孩子,多懂事! 这时,门再次被打开了。 ------------------------------------------------- 隋刃垂下视线,稳住微微发颤的手。 你,是在后怕么。 弯了弯嘴角。呵,可笑的自己。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西装笔挺,气质高贵优雅,面容英俊,他望了望两个床铺,快步向这边走来。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他知道,这是林远…父亲的大儿子。 他坐起来直起背脊,微微低头,“远少爷。” 林远走过来,看着隋刃干裂出血的嘴角,还有脸上隐隐的指印,愣了愣,“…别这么叫我。”转身倒了杯水,压下心中的疑惑,轻声:“喝点吧。” 隋刃想了想,再不喝水怕是发不出声音了,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林远,伸手去接杯子,开口:“谢…” “哼,他还配喝水!”林葛然冷硬的声音传来。 隋刃身子顿时僵住,很快收回手,垂下视线,身子微微颤抖:“刃…刃不渴。” 大家都沉默地看着他,似乎都没听到他说什么,隋刃心里微微发慌,将肿起来的左手收回被子里,努力清嗓子,大声重复:“刃不渴。”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大了,可实际上,他的声音在别人听来早已经嘶哑的几乎听不出在说什么了。 已经没有人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听到隋刃嘶哑模糊的声音,林葛然心里忽然一阵心悸,他,他来时还好好的… 沉默了一下,林葛然生硬地伸出手拿过林远手中的水杯,沉默了一下,淡声:“如果你表现的好,我会考虑还你。” 隋刃霍地抬头,愣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听错,嘶声问:“多…多久?” 他等不起了。 林葛然奇迹般地通过他的口型准确推断出隋刃的意思,冷声:“看你的表现了,先…把水喝了。”把水杯递给隋刃,忽然补充了一句:“要不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隋刃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轻声:“…谢父亲。” 父子俩生硬地对话,让林远微微皱起眉。 爸拿了隋刃什么东西? 还有,他们这么生分? 林远侧头想了想,忽然转头很随意地大声问:“爸,您刚怎么一直坐在过道啊,也不去大厅,过道又黑又冷的。” 唔。 林葛然面部变得僵硬,盯着林远,眼中冒火,这小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总不能说,我是偷着顺窗户溜上来的吧。 还敢明目张胆地去大厅? 唔…不排除,那么一点点担心屋里这小兔崽子。 “我,就是在外面看着点,方便。”林葛然冷声冷气地说道。 “哦,那您就是守夜咯?辛苦了呀!”林远有些好笑,挑眉道。 … … 林葛然干瞪着眼,彻底开始冒火。 眼睛圆睁,越睁越大… 隋刃看着都替林远觉得危险,来不及细想林葛然话里的意思,挺了挺背脊,侧身轻挡在林远前面,“父…” 他不是有意惹您的,您别生气。 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字,就看到父亲笑着打了下林远的脑袋,林远坏笑着躲开。 隋刃猛地垂下眼睛,呵,自己可真够多事的。 他们…很好。 林远躲开后发现隋刃的眼睛比原来更淡漠了,父亲也是,对着他,一声不吭。 唔,敢情我这半天的说辞,这小子什么都没听出来。 林远垂下视线,刚才自己走过来时,爸就这么坐在走廊阴暗的角落,时不时转头看看门是不是开了。 他在担心。 他担心的样子,为什么不让隋刃看到? 林远微眯着眼睛悄然观察面前这个冷静地完全不像年轻人的男子。 隋刃。 你是林箫吧。 我一开始还不确定,但是现在。 林远望向隋刃,神色不明。 …父亲唯一的儿子。 林箫? 你,这些年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什么? 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父母为什么会死? 你的重新出现,与当年有没有关联? 是你吗,林萧? 林远的笑容渐渐隐在嘴角,也沉默了下来。 三人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气氛,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这和临床轻松快乐的气氛,对比越发强烈。 “咯吱” 门开了,一时打断了这尴尬的气氛。 一个白衣女护士端着针药走进来。 林葛然倒吸口气…又是那个护士。 把自己认成工头的那个! 他抿起嘴,转过头,唔…莫名心虚。 “我来换药…是你?”女护士看到林葛然,惊讶地想问什么。咦,早上没见你进来啊?林葛然张嘴,开始组织解释的语言,却一时想不起说什么。 “麻烦你了,生病的是我弟弟。”林远笑,开口解围。 女护士转头,看到林远正对自己说话。顿时脸微微红起来,把要问林葛然的话顷刻丢在脑后。 这不能怪她。 任哪一个单身女孩,看到英俊逼人、西装笔挺的林远,恐怕都要微微红下脸。 林葛然抖抖眉毛,唔…这个。 “不麻烦,你弟弟一直很安静很配合治疗。呀!你的手…”护士低头看,猛吸口气,惊叫。她看到,隋刃的左手正可怕地肿着。 她惊愣在原地,手指惊骇的麻木。 当护士三年来,她从没见过打针后这么肿的手! 还是那只手掌么? 前一天给隋刃扎针时那个清瘦刚毅的手掌? 现在它夸张地肿胀,甚至…能看清每一根血管。 是过敏吗?! 可是,昨天扎针前明明做过药物过敏测试,应该没问题啊。 她稳住发颤的手,向上头的吊针瓶看去…竟还有半瓶没有滴完,下侧的控制键已经被调到最小,基本不流了,针头被拔掉,搁在桌上。 她沉默,转头看着隋刃,长睫毛轻颤,眼神已微微透出些责备和内疚。 这个吊针要打到半夜,她记得,这年轻男子温言告诉自己他会拔针,夜深了就不用再进来了,免得打扰到别的病人。 她相信了他! 女孩咬唇,你,何雨燕,竟然把拔针的事交给了一位患者! 女孩疑惑和自责的眼神让隋刃微微不安,他缩了缩右肩,侧过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好吧。 他忽然想起来。 石膏。 ------------ 42.左耳来袭(下) 女孩疑惑和自责的眼神让隋刃微微不安,他缩了缩右肩,侧过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好吧。 他忽然想起来。 石膏。 -------------------------------------------------------- 右臂的石膏早被自己扔在了路旁,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碍事。 正想着,女孩的目光已经看向自己的右臂。 昨天下午被固定的好好的右臂,现在早已经耷拉下来… 气氛更加诡异,没有人解释,没有人说话。 护士气的脸色通红,胸脯开始上下起伏。 苍天,我刚夸过这位看着很冷静的先生。 林葛然轻轻咳嗽,转头望林远。 林远会意,“…护士小姐,这次我弟弟不懂事了,我替他道歉。” 何雨燕忙摆手,还没说话,林葛然冷冷的声音已经传来,“林刃,道歉。” 隋刃僵直了身子,微微愣住。 他下意识地想要照做,可是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在堕天多年,自己的脑子里,从没有道歉一词。 在很小的时候,因为杀人,曾对着尸体道歉过一次,那次,教官告诉他,你不需要道歉,对任何人。 既然已杀人,道歉无用,可笑,应弃。 而他告诉的方式,几乎让自己死。 这些年,他极偶尔的道过歉,也是自己认为有必要的,才去做。 现在,他不觉得需要道歉,他拆的是自己的石膏,拔的是自己手背的针,他为自己负责,也可以承担后果。 隋刃慢慢收回左手,垂下视线看着它,沉默。 放在被子里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攥紧,慢慢收紧手指。 “道歉!”林葛然冷声重复。 胃再次痉挛。 好,不管怎样,道歉。 一阵甜腻开始在胃里翻滚,慢慢,磨成尖石。 疼。 一阵腥甜涌上喉咙。 张嘴便是血,这下,想开口也不行了。 隋刃额角慢慢渗出汗,他低垂的眼睛变得越发漆黑,紧紧抿起嘴,咬牙,直到牙龈也咬出血来。 疼,越发剧烈。 眼前开始发黑。 他终于感觉到不对,隋刃努力保持表面的冷静平和,让脸部的皮肤慢慢放松,胃里的痛,却慢慢扩散到整个胸腔。 甚至…蔓延到左耳。 窒息,疼到窒息。 可是,从胃出血到现在,自己只是…吃了一块桂花糕。 隋刃心下微乱。 隋刃心下微乱,轻吸口气。 是…中毒了么? 血,已经涌到嘴中。 隋刃攥了攥拳,感觉到父亲寒凉的目光,忽然用力将血吞咽,抬起头望向女护士,“对不起,我的不对。” 何雨燕觉察到面前的大男孩哪里不对劲,但他看上去面色很平静,除了肿胀的左手和苍白的脸色,其他仿佛如常,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也是我的失职,只是这只手…” 隋刃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左手,活动了一下,抬头笑了笑:“我昨天在屋里活动了一下,所以看着肿胀,左手没事,请接着扎吧。”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补充:“我的右手…还有用。” 右手,拉琴的手,他,极少用它来握刀,也极少伤它。 对它的珍惜,哪怕是一个针眼也不想伤害。 林葛然皱了皱眉,看了看隋刃放在被子上的左手,倏地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何雨燕轻“啊”了一声,迟疑。 低头想了想,是,这吊针一扎就是一上午,药下的也重,肿些是必然…人家的右手还要用。 可是…何雨燕低头,观察隋刃的左手,这么奇异的肿胀,她吸气,扎进去,有多疼。 在心里强烈鄙视自己一下,何雨燕啊何雨燕,你当护士整整三年了啊!硬心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还会不忍心?! 想了半天一咬牙,深吸口气,“好,我试试,这…也是最后一针了。你…如果疼的厉害叫我啊。” 隋刃点头,垂下视线,再咽一口血水,血水回涌,腥中泛苦。 胸腔早已疼的连成一片,眼前已疼的一片漆黑,隋刃闭上双眼,握紧右手,轻叹,剧毒。 睁开眼,模糊看到女孩还在犹豫,再次轻叹。 …你再犹豫一下,我恐怕隐藏不住了。 他很想告诉护士小姐:手的疼,真的可以先忽略。 不过,估计再开口喉中的血不会再被成功克制,隋刃明智地选择沉默,安静等待。 白衣女护士拿着针头比划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有肿轻点的地方,血管因为肿胀清晰的可怕。 她默叹,深吸口气,终于一口气把针深深扎进了一根血管。 颤抖的手成功地把针头扎的过深,完了!女孩尖叫一声,双手惊骇地麻木,抬头看隋刃。 隋刃苍白的脸上很平静,他没出一声,安静地看着自己,双眼虽什么焦距,却让人忽然心安。 他摇摇头,像在告诉自己没事。 小何同志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低头,慢慢把扎得过深的针向外抽出几分,包扎,固定。针口奇迹般没有出血。 整个过程,林远都在若有所思地观察隋刃,他竟一直面无表情。 林远瞳孔微微收缩,按照常理,就算是军人,在身上被刺痛一下时,虽然大多不会为小痛哼叫皱眉,但在痛觉神经的刺激下,脸颊到眉间肌肉总会不自觉收缩一下。 可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惊人的忍受能力,像是瞬间自动关闭了身上的痛觉信号。 而林葛然,他的眼睛竟一直没有向这边看。 他微微侧头,一直一直看着窗外。 何雨燕大大舒口气,瞄了眼隋刃的右臂,院长特意吩咐过这个病人的右臂他来处理。 这时,林葛然忽然转过头,温言:“他右臂的事我找院长说,你先不用管了,今天…麻烦你了。” 何雨燕笑笑,“不好意思了,那天把你当成了他的工头。” 林葛然呆住。 何雨燕问:“他是你的…儿子?” 林葛然沉默了一下,感觉到隋刃的目光,慢慢,点点头。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呛咳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又倏然平静。 何雨燕觉得这家子很奇怪,想了想,站起身,调好吊针下的控制键,对隋刃眨眨眼:“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铃。” 隋刃点头。 林葛然似乎不太自然,也站起来,跟着女护士往门口走去,“远儿跟我出去一下。”转头看向隋刃,淡声:“在这儿好好呆着。” 隋刃点点头,垂下视线。 “听到没有!不会答话?”林葛然停下脚步,沉声道。声音不响却很冷酷,连带着临床的海生也向这边看来。 隋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小声喘息着,“…是。” 像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撕,裂一般。 林葛然微微愣了愣,转回头,停顿了一下,大步走出门。 林远沉默地看了看隋刃,也转身出门。 隋刃僵硬地坐着,两眼没有焦距,只是看着前方。 临床的海生觉察到不对,刚想说话。 只见隋刃已再次拔掉左手的针,跌跌撞撞地下床,向卫生间走去。 把门关紧,将水管打开,呛咳了一下,倏然停住。 忽然,从胸腔中传来一声诡异地闷响。 隋刃微微眯起眼,低头吐出一口血。 这会儿眼睛已经能看到东西了,可是,刚才父亲有没有在护士面前承认自己是儿子? 可惜,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刚才,自己极力睁大眼睛去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他没有回答。 隋刃微微黯然,低头观察,呵。 黑血。 左耳忽然燃烧,一个诡异的嘶哑声音调侃着在左耳响起:“…711?”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子,“是。” “怎样。疼吗?” ------------ 43.认贼作父 43、认贼作父 左耳忽然燃烧,一个诡异的嘶哑声音调侃着在左耳响起:“…711?”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子,“是。” “怎样。疼吗? ------------------------------------------------------------------------------- “副座。”隋刃闭起双眼,霍地攥紧右手,狠狠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子,沉默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深黑的瞳孔迸出点点慑人红光:“疼。” “怎么,嗓子哑了?记得多喝水。干爸记得曾经答应过你妈妈仔细照顾你的。” “是。” “别紧张,刚只为了联系你而已。你知道,我不喜欢等别人,这只是以后每次开场提醒你的方式,可以接受吧?” “可以。”隋刃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是蚀骨的恨意,他轻轻摇头,似乎在告诉自己,这不行。 耳钻那头忽然轻笑了一下,“哈…那刚才干爸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隋刃面无表情,只是更紧地攥紧双手,连肿胀的左手迸出血滴也恍然未觉。 “和你父亲…最近相处的好吗?”耳钻那边的嘶哑声音在慢慢变暖,明明是一句关心的问话,却带着蚀骨的冷。 试探。 胸膛再次泛起剧痛,喉腔中再次涌出滴滴黑血,隋刃弯身。 “…不好。”隋刃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指,望着从自己嘴中不断滴落到水池中的黑血,安静回答。 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弯了弯嘴角,慢慢把身前的水龙头开大。 耳钻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不解,却没有过多的惊讶,像是早已了然:“为什么呢?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他不信我。”隋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的挣扎。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像在看一场人偶戏。 残酷卑劣到让他快要呕吐,却不得不看,甚至不得不身在其中。 说到底,只是一场戏。 一场稍有异常就会毙命的戏。 “是么?…那你很伤心吧。”耳钻那头似乎在惋惜。 “我对他感情不多,以前,是他把我赶走的。所以,还好。”隋刃开始控制自己的声音温度,忽然让自己回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呵…是他先抛弃的你,你怎么会没良心?是他不配做父亲。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干爸一直很看重你。你朋友以前偶尔犯个小错误,干爸不是立刻原谅了?” 隋刃悄然弯了弯嘴角,再次攥紧手指,是,立刻原谅。 自己被一举拿下,亚瑟背叛,裴死了,玛西亚被堕胎,再也不能生育,早年那次就已被支到国分部,没有特令,终生不能回堕天。 堕天,只剩下亚尔曼。 自己的背叛被归结到裴的身上。 自己的死,被裴代替。 那次硝烟后没有被销毁的,只剩下因为裴死所以基地身份没有暴露的亚尔曼、自己和国反科查尔基地组织。 恩,威并施。 “是,711明白。” “我们的任务,是干掉路西华,是我真正掌控堕天,你找到你的母亲,各得其所,不是吗?” “是。”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呵。 真正各得其所那日,便是我所有家人的终结吧。 你,想要掌控的,恐怕不止堕天吧。 “那么,不会再交,不好的朋友了?”耳钻那头似乎在笑,似乎在叹息。 胃部再次痉挛般抽搐,隋刃松开手指,慢慢答:“不会了。” “很好。下面继续跟你教官说吧。我累了。” 耳钻那头停顿片刻,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711,接任务。” “是,长官。”隋刃应道。 耳钻那头,正是国战争狂科查尔,亚瑟的生父。 “林葛然公司前几天秘密获得一段路西华录像,任务:把它拷贝,传送过来。离你这次毒发,还有两个月。任务完成,亚瑟会给你解药。” “…是。”隋刃微愣了一下,淡淡应道。 “…最近这几天,我儿子在堕天总乱发脾气,你和亚瑟,怎么了?”耳钻那头放低了声音。 “没。”隋刃下意识道,忽然慢慢吸口气,“报告长官,没什么。” “…记住:你们是好兄弟。” “是。”隋刃木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戏。 戏而已。 “没事了,记住任务,别等到毒发毙命。”耳钻忽的灭了。 隋刃沉默,抬起右手慢慢将嘴角残留的黑血拭去。 呵。 出现了。 路西华。 低头关上水龙头,瞳孔迸出隐隐火光,隋刃沉默了一下,收敛起所有情绪,转身走出门。 忽然瞳孔微微收缩,瞬间绷紧了肩膀。 父亲,正坐在自己床旁边,紧紧盯着床柜上的针。 隋刃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父亲。” “怎么回事。”林葛然看着他。 隋刃沉默,垂下视线,胸膛慢慢起伏。 “…又吐了?”没想到林葛然并没有责备,而是迟疑了一下,轻声询问。 隋刃有些惊讶地抬头,父亲的脸上很平静,隋刃沉默了一下,“…是。” “昨天到现在,你吃什么了?”林葛然微微皱眉,他刚一进来,就听到临床那个男孩告诉自己隋刃昨夜呕吐得很厉害。 “刃…吃了些,甜的糕点。”隋刃轻声。 临床的海生大翻白眼,拜托兄弟,这么老实。 …就是一块桂花糕。 “以后不要吃甜食了,还嫌胃不够麻烦。”林葛然冷声道。 是在…关心吗? “…是。”隋刃笔直的身影似乎有些微微颤抖,心里似乎在高兴,可低垂的眼睛里闪过瞬间的黯然。 海生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咦?他为什么不准林刃吃甜食? 就因为有胃病吗? 天啊,甜食。 这涵盖的也太广了吧! 一个人,可以这么迅速地把一个人吃甜食的权利抹杀? 这也…太过分了吧! 海生怒目。 林葛然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看着隋刃,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父子两人彼此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我走了,一会儿把针扎上。” “是。”隋刃点头,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再说点什么:“您…路上慢点。” 林葛然看着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海生注意到隋刃紧绷的肩膀随着林葛然的离开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有些发晕,然后才转到自己床边,倚着床背坐了下来。 海生沉默地望着隋刃,这对古怪的父子! 他胸膛起伏再起伏,终于忍不下问道,“他为什么不让你再吃甜食。” 隋刃似乎正在出神,抬头看了看他,弯了弯嘴角,声音沙哑:“…我的胃不好吧。” 海生大翻白眼,“胃不好可以少吃啊,他怎么可以决定不让你以后吃什么!” 隋刃看着面前的海生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不习惯,他转过头沉默,没有说话。 父亲刚才的态度已经很好了。 好到他不敢想象。 他正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父亲,刚才…是在关心我吗? 对待差点弑父的自己? 呵,奢望吧。 忽然,门再次开了,走进来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曲华? 他很快从床上下来,笔直地立在床旁边。 海生再翻白眼,唔...这是在看望病人还是折腾病人啊… “长官。”隋刃敬了一个礼,双手背后,跨立站好。 “算起来…早上的训练…好像你只上过一次。”曲华背着双手走进来,似笑非笑。 隋刃愣了一下,垂下视线,“对不起,长官。” “好点了?”曲华忽然收起笑,沉默地望着他。 “报告长官,刃好多了。”隋刃抬起头,“刃,明天可以去训练。” “你忘了你手臂才脱臼过了?” 隋刃垂下视线,“…我可以。” “呵。三天。”曲华淡淡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在医院休养。三天后出院,准时开始早训,然后去大报到。” “是。”隋刃淡淡应道。 曲华打量了整间病房,望向隋刃,“躺下吧。” 隋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躺下。 “还没吃饭吧?” “还没。” 曲华看看他,忽然拿出了背在身后的双手。 手中竟然是一碗热粥。 “多吃点,小子,看你瘦的。”曲华硬巴巴把话说完,把手里的粥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隋刃看着曲华,似乎有些吃惊,点点头,“…是。” 曲华有些生硬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病房安静了下来,隋刃看了看旁边的粥,粥的左侧,从手背上拔下的针还在,不过不再渗出药液,不知是谁,把滴管开到了最小。 隋刃沉默,探身拿起针。 再次扎到自己左手的血管中。 “喂,你不喝粥吗?”海生问。 “嗯。过会儿吧。”隋刃咳了一下,胃里很空,但很难受。 他知道,毒定是通过耳钻与自己血液相连的部分渗入的,现在胸腔又开始一片剧痛,体内的血大概正在和毒进行中和。 所以过会儿等中和完毕再喝粥更好些。 他把头轻轻靠在墙壁上。 累。 在一片血液和剧毒中和的绞痛中,沉默。 对待剧痛,安然忍受,早已习惯。 隋刃安静地感受着自己的血液被剧毒一点点侵蚀,心,却在一点点坚硬强壮。 对待堕落的命运,只有接受。 但未知的造化之神,许我反抗吧。 呵。我所谓的干爸哈德斯。 认贼作父的耻辱。 隋刃将眸中将要迸出的火光隐去,慢慢攥紧右手。 呵。 还有,路西华。 ------------ 44.赤道,北极(上) 呵。我所谓的干爸哈德斯。 认贼作父的耻辱。 隋刃将眸中将要迸出的火光隐去,慢慢攥紧右手。 呵。 还有,路西华。 ------------------------------------------------ 一间阴暗的空旷大厅,从窗外透过点点深蓝色的光: “他们还能成朋友吗?”一个嘶哑的声音悠悠响起。 “呵,两条国家走狗的杂种,配和我儿子做朋友?”冷硬的声音淡淡回应。 “今年的北极光…怕是要提前了。”嘶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安静。 “你说,他们到底在哪里?我们找了这么多年…” “海上,海边...”一只树枝般干枯的胳膊遥遥伸向前面,慢慢挥了挥,像是在作画,“或是…海底。” 一扇密封的落地窗前,两个昏暗的身影沉默地立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深蓝色幽深的海底。 这里,是淡金色的阳光,终生无法的透入。 ------------------------------------------------ 路西华,出现了。 那么…我的妈妈,也不远了吧。 隋刃安静地看着前面,感到这蚀骨的并没有瓦解自己的心志,反而让它更加强壮。 反而提醒了他:这并不是可以自怨自艾的时刻。 隋刃沉默地想着,胸腔里的疼痛渐渐变得模糊,全身却开始发热,忽然又慢慢变冷。 他挣扎着坐起,浑身却慢慢抖起来。 他想把衣服裹紧让自己暖和些,可惜衣服边角袖口还有些湿漉漉。 他下意识地悄然裹紧被子,慢慢缩成一团。 头很疼,越来越昏沉,意识也渐渐沉重… ------------------------------------------------- 那小子还有些营养不良,需要多加些营养剂。 顾延乔抖抖眉毛,喃喃自语,调好药水,亲自端起盘子,正要从办公室出来。 忽然,手机响起来。 “小惜?” “爸,我疼…”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变得异常虚弱。 “小惜?” …她又要来了吗? 顾延乔脸上瞬间变得煞白,“头又疼了吗?你在哪儿?爸去接你。” “我在…” 嘟嘟嘟 电话那头顾惜还没说完,便传来忙音。 “砰!”手机掉在了地上,手中端着的盘子也险些掉在地上。 顾延乔连忙稳住颤抖的双手,紧紧抿起有些发白的嘴唇,把盘子放在书柜上,捡起手机,大步向外边跑去。 -------------------------------------------------- 从公司办完事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两旁的路灯闪亮。 林葛然开着车,心里却越发慌乱。 整整一天,眼前总是回旋着昨天夜里把粥重重泼向他的画面。 记得箫儿小时候是个很骄傲的孩子。 笑,可以最大声。 受了委屈哭,也可以最大声。 那时,小夕和自己常常带他去做慈善。 有时做了助人为乐的好事,本是骄傲的小孩却又喜欢背着小手,低调地低头抿嘴笑。 小时候的他,是个放肆又善良的小孩… 小夕和自己,视他如生命。 想到这些,林葛然心里顷刻间疼成一片。 不过,林葛然一言不发,甚至连个悲哀的表情也没有。 这些年,对待这些回忆的突然来袭,他早已习惯。 …昨夜把粥泼在他脸上时他什么反应? 他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现在怎样了?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林葛然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放下。 …不用,顾延乔会好好照看的。 忽然,手机猛地响起来。 拿起,接听,是顾延乔的声音 “老林,我有些急事,一时照看不了隋刃,药放在我办公室书柜上,你去给他伤口消消毒,上点药吧。他病友家里有事,临时出院,明天才回,病房里现在没人。” “…好。你怎么了?气喘吁吁。” “没事,回来再说,先挂了啊。” 林葛然怔怔放下手机。 那么,那天夜里,在大街上呢? 自己误会他打架时,他委屈了吗? …是了,他想起来了。 那天夜里,隋刃一直低垂着头,黑暗中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他不哭、不闹,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他的变化那么明显,自己却视若无睹。 此刻的林葛然,忽然忘记了昨夜差点丧命的危险。 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推档加快速度,向家的方向。 进门拿了一件自己的厚外衣。 再次上车向医院驶去。 返回医院,从顾延乔的办公室拿出配好的药,走进病房。 房间很安静,林葛然看到病床上的隋刃正在睡觉。 他的呼吸很重很重。 睡的很沉,神情却不安稳。 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林葛然停顿了片刻,慢慢走上前。 隋刃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像是一个球。 林葛然微微皱眉,他从监视器里看过隋刃睡觉,总是中规中矩地平躺,两手放在上面。 现在这样子… 迟疑了一下,林葛然伸出手摸了摸隋刃的额头。 还没等反应过来,手下的额头已经飞速移开。 隋刃睁开了眼睛,身子猛地一颤,立刻挣扎着坐起。 林葛然看着手心余下的温度…滚烫! “父…父亲。” 隋刃似乎还有些意识不清醒,避开后怔怔看着他,霍地又移开了目光。 他的眼睛,通红…还布满了血丝。 林葛然惊讶自己竟然才发觉到。 “您来了。”沙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惊慌。 林葛然没有动,仍看着自己被隋刃错开的手心,闷声:“你在怕什么。” 隋刃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沉默,半晌哑声开口:“…没。是刃睡的浅,不习惯别人靠近。” 林葛然沉默。 见父亲不说话,隋刃有些慌乱地垂下视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您找我?” “…你发烧了。” 隋刃愣了一下,抬头,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明天,明天就好了。” 林葛然深吸了口气,目光瞥到柜上的碗,“吃饭了么?” “还没,我这就吃。” 隋刃垂下视线转过头,就要去拿柜上的碗。 “别吃了!”看到隋刃猛地停下动作,像是被输入了编码的计算机,林葛然深吸口气,放低干巴巴的声音:“都凉了。” 隋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林葛然抬头,看到挂的吊瓶已经空了。 他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药,倒了杯水,闷闷地开口:“退烧药先吃了。” 隋刃愣住,眼睛有些干涩,小心翼翼地接过,“是。” “右臂给我,该消炎了。” 隋刃愣了一下,抬起埋在杯子中的头,“刃…自己可以。” “别废话了,快。” 隋刃有些惊住,迟疑了一下,不再说话,把右臂的衣袖褪下。 雪色的纱布已经染上一道道红褐色的血迹,已经和皮肤紧紧黏在一起。 林葛然沉默地看着,淡声:“忍着。” 隋刃点头。 林葛然拿起酒精把伤口浸湿,慢慢把纱布剪开,弄了半个多小时,受伤的皮肤才终于露出来。 臂肘的骨缝中,血肉模糊的弹孔有些发白。 被细密的针线缝起。 周边,红肿发炎的情况稍好了些。 那道狭长的弹擦痕渗出的血丝已经凝结。 肩膀处,骨头仍高高肿着。 林葛然的双手很稳,他仔细检查每个地方的伤势,冷静地做判断。 然后安静地消炎,上药,最后换上新的纱布。 整个过程,隋刃一动不动,没有出声,没有挣扎,仿佛这条手臂不是他的。 他头微微垂着,视线始终固定在自己的左手。 “站的起来么?”林葛然把旧纱布放在药盘里,站起身。 “刃,刃可以。”隋刃点头,就要翻身下床。 林葛然丢给他一件宽大的绒衣,“把针拔了,穿上它,跟我走。” 隋刃怔怔接过。 手心的大衣很宽大,但是很暖和,似乎还夹杂着人的体温。 隋刃把左手背上的针拔掉,默默把大衣穿上,跟在林葛然身后离开了病房。 “上车。”林葛然淡淡道。 “是。”隋刃去开后门。 林葛然皱眉:“坐前面。” 隋刃抬头看了看他,沉默地点头。 车飞速驶向前方。 林葛然侧头看他,隋刃消瘦的肩线刀刃般划过,没有弧度。 被宽大的衣服罩着,却更显单薄。 他不像立儿坐在前面那么张扬和乱动,而是双手放在双膝上,挺直背脊规规矩矩地坐着。 像一个早已成熟的军人。 这样的坐姿,除了异常苍白的脸色,没有人可以发现他受了伤。 他垂着视线,侧面看不清神情。 “抬起头。男孩子总是低着头干什么。”林葛然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是。”隋刃抬起头,林葛然看到他的额角有汗在慢慢渗出,身子却还是感到寒冷一般不停在抖。 怎么回事? 他看到隋刃垂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的很紧,指骨都已泛白。 林葛然觉得有些心惊,这是怎么了。 隋刃胸膛慢慢起伏,却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忽然沙哑了声音: “您能停一下么?刃,有些难受。” 林葛然愣了一下,赶忙停下。 车还没挺好,隋刃已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林葛然愣住。 看到隋刃已在远处弯下身呕吐。 他吐的不是食物,却像是…胃液! 林葛然看着隋刃消瘦的身子,忽然恐惧。 …本是年轻健康的男孩,在这个充满朝气的年纪。 却终日与血腥、伤痛相伴。 来到了自己身边,却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说。 那么,我,可以前进第一步么? ------------ 45.赤道,北极(下) …本是年轻健康的男孩,在这个充满朝气的年纪。 却终日与血腥、伤痛相伴。 来到了自己身边,却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说。 那么,我,可以前进第一步么? -------------------------------------------------- 远处那个身影像要被黑夜吞噬。 已是深秋,夜风已凉透。 狂风,从天际划过,遁入地面,一直刮,一直刮。 未停歇。 林葛然坐在车里,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只能看到远处,他身上宽大的衣服被风吹成不规则的形状。 隋刃单薄的身影像要被自己那件宽大衣服吞没。 林葛然拿起身上的枪,这是昨晚在箫儿身上搜到的。 他低头,用手指慢慢触摸黝黑的枪身,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收起枪,抬头默默盯着远方那个快要陷入黑夜的身影,一直到他转身要回来,才悄然收回目光。 隋刃走到车前,忽然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才打开车门,坐进来。 他垂着视线,似乎有些紧张。 “没事了。”林葛然收回目光,淡淡道,恍然未觉声音已发哑。 “…是。”隋刃有些拘束地回答。 “你座前有水。”林葛然启动车子,慢慢开口。 隋刃抬头看他,父亲的脸上是一向的淡漠,自己却忽然感觉他像在硬生生压着什么。 移开视线,沉默点头,拿起面前的水瓶喝了几口水。 水是温的,顺着干涩泛甜的喉咙滑下。 紧张的心,却忽然得到微微的平静。 林葛然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他,继续开车。 车内很安静,却是少有的和谐。 车子在市中心的夜市摊旁停下,现在正是晚上生意正好着的时候。 虽然风有些大,但在夜市上吃饭的人并不少。 灯火明灭,人来来往往,叫卖的,闲聊的,温热了这个寒冷的秋夜。 林葛然停好车,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坐下。 抬头看到隋刃还在自己身边站着,清澈的目光看着自己,带着隐隐疑惑。 这目光,很干净,很清澈,透过周围起伏的灯火,在夜色里看来忽然有些微微的熟悉。 “你也坐,我们吃点东西。”林葛然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 隋刃微微惊讶,却没有多说话,只是稍迟疑了一下,便安静地点点头,也坐下。 只是终究,还是拘束。 “哈,欢迎两位!都来点什么?”一个老板打扮的中年汉子走过来,笑吟吟地问道。他个不高,却好大的嗓门,像钟声一样。 林葛然弯了弯嘴角,“炖汤”范钟,果然没错。 “我听李乐说,范老板这儿最有名的是…板栗炖鸡汤?” “哎,原来先生认识老李啊!我是范钟。”汉子浓眉一挑,笑。 “嗯,我是他常客。来给你捧场了。” “哈哈,老李够意思!这是和你…儿子来吃夜宵?”汉子低头瞅了瞅林葛然旁边的隋刃。 “…是。这小子身体虚,想着给他补补。”林葛然笑吟吟地回答。 隋刃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忽然有些僵硬,他慢慢弯曲手指,挺直背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默。 “就是,我说呢,看你家这小子模样多英俊,就是小脸儿苍白苍白的…”汉子边打量隋刃边自顾说着,越打量越喜欢,猛一拍手掌,“好!我今儿亲自给你们炖鸡汤去。保证喝了啊,这脸红润红润的!” “还不谢谢你范叔。”林葛然笑,拍了拍隋刃肩膀。 隋刃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忽然晃过神,抬起头:“谢谢您。” 垂下视线,父亲…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样好。 好到,自己全然不习惯,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逃避。 对自己…这个昨天差点弑父的自己? 是…原谅么? 可是,自己都无法原谅。 这个罪恶的自己。 呵,amn。 “哈,这有什么好谢的,除了汤,还要什么?”汉子笑吟吟地摆摆手。 “再来五个你们这儿蒸的热包子!素馅,个儿大的!“林葛然侧头想了想,“再来瓶啤酒吧。” “好咯!您稍等了。”汉子收本转身离开。 林葛然回头,看到隋刃正看着自己,见到自己转头又立刻移开视线。 他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这小子,在疑惑。 菜上了。 林葛然把酒瓶盖打开,正要给自己倒杯酒。 隋刃忽然轻声说:“我来吧。” 林葛然一怔,手中杯子已被隋刃伸手接过,他的右手手背还有着一道道尚未结痂的伤痕。 …是救人时弄的么? 他垂着视线,没有看自己,只是认真地把酒倒在杯子里,然后双手举着把杯子递给自己。 他的样子,很认真,像在做某种仪式。 风很大,林葛然发觉自己的眼睛发干。 沉默地接过杯子,递给隋刃一个包子,“吃。” 父子两人在夜市的角落,大口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和周围热闹的环境大不同,却不觉得僵硬难受。 一直等到隋刃把整个包子吃完。 “你以后的生活费曲华会按月按量发给你。以后不要再去工地上了。”林葛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隋刃愣了一下,慢慢挺直背脊,“刃自己可…” “就这么定了。”林葛然打断他,把面前的鸡汤推给他,“喝了。” “…是。”隋刃停顿了一下,垂下视线,沉默地端着面前的碗,喝了几口。 他沉默着,忽然不再吃。 又过了会儿,林葛然正要开口问,看到隋刃忽然站起身,跑了。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他正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呕吐。 林葛然没有动,只是目光一直盯着远处快要遁入黑夜的隋刃,一直看一直看。 隋刃慢慢走回来。 林葛然没有表情,喝了口啤酒,“坐。” 隋刃再次坐下。 林葛然继续把面前的汤推到他面前,再拿起一个包子递给他,“吃了。” 隋刃这次没有动,而是慢慢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林葛然,没有说话,伸手接过包子,吃起来。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睛通红,忍的很辛苦,林葛然还是慢慢喝自己的啤酒。 隋刃终于还是再次推开碗跑到远处吐了。 这次林葛然没有抬头再看,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一个包子,慢慢吃着。 吃完,再吃另一个。 再次回来。 隋刃脸色已经惨白,一头虚汗。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林葛然面前沉默。 “坐。”林葛然低声。 隋刃沉默,慢慢后退一步,“您吃吧,刃…” “坐下。”林葛然抬头望着他,重复。 隋刃僵硬了身子,迟疑了一下,上前,再次坐下。 “吃了。” 隋刃脸色惨白,望着他。 “怎么?” “刃…刃不饿。”隋刃垂下视线,慢慢握紧双手。 呕吐的滋味,不好受。 明知自己会呕吐,吃了没用,还要吃,更是难受。 “全吃完。”林葛然沉默了一下,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慢慢开口:“包子,鸡汤,全吃完了,我有话和你说。我们…这么多年,没说话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 隋刃抬头望父亲,想配合着弯弯嘴角,可惜僵硬的面容带着僵硬的心早已不会生动。 他呆呆地看着,看着。 从下巴…眼睛…额头…到整个轮廊。 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从不陌生。 从不陌生。 风,夹杂着远方的尘埃,向这边掠过。 眼睛忽然有些发涩,隋刃再次垂下视线,一些埋葬许久的记忆昏昏沉沉地涌上滚烫的头… 和父亲说话。 开心地笑闹聊天。 有多久没有了。 从5岁妈妈离开自己再没回来,后来的整整一年,父亲就再没对自己笑过。 从渴望拥抱,渴望鼓励,渴望笑容,到后来的渴望哪怕说说话。 曾经有多么渴望。 渴望,又度过了多少年。 隋刃松开紧紧攥着的手,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汤,像是忽然有了勇气。 轻呵口气,就着最后那个包子大口大口喝起来。 碗见底了,隋刃胸膛不断起伏,他却努力地吞咽。 吞咽,吞咽。 攥紧双手,用尽全力去压迫那种呕吐感。 终于,不再呕吐。 慢慢吐口气,松开紧攥的手指。 胃里,很久没出现过的暖流悄悄上升。 慢慢,温热荒芜的胸膛。 “你不吃饭,就没有抵抗力。再难受也要吃饭,才有力气抵抗它。记住了?” 隋刃点头。 父子两人,不再说话,在寒风中,在城市一处安静的夜市角落,沉默地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吃光。 隋刃奢侈在这场安静中,小心翼翼地呼吸。 …父亲,就这样,很好,很好。 他多想一直在这温暖的时空里。 静止不动。 但是隋刃知道,父亲心里有太多疑惑。 可,您不要问我问题,可以么?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您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可以么? “你那天说…这些年,你有时不怎么开心。”林葛然迟疑了很久,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那夜难以承受的绝望和悲哀顷刻遁入隋刃脑中。 隋刃眼角忽然发干,悄然垂下视线,有些艰难地答道:“那天。刃,随便说说…我过的很好。” 林葛然沉默,隋刃也没有说话,只是周身慢慢散发出抗拒的清寒气息。 “…你昏迷时,一直大喊让谁快走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隋刃僵硬了身子,慢慢摇头,“没。” 林葛然没有追问,继续问下一个:“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谁,刺杀你。” 隋刃没有说话。 “枪,我可以给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要用它来干什么。” 隋刃沉默。 林葛然呆坐半晌,“不想说?” 隋刃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生气的动物。 “一个都不说?” 隋刃还是坐着,没有抬头,没有言语。 “好。”林葛然点点头,站起来转身便走。 “…父亲!”隋刃站起来。 林葛然回头。 隋刃胸膛起伏,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风很大,夜色渐深。两人中间的街道人来人往。 再没人上前一步。 夜色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林葛然笑笑,转过头,迈开步子去找老板结账。 嗯。 不过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 ------------ 46.番外——飞越老人院1 “老林,你这盆栽可真是漂亮!到冬天不定有多美。”一个胖乎乎,白白净净的长胡子老头背着手围着盆栽转了两三圈,口里不住称赞,连带着不大的眼睛也冒着光。 “哈哈,早些年藏于雪中的腊梅,跟了我有些年头了!”长胡子老头对面,一个灰衣老头耸耸肩,背着双手看着自己心爱的盆栽被观赏,也跟着来来回回的走。 盆栽里的腊梅这时并未开花,只是深梅红的枝干而已,每根枝桠却异常挺拔,只用眼睛看已是寒气逼人。 胖老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来回回打量灰衣老头,“啧啧,不是我老张说你,你说你这么有品位,哎,还有这模样,这气质,啊,现在都还能把咱这里的女同志迷了个遍,年轻时怎么会没个” 灰衣老头肩膀微微颤了下,面色却很平静,眼睛仍望着腊梅,没有说话。 “过来吃饭了!开饭了!老头你又在这儿!喝酒没?”门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凶巴巴地喊道。 “唔…“白胡子老头涨红了脸,忙高声喊:”来了来了!我可没喝!真没喝!”然后冲面前的灰衣老头眨眨眼,小声:“这女同志老糊涂了,又把我认成他老头了。” 灰衣老头偷笑,拍了拍胖老头的肩膀,“这等艳福你还不乖乖享受?咱快下去吧。” “吃完饭下棋去?” “不了,我今天累,看你们下得了。”灰衣老头揉揉眼睛,弯了弯嘴角。 黄山老人院 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立在山门前,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挺直的背脊,像一把出鞘的刀刃。 他单肩背着一个破旧的旅行包,英俊的脸上风尘仆仆,难掩倦容。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双眼睛很暗,很暗,淡漠的神色,将所有感情隐去。 只是。 他久久凝望着面前山门的几个大字,右手慢慢握紧。 从日出,到日落。 双眼,终究浸出了些感情。 大院子里很热闹,几个老头在下棋,周围围着好多老头老婆婆,他们聚在一起,有的在唠嗑,有的在吃月饼…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 暖黄色的深邃月光慢慢浸入这个大院。 灰衣老头沉默地坐在一边,看他们下棋,忽然感到口渴,下意识地拿起旁边的茶杯喝水,才发觉杯子已经空了。 他拿着杯子站起来,走到角落放着暖瓶的桌子旁。 月光很亮,暖洋洋地照在桌子上,映的暖瓶盖也发亮。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天上,一轮圆月。 周边的云,也弯出了弧度。 灰衣老头愣愣看着,看着。 今天的月亮,和往常比,真亮。 恍惚中忽然明白了。 是啊,今天。 是中秋夜。 ------------ 47.我们,走吧 夜色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林葛然笑笑,转过头,迈开步子去找老板结账。 嗯。 不过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 ----------------------------------------------- 车开的很快。 车里很安静,只有林葛然很重很重的呼吸。 隋刃慢慢收缩手指,双眼望着车前的霓虹灯,沉默。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却很急促。 公路两旁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着让人心醉的光,却令人的心无端紊乱。 伴着车内压抑的空气,胃开始悄然抽搐。 隋刃垂下视线,告诉自己,深呼吸,慢一点,放慢呼吸频率,均匀下来。 悄然攥起的手心全是汗,隋刃沉默地想,不能再把终于吃进胃里的食物吐了。 退烧药早已被自己吐了出来,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这会儿头昏昏沉沉,冷汗湿透衣裳,想必身体还在发烧。 隋刃感到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 他微微皱眉,不喜欢。 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两人都是沉默。 “出院手续我已经给你办过了,三天后离开。”林葛然淡淡道。 “是。”隋刃点头,抬头看了眼父亲,他并没有看自己,双眼平静地看着车前方。 隋刃沉默了一下,轻吐口气,“…刃下车了。” 林葛然没有说话。 隋刃迟疑了一下,轻声补充:“您路上慢点。” 林葛然沉默,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隋刃垂下视线,悄然弯了弯嘴角,转身去开车门。 “等等。”忽然背后传来父亲冷硬的声音。 隋刃转身。 “咚!” 一个黝黑的东西重重砸在自己胸膛,发出空洞的声音。 然后顺着身子,掉到脚下。 前胸未愈的刀口被砸到,开始闷闷地疼。 隋刃抿起嘴,低头拾起。 瞳孔猛地收缩,险些把它丢掉。 …是枪。 是那把在医院险些杀了父亲的左轮。 隋刃忽然觉得枪柄滚烫,手微微发颤,拼命克制一种想要把它丢掉的本能。 手却又不自禁地紧紧握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怔怔看着父亲。 “不管你要用它干什么,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动。”林葛然淡淡道,忽然转头看向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开口,一字一顿,声音极冷:“但是,如果你拿着它伤人。只要伤一人,你就不再是我儿子。”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慢慢点头,“刃记住了。” 他打开车门下来,忽然转过身,像是又想起什么,“您的衣…” “滚。”林葛然冷声打断,嫌恶般的摆摆手。 隋刃身子僵了僵,停住了动作。 “拿着你的枪,快给我滚!”林葛然沉默,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烈火,忽然烦闷地低吼一声。 探身把门重重拉上,开动车子。 深红色尾灯划入远处渐渐不见,汽车的尾气散入黑夜,剩下白茫茫一片。 隋刃怔怔立在原地,看着火红的车灯迅速漫入黑夜,愣了半晌,低头,发觉冰凉的手指仍呆呆地握着枪柄。 枪身,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妖异的光。 隋刃沉默了片刻,迅速把枪藏在身上。 这才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手指动了动,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衣角,又触电般收回手垂下视线,刚才…本想把它还给父亲。 忽然轻呵口气,微微眯起眼睛。 你,还配穿这件衣服么? 沉默着把父亲的绒衣脱去,捧在怀里,挺直背脊,一层薄衣迎向料峭的寒风。 修长的身影渐渐陷入远处的夜色里,离医院越来越远。 泛着冷汗的身子被冽风吹透,每一次呼吸都泛着透骨的冰凉,却让浑噩的脑子清醒了些。 隋刃望着前方的眼眸渐渐变得深邃,不管怎样,有枪就好办了。 此事,一刻不能再耽搁! “老顾,我找你喝酒去,在哪儿?”林葛然把车开的飞快,深吸口气,淡淡问道。 “老林啊…”电话那头顾延乔的声音显得很沙哑疲惫。 “你怎么了?”林葛然微微皱眉,感觉到不对。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 “她…又出现了?!”林葛然稳住发颤的手,“是么?” “我来晚了。地上,烟…酒,黑色的指甲油撒了一地。小惜的屋子…被她砸透。呵。小惜,不见了。” 一间淡蓝色的大屋,本是宁静典雅的女子卧房,现在却满地狼藉。 地板中间,一条沾血、巨大凌乱的绳子,四五个碎裂的酒瓶、数根燃尽的烟头。 梳妆台上小惜珍爱的大镜子被生生砸出一道狭长的缝。 周围站着两三个保镖似的黑衣人,头上竟都鲜血淋漓。 有医生模样的人为他们包扎着伤口。 正中央,顾延乔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大片粉碎的酒瓶玻璃中。 淡漠疲惫的叙述。 右手,却令人心悸地攥得死死。 拳,指骨已泛白。 废车场。 深夜。 一大批黑压压、沾满灰尘的废车,一眼望不到尽头,黑暗中,冰冷、陈旧、诡异。 角落,却亮着一点光。 车内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驾驶座,顶部车灯投下暗黄色的光晕散落在他纯黑的发际,修长的睫毛下是明明灭灭的暗影。 与普通车辆不同的是,这个车灯异常地亮。 暗黄色顶灯的中心像有一层金色的心蕊在燃烧,金白色的束光聚集在一起,恰巧投射在年轻男子的双手上,这光很亮,像是在炙烤。 隋刃,正在这束光下专注地拆着什么。 他双手戴着无色手套,正小心地拆卸那把左轮。 石膏被再次取下搁在副座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沾着不明粉末的毛刷,轻轻刷写着枪的每个部件。 这是一种磁性粉,含有铁物质,用磁性刷可以将磁性释放,使隐藏的指纹显形。 它的好处是,不用像石墨粉那样需要不断抖动,那样并不利于自己在现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进行采集。 不出意外,片刻,枪的外围便出现了很多杂乱的暗纹。 隋刃没有停下,继续对枪的每个内侧部件进行刷写。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发亮。 动作极快地拿起膝上一个闪着雪色弓纹的部件。 双眼微微眯起,仔细观察,脑中开始飞速地计算,接着与记忆中的手纹进行对比、核实。 然后停住了动作,默然半晌。 忽然轻呵口气。 …亚瑟说的没错,导师的指纹果然被自己找到。 ruckbolzen 语译为推力螺栓,是内部的一个零件。 指纹,正处在这个部件的最底部。 清楚记得,导师的指纹是弓形的,属于比较罕见的一种。 不像常人的箕形纹,斗形纹或混杂型纹。 但是,这个弓形纹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自己只能初步判断出这是导师的左手,却无法判断是哪个指头的指纹。 当年,他忽然被暗杀,自己躲在停尸房只停留了片刻,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只能匆忙离开。 那片刻,自己都用在仔细记忆他的双手指纹,查找线索。 隋刃闭起双眼,胸膛慢慢起伏,甚至。 …甚至连他的面容都没来及再看一眼。 那个慈祥、善良、对待音乐像生命一样珍惜的老师。 只有在拉琴时,才隐隐显出他燃烧般的热烈沉郁和倨傲张狂。 再次睁开双眼,微红的眼睛泛出红光。 可是,为什么凶手会在杀了他后又把他的指纹留在这把枪上? 是要做出自杀的假象? 还是别的原因? 还有… 隋刃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狼一般,令人心悸的光明灭其中。 至于你。 游离,你到底是谁。 …这次,不用你来找我了。 将短靴中的“隋刃”抽出,手指慢慢抚摸这把酷似匕首的短刀刀刃,然后反手握住刀柄,一刀划开手心的透明胶纸,粘到推力螺栓的指纹处,把带着指纹的胶纸抽出,黏在一张方形纸片上,对指纹进行提取固定。 最后把自己头顶的伸缩板拉开,把纸片放在上面。 望了望车前上方的夜空,纯黑,无星,无云。 自己的周围,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旧车。 没有一丝光。 天色已很晚,自己不能再多停留。 低头把拆散的左轮飞速装好,藏在自己座位后侧的夹角。 这个位置,除了特别勘察者外,没有人可以发现它。 带在自己身上,毕竟不便。 办完一切,隋刃沉默地看了看副座上安静陪着自己的绒衣。 父亲宽大的绒衣被自己叠放好,规规矩矩地呆在那里。 不像父亲那样严肃,它是浅灰色的,毛绒绒,很温和的样子。 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摸摸衣角。 弯了弯嘴角,我们,走吧。 ------------ 48.最后战役 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摸摸衣角。 弯了弯嘴角,我们,走吧。 ---------------------------------------- 天,忽然下起雨。 黑色云层把天上最后一颗星遮蔽。 黑夜里,泛着凉丝丝的气息。 白茫的雾降下,在大地的各处肆掠。 于远处,弥散开来。 冰凉,苍茫。 打开车门,隋刃沉默地看着,雨,夹杂着清凉的雾气从远处缓缓袭来。 雾,被雨汽锻造,凝成一层层骨质般流动的雕塑。 横贯在天地之间。 像一层巨大的屏障。 除了雨声,周围没有任何声音。 绝对的安静。 车内只有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 吸气,吐气… 自己,像是被天地遗忘的人。 孑然一身,再无牵绊。 隋刃吸了吸鼻子,收回视线,低头望了望手中的衣服,毛绒绒,温和的灰,带着淡淡的雨汽和药味,残留着自己的余温。 把它放在膝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伸手拿起副座位置的石膏,用车内的工具再次固定在还未完全消肿的右臂上。 抱着衣服,走下车。 雨,渐渐大起来。 滚烫的额头渐渐被冰凉的水打湿,纯黑的发丝黏在低垂的眼睑。 一阵冰凉的风袭来,身子微微打了个颤,也许是发烧持续太久的原因,太阳穴连着眉际有些疼。 隋刃轻抿起嘴唇沉默,并没有跑,还是用同样的速度大步走在雨里。 只是紧了紧抱衣服的手指,用温热的胸膛遮护着怀里的衣服,单薄挺拔的后背挡住浩淼冰凉的雨。 穿过层层屏障。 走,一直走。 不停。 不停。 --------------------------------------- “咚咚咚!咚咚!”快要散架的大门被砸的震天响,黑夜里异常突兀。 却又和雷声混在一起。 没有回音。 “咚咚!咚!咚咚咚…”没有节奏,混乱的砸门声,不知来人是用手用脚,力气奇大,持续不断。 “妈的,谁啊!”一个光着上身的白发男子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摸索着打开灯,单手点上一根烟,摇晃的昏黄灯泡把脖上的金链映的油光发亮。 “这么晚找老子,你他妈是找死还是作死!”嘴上骂着,手还是快速打开了门,把快要被砸散架的门拯救出来。 门“吱呀”一声,大开。 一阵寒风吹过,泛着冰凉的雨汽骤然涌来,光着的上身被吹透,吕帅微微打了个颤。 真他妈诡异。昏暗的路灯下,门外安静地站着一个长发女孩。 看不清面容,吕帅的眼睛便一路向下遛达。 身上穿着邻家妹似的乖巧服装,像一个迷路的女学生。 衣服很严实,却不掩漂亮的凹凸身材。 大半夜被吵醒的火一下给消了大半。 吕帅勾了勾嘴角,扬起迷人的笑意,吹了声口哨。 斜靠着门,微微眯起眼睛,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串造型怪异的云圈。 还算年轻帅气的脸被烟雾笼罩,朦胧妖异。 “妹妹,你找谁啊?”沙哑的声音悠悠问道,再次吸了口烟。 “当然找你啊,帅哥~”女孩忽然笑意盈盈,悠悠然迈过门槛。 冲着吕帅便过去,瞬间便和他脸贴脸,嘴对嘴。 幽幽清香的体香,伴着雨汽瞬间灌入吕帅鼻翼。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眼睛细密的长睫毛都能看清,还有她淡淡的呼吸。 吕帅一时愣住,极近的距离反而让他看不清女孩的面容。 刚吸进去的烟气给生生憋在了喉管,门外雨声霏霏,雷声滚过。 吕帅回过了神,并没后退,反而弯了弯嘴角,很绅士地侧头吐出口白雾。 再转头张口正要说话,却被女孩一句打断。 “还魂吧帅哥,还装着呢。”女孩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淡淡丢出一句,把他手指间烧了一半的烟抽出,侧头猛吸了几口,一把推开他,走进屋。 昏黄的灯光终于映出她的侧脸。 执拗、苍白、美丽。 异常清晰。 白发男子愣在那里,骤然惊醒:“…阿克?!” -------------------------------------- 重回到医院,走廊上没有人,值班护士在三楼,不在这层。 隋刃走向自己房间。 打开门,漆黑的房间没有光。 隋刃把门关上,没有开灯,他习惯黑暗。 没有管湿透的全身,隋刃走进卫生间把手里还是被溅了些雨水的绒衣洗干净。 黑夜里,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断断续续,很急促。 甚至有些熟悉。 “求求你,我这个月…” “救救他…” “…死…” 隋刃微微皱眉,闭起双眼,侧过头仔细分辨。 声音,很沙哑微弱…是从门外传来。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自己的房间在四楼偏东,走廊…西侧,再向上一层。 睁开双眼,进行定位。 五楼,走廊西侧尽头的房间。 声音是从那里传出的。 隋刃思索了一下,把手中洗好的衣服搭起来,转身走出门。 空荡荡的长廊,银白的灯光明晃晃。 隋刃抖了抖身上的水,向楼上走去。 走廊西侧尽头,果然有人。 隋刃看到一个年迈的身影,正伛偻着身子激烈地小声说着什么。 在他对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不住地摇头。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是他。 自己在建筑工地跟着工作、有过交谈的老伯。 隋刃收回视线,背靠着墙壁,仔细听。 医生冰冷却带着遗憾的声音传来,话说的委婉,却又让人绝望到极点:“…我们尽力,可…现在每天的延续没有意义,他很痛苦…你已经欠下了一个月的医疗费…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而且就算成功了最多再活半年。” 老汉一直努力挺直身子,看着医生,听他说话。 医生的话说的很委婉,却也很明白。 …想要他放弃。 放弃,他儿子的生命,生命! 努力看着医生的眼睛,颤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连带着嘴唇都抖了起来。 “您因为这个再去借巨债,又挽回不了他多少生命…他想来也不愿意看到您这样的。”医生似乎也有些不忍,移开视线,继续说道。 实际上,医生的话并非不在理。 儿子已经癌症晚期,儿媳早在几年前丈夫被检查出这病时就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 现在每天的治疗都会让他的身体痛苦万分。 就算熬到了做手术,最大的可能便是死在手术台。 便是成功了,也最多再活半年,而且还有日日再受这种化疗的痛苦。 到时的自己也许这辈子再也还不完欠下的钱了。 可是。 儿子死了。 就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了。 老汉抬起头,深吸口气,看着医生。 自己的老伴死的早,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老汉摇头,再摇头,他知道,这也许是他一生最后一场战役,为了儿子,他必须坚持下去。 最后的战役。 医生看着这个顽固的老汉,涨红的脸,坚定的眼神,无奈地叹口气,虽然知道老汉身上甚至一分钱也没了,而且到哪儿能得来这么多钱,可还是得公事公办、硬着头皮说道:“这个月底,希望你把欠下的二十万钱交齐…至于手术?你…一定要做吗?” “是。一定做。”老汉点头弯腰,“钱我交齐,交齐。” 医生叹口气,“手术费,我们只收您一半,十万整,医院方面,会尽力。如果可以,手术,订到下个月初试试。一共三十万,希望您这个月底办手续。然后我们立刻手术。” 院长不在,而且平时很少管理医院的事情。 手术费减半的事情自己联合几个专家请求副院长很久,才批下来。 他自认这次也尽力了。 老汉用力点头,弯着腰鞠躬,闭起眼睛想要止住上涌的泪。 眼泪,还是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滑下,“谢谢,谢谢您,谢谢。”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老汉看着医生走远,才迟疑了一下直起身子,原地怔了一会儿。 然后像是醒了,用粗糙的大手擦干眼泪,揉了揉脸颊,做了个笑的表情,呼了口气。 向走廊另一侧尽头走去。 一直走到东侧尽头的房间,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隋刃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下,直起靠着墙壁的身子,跟在老汉身后在门边停下。 顺着门缝看过去,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没有生气的男子。 顶多三十岁的样子。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并没有睡觉。 看到爸爸走近,笑了笑,“爸。” 暗哑的声音让老汉背脊一僵,老汉故作轻松地脱掉厚外衣,搁在椅子上,走到床边坐下,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嗯,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啊,有。”男子弯了弯嘴角,看着老汉笑。 父亲通红的双眼,自己怎能没看到。 “今天的化疗…爸爸忙,没陪在你身边…疼吗?”老汉揉了揉儿子的头,起身慢慢说。 “不疼,阿卫不疼。”阿卫还是笑,只是侧过头,苍白的表情忽然有些痉挛。 老汉并没有看到,正给他倒温水。 “嗯,在这儿还缺什么吗?” “不缺,阿卫很好。” “好,这很好。”老汉把温水放在床柜上,坐在床边,父子两人都是沉默。 过了会儿,老汉轻轻吸口气,“爸要走了,还有事。” 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穿上自己的大衣。 他要去筹钱,要加夜班。 病床上的阿卫看着父亲穿外套,忽然:“爸!” “嗯。”老汉转头。 “您…没事,您路上慢点。别太累了,也少吸点烟…注意您的肺。注意身体。”阿卫低着头,心底在发颤。 多想父亲再陪陪自己。 再有,一刻也好。 老汉没有看清他的表情,迟疑了一下,看着儿子,“哈哈”一笑,甩甩胳膊,“你老爸我壮着呢,那么多年兵,白当的?放心吧,啊。” “嗯!”阿卫重重点头。 “好了,走了,后天再来看你。”老汉抡了抡胳膊,表示自己还很强壮,看了看儿子,大手一挥,转头走了。 隋刃隐在黑暗里,沉默地看着老汉走远。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回响。 隋刃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虽然走的有些蹒跚,却依然昂首挺胸迈着坚定的脚步。 像是去赴最后一个战场。 他收回视线,慢慢退回黑暗的角落。 靠着冰冷的墙壁,头上未干的雨水顺着发际滑到眼睛,隋刃闭上双眼,让眼前充斥绝对的黑。 他喜欢黑暗。 每当情绪有了涟漪,安静呆在黑暗里,总会很快平静下来。 黑暗,可以隐藏一切,所以它博大,慈悲。 不像刺眼的白光,照亮一切,也毁灭一切。 它,可以隐去人所有表情。 这样很安全。 不是么? 睁开双眼,缓步走出角落。 脸上已经很平静,隋刃沉默了一下,看着明晃晃的走廊。 眼前忽然划过那男子低头时赤红的眼睛。 微微眯起眼睛,停下脚步,不对。 转身走到门前,透过门缝,果然看到男子迟疑了一下,把手心的什么放进嘴里,正要拿桌旁的水杯。 隋刃瞳孔微微收缩,猛地闯进去。 ------------ 49.第十五天 裴。 今天,你走的第十五天。 到现在为止,我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记得火鸟么? 他死时你告诉我,我们能做的就是闭眼,躺下,睡觉,再睁眼,穿上战斗服,擦净刀,继续。 我想,现在的我,可以安静接受了。 你是对的。 我没有归期,这,就是离别的意义了。 隋刃日记梵婀玲 隋刃隐在黑暗里,看着老汉走远。 沉默了一下,眼前划过阿卫低着头时赤红的眼睛。 微微眯起眼睛,不对。 透过门缝,果然看到男子迟疑了一下,正拿起手心的什么放进嘴里,正要拿桌旁的水杯。 隋刃瞳孔微微收缩,猛地闯进去。 ------------------------------------------------- 忽然看到一个男子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现,顷刻便立在自己床前,阿卫被吓到,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阿卫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抖着身子向后移动几分,看着面前全身湿透、连头发都在渗水的男子,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因为嘴中含着药,口齿有些不清。 隋刃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我是谁不重要。” 嘴里的药慢慢融化,苦涩,冰冷。 阿卫忽然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大声喝:“不管你是谁,快离开我的房间!” 说完伸手就去拿身旁桌柜上的水杯。 “你真的要喝么?”隋刃淡淡看着他,“一杯下去,天人永隔。” 阿卫拿杯子的手猛地颤了颤,转头看向他。 面前落汤鸡般的男子很年轻的样子,穿着医院的白色病服,头发还向下滴滴答答渗着水,纯黑的眼睛深的望不到底,神情很淡,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一杯下去,天人永隔。 阿卫收回视线,抖着嘴唇,低头望着手中的杯子,没有说话。 “…可。我活着,除了拖累他,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了。”阿卫眼睛空空地看着手中的水杯。 “你活着,就是意义。”隋刃侧头想了想,“我看着你父亲离开,笑着,脚步,很坚定。” 抬头望着阿卫,眼神依旧没有变化,却莫名散着暖意。 他没有放弃你。 你,不应该放弃他。 阿卫嘴里更加苦涩,怔怔望着手中杯子。 父亲,笑着离开呢。 我,死了,他还会不会再笑? 迷茫中看向面前的男子,只见他后退了一步,淡淡道:“决定权在你。” 他的目光很淡,却不知为何可以让人慢慢安静下来。 阿卫收回目光,望着杯中的水。 手,不再颤抖。 …父亲,在笑呢。 一行温泪,忽然渗出眼睛。 他没有放弃你。 你,不应该放弃他。 阿卫怔怔出了会儿神,抬头望着面前的人笑了笑,“好,我活。” 把药吐回枕头下的纸里,喝了两口水,终于还是把杯子放下。 隋刃垂下视线,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停下身子,淡淡道:“下周会有一笔钱寄过来。你收下。” 阿卫惊讶的看向隋刃,沉默了一下,忽然握紧双拳,“我不用你可怜!” 隋刃转过身,淡淡道:“我说过…不要你还么?” 男子怔怔:“…我爸不会同意的。” “不想让你父亲还,就编个理由。”隋刃冷声道:“病好了,自己还我。” 阿卫怔怔,不敢相信从天上掉馅饼的事是真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手术成功的情况下也只有半年的时间活。 “你…你是好人…”阿卫怔怔。 “我不是好人。从来不是。”隋刃忽然冷声打断,好像很厌恶这称呼被附加在自己身上,转回身,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我等你,起来还我。” 没有再停留,很快离开了房间。 好人? 隋刃勾了勾嘴角,怕是玷污了这词。 隋刃走得很快,片刻便下了楼,回到自己房间。 打开灯,脱掉病服,白色上衣被雨水湿透,右臂衣袖里是纱布渗出的道道血迹。 被水湿透,印出点点梅红。 隋刃微微皱眉,自己已没有衣服可换。 原来身上穿的那件曲华发的铁部黑衣在那次丛林刺杀中已碎成几片,自己伤重昏迷后来到医院,想来早已被人丢掉了。 醒来后身上穿的便是这白色病服。 想了想,自己只剩下从堕天穿过来的黑色战斗服和另一件铁部黑衣。 可惜这两件都在家,而且很脏,都没来及洗。 现在在这里,除了这个,怕是没衣服可穿了。 隋刃勾了勾嘴角,还是把湿透的衣裤也脱掉,开了凉水一并清洗了。 出院时,自己怕是要穿着这一套白衣离开了。 只是,医院会愿意自己穿着病服走么? 身上剩下的七十块钱,可以把它买下来么? 冰凉的水浸湿白色的衣服,隋刃微微出神,他不明白现在如此落魄、甚至已没有一件自己的衣服可穿的人,为什么心里会忽然想要帮助那对父子。 只是,忽然的决定。 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既然已定,自己要想的就剩下如何做了。 三十万么。 把洗净的衣服拧干,挂起来,迅速冲了个澡,将一身血迹洗去,把身上各处的伤口固定好,擦干身子躺回床上。 抬手摸了摸头,还在发烧。 握紧拳,火光在双眼中一闪而逝。 忽然很恨自己这到处是伤、迟迟不好的身体。 隋刃慢慢吸口气,虽然知道闭上眼便是梦魇,还是命令自己尽快阖上眼睛,怎么挣得这钱,他已明白。 过了很久,再次睁开眼,安静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今天。 你走的第十五天。 从清晨的险些弑父,到接到哈德斯警告,中毒,接着昏睡,醒来和父亲去夜市吃饭,最后在那把枪上找到导师的指纹。 怎样混乱的一天。 你走的,第十五天。 ------------------------------------------------- 何雨燕最近很满意,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喜欢乱跑的病人这两天一直很乖。 安静地吃药,让自己上药,换药,扎针。 清晨的阳光洒在托盘里,何雨燕看着里面的药和纱布,不仅轻叹口气。 那个叫林刃的,不仅胃出血,腿还溃烂了一大块。 胳膊的伤院长早已吩咐不让她帮忙打理,大概伤势不是自己目前所学可以帮助。 一开始以为只是工作时出的意外,可慢慢发现他的伤势并没有这么简单。 甚至连右手,也有被什么划过的道道已结痂的伤痕。 已经伤到淡青色的血管。 怪不得那天,左手整个肿起来也没让自己把针扎在右手。 那痂痕,像是被工地上的钢丝绳划过的痕迹。 谁家的孩子,父母舍得让他在工地上这么挣扎? 这么年轻,到底为什么会弄得这样伤痕累累? 想着想着,何雨燕眼睛慢慢湿润。 所幸他这两天很老实,再也没乱跑。 她敲了敲门,在听到进来的声音后推门进去。 殊不知,在她身后,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了探,跟着走了进来。 隋刃已经醒来,正在为脱臼过的右肩做拉伸。 一向嗜睡的海生竟然也醒了,正往嘴里扔着什么,见她走来眉毛一抖,忙把手中的东西塞进了被窝里。 “你!”何雨燕气苦,“你,你…你又吃什么了!” “什么?哈哈”海生晃晃脑袋,“哦?” 何雨燕皱眉,就要放下手中盘子叉腰大吼,海生见势不对,忙转头和隋刃说话转移话题,“小刃啊,何仙姑来了,你又要倒霉了!” 隋刃淡淡看了他一眼,“哦。”转头继续给右臂做拉伸。 海生咂咂嘴角,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那叫个佩服。 每次何雨燕给这位病友消毒上药,数他看的最清楚,纱布揭下,膝盖上碗口大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结了层层疤又裂了一块块,让自己做了整整两天的噩梦。 问他怎么弄得,他只说磕的。 再问在哪里磕的这么厉害,他便不再回答了。 每次用生理盐水给他清洗换药,海生看的心都抖起来,可他像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看到隋刃收回手臂开始卷自己的裤脚,海生立刻转开视线。 何姑娘抿起嘴角,决定先不和这小子计较,挽起袖子开始给隋刃消炎换药,往前一迈步,身后毛绒绒的小脑袋便躲不住了。 “啊…这是什么?”海生大叫。 何雨燕背后,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正“嘿嘿”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个可爱。 隋刃抬头,微微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放下裤脚。 这男孩,赫然是那天建筑工地自己救下的孩子苏烨。 “你好。”隋刃淡淡笑。 “哥哥好。”苏烨笑,慢慢走上前。看到隋刃结痂的右手,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慢慢蓄起了泪。 伸手轻碰了碰,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哥哥不好。哥哥都是伤。” “…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隋刃失笑,收回手。弯了弯嘴角,犹豫了一下,揉了揉男孩的头,“家人会担心的。” 一旁的海生咧嘴笑了笑,“这小子,肯定乱跑出来的。” 惊讶,原来隋刃还有个弟弟。 何雨燕看看这小男孩,再看看一旁的大头海生,两相对比,不自觉花痴地咂咂嘴。 这小孩顶多七八岁吧,就长得面容清秀,轮廊英俊,比短短眉毛的海生英俊了不知多少倍。 “苏烨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拉着姐姐一起来的。”苏烨紧紧抿起嘴,“我答应过哥哥,一个人不再乱跑。” 海生摸摸后脑勺,笑,“那你姐姐呢。” 话音未落,门开了。 进来一个穿着晕黄色长裙的长发女子,亭亭玉立在门口,四下看了看,向这边走来。 面容清丽甜美,明眸善睐。 像是孔雀国里最美丽高贵的公主。 清晨的阳光照着她雪白的皮肤,美的那么刺眼,顷刻让屋里的阳光都黯淡。 海生看的不仅呆在那里。连何雨燕也自惭形愧起来。 女子看了看病房的人们,径自把目光锁在了隋刃身上。 不再看别人,径直走到隋刃身边,微微颔首,美丽的眼睛看着隋刃,似乎怔了一下,朱唇轻启:“你是…林刃?” 隋刃点头,“你是苏烨的姐姐。” 女子笑了笑,慢慢点头,“我是苏媛。” 轻柔地揽过弟弟,轻蹙眉头,“怎么不等着姐姐,你这猴急的性子啊。” 苏烨抿嘴笑着,拽了拽苏媛的衣袖:“姐姐,这就是那天救我的哥哥。我说过的,很帅吧?” 苏媛转头,脸上似乎现了一圈红晕,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 50.不要施舍 苏烨抿嘴笑着,拽了拽苏媛的衣袖:“姐姐,这就是那天救我的哥哥。我说过的,很帅吧?” 苏媛转头,脸上似乎现了一圈红晕,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 隋刃看着面前女子的身影,思索了一下,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噗。”海生吐血,这边嫉妒地要命,那边在这么浪漫桃花的时候说出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 “那时,你晕倒了呢。”苏媛美眸转了转,柔声说道:“我是顾惜在那边的高中同学。”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那天自己昏倒在国顾惜的学校门口,印象中向自己跑来的昏黄身影,是她。 “你也回来上大学?”隋刃问道。左耳的钻在清晨的阳光下,明灭。 苏媛的双眸正流转在那颗钻上,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直截了当问起了自己,看着他清澈深邃的眼睛,再看这钻,忽然觉得刺眼,有了丝莫名的慌乱,低头笑了笑,“是啊,我的家也在这边。” “哦。”隋刃不再说话。 苏媛揉了揉苏烨的头,对隋刃笑道:“那天,谢谢你救下小烨。” “不必,你照顾好他就好。”隋刃低头,看到苏媛身后的苏烨伸出小舌头,冲自己做了个鬼脸,不禁弯了弯嘴角。 苏媛点点头,沉默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那你…吃早饭了吗?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些早点。” “不用,医院有供应,我吃过了。”隋刃收回视线,沉默了一下,“如果没事,我要上药了。” 海生咬了咬牙,唔…医院的饭这么难吃,到嘴的美味这小子竟然给…回绝了?! 苏媛咬了咬嘴唇,似乎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对自己的美貌这么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这下,是要送客了? 顾惜的朋友,果然有意思。 再次扬起笑意,“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养伤。”说完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正冒着香气的袋子,放在柜子上,“这早点…” 眸光流转,看到海生,“你吃过饭了吗?” 海生终于看到苏媛转头看向自己,挺了挺胸脯,“嘿嘿,我才起来,还没吃,没吃。” 一旁的何雨燕鄙夷地撇撇嘴,没吃,没吃! 再看看这打扮的像个孔雀般的傲慢女人,自进屋起就没看过自己一眼! 苏媛笑,“那这早点就给你了,快趁热吃吧。” 揽过苏烨,“我们走吧,哥哥还要上药。” 苏烨小眉头微微皱了皱,小声说:“我想陪哥哥。” 苏媛摸了摸他的头,把他的小外套裹紧,“等哥哥病好了吧,现在我们就不打扰他了。” “哦。”苏烨听话地点头,看向隋刃,“哥哥好好养伤,小烨还会找你玩的!” 隋刃勾了勾嘴角,看着二人离开。 “嘿嘿,你还有个弟弟呢。”海生笑,“还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姐姐呢。” 隋刃低头把裤腿卷上,把布条一圈圈解开,淡淡道:“你还不饿的话,我不介意把多余的早饭吃掉。” 海生眉毛一抖,伸手便把早饭扯到手里,讪讪笑:“怎么不饿,我饿坏了饿坏了!啧啧,我昨天就没吃好,医院的饭那叫个…”忽然眼睛瞥到护士小姐正在磨牙的小脸,立刻收声。 “嘿嘿,难吃是吧?好啊,以后,咱医院啊就不供应这么难吃的菜给您了啊!”何雨燕侧头瞪他,忽然甜甜一笑,杏眼一眯,轻飘飘地说道。 “啊…别!我错了还不行嘛。” 隋刃拿生理盐水仔细为膝盖的伤口消毒清洗,默默听着,弯了弯嘴角。 … … 夜已深。 隋刃没有睡,倚着床背,望着窗边满地月光。 窗外,是沙沙的虫鸣。 已是深秋。 后背抵在墙壁上,鞭伤已不再是撕裂的疼。 想必像年轮一般,在身上再次留下几条淡淡的印痕。 微微眯起深黑的眼睛。 伤口,早晚要愈合。 故人逝。 伤疤已旧。 时间带走一切。 想来,也只是这样。 海生在旁边喃喃地说着梦话, “唔…你爸爸为什么那么生你的气哇?白天你的亲人都哪儿去了?…你妈妈呢?” 隋刃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海生。 海生仰躺着,双臂惬意地搁在脑后,短短的眉毛抖啊抖啊。 隋刃弯了弯嘴角。 我妈妈,很久前离开我了。 海生小嘴开合,喃喃着:“…哦,这样啊。那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隋刃笑了笑,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清寒的夜。 不难受,不难受。 我妈妈,等着我去接她。 “不难受?不难受才怪呢…别难受了啊。” 隋刃沉默,挺直背脊,抬头,夜空无星,只留一弯孤月。 月光照在脸上,隋刃一直看着月亮,一直看。 直到月亮太亮,他把眼睛闭起来。 -------------------------------------------------- “哎呀,好香的一觉!”太阳那么大,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小刃哇,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早就醒了啊。学学我咯,这样睡才叫爽的啦。”想当然地和临床那位勤奋的五好先生说着话,海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听不到回答的声音,海生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旁边望去。 床铺空空。 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上面。 人,早已不见了。 --------------------------------------------------- 何雨燕出神地望着自己办公桌上放的皱巴巴的七十块钱,半晌,悄然吐出口气。 今天,是自己值班。 清晨,天还没亮,他便走出来,手中抱着一件衣服。 穿着医院纯白的病服。 更显得一身清寒。 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苍白沉静的脸色似乎有了丝不安。 “怎么啦,你怎么出来啦?” “我…要出院了。”隋刃看着她。 “啊…”何雨燕忙翻看工作本,林刃,果然今天要出院。 “你…可以晚上再出院啊,再养一天吧。” “不了,我还有事。”隋刃淡淡道,忽然沉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怎么?神经粗线条的何雨燕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着他。 “…我。”隋刃抬起头,把手中紧握的钱放在何雨燕桌上,轻声开口:“我现在没有替换的衣服,能买下身上这套衣裤么?” 看到何雨燕没有说话,隋刃垂下视线,双眼看着桌上的钱,干巴巴开口:“…只有七十块,不知道够不够。或者…”隋刃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我只买下裤子。” 何雨燕晃晃头,确定不是在做梦。 “你,你…”何雨燕睁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 隋刃低头看了看手中父亲的那件绒衣,弯了弯嘴角,解释似地轻声道:“我手里这件,不是我的。” 何雨燕用力摇了摇头,轻呵口气,你的家人…竟没给你准备衣服么? 医院的病人还没有买病服走的先例,何雨燕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看出这个男生的尴尬,也听同事们暗地里花痴般地讨论过这个长相极英俊的男生,他是大名鼎鼎的林氏石油老板的养子,在工地打工,救人时受伤。 …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何雨燕说不出话,忽然用力咬了咬嘴唇,双眼望着隋刃,轻声道:“这套衣服,你穿走吧。” 隋刃愣了愣,挺直背脊,问道:“需要多少钱?” “你的医疗费已经包括它了。”何雨燕把面前的七十块钱推给他。 隋刃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多少钱。” 何雨燕出神地望着隋刃,他的目光很认真。 他不要施舍,一点也不要。 何雨燕垂下目光,发觉自己刚才是对他的侮辱,慢慢抬起头,“一百七十元。你可以以后还我。” 隋刃望着她,点点头,把面前自己仅剩的七十元推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些钱,你收下。剩下的,我以后会还你。” 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停下身,没有回头,“谢谢。”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看着他孤身一人离开的清冷背影,直到那个单薄又笔直的背脊消失在楼梯口,何雨燕才收回视线,恍然发觉眼睛有些发涩。 从那个清冷早晨的回忆中醒来,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人群,用力深吸口气,何雨燕整理好身旁的药盘,站起身。 --------------------------------------------------- “死丫头,你又偷我的煎饼!罗德,罗德!这死丫头又来了!” “放狗,放狗追她!” “哦,感谢上帝!我们要追到她了!这下可要让这小贱货尝尝厉害!” “追,追啊!追…” 一个满脸油光的女人,两个凶狠的男人,三四个警察,一条狼狗,疯了般向街道尽头冲去。 国的雾都。 难得有这般疯狂的时刻。 清晨,压抑的寒冷。 小女孩左手紧紧抓着偷来的玉米煎饼,手指被烫出泡来也浑然不觉。 喘息,喘息,汗流下,前面不太看的清。 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抹了把眼睛,身后的狗叫声越来越逼近,心脏突突跳着,“砰!” 摔倒在地,玉米饼也跌落在远处。 顾不得流血的膝盖,爬起来去拾玉米饼,身后的犬吠声、叫骂声,警察尖利的口哨声,越发逼近。 膝盖一弯,再次跌坐在地上,小女孩紧紧抿着嘴,苍白的脸上已接近透明。 冰凉的泪滑到脖子。 慢慢转过身,闭上眼睛。 来吧,我不怕。 忽然身体被一个身影用力拉起,拽着她就跑。 女孩想起自己的饼子,要停下,拉着自己手的人力气却那么大,根本挣脱不开。 女孩只能跟着面前的身影跑。 清晨的风,在耳旁撕裂地刮。 路两边的一切,被自己甩在身后。 “你是谁?”女孩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同样和自己脏兮兮的脸,破破烂烂的衣服。 男孩回过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转过头仔细做着什么。 “你是谁?我还没拾起我的玉米饼,你就拉我跑…你要赔我!”女孩大声说,脸上的泪痕未干,已露出机灵的样子。 跟着男孩左拐右拐,来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虽然甩开了后面追赶的人群。 不过这里,是哪里? 黑乎乎的烂纸箱堆成的地方。 男孩停了一下,转过身,向自己伸出手来。 “你干什么!”女孩皱眉,低头,男孩的手里,正是自己的玉米饼。 惊奇地看了看他,伸手一把抢过,似乎怕男孩抢走,张嘴便大口吃起来。 男孩看着女孩狼吞虎咽,沉默了一下,转过身,递给女孩一杯水。 纸杯很破,却不漏。 女孩警惕地瞪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水,却放慢了吃饼的速度。 似乎感觉到男孩不会抢自己的食物。 吃完后,看着他。 男孩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 女孩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大口喝起来。 起风了,外面的风很大,屋里的破纸箱被刮跑了些。 纸箱搭成的屋顶竟然也被刮翻了。 女孩尖叫一声。 男孩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去追。 女孩愣住了,他的眼睛,漆黑的,和自己一样,却没有一点光亮。 留下了她一个人。 “你回来,别追了,都吹没影子了。”女孩冲着他喊。 男孩没有回答,跑进了远处的大风里,渐渐远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风,沙子,向这边涌来。 这里除了自己,再没有人。 轻呵口气,女子醒来,没有睁开眼,只是慢慢舒展身子,钻进身旁那个温暖的身子里。 闻着他汗渍渍的味道。 慢慢,像猫一样缩起来。 “阿克,你还是这么迷人。”男子喃喃。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缩起自己的身子,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轻呵口气,“那就抱紧我。” ------------ 51.天不会落 “阿克,你还是这么迷人。”男子喃喃。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缩起自己的身子,轻呵口气,“那就抱紧我。” ------------------------------------------------ 涂抹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男子上身的皮肤上慢慢滑动。 在锁骨处,停下。 睁开的双眼中是一望无际的平静与淡漠,像清晨清澈、昏暗的湖水。 “叫我的名字。”女子闭起双眼,轻吐口气,“我是谁。” “e…k” -------------------------------------------------- 天色还是昏暗的,身子在不间断的跑步中变得温暖了些。 一道微弱的光自身右侧斜照而过。 一阵咸腥的风涌来。 隋刃缓下脚步,向右边看去。 微微眯起眼睛,是海。 转过头,继续跑。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身子。 原地出了会儿神,隋刃慢慢转过身,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海,深黑色的眼睛很淡,很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的海还昏暗着,与天相接的尽头却燃着一点微弱的光。 隋刃微垂下目光,曲华说的是养伤三天,也就是明天才会开始早训。 …那么今天。 就让自己,任性一次吧。 左手一撑,侧身翻过公路边的栏杆,向远处那片海滩走去。 天色蒙蒙,海滩很湿,到处是被海水冲上岸的垃圾和贝壳。 没人来这里打理,这个时段自然也没人来这里玩。 隋刃找到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双手抱膝静静坐在一块岩石上。 看了看手中父亲的衣服,把它伸展了放在身旁。 拾起一块被海水冲刷干净的石头压着。 安静坐着,扬起苍白平静的脸,望着昏暗的海尽头。 一动不动,任潮湿的海风吹透身体,久久坐着,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过了一个多小时,一道光自海尽头缓缓燃起,太阳露出了一点点头,燃起的火光顷刻间洒向海洋,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太阳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地形,然后抖抖燃着火点的眉毛,一下子整个蹦了出来。 顿时,海面波光闪闪,金鳞万里。 日出。 隋刃沉默地看着,慢慢举起右臂挡在眼前,看着阳光照在苍白的皮肤上。 像一个许久没有见过光的海底生物。 谨慎而略带渴望地观察着这道微暖的光。 这光,金色的红,透着点点的白。 然后顺着胳膊,一点一点向上移,漫过下巴,鼻梁,眼睛,额头。 顷刻划过自己的整个身体。 隋刃闭上眼睛,平静地呼吸。 再次睁开双眼,抬起被命运狠狠磨砺,早已轮廊过硬的下巴,眯起漆黑的眼睛,狼一般昂头望天,直到天的影子深深浸入自己黑色的瞳孔。 …太阳是落的,天不会落。 所以太阳虽然向西,却毅然前进,绝不止歇。 因为天不落,它落也未落。 可,这就是运动的意义么? 为了永恒的存在? 弯了弯嘴角,放下抬起的手臂,让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微微颤栗的身躯有了一刻的安宁。 我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你活的短暂,却像一个战士一样死去,不是么? 永恒的存在,又能代表什么。 裴,我看了日出,接受了光的洗礼,是否能停止黑暗身躯的腐烂? 手指缓缓摸着左耳上堕天用来控制自己,传递剧毒,具有把人炸成碎末威力的银色耳钻。 再次望向深蓝色的海,平静的脸上,没有聚焦的眼神慢慢坚定。 可不管怎样。 天不会落。 “立儿,起来啦?” “是啊,老爸。”林立一边穿上阿迪浅蓝色的外套,一边走下楼梯,哈欠连天。 “昨晚苏妈给你热的粥,临睡喝了吗?”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林葛然抬头瞥了他一眼,抖抖眉毛,“再回来这么晚试试!” “当然喝啦,爸说那是伤后的补品,立儿怎会不喝?”林立嬉笑着凑到林葛然身边,可怜地眨眨眼,“昨天不是去学校报道嘛,嘿,所以晚上玩的忘了时间啦。” 林葛然瞥了他一眼,看着他乌溜溜乱转的眼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报道怎么样?同学都友好么?” “哈哈,很好啊…不过大哥呢?” “你大哥去外地办事了,你可别跟着瞎闹,好好上你的学…对了,你曲叔给你配的路虎你小心着开,也别那么张扬,路上注意安全…”林葛然正说着,忽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到那个身影停在门外,有些迟疑。 “进来。”林葛然淡声道。 门外的身影听到后推门走进来,林立扬起眉毛,是隋刃。 林葛然愣了一下,观察着他,微微皱眉。 隋刃一身半湿的白色病服,清冷的面容,还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隋刃向前走了几步,望着沙发上的两人,垂下视线,躬了躬身子,“父亲…立少爷。” 林葛然怔了怔,看着隋刃一身纯白色的病服,忽然想起隋刃这两天是应该出院的,可他怎么还穿着病服… 猛一皱眉,是,他身上原来那件黑衣早在医院就碎成几片了,自己这几天事多,竟没想到给他出院的衣服。 林葛然心里微乱,移开了视线。 林立见爸爸不说话,侧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隋刃几眼,勾了勾嘴角,“出院了?” “是。”隋刃直起身,淡淡道。 “哈,那你怎么还穿着医院的衣服?”林立也不客气,扬眉问道。 隋刃沉默。 林葛然嘴角微微抽了抽,也是沉默。 客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林先生,立少爷,早餐好了!”苏妈从厨房出来,走向客厅。 林葛然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对林立温声道:“吃饭。” 路过隋刃时,淡淡道:“你也来吧。” 隋刃停顿了一下,“是。” 待林葛然和林立在餐桌旁坐下,这时曲华也推门进来,一身风尘,应该是刚从操场训练回来。 一起进门的还有几个黑衣保镖。 隋刃慢下脚步,跟着他们一起站在餐桌旁。 曲华看到他,弯了弯嘴角,“伤好些了?” “是,刃明天就可以训练。”隋刃敬了一个礼,跨立站好。 曲华点点头,忽然发现隋刃似乎愣了一下,双眼冷冷看向自己身后。 曲华转身,看到身后前几天新雇的保镖,也正和隋刃冷冷对视着。 “这是前天新雇来的保镖,游离。你们以后,可以切磋切磋。”曲华介绍,拍了拍面前男子的肩膀,望着隋刃勾了勾嘴角。 这个自称游离的小子,一语不发单挑自己的六个保镖,自己却毫发无伤,身手难得的一流。 不知和隋刃相比,谁实力更强些。 虽然游离性格很冷漠。可自己看着,就是莫名的亲切。 “你好,是叫林刃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游离动了动肩膀,错过曲华拍在自己肩上的手,看着隋刃笑了笑,隐去眼中的冰冷,伸出手,似乎要和自己握手。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 “我也是保镖,关照不了你。”隋刃淡淡道,收回视线,并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转过身。 游离微微皱眉,自己探的情报,他不是林葛然养子么? 看着餐桌旁用餐的两人,再看看苍白着脸色,和保镖一样跨立站在一旁的隋刃,勾了勾嘴角,有意思。 不动声色地收回伸出去的手,也跟着双手负后,跨立站好。 大厅里很安静,林葛然抿着嘴,双眼直直看着桌上的饭菜,筷子在手中拿了很久,却没有开始用餐。 林立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望着众保镖后的隋刃,正要说话,听到身旁的父亲淡淡叫道: “隋刃。” “是。”隋刃很快走出队列,“您有什么吩咐。” “…还没在医院吃早饭吧?” 隋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坐下来吃吧。” 隋刃睁大眼睛,退后一步,“不…不用了。” 垂下视线,“刃过会儿自己吃。” 林立挑了挑眉,冷声道:“我爸是可怜你才让你坐下来一起吃,真够不识好歹的!” 隋刃攥了攥握在身后的拳头,挺直背脊,“…那更不用了。” 移开视线,“早饭,我自己会解决。林先生可怜我,我明白,不需要少爷提醒。”隋刃停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刃也不需要…外人可怜。” “你!”林立胸膛起伏,忽然“哈哈”一笑,“一个刷碗工,信不信小爷揍扁你?” “立儿!”林葛然淡声打断,“他不吃就算了。曲华!” “董事长。”曲华应声走出,看着林立隋刃二人针锋相对的场面,咂咂嘴。 这大概是一贯被众人宠溺的林立平生第一次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这隋刃,胆子不小。 “不需要外人可怜?”林葛然冷冷望着隋刃,胸膛慢慢起伏,低头望着桌上慢慢变凉的饭菜,“…很好。曲华,现在带他去训练场!今天一天,都不用出来了。” ------------ 52.电光石火 “董事长。”曲华应声走出,看着林立隋刃二人针锋相对的场面,咂咂嘴。 这大概是一贯被众人宠溺的林立平生第一次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这隋刃,胆子不小。 “不需要外人可怜?”林葛然冷冷望着隋刃,胸膛慢慢起伏,低头望着桌上慢慢变凉的饭菜,“…很好。曲华,现在带他去训练场!今天一天,都不用出来了。” ----------------------------------------------------- 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曲华僵了僵身子。 林立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扬了扬嘴角。 “…您的衣服。”还是隋刃打破了沉默,背在身后紧紧攥着衣服的手慢慢松开,他把父亲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垂下视线,淡声道:“谢谢您把它借给我。”转身向门外走去,不再回头。 “头儿…”曲华微微皱眉。 “他都过去了,你也去吧,辛苦了。”林葛然似乎很累,淡淡地说了一句,望着林立道:“快吃饭吧,今天第一天上课,爸送你去学校。” 隋刃向门口走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顿,游离沉默看着,呵,你还在意么? 接下的气氛有些压抑,但早餐很快就结束了。 望着林葛然父子两人离开,其他站岗的保镖也放松下来,人高马大的李大海,摸了摸光头,喃喃道:“老板对那小子够狠的。这点小事…一般不会这样啊。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能把老板惹着了。” 在他身旁,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训练场的方向,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他不简单。” 游离闻言转过头,沉默了一下,伸出手,看着他淡淡道:“你好,我是游离。曲长官说,以后我们是搭档。” 黑衣男子也转过头,英俊柔和的轮廓,却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冷冽眼神,他看了看游离,伸手和他握了握,笑了笑:“你好,我是元蒲,负责跟踪监控,以后叫我阿蒲就好。” 曲华一边朝训练场走着,一边琢磨着头儿的意思。 空旷的训练场没有一个人。 隋刃安静地负手跨立,在训练场门旁边等待。 身上还没来及换下的白色病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脸色苍白,低垂着视线。 “长官。”见到曲华走来,隋刃淡淡叫了声。 曲华没有说话,看了看他,转身向里面走去。 隋刃跟在后面。 操场西角有一排枪靶,离枪靶百米处有一个灰色的方桌,隋刃愣了一下。 “会枪?”曲华拆装着面前桌上的枪。 “是。”隋刃低头看了看,清一色的冲锋枪。 “这些是什么枪。”曲华问道。 “盖瓦姆冲锋枪。”隋刃再次扫了一眼,垂下视线轻声道:“法国9盖瓦姆冲锋枪。” 曲华看着他,自己不说话,隋刃就不再动,收回视线低着头似乎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对自己从哥们军队那儿借来的好枪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呵,一副弱不经风,孬种的样子。”曲华看了会儿,淡淡道。 “…我不是,长官。”隋刃身子一震,被喝回了神,霍地抬起头,紧紧抿起嘴,淡声道。 “那他妈就这样给我抬起头!大声点!你不单单是保镖!你是林氏的雇佣兵!虽然林氏只雇佣你一人!堕天的军人,别人一点为难就孬种了?你没有正经事要办?还是想让他一直瞧不起你?可怜你?”曲华冷声喝道。 隋刃沉默地瞪着他,曲华也冷冷和他对视,高昂的头,高大的身子挺拔在清冽的晨风里,似乎忽然多了分军人的气质。 隋刃继续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忽然轻晃了下身子,“…对不起,长官。” “现在,单兵隋刃:说出你面前枪支的具体数据,性能。注意你的态度!”曲华正声喝道, “报告长官:法国9盖瓦姆冲锋枪,自由枪机式自动原理,可单、连发射击。枪托折叠时长500,空枪质量 发直形弹匣供弹,发射9 派拉贝鲁姆手枪弹,理论射速600 发min。报告完毕。”隋刃立正,淡声答道。 “很好,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这些天,我们练射击,没有异议吧?”曲华似乎一瞬间收敛起严肃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有。”隋刃答道,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谢谢长官。” “哦?”曲华笑:“先别急着谢我,你那只脱臼过的手臂也要练习。可以吗?” 隋刃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抿了抿嘴:“可以。” “好。”曲华点头,“开始吧。” “先左臂举枪托,三小时。” “…”隋刃沉默,抬起头:“长官,不射击吗?” “有你射击的时候,先让我看看你的臂力和平稳度。”曲华拿过一把枪,抛给隋刃。 “是。”隋刃淡淡应道,提臂接过。 “对准目标中心,保持手臂平直。”曲华指着百米远外的枪靶中心,淡淡道。 “是。” 望着曲华离开的高大背影,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左臂传来枪不断下压的力度,冲锋枪,金属枪托,不轻,隋刃抿起嘴,紧了紧手指,把视线固定在远处的枪靶,不再乱动。 --------------------------------------------------- “办的怎么样了?”隋刃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淡淡道。 “嗯,一切顺利。”裴轻笑,“今天哥特意放你一天假,都怎么过的。” 这次听到裴自称哥哥,隋刃不再像以往那样皱眉,施施然向前走几步,坐在了沙发上,“哥哥倒是猜猜?” “去咖啡厅喝一满杯在基地我们训练时教官喝的那种咖啡?”裴侧头猜测。 “那是你想干的吧。”隋刃莞尔。 “…去泡妞了?”裴再猜。 “错!”隋刃再笑。 “那你去干什么了…” “呵。”隋刃倚在沙发座上,把头仰起,似乎在笑,“我去听演奏会了。” “唔,ett的。” “…你知道?!”隋刃猛地坐好。 “哈,哥不了解你了解谁?故意让你而已。” “…”隋刃黑线。 裴起身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高空之下明灭的车流,抬头望了望夜空,“今天月色很好。” 隋刃也从沙发上站起,和他并肩望着窗外异国的万家灯火,“嗯,适合…捉虫。” 裴笑笑,转身走到客厅门前,把灯全关闭,借着月色,在透明茶几下的地板层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箱。 皮箱打开,两把,四支手枪,两份护照,一个装着透明手套的袋子,一个内封的长型盒子。 “裴。”隋刃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怎么。”裴把盒子打开,拿出手枪弹,装在上。 “我今天,看到他了,和一个男孩。” 裴倏然停住,转过身。 “…演奏会,坐我旁边。” -------------------------------------------------------- 回忆像那晚的车流般极速运行,倏然停在一个瞬间,画面里,是一个顶多十三岁的冷漠男孩。 电光石火间,视线定格在他锁骨处,一颗箭形的血痣。 曲华早已走了。 天已擦黑。 自己没带夜视镜,前方的瞄准牌也已经看不清晰。 隋刃看着面前地上的夜光军表,看着它绿色的荧光指针慢慢走到9点的整数。 终于过了最后一个三小时。 吐口气,缓缓放下举枪的左臂。 一整天,自己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不停地跑步,而是换做举枪。 每三小时休息十五分钟。 一枪都没有射击,一整天都在不间断的举枪中度过,此刻自己的左臂已经整个抖起来了。 天已黑透,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左胳膊连带着左边的胸腔酸疼不已。 汗水早已湿透全身,黏着发丝糊在头上很难受。 隋刃用力甩甩头,弯了弯嘴角,这是自己为早上的狂妄付出的代价? 可是,自己还是受不了别人的可怜,尤其是…他。 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间,把搁在水池里的两件黑衣洗干净。 微微皱眉。 今天举枪的过程里自己搜遍了脑子里以前存储的一切信息,对比每次做任务遇到的人眉眼间的距离,想找到自己是否和这个叫游离的人有过什么渊源。 在今天早上,游离生硬的表情忽然和记忆深处某个男孩重合。 瞬间,思路似乎在慢慢明晰。 一个人,可以随着时间改变面貌,但眉眼间的距离比是不会变化的。 如果,可以看到他锁骨处真的有那颗血痣。 看了看身上被汗湿透的白色病服,正要把它也脱掉一并洗了,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进。” 门开了,游离走进来。 悠悠然上下打量着隋刃的房间,视线在墙角定格。 “有事?”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你这儿很不错嘛。“游离移开视线,笑了笑,看向隋刃一身湿透的病服,“还穿着医院衣服呢?看来,伤势暴露了。” “不劳费心。”隋刃淡淡道。 “不问我为什么来?” “没有必要。” “他们,不怀疑你么?”游离弯了弯嘴角,冷冷道。 隋刃沉默,忽然淡声道:“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游离看着他,指了指远处,“那是什么?” 隋刃僵了僵身子,“没有什么。” “别告诉我,堕天走出来的人,隐形监视器也看不出来。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它没亮。” 隋刃看着游离,还是没有转头去看,只是,本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看来你在这儿过得并不好。”游离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自欺…” “你可以出去了。”隋刃冷声打断。 “呵…”游离还没有开口讽刺出声,便看到隋刃忽然动起来,右拳直接向自己挥来。 游离侧头避开,虽躲过了隋刃右拳,领口却被扫松。 他退到一侧,眼中擦出闷火。 游离反应力一向不差,自进来起也一直有防备,但只是防备隋刃的左手和双腿,因为他记得隋刃的右手臂被枪击过,这半个月按常理是不应乱动的。 他没想到隋刃的右手竟仍这样快。 隋刃没有说话,微微出神。 …他看到了游离锁骨处的血痣。 游离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激怒他,看来很容易。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看隋刃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房间有监视器并不惊讶? “这就怒了?”游离冷笑。 右臂因剧烈运动一阵抽痛,但隋刃却不觉的后悔,“我说过,你可以出去了。” “我来是有曲长官的命令。” “…说。” “我没有床。”游离生硬地说。 故作生硬的表情和印象中的那个男孩再次吻合。 隋刃淡淡笑了笑,“是要和我用一张么。” 游离睁大眼睛,似乎在质疑自己刚才瞬间幻听了。 可惜隋刃的笑稍纵即逝,顷刻就没了。 “我的床给你用,长官给我用什么,你说吧。”隋刃面无表情,冷声道。 隋刃竟然猜到? 游离抖抖嘴唇,“…行军床,楼下地下室里的。长官说让你用那个。” 他本是想气气隋刃,却忽然乱了阵脚。 自己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今天入住这里第一天。 还缺一张床,找曲长官时才知道他去公司了,正巧碰到林立,这次换床的事情是林立告诉自己的。 本来他并不喜欢林立那趾高气昂的败家子样子,可是能气到这个极有可能杀害自己父亲的人,自己还是应该做的。 可,看来自己这次似乎并没有气到隋刃? “好,我们现在把床搬过去吧。”隋刃平静地点头,转身把床上的东西移开。 转头看着还愣在门口的游离,“不过来么?” 游离走过去,和隋刃一起把床搬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隋刃打量着上下看了看,游离的房间比自己大了几倍,很宽敞,再看看自己可怜兮兮的硬板床,很碍眼的样子,弯了弯嘴角,“要我的床,你不嫌碍眼么?” 游离看着他。 隋刃自嘲般地笑了笑,“这床,很硬,也很破。睡的时候会晃的厉害,我很早就想换张了。” 游离抽了抽嘴角,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笑,却忽然感觉很凄凉。 ------------ 53.番外——初识 训练营1 站在潮湿的海边,望着海上清寒的天色。 裴笑了笑,低头把枪装好。 戴着纯黑手套的双手轻翼般在狙击枪上掠过,瞬间便安装完毕。 清晨的灰雾微微聚拢在他身侧。 安装好枪后,他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人,人久久不来。 沧海尽头,“嘎…”空旷的海面响起一声鸟鸣。 一行飞鸟划过,在天边划出青白色刃线,裴轻眯起眼睛,微微出神。 -------------------------------------------------------------------- 他是早上进来的。 有和自己一样的纯黑眼睛和头发。 他进来不像别的孩子哭个不停,似乎还没有认清自己已然下地狱的境况。 不,是他似乎没有害怕的事情。 他从来不哭。 宿舍起先的十个学员,已经死了五个,四个在刚结束的三年一次对杀中死去。 还有一个…是自己的下铺,也许他刚刚还活着。 昨天代号119的他因为对杀时留下的刀伤发炎,忽然高烧,下午射击课迟到,被教官在胃部赏了两颗子弹,晚上咳喘了很久,早上起来发现他已经死了。 他们这批大多八九岁,还没有学习怎么处理枪伤,昨天晚上看到他用手指硬把枪弹扣了出来,在肚子上留下两个血淋淋的深洞。 他堵不上它们,也没有针线可以缝纫,就用被单紧紧绕着它们。 没有用,血洞太深,内脏和着鲜血流淌了一夜,滴,嗒,滴,嗒… 男孩在黑暗里睁大双眼,静静听着自己血液和内脏滴落的声音,他不允许自己昏睡过去,因为他还要防备同一个宿舍的人会不会趁自己受伤把自己杀了。 起床号快响了,裴先一步跳下床,直直地看着一地半凝固的内脏和鲜血,和119苍白僵硬的脸上睁大的血红双眼。 湿透的被单一半掉落在地上,上面粘着几颗被咬碎的牙。 119的呼吸早已停止,面目扭曲,全身浴血,连浅金色的头发上也到处是干涸的血伽,大概是失血过多,最后活活疼死的。 裴愣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双脚踩在粘稠的内脏血液上发出吱呀的声音,裴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阖上了他的双眼。 他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铁链声撕拉响着,裴知道,又有新学员来了。 每三年一次的换血,根据骨骼成长情况分配。 五到七岁的流浪儿,五岁六岁分在下一批,七岁的并到上一批。 新人戴半个月脚链,是这里的常规,并不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只是为了教官能够区分。 到这里要逃跑基本不可能,整个环岛边缘都是高压线,每一百米设置一个机枪扫射台。 如果真有本领逃出去…还有方圆数里,漫无一人的茫茫大海。 裴抬头,看到他正走进来,锈迹斑斓的铁链拴在细细的脚脖上。 纯黑头发,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漆黑眼睛,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紧抿的嘴抿成了一道线。 似乎表现地很成熟,却掩不住稚嫩的身躯,果然至多七岁的样子。 他视线移向自己的手,瞳孔骤然收缩。 裴弯了弯嘴角,收回搁在119双眼的手,似乎料定了这个看似成熟的男孩必然会立刻呕吐。 没想到他只是微晃了下身子,慢慢移开视线,观察了下屋子,向离自己这边最远的,南角落空着的下铺走去。 起床号刺耳地响起,宿舍里的人都很快下床向门外跑去,有的路过119冰冷的尸体看上一眼,有的看也不看。 是,早已习惯。 习惯周围人突然地惨死,习惯杀人,也习惯被人杀。 有些人倒是对新来的那个男孩感兴趣,偶尔投去冰冷的目光,沉默地露出狼一般阴狠的白牙。 毕竟,在这里,活着的人才是对手。 只要活着,以后必定是对手。 拼至你死我活的对手。 裴迅速穿好黑色的战斗衣,也跟着向门口跑。 身后传来磕磕绊绊的脚步声。 裴没有回头,知道是他。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天还阴沉着,太阳也还没升起。 响铃不到一分钟,一队队学员都已经在训练营基地站好,每一队都有几个戴着脚链的新学员。 这里每一批学员的初始状态为为一组,100人为一队,每队一名教官。 他们这一批经过三天前的一对一对杀后,已经不到1500人。 每一队至多剩下50人。 加上从新进来的流浪儿里调过来的几个七岁新人,加起来一队大概50余人。 他们这批的总教官是一个白人,一张瘦削的脸上永远没有任何表情。 他慢慢走到1500人的正前面,拿着一个纯黑色的扩音器,冰冷地看着他们,淡淡地吐出几句英文:“冲刺跑,一天10人制,为期一周。目的地:森林西线。” 他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问:“听明白了吗?杂种们。” “是!”震耳欲聋的声音。 一声令后,所有学员已然野兽般四散开来,向远处冲去。 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拼上所有的气力去跑。 新学员们还不理解他们这么拼命的原因,有的还在犹豫迟疑,有的听不懂英文。 裴转头看了看,那个新来的男孩只迟疑了一下,便也跟着大部队跑了起来。 裴弯了弯嘴角,收回视线,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也许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并不笨。 所谓的开始,是这一周每天清晨必然的一万米冲刺。 从训练营门口极速跑到训练营外的原始森林西侧的边缘地。 一万米的距离,大概是岛半径的二分之一。 上千个学员,同时向岛的另一面跑去。 他捂着肋骨,紧抿着嘴跑着。脚链并不紧,跑的时候虽然会搭在地上,也不是很妨碍他迈起双腿。 只是,自己前些日子去警署找阿姨,快被打断的肋骨现在还没有真正好起来,他不敢太用力,怕它会裂开。 他并不太明白刚才长官的话,只是出于本能地跟着大部队向远处跑。 “…冲刺跑,一天10人制,为期一周。目的地:森林西线。” 他默默想着,目的地不难,跟着他们跑就可以。 只是,一天10人制是什么意思?为期一周? 三千米,四千米… 路旁已经有人倒下。 他也越跑越慢,越跑越慢。 肋骨已经错位,怕是要扎到内脏了。 每跑一步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剧烈的喘息声像是要把他吞没。抬起小手抹掉渗到眼前的汗,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六千米,七千米… 眼前划过宿舍里那个男孩死去的双眼,滑落到地上的内脏…他心下微乱,一个踉跄翻滚在地,身边的人刷刷地越过。路旁负责监察的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挣扎了一下,再爬不起。 伴着剧烈地、快要呕吐出来的喘息声,灰蒙蒙的天,似乎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就这样睡过去? 天渐渐暗下来,偶尔划过一抹温柔的云,慢慢被风吹的裂开一角,像是在笑。 妈妈… …不可以,不可以。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还要找到你,我要问你,为什么丢下我。 我要找到你。 用力,再用力,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按压错位的肋骨,疼痛瞬间激醒了他的神智。 手在地上一顿乱抓,用力爬啊爬啊,终于爬起身,再次向远方冲去。 九千米… 再次跌倒。 远处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 心,剧烈地跳动,似乎要被自己吐出来。 年仅七岁、肋骨微裂的身躯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超体力的负荷。 有血,从腥甜的嗓子里向上冒,被他不断吞咽,吞咽,终于还是从嘴里涌出。 自己身体周边,到处是潮热的汗水。 身后的人已寥寥无几。 只剩下一千米,可似乎再也不能爬起。 忽然,有人踢了踢自己的后背。 裴轻轻跑过他身边,淡淡道:“最后10个集体扫射。” 他睁大眼睛,认出这男孩是和自己同一个宿舍的。 直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忽然惊醒。 “一天10人制”… 是这个意思么?冲刺跑的最后10人,集体扫射?” 他抬起头,看到男孩跑远了,再没回头。 求生的力量,逼着他再次用力爬起,向终点处冲去。 身后是一片追赶的脚步声,他咬紧牙,用力跑,终于扑倒在终点。 身体刚接触到地面,周围便响起了“哒哒哒!哒哒哒!”巨大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一阵耳鸣过去。 身后,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支撑起身子,转过头,看到和自己的腿平行的地方,是一个男孩浴血的上半身。 在这个上半身之后,9个睁大眼睛死去的人。 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弹孔。 自己身后,一共十人。 机枪扫过,再无生迹。 裴沉默地看着,这是堕天一道日常训练而已。 一旦有新人进来,就意味着到了处理掉体能弱的人的时候了。 每次对杀后的一周里,每一天都会对清晨冲刺排名的最后10人进行集体扫射。 劫后余生。 刚来的这个男孩,现在一定会哭了。 裴好奇,看着他,自己刚来时都哭过两次的。 忽然发现,男孩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泪水。 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倒在自己身后的尸体们,用力睁着眼睛看着,看着。 似乎还没相信,这些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 天边一阵滚雷掠过,下起了大雨。 他小小的身子仍然僵硬着一动不动,向左边的看几眼,再看看右边的,再回过头看左边的… 努力看着,看着那些尸体。 裴沉默,呵,还没哭呢。 ------------ 54.番外——初识 训练营2 天边一阵滚雷掠过,下起了大雨。 他小小的身子仍然僵硬着一动不动,向左边的看几眼,再看看右边的,再回过头看左边的… 努力看着,看着那些尸体。 裴沉默,呵,还没哭呢。 -------------------------------------------------------- 夜。 黑暗的屋里。 他在喘息,手一直紧紧捂着肋骨,痛苦地剧烈喘息。 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喘息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呼,吸。 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是剧烈的痛苦。 像是要窒息。 是快死了吧,裴想着,慢慢翻了个身。 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同宿舍的另外几个人正缓缓围上南角落躺在下铺的那个黑发男孩。 男孩似乎也看到了这些人在慢慢包围自己,努力坐起。 瞪着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裴收回视线,轻叹口气,爬起身,面无表情地向门外走去。 找个地方睡吧,今晚这里不会安静了。 出门左拐,过道里到处是嘶喊声、镣铐摩擦声,被砍断骨头,被咀嚼血肉,被抠破咽喉。 每一个房间。 …每一个房间。 他知道,这是新来的人的下场,他们一般活不过几个晚上。 新人在没有实力时,理应先被杀死。 在他们还没有构成威胁时干掉他们,总比以后强大了成为对杀中的对手好。 他们必死。 除非,把别人干掉。 没有教官会管这些事情,他们不关心是不是以多对少,也不关心公不公平,只关心谁最后还活着。 只有最强的才配生存,这里的法则。 新人先被杀掉,不成文的规定。 裴沉默着走出黑暗的过道,伴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地狱声音。 内心在慢慢窒息。 在远处随便找棵树,爬到上面,倚着粗树干,安静地闭上眼。 早上自己为什么会告诉那个新来的最后十个集体扫射? 是因为他有和自己一样黑暗的眼睛么?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会和我来自一个地方么? …他会死吧。 一个树虫在头发上攀爬,裴抬手扫掉它。 呵。 与我无关。 一夜过去。 天边蒙上一层灰暗的光,裴郁闷,不知怎么一夜都没睡好。 轻跳下树,慢慢走回营地。 过道里还是黑暗,血腥味,充斥着着整个过道。 但已经很安静了。 看来,战斗结束了。 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与门相对的小铁窗。 灰暗的晨光正透过它的铁栏杆,一点点下移。 视线划过地面,裴忽的愣住。 一地狰狞的尸体。 …他坐在尸堆的中间,正冷冷看着自己。 新来的男孩,竟然没死! 他坐在那里,剧烈地喘息,手里握着一把刀,全身都在颤抖。 脸上身上全是半凝固的血块。 小小的身影像要被尸体淹没。 他没有哭。 只是,眼睛死一般的黑。 裴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黑发男孩喘息,喘息,仿佛感觉到他似乎没有敌意,默默收回视线,愣愣地望着满地的尸体,抱膝沉默了很久。 冷硬的小脸忽然变得软了下来。 “…对不起。” 嘶哑的声音。 他,小声地对面前的这群尸体说了声“对不起。” 三个字,简短苍凉的中文。 裴睁大眼睛,这是自己曾经的语言。 “damn.” 忽然一声闷吼。 裴一惊,再抬头,男孩身后竟然有一个漆黑的沉默身影。 黑色的身影,竟连晨光都没能把他照亮。 裴微微眯起眼睛,瞳孔猛地收缩,后退半步,是…教官! 自己这队的教官。 他有一双狼一样褐色的眼睛,在学员任务失败时才偶尔眯一下,然后慢慢露出阴森森的牙。 学员没有不恐惧他的,他瞬间就可以要任何人的命。 119,就是因为迟到,被他射中两颗子弹,惨死。 现在,教官。 就在他身后。 随着声音的消失,教官已然一脚踹在那个男孩身上。 狠狠踩在他的肋骨处,慢慢摩擦。 男孩紧咬着牙,忽然吐出一个血块。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松了踩在他肋骨的脚,忽然又一脚踹在他脸上。 然后,男孩就开始在凝满血块碎骨的尸体堆中翻滚,被踹的来回翻滚,来回翻滚。 教官踹了很久,很久。 裴安静看着,呼吸很轻很轻。 男孩竟然没有惨叫一声。 直到他再也动不了,蜷缩在角落,教官才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望着男孩,冷冷道:“你不需要道歉,对任何人。” “你们是…魔鬼,魔鬼!”男孩喘息,忽然仰头朝着教官冷声嘶吼。 裴睁大眼睛。 教官愣了愣,忽然微微一笑,“你说对了,这,是,堕天。我本来就是厉鬼,吃人的厉鬼…你也想当吗?” 他慢慢直起身子,拽着男孩的头发用力向墙上一撞。 男孩闷哼一声,慢慢滑坐在地。 血,顺着额角慢慢滴落。口,鼻,耳朵,能流血的地方,都在流血。 男孩睁大眼睛,眼前,全是献血,视线也模糊不清。 教官转头望着裴,“你,搬去隔壁,十五天后,再回来。” “…是。”裴点头,看到教官冲着那男孩淡淡道:“既然已杀人,道歉无用,可笑,应弃。”教官悲悯地望了望满地的尸体,若有所思地喃喃,“你喜欢道歉?很好。” 深褐色的眼睛再次望向倚在墙角颤抖的男孩,“你会在这个屋子里待十五天,只有水,和这四具尸体。” 男孩睁大眼睛望着他,连带身体也忘了颤抖。 教官也盯着他,过了会儿,慢慢弯了弯嘴角,一字一顿:“对了,七天后,他们的肉可能都腐烂了,如果你还活着,我会送来点新鲜的人,杀了他们,你可以继续生存…十五天后,如果你还活着…你也是魔鬼了,男孩。” 裴怔怔,瞳孔猛地收缩,吃人肉的训练么? 他记得,这是十四岁后的训练项目。 七岁的孩子,会疯的。 “长官。”裴忽然轻声喊道。 教官转头,深褐色的眼睛盯着裴,慢慢弯了弯嘴角,“怎么。” “…117记得,这。这是十四岁后的训练项目。”裴垂下视线,慢慢道。 墙角已接近半昏迷的男孩,听到他的话,慢慢抬起头。 眼前一片温暖的血光。 “哦?”教官微笑。 裴沉默,质疑长官,死罪。 自己,在赌什么? “这是提前训练,有疑问么,大兵?” “…没有,长官。” “你想陪他么?” “…”裴轻声道:“117可以为他送水,长官。”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教官的视线里慢慢窒息。 “三天送一次。”教官收回视线,“如果不是上边提名要你一个月后去学钢琴,你现在已经死了。” “…是。” “没有下次。” “是。”冷汗顺着后背向下滑,裴闭上双眼,大声回答。 男人转过身,看着缩在角落的男孩,“被你道歉的人,他们的身体,会被你吃了吐,吐了吃,再吐,再吃…一直渗到内脏里,然后。” 他弯了弯嘴角,露出惨白森凉的牙齿,“如果你还活着,你会记得,这辈子,不会再给杀过的人道歉。” --------------------------------------------------- 男孩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门的方向,可惜,除了一片血光。 什么也看不见。 用力抹着眼前的血。 只看到了关闭的门。 和,落锁的声音。 ------------ 55.番外——初识 训练营3 男孩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门的方向,可惜,除了一片血光。 什么也看不见。 用力抹着眼前的血。 只看到了关闭的门。 和,落锁的声音。 ------------------------------------------------------------ 傍晚,裴带着一杯水来到那个铁窗。 不远处,站着三个负责监视的人。 男孩远远地躲着尸体。 一直在嘶吼,不断地砸门,得不到反应就绕过尸体围着屋子不住地跑,不住地喊,最后跑到铁窗这边。 用小手不住砸窗,直到窗户生锈的铁栏杆上粘满了他的血。 裴走近,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像撒旦一样疯狂。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张大嘴喊着什么,嗓子却早已嘶哑,什么也听不清。 裴自己也不知道他正用一种叫做悲悯的眼睛看着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中文,“别砸了,没用的。” 似乎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男孩沉默了下来。 慢慢闭上嘴。 睫毛微微动了动,熟悉的语言,很久远的…音调。 裴观察。 他还是没有哭,眼睛漆黑中泛着血红,怔怔望着自己。 裴笑了,“中文,你听得懂。” 男孩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我的家在那儿。” 裴笑,“真巧,我也是。” 男孩愣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弯腰,凑过头,微笑,悄声,像哄小孩般,“我打算逃回去。你活着,我们就一起回去?” 男孩睁大眼睛。 不远处的三个黑衣人奇怪地望着窗边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嘿,说悄悄话呢! “水。”裴沉默,把手中的水杯放到窗子的沿上,“腐烂首先从内脏开始,然后是各个组织,细菌大量滋生,会加速内脏腐化的进程,渗出毒素,五天后就完全不能吃了,现在是冬天,情况会好些。保持他们干燥…先从四肢吃。” 男孩浑身颤抖、颤抖,忽然爆发,大叫着自己听不清的话把水杯整个扔到裴脸上。 “你骗我!你也是魔鬼!我不吃,我不吃!!别想让我吃!!!” 裴沉默着舔了舔顺着额角流下的水,安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眼睛里没有一丝讥诮,也许一样的黑暗沉默。 男孩慢慢平静下来,沉默地与他对视,看着,看着,忽然眼角流下一行泪。 裴弯下腰捡起水杯,只剩下一点,他把水杯重新搁在窗沿上,沉默了一会儿,“我三天后再来。” 三天后,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裴飞快地跑回铁窗。 透过窗户,里面一片黑暗。 靠近一步,就是浓重腐烂的血腥味。 很久,屋里都没有传来声音。 裴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低头,看到以前留在这儿的纸水杯已经被咬烂,留下一道道带着干涸血迹的小小牙印。 是…死了么? 放下水,怔怔沉默了一会儿,转身。 忽然听到背后有个微弱的声音,“…别走。” 是中文。 裴转身,看到男孩结满血伽的苍白的脸,嘴唇早已干的裂开数道口子,结了一层层厚厚的血伽。 他走近那个窗户,看到男孩几乎已经站不起来,双手抓着铁栏杆,身子瘦的像已经透明。 睁大眼睛,第四天了,难道… “你还没吃?” 男孩没有再嘶吼叫喊,似乎已经用光了所以力气。 “呵,快不行了啊。”裴笑笑,后退半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走。他有点难受。 还在坚持呢。 男孩挣扎着抢过杯子,喝了几大口水,冷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死。” 嘶哑微弱的声音,隐隐透出坚定。 裴看着他。 “我要找到我妈妈。”男孩似乎在对他说,也像在自言自语,“我必须活着。” 眼睛,很暗,很暗。 却霍地变亮。 像黑幽幽的海水中霎那间烧起了火光。 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但是,神情异常冷静。 燃着火光的眼睛顷刻坚定。 却,仿佛再也不会转动。 “嗯。”裴沉默了一会儿,回应。 “我,可以吃了他们么?我喘不过气了。”男孩沉默。 “…他们已经死了,你可以吃。”裴看着他,淡淡道,“吃活人的,才是魔鬼。” “那我是什么。” “一个被生存逼迫的小孩。” “我杀人了,我是什么?” 裴笑笑,“…是小鬼。” “小鬼也是鬼?”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问,又像是自己给自己回答,声调变得很奇怪,“我要变成小怪物了。” 裴说不出话。 两个小孩相互看着对方,沉默。 悲凉吧,为自己的命运。 当你无能为力,又必须面对,你能怎样? 安静地把它陈述出来。 这样你就有了面对它的勇气了么? 在孩子的心里,这就是了吧。 所有的勇气了吧。 “这是我来的第几天?” 裴愣了一下,“二十五号。” “十二月…二十五号?” “嗯。” “哈,真巧,今天是我生日。”男孩侧头想了想,学着裴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裴沉默…真巧。 “我生日这天第一次吃人肉,很好玩吧?” 裴沉默了一会儿,“不好玩。” 男孩点点头,似乎在认同他的话。端起水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黑暗。 裴有些微微的难过,望着他的背影陷入黑暗,原地怔了一会儿,转过头走了,再没有说话。 只是心里忽然有种感觉。 他,不会死了。 妈妈,对他很重要吧。 哪怕变成了一个怪物。 七天后,男孩没死。 教官再次丢进去两个犯错误的学员。 十五天后,男孩出来。 ---------------------------------------------------------------------------------- 在不停地相互厮杀的各个宿舍,他们两人奇迹般的相安无事。 裴不打算杀他,他似乎也没有想杀自己的意思。 那次事后,空旷的房间,只剩下裴和那个男孩。 那天男孩出来,教官看到他活着,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他跟着一起集训。 集训一天回来时,宿舍已经被人收拾的很干净了。 像是从来没有死过人。 从那天起,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那个男孩,他似乎再没有说过话,像是得了失语症。 宿舍里,只剩下男孩脚脖上的锁链声。 还有,每一个夜里男孩在睡梦中痛苦的干呕声。 每一个夜。 一直一直,持续了四年。 ------------------------------------------------------------------------- 一个月后,裴和那个男孩一块被擦干净手脸,蒙着眼睛,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身上没有锁链,没有绳子。 只是,每个人左耳都多了一枚银色的耳钉。 教官说,耳钉上都系着,一旦发现要被强制拆除,或组织联系不上他们,就会自爆。 两个一身黑衣的男孩,就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温暖房间。 坐在屋里的是一个白胡子正经老头,皱眉看着他们一身的黑衣,淡淡道:“来我这里要穿白色的西服。” 于是,两人被换去来时穿的黑衣,换上了纯白色的西服。 裴坐在自己的钢琴旁,看到那个男孩笨拙地伸着胳膊,被教导怎样拿着提琴,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金色的小提琴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温和神圣的光。 男孩惊讶地看着,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触电般的收回。 “哈哈,好看吧?”白胡子老头得意地笑。 男孩垂下视线沉默,慢慢点点头。 老头开始手把手教他。男孩很认真地去拉动琴弦,只是手总是在不停地颤。 整整三个小时,总是让琴响起刺耳的声音。 白胡子老头起先很有耐心,后来渐渐不耐。 “不懂事的孩子!一定是被宠坏了!手乱动,很好玩吗?”微微呵斥一句。 男孩没有反驳,沉默地垂下视线,双手放下,小心翼翼地捧着琴,却梗起了脖子。 嘿,不服么?老头挑眉,忽然发现男孩前身的白色西服在慢慢渗出大片晕红的血迹。 老头惊住,还没等反应过来,男孩已一头栽在了地上。 老头忙转身戴上他的老花镜,才发现,男孩早已一头一脸的汗,双眼禁闭,双手仍紧紧抱着琴,护在胸前。 老头心里忽然乱起来,转身向楼下跑去,大声叫医生。 裴愣了一下,从钢琴座上站起。 男孩大口大口喘息,裴低头检查。 肋骨…错位了,内出血。 呵。 裴默默看着他,带伤来堕天,还没死的人太少了。 这小鬼,命够硬。 “肋骨错位,扎到内脏…脾出血。”大夫皱眉。 “…现在怎样了?” “我帮他固定了,估计一周不能乱动,刚才…很危险。你晚一点叫我,他就没救了。这么小的孩子…竟能忍这么久。” “唔…是这样。”白胡子老头鼻子本来就红,听医生这么说又有些自责,摸摸鼻子,鼻子头更加红了。 裴弯了弯嘴角,这老头蛮可爱。 闷哼一声,从大片大片的腐尸碎肉中辗转醒来。 自己一退再退,最后。 避无可避。 极致的恐惧,极度的欲望。 只能无声地大叫着冲过去。 叫不出声,动不能动,让我烂在罪恶里吧。 睡的很沉,很沉。 真的可以么? 再不醒来。 这罪恶的梦。 这罪恶的真实。 睁开沉重的双眼。 眼前是一个红鼻子老头。 奇怪,他的鼻子咋这么红。 男孩沉默地盯着他的鼻子。 窗外阳光灿烂。 白胡子老头摸摸鼻子,揉揉眼,伸了个懒腰,侧头看他。 哇,醒了! 男孩黑幽幽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老头温和地笑,越笑越不自在,这小孩,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啥呢。 门开了,裴走进来,端着杯水来到床边,懒洋洋地把水杯递给他,“呵,小鬼醒咯。” 男孩支起手臂坐起来,沉默。 老头温和地看着他,“怎么受的伤,告诉爷爷?” 男孩身子微微晃了晃,瞟了眼裴。 裴摇摇头,让组织知道他们泄漏什么,就完了。 男孩垂下视线,舔舔嘴唇,“遇到…强盗了。” 裴松口气,瞬间又是暴汗。 只见男孩眼皮都不抬,小嘴开合,冷静地接着说,“然后,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把他们打伤了,交给了警察局,自己也伤到…伤到了。” 老头擦擦汗,这小鬼原来这么厉害,差点没看出来。 裴咧了咧嘴,这牛皮吹的… 完了,我想笑。 -------------------------------------------------------------------- 北方的海,冬季的海。 堕天最残酷的训练之一:跳海。 他每次训练都很勇敢。 只是这次,是从悬崖跳到冰海里。 新来的学员一起站在悬崖边观察地势,然后都被罩上黑布,命令一个个向前跑着跳下去。 男孩双眼罩着黑布,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子在微微发抖。 裴淡淡揶揄:“害怕了?胆小你就往南跳。” 似是而非的话。 男孩冷着一张脸,沉默了一下,“我胆子一向很大。” 裴笑了,他知道男孩听懂了。 南边水面高,看着很开阔安全,实际上最可怕。 深蓝的水面下到处是坚硬的暗礁。 那里,是胆小的人的魂归处。 堕天,不需要胆小的人。 果然,新来的学员里很多不知情的都向南边跳。 鲜红色的血迹爆炸般的,连惨叫声都没来及发出。 慢慢的,一个个尸体浮现。 海面已是一片无声的晕红。 男孩虽嘴里说着自己胆大,却似乎有点恐高。 他紧抿着嘴,强自撑着。 身体却在微微后移。 裴有些疑惑,看了看他。 轮到两人。 男孩的脸色已是惨白色的了。 忽然下面有声音传来,“有长官到,下来迎接。” “是。”负责他们跳海的教官道。 男孩胸脯上下起伏,似乎长长舒了口气。 裴侧头,微微撇嘴,呵,这么胆小? …牛皮大王。 半夜,闷雷,一个个闪电。 梦里,哭泣,无数声尖叫。 裴安静地睁开眼。 再睡不着。 窗外一个闪电,裴侧头,看到靠窗的床铺空空,已被雨淋湿了大半。 裴微微皱眉,爬起身,走出营地,看到男孩小小的身影正慢慢爬上巨大的悬崖,似乎想要向深海里跳。 裴微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悄悄跟上。 暴风雨很大,纵贯天地。 海面的波浪翻滚,横贯海的尽头。 像条嘶吼的巨龙,讥诮地望着这被世人遗弃的堕天孤岛。 男孩犹豫了一下,向前探了半个身子。 裴安静看着,没有阻止。 呵,是要自杀么? 原来,不过这样了。 男孩犹豫了一下,再不迟疑,猛地跳了进去。 裴瞳孔微微收缩,抢步上前,看着下面浩荡的海面。 他小小的身影,在波涛翻滚的海面上转瞬就消失了。 裴愣了一会儿,沉默。 …就这样了? 那个说“我必须活着”的人。 那个有着纯黑眼睛,却可以火一般顷刻亮的惊人的人? 裴慢慢蹲下,向东边看去,瞬间的无力。 第一次碰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头发,眼睛,语言的人。 …也许是家那边的人。 还是死了。 以为真的可以再回去。 忽然,黑色的海中,一片狂舞的海浪。 一个小小的纯黑旋窝。 裴看到了他,他似乎在抗争,似乎并没有自杀的意思。 他努力游,小小的身子一会儿冒出冰冷的海面,一会儿被吞没。 他在练习! 裴站起身,惊讶! 一片浅色的星光里,一个巨人高的波浪埋过了他。 他似乎再没有挣扎的力气。 裴紧紧抿起嘴,纵身跳下。 ------------------------------------------------------------------- 身子不断沉没,沉没。 黑色的冰海,刺骨的冷。 冰渣不断呛进肺里,呛咳。 拼命挣扎、挣扎。 再没有一丝力气。 窒息。 离海面只有不到半米,却似乎再也上不去。 忽然有巨大的力把自己猛地向上推。 意识中断的最后一刻,脑子里隐隐划过一句话“…海豚么?” 呛咳,寒冷的风。 醒来。 “你傻啊,又没要你这天气训练?找刺激玩?”满身海腥味,平日温和的男孩一边拧衣服,一边大翻白眼。 支起身子,看了看他,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裴不再说话,转头拧自己湿透的衣服。 “…谢了。”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 裴停顿了一下,“…你怕高?” 男孩垂下视线,轻轻咳喘,“…嗯。” “那你还…” “我练习…练习就不怕了。” “…隋刃,你还真是把好剑,差点把兄弟我一块儿宰了。”裴望天。 男孩半天没说话,“你叫我?” 裴笑了,指了指他身前挂的军牌,“你这上写着呢。” “你叫…裴旻。” 笑笑,“叫我裴。” 隋刃呆了一会,笑,“你救的我。” “婆婆妈妈的,你刚说过谢谢了。嘿嘿,怎么,还要说?”裴挑眉,坏笑,和温和的外表大相迥异。 “呵,我以为是海豚。” ----------------------------------------------------------------------- 海天一色,淡色的蓝。 看时云起,已然云灭。 把手中的录音工具默默收好。 消瘦的身子似乎已经透明。 身后风声响起,裴转身,一瓶酒正当头砸来,弯弯嘴角,错后半步伸手接过。 “来晚了,自罚一瓶。”金发男子笑,咬开瓶盖扬起脖子喝上一大口,“你手里的,小的拿来给您解渴。” “哪儿偷来的?”裴笑,手不知怎么一弄,瓶盖便自动脱落。 “骑士应该去哪儿?”男子笑,把脸上中世纪的骑士面具去掉,“用你们国家的话说,肯定轮到义盗劫富济贫了。”眨眼,“这会儿…那儿已经乱成一团了。” “很好。”裴沉默了一会儿,笑,“谢了…亚瑟。” 亚瑟慢慢收起笑容,看着他,“都谢什么?我听听。” “瞒着他。” “,这条我还没做。”亚瑟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层淡淡的悲哀,笑,“最后问一次,真没治了?” “晚期了,我以军人的荣誉起誓。陪我最后干一次,亚瑟。”裴舔了舔牙龈的血,笑,“答应我。” 亚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答应你。” 裴笑,低头沉默。 刃,如果哪天,我死了。记住,我不是因为你死,是因为我自己的信念。 你知道的。 不要腐蚀,不要拒绝光。它是你存在的意义。 …小鬼,是还没有变成魔鬼的鬼。 我们都在。 ------------ 56.唯一依据 游离看着他。 隋刃自嘲般地笑了笑,“这床,很硬,也很破。睡的时候会晃的厉害,我很早就想换张了。” 游离抽了抽嘴角,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笑,却忽然感觉很凄凉。 ----------------------------------------------------- 忽然笑了笑,自己在干什么?同情仇人? 直起身子,从身上拿出一个纸袋,递给隋刃,挑眉道,“忘记告诉你,长官让我拿给你,说这是林家给你的生活费。” 隋刃再次僵了身子,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谢了。” 转身离开。 游离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地下室在建筑的最底端。 整个地下一层都是,空旷,巨大。 隋刃走进去,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地下仓库,看到靠墙位置搁着很多陈旧的铁箱,角落放着一个行军床。 慢慢走近它,伸手摸了摸,是用铁丝栓成的,没有铺盖,却很牢固的样子。 似乎年代很久远了,上面的铁丝却都还未生锈。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胃微微抽搐了一下,笑了笑,轻轻咳嗽,伸手打去上面的灰尘。 左臂用力,把它扛到肩上,站起身。 视线扫过旁边,一个落一个的陈旧铁箱。 忽然微微皱眉,最上面那个箱子的锁,花饰很… 锁有些年头了,已经泛黄,上面的花纹让他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怔怔把床放下,慢慢走近那个铁皮箱。 胸膛微微起伏,把手里装钱的纸袋放到行军床上,转身在地上找到一根细铁丝,抽刀把铁丝削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看着那把锁沉默了一会儿,用它在锁上来回弄了几下。 “咔嚓” 锁打开了。 隋刃迟疑了一下,慢慢打开箱子的盖。 慢慢僵直了身子,眼睛微微发红。 里面,是一个完好的玩具。 …脏兮兮的小赛车。 时光里的欢笑霎那间涌到耳边,最右边的轮子,呵,记得走的时候还是坏掉的。 现在,完好无损。 肩膀微微抖了一下,隋刃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它。 拿起。 擦去黏在上面的灰尘,露出浅蓝的底色。 忽然,瞳孔微微收缩,赛车下,是一个布满灰尘的相册。 擦去上面的灰尘,表皮慢慢露出了茉莉花一个淡白色的花瓣。 顷刻,刺痛了他的眼睛。 隋刃猛地吸口气,用力把箱子关上。 闭上双眼,沉默。 单肩扛着行军床走上楼梯。 再次看到林立,心里轻叹口气。 弯了弯身子,“立少爷。” “…呵,被曲叔训练了一天,很累吧?”看到隋刃,林立似乎也愣了一下,迟疑片刻,讥诮地挑眉道。 “还好。”隋刃淡淡应道。 “游离找过你了?”林立看了看隋刃肩上的行军床。 隋刃沉默。 看到隋刃平静的样子,林立微微冷笑,“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爸让我这么做的。” 隋刃僵了僵身子,“哦。” “…耳朵上带着耳钻呢?”林立侧头笑。 隋刃沉默,“不可以么。” “哈,本少好心提醒你,最好别让爸看到,他讨厌家里有人带这种嘻嘻哈哈的玩意儿。” 隋刃愣了一下,沉默着点点头,擦过林立身子走上楼。 林立皱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下,笑了笑。 回到屋里,把行军床放在以前放床的位置。 “呵,宽敞点了啊。” 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上边那个角落,还是看了一眼。 西北侧墙角,一个细小的摄像头。 隋刃轻轻咳嗽,怔怔地看着,忽然移开视线,看了看手中紧握的钱。 …我爸是可怜你才让你坐下来一起吃,真够不识好歹的… 呵,是么? 可怜这个…早已变成怪物的我? 忽然就笑了。 你的不信任,我接受了。 你的可怜。 …我可以选择不要么? 再不犹豫,把钱搁在抽屉里,忽视微微抽搐的胃,大步走到洗浴间,把身上被汗湿透的病服脱掉,洗净挂起。 冲了个澡。 眼前一直徘徊着那个浅蓝色的赛车。 父亲…是故意让我看到的么? 还有,那个心里异常熟悉、根本不敢打开看的相册? 极致的欲望,在自己心里,唯一的意义就是极度的恐惧。 …想找回以前那个箫儿么? 那个被你保护,被你信任,全心依赖你的箫儿? 凉水打在身上,让本就有些低的体温更低迷。 心,泛起彻骨的凉意。 瞬间的悲哀。 七岁那天,他就死了。 你知道么? …我比谁都更想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我回不去了。 我连人肉都吃过。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 …这些秘密,是没有尽头的。 我在堕天都经历过什么? 杀人,吃人。 裴是谁,怎么死的? 我唯一的朋友,因为我死的。 我杀过人么? 我吃过。 我已经离开了那里,为什么还不告诉你这些?为什么还不反抗它? 我的左耳戴着,随时会粉身碎骨,不留片瓦。 我的妈妈呢? 因为我的原因被堕天叛徒控制,作为工具安插在首领身边…做情妇。 知道了这些,你会放下一切去和堕天决斗吧? 你不知道,它太强大。 它是要和世界决斗的。 我终于取得的,堕天暂时似是而非的信任,是裴的命换来的。 为了掩护我们,火鸟带着他的飞机一起冲进敌区葬身火海、亚尔曼姐姐的毁容和精神失常,玛西亚的堕胎,裴的死,亚瑟的背叛… 我的妈妈还在他手里。 我要小心走每一步,我要步步为营。 我要积蓄力量。 我,早晚要毁灭它。 所有人的死在眼前重来一遍。 牺牲的,背叛的,被我杀的,被我吃的。 每天都在梦里这样提醒自己,很可笑吧? 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毁了它。 我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我存在的唯一依据。 如果,消灭它还需要毁灭一些东西。 这次,我只希望是自己。 …现在,该我保护你了。 你可以不再信任我。 但是,请原谅我的沉默。 别再理我,放弃我吧。 过你现在的平静生活,和你正常的孩子们一起快乐生活。 我不愿再打扰。 我只想保护你们,守住任何会让你陷进危险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 …我就离开。 想着想着,心里,忽然有一点软弱。 松开紧握的双拳。 开大水龙头,让冰凉的水从头顶向下猛冲,终是让微微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些。 冰冷的窒息感。 右臂的伤未愈,最好不要再乱动。 隋刃嘴里叼着纱布,单手给右臂的伤口重新包扎,换药。 把全身上下未愈的伤口仔细清洗包扎了一下。 就连背上看不见的,深陷皮层的那数道旧伤也对着镜子仔细上了药。 给膝盖的伤口包扎好,夜色已深,隋刃重新直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储存的药和纱布已经不多了,视线扫过装着生活费的抽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笑了笑,走回卫生间把还湿着的、从堕天穿来的战斗衣穿上。 视线在屋子里看来看去,终于沉默着看向墙角没有亮灯的微型监视器。 视线抖了抖,终于定格。 身子微微颤抖。 您…已经做过亲子鉴定了,这个监视器,忘了收回而已。 是不是? 我是您的儿子,我不会背叛你。 你一直知道的。 是不是?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 隋刃呆了一会儿,笑。 我赌一把吧。 它不会再亮了。 收回视线,沿着窗沿跳到窗外。 双臂抓着房子侧檐。 中过弹的手臂微微钝痛,隋刃深吸口气,努力把它忽略,顺着管道向下攀沿,最后一跃而下。 夜色深深,隋刃迎着薄雾,轻叹口气,昨天学校报道的话,今天就是开学的第一天,自己早出院一天,本来是想准时去上学的。 却在训练场呆了一天。 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左臂举了一天枪托,对晚上要做的事不太有利。 不过,不能再耽搁了。 你休息很久了,刃。 呵,再休息,怕是就钝了。 隋刃抬起头,看着前方微微眯起双眼。 开始吧。 到废车场取了车子,开到南港码头,停下。 已是深夜,巨大的码头空无一人,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 隋刃翻过栏杆,走到下面泊船的地方,一路向下游走,来到上次和玛西亚见面取发动机的西岸,尽头处,果然,一个破旧的大船停靠在海边。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视线顺着大船拴在岸上的铁锚绳看过去,黑夜中,整个船身像一条灰败的苍龙,足有数层楼高,却没有亮一盏灯。 想必已经报废了,也没有人来管理,就这样搁在这里了。 “国城南港,码头西。 沧坞之底,地下龙脊。” 隋刃沉默着观察了一会儿,望着整座大船随着黑色的水上下微微浮动。 当初裴说总入口在这里,自己还表示过怀疑。 笑,真不知道,当年是谁发明的。 裴,看来,真如你所说,是个连你也称奇的隐蔽工程。 被发现了,难道还能断锚出海? 摇头,笑,我想太多。 再不停留,从岸上一跃而下。 黑色的身影在水湾一闪而过。 跳上了船板。 果然,静悄悄的船舱有轻微的轰隆声。 似乎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 隋刃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起身向南边的黑暗里走去。 ------------ 57.地下拳场 跳上了船板。 果然,静悄悄的船舱有轻微的轰隆声。 似乎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 隋刃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起身向南边的黑暗走去。 ------------------------------------------------- 黑漆漆的空气。 远处轰隆声渐大。 近处却无一丝声音,像暴风雨前的沉默。 隋刃走了几步,脚忽然碰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他弯腰捡起,是块不小的石头。 表面粗糙湿凉,隋刃把它握在手心,继续向前走,走了大概十几步,忽然停下。 用脚踢了踢此刻脚下的地板。 “嗒,嗒。” 果然,声音很空。 隋刃迅速蹲下身,在船舱底发现了一个暗仓。 抽刀把它撬开,伴着海水的潮声,一阵潮气涌来。 隋刃微微皱眉。 猜错了么?下面是海水? 再仔细听,不对。 如果是海水,声音为什么异常空旷,像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隋刃沉思片刻,把手中的石头丢进去。 “澎…嗒。” 石头先是落进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又猛然着地。 果然,海水并不深。 隋刃勾了勾嘴角。 果然,总入口不像其他入口那么简单。 望了望下面翻腾的黝黑海水。 微微眯起双眼。 …障眼法。 他再不迟疑,纵身跳下。 水花四溅,隋刃舔了舔嘴角,冰凉、微咸。 海水只漫过膝盖,远处闷雷般的轰隆声更加强烈。 黑暗里没有一丝光,充斥压抑,冰凉刺骨的海水却缓解了膝盖一直火烧般的疼痛。 隋刃大步向前面趟去。 除了远处的轰隆声,四周仍很静。 举起手臂放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 纯粹没有光的世界。 轻触双眼,仍是睁着的。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除了漫过膝盖的冰水。 和两边冰凉潮湿的墙壁。 隋刃舔舔嘴角,沉默,忽然觉的自己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做任务时,地底700米那个彻骨冰凉的黑暗通道。 前方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身侧,再无一人。 记忆深陷。 隋刃紧紧抿起嘴,望着前方纯粹的黑暗,片刻不停,大步向前走。 紧握双拳,直到指骨泛白,阻止自己再次深陷。 睁大双眼望着纯黑的空气。 心底忽然渗出一丝强烈的嗜血欲望。 过了会儿,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仰起头,轻呵口气。 黑暗,对自己。 终归有吸力。 漫过膝盖的水在慢慢变低。 脚下的地也在慢慢变干燥。 前面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一十一步,一十二步。 隋刃忽然停下身子,侧头望向左侧墙壁,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沉默不到一秒,忽然向左侧撞去,身子猛然发力,右腕顶在左拳虎口处,两臂合力,一拳打在身侧状似岩石的上面。 “轰!” 墙壁应声而开。 果然,只是简单的隔了一层石板。 左拳击透石板,又击穿石板夹层后的几层木板。 伴着拳缝里现出的几丝血线。 一道明亮温暖的黄光顷刻间射进黑暗的通道。 顷刻间热闹的人声涌来,又在霎那间消失。 慑人的静,强烈的光。 隋刃收臂挺直背脊,负手而立,微微眯起眼睛,待眼睛适应了屋里强烈的光线,才旁若无人地缓步走进去。 灯火辉煌。 大厅正顶一盏巨大的镏金吊灯。 尽头的整侧墙壁,由一整面大型落地窗构建而成。 正中央约七米宽的长型铁制巨桌旁,正坐着几个人。 听到震耳欲聋的墙壁碎裂声,都是一惊。 除了铁桌尽头一个上身穿金色西服、半白头发的男子,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睁大眼睛望着他。 隋刃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拉开皮椅,在长桌这侧的尽头坐下,淡淡道:“我来打拳。” 声音不大,力度却直接携着这四个字穿过整张铁桌,让桌旁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长桌尽头金衣男子旁边,一个刚站起来、一身白色西装的男子,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再次坐下,扶了扶金边眼镜,笑道:“朋友说笑了,我们这里做正经公司,哪来的打拳之说?” 隋刃并没有看他,双眼只是望着长桌尽头的金衣男子,慢慢开口,重复:“我来打拳,黑拳。” 金衣男子望着他,并没有说话。 长桌旁五六人互相望着对方,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隋刃微微皱眉,等了一下,仍没有得到回应,似已不耐,负手站起,转身向来的地方走去,慢慢开口,“素问龙脊金四爷坦荡直接,今天见了…” 隋刃停顿片刻,勾了勾嘴角,侧头淡淡道:“隋刃告辞!” 被唤作金四爷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目望向身旁的紫衣大汉。 隋刃继续向前走,在马上要踏回黑暗的通道时,忽然听到耳后一片呼啸的风声。 脚下微错,侧身避过,转过身。 面前的紫衣大汉一拳未着,正一声雷吼,“小子走的容易!再吃我一拳,赔我石壁!” 一个巨大的拳头正冲自己脸门砸来! 隋刃微微一笑,并不退让,眼中红光一闪而过,上身向右微侧,伸出身后左拳,与大汉伸来的拳头撞在一起。 “轰!”一声巨响,只见大汉已一声闷哼,连退三步,虎口迸血,手筋仍抖动不止! 大汉额头冒出大滴的汗珠,脸色顿时涨红,望着面前一身黑衣的清瘦青年,一声闷吼,正要上前再战,隋刃已欺身上前,身影一动,绕到大汉身后,眼中冷芒再过,右手侧切在大汉脖后。 大汉无声倒地。 速度! 慑人的速度! 长桌旁已有人震惊,没有人看到大汉是怎么倒的。 只看到这黑衣男子轻轻一晃,大汉便倒在地上。 隋刃收回手,伸直左手,看了看手背,微微皱眉。 食指中指两个关节处微微裂了两个血口。 他学的是西方近战术,喜欢简单直接的动作,重结果。 杀手一般不以力量对人,大多以格斗技巧和速度取胜。 这次,为了开局慑人,只能拾起自己并不很擅长的领域,硬硬相撞。 这就是黑拳领域讲究的手法么? 所幸,力量对于自己,还不算弱。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再次握紧手指,让血口崩开,刺痛更加强烈,刺激了方才在黑暗里被激发的深层嗜血欲望。 隋刃慢慢舔了舔关节上面的血迹。 转过身望向众人。 金四爷悄然弯了弯嘴角。 白西装男子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了笑,“朋友好本领!” 摆手让身后站的人上前把紫衣大汉抬走,眼珠转了转,“我是阿汾,敢问朋友名字和拳号?” “隋刃。” “隋刃?”男子抚了抚眼镜边,“浪剑隋刃?好名字!恕阿汾问一句,你是流民、走穴还是职业?”他笑了笑,接着问:“或者说,你愿意是哪一个?” 隋刃想了想,“不知道,不是走穴就是职业。” “好。”阿汾再问,“朋友从哪儿来?” 隋刃淡淡道:“这是第二句了。” 男子顿时噎住。 金四爷弯了弯嘴角,忽然哈哈一笑,“好!” 隋刃看向他。 金四爷一双虎目,这目光正慢慢凝聚到隋刃身上,上下打量,“好个隋刃!你可知道刚才被你打昏的紫衣大汉是谁?” 隋刃望向他,“不管他是谁,一小时后会醒来。”勾了勾嘴角,淡淡道:“等金四爷说句话,不易。” 金四爷哈哈一笑,后背慢慢倚在后座上,“阿汾的一个问题用完了,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隋刃淡淡道,“请便。” “好,咱龙脊拳场不讲究你从哪里来,也不好奇你怎么发现的这总入口,我只问一句,你来的目的。” 隋刃看着他,“我刚才已说过。” 众人皆惊,自金老板在位起,便没有一人敢用这种无礼的口气回答过金四爷的问题! 金四爷似乎也微微愣了愣,轻吐口气,“…你说,为打拳而来。” 是,这小子刚进来就已说他要干什么。 隋刃沉默了一下,“你可以换个问题。” “呵。”金四爷哼了哼,眼睛一转,“那我问你,你来这里打拳,是为了什么?” 隋刃微微偏了偏头,轻勾嘴角,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无奈,“自然为钱。” 金四爷抽了抽嘴角,这个回答…很实在。 噗,我怎么想起要问这个问题? 看到金四爷尴尬的表情,隋刃抿抿嘴,径自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顾自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解围似地淡淡吐出一句,“还有,听说贵帮最近有个大生意,似乎遇到些困难。” 金四爷眉毛一挑,直起身子,“你从何听来?”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隋刃看着他。 金四爷一愣,眼中迸出冷芒。 隋刃选择忽视,轻描淡写地继续,“我想加入,尽自己一份力,分一杯羹喝。”抬头望了望金四爷,笑,“望四爷不要生气,如果我真的成为你心腹,你想问什么问题,刃自然知无不尽。” 一番话顷刻又为金四爷降了火,可惜这金四爷并不是善茬儿,这老狐狸弯弯半白的眉毛,“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现在还不必,我最近缺钱,今天,只为打拳而来。今晚,如果胜了,希望以后有机会留下。” 金四爷瞪着他,忽然哈哈一笑,“好!”他上下打量隋刃,慢慢开口,“想必,你也知道该去哪里打拳了?” 隋刃轻勾嘴角,看了看四周,站起身,走向尽头的落地窗,望着金四爷,“从这里直接跳下?” 金四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你知道从这里直接跳下…是什么赛事?” 隋刃再次转头望向落地窗外的黑暗,淡淡道,“高级拳赛。” 金四爷望着面前笔直站立,有着刀刃般锋利背脊的年轻男子,慢慢开口,“你可知道,高级拳师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我知道,”隋刃把视线从落地窗外移开,一双星目望向金四爷,“可以么?” 旁边的阿汾看了看他,小声对金四爷说:“老板,这…所有拳手可都是从初级开始晋级的啊。” 金四爷摆手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下,望了望旁边沙发上还在昏迷的紫衣大汉,挑了挑眉,望向隋刃,“好!我给你一次机会。” 一抹狡黠残忍从金四爷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他补充道:“不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高级拳赛,没有伤,只有生死。你胜,生;你败,死。” “好。”隋刃点头。 长桌上的电话响起,金四爷拿起来,眉头渐渐皱起,“什么?阿锏死了?阿柴呢?只剩刀尖?” 电话那头声音似乎很急,金四爷喃喃地骂:“妈的,这国鬼子!耍威风耍到爷爷这儿了!” 气煞我也! 杀我两员大将! 正顾自喘气,眼角忽然扫过面前的隋刃。 哈,现成的人选。 金四爷收回视线,深吸口气,淡声道:“今晚换人,让刀尖去另一个场。”瞥了眼隋刃,冷声:“告诉他们,十分钟后,今晚区赛事最后一个拳手从天而降,直接掉场里对决!”一丝冷芒从眼里划过,“今晚这场,我做庄!” 放下电话,金四爷霍地从椅子上站起,“隋刃,今晚这场高级拳赛称霸的是个国人,在这里已称霸一个月,连胜二十三场,我兄弟已被他杀了二十三人!我拟定他是你的第一个对手,只是…你敢接受么?” “需要什么准备。”隋刃转过身,淡声问道。 “哈哈,够爽快!今天,赢了他,你的出场费,十万!签下生死状,照例立遗书!换衣服,上场!” ------------ 58.际会风云 “需要什么准备。”隋刃转过身,淡声问道。 “哈哈,够爽快!今天,赢了他,你的出场费,十万!签下生死状,照例立遗书!换衣服,上场!” -------------------------------------------------- “黑豺!”阿汾叫道。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黑衣汉子递过来一件短裤,阿汾接过,转身把它们递给隋刃,抱一拳朗声道:“拳场规矩,上场选手皆赤上身,着短裤,望阁下即刻换上。” 隋刃伸手接过,阿汾低头看了看表,抬头道:“朋友随我去换衣间?只是…时间。” 隋刃沉默了一下,转身向窗边走去,淡淡道,“今天就在这儿换吧。” 他很快脱下自己的衣裤,放在窗边,换上手中的黑色短裤。 上身的大小刀口顷刻暴露在众人眼前。 右肩卧伏着一个图腾,年代久远早已模糊不清,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个狼头,上边是深深浅浅的刀痕。 隋刃旁若无人地紧了紧膝上的绷带,转过身。 金四爷微微眯起眼睛,沉默。 阿汾惊住,他,竟还带着伤? 竟敢带伤闯进来?! 还要带伤比赛? 见到他们都没有说话,隋刃沉默了一下,“我准备好了。” 金四爷笑了笑,“没有头套拳套那些劳什子护具,还习惯么?” “还好。”隋刃淡淡道,紧了紧缠在右臂的绷带。 “你带伤。” “无碍。” “…哈哈,好!”金四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简单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却总让他感觉到里面有种和以往选手不一样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朗声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有胆色的年轻人了。” 金四爷上下打量着隋刃,视线在他鞋子这里停下。 隋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靴,微微皱眉,“…不能穿鞋子?” 他在国做任务时,曾和裴去那里的黑市拳赛玩过几次,不记得黑拳有这个规矩。 金四爷大乐摇头,扬起眉,一双虎目忽然迸出寒光,“黑拳,没有规则。真正的无限制格斗,除了不能使用武器,你可以用任意方式击打对手。” 隋刃点头,明白了。 他已看出自己靴中藏的短刀。 勾了勾嘴角,弯身抽刀,连着刀鞘一起抛在铁桌上。 “叮” 刀在铁桌上滑行数米,慢慢停下阿汾面前。 隋刃看着金四爷,淡淡道,“可以了?” 金四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今天赌场,我坐庄,好好打。” 隋刃侧头轻勾嘴角,转身已破窗而下。 身子撞破一层薄板,像是捅破了一张玻璃纸。 强烈的光热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顿时从身侧涌过。 脚在擂台右侧一个壁挂音箱上轻轻一点,隋刃借力凌空旋了半圈,飞身而下。 “轰!”伴着音箱轰隆的回声。 正立在场中央。 晃眼的光,隋刃微微眯起眼睛,静静观察周边。 巨大的八角擂台场。 八个角分别立着八根铁柱,下侧由一条血红的粗绳相连,每根铁柱外侧上分别挂一个壁挂音箱。 每条对角线底部外侧都摆放着一个大功率的低音炮,里面正放着强劲的摇滚音乐。 擂台下,卧伏着几架银白色的爵士鼓。 每架爵士鼓后,都坐着一个手握鼓棒的黑衣人。 激烈的鼓点,震的双耳嗡嗡作响。 刚才在地道听到的远处闷雷般的声响,想必是这里传来的声音了。 低音炮里的声音渐渐低沉。 有几个人,正抬起擂台下一个全身红肿瘫软、满身血迹的汉子向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看样子,应是刚结束一场比赛。 四处的人群,到处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远处的黑暗里,亮着几个大屏幕,正放着一些黑拳历史上比较有名的比赛录像。 世界各国的都有。 屏幕下,聚着很多人,正大吼大叫着。 远处,正隐隐亮着数道霓虹灯,大概是酒吧。 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样的地方,这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层。 隋刃挺直背脊,收回视线,微微弯弯嘴角。 不愧是国震慑海外的地下连锁王国。 和国地下黑市拳赛的规模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散在各地的人群,见到这边擂台上忽然又空降一人。 渐渐安静下来,很快聚在擂台四周,向立在场中央的隋刃望去。 “哈哈哈,又来了一个送死的…东、亚、病、夫!”讥诮嚣张的声音。 伴着蹩脚的中文发音。 人群里立刻跳上来一个赤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火红短裤,身高约一米八七,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的壮实岛国男子。 人群中顿时一阵激愤。 你的民族,被人当头侮辱,这滋味不好受。 可是,这人,确实凭本事生生打死了二十三个对手。 有爱国人士,已输的临近破产。 人们好奇地看着空降而下的隋刃,这个自上场便一言未发的年轻男子。 顶多一米八出头的身高,虽然身上肌肉结实,却没有向井那么夸张,右臂和前胸竟然还缠着大块的纱布。 带伤上场,在这个地方,基本和死一个意思。 不过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他身上隐隐的刀疤和肩头纹身。 人群激愤归激愤,还是有人为了赢钱,无奈万分地眉头紧皱,把钱压在这岛国人身上。 像隋刃这样的身材也很难引起众人的兴趣,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这场比赛另一位是赢定了。甚至有人见到隋刃后,又马上跑去在另一个身上加注。 东亚病夫?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听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他虽然没有在自己国家长大,五岁时也听过妈妈讲那段历史。 微微侧过头,国人,已杀二十三人。 音乐已经停止。 “你是。”隋刃淡淡道。 “向井石斩。”向井双脚相交错跳了两下,步伐轻快异常,看的出是经过一番苦练。他左手微微动动右拳,活动活动脖子,慢慢朝隋刃靠近,看到猎物一般双眼微微眯起,露出冷白的牙齿。 “现在开始了?”隋刃侧头看了看,远处放比赛的几个大屏幕在慢慢变化,变成几行大字,分别显示着不同语言,闪烁着明灭的蓝光: 高级联赛。 向井,胜率23胜0败。赔率1:14 隋刃,胜率0胜0败。赔率1:2 “土匪,你感觉这人怎么样?”一个黑色风衣男子淡淡道。 “不能小看。”男子旁,一个身穿蓝衣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睛。 “和你比呢?” “他还未出手。” “听他的呼吸,看他的脚步。” “哈哈,舅,你又欺负我,我离他这么远,怎么听到他呼吸。” “听不到?呵,用你的钱,压他胜。” “舅舅,敢情这不是你的钱!”蓝衣男子大叫,抱着手里的钱罐,“岂能,岂能如此轻易” 风衣男子笑笑,没有说话。 大男孩晃晃脑袋,轻叹,“遵命啊遵命,反正打不过你,回来找我妈告你状,哈哈。” 男子优雅地活动双手,蓝衣男孩已抱头远远蹿到押注区。 悄然弯了弯嘴角,再次看向擂台上。 微微眯起双眼。 他的呼吸里,杀气早已漫天。 只是,这是上过战场、杀过无数人的人,才能闻到的。 望着远处擂台上的清瘦男子,男子平静的双眼划过瞬间莫名的悲哀。 眼睛。 眼睛真像。 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轻轻颤抖。 “哈哈,大大的废话!早就开始了,你的名号!”向井讥诮,才不去看什么屏幕,双眼紧紧盯着面前自己视为病夫的清瘦猎物,勾了勾嘴角,正想着怎么把他撕碎,话音未落,忽然眼前有什么一晃,“咔嚓。”已听到自己脖颈后的骨头碎裂声。 与此同时是身后冷漠的声音。 “你不必知道。” 什么? 这是怎么了? 我不能动了!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向井惊恐地想要大喊,却咯吱咯吱地发不出声音,忽然全身过了电流般一颤,毛骨悚然,他发现自己的头已经软倒在肩膀上,诡异的九十度角。 耳边是轰鸣般的“咔嚓”声。 惊恐地、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原来,自己骨头碎的声音和别人的一样。 自己听了无数次的声音。 简单的。 咔嚓。 血沫呛咳出来,痛苦地喘息。 他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隋刃,一张平静的脸,只是双眼似乎有寒凉的气息竟灼的他一阵阵颤抖,抖得忘记疼痛。 灵魂的颤栗。 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的他忘记挣扎。 永远把他定格。 他不知道,这是杀气。 活着的他,还没有能力感受到。 濒死的他,方有一点顿悟。 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淡漠,冰凉,死人一般黑暗,篝火一般灼烫。 似乎有火光在那双瞳孔里明灭。 淡淡的悲凉。 这双眼睛唯一带着的感情,便定格在他灵魂的最后一个记忆里。 这股杀气,竟平息了他最后的颤栗。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看向这双眼睛。 不,如果他早就看过去,也许根本不能再移动。 托着他的头看着他慢慢咽气,把向井已僵硬失控的身体放在地上,隋刃轻勾嘴角,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流利的日文,“下地狱吧,向井。然后,安息。” 慢慢站起身。 他不会轻视任何一人。 早在向井说话时,他已精确计算出两人间距离和到达所需速度,寻找到最快动手的路线。 并研究了七种应对过程。 黑压压的人群惊呆。 哑然无声。 擂台上第一次,人群中甚至还没来及发出一贯的“打死他!打死他!”的声音。 便已结束。 呼吸猛地一沉,风衣男子前倾身子,望着擂台上的隋刃沉默离去的背影,胸膛慢慢起伏。 过了会儿隐去脸上所有表情。 人们震惊地还做不了任何反应。 有的人只看到向井说完话,话音还没落,站在擂台左侧的隋刃身子一晃,已到了向井身后,左手似乎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脑后轻轻挥了一下。 太快了。 很多人甚至连他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向井就已经倒地。 大多数人还睁大眼睛愣愣望着倒地不起、再也没动过的向井。 隋刃看了看人群,面无表情地转身跳下擂台,向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 59.避免不了 大多数人还睁大眼睛愣愣望着倒地不起、再也没动过的向井。 隋刃看了看人群,面无表情地转身下擂台,向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 “天,舅真乃神人,这小子竟赢了?!”蓝衣男孩跳过来,喃喃,忽然剑眉微扬,敲敲脑袋,叫:“啊,我刚怎么不多压点!” “臭小子,不知道的以为我多亏待你!你还是个穷小子?”风衣男子晃了晃手,拍向他的大脑袋。 “哈哈,舅舅就不知道了吧,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管是对穷鬼还是富婆,钱都是个好东西。何况小爷是个土匪?”蓝衣小子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躲闪。 ---------------------------------------------------- “哈哈哈,好!好小子!”今晚大赚了一把,金四爷抚掌大笑,抓了抓半白的头发,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我果然没看错人,吸根?” 隋刃摇了摇头。 “喝酒?” “我还有事。”隋刃淡淡道。 “…罢罢。这是你的奖金。” 金四爷看着他,推过去厚厚一叠钱,“十万整。” 隋刃拿起点了点,“告辞。” 转身要走。 “等等。” 隋刃停下脚步,转过身。 金四爷笑,却不再说话。 “我会再来。”隋刃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看着隋刃再次隐进地道的身影,一丝笑隐在嘴角。 若能得他,龙脊。 羽翼大增。 微微眯起眼睛,“阿汾。” “在。” “查。” 玄色的11在大街上划过一条笔直的弧度。 风在耳边划过。 呼吸渐渐沉重。 杀人后,心情通常不会太好。 胸腔窒息般的呕吐感,呵,早已习惯。 所以,不会呕出来。 只会有,呕吐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人知道,这感觉对他来说比死亡还可怕。 呕吐感,刺激了他的记忆。 宁愿早已死去的记忆。 右臂还是疼痛,渐渐剧烈。 把车停在路边。 卷开右臂衣袖。 臂肘的弹孔还是微微有些裂开,缝伤口的线头错出来,露出青白的骨头,红肉里有一些黄白色的液体冒出来。 伤口正在发炎。 轻叹,已尽量避免右臂的活动。 有些东西,还是避免不了。 比如伤口,比如杀人,比如呕吐感。 隋刃放下袖子,单手把车开到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门口。 买了一些纱布绷带、针管、手术针线,消炎药剂和酒精。 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避开街角的摄像头,再次卷起衣袖,露出枪伤。 用牙撕开一段纱布,沾了酒精慢慢把伤口红肉里黄白色的脓擦去。 一阵刺痛钻进心口。 隋刃仰起头,喘了喘,咸涩的汗划过眼睛,闭上眼,再睁开,轻轻吸口气,用牙咬开药剂袋,左手给针头消毒,吸满药液,注射进右臂静脉。 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 看了看身旁厚厚的钱,眼睛里慢慢浮起笑意。 最多一周,就可以先赚足三十万。 胃轻轻痉挛了一下。 忽然想起,这一天,还没吃过饭。 笑容渐渐隐去,又浮上一丝残忍的笑。 呵,小怪物,杀了人,是不是应该奖励一下自己? 天天吃馒头,哪有力气做怪物。 启动车子,开到前面街口的,进去买了两个汉堡,一杯冰镇可乐。 看着前方晕黄的路灯,隋刃单手开着车,慢慢举起拿着汉堡的右手,右臂一阵疼痛,使不上力,再抬了抬,把右手腕支在方向盘上,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着。 冰凉刺激的可乐划过脆弱的胃,激起一阵痉挛。 胃疼啊,好啊。 隋刃笑了笑,仰起脖子一口喝光。 街上没有一个人。 慢慢放松身体,慢慢靠在驾驶座背上。 透过前面的车窗玻璃,今天的夜,星星真多。 一道乌黑的流光从眼底划过。 彻底,溃疡了吧。 ------------------------------------------------------------------ “哈,小然子,怎么睡着了?”温柔狡黠的女声。 “嗯…小夕?”抬起深埋的头。 “我刚烧了水,准备给你泡点茶喝。这么累,还不陪我睡觉去?”女子摸摸他的额头,“呵,睡出红印子了。” “这些文件明天就要交,大队要。”笑。 “这个楚昭!哼,他就是难为你!他是我哥,我找他说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还这么多,三天能搞完么?咱就晚些日子交!我就不信,他还能吃了你?” “呵。”笑,慢慢握住这只手,温热,贴在脖颈边,很温暖的感觉,心慢慢变软,“小夕。” …弄不完,还告状,这个吓人的大舅哥说不定会拿武装带抽我。 眼前划过那位英俊又冷峻的大舅哥兼上司冷冷的笑。 心里一个寒颤。 呜。 自家老婆有这么个铁面无私、对别人好,对自己严;对妹妹好,对妹夫严的亲哥哥,惨。 哼,对女人好,对男人严。 呜,都是男人,男人何苦难为男人啊! 明知道我是个武将,干不了文官的东西啊。 望着桌上厚厚一叠、才弄完一半的文件,怨念。 “累么?”温热的眼睛,抚在心底的声音。 “…嗯。”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偷偷委屈一下。 左脸慢慢贴上那只温热柔软的手。 “刚哄箫儿睡下,可累坏我了,刚这小家伙闹腾着不要睡觉,在床上蹦来蹦去,可在我那儿告你状呢。” “嗯?” “爸爸都三天没有给宝宝讲故事了,他没有耐心哄宝宝箫。”小夕细着声音,明眸流转,惟妙惟肖地学着箫儿含含糊糊的声音。 诶?恍惚抬头。 …唔,这个才学会走,刚学会跳的小子。 刚长了几颗小白牙、才会说话表达自己意思、还说的含含糊糊的小子,知道什么叫耐心吗? 我我是没有勇气解决这难缠的小子啦。 这体格微胖的嫩小子,从头到脚一股子奶味,把老爹要整疯。 你欺负他?你敢挠他痒? 他一笑!口水到处流! 那天还尿我一身! 抱着睡觉就听到这刚吃饱喝足就犯困的小家伙说着谁也听不懂、含含糊糊的梦话,流口水外带磨牙! 还要警惕他神马时候尿! 比当年举枪站一整夜岗还累啊,累多了啊! 一天不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你就完了,何况三天? 苦着脸,抖抖眉毛。 “哈哈,这小子,还敢告他老爸的状。哼哼,等我有空的…” “嘿你个小然子!我可告诉你,那可是我宝贝儿子,只准他欺负你,你可不准欺负他!”小夕气呼呼地坐在他膝上,玉葱般的手指轻点他的额头,偏着头扬起柳眉。 “我哪敢。”笑。 仔细看她,真是生动,可,面容怎么这么模糊? “呀,水要开了,看我差点忘了!我去看看。”小夕从身上跳下来,转身就向门外跑,身子轻烟一般像要立刻消失在门口。 “小夕!”直起身子,胃忽然轻轻痉挛。 “热腾腾的,马上就好了。等我,乖了。”小夕转头看他,温柔地笑。 眼睛弯成月牙,面容慢慢清晰。 倾国倾城。 转头跑远,消失不见。 远处沉雷滚滚,周围一切慢慢模糊,晕黄。 轻轻呜咽。 这是梦。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无力。 温暖。 这么多年,都靠着梦与回忆活。 多年梦与现实间的穿梭,已让他神奇地就算在梦里心里也很清楚这是梦。 扬起深埋的头。 可,纵知梦只是梦,也自甘深陷。 电脑还开着。 转头,窗外已是深夜。 清冷的书房,茶已冰凉。 面前是一叠摊开的文件。 看看时间,夜里一点半。 按了按昏沉的头。 电脑的桌面上,一个监控头标醒目地立在那里,像小夕那双明媚狡黠的眼睛。 从这里,可以看到隋刃屋里的各个角度。 这软件,自从那次鉴定结果出来,就再没用过。 林葛然把鼠标停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把它拉进了回收站。 关上电脑。 静静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慢慢抽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张透明的纸。 上边几个白点。 伸手慢慢拿起,微微颤抖。 他的…胃透视图。 你上午走时他醒过一次,我立刻给他做了胃透视。过一小会儿他又昏迷了。 他的胃里只有一点水和馒头的残渣,其他什么也没有。 劳累过度、饮食不均衡导致这次的胃出血,导火线应该是情绪忽然的紧张,再加上内外伤引发体内炎症,高烧不退… 又是一天没吃饭吧。 眼前划过早晨一身白色病服的隋刃苍白的脸色,看向自己冰凉沉默的双眼。 早饭,我自己会解决。 这傻小子,在逞强吧。 呵,自己解决。 心,忽然狠狠抽成一团。 用力放下透视图,关上抽屉,关上灯。 让自己陷进黑暗。 摸黑点了根烟,看着眼前明暗的火星,深深呼吸着鼻间涩烈的浓烟。 烟雾萦绕里。 抽成一团的心,慢慢平复。 颇有些看不起自己这样颓废的样子,想笑,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 眼前。 划过自己拔他的头发,拿去做亲子鉴定那晚之前。 自己说要在床边看着他。 他垂下视线,有些青涩地抿嘴笑过。 自己问他这些年过的怎样。 他说“有时…有时不怎么开心。”他似乎,想要倾诉过。 林葛然望着眼前白茫茫的烟。 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烟却在慢慢消散。 有什么。 不见了。 …我有过什么吗? 掐灭了烟。 当时,他说…有时不怎么开心。 我为什么不再进一步问问他都经历过什么? 呵。 是我怕了么? 呵。 …我怕了。 慢慢垂下沉重的头,埋在双臂里。 耳边,是箫儿小时银铃般的笑。 刃也不需要…外人可怜。 外人。 箫儿月牙般的笑眸,和隋刃那双冰冷、似乎略带嘲讽、再也不会笑的眼睛慢慢重叠。 怎么,会是一个人。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应该这样。 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有声音在轻叹。 呵。 小夕,小夕。 …不应该这样。 林葛然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越发觉着窒息。 起身离开冰冷黑暗的书房。 下楼晕乎乎地来到厨房。 打开冰箱,有青菜豆腐,也有鸡蛋。 轻勾嘴角。 当年在部队,自己也曾是个做菜的高手。 打开灯,放轻动作,很快熬了碗热粥。 端着上了楼,来到隋刃房间。 在门口,停下。 ------------ 60.校场风波 打开灯,放轻动作,很快熬了碗热粥。 端着上了楼,来到隋刃房间。 在门口,停下。 --------------------------------------------------- 梦,忽然让他记起箫儿好多小时候的瞬间。 这小子,小时候还尿过我一身? 哈哈,那时我在干嘛? 我都给忘了?这个满身奶香的小子! 咬牙。 小夕,看,你儿子欺负我的,我都给忘了。 耳边似乎响起小夕水泉般清脆的笑声,“那时,你可没这么咬牙切齿,你在笑呢!” 囧,模模糊糊记起。 …我还在笑呢。 这小子。 小时候可是可劲儿的欺负我啊。 … 沉默了一下。 脑子里晕晕的,他轻轻勾起嘴角,想要推门进去,手已抚在门把。 一如多年前进门要给箫儿讲故事。 低头看看,门缝里没有光。 远处又是一声滚雷。 把沉浸在半梦半醒中的林葛然猛地惊醒! 林葛然愣了一下,松开门把手。 怔了怔,忽然后退半步。 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热粥,轻吸口气,神思慢慢回来。 我在干什么? 耳边是隋刃早上疏离冰冷的声音。 刃也不需要…外人可怜。 再退半步。 望着冰冷的门。 沉默了一会儿,双眼慢慢浮起悲哀。 箫儿。 当年送走你。 我悔。 …你已在大洋那边。 原地愣了一会儿。 …呵。 这小子。 说我是外人啊。 什么也不告诉我呢。 …在恨我吗? 会吧。 悲伤慢慢加重。 …会恨我吧。 转头走,走了几步又绕回来。 原地转了个圈。 低头看表,两点了。 拍拍脑袋。 妈的,睡迷糊了。 转头看,门缝里没有光。 睡着了吧。 原地又转了一圈,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我,我在干什么? 半夜叫醒他? 叫醒他说什么? 起来,吃饭?已经半夜了? …老子半夜前来,为了给他送碗饭? 林葛然停在隋刃房间门口。 他明早还要训练,现在太晚了。 他告诉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端着粥转身走了。 不再回头。 ------------------------------------------------------ 把车停进废车场,藏好钱。 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远处传来阵阵雷声,窗外阵阵潮气涌来。 隋刃关上车窗,想了想,转动右耳通讯器,说着纯正的德语:“在?” “老大,晚饭时间。”通讯器那头咀嚼有声。 隋刃轻轻笑了下,“在德国?” “晚上七点整,用晚餐最佳时间!”通讯器那天也笑,“老大啊老大,我发现你找我时我要么在用早餐要么正吃晚饭。” 隋刃沉默了一下,“晚餐最佳时间好像是六点。” “噗!嗯?”电话那头是险些喷饭的声音,亚尔曼似乎也没料到一向很少废话的隋刃会难得来兴趣和他瞎侃,顿时心惊胆跳,这小子遇到什么事了? 沉默了一会儿,“哈…不太像你啊小子。” 悄然弯了弯嘴角,不过,这才像快二十的小子,不是么? 抖了抖眉毛,hei?e!(国国骂) 这小子整天严肃的跟个六十岁的老头,老子竟也跟着快习惯了。 隋刃沉默,是么? 慢慢倚在驾驶座上,望着前面车窗玻璃外天上的星星,慢慢被乌云遮蔽。 呵。 …我只是。 大概。 好久没有轻松地说过话了。 沉默片刻。 重新挺直背脊,进正题。 通讯器那头传来亚尔曼略显犹豫的声音,“亚瑟来了,闭口不提你…你们没事吧。”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冷了声音:“不要让他再进来。告诉这个叛徒,联盟,不再欢迎他。” 亚尔曼呼吸略显沉重,“我知道。他这次来,没要求进会议…只说请我们照顾好玛西亚。他脸色不太好,似乎受了伤。” 亚尔曼双眼慢慢凝重。 放下餐具,望着直升机前方昏暗的薄雾。 到底是谁告的密,目前还是模糊了些。 对于亚瑟,裴死前也说过,联盟不可动他。 请,不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隋刃愣了愣:“对于盟友,我们自然会好好照顾。”望着夜空寒凉的星,已剩下寥寥几颗。 停顿片刻,垂下视线,淡淡道:“至于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沉默了一下,熄灭车子,淡淡道:“亚尔曼,帮我一个忙。” -------------------------------------------------------- 顺利潜回自己房间。 把带回的一些纱布药膏放进抽屉。 冲了个澡,脏衣服也一并洗净。 把第二天要用的课本放进背包。 侧躺下。 看了看手机。 马上两点半。 早上五点还有训练。 算来,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轻吸口气,合上眼睛。 累。 筋疲力尽的身体,连带着思绪也慢慢迷糊。 眼前一个昏黄温暖的身影。 悄然弯了弯嘴角。 呵。 …妈妈。 明天,不,是今天,再过一会儿。 箫儿就要上学了。 除了那次为做任务,这是真正的。 第一次。 --------------------------------------------------------- 清晨,四点五十一,睁开双眼,窗外是雨。 稀落,一刻不停。 昏暗,潮湿,带着蒙蒙雾气,和着淡淡清光。 从没关严的窗缝里一丝丝渗进来。 睡的很沉,很沉。 第一次从梦里抽离,带着旁观者的面具,冷眼看着自己缠身在无数个凌乱的梦里,沉沉醒来。 微微按了按左臂,酸疼不止,昨天透支过度,这会儿已经肿了起来。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双眼,潮红。 低下头沉默地打理自己。 清洗,换药,包扎,最后换上铁部黑衣。 双眼泛红。 他知道,这是身体过度疲劳,睡眠不足,伤口发炎的昭示。 深吸口气,打开门。 呵。 只是,很多事,不容等。 清晨五点十一,大厅: “粥,胃药。”曲华淡淡道,把手中的粥递给他。 隋刃愣了愣,伸手接过,粥,是温热的,“…长官。” “药,就粥吃了。”曲华似笑非笑地看他,淡淡道。 隋刃看了看手中的粥,慢慢挺直背脊,“父亲说过,这里,不提供刃的三餐。” “规矩,当破则破。”曲华看着道,淡淡说道,“董事长吩咐的,以后每天早上你都要喝粥,吃药。胃病需要赶快养好,林家,不要胃出血的保镖。况且这是治病而已,你的中饭晚饭,我们不会再管。” 隋刃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药放进嘴里,仰头把粥喝干。 放下碗,奇怪,粥里还有青菜。 “你左手背的血口怎么回事?”曲华忽然注意到隋刃左手的伤。 “没什么,长官。”隋刃愣了一下,淡淡答道,只是不自觉地慢慢收紧拳,向身后收去。 曲华淡淡看着他,“我问的是,怎么弄的。” 隋刃沉默,垂下视线,“…碰了一下。” “哦,碰了。”曲华淡淡重复,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门,大步向训练场走去。 一路无话,隋刃紧跟着曲华,心里微乱。 来到昨天练习举枪的场地西角。 枪,还在桌上放着。 曲华转过头,指着百米远外的枪靶中心,雨雾中,脸上的表情并不清晰,“和昨天一样,瞄准,左臂举枪,从现在开始,直到看到有人过来再放下。” 曲华望着他,冷冷地,“中间没有停歇,开始。” 隋刃僵硬了肩膀,“是。” 提臂举起枪,对准远处的枪靶。 曲华转身离开。 雨,很大,很大。 隋刃闭上双眼,再次睁开,像陷进了一片透骨凉的汪洋。 雨,直直砸着他的头与背,横贯过他的脸,裹紧他的枪。 在不停的举枪中,一点点重压。 再次抬了抬左臂,身子微微颤抖。 只心中余一点热气,耳边,雨声声。 冷冷咬紧牙,汗一点一点,划过视线。 雨,流淌满脸,湿透全身,渐止。 天,从蒙蒙的光,到半亮。 远处走来几人,当先一人正是外号“光头”的保镖李大海。 看到他走过来,隋刃收回视线,默默吸口气,放下僵硬酸胀的左臂。 “哈,好久不见了,蔫小子!”呵,受训一天就请假没影的小子。 隋刃没有看他,把枪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转身向跑道走去。 “你会射击?”李大海看了看他,轻蔑地扬起浓眉,忽然一笑,“和我比比?” 隋刃停下脚步沉默片刻,抬步要走,李大海已经大步走过来,挡在了他身前。 “不会是什么本事也没有,怕了吧。”一声嘲笑。 众人围了上来。 隋刃冷冷看他一眼,李大海忽然感觉从身体内部漫出一股寒意,他一个寒颤,还没等反应过来,隋刃已收回视线,慢慢绕过他。 背后一声冷笑,“孬种!” 隋刃背脊僵了僵,继续向前走。 人群中一阵嘘声。 “大哥,这小子果然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哈哈,瞧他那架势,看来真的半点都不会,还举枪呢。” “这么蔫儿啊。” 李大海见吓走了隋刃,对着同伴大笑,“哈哈,没想到林先生竟也收养这种孬种,这眼力头咋还没咱光头好呐!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个孤儿院…” “叮!” 话音未落,已戛然而止。 双眼间一寸处,是一个冰冷的枪口。 隋刃不知什么时候,已掠过他,拿起了桌上的枪。 此时,左臂举起的已对准了他,而且,已上了膛! 李大海惊住,猛然收住声音,感到一阵死亡的气息一下漫到了自己脑门。 隋刃两只眼睛冰冷寒凉,像一只野狼。 残酷地锁定他。 泛着血红的光。 瞬间,李大海觉着自己恍惚间像已经置身荒原,狭路相逢了一头真正的狼。 他连吞咽都已不能。 瞪大眼睛,这,这速度... 忽然,气息顿消。 隋刃慢慢,弯了弯嘴角。 淡淡看着他,手臂却忽然转向。 “砰!砰!砰!” 三声巨响,三个离桌子最远的枪靶正中心分别出现了三个洞。 枪声过后,隋刃眼睛也未眨一下,仍是嘲讽地看着他。 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枪靶所在的方向。 人群中短暂的沉默。 惊愕。 隋刃双眼从人群里慢慢移过。 收回视线,把枪重新放好,淡淡开口,“该你了。” “啪!啪!啪!”人群外围,传来鼓掌声。 人群慢慢让开一条路,隋刃抬头,是…曲华。 曲华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校场最远处的枪靶,笑眯眯,“枪法不错嘛!” 鸦雀无声。 “谁开的枪?” 没有人说话,林家公子林立通常这个点还没起床,因此,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早上,并不练习射击。 曲华摇摇头,笑眯眯问第一个人,“是你?” 摇头。 再问第二个,“是你?” 摇头。 曲华慢慢转到了隋刃面前,“是你?” 隋刃沉默,轻声道,“是。” “我,让你练习射击了?” “…对不起,长官。” “违抗我的命令?对不起?” 隋刃看着他,望着曲华像是落至冰点的孤深眼睛,慢慢垂下视线,把双手负在身后,“刃,甘受处罚。” 李大海忽然站出来,“长,长官,我,也有我的责任,是我,先挑衅的。” 隋刃微微惊讶,看他一眼,收回视线。 曲华听到微微愣了下,“两个人?” 曲华沉默一会儿,眼珠转了转,“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们,最近太沉闷,你们两个,来场…近身战吧。给大伙打的精彩了,将功赎过,免去处罚。” “隋刃,你右臂受伤,我规定,这场比试,你只准用左臂,可有异议?” “没有。” “头儿!这,哪有和伤者比试的,等,等他好了的?我李大海定当奉陪!”李大海拍拍胸脯。 “李大海!”曲华忽然厉声。 “…到!” “我再问一遍,我的命令,可有异议?” “…没有,长官。” 曲华一笑,“开始。” ------------ 61.谁破的忌 “我再问一遍,我的命令,可有异议?” “…没有,长官。” 曲华一笑,“开始。” ------------------------------------------- “你有伤?唔…我刚,也不知道你有伤,哈哈,这样,你如果敢应战,我,我先让你小子三招!” 隋刃看着脸憋得通红的李大海,忽然觉着他有些意思。 摇了摇头,“不必。” 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 左腿慢慢撤后半步,直起背脊,抬起一直微微下敛的下颌,望向他。 单薄却笔直的身子迎向阳光的方向,光在他身体周边留下火一样淡淡的投影,瞬间带了丝令人心悸的锐气。 李大海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收起轻蔑的笑意,“好!那,我不多说,看拳!” 一个巨大的拳头,冲着隋刃的面门便砸过来。 虎虎生风! 隋刃想要侧身避开,见一旁的曲华脸上似有微微笑意。 他愣了一下,似乎忽然明白了曲华的意思,手上的血口,可以这么解释。 不再躲闪,紧握左拳,冲着那拳便撞过去。 两个拳骨。 再次,硬生生地重重撞在一起。 左拳指骨的裂口大了些,干涸的血慢慢渗出,忽略手上的刺痛,隋刃身子一动未动,心里却微乱。 曲华什么意思? 他,会知道什么? 他,在帮我? 李大海一声闷哼,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气喘吁吁,却是站定了。 他低头看,手背,竟然已经整个肿了起来,浮起一层血红色。 “哈哈!有点儿意思!”不等手上这阵剧痛过去,大海摸摸自己的光头,哈哈一笑,眼神却渐渐变得沉静,再次欺身向前。 这次,使出了一种奇怪的拳法。 两手互相交叉慢慢向前,匍匐一般,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隋刃的左臂和肩头抓去。 隋刃迅速避开,李大海的手便擦着他的左肩划过,风声击起衣袖一片褶皱。 隋刃眼神透出惊异,一笑。 不再乱想,聚起心神,将右臂背在身后,左手握拳向前面交叉挥去,竟也使出了同一种手法,单手与李大海一一对拆起来。 他对战,从来都是一下或几下,从不多打。 这次,却忽然起了玩心。 两人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看的人眼花缭乱。 人群里霎时没了声音。 游离,立在一旁默默观察,看着人群中央二人极快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忽然看到隋刃嘴角似乎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感觉挺有趣一般,差点呛了一下,额… 这表情,啥时候在这面瘫的家伙脸上出现过? 忽然,两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众人,也终于在这停顿中…也未看清两人的形势。 只看到二人不打了,各自站直身子正看着对方。 只有游离,他看到隋刃左拳似乎停在李大海额头前一寸处,不过瞬间就已离开,收回了手。 人群外围的阿蒲也若有所思,凝神仔细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大海额头汗珠一颗颗滚下,面色苍白,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双眼只是看着隋刃。 二人沉默了很久。 “好身手。”隋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率先开口,“和我拆了这么久,不易。” 如果不是隋刃淡淡的语气,这句话说给任何人听,估计都会让那人觉的这是一个极骄傲自大的人所说,前一句称赞更是大大的反话。 不过隋刃,只是认真地说出这句话,不带任何表情,却让人觉着信服,甚至感觉到隋刃确实是在说李大海,你有一定水平。 李大海沉默,他已经输了。 他已听到了那个拳头击来的风声。 那个拳头如果击上他的面门。 他,必伤无疑。 可是,隋刃迅速收回了手,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 况且,他是用一只手来对自己的双拳。 这样的速度。 自己练了这么久的拳法,没想到…输在这最后一路。 他还没来及使出最后一招,便被抵住额头。 …败在了速度。 可我李大海,愿赌服输。 “我输了。”双眼看着面前的隋刃,李大海认真地说道。 隋刃看着他,眼睛慢慢浮起笑意,摇了摇头,“脉门可以变,你最后一招还没出,不算输。改天,再来。” 李大海沉默着看他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眼神里慢慢有了敬意,豪气顿生,“好!改天,再来!” 天已大亮。 没有人听懂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是平局,说不定还是李大海略胜一筹。 曲华看着二人,也像是在想什么,一直在沉默,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 望着李大海,笑起来,“哈哈,精彩至极!给老子这儿留着一手呢,李大海!” 李大海瞬间涨红了脸,摸摸脑门,咧嘴笑。 “哈哈,大哥,你还有这手呢,交一招给小弟?” “你都不知道啊,你们俩那动作快的,我愣是一下没眨眼,都没跟上啊!” “哈哈哈,咱李大海招还没使完呢。”李大海大笑着回答,训练结束,刚才露的那手为他增了不少人气,被围在人群中间向训练场门口走着,声如洪钟地应这个应那个,被赞的正得意。 忽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光头,不错啊。” 扭头看,是他们中训练成绩一向排龙头的元蒲。 这小子一向低调,又长得英挺的很,曾让李大海颇为羡慕,李大海咧嘴笑了笑,“他,的确不简单。” 眼神一凝,看到隋刃正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一人默默走着。 李大海向同伴摆摆手,一人悄悄走过去。 来到隋刃旁边。 “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李大海大大咧咧地伸出大手拍了拍隋刃肩膀。 隋刃悄然侧身避开,笑了笑,没有说话。 搁在肩头的手被错开,李大海并没有在意,和隋刃并排走起来,“我,刚才用的是…” 隋刃望着前方沉默了一会儿,“匍匐手。” “哈哈,你的也像,你竟然也学过?” 隋刃笑了笑,“略知一二。你的…看起来很复杂。我速度快,否则,今天这招,不会胜你。” “哈哈,我可是学了十几年!当年,跟着一个走马场的老爷子学的,他来我们村,说是到附近找马,看我长得壮实,又不失灵巧,就教了我。” “嗯。”隋刃点点头。 “你呢?” “我,跟着一个老婆婆。”隋刃笑。 “啥?莫非,咱这是雌雄双…”光头瞪大眼睛,可是,看隋刃的招式,不仅打的过他,还比他打得更男人… “怎么会,你打的...”李大海笑着摸摸脑门,“额…呵呵,可一点不女人。” 隋刃笑了笑,当年,这功夫是自己跟着阿姨在北欧流浪时,吉普寨群体里一个生病垂死的老婆婆教自己的,后来,便死了。 自己没有学完。 实际上,是一种很有意思的错位法。 他后来仔细研究了研究,发现竟然可以创造出上万种对敌方法。 不过,因为没有学全,有瓶颈之处。 稍显生涩,自己实战时并没怎么用过。 这错位法,却在十几年前自己首进堕天那夜,帮自己活了下去。 餐厅。 望一眼餐桌后整齐站立的众保镖,林立在一片问好声中打着哈欠坐在了餐桌旁,拿勺子弄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粥。 林葛然也走下楼梯,视线从众保镖的队列中慢慢划过。 “手怎么回事?”走到隋刃这里身子停了下来,林葛然果然注意到。 隋刃愣了一下,轻声答道,“刃与队员对练时,不小心弄破了。” 林葛然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走回座位上。 “呵,早上那几声枪响,也是你们弄的吧!本少,可被你们吵、醒、了!!”林立忽然想起来,早上把自己从酣睡中吵醒的巨响。 “曲叔,怎么搞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今天还要上学呢!”林立皱眉说道。 曲华愣了一下,看到林葛然也望了过来。 “呵呵,对练,大伙一时兴起而已,不好意思了啊立少。”曲华陪笑。 吓得林立一抖,“别,曲叔,我可担不起。” 呜,你吓我,你可是父亲兄弟,啥时候还对我陪笑过呐? “算了算了。”林立大度地摆摆手。 曲华笑。 忽然听到林葛然的声音,“呵呵,曲华,早上练习射击呢?少见啊,都谁啊。”曲华当职数年,很少在早上训练下属练习射击。 不会是,出什么情况了? “是啊,呵呵,额…谁?呵呵。” “是我。”隋刃上前一步,淡淡道。 慢慢垂下视线,“影响到少爷休息,是刃的错。我道歉。” 林葛然一愣,嘎? 我就问一下,我有让你道歉? 李大海忽然笑了笑,“哈哈,先生,隋刃,连射三枪,全中靶心呢。对了…额,他不愧是您儿子!” 李大海擦汗,忽然想起隋刃还是董事长的儿子! 英雄惜英雄,只凭速度这点,便输的他心服口服。 林葛然端着粥喝了一口,笑了笑,那是,那是。 游离淡淡开口,“之前还有人拿枪对着人头,身手速度更是不俗。大海兄弟没被吓到,真是勇气可嘉。” 林葛然猛然僵住。 大厅顿时静默。 曲华忙笑,“哎,对练嘛,对练而已。大海,不怕哈。” 李大海摸摸光头,呜,不怕,不怕。 咦,早忘了这茬儿了。 不满地望向游离,你小子,还记着这个干嘛? 看老子吃瘪,高兴不? 忽然看到林葛然顷刻间沉下的脸,一个寒颤,完了,忘了! 林家的禁忌!! “上膛了?”林葛然看不出表情,声音很淡。 “…是。” “对练?”林葛然声音变得有些奇怪,“拿已上膛的枪指着对方练习枪法?曲华,林家,很久,没这么练了吧。” 曲华哽住,是,多年前曾这么训练过。 小夕失踪,据说两人唯一的儿子也被送走了,林葛然召集战友和部下,日夜训练,真枪实弹演习。 那次,枪走火,林远的父亲,林葛然的挚友,就这么死的。 有时生命的陨落,滑稽的让人想笑。 这种练习方法,林家禁忌。 “那他妈的,谁破的忌!”猛拍桌子,站起。 手上正端着的粥被林葛然重重放下,顿时碎成数片,流了满地满桌。 他的手心,也被碎瓷割开一小片。 血,慢慢流出。 隋刃愣愣地望着父亲手上刺眼的红,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声道,“是,隋刃。” “你,拿枪对人?” 隋刃僵住身子,慢慢道,“…是。” 林葛然慢慢开口,“原因。” “…没有,没有原因。” 林葛然眼睛似乎微微发红,淡淡重复,“没有原因。” 忽然,轻轻咳了一下。 又止住。 除了胸膛慢慢起伏,没有任何动作。 “滚,从这里,滚出去,别再回来。”林葛然慢慢后退,最后站着。 隋刃原地愣了片刻,慢慢收紧手指,声音变得嘶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林葛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似乎已经决定了。 隋刃看着他,呼吸渐渐沉重:“因为,我,拿枪对人了?” 没有人回答。 隋刃站在人群中央,背脊越发挺直,却变得可悲,所谓独属战士的卑微骄傲,却仍逼着他固执地坚持下去,用阐述替代解释,“我来的地方,这是规则。” 林葛然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出去。” 隋刃肩膀微微颤了一下,没有动,站着。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静谧中,终是微微卑微地解释,“…您息怒,我,我不知道。” 似乎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隋刃张了张嘴,终是沉默。 只是双眼无神地久久望着父亲的双眼,对不起,我不擅长解释。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可以说什么? 你,你别生气。 隋刃一直一直看着他,张口想说自己可以想到的一切可以恳求的话,终是,被骄傲逼得一言不发,垂下了头,肩膀发炎的地方阵阵刺痛。 没有人说话,还是沉默。 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所谓的尊严,终还是笑柄么? 脊背慢慢弯曲,最终呈90度,用请求代替解释,“您…原谅我,我不知道这不可以。我,愿受处罚。” 没有人说话。 手臂沉重地放在腿侧,身子微微摇晃,却固执地不肯倒下,隋刃慢慢闭上双眼,恳求。 轻的任何人都几乎听不到的话,“…这,是刃的家。” 别再赶我走。 我,还不能离开。 众人之前。 呵,可笑的,尊严。 怪物,需要么? 游离慢慢睁大眼睛,你,你可以这么卑微? 轻退半步,挺直背脊站在原地,你,你对他真可以这样? 和我对战时,你不是骄傲地,像个王子? 杀我父亲时,你不是,肆意的很? 隋刃最后那句话说完,并没有看到,林葛然早已苍白了的脸色,一瞬间的扭曲。 “头儿,不知者无罪,他刚来没多久,您…” “二十棍,十下背脊,十下心口!现在!立刻!曲华,你亲自打!”林葛然一阵心悸,大吼。 曲华白了脸色,心,心口?下棍子? 在心窝?! 还没等他回答,林葛然已大步走到隋刃面前,一把拽起他,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林刃!” 隋刃被他大力拽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是。” “我告诉你,上膛的枪,会走火!林家,枪不对人!你给我记住,下不为例!不是不准滥杀!是不准杀人!连这个念头都不能动!有人动你,我会保护你!你记住!我会保护你!!我能保护你!!” 声音滚雷般在耳边炸响。 隋刃看着他,眼崩裂,双眼微红。 慢慢,血红。 ------------ 62.蚀骨笑意 声音滚雷般在耳边炸响。 隋刃看着他,眼崩裂,双眼微红。 慢慢,血红。 --------------------------------------------------------------- 棍子狠狠砸向单薄的脊背。 被雨浸透的背脊,发出闷闷的回响。 每一下,都迸出点点水迹。 隋刃只是沉默,从始至终,一声未吭。 只是紧握的指骨早已泛白,渐渐结冰。 然后,慢慢。 红色的月光在冰里划过的血色。 十下过后,棍子反转方向,一下一下,冲着肚子砸去。 砸向后背的棍子用了全力,但砸向前胸的,曲华在放水。 心窝,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一下砸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因此他棍头方向偏低,力道多半冲着隋刃的肚子砸去。 谁知刚过三下,棍子便被夺走。 林葛然一声未发,夺下棍子冲着隋刃的心窝便是重重三下。 “咚咚咚!” 空洞巨大的回响。 仿佛要把这三声刻进他的灵魂里。 三下过,隋刃身子微微晃了晃,再次立好。 背脊稍稍弯曲,瞬间又再次挺直。 头发上半湿的雨水因振动顺着额角滚下。 落汤鸡一般,仍固执地站着。 站直了。 他感觉到心脏在紧缩,慢慢痉挛。 鼻腔里慢慢堵起了血。 窒息。 隋刃仰起了头,大口大口喘息,忽然再次垂下头,紧紧抿起了嘴。 吞咽了许久,一丝血线终是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一直滑到了脖颈里。 鼻子里,也流出了血。 一滴滴,坠到地上。 他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是垂着视线,没有任何表情。 紧握的双手,反而松开了。 林葛然嘴唇微微发白,“心窝方向,再放水你就重来!” 曲华看着董事长,眼神微微悲哀,重来?是要他死么? 不敢再放水,只能硬生生地把棍子再次抵在隋刃心窝。 棍子那头,只是隋刃沉重的呼吸。 他的身子,因为疼痛微微颤抖。 眼神,却一直沉静。 这个不到二十的孩子,始终没有露出一丝怯意,感觉到这片刻的停顿。 隋刃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看了一眼曲华,轻轻吞咽了一下,仍淡淡地,“您用全力吧。” 声音沙哑,应该是因疼痛微微变了声。 眼睛里,没有惨痛恐惧的光。 却仍染着一层流光。 灰暗,却发亮。 是悲哀,是愤怒,是坚忍,还是仅仅被疼痛逼出的光? 多年后,曲华才能回想出,那是勇气,不知被什么,凝出的勇气。 直到那时他也没想通,这少年,没过二十的少年,哪里来的勇气。 曲华深吸口气,狠狠稳住微颤的手。 对着隋刃心窝,重重捣了一下。 隋刃一声闷咳,紧紧握起双拳。 身子微弓,顷刻复直起。 “咚!” 再捣一下。 指骨裂口的血,渐渐浸入手指,每条细纹。 咬牙咬的已出了血。 甜腻的血腥味开始在胸腔喉咙里上下弥散。 心脏嗡嗡直响。 耳朵里也是轰轰的耳鸣。 钻心的疼痛,一下猛似一下闪电般钻入心底。 并不陌生。 他慢慢闭起双眼,将不自觉泻出的惨痛埋在眼底,闷咳堵在咽喉。 并不陌生。 “头儿!”李大海大吼一声,大步走出来,眼角微红,“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 一米九的汉子,竟也被这空洞巨大的回响激出了情感。 英雄,惜英雄。 如果说早上的交手只是让他惺惺相惜。 那刚才隋刃一声未吭的气魄,让他真正敬佩起来。 看到自己敬佩的人被这样折辱。 这个从军队走出来的八尺多汉子,也不能不动容。 何况,因他而起。 曲华停下动作,看了眼李大海。 说下去。 “事因我起,他枪对的是我,可我没出事,也没说什么…董事长,真的够了。自己人,您真的要他死?这让咱兄弟多寒心!”李大海涨红了脸。 “李大海!”曲华大喝,“董事长的命令,有你质疑的时候?” 看向林葛然,双眼微微眯起,真的够了。 你这样做,他不知在哪儿的亲生父母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曲华。”林葛然沉默了一会儿,“继续。” 隋刃沉默,忽然悄然弯了嘴角。 心里有了发笑的冲动。 呵。 父亲,这是要砸扁他吧。 …这样,钢球说不定也能锤成钢丝了。 眼前一片血雨中。 他恍恍惚惚地想,安静地笑,被自己这合时宜的比喻打动,眼中慢慢起了笑意。 钻心的疼痛里,蚀骨的笑意隐在嘴角。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终是再次挺直背脊。 “咚!” …终于弓起了身子。 耳边的轰鸣声渐渐小了。 慢慢的,一个小男孩童稚嘶哑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侮辱,挣扎生存?” “因为你要找到你的母亲,因为你天性坚强。” 裴淡淡看着他,“所以你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把失去的找回来,找到他们。” “…咚!” --------------------------------------------------------------- 林立坐在自己崭新的天蓝色路虎里。 路两旁白杨缓缓后移,是自己的车子正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车子已经热了很久。 久到他坐在车里都快听到发动机“哒哒”的声音。 耳边却仍被棍子“咚咚”的声音覆盖着。 一下重过一下。 滚雷一般炸响在那人背上。 握在方向盘的手指慢慢收紧。 记得自己小时候很怕打雷,每次夜里被雷惊醒总是钻到爸的被窝里,抓住他的大手或者把手放进他暖和的胳肢窝。 自记事起他便是一个温和的人,虽然时常失神和沉默却很少发怒。 原来…爸爸只对亲生儿子好。 今天,真的很恐怖。 棍子,一下下落在他背上和心窝,他却一声不吭。 记得很久前自己和人打架伤到肩膀,疼得窒息的那次。 也只是挨了两棍子而已。 后来错骨时喊得嗓子都哑了,怎么忍都忍不住。 林,刃。 果然是养子啊。 林立呆呆地看着路前方,忽然一笑,幸好我不是。 ----------------------------------------------------------------- 隋刃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众人在自己视线里慢慢离去。 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站直了身子。 拐角的地方,游离正冷冷站在那里。 空旷的大厅,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隋刃沉默。 眼睛里似乎少了分讥诮,多了些温和,还有分似乎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的游离。 隋刃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笑,“你这个样子,很像你父亲。” “是吗?”游离看着他,心脏轰轰地响,嘲讽地,“他只是个笑眯眯的胖子。” 艾文・沃尔顿。 国一代富豪,平等主义者,一生投身于民主建设的政论家。 报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和样子。 两年前,被刺身亡。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股份和产业却没有被销毁。 现在的沃尔顿集团,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推动着,深入到很多国家,有了不同领域的公司和商贸机构。 很多,早已成为各地赫赫有名的品牌。 自己的账户,每一年竟然也会收到不明账户打来的巨额资金。 “我说的是,眼睛里的东西。”隋刃沉默了一会儿。 “哈,你认识他?”游离尖利地问,一双眼睛久久盯着他。 隋刃垂下视线,慢慢点头。 艾文・沃尔顿。 他的眼睛,就算在阳光下,也不觉着刺眼。 就是这双眼睛。 到死的那刻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在死前说,你们这些人,可以被拯救。 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单独任务。 “你想起他的眼睛,不觉着刺眼吗?” 心窝处一阵猛过一阵的钻心剧痛,手慢慢抚上,感觉到心脏的剧烈痉挛,耳边是游离的步步紧逼,“是谁杀了他?” “…我。”隋刃放下手,虽然疼痛让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还是慢慢挺直了背脊,“不过命是我的,我想死的时候,自会赴死。除了我,没人可以让我死。” 游离沉默。 他承认了,和自己查的一样,警局的所有案件记录上,父亲也都是死在西方一个神秘组织的杀手隋刃手里。 当时自己躲在衣柜里。 看到那个蒙面凶手,竟然用脚肆意地踩着父亲身旁价值数亿的银行卡,然后弯腰用手,把它掰成两段,向自己这边的方向掷过来。 可是那张银行卡上的指纹,不是隋刃。 “为什么现场指纹,不是你。”游离板着脸,他不可以杀错。 隋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额头两行冷汗滑下。 唔,这小子不是一般的老实,向凶手问问题,而且这么一本正经。 …这么多年来,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遇到。 “…我说是我伪造的,可以吗阿ir?”隋刃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游离…” 话说到一半,被呛咳打断,他手握成拳,搁在嘴边闷咳了几下,看了眼手心,收回手放在身后,轻轻吞咽一下,笑,“你像个警察。” “你闭嘴,我现在就可以杀你!” “我正想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隋刃淡淡道,“我内伤四成,你我各有一半胜算,我们可以赌一把。” “不用激我。”游离冷声道,“到底是你还是你搭档杀了他,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谁,我早晚会查出来。” “你的调查到我这儿可以止住,游离。” 隋刃看着他,慢慢说道。 “不,我会查。” 隋刃看了他一会儿,沉默转身。 “你父亲的事,我有罪。不过我和我朋友的罪,不需要你们宣判。”隋刃身影微微停顿,“我等你有能力的那天,来杀我…不要涉及我父亲,他只是我养父。” 游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你还不知道吧,隋刃。 艾文・沃尔顿。 也是我的养父。 如果我查到是你杀的他。 林葛然,会陪葬。 ------------ 63.纯白的血 艾文沃尔顿。 也是我的养父。 如果我查到是你杀的他。 林葛然,会陪葬。 ------------------------------------------ 白色。 纯白色。 雪白,安静。 世上最纯粹的颜色,干净的白。 慈悲的,光明的,好像可以包容拯救一切的。 隋刃只觉的恶心。 手握成拳,慢慢抵在心窝。 眼睛还是看着面前的墙壁。 是太刺眼了吗? 慢慢闭上眼睛,侧过头。 不该的。 …不该的。 对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颜色。 心窝麻木的痛,已开始被钻心割据。 是肉,是血,还是骨头。 在里面相互拉扯。 隋刃一笑,慢慢滑坐地上。 我不打扰,你们继续。 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喉管哽着一口血。 一声干呕。 一嘴腥咸的血。 他慢慢睁开眼睛,含着血,倚着湿漉的水池,看着面前的墙。 他不在意疼痛,等等就会好了。 他不惧怕伤口,它不会让他死。 可是,他颤栗呕吐。 看着墙壁的白。 你不该的。 一口血咽下去。 呛咳了一下,还是顺着鼻腔流出来。 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顺着下巴…脖颈…流过前胸,心窝,肚子,淌到地上。 朦胧听到其中一个血块正兴高采烈地冲四周喊着:“嘿!伙计!上哪儿呢,一块吧。” “好啊,正没地方去。让我叫上我兄弟!” “你他妈能不能别老踩我脚!我疼!” “你们往东边吗?和我们搭帮吧!相互有个照应!” 隋刃笑,低头看地上慢慢聚拢的粘稠的血,眼睛里慢慢起了笑意。 伸出手指捣了捣面前几个血块的脑袋。 …叫上我吧。 我也没地方去。 血块怒目:“你是人!跟着哥几个凑什么热闹!” 隋刃弯了弯嘴角,不让么?你不让我就拿抹布把你们分开。 咳一声,又一个血块吐出来。 手背抹了抹嘴,指给它看。 看,是我创造的你们。 “屁!”血块瞪眼,“是我们创造的你!” 隋刃笑,慢慢悲哀。 后背慢慢弓起,双臂抱起双膝。 眼睛慢慢没有了焦距。 …你们创造的我,为什么又要丢弃? 满地的刺鼻的血。 到处浮动的刺眼血块。 熟悉的阵阵呕吐,又是一口血。 隋刃再无力昂头。 含着血,对着纯白的墙壁。 不喜欢被宣判,不喜欢被遗弃,不喜欢呕吐,不喜欢被嘲笑。 更不喜欢被同情。 你看,这个世上,有再多不喜欢。 你依旧要活下去。 生下来,活下去。 不问目的。 胸前湿漉漉的,很痒,很疼。 隋刃低头看自己。 上身已被血湿透。 呵,像是被谁砍了一刀。 伤口被血浸透,像被烘烂的昙花。 …真难看。 “…好了!草!跟个娘们似的!别难过了,跟我们走吧!” 血说。 就这样,一个早晨,隋刃的背影,都被喜欢爆粗口的血块们一直一直包围在中间。 血们不懂方向,只会顺着一个方向流。 这个流到水缸旁,那个拐到墙角里。 它们微胖的身子摇摇晃晃,直到慢慢凝固才会停下身躯。 它们,离隋刃,都很近。 它们,不走远。 隋刃单薄的背脊,在血块中间微微弯曲,沉默着。 你看。 被血包围,也是一种安全感。 没有人陪着,没关系。 还有自己的血。 陪你流泪,陪你窒息。 陪你活下去。 永远不会被遗弃。 就算没有流出来,也在自己的身体里。 于他,于你。 纯白的雪吗? 不。 纯白的血。 擦干净地板。 把被血浸透的铁部黑衣洗净挂起,摸了摸从堕天穿来的黑色战斗衣。 已经干了。 脱掉衣服检查身体,胸前的刀伤被血浸的透亮,被扯开了一个小口,不过真的快好了。 忽略心窝的那片紫黑,向右臂看去。 纱布已湿透,一圈圈揭开,枪伤被雨水泡的发白,里面有黄水正向外冒。 还是发炎。 走到桌边抽开抽屉看了看针管,再看眼时间。 还是只拿起旁边的发炎药吃掉,再拿起酒精。 走回卫生间,把酒精倒在伤口的枪洞上,用纱布一点点拭去伤口里泛黄的脓水,换纱布,上药,包扎,再处理左膝,迅速换上衣服。 呛咳了一下,有血再流出。 握拳堵住嘴,闷闷咳了几下。 看了眼手心的血,隋刃笑,用手背擦擦嘴。 你们不要再出来了,我头晕。 我不孤单了,你们还是不要陪我了。 想了想,拿起水池边的两条干毛巾,一卷纸,用塑料瓶子接了一瓶凉水过滤好,一起装进背包里。 背包里有书,却没有笔。 隋刃想了想,抽开抽屉,父亲给的装生活费的纸袋醒目地放着,隋刃从它下面抽出两张一百元,放在身上,左肩扛起背包。 从擦干地板到离开房间,不到五分钟。 隋刃办事一向如此,如果拖泥带水在堕天早就活不下去了。 堕天,有时迟到一秒钟就是死的代价。 是否被判决也是看教官当时的心情。 他赌不起。 身上的这两张钱并不是父亲给的生活费,是他昨晚打拳赢的钱。 昨夜藏在车里的十万元,他拿出了五百元作为自己这个月的生活费。 隋刃笑笑,用血腥的钱来养活血腥的自己,应该比较好。 看看时间,八点二十。 还剩下半个多小时。 凭自己曾经的经验,学校是早上九点上课的。 隋刃加快脚步跑起来,他以前查过,从家里到学校,约十一公里。 按自己正常慢跑的速度,大概会需要半小时。 第一天到,还是快点好。 两旁的树向后快速退着… 咳一声,脚步慢下来,喉管里哽了一口血。 再呛咳一下,又是一口腥咸。 隋刃沉默着咽下,大步向前跑着,喉管慢慢疼起来。 额头,慢慢起了汗。 心窝越来越疼。 慢慢,越发钻心。 呛咳不断,终于停下。 隋刃手握成拳放在嘴边,闷闷咳了几声,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正要再跑起来。 “唔吱!!” 自己身侧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极速刹车声。 一辆崭新的天蓝色路虎在自己身旁停下。 车窗缓缓下移,“…还跑着呢。” 隋刃愣了愣,是林立。 雪白的衬衫在阳光下很是刺眼。 隋刃沉默,弯了弯身。 “喂!”林立看着隋刃被汗濡湿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左胳膊搭在车窗沿上,勾起嘴角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隋刃直起身子,“不必,我还有时间。” 林立扬起眉,转头看了看车里的时钟,“还有时间?” 隋刃沉默了一下 ,“不是…九点么?” 林立愣了愣,“九点?”眼睛转了转,忽然扬起眉笑起来:“哈哈,是,是!你慢慢跑啊,不急,不急。” 车窗再次关上。 “唔唔” 伴着巨大的引擎声,路虎风一般紧贴地面划向远方。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林立的车子消失在自己视线,抹了下滴落到眼前的汗,侧过头想了想,还是继续跑起来。 ----------------------------------------- 城,大,上午八点四十七: 今天只有一个下雨的清晨,上午很晴朗。 阳光已慢慢变得刺眼。 地面未干的水被阳光照的透亮。 学校的大门迎光立着,上面四个金白色大字在阳光下闪着纯净的光。 隋刃紧了紧肩上的背包,逆光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出神地望着校园里的一切。 远处的图书馆,教学楼,近处巨大的草坪,香樟树,左侧的喷泉,篮球场,右边白色的石桥,波光粼粼的湖面… 隋刃就这样站在湿漉漉的地面,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阳光晒得脑后有些发麻,风吹干了额头上的汗。 他沉默地咳了几下,垂下视线。 安静地走进大门。 ------------ 64.双K 初遇 隋刃就这样站在湿漉漉的地面,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阳光晒得脑后有些发麻,风吹干了额头上的汗。 他沉默地咳了几下,垂下视线。 安静地走进大门。 ---------------------------------------------- 向前走了十几步,周围偶尔过往几个学生。 隋刃侧头出神地看着他们,抿嘴继续走。 身侧偶尔传来轻轻笑声,到处是陌生的气息。 他有些拘束地紧了紧肩上的背包,继续向前走。 视线划过远处的草坪,一丝金色划进视线,异常刺眼。 隋刃微微皱眉,正要移开视线,忽然发现,是顾惜。 巨大的橡胶树。 一群混子模样的人中间,她正静静倚在那里。 隋刃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向着自己唯一熟悉的人,慢慢走过去。 ---------------------------------------------- 她直视太阳。 橡胶树粗大的皮摩挲着脑后,未干涸的雨滴顺头发流进脖颈里。 她一动不动,像在赌什么。 双眼看着太阳,身体却懒洋洋,被凝固,动不了的样子。 周围人骂骂咧咧的嬉笑慢慢远去。 直到眼前成白芒的一片,周遭全都褪去,瞳孔里只剩下一个刺眼的金点。 一个人,逆光走来。 很高,清瘦。却把阳光全挡在身后。 纯黑色的身影,像是吸取了所有的光。 她皱眉。 “…顾惜。” 沙哑干燥的声音。 光线慢慢聚拢,凝成一个小点,潮水般四散褪去。 一双纯黑色的双眼,像冬夜窸窣的火苗,正静静看着她。 不过一秒的,长长对视。 她忽然觉的莫名的痛。 像被烧到尾巴的小兽,尖刻冷静地:“你,挡到我视线了。” 声音却是清澈的微哑。 男子愣了一下,退开几步。 她沉默,白芒的瞳孔重新正常聚焦在一起,看着沉默的他。 视线交错。 …莫名熟悉。 慢慢变红的落叶,窸窣地下,落在她金黄色的发上。 顾惜的头发一直是黑色的,隋刃惊觉认错。 “喂!小子!这么看我们嫂子,找死啊?” 忽略周围人挑衅般的视线。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观察,她们的面目…一模一样。 垂在身侧的右手,曾被钢丝绳划伤的道道疤痕,看在这群混子眼里,无疑更是一种挑衅。 …怎么,道上来寻仇的? 几个人拍拍身子,三三两两站起。 挡在ek面前,慢慢包围隋刃。 “…都让开。” 她冷冷的声音依旧,顺着他们让出的空隙看向他,眼睛却浮起一丝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真的在笑,染着纯黑指甲油的手指在草地上轻轻划过,划碎慢慢变黄的草,连同红色的橡胶叶:“你要找她?” 隋刃看着她酷似顾惜的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表情,心里微乱,心窝的刺痛顺着背脊慢慢传到耳膜,嗡嗡响成一片,隋刃闷咳了几声,沉默片刻:“是我认错。” 女子声旁传来一片哄笑声,她坐在一群混子里,清瘦的身子像被淹没。 隋刃垂下视线,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转身离开。 她没有笑,只是抿着嘴角,看着他的背影。 “哎哟ek(音:阿克),你认识他?”有人凑过来。 “呵…”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吕帅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他晚上要和阿迟去晋级,改装车子去了。” “妈的…又逃课?”ek愣了一会儿,笑起来,“就他那辆老爷车?” “咱‘帅’哥听到,会伤心的…”男子笑嘻嘻,“今儿天不错,嫂子您也去?那儿白天晚上可一样热闹!”男子脖子上的银链闪的她眼疼。 “嫂嫂嫂你大爷的!等晚上的吧。”ek摇摇头,红色的叶子顺着金色的长发落下,她站起来,看着完整的红色叶子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每根筋叶都膨胀舒展地清晰,不露声色地伸脚慢慢踩碎它,来回辗转几下,直到它变成粉末,才挪开脚笑:“今儿起我要努力了,都别拦我!” 周围哄笑起来: “哎呦嫂子要努力了!咱鼎力支持啊!” “哈哈,兄弟们走起!” 有人走来,看了看手机,忍笑递过她的背包:“您可抓紧了,这会儿已经上课快半小时了…” ek抿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眯着眼睛看他,好看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直看的他全身发毛才一笑收回视线,拍拍身上的土,抓过背包,摆摆手,转身向远处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 教学楼很安静,隋刃看了看手机,差五分到九点。 很多教室…已经上课了。 站在空旷的大厅,隋刃沉默,手心慢慢起了汗。 …我迟到了。 低头看着右手背上难看的疤痕,恍惚地想,我竟然忘记用纱布包上了,慢慢把右手收在身后。 呆呆地站在大厅正中央,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微微皱眉,轻闭上眼睛。 …你上过学的,怎么全忘了? 你现在应该…报道。 隋刃很不满意现在脑子的空白,睁开双眼,抿嘴告诉自己。 心脏咚咚地跳,像要从快裂开的心窝蹦出。 隋刃仍是站着,身子慢慢抖起来,嘴唇慢慢发白,全身一阵阵过电般剧烈的疼痛。 再闷咳几下,他勉力咽下涌到嘴边的腥咸的血,很难过的滋味。 疼痛已由背脊电流一样升到耳膜直刺进太阳穴,这会儿额头直到发际已连成一片的疼。 隋刃勉力挺了挺背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头昏昏沉沉,呼出的气都是热的,隋刃看着前面的地板一阵恶心,伸手摸了摸湿汗点点的头。 手心湿热,嘴唇和咽喉却很干燥像要裂开。 是发烧了。 大概是右臂的枪伤感染了。 紧紧抿起嘴,忽然一阵急躁。 手指嵌进肉里,望着自己的身子,眼里对自己的恨意点点迸出。 像要撕碎这具身体。 隋刃啊隋刃,你这个破布身体,发烧,发烧! 你还有空发烧! 内伤近四成,再加上发烧,今晚怎么和亚尔曼一块儿办了金四爷?! “…咳咳,你是。”身后传来声音。 隋刃一个激灵,迅速转身,踉跄了一下,站好:“报告,长,长官!” 老大爷一个晃神,好像忽然遁移到部队里一般,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双手垂在腿侧,立得笔直的年轻人。 感叹…这标准动作…就差一个敬礼了。 是,隋刃马上要敬礼时忽然想起什么迅速阻止了自己,以至于闪了身子因此成功踉跄了一下。 搞清洁卫生、戴着红袖章的大爷愣愣看着他,终于晃过神,摇摇头,什么报告长官的。 咳一声,皱起眉,严肃地:“你可迟到了。” “…是。”隋刃垂下视线,抿抿干燥的嘴唇,想了想,“是我的错。” 老大爷再次愣住,现在的年轻人,不傲娇的就算好的了,像这样…谦逊有礼,主动认错的学生,可真是太少见了。 放下扫帚簸箕,老大爷乐呵呵地背起手,上下打量面前英气逼人的小伙子,穿的也齐整,纯黑的头发怎么看怎么舒服,可不像外面那群逃课的小混子,思忖了一下,“你是…国防生?” “报告…老师,我是…经济学院的。”隋刃脑子清醒了些,想起这并不是部队,改口称呼老师。 “这样…哈哈,我可不算你老师。”大爷点点头,笑:“快去你的教室吧。” “是。”隋刃答道,向前走几步,又愣住了,看着前方的几个岔口和各种楼梯。 转身看着老大爷清扫卫生的背影,沉默了一下,“…请问。” 老大爷回过头,笑眯眯地,给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隋刃笑了笑,“您能告诉我,报道的地方在哪里吗?我是新生。” 大爷扬起眉,原来是新生,指向对面那座楼,“你今天报道可有点迟了,报道不在这个楼,在对面那个教务楼,经院的学生处…应该在第五层。” 隋刃弯了弯身子,“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再停留,转身向对面的楼走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大爷笑了笑,继续清扫卫生。 隋刃大步向楼上跑,一直跑到教务楼的第五层才停下。 右耳传来一声轻响,隋刃喘口气,触了触耳麦,通讯器中亚尔曼纯正的德语伴着巨大的气流声传来:“哥们儿!我这儿一切ok了! 隋刃微微皱眉,想了想,德语回道:“你…受了什么打击吗?” 亚尔曼吐血,噗,我就叫了你一声哥们儿! 这,俺们国年轻人现在的流行语啊! 隋刃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面前“经济学院”四个大字,淡淡道:“我现在有事,过会儿联系你。” 说完便关掉通讯器,闷咳几声,拐进走廊,向前面的学生处走去。 自己刚张了嘴巴要答话,通讯器那边瞬间就没了声音。 亚尔曼愣愣望着直升机前一朵朵纯白的云彩,呆呆地说完自己没说完的话:“…好。” 忽然回过神。 万米高空上,气的那个头晕目眩。 那个那个… 是我帮你忙好吧?! ------------ 65.金级学员 亚尔曼愣愣望着直升机前一朵朵纯白的云彩,呆呆地说完自己没说完的话:“…好。” 忽然回过神。 万米高空上,气的那个头晕目眩。 那个那个… 是我帮你忙好吧?! ------------------------------------------------ 开学第二天,学生处还留有部员在登记晚来的报道同学。 黑暗的过道尽头,亮着一扇门。 过道两侧墙壁上,挂着各种摄影壁画。 隋刃朝那扇门大步走去,身子忽然轻轻痉挛了一下。 左耳耳钻明灭片刻,像黑暗里烟头最后的火星,一闪即逝。 隋刃停下脚步,似乎在听谁说话,安静吞咽了一下,过了会儿轻声答道:“第五天。” 耳钻那头隐隐的笑声。 隋刃深吸口气,“是…不会忘。” 耳钻已没有了声音。 尽头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学生的笑声。 左耳灼烫慢慢散去,隋刃抬手擦去嘴角渗出的黑血,倚着墙壁沉默片刻,起身继续向前面那片光亮走。 “金冉,听说咱院这级要换导员了,我上次在食堂二楼水果摊那儿见了,特有范儿的!” “要换?哇,真的假的?” “诶你是不知道果冻那花痴样,啧啧,我当时正买香蕉呢,她一把就把我拉过去了,那可大叔级的诶!”第三人插上话。 郭冬冬侧头瞪她,小声吼:“喂!我叫郭冬冬,不叫果冻啊拜托!” 被唤作金冉的女孩忍不住轻笑起来:“哈…崔晓你忘了她大叔控?” 三个女孩笑成一团,不时有言语飘来: “…不过确实不错,上海滩…对,那西装,就特像那旧上海的感觉…” “年老版钟汉良?哈哈…我怎么感觉还有点混血呢?” “皮肤还是不错的…看眼睛…貌似中英混血?” “英国人?哇,外国人皮肤都这么好?” “…不可能都好好不好果冻!你没见吸血鬼日记里第一个被达蒙吸血那男的脸上多少个麻子?” “…你说的第几季?” “要我说好像达蒙从来不吸男的血好不好?” “第二季还是第三季?记不太清了…哎呀管他麻子不麻子,反正我家达蒙皮肤最好的…” “哎呀呀崔晓,不是我说你,皮肤好不重要最重要是ex…” 捋袖子的声音…貌似开始语重心长。 “达蒙除了ex还有什么,哼哼,你的审美?要我说还是克劳斯…”貌似要长谈状。 隋刃沉默地听着,举到门前一半的手停在那里。 待屋里三个女孩这个话题貌似终于要讨论完了,就要进行下一话题之前,隋刃轻咳了一下,敲门,成功打断:“…报告!” 屋里顿时噤了声,过了片刻,一个女孩清亮的声音传来:“请进。” 隋刃推门进去。 屋内很亮,门对面就是一扇很大的窗户。 窗边的桌子旁,正襟危坐着三女孩。 中间一个上身纯白色恤,扎长辫子,眉目清秀的女孩正抱着本子低头握笔沉思状。 右边一个脸色红扑扑的圆脸女孩老僧入定状(捋起的袖子还没有放下)。 左边一个尖下巴女孩正一脸正经地望着圆脸女孩,演讲未遂状。 然后,三人的视线同时清亮亮地看向自己。 隋刃把曲华给自己的通知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退后一步,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我来报道,经济系,林刃。” 然后便垂下视线,略带歉意地沉默。 歉意? …好吧,打断别人兴头上的友好交流是不礼貌的… 三个女孩望着面前高大英俊,随意一站也从骨子里带着军人气质的隋刃,瞬间忘记了钟汉良。 双方互相友好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开始了正常交谈。 ----------------------------------------------- “我为自己的迟到道歉…请您原谅。”隋刃微垂视线,弯了弯身子,向面前的老师道歉。 女老师顿时眉开眼笑,笑盈盈地摆手说没事。 隋刃轻轻挑眉,第一次庆幸这不是在堕天。 在任课老师的示意下,隋刃在课间做的自我介绍以短短十一字结束。 “我是林刃。今天起在这儿上课。”讲台上的隋刃冲前面的众位同学微弯了下身子以示礼貌,就迅速结束战斗,径直朝教室最后一排靠门处走去。 简单,直白,省时,省力。 他对自己的自我介绍还是比较满意。 走到最后一排,隋刃微微皱眉。 后门竟然关着,这和以前做任务上的那个大学不太一样。 他淡定地走上前,把后门打开。 然后挨着后门,坐下。 (他不知道老师欣赏的目光,随着他身影离教室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直接坐到了门边上…目光已变得异常郁闷狰狞和犀利…) “咯吱”后门似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发出嘶哑的巨响。 门外立刻有风吹过。 教室后三排,没有一个人。 隋刃感觉很自在,虽然有点疑惑,也不再多想什么。 安之若素地放下背包,拿出书,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买笔。 隋刃微皱了下眉,还是抬起头看向前面。 板书很清晰,应该是几道线性代数的习题。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挤在前面而不往后边坐。 (他这双在堕天被训练成比特工还特工的眼睛…比远视眼还好…他不知道我们近视眼的悲催…) 老师已开始讲课,已经有人在用纸笔演算,隋刃想起自己身上倒是有一杆一直随身带的录音笔,遗憾的是它可以拍摄录音却还是不能写字。 先充充样子吧。 隋刃弯了弯嘴角,把它拿出来,认真地听起课来。 不需纸笔演算,七秒内,四道代数题已在隋刃脑子里有了答案。 平均一题一点五秒。 这其中总计算时间至多不过三秒。 剩下时间的一大半他都花在将中文译成英文然后进行计算。 在堕天的学习生涯里,他已习惯用英文进行思维。 所幸在他掌握的四种语系的下分门类里,中文也在其中。 中文,甚至还是裴和他曾经很钟爱研究的语言。 没有之一。 教室里仍是笔在纸上沙沙演算的声音。 隋刃收回视线,对着课程表,大致翻了翻课本。 上午的课都是高等数学,两节线性代数,两节习题。 实际上很多原理在堕天都早已学过。 当然这些与外面的学校或军队还是有很大不同。 第一堕天的训练是非法的,绝不会保证学员安全。 第二目的有很大不同。 堕天的训练大致分为体能、技能、求生、知识课四类。 体能,顾名思义,一种基础课,在学员各种残酷的角逐和死亡历练里达到身体体能和力量的最高程度。很多学员在这里累死猝死的机率最大。 技能,主要和各国训练间谍或特工的手法类似。 射击课,攀沿课,近战课,弹药课,反侦察课,驾驶课,游泳课,工具使用课;眼力,手力,记忆力,辨别力,镇定能力都在训练范围内。 其中也有训练外的习题课,当然不是在教室里看黑板演算。 而是分派任务。 比如在基地选择几所已设置或致命机关的别墅,由学员抽纸牌来领取任务,规定时间内完成。 找到某些光盘,指纹之类。 在这里,一着不慎,就是死亡的威胁。 其中还会贯穿很多世界著名的游戏供学员玩。比如:臭名昭著、广泛用于各种黑道势力的俄罗斯赌:在两个训练里犯错误(比如对决没有狠下心或上课迟到等)的学员里,提供一把,六个弹槽里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 两个学员轮流把枪对着自己头部,扣动板机中枪的自然自动退出,怯场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这个游戏,训练的便是学员的镇定力。 当然,还有运气。 这游戏,隋刃也参加过。 不多不少,两次。 所幸,都赌赢了。裴曾在他第二次赌赢后,狂拍他肩膀感叹他运气一流,险些被自己习惯性掀翻。 不过,他永远忘不了和他对决者临死时看他的眼神。 恐惧,怀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没事的欣喜,有时,甚至是对自己就要解脱死去的欣喜… 一瞬间,几百种复杂的情绪。 有时,只是一种空洞的注视。 …噩梦之一。 求生课,是这里最残酷的。通过率往往不到百分之一。 食人课是其中之一,也是堕天唯一要求有年龄限制的课。学员到十四岁以上才会训练这门课。 因为这门课会让年龄过小的学员心理压力过大乃至崩溃。 在上一批学员里唯一破例过的恐怕也只有隋刃了。 那一年,他七岁。 熬刑课也是求生课下分门类之一。 每年很多熬不过的学员都会死在电椅上。 野外生存课也会定期开设:直升机把他们带到野外森林,各挑一个工具求生十天。 丢进深海生存等。 而求生课的终极测试便是…三年一次的两两对决。 最后一个,也是最轻松的,统称知识课,它是前面各种课程的基础。 这门课,学员终于可以站在教室里听课。 站着是因为他们的记忆力足以充当纸笔,不用坐着去练习。 记忆力不好或学习适应力不强的在开这门课之前早已被淘汰。 所以,在这里会有种奇异的现象。 几十个学员站在空旷的教室负手听课,老师安然坐在讲台旁,但是随时准备撤退。 知识课,占用学员时间最短,效率也最高。 有时一小时内讲台上坐着的老师会换数位。 每个老师都会有最拿手的课程,被分配的时间也很有限。 只是这些对堕天学员来说最轻松的课在外界看来也许比哈佛更难。 每年世界多种语系门类下十几种语言的教习,几秒内必须算出答案的心算力等。 包括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军事、历史人文政论、社交礼仪等的学习。 只是那时的数学课大部分是研究怎样杀人,比如距离人体脉搏几分处切口最短暂有效;尸体几分钟后会出现物理反应,几种反应;杀人后几种逃生路线,哪种最短;射程分别是多少米之类。 物理课讲风速摩擦力,机械,水能,多大的电力能够致人死亡,车体有多重能够在不同土质上印出不同痕迹等。 化学课会研究各种化学药剂和的制作和使用,各种化学武器的制作使用等。 生物课主要有人体构造,血管细胞、药物制造等医学知识,怎么辨别运用各种野外植物,怎样区分应对有毒植物动物,怎样制作求生药剂等。怎样判断伤势,哪种伤可以致死、几秒内致死等。 地理主要教授学员怎么进行狙击定位、在陆地丛林或海上根据风向或星体认出方向、追踪线索等。 军事课上会研究世界各国军事分布图,海陆空三军武器人员等实力构造。 至于历史人文政论和社交礼仪,是为了给这些从没出来过的学员补充现实世界社会各个层次和方面的基本常识。办任务时要带不同面具,与各种人打交道也是基本技能的一类。 熟悉了不同国家的历史政论和人文,学会扮演不同角色,才不止于在做任务时露出马脚。 在基本原理和高级原理的传授后,最后课程的重点往往归为一点杀人。 一个学员从进入到毕业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到最后活下来的虽然极少却个个都是最顶级。 在西方杀手或佣兵界极富盛名。 因此堕天教育出一个金级学员往往会耗费数目惊人的巨额资金。 当然,学员毕业后或毕业前到世界各国刺杀政要或完成任务的收益也是相当惊人的。 嵌在人体身上各位置的银钻便是它强制毕业学员为自己效命的最佳手段。 它的内部构造和力学利用了数学公式里的一个死角,因此学员便没有了自己去掉的可能性。 只能终生携带。 堕天就是这样慢慢扩张势力,短短十几年便能把罪恶的触角伸进世界的各个国家。 这个邪恶的组织到底已存活了多少年? 隋刃不知道。 自己联合国科查尔政敌暗中调查了六年,就要深入进去的时候。 心窝与衣服慢慢摩擦,疼痛再次剧烈。 胸口越来越闷,缺氧一样越来越窒息。 隋刃挪挪身子,再靠近点门口,深吸口气,终是止不住地闷咳起来。 ------------ 66.内功“凉海” 自己联合国科查尔政敌暗中调查了六年,就要深入进去的时候。 心窝与衣服慢慢摩擦,疼痛再次剧烈。 胸口越来越闷,缺氧一样越来越窒息。 隋刃挪挪身子,再靠近点门口,深吸口气,终是止不住地闷咳起来。 ------------------------------------------------ 手握拳放嘴边,闷咳几声,低头看,手心有细小的血丝。 边缘处微微泛黑,细碎的黑色气泡。 讲台旁的老师已开始讲解黑板上的习题。 有人向这边望过来。 隋刃深吸口气,胸膛起伏了几下,终是把咳嗽咽下。 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手心的血迹,沉默。 看来这次,剧毒。 中毒不过五天,身体已开始有毒后反应了。 把早上受的内伤养好,自己应该还可以压制一段时间。 没想到哈德斯这次会亲自提醒自己。 父亲公司那盘路西华的录像带。 堕天要自己两月内把它拷贝,再传送过去。 一丝笑意隐在眼里。 呵,堕天,也没有找到路西华么? 笑意渐渐淡去。 双眼渐渐漆黑到冰冷,泛着隐隐火光。 路西华,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一手创立堕天,却从不在这里露面。 你不知道手下的背叛? 还是,这所有一切,早已在你掌控中? 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在干什么? 一手创立这罪恶地狱,再放手不管,任它在苍穹闯荡。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我的母亲? 一去不返,经年不见。 她到底在不在你身边? 她…是死是活? …对你的追踪,不会随裴的逝去终结。 绝不。 不管我永下地狱还是混沌了这苍穹。 枕戈达旦,誓毁你堕天。 头,昏沉滚烫。 咳嗽,越发剧烈。 隋刃把头闷在双臂里,还是止不住的闷咳。 再望眼教室前面,摊开课本,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按开录音键。 悄无声息地扛起背包从后门离开。 教学楼顶,阳台: 隋刃紧贴墙壁站着,后脊一阵阵冒着虚汗,一会儿热一会冰凉。 他知道这是自己内伤太重没有克制毒性漫延的结果。 他不能再呆在教室里,咳嗽根本压制不住,伤势早晚会暴露,自己还是先躲一会儿的好。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倚着墙壁慢慢坐在地上,喉咙腥咸,又干涩肿胀的发痒。 他把背包从肩头卸下,放在一旁,拿出早上过滤好凉水的塑料瓶子,喝了几大口。 凉水顺着牙壁流淌,还没等水咽下,隋刃再次呛咳起来,有血咳出,直接喷溅到了对面的墙上、地上。 血红的一个个小点,很是显眼。 隋刃微微皱眉,忙拿出背包里的干毛巾和卷纸,把面前的地板擦拭干净。 把脏了的纸用一条毛巾卷起来,丢进背包。 想了想,转动右耳通讯器。 伴着巨大的气流声,亚尔曼呼歇呼歇的声音传来。 隋刃淡淡道,“亚尔曼,你不是在打呼噜吧。” 亚尔曼还没表达够自己的愤怒,就差点又被隋刃呛死。 隋刃无声地笑了一下,轻声开口,“德国人一向严谨,身为精英更不会在驾驶直升机时睡着,这点我对你有信心。” 一句半奉承半揶揄的话轻描淡写地浇灭了亚尔曼愤怒的火苗。 亚尔曼微微得瑟。 好吧,隋刃不常夸人,这点对自己果然有效。 再呼歇两下,亚尔曼淡淡开口:“有事?我正忙。” 隋刃一愣,无声地笑起来,了然,这是想还回来,想了想,老实回答:“有事。” 直升机再次开始晃动。 亚尔曼咽口吐沫。 呜,装傻,他装傻。 算了,看在你难得奉承我一句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潜台词:呜,我丫快受不住了) 干巴巴的声音:“说。” 隋刃沉默片刻,“沃尔顿他儿子的账户…这半年的钱打里了吗?” “今年这块,亚瑟负责。你联系他吧。他最近脾气大,很可能忘记了。” “你…”隋刃沉默,“知道了。” “还有事没?”通讯器那头亚尔曼声音还是干巴巴。 隋刃侧头沉默,我哪里惹到他了? 轻咳一声,“今晚,原定的改变。拳场那边,我需要后延一下。” “嗯?”亚尔曼疑惑,要知道隋刃从来不轻易改变已定的计划,更不会拖延。 隋刃沉默地看着面前墙壁上自己喷溅的血点,淡淡道:“过几天吧,今晚我有事。” “喂…你,自己小心点。” “会。” 隋刃按下通讯器,右手紧紧握着另一条干净的毛巾,一旦咳起来就拿它紧紧捂在嘴边。 渐渐,背包里的卷纸被血尽数染湿。 毛巾也渐渐湿透,再渐渐干燥。 “因为你要找到你的母亲,因为你天性坚强。” “所以你要活下去,活着走出去,把失去的找回来,找到他们。” 裴的声音,很淡,很轻,一阵风般飘过耳边,消失不见。 隋刃慢慢抱起双膝,恍惚地看着午后的阳光。 面无表情地流汗。 午后的天空很静。 一阵风过。 裴的声音又再次被吹回来,“喂!小子,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的内功…治愈系的诶…虽然你爸蛮恶的样子,你也算不上孬种吧…还会怕那点凉?”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笑起来:“你才孬种。” 没有回音,风过,再无声息。 隋刃愣了一会儿,低头笑了一下,如果裴现在在这里,大概会先挑眉,再悠然说:“我是孬种里的最优品。”然后气定神闲地补充:“你怕凉。” 自己的软肋,一语洞悉。 隋刃轻叹口气,好吧,他对那种刺骨的凉意,是有一点不喜欢。 迟疑了一下,终是动了动身子,盘腿坐好。 两只手慢慢靠拢,放在膝上,慢慢闭上眼睛。 如果说裴和他有什么真正瞒过堕天的,共同掌握的内功算是一个。 这内功的由来,现在想来也觉着奇怪。 是他十四岁和裴第一次做任务时无意中得到的。 那次,他们潜入地底700米,工具全被湿透,彻底迷路,在那个彻骨冰凉的黑暗通道里,整整磕绊着摸索了47个小时。 在这过程里,曾经找到过一盘奇怪的录音带,表面什么也没有,泛黄。 里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平静的声音。 很流畅的中文。 说了一些难懂的口诀,像文言文一样,他和裴一起查找资料,勉强把它译了出来。 后来他们偷偷照着上面说的练习,发现每次受内伤练习它后便会立刻减轻。 以每练习一次恢复两成的速度治愈。 没有这个,他大概在三年前受了九成内伤的那次已经死了。 只是,每次练习这个他都会很凉。 不是普通的那种气温的凉。 而是感到全身像被灌进最冰的水。 然后直接头朝下扔进凉海,甚至还能闻到海水咸腥冰冷的气息。 每次都频临窒息。 漂浮,沉没;漂浮,沉没。 没有尽头。 多年的训练,他已不怕水。 但是,那种凉意始终是噩梦。 冰凉腥咸的气息在心窝受内伤的地方慢慢聚拢。 漂浮,沉没;漂浮,沉没。 慢慢窒息,在最后一刻恢复,反复,反复。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隋刃全身上下已冷的像冰块一样,微微抖动。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是也不再剧烈地咳嗽。 再睁开眼,已是傍晚。 西边的晚霞在天际镶了道边。 视线已变得昏暗。 但西边的太阳仍然火红地刺眼。 隋刃轻吐口气,他,喜欢看太阳沉落。 直视着它沉默很久。 直到它快要彻底沉落,才向四周望去。 忽然愣住。 自己左前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轻笑的声音:“你,睡着了吗?” 隋刃沉默,晚霞浅橘色的光映出女孩的脸,赫然是早上被自己认成顾惜的女生。 女孩弯腰看着自己,再笑,比早上话多了些,心情也好点的样子,清淡的声音:“眼睛一直看着太阳,会灼伤的。” 隋刃淡淡道:“你不也是?” “呵…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在赌。” 隋刃沉默,“赌?” 女孩没有回答,微微沙哑的声音,淡淡地揶揄:“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睡很熟嘛。不在教室睡,逃课出来补觉,小心着凉哦,你身子发颤很久了。” 隋刃沉默,对自己的警备能力很不满,扛起身旁的背包站起身,看了看她,微垂下视线,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喂,今天轮我打扫卫生,你坐的地方,对面墙壁上有很多血点,给我个解释?” 隋刃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过头。 霞光更加昏暗,马上就要隐去。 女孩酷似顾惜的面容已看不清晰。 隋刃向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走去,弯身查看,果然看到墙壁干涸的血点。 自己烧的迷糊,竟然忘记把它们也擦净。 隋刃沉默片刻,直起身子,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最近天有些干。” ek愣住,挑眉,呵呵,你继续。 隋刃淡淡道:“我上火了。所以流鼻血。不小心弄上了。”说完微微弯了下身子,“抱歉,我明天会来早点弄干净,见谅。” ek望着隋刃沉默,转过身望着天际最后一抹霞光。 …你丫真会编。 如果我说我中午看到你咳的正起劲儿吐血呢? …有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你认识顾惜?” 隋刃轻愣,转头看她,她脸上是淡淡揶揄的笑意,霞光顺着她的侧脸滑翔翻转,虽然和顾惜长得一样,这女子,却和顾惜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和神情。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这笑。 …莫名的熟悉。 橘色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滑翔了一下,便彻底陷入黑寂。 女孩的声音静静传来,“她是我姐。” 黑暗中,隋刃点点头,转回头,看着眼前的黑暗。 女孩最后的声音,“我是ek,她是顾惜,别再弄混。” ------------------------------------------------ 教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在一片昏暗里,隋刃走回自己的座位。 把录音笔关掉,和书一起装进背包,喝了几口水,走下楼。 走廊里还有很多向外走的学生。 隋刃跟着人流,走出楼门。 天上已有星星闪烁,远处灯火点点。 学生三三两两地向远处桥那边的建筑走去,隋刃侧头想想,估计是食堂。 一下午的内功修习,四成内伤,已好了近两成,虽然还有些发烧,身子已清爽了很多。 肚里却空荡荡,今天还没有吃东西。 隋刃侧头笑笑,轻咳了几声,是有点饿了。 脚步微微轻松,隋刃随着前面远处三三两两的人流向桥那边走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耳麦一样的东西,挂在右耳上。 轻点几下,耳麦立刻亮起小红点。 “…哇靠!”电话那头一声闷叫:“亮了,你竟然亮了?你丫不是又出毛病了吧?小爷可不想再修你了。” 隋刃弯了下嘴角,“排骨。” 耳麦那头静了几秒,“…隋刃?” ------------ 67.死亡赛车(上) 轻点几下,耳麦立刻亮起小红点。 “…哇靠!”电话那头一声闷叫:“亮了,你竟然亮了?你丫不是出毛病了吧?” 隋刃弯了下嘴角,“排骨。” 耳麦那头静了几秒,“…隋刃?” ------------------------------------------------ 隋刃紧了紧肩上背包,大步走上桥,“晚上九点半,上次赛道。” “哈哈,等你这话不易!”排骨大笑,“这是…约战?” 隋刃沉默,听着耳麦那头爽朗的声音,心里阴霾顿时少了些,开阔起来,淡声道:“我约战,规矩你定。” “好!今晚九点半,顶级赛道‘北山门’起点。我金飞,恭候!” 隋刃爽快应下,挂断耳麦,扬了扬眉,原来排骨本名金飞。 金…飞。 难道是拳场金四爷的儿子? 如果是,龙脊是家族产业? 不过据自己了解,龙脊绝没这么简单。 …凑巧也是可能的。 车身在漆黑的山道慢慢前行。 一丝兴奋在双眼内火星般烫过,排骨挂断耳麦,望着窗外渐渐黑下的天,沉默了一会儿,轻舔薄唇,一丝弧度慢慢在嘴角放大,忽然猛打方向盘,双脚竟同时踩下油门和离合,右手在换挡处几个飞速来回,几秒后便已换过五档。 在车冲出的瞬间,他的左脚向左快速移动,猛地放开了离合。 车身便箭一般紧贴地面呼啸而过,向北驰去。 若这时有人在,一定能感觉到地面有火车经过一样的余震。 秒速弹离合。 我金飞的成名绝技。 用来对付你,够格了吗? 隋、刃。 隋刃走过桥,面前是两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均四层楼的高度。 楼外四角是透明的电梯,二楼往上,每一层都有天桥连接着这两座建筑。 学生们在这里进进出出,拿着各式各样的饮品。 隋刃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四处观察了一下,将安全出口等各处布局了解清楚,眼睛扫过大厅琳琅满目的各式美食,向一楼右侧角落一个人少些的摊位走去。 “李嫂套餐,一荤一素,四元;一荤二素,五元…” 这摊位冷冷清清,店面朴素平凡,和大厅中间那些五颜六色的店面大相迥异。 但是价钱大概是这食堂里最便宜的了,李嫂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看着远处大厅中央和楼上黑压压的人群,生意好的忙不过来的店面心里一阵落寞。 老公常年生病卧床,店里人手不够,也没什么资金投入,厨师是自己乡下的小叔,做的菜味一向很淡,也都是自己农家的家常菜,店面又开的这么偏僻,对这所贵族学校这些娇生惯养的学生来说,自然没什么吸引力可言,很少有学生乐意来买。 李嫂正落寞的垂眉打着盹,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忙抬起头,一个单肩背着包的男生,面目极英挺,带着隐隐贵气,只是一身冰冷的黑衣,衬的脸色苍白,浑身散着的冷气莫名让自己觉的清寒,这会儿正安静地看着她的店面。 “哈哈,同学要点什么?” “一份套餐,一荤一素,在这儿吃。”隋刃温和地看着她,把钱递过去。 “好…”李嫂接过钱,忙点头要给他盛饭,忽然愣住,抬头问道:“都要什么菜呢?” 隋刃似乎已经在等待了,听她问话便淡淡道:“都好。” 李嫂有些惊讶,一点不挑食呢。 她上下看看隋刃,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有穿一身黑衣的,而且衣服上竟然没有一点图案和标志,朴素的很,已快初冬了,还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家里会不会有些穷困呢?不过看气质,又总觉着不像。 她想了想就把昨晚和小叔一块研究做出的狮子头盛在盘子里,再看看隋刃苍白的脸色,便给他盛了些菠菜。 隋刃接过,轻声道:“谢谢。” 李嫂看着他清瘦的身子,忽然喊道:“等等。” 李嫂给他又多加了些米饭,顺便在饭上多加了些菜汁:“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吧。” 隋刃看了看她,沉默地笑笑,转身向角落走去。 右臂臂肘的弹孔因为长时间摩擦,还是有些开线,血慢慢渗出来黏在衣服上。 一阵阵钻心的痛。 隋刃想想,右臂还是不要弯曲的好,从背包里拿出塑料水瓶,左手拿起筷子大口吃起菠菜,再吃米饭。 隋刃看了看盘子里的狮子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筷子夹了一块吃了一口,还没咽下,胃里就再次痉挛,他努力吞咽,将水全部喝完。 李嫂看着角落那个一身清寒的男孩,默默地坐那里低头吃着饭,心里莫名觉着心酸,想起了自己出来打工时留在家的儿子。 一顿饭很快吃完,隋刃起身又买了两个馒头,在楼梯口的文具店买了笔袋、笔和本,一起装进背包向门外走去。 米饭很足,自己第一次可以这么安静的吃饭,还吃的很饱。因为今天失血太多,现在头仍有些眩晕,低烧也没完全好,不过,隋刃按了按胃,总有地方感觉好了些。 他深吸口气,仔细望着路两旁的教学楼,昏暗的天色只能看清轮廊,和堕天的大气辉煌不同,这里的建筑很安静,一种浓浓的书卷气。 已是深秋,路旁的草丛里还有零星的虫叫。 再看头顶,昏暗的白杨树叶,夜风里阵阵清鸣,和虫鸣此起彼伏,零零落落。 隋刃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加快脚步向校门口走去。 迎着清凉的夜风,慢跑起来。 大离上次所在的医院很近。 自己还欠护士何雨燕的病服钱一百元,今天还了比较好。 “呀,你来了!好些了吗?”何雨燕正做着值班记录,看到隋刃回来,很快从椅子上跳下来,上下看他。 隋刃笑笑,从衣服里拿出一百元,“上次的衣服钱,还你。” 何雨燕接过,沉默了,她想起这男生那天孤身一人出院的尴尬情景和他一身的伤。 何雨燕努力地笑,不让同情从眼睛里流出。 隋刃浑然不觉地笑笑,“我好多了,海生也出院了吧。” 何雨燕笑道:“昨天治疗刚结束这臭小子就猴急地回家去啦。” 学校到家大概十一公里,隋刃慢跑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家里。 到了家门口,身上已是一层薄汗。 大厅里没有人,隋刃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看看手机,时间已近七点,隋刃喘息了一下,闷闷地咳了咳,拿出课本和文具,打开录音笔的播放键,老师讲课的声音很快传出来,隋刃快进着听了会儿主要的,再翻了翻课本,左手仔细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时间很快过去。 九点整,隋刃沿着窗沿跳到窗外。和上次一样顺管道攀沿,最后一跃而下。 到废车厂取回车子,隋刃径直开向最南边的山道。 毒暂时被自己压制,但现在的身子,还是太过虚弱,如果打拳,体内的剧毒可能会被当场诱发。 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去打拳了。 一道火光在眸中遁去。 …便来会会这赛道老大吧。 ----------------------------------------------- “喂,你们不是要去晋级吗?怎么跑这儿了。”ek有些疑惑。 “哎呀媳妇儿!”白发男子一笑,伸臂搂过ek,“想死我了。” ek打掉他胳膊,抽了口烟,扬了扬眉,“正经的!” 吕帅悻悻地放下胳膊,一旁的阿迟大笑,拍着吕帅肩膀,“哈哈哈,哥们儿这可就蔫了啊,阿克你不简单。” 周围一片笑声。 吕帅抬脚就去踢他,ek再瞪眼,这两人才老实点,阿迟向远处的火光扬扬下巴,“听说有个小子要找咱整个赛事最顶尖的金少比试,哥们几个也不晋级了,来看热闹了呗!” “哼哼,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一排骨,我要是有他那车,十个他也拿下了!”吕帅看着远处的火光,挑眉冷笑。 旁边有人撞他的肩,大笑:“你就吹吧!” “诶诶,听说那挑战的小子过来了,咱站这么远能看清什么啊…”有人跑过来。 “我们刚混到中级,怎么进去啊。那可是顶级赛道,咱没车手证又没交钱,怎么进?” ek一声轻笑,望着远处的火光,“各位。”她把指间还在燃烧的烟丢在脚下,用脚碾灭,“跟上我。” 便径直向远处那片火光走去。 身后几个混子面面相觑,紧步跟上。 吕帅挑眉,也跟了上去。 山道北山门已是人声鼎沸。 山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赛道两旁一道道燃起的火把,火光冲天,硝烟滚滚,划过远方,望不到尽头。 北山门起点。 号称龙脊赛车顶级赛道的龙头。 盘山路的最顶端,也是最陡峭的地段。 九曲十八弯,纯天然的跑道,每个弯口都是一百度以上的翻转。 隋刃径直向前方那片火光开去。 几个黑衣人很快向这边走来。 隋刃下车,已看到了与自己车平行的地方五米处,很久不见的排骨,龙脊赛车老大金飞。 他正倚着车门,望着自己。 上身仍是黑色皮夹克,红发被火光映的很是夺目。 两人对视着沉默。 “哈哈哈,够胆嘛!上次你我平局,这次再和我比一场?”排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笑。 “好!”隋刃潇洒一笑,“说你的规矩。” “就定在那个跑道,11公里,180速半身出悬崖,反打撤回!只是,你敢么?”排骨两眼紧紧盯着隋刃,指指前方,赛道尽头竟然是个巨大的悬崖。悬崖对面,是一个约十米长的赛道,尽头便是崖壁。 “开始吧。”隋刃勾了勾嘴角,转身上车。 排骨舔舔嘴唇,哈哈一笑,翻身上车。 飞车!山道两旁的人们呼声震耳欲聋。这个夜晚,火把冲天,一声枪响,两辆车旋风般冲向悬崖。 ------------ 68.死亡赛车(下) “开始吧。”隋刃勾了勾嘴角,转身上车。 排骨舔舔嘴唇,哈哈一笑,翻身上车。 飞车!山道两旁的人们呼声震耳欲聋。这个夜晚,火把冲天,一声枪响,两辆车旋风般冲向悬崖。 ----------------------------------------------- “轰!!” 巨大轰鸣的引擎声滚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让人瞬间耳鸣,吕帅向赛道望去,枪声刚过,只一眨眼两道火星已烧至山道尽头。 火星过,地面上竟冒起深灰的烟。 双脚踩的地面竟有火车过才能感觉到的余震。 贴近悬崖的山道两旁,冲天的火把在车过时竟同时熄灭了一下,过后更加肆虐的燃起来。 他扬起眉,双眼望着远处离弦箭般正向远处疾驰、一黑一红几乎平行的两辆赛车,攥起双手。 他们几人跟着ek顺利通过了门口守卫。 ek不知亮了什么东西。 门卫竟很快低头哈腰把他们请了进来。 排骨轻抿嘴角,双脚同时踩下油门离合,右手闪电般在换挡处几个冲撞来回,动作根本没人能看清,如果此刻被人看到肯定会以为他是直接推上的六档。 他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悬崖,勾起嘴角,忽然猛打方向盘。 “呲” 刺耳的摩擦声。 在车冲出悬崖悬空的瞬间,左脚向左飞速移动,猛地放开了离合,瞬间调档。 所有动作几乎同时开始,同时终结。 秒速弹离合! 众人惊吼,龙脊一代车王金飞两年的成名绝技! 要知道一般的车赛,排骨绝不会露这手。 因此很多人都只是听说,从没见过。 阿迟愣愣地看着排骨的车悬空而返,闪电般的来回。 喃喃:“靠…我什么时候能有这车技。彪、彪悍了。” 排骨在车半个身子过悬崖时堪堪撤回,车尾紧贴峭壁而过,飞速向回冲去。 再转头却不见了隋刃! 那边的人群正一阵惊呼! 排骨打开车门跳下车,抬眼望去。 隋刃紧紧盯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在手动档几个错位来回,不知都用了什么动作。 阿迟揉揉眼,是车速的原因还是什么,那辆纯黑的车向悬崖疾驰的车身像是忽然变得异常低。自己所站的地面一阵阵震动,山崩前的预兆般。 阿迟微微心慌,望向一旁的ek。 她淡淡地看着远处那辆黑车,脸上没什么表情。 汽车已离悬崖只剩两米,在这紧急时刻,隋刃竟然忽然微微抬头,望了眼挡风玻璃前的夜空。 再低头一打方向盘,竟忽然猛地踩下了刹车! “嗞轰!”刺耳的声音攥紧每个人耳膜。 望着忽然慢下向前翻去的车,排骨猛地睁大眼睛。 众人惊声尖叫,要知道车在极速行驶里一旦紧急刹车,很可能会直接一百八十度翻车,甚至翻滚数圈! 这是极其危险的动作! 只见原本极速冲向悬崖的车猛然慢下,因为过度紧急的刹车,车身已整个向左前倾去,车门贴着地面与崖壁一阵摩擦,向峭壁飞去,峭壁之下,万丈深渊,似乎眨眼间,就要车毁人亡! ek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身子前倾,眉头微蹙,望着远处的悬崖眯起了眼睛。 只见那辆车左半个车身在崖壁擦出一片火花后,竟再次向前倾去,翻过峭壁,悬空倒飞起来,然后两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径直向悬崖对面跌去。 众人几乎都看呆了,人群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腿早已抖个不停。 龙脊顶级赛道,此刻! 似乎正在上映,现场3版的好莱坞毁灭性动作大片。 众人睁大眼睛盯着万丈深渊上正悬空倒翻的车,似乎只等着车撞上对面的崖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裂巨响,然后掉下万丈深渊,车碎人亡了。 没想到车子在两个三百六十度悬空后,竟然正了过来,一侧前轮攀上了对面崖壁的前侧边缘。 紧接着,这前轮已如火一样疯狂燃烧滚动,带动整个车身攀上了对面,靠在右岸。 右岸没有路,10米外就是石壁! 众人已经呆住,没想到这并不是结束,只见车向前滑了不到10米,隋刃再次猛打方向盘,引擎发出一阵撕裂般的响声,在车头马上就要撞到峭壁时,终于全部调转过来,脚猛踩油门,车没有其余任何借力,再靠余力和惯性,竟再次反向向这边冲来,直接再次越过悬崖,两侧车轮似乎要摩擦得烧起飞火,燃起的火星明灭,在地上印下两道深深痕迹。 瞬间冲过原点,熄灭。 隋刃慢慢打开车门,走下车。 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丝声音。 几乎全部被眼前的这场死亡赛车惊住,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面前纯黑的车。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啊,不要命了!” “车,车神…” “他,他竟然没死啊!!” “他怎么过的悬崖?” “靠!这,这么勇!!!” “他是谁?是上次那个吗?” … … 吕帅紧咬着牙,听着身旁哥们儿的集体惊叹,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震颤。 ek身边更是各种尖叫,“啊,嫂子,那…不是今天早上那小子吗???” ek缓缓吐出口气,沉默地望着人群前面那个黑色的身影。 龙脊赛车比的不止是能不能完成提出者的规矩,更在车技。 在订下的赛事规矩基础上,车手能不能显示出更高的车技,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半身出悬崖,是规矩。 隋刃二翻悬崖,绝对更是技高一招。 龙脊一代车王排骨最后只能立在车前,压下心中惊叹。 直接翻过悬崖,落在对岸,再闯过来,这在世界各国赛事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必须靠命来搏的。 车的前后平衡,刹车时间,距离预估,油门力道,离合技巧,方向盘转动角度速度…这其中每一步都必须经过极其精确的计算,差了分毫就是粉身碎骨。 隋刃缓步走到排骨面前。 排骨深吸口气,“你这是…改装车,哪儿来的?发动机?悬架平衡怎么调的?”一连问出几个问题,似乎已经想了很久,双眼仍紧紧观察着他那辆纯黑的车。 普通车不可能翻越悬崖。 再好的车技,车没有经过改装,自身的平衡架绝不会允许这种运动。 他有太多问题想要知道。 隋刃顺着排骨的视线望了望自己的车,眼睛里慢慢露出些感情,“废车场,最早的1912,汽缸11,改了活塞宽。”隋刃淡淡道,紧紧盯着排骨,忽然一笑,“至于怎么改的悬架…你服么?” “…服!”排骨犹豫了一下,干净地吐出一个字,低头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望着隋刃慢慢说道:“告诉我这个,来我车队,你做老大。” 赛车规矩,愿赌服输。 他金飞一向赌得起。 悬架平衡的问题,他曾经一度也想过这么玩车,可无论怎么改装计算上都不可能像隋刃今天这样。 他试过无数次,都归于失败。 况且,车队有了隋刃加盟和领头,击败其他车队的可能性更是大增。 自己让贤,并无不好。 人群中一阵吸气声,不过并没有什么异议。 龙脊车王金飞要把老大位置让人。 这是件大事,但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龙脊一向如此,崇拜公平和能力,败者让贤。 就像金飞今天的车王位置,也是一年前击败上届车王得到的。 众人纷纷尖叫呼应,晃动的火把像要把天映亮。 “隋刃!隋刃!隋刃!隋刃…” 隋刃,一战成名,今夜后,将成为龙脊新一代车神。 排骨慢慢勾起嘴角,望着隋刃,伸出拳头,侧头:“eal?” 隋刃微微愣了愣。 排骨…果然车痴。 不过直接来车队…他侧头笑了笑,伸手与排骨撞了下拳,淡淡道:“我加入,当个政委就好。” 排骨睁大眼睛,看着隋刃。 噗,政、政委?! 我们这是玩亮剑呢,团长政委?? 隋刃已笑了笑,转身要离去。 排骨回过神,跳前几步,猛拍隋刃肩膀,大笑着吼:“不管了,今儿起你就是老大了!请你喝酒去?” 你可不能轻易溜,平衡问题我还没问出来呢! 隋刃沉默地白了排骨一眼,错了错肩膀,排骨已经大笑着跳进了自己那辆玄色11里,还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 火把点燃,群情激昂,排骨微微出神,很久没有这么…真实疯狂的战斗了,也很久没有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他拍了拍车上的手动档,观察了各个部分,果然好车。 排骨抬头望着挡风玻璃上的夜空,干净地笑。 今夜,是个难忘的日子。 曾经的生命里,每天都是随爸进行各种应酬,所谓朋友也都是一些闲散的贵族公子哥,唱歌,聚餐,玩台球,无聊的消遣活动。 自己曾以为生命就此溃烂。 直到几年前私自出走,去了外籍兵团,遇到师傅。 再后来,遇到这位真正对手。 自己才终于,找到些乐趣。 排骨哈哈一笑,按了按喇叭。 隋刃无奈地笑笑,只能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远处,人群后的亚瑟沉默了很久,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似乎回想起什么,转身离开。 这小子的笑容,很久没看到了。 干净的,似乎没有负重的,好像只有在裴那里才有过? 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回,可是让在暗处跟踪的自己不经意间看了个够。 这个外号排骨的小子,真好运。 亚瑟轻笑,裴,你说是吧。 二越悬崖,在堕天顶级车技里也从没有训练过。 一年前和1斗车那次,隋刃用过一回,大概是他自己发明的。 那次可把国那群洋鬼都刺激到了。 后来无数人先后学,摔落悬崖粉身碎骨的大有人在。 直到现在还有人飞蛾扑火般地去尝试。 翻越悬崖,车毁人亡,残酷而又刺激,甚至已成了流行。 组委会那群人编纂新版词典时甚至要把隋刃那次参加比赛用过的英文名当成车技一种“翻越悬崖”的专有名词。 这小子的英文名,现在在国早已成了赛车界无人不知的流行。 不过。 常人不可能有如此精确紧密的计算思维。 难度太大,危险系数又极高,还有太多不确定性。 他们曾劝隋刃轻易不要用。 这次。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耸了耸肩,笑。 越是危险越是追寻,甚至奋不顾身。 坚持、稳定、执着。 天狼,王者。 呵,他压抑了这么久,也许,这才是他的天性? …他的血性。 “呜呼~”排骨一声轻叫,转动钥匙,瞬间启动了车子,右手轻动,不知做了几个什么动作,车头缓缓动了动,车子竟然慢慢垂直后倾起来。 围着的人群顿时让开了条道。 轰巨大的引擎声! 哈哈哈,果然不错,是良驹也! 很配合嘛! 排骨勾起嘴角,冲远处被自己孤零零丢那儿的火红敞篷赛车一个手势:先再会,伙计! 正过身子,双眼发出火光,猛踩油门,手动档几个来回,玄色11霎时向山下射去。 留下满地火星。 副驾驶座上的隋刃右手扶额。 …我的车。 ------------ 69.只喝好酒 排骨勾起嘴角,转动钥匙,瞬间启动了车子,玄色11霎时向山下射去。 留下满地火星。 副驾驶座上的隋刃右手扶额。 …我的车。 -------------------------------------------- 灯火辉煌的公路上,一道乌光流星般从山道泻下,顷刻便在公路上疾驰。 路两旁的街灯飞速向后退去。 风呼啸着漫过耳际,车内却是极静。 面前是个十字路口,排骨向右看,副驾驶座的隋刃头朝着车窗方向,闭着双眼,靠着椅背,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排骨扬眉,好家伙,真把我金飞当司机了啊! 眼睛一动,玩心顿起,忽然脚踩油门,一阵换挡,猛打方向盘向左驰去。 隋刃一时不慎,“咣!” 头猛地碰在了右边的车窗玻璃上。 哇,这么响。 排骨抖了抖肩,忍笑用眼角看他,只见隋刃睁开眼睛看着挡风玻璃下面的储物箱,沉默着晕了一会儿,终于转头看向他。 排骨微微摇头,抚了抚手动档把:“啧啧…真是良驹啊!哈哈哈,这车和我金飞真是搭。” 隋刃沉默地看他,淡淡道:“拐弯了啊…你车技不错。” … … 排骨一阵红脸。 …这小子够狠。表面上是夸我,实际上… 第一,说我车技不错…我丫才输过。 第二,玩车的都知道,猛拐弯时高手完全可以做到让车里平稳如初速。这叫抵抗惯性,自己刚才那个马虎大拐弯,让他撞到头,虽然是有意为之,却压根就没用到车技这一说。 短短五个字,闹个大红脸。 呜…这小子…没他看上去这么老实呐! 排骨挺了挺背脊,冷静坐好,装作听不懂,嘴角抽了抽,“这个自然。” 隋刃微微抿了抿嘴角,看向车窗外。 眼角瞥到隋刃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排骨那个气啊,想他金少还从没吃过这闷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勉力咽下,装作情商很低压根听不懂的样子,心里那个憋屈,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隋刃沉默,头微微眩晕,有些想呕,他把右车窗也打开,顿时,风便灌进车内,四处游走。 低烧的身体一阵清凉。 说实话,多亏排骨刚才的拐弯让他撞到头清醒了过来,他刚并不是要睡觉,而是差点晕过去。 早在车赛刚开始,心窝和背脊的棍伤已有些熬人。 车赛虽不伤身体,但对体力和脑力的要求同样不小,尤其考验自己中过枪的右臂。 在右手不停地进行车速换档里,臂肘缝枪孔的线头应该还是微微错了些出来。 身上的毒虽没有很快复发,毕竟伤神经,再加上身体长时间低烧不退,连带着让脑子也有些不清醒。 赢下车赛,成功翻过悬崖已是极限。 身旁一个谈不上熟悉的人在,自己如果昏倒处境不会乐观。 隋刃沉默,以前就算炸断腿身旁只要有人在他也绝不敢昏过去,身体也有自身的防备力足以压下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奇怪的是,自己刚才竟真的差点昏睡过去。 他转头看向排骨,奇怪,他身体的防备力对这小子免疫么? 隋刃无可奈何地面对这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信任感。 昏昏沉沉地摇头,慢慢攥紧双手。 不,你不该信任何人。 你要保持清醒。 排骨侧耳听听耳边的风声,笑:“你很喜欢开着窗开车啊,我记得你第一次过来赛车就这样大开着窗户,这么喜欢窗户?” 隋刃沉默,是,他喜欢看着窗,更喜欢打开一扇扇窗。 各式各样的窗。 从五岁摩天轮顶的窗,七岁堕天带铁栏的窗,到冰封的铁窗,到车窗,到家里的窗户。 每一扇他能或不能打开的窗户。 不能打开的他就会专心地看。 好像这样,就已经自由。 这么多年,他只做噩梦,唯一做过一次美梦:一整夜,他在不停地开窗。 黑暗里,踩着满地粘稠的血,咧嘴大笑着打开前面冰冷的窗,穿过去,黑暗,满地鲜血,跑着再打开,穿过去,黑暗,再打开… 一扇,一扇… 一直到醒来。 笑着醒来。 呵,很好的梦,不是么? 隋刃淡淡道:“你刚才说,请我喝酒?” 排骨笑,“这个自然。”哈哈,够意思吧,咱不和你计较。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好酒,我不会喝。” 噗! 排骨吐血,这这这,这人说话咋和我那老狗这么像呢?? 一阵寒意袭来,呜,不对,是一个字不差。 部队那位,训练场把自己练的要死,只要训练稍有失误,第二天如果不想被他练死,晚上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请他喝酒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丫的,你请客他还不一定喝! 必须好酒!必须点名的要好酒啊! 好吧,然后你个离家出走的雇佣兵就没那么多钱请他喝酒。 变成你请客,他付钱,你借他钱,然后你还不上,最后打欠条啊! 自己为了不欠他太多钱,只能拼了命的训练,不能失误啊! 老狗,老狗! 果断的老狗! 吃定了他金飞啊。 噩梦一样的几年啊! 佣钱一文不剩不说,还欠下巨债啊! 为了还这笔巨款,不再欠下更多钱,自己竟然回来低下头来找自家那老头子要钱啊! 想他金飞,曾经死也不会原谅家里的老头子! 曾经多么高傲的一颗头颅啊! 为了不再欠他钱,果断赢下龙脊车队,开始出战啊! 为了少欠他钱,把自己训练的只剩排骨了啊! 现在想想,闷,自己这小半辈子,从还酒钱正式开始的… 排骨心里打颤,数数,到现在还欠他多少钱。 哪天他再想起的… 隋刃看着瞬间魂游天外的排骨,侧头想了想,我没说什么啊,再看排骨,正天然呆地看着前方,嘴里咕噜咕噜地念叨着什么… 方向盘上的爪子动来动去,一会儿比个三一会儿比个七,数数一样。 “唔…该朗姆了…灰雁伏特加三十七…加两千法郎…兑换欧元…唔…再换…” 隋刃暴汗。 不会,这小子不会这么小气吧。 都开始在这儿,在这儿提前预算呢? “…七十二瓶苏格兰威士忌,英镑…唔…刚换成人民币多少来着…” 隋刃沉默,胃部抽搐了一下。 …这是大方还是小气… 我没打算喝这么多的… ------------ 70.金飞进队(上) 隋刃沉默,胃部抽搐了一下。 …这是大方还是小气… 我没打算喝这么多的… ----------------------------------------------------------------- 市中心最繁华的酒吧冰客行: “喂,你喝什么酒?”排骨抖抖眉毛,红发倒竖向外茨愣着冒着火光,像只帅气又正不爽着的刺猬。 隋刃勾了勾嘴角,收回视线,“就灰雁伏特加吧。” 呵呵,这是你刚说的,我本来没想到点这个的… 排骨抽抽嘴角:“这个,老牌子了。” 哎呀,口味还和我师傅挺像… “…”隋刃沉默。 排骨转头冲着正在调酒的妹子打了个酷酷的响指,臂肘懒洋洋地搭在吧台上,勾了勾嘴角,侧头酷酷一笑,“妹妹,两瓶灰雁伏特加。” 金少自身帅气非凡的魅力加上这带着邪气迷死人的笑,立刻便吸引了这位调酒妹子,连忙笑意盈盈地点头。 他金飞金大少,赛车界老大,整个市的酒吧哪个不知道? 而且,往常排骨可没今天这么爱笑,酷酷的一张脸,每次沉默着干掉几瓶酒就走,谁也不理,不知伤了多少妹子的心… 哎呀,今天竟然我替小燕岗。 哈哈,让她有事… 她知道了会不会气的跳脚? 哎呀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脖子上的银链骷髅真的好闪啊,咦?好像还有英文… 调酒妹子已开始魂游天外… 排骨看到这位美眉开始出神,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知道是脖子还是哪儿,侧头观察了一下,见她还没什么反应,低头看看身上的皮衣,抿了抿嘴角,轻轻在她眼睛下再打了个响指,顺便帮她把嘴角抿着的发丝拈起来轻抚到耳后,淡淡补充道:“加冰哒。” 调酒妹子瞬间清醒了过来,脸红心跳地点头。 隋刃抬头,瞬间又是暴汗… 你,你这是买酒还是泡妹子… (天知道金少是在用泡妹子的方法来躲避刚回忆起师傅的阴影,来给自己壮胆…) 不过片刻,好酒上桌。 泡过妞后心情果断变好,排骨大笑着给隋刃倒上酒,也给自己满上,“我问你个问题,希望你回答。” 隋刃看着他,“说。” “刚才你过悬崖时想的什么?” “开过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想。”隋刃勾了勾嘴角,喝了一口酒,今晚说话的欲望似乎比往常多了些,“回来的时候想的…过的话,就喝点酒。” “哈哈,这个好。”排骨笑,也喝了一大口,眼睛转来转去,“我一直想不通,这平衡悬架明明只有等臂摆臂两种,上错下移,车轮又不能悬空,平衡点,不可变的定理,你怎么把它改变?让它跟着你意思走?” 隋刃微抿了抿嘴角。 车痴,车痴。 这个问题果然来了。 微微沉默了一下。 放下酒杯,单手拿起桌上另一瓶酒,手不知怎么上下一弄,瓶盖即刻滑落,隋刃把它递给排骨,看着他淡淡道:“一口干了,我告诉你。” 排骨哈哈一笑,伸手接过这还冒着冷气的酒,“怎么,灌醉我?” 隋刃勾了勾嘴角,拿起另一瓶酒,“我也喝。” 话尽,便仰头喝了起来。 酒辣,漫过嗓子,再过心胃。 很快,一瓶伏特加便已下肚。 漆黑的眸子,慢慢变亮。 排骨微微眯着眼睛,沉默地看着他仰头一口干了整瓶酒,虽然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却怎么觉得有点悲凉。 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下,熟悉的神情,是在哪里见过。 不再多想,勾了勾嘴角,也仰头将手中的酒一口喝干。 擦了把嘴角,哈哈一笑,“好爽!” 瓶底向下,冲隋刃亮了亮已空的瓶底。 隋刃一笑,再推过去一瓶酒。 排骨睁大眼,又两瓶?? 隋刃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继续。” 说着,已低头咬开瓶盖自顾自继续仰头干了。 排骨瞪眼,这动作,这连续动作… 哎呀,师傅你老人家咋今儿晚上阴魂不散啊!我排骨错了还不成! …和我比酒量,哈哈,我金飞就算是只青蛙酒量也早被师傅他老人家练出来了。 喝!怎么不喝! 好久没这么喝过了。 吞咽了一下,咬了咬牙,拿起,继续。 再放下。 隋刃已再扔过来一瓶,看他一眼,继续。 仰头干了。 排骨继续。 隋刃再扔一瓶,看他一眼,又要继续。 排骨大叫:“等等!” 隋刃停下,看了看他。 排骨成功阻止了隋刃继续动作,激动的打了个喷嚏,“你,你说,干了刚的酒你要告诉我…车调,调平衡的秘密的。第一瓶,喝第一瓶你说的!” (激动的被咱刃整的话都说不利落了,金少来,摸摸头--) 隋刃愣了愣,慢慢回过神,苦笑了一下,“怎么不早说,我忘了。” 他看到酒,就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想,一直喝,直到吐。 噗… 排骨吐血。 我,我以为,你,你… 呜,让我死吧! 排骨崩溃之际,隋刃已正声说道:“我只说一遍,时长一分钟,你听好。” 然后便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很快说完了。 排骨眼睛火一样发亮。真的?就是这样?真的?可为什么我做的时候那样那样…… 隋刃笑,你这里失误…应该那样那样再这样这样… 排骨继续指出问题。 隋刃耐心解答问题。 排骨再提自己问题,我原来还这样试过,在这之前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不知道可不可以…隋刃忽然眼睛发亮,这个我倒没试过。 旁边的调酒妹子一开始兴奋地看着面前两大罕见帅哥一副认真讨论问题的样子,后来慢慢犯困…现在已听的发晕打瞌睡到晕倒。 两人还在兴奋地辩论着… 最后! 排骨大笑着点头,我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咋回事了! 你,你他妈是个天才! 我面前的这怪物是个天才!! …这小子也有一手啊。 隋刃侧头观察排骨,也对面前的金少重新进行了认识。 两人手舞足蹈两小时后,开始渴起来,继续喝酒。 “哈哈哈,我金飞,我这么大!我他妈服过谁啊!”排骨用拳头撞了撞胸膛。 (…神舅默默咽泪…)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排骨低头摇晃着手中酒杯,看着它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可今儿!我金飞…是真见识了。”他忽然抬起头,勾了勾嘴角,狠狠撞了下隋刃手中的酒杯,望着隋刃潇洒一笑,“就冲你这一手,从今天起,我金飞在龙脊的唯一老大,你,我他妈认了!” 话毕,仰头一饮而尽。 隋刃望着手里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排骨。 他的眼睛很亮,从皮衣里掏出一个铁制的对讲机,缓缓推给自己。 龙脊赛车界,统筹整个赛事规划的工具,调遣顶级三千车界精锐,独属于龙头的通讯器。 有了它,这里,你就是大。 隋刃看着这个只出现在传闻里的通讯器,他知道,排骨的意思,是把龙脊整个车队交给自己负责。 他沉默。 心里,受着这无端的信任。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把通讯器推回排骨那边,“你在小看我。” 排骨微微不解,看着他。 隋刃淡淡道:“你好像还没问过我,为什么来赛车?” 排骨沉默,是,他好像还没问过。 隋刃自问自答:“来这里,我只为赚钱,顺便寻点刺激。当然,如果你想让我当头,我没理由拒绝。不过,这大头,还是你做。” 排骨笑,看着隋刃,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隋刃笑了笑,抬头望向排骨,“金飞,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和拳场的金四爷,什么关系?” 排骨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摇头,“没有任何关系。” 隋刃点点头,听到排骨继续说道:“不过,他和我姐有关系。” “你有姐姐。” 排骨摇头,呜,隐私啊隐私,“你真想知道?”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不必,我知道你们没有关系就好,轻声答道:“这是你的隐私,我不会再问。” 排骨笑了笑,喝了口酒,反而接着说下去:“我们很小就分开了,爸妈离异,我妈带她走的…拳场金四,是我姐现在的继父。至于大家都姓金,纯属巧合。” 排骨沉默了一会儿,呵呵,我亲爱的妈妈。 可悲的女人,同时爱上了两个姓金的男人。 如果你只是爱金子多好,多好。 如果,你只是离开了,那个人对你很好,多好。 如果,你还活着。 …多好。 算了,太多的不明白。 排骨笑了笑,我金飞,只是摊上个没妈的命。 隋刃看着排骨笑弯了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轻撞了下他的酒杯,淡淡地:“不是你亲爹,他的场子,我就负责吞了。” 排骨睁大眼睛,“…整个拳场?”死亡拳击…唔…这位不会连这个都会吧! 隋刃笑,“整个龙脊。”看着他,淡淡补充:“整个国家的龙脊。” 排骨愣了愣,看着面前的隋刃,很年轻的男子,单薄的背脊却始终笔直如刀,他的眼睛很淡漠,却一直很坚定,说的每句话,让人不自觉地去信服。 排骨胸膛慢慢起伏,过了会儿,缓缓说道:“…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告诉金四?” “你告诉我你有姐姐,你不怕我动她。”隋刃淡淡接过,“你信我,所以,我也愿意赌一把。” 排骨沉默,是,他已信了他。 “我等你一句话,加入,或者不加入。”隋刃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看着排骨,慢慢举起杯子,“你加入,以后,你是全国车界的老大。” 排骨沉默,隋刃慢慢站起身,“信不信在你,加不加入也在你,不管你答案是什么,你姐姐,我不动。” “知道我妈妈怎么死的吗?”排骨慢慢站起来,手中的杯子和隋刃缓缓撞了一下,“你找对人了。” 排骨看着隋刃,微笑了一下,“他,最大嫌疑人。” 扳倒了他,我会问出来。 隋刃沉默,“欢迎进队,金飞。” 酒吧火红的灯光下,二人相视而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 71.金飞进队(下) 隋刃沉默,“欢迎进队,金飞。” 酒吧火红的灯光下,二人相视而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 对讲机物归原主,隋刃淡淡道:“我说过,如果车队是个军队,你是军长,我只任政委。龙脊赛车,还是你负责。但是以后的龙脊,会是我的。” 排骨点头,“我明白。” “金四的拳场,下面共分七堂,城,只是他势力的一部分…”隋刃忽然侧过头吞咽了一下,手慢慢抚上心窝,半晌,才轻咳了一声,排骨这才注意到,隋刃的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 排骨微微皱眉,“…你有伤?” “…排骨。”隋刃恍若未闻,勾了勾唇角,挺直背脊。 “哈哈,在。”排骨笑嘻嘻,“老大啊老大,你不是真有伤吧?” …你可陪我喝了不少酒。 噗,不是,是我陪你喝了不少酒… “第一个任务。”隋刃淡淡道,一副要说正事的样子,“你认真听好。” “你说。”排骨收起笑脸,正声回答。 “回答我,你…外号为什么叫排骨?”隋刃想了想,重新坐下,慢慢问道。 … … 排骨沉默。 好任务。 “我师傅取的。”排骨面无表情,跟着坐下。 隋刃好奇地眨眨眼,“你师傅?”想了想,了然地笑,“外籍兵团军长是吧。” … … 排骨终于震惊,“你,你咋知道的??” 隋刃指了指排骨脖子上的链子,“看上去是银的,只是被你镀了层银粉而已,铁做的,外籍兵团身份牌,背后是你的编号17741829和一个骷髅像。上面掉色的字母有三个我上次已看到。” 排骨沉默,你… 我这是又遇到了一个什么怪物… 呜,一个够我受了,呜… 隋刃像是又想起什么,侧头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叫你?为什么现在别人都这么叫你?” 排骨咬牙,“一,我瘦;二,他说他喜欢吃他家乡的炖排骨;三,他不准让我换外号。”直到我把他酒钱还完,啊啊,这混蛋! 隋刃扬眉,微微弯了下嘴角。 呵呵,这师傅倒有趣,够霸道。 排骨绝对没想到,自己和这家伙正式认识这一晚上,隋刃的话是这辈子说的最多的一次,并且,除了做杀人任务后才喝酒,此外就再没喝过酒的隋刃竟同意喝酒,而且喝了这么多,这更是仅有的一次。 那天,似乎是隋刃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次,除了靴中那把短刀,他身为杀手的一切特征,严谨,警觉,不信任一切和平静淡漠…所有,都似乎瞬间远离了他。 当然,第二天,恢复如常。(裴和亚瑟如果看到这样的隋刃,会大跌眼镜的…) 只是,排骨都不知道。 天时,地利,人和…还是..就是简单的缘分? 终将无从得知。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喝干手里的酒,慢慢问道:“现在几点了?” “两点二十。” “…哈。”隋刃看着似乎有些奇怪,“这就过了…是,过了好久了。” “过了?过了什么?”排骨笑道。 “…门禁,你信不信?”隋刃今晚似乎有问必答。 “哈,你有门禁?”排骨看着这个像从外星坠下来的天才,笑,“我还以为你是外星来的,原来也是有家长管着的人啊哥们儿!” 排骨拍拍隋刃肩膀,得意地:“这点你就没我金少自由咯!我家那老头子可管不了我!” 隋刃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却没有一点醉态。 偶尔咳嗽。 排骨看着他,慢慢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陪着他喝,他喝一杯,他便喝一杯。 周围慢慢堆起了酒瓶… 二人坐在酒瓶中间,只是沉默。 “走吧。”隋刃喝干最后一瓶酒,淡淡道。 排骨摇摇晃晃站起身,望了望早已趴在吧台昏睡的小妹妹,轻轻在她耳边说:“我走啦。” 隋刃淡淡地看他一眼,“她听不见,明天早上才会醒。” 排骨抬头…你不是吧! “今晚的谈话内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昏睡穴很好认。”隋刃笑了笑,“旁边的大衣,给她披上吧。”转身向门外走去。 排骨无语抚额,拿起旁边的大衣给女孩轻轻盖上,冲着吧台打个记账的手势,也跟着隋刃走出门外。 两人走向停车的地方,隋刃沉默了一下,“金四这周末会有个生意,如果有必要,我会联系你。还是上次的耳麦。” “喂喂喂,老大!”排骨一听,顿时大叫。 正准备开车门的隋刃转过头。 只见排骨迅速从身上拿出上次的耳麦,指着他,“这,这东西坏了一次了!” 隋刃扬眉,坏了一次? 排骨抖抖眉毛,把耳麦递给隋刃,控诉:“上次它就坏了,一直响,我接通,没声音。” 呜,我以为是你,修了大半天! 隋刃勾了勾嘴角,想了想,侧过头,“我记得,这是你车队里的耳麦吧。” 我只是抢走了好不好。 排骨一愣,对啊,这是我那儿的耳麦,我找他控诉个头啊! 隋刃喃喃:“容易坏…” 伸手拿过排骨的耳麦,和自己的一起丢在脚底,来回踩了几下。 “啊啊啊,你干什么!!”排骨抓狂。我的,这都是我的!! 你踩了!呀!你踩碎了! 隋刃抬头看他,无辜地,“不是容易坏么?” 排骨跳脚,“那也是耳麦啊!没这个怎么联系?” 隋刃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会儿,冷静地从身上找出一个无色透明的东西,递给他,“这个叫通讯器,国际特工必备,把左侧贴纸去掉,会有层黏膜,紧贴在你耳朵内壁上,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当我联系你。”隋刃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它会发出嘀的声音,两次,一长一短。转动右侧的凹凸,调动波频,保持信号畅通。如果需要联系我,打出传输密码,就是你在兵团的编号,然后就说话,我会听到。” 排骨愣愣接过。 隋刃看着他,“你,你是知道摩斯密码的吧。” 排骨回过神,狂点头,啊,我,我也当过佣兵好不好! 我刚一时忘了通讯器这一说,我就是有点昏头! 我不是不知道! 呜,我的形象。 …我没喝醉! “很好。”隋刃点点头,淡定的看着面前抓狂的排骨,又加了个酒量一般的认识。(他不知道他自己的酒量是有多大…遗传神舅,排骨无辜) “大概就这些了,你准备上哪儿?” 排骨转转眼睛,哎呀,我光喝酒了,我有点饿了。 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地方我想想,咦,好像都关门了,唔… 还有哪里开着呢? 隋刃正准备上车,忽然停下身子,迅速拿出手机。 果然,手机震动了! 这么多天,它还从没响过! 隋刃迅速打开。 是短信。 一个陌生的号码,短短两个字:“速回。” 隋刃瞳孔骤然收缩,这手机,是曲华发的,林家铁部的保镖每人配有一个,用来接受任务。 这个号码,除了林家,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曲华命自己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现在是,夜里两点五十七。 …不好。 隋刃紧抿嘴角,眼睛慢慢漆黑。 自己夜晚出行,怕是暴露了。 再不停留,收起手机迅速开车门上车,瞬间启动。 排骨正想着夜宵,看到隋刃车子就要跑走才猛地回过神,跟跑几步,“喂喂,老大,等我啊老大!!” 隋刃移下车窗,“我有事,先走,再联络。” 再不多言,引擎一声巨响,汽车已如飞一般划过马路,陷进远处的夜色。 排骨愣愣地站在原地,被汽车尾气喷了个舒服。 … … ------------ 72.三锋交汇 “喂喂,老大,等我啊老大!!” 隋刃移下车窗,“我有事,先走,再联络。” 再不多言,引擎一声巨响,汽车已如飞一般划过马路,陷进远处的夜色。 排骨愣愣地站在原地,被汽车尾气喷了个舒服。 ------------------------------------------------------- 车在离家两公里的街边停下。 熟悉的地方七盘街。 距离上次被追杀已七天。 除了知道那些杀手右手腕有这个标志,其它一无所知。 没有一个本国人。 看手段也不会是组织。 携带巨型武器。 他们会是谁? 是想置我于死地还是? 应该会有下一步动作,呵,自己先等着便是。 隋刃将车停在丛林里的雷区边缘。 这里曾经的血迹早已没有,看来尸体被游离处理的很干净。 隋刃把车熄灭。 “砰!” 关上车门,迅速在11周身用一些植物做了隐蔽,扛起背包,隋刃向家的方向极速跑去。 心里的紊乱带动气息,手里紧攥着手机。 隋刃在黑暗的丛林深处闪电般穿梭。 顷刻,身形已如狂风紧贴地面向前方掠去。 一分…三分二十秒… 喘息渐渐沉重,极快的运动中,身上偶尔被树枝擦伤,但他不敢减慢速度,这次的单位冲刺速度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极速冲刺,甚至比上次被追杀更快。 四分… 该怎么做? 该怎么解释? 想着想着,身上被刻意压制的内伤慢慢迸发。 五分七秒。 身子在速度濒临人体极限的超负荷运动里,即将透支,隋刃开始剧烈地喘息。 他边努力调整呼吸,边向前方望去。 不远处一片暖黄灯火,额角有汗慢慢滴落到眼睛里,隋刃微微眯起双眼,快到了。 他深吸口气控制好气息,紧紧抿起嘴角。 尽快赶回去,终归好些。 “呵…” 丛林深处,一声轻笑。 隋刃身子猛地停下。 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丛林深处。 黑暗。 丛林上空一阵风声。 狂风席卷落叶,滚滚裹进远方。 再次安静。 片刻后,一个黑色身影慢慢从丛林里走出来。 隋刃胸膛慢慢起伏,望着面前的黑影沉默了一会儿,轻呵口气,没有说话。 “呵…怎么不接着跑了。”黑影清冷的声音带了些讥诮,“继续啊。” 隋刃垂下视线,看了眼手中紧握的手机。 挺直背脊,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慢慢变得冰冷:“…发短信的,是你。” “哈哈哈,脑子不赖么…怎么样,这个玩笑够不够刺激?”月影移动,慢慢映在黑影苍白瘦削的脸上,赫然是游离,他的声音在笑,眼睛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笑意。 隋刃看着他,没有说话,攥手机的手慢慢握紧。 “你说,这个玩笑…要不要更刺激一点呢?”看着沉默的隋刃,游离忽然止不住笑意地勾了勾嘴角,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一个佣兵兼养子的身份,带着门禁限制,凌晨三点在外面,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勾当,你说我下一个电话,打给谁好呢?你的曲华长官还是…你父亲?” 隋刃看着他,淡淡地:“说,你的目的。” 游离轻勾嘴角,手指慢慢在拨号处滑动,“你这么确定我不会打电话?”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你想怎么样,我听着。” “道歉。”游离不再绕圈,手指紧紧贴在写着林葛然名字的号码处,双眼忽然泛红,冰冷地:“为死在你手里的冤魂艾文・沃尔顿道歉!堕天近战手隋刃!”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了下嘴角,“看来查到了我的职称啊…道歉,现在,这里?” 游离沉默地看他,没有说话,手指用力就要按下拨号键。 “砰!” 隋刃把肩上的背包扔在一旁地上,抬头看着游离,轻声:“好。” 游离微微扬了扬眉毛,似乎没想到隋刃这么快就应下。 隋刃沉默地望着他,挺了挺背脊,慢慢的,一字一句:“天地证,公历十一月二十九,堕天杀手隋刃,为过去死在我手里的所有生命,道歉。”他的声音慢慢变哑,“为艾文・沃尔顿先生的死,道歉。” 我道歉了,你们活过来吧! 被我杀的,被我吃的。 每个人,都活过来吧! 有风声,拂动树叶,在丛林里微微扬起,再没有声音。 游离后退一步,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隋刃垂下视线,微扬了嘴角,道歉。 呵,一句话而已。 道歉,所有死在我手里的亡灵就可以获得平息么?我就可以被宽恕么? 所有的一切,血腥和罪恶,都可以当作从没有存在过么? 我忏悔。 他们,可以活过来么? 濒死的眼神,狰狞的最后诅咒。 …我,从不指望被原谅。 隋刃看着游离,微微悲悯,道歉,只能哄你这样的傻孩子。 “够了么?”隋刃淡淡道。 “够?”游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一直笑的弯了腰。 隋刃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这玩笑,果然挺刺激你的…想我饶了你么?”游离慢慢直起身子,眼睛似寒冰,“求我…跪下求我。” 隋刃瞳孔慢慢收缩,声音安静如初,“…这,是你想要的。” “是。哈哈哈,是!”游离冷声大笑,连带着单薄的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微哑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尖刻冷厉,慢慢扬起手里的手机,“如果是凶手,就跪下求我,你以为活该下地狱的人,还可以这么骄傲么?你以为,你是战士?!” 隋刃沉默,低垂着视线,看不清神情。 游离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我数三声,三声后,我会立刻按键,你可以试试。” 隋刃慢慢抬头,看着面前至多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微微弯了嘴角。 裴,沃尔顿家的小子,看来很难哄呢。 …我的罪,今天,便担了吧。 隋刃向前走了两步,游离竟然有种控制不住想后退的感觉,他强撑着面对隋刃,微微扬了扬下巴。 隋刃带着淡淡的神情看他,漆黑的双眼里不知是悲悯还是讥诮。 他紧攥手机的手指慢慢松开,仍看着他,左腿竟开始慢慢,慢慢弯曲… 游离睁大眼睛。 被逼如此…竟,真的可以这样么?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左膝即将接触地面… 忽然,肩膀微颤了一下,手不知怎么在地上一撑,顷刻间整个身影已向游离扑去。 游离一声闷哼,被隋刃巨大的冲力撞向一旁,撞在旁边的树旁,同时,听到“嗖”的一声轻响,正打在刚才自己站的位置。 “隐蔽!!” 是隋刃的声音。 游离正要起身,忽然僵直了身子,自己的侧前方,一支黑洞洞的手枪正对着自己。 忽然,视线被挡住,隋刃,已挡在自己面前。 游离抵着树,慢慢起身,捂着左腹,早上的伤口已然出血。 隋刃望着面前的高大身影,沉默。 “…好久不见,刃。”亚瑟笑了笑,直举的手臂丝毫不动,黑洞洞的手枪仍指着游离所在的方向。 “你要杀他。”隋刃淡淡道,低下头玩着手里的短刀。 亚瑟看着他,“正好替你解决掉这个麻烦,不好么?”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不劳费心,我自己会解决。” “你的解决方式…给他跪下?”亚瑟冷冷看着他,笑,“你在堕天,给人跪过么?不管是总教官,你干爸,还是差点把你腿筋割断的对手,你跪过么?” 你从没有跪过。 就像十三岁时把你腿筋差点割断的对手,当时说让你跪下便饶了你。 你没有跪下。 没有。 隋刃沉默,没有说话。 也想起了什么么? 亚瑟把头转向游离,眼神慢慢泛出冷光,像头狼一样慢慢露出冰冷的牙齿,流畅的中文:“愣小子,你是想让他创造历史么?” 你刚差点让他创造历史,知道么? 他从没有跪过。 他可以跪。 在我眼前,不可以。 游离沉默,看着亚瑟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慢慢撤下捂在腹部的手,挺直背脊,冷笑:“看来,又来了一条堕天训出的西方狗。” 亚瑟笑了笑,“早在接任务时,我就祈祷,希望这次,是个像样的对手。技不如人,就用阴招折辱对手,用短信,玩告密,沃尔顿先生的儿子,复仇方式,果然独特。” “…你闭嘴!”游离脸色慢慢变红,猛地大吼,“要杀就杀,看是你的子弹快,还是我的!” 话声未落,他已拔出腰间左轮,对准了亚瑟。 亚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慢慢弯了嘴角,向左移动手枪,“你以为自己的身手,够格和堕天对抗么?” 隋刃忽然再次挡在他面前,冷声喝:“游离,退下。” 游离笑,“哈哈哈,你能命令我?” 亚瑟笑:“哈哈,愣小子,你只管开枪!我等着!” 隋刃沉默,轻声:“游离,你枪里子弹已被去了,先退开。” 游离一怔,再看,明显感觉到枪头很轻。 狠狠咬牙,咬的牙龈出血,脑袋一片轰鸣,什么时候…子弹被去了?? 亚瑟勾了勾嘴角,“看破不说破,刃你没意思。” 威廉-亚瑟,不仅是堕天宴会首席调酒师,更是狙击手,爆破手,易容高手,在西方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称号,神盗威廉骑士。 西方所有银行,博物馆,展览馆,政治宫殿,如入无人之境,从未失手。 据传,他有上万个不同的面具。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至今,他仍是西方通缉犯中的1。 上亿的东西,也被他偷过。 他是,死刑逃犯纸牌里的,老。 亚瑟轻笑,耸了耸肩膀,耐心地:“想一想,你这两天都接触过谁呢?” 游离猛地抬头,看着他:“你是…你是上午找我的元蒲?” “哈哈哈,脑子还没有坏到家。”亚瑟得瑟地笑,眨了眨眼睛,变魔术一样右手多了几颗子弹,慢慢露出白色的牙齿,“你说,现在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前面是雷区,后面是我,游离,你跑不掉的。” 隋刃逼近他,慢慢道:“我的麻烦,自己处理。跪不跪,也是我的自由。” 亚瑟瞪大眼看着他,冷声吼:“真正的战士,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这是堕天永不屈服的战魂,是荣誉!怎么,你想违背么?” “战魂?战士?”隋刃慢慢重复,“不过一群魔鬼,还要自称战士么?” 他淡淡地看着亚瑟,笑了一下,轻声道:“荣誉?我只是个怪物。堕天派你来的?” 亚瑟沉默,并没有与隋刃对视,“让开,一切等杀了他,我们再说。” 隋刃看着他,“杀他,从我尸体上过去。” 亚瑟紧紧抿起嘴角,“你知道他是谁。” 隋刃沉默,“你知道,他是谁。”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你的决定。” 隋刃慢慢点头。 两人彼此对视,沉默,暗夜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林中风声再起。 亚瑟轻呵口气,抬头望了眼被树枝遮蔽的夜,低头看向隋刃,弯了嘴角,“那就…相杀吧。” 话音未落,已收枪猛地向隋刃扑去,顷刻,右手间多了把匕首。 隋刃闪身避过,手中短刀在手腕横飞出,向亚瑟脖颈划去。 月光下一片清寒刀光。 亚瑟侧身用匕首抵挡,翻身向隋刃身后探去,刀尖朝下,刺向隋刃后心。 隋刃向前疾走两步,双腿猛地翻到了树上,探身接过刚飞出的短刀,转身借力向亚瑟砸去。 “叮”,暗夜中迸出一丝火星,寒光四射。 后心,腰间,左腹,喉咙,前心,左肋,右眼。 刀刀要害,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真正的杀手对决。 暗夜深处的丛林,两人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游离紧盯着两人的身影,看的心惊,黑暗里,再看不出他们的动作,只听到匕首撕破空气呼呼的声音。 二人身影忽然停下。 “…呵,小子,进步了。” 隋刃肩头微微动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亚瑟,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眼睛,亚瑟晃晃金色的头发,弯了下嘴角,微微调侃一句,停顿片刻,一声闷哼,倒退一步。 隋刃低头,手慢慢被短刀上粘着的血块浸透。 亚瑟腹部,现出一个深洞。 ------------ 73.三点三十 隋刃肩头微微动了一下,沉默地看着亚瑟,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眼睛,亚瑟晃晃金色的头发,弯了弯嘴角,微微调侃一句,停顿片刻,一声闷哼,倒退一步。 隋刃低头,手慢慢被短刀上粘着的血块浸透。 亚瑟腹部,现出一个深洞。 -------------------------------------------------------------------------- 亚瑟低头看着自己腹上的血洞,笑了笑,转身摇摇晃晃地向丛林里走。 隋刃原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转身拾起地上的背包,忽然听到身后“砰”的一下,跌倒的声音。 隋刃转过身,亚瑟已一个踉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隋刃站在原地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支起身体,努力站起,摇晃着大步向前走几步,“轰!”再次倒地。 隋刃瞳孔微缩,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快步走过去,蹲在他身旁。 “今天早上,该隐来过。父亲密令,应该是让他杀了游离,或者,让游离彻底怀疑你。”亚瑟低着头,看着腹上的洞轻声说,再次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 “…为什么?”隋刃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这个样子,好收工一些。”亚瑟低头淡笑。 “…你在帮我,为什么还要告密?”隋刃看着他。 亚瑟神情猛地一冷,一把推开他,喘息了一下,坐在地上哈哈一笑,“我帮你?我只是看不惯父亲看重该隐,和他争宠而已,你是杀该隐的得力人选,你以为我还和你一边?裴就是我告密的,惨死堕天,事实如此,忘了吗?用不用我再提醒提醒你?” 隋刃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慢慢变冷,不再说话,慢慢站起身。 亚瑟看着他,低头笑笑,喘息了一下,想再次站起。 忽然一个东西砸在自己面前。 纱布。 “烂洞包上。”冷漠的声音。 亚瑟怔怔抬头,看到隋刃的背影,慢慢向远处走,胳膊紧了紧左肩的背包,一如既往淡漠冷静的声音,“…很难看。” 亚瑟笑了笑,手捂着伤口,拾起面前的纱布,自己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向和隋刃相反的方向走,在即将走进丛林的地方,忽然停下。 “砰!” 隋刃后背被砸到,隐隐刺痛,他转身,看到地上的卡片,蹲下捡起,转头。 亚瑟没有回头,右手在肩膀附近比了个哥们儿再会的熟悉手势,耸了耸肩膀,一如既往调侃的声音,“卡,给你,以后要定期转账给某人,再找人做吧。”他似乎沉默了一下,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深处,忽然飘来安静的声音,顺着风声悠悠晃过来,微微惬意地,带点认真的:“今晚月色真不错…记得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我这么爱生命的坏人,没这么容易死。我没死,你也只能慢着点了。” 隋刃仍是蹲着身子,看着树丛摇曳的丛林深处,看着亚瑟摇晃的身影,慢慢走远。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好象有点迷了眼的样子,有些红,眼睛里像是慢慢起了细碎的血丝,沉默片刻,收回视线站起身,看着站在原地的游离,淡淡道:“我们继续。” 游离怔怔地望着他们二人相杀,然后像做完游戏一样的分开,看着面前的隋刃,瞳孔微缩,慢慢回过神,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话。 跪下…求我。 是这个么? …继续? 游离慢慢后退,“…我担不起。” 低头看了看上身裂开的巨大伤口,今晚如果没有隋刃,面对那么强大的对手,自己这个样子还能不能自保? 沉默地看了半晌,讽刺地:“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这是,不继续了。 隋刃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拾起地上的手机,向前走去。 “…为什么阻止他杀我?你们不都是堕天的么?”游离紧紧跟上他。 隋刃沉默,继续向前走,加快了脚步,走到公路上。 游离大步跟上,再问:“从我父亲去世那年起,我账户每年都会收到不知哪儿打来的钱…你们打来的?” 一阵剧痛,游离喘息了一下,手慢慢捂上伤口,“是你们么?他刚说的,是你们?” 隋刃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药膏和绷带,递给他,淡淡道:“抹点药。” 游离愣了愣,看着隋刃递来的东西,没有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隋刃冷声问:“到底是不是你们?为什么?告诉我原因,告诉我…我有权知道!” 隋刃沉默了片刻,转头望着前面的路灯,“是。” “为什么?你们不是堕天的么?不是堕天派人杀了我父亲么?你们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然后给我账户打钱,再让我生存下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是谁?”游离肩头微颤,大声问,声音微微嘶哑。 隋刃原地站着,转头看他,“上药,重新包扎,今天早上伤你的人,是堕天顶级杀手,该隐。伤口不能轻视。” 游离不接,瞪着眼看着他。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你上好药,我告诉你。一会儿想杀我了,伤口裂开,你必败。” 游离看着他,伸手接过药,低头把腹部的伤口重新上药,紧紧包好,紧紧抿起嘴,“你可以说了。” 隋刃看着他,“刚才的人,叫威廉・亚瑟,我和他都来自堕天。十七岁,我接到第一个单独任务,杀死你的父亲,把现场伪造成是他的保镖杀了他。” 隋刃继续向前走,望着前方茫茫夜色,深吸口气,微微艰难,“我,没有杀他,裴,代替。” 当年,因为某些原因,自己内心竟然起了微弱的挣扎,裴,这个温和聪颖到似乎能看透一切的人,觉察出来,先自己一步杀了他。 等到自己察觉,艾文・沃尔顿,已经死了。 现场伪造完好,就连堕天也以为是自己下的手。 “裴?他是谁?”游离冷静地问,脸色铁青,冰冷的眼睛微微泛红。 隋刃声音慢慢变哑,“我的朋友。” 我唯一的,朋友。 “他在哪儿?” 隋刃继续向前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淡漠的声音,就像在叙述一件很普通的事,“已经死了。” 游离愣住,看着他。 他的神情很淡,隐去一切表情,声音很慢,却并不像说谎。 隋刃停下身子,看着他,“你可以找我报仇,杀我,杀他,都一样。” 游离瞪着他,沉默。 隋刃慢慢道:“但是,我会反击。你可以衡量自己身体状态和能力,在足够杀掉我时,动手。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等着。” 我的罪,他代。 他的罪,我担。 游离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谁杀了他?” 隋刃淡淡道:“这个,和你无关。” “…这几年,世界各国不断有政界,商界和新闻界的人被暗杀,大部分也是堕天做的了?” 隋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们不接受堕天的命令,会死吧。” 隋刃沉默。 游离慢慢开口,“我不杀你,我会毁了你的组织。” 是堕天,让我失去父亲。 堕天。 隋刃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片刻,“你似乎弄错了,你的敌人,是我。” 游离淡淡开口,“是堕天下的命令,让我失去父亲。” 一切和以前查的线索,都基本对上了。 你们,只是执行者。 谁是始作俑者。 我游离,分得清。 隋刃愣了一下,笑了笑,看着游离,“堕天,不是你能想象和对抗的。你没必要树强敌。” “堕天已经来向我下手了,今天早上,该隐,不是么?虽然我不知道原因,裴,被亚瑟告密,被堕天杀死,是么?还有。”游离还是冷冷的神情,声音却有了丝温度,“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想毁灭的,也是堕天吧。你那个让你那么害怕的父亲…还是母亲,似乎和堕天有些渊源。” 隋刃肩膀微微僵硬,大步向前走去,冷声道:“没想到,你查的,还很仔细。”微微讽刺,“你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小心你的头发。” 游离微愣…我的头发? 迅速回击,“你呢?据我所查,你至多比我大一岁吧。我的头发,呵呵,不劳费心,我动再多脑子头发也很结实…倒是你呢?半夜行动,满身酒气,小心你自己。快二十的男人还这么惧怕父亲,我从没见过。” 隋刃胸膛上下起伏,半天才冷声道:“堕天是我的敌人,不是你的。子弹什么时候被去,都这么迟钝,幼稚的年龄,真以为自己力量很强大么?我会毁灭它,不需要你。” 奶奶的,最好去喝奶你。 …我怕父亲? 呵呵,你个幼稚的男人。 …天知道,游离从没有说过这么多反唇相讥的话。 当然,隋刃也从没被这么气到过。 两个性格冷漠的人,大半夜在公路上,各自被气的半死。 此刻。 凌晨,三点三十。 ------------ 74.我是鬼吗 …天知道,游离从没有说过这么多反唇相讥的话。 当然,隋刃也从没被这么气到过。 两个性格冷漠的人,大半夜在公路上,各自被气的半死。 此刻。 凌晨,三点三十。 ------------------------------------------------------ 叮叮砰砰! 两道冰冷的视线开始在黑夜里交锋。 …算了。 不和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般见识。 身上的旧伤快被这小子气出来了。 隋刃冷冷收回视线,轻咳了几声,继续向前走。 “滴滴,滴滴…” 寂静的公路,忽然响起声音。 隋刃停下身子,低头看手中的手机,瞳孔猛地收缩。 蓝色的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速回!” 他转头看游离,游离正同样吃惊的看着手机,望向自己。 他低头看看手机,再看看自己。 面无表情的脸上写满了惊诧的无辜。 …完了。 不是他。 看来他也收到短信了。 隋刃垂下视线,紧紧抿起嘴。 游离面无表情,慢慢攥起手。 一起…被发现了。 两人再不发一言,同时向前方掠去。 黑夜里,公路旁两道闪电般的身影正同时向远处掠去。 前面便是林家黝黑的大铁门,附近没有守卫,铁门会扫描验明身份自动开启。大门右侧是一条笔直的路,林家几座别墅就在那条路旁四下散开,外围是银白色的护栏,护栏两旁会有守卫。 只要翻过这片青白色的围墙,向右跑再避开护栏旁的守卫,从别墅后面进入,就能顺利潜回林家。 路旁白杨沙沙作响。 深黑色的天际有了一点点光。 二人一先一后向前面那片贴近铁门的围墙跑去。 很久没有进过酒的胃今夜屡受刺激,再加上剧烈运动,起了微微痉挛。 隋刃擦擦汗,手慢慢抚上胃,再向上堵了堵心口,轻呼口气,心里微乱,加快了脚步。 忽然,停下了身子。 望着前方,不动了。 “砰!” 身后剧烈喘息的游离正捂着伤口跟着隋刃埋头跑着,哪想到隋刃忽然站着不动了,一时停不住,正撞他背上,把隋刃撞的向前踉跄了一步。 待他抬头,隋刃已原地立定,背脊挺得笔直。 游离撇撇嘴,这小子,还装上了。堕天的军人,还真有范儿… 忽然疑惑,咦? …他这是要干嘛? 待他正要绕过隋刃这棵大树,忽然看到隋刃面向侧前方,右臂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双手负后再次跨立站好,声音微微沙哑:“…长官。” 游离一惊,额角瞬间冒出冷汗,迅速走上前,他们侧前面是片树丛,黑漆漆的,哪有人? 游离凝神听了听。 …安静无声。 游离松口气,转身指着他面前的围墙,冲着隋刃冷声大吼:“你你吓我玩儿是吧!那儿哪有人!天快亮了,我们还不翻墙偷偷进去?” 隋刃沉默。 呜,我不走。 游离原地转了一圈,继续大吼:“不就是这块墙好翻吗?后面有垫砖!我跟着你这样出来进去好几次了!前面就是铁门了,就是在这儿翻!只能在这儿翻!” 隋刃被他吼的冷汗直冒,看他一会儿,慢慢闭上双眼。 这小子是一根筋,我早该想到的,他不知道什么叫捉迷藏。 他,他。 呜,我的墙。 我的垫砖。 隋刃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身后。 四下安静无声,游离感觉不对,背脊一片毛骨悚然,壮着胆梗着脖子朝着隋刃大声道;“我我没看到人!你别想唬我,我游离一向不信神不怕鬼!” 在他身后,黑色的天际一道细碎的光慢慢扩大。隋刃沉默,快四点了。 他轻叹口气,负在身后的手微微出了汗,挺了挺背脊,望着从树丛里慢慢走出的人影,沉默。 “呵,两位早啊。”一个悠悠的声音揶揄着传来。 游离僵硬了背脊。 这次,他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从黑暗的树丛里幽灵一样冒出头的,正是林家铁部首领,曲华! 游离猛地转过身,正撞上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曲华,心里忽然莫名的骇然,脚下一个踉跄,向后急退两步,直退到隋刃身子侧后面。 隋刃流汗,沉默地瞥了眼缩在自己侧后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冷的冰块一样的游离。 …你不是吧。 游离微微眯了下眼睛,定了定神,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起了汗。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潜藏在树丛里,自己为什么一点没有觉察到? 他的感应力一向不差,没想到竟完全没觉察到有人在草丛里,他不仅下意识地看向隋刃,这家伙怎么发现的?? 还有,这个人,游离缩了缩脖子看着前面的曲华,呜,自己怕他干什么。 隋刃沉默了一下,“长官早。” 曲华双眼冰冷,低头看看手腕的表,望着隋刃淡淡道:“好像不早了。” 隋刃沉默,慢慢垂下视线,被他挡在身后的游离再次缩了缩身子,轻轻舔舔嘴唇。 曲华在他们两个身旁慢慢走了一圈,在游离身旁停下,淡淡道:“我是鬼吗?” 游离哆嗦了一下,抿嘴摇摇头,呜,你不是,你比鬼更神出鬼没。 “谁,给我解释下?”曲华冷声道,“游离,我一直以为你很优秀,也很遵守规矩。” 林家铁部规定,没有雇主允许,一般情况下保镖晚上是不准随意出门的,因为他们身上有时刻保护林家的责任。 酒精,最易麻痹人的神经。 战场上,自己先麻痹了神经,就等于把命拱手相让。 游离低着头转了转眼睛,忽然计上心来。 迟疑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报告长官,游离可以解释一下吗?” 曲华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说。” 游离面无表情,小嘴开合,“隋刃昨天晚上一定要拉着我去喝酒。” “…什么?”曲华睁大眼睛,望向一向成熟冷静的不像他这个年龄的隋刃。 隋刃胸膛慢慢起伏,却没有说话。 游离轻轻勾了下嘴角,淡淡道:“游离推脱不过,只能陪他去,但是游离一直记得铁部不准喝酒的规定,滴酒未沾,不过隋刃…”游离淡淡瞥了隋刃一眼,“他喝了一晚上的酒,请长官明察。” 隋刃气的眼前一阵发黑,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收紧。 我,我这是被告状了么? 呜,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没经验! 曲华原地怔了一会儿,始终不敢相信一向冷静克制的隋刃会去喝酒,看游离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 他干咳了一声,向隋刃走了两步,吸吸鼻子,果然! 一个一身酒气,一个滴酒未沾。 曲华不仅大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刃少爷倒是很自在啊!” 隋刃胸膛起伏,慢慢垂下视线,“对不起…长官。” 看着面前认真认错的隋刃,曲华一时有些怔住。 黑夜里,面前一身黑衣的大男孩脸色更是衬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曲华忽然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被当众责打,任谁心里也会有些难过吧。 这个年纪难过了,都会想去喝些酒吧。 而且,自己几乎忘了。 他和林立,本都应是林家的少爷。 目光慢慢移向隋刃心窝的位置,耳边似乎回响起早上棍子重重捣在那里的声音。 曲华沉默了一下,移开视线,转身向围墙那边走去,“都给我跟上。” 隋刃怔住,“…长官?” 曲华停下身子,“不想被你父亲知道,就跟着我翻墙!” 隋刃愣了一下,紧步跟上。 游离愣在那里。 曲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游离!耳朵聋了?” 游离紧紧抿起嘴,也紧步跟上。 三人先后翻过墙。 曲华避开别墅附近的守卫,大步朝前面走。 隋刃悄然叹口气,这是训练场的方向。 按照自己的计划,本可以睡上一两个小时,补充些体力。 依自己对曲华的了解,平时没犯错就能把自己整的半死。 现在,一夜不归,无视门禁,又被发现彻夜喝酒… 想到这儿,隋刃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不仅冷冷瞪了游离一眼。 游离第一次看到隋刃眼里有这么生动的恼怒,不仅挺挺胸脯,勾了勾嘴角。 嘿,我就告状了! 我就是喜欢告状,就是告你状,怎么着? 看着游离的神情,隋刃沉默地收回视线,再次加深对游离的认识。 …这冰块小子是个变态。 你生气他会笑,而且,好像是第一次真笑。 …我个倒霉的。 隋刃紧绷着脸,心在滴血,一路跟着曲华来到训练场,游离在后面大步跟着,虽然脸上比较得瑟,伤口还是开始抽搐地疼。 这么远… 游离紧紧按着伤口,感觉早上那道伤口似乎有崩裂的趋势,恍恍惚惚地跟着他们往前撞,差点又撞到人。 曲华早已停下,一个错步,避免被游离撞到,冷声吼:“你在干什么?!不长眼睛吗?” 游离怔怔停下,勉强让自己站好,头昏昏沉沉,喉咙虽然有些肿胀还是让自己大声回答:“…对不起,长官。” 声音微哑,隋刃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他的外伤原因,该隐下手,要么死要么重伤,他的刀一向带着血槽,深切进去,失血会更多,而且不易好,不可能让他舒服。 隋刃沉默,这小子,身上带着重伤还要跟踪自己。 明知不敌还要努力去战斗。 …他父亲对他很重要。 可惜,以裴和自己当时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救下。 他望着游离苍白的脸色,这么多年,他一人挺过来,小小年纪,不惜一切也要和堕天战斗。 也是个,有勇气的人。 他尝过血槽的威力,如果不好好处理,极可能感染。 隋刃认真地想着什么,似乎已全然忘了自己的伤。 内伤外伤,旧伤新伤交叠,长时间低烧,身体早已到了透支边缘,比游离只会更过之。 曲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眨眨眼望向训练场西角的桌子,神采奕奕:“都给我精神了!谁能给我说说,那上面是什么?” “汤普森1921式,长官!” 隋刃和游离眼睛早已聚在那里,同时回答。 曲华愣住,竟然异口同声。 他怪异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半大小子,这二战的枪,近一百年前的东西,你们,你们… 曲华干咳一声,挺了挺背脊,“你们可知道它们在咱这儿还有个外号?” 隋刃沉默,“报告长官,它还叫芝加哥小提琴。” 基地教官曾说过,这种拆下木托和弹鼓后,可以方便地藏进小提琴盒里,因此当年芝加哥很多黑帮组织也称为“芝加哥小提琴”。 自己曾因为这个名字,在十三岁那次野外求生时选择了这个武器作为防卫,而没有选择任何刀具,还很美地把它藏进小提琴盒里。 很可惜,11.43毫米口径的它过于沉重、复杂。 自己又不忍扔掉,以至后来中弹,那次腿筋差点被敌人锯断。 后来裴知道了原因,第一次暴怒地冲自己吼。 游离淡淡道:“它连发时会发出“嗒嗒嗒”有节奏的枪声,又被叫做‘芝加哥打字机’”。 呵,这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还玩过呢。 嗒嗒嗒,多好玩,自己最喜欢拆着玩过时的老古董了。 曲华大声:“还有呢?” 两人沉默,“不知道了,长官。” 曲华暗自擦汗,终于有你们不知道我知道的了。 悠悠道:“在我们这儿,抗战那会儿,它还叫‘压死驴’”。 他悠悠对游离说:“你,不是喜欢翻墙跑出去玩吗?”看看手表,声音忽然放冷,“现在是四点整,从这一分钟开始,给我围着操场跑!什么时候看见有人来了,再停!” 游离眼前一黑,“…是。” 大步向跑道跑去。 曲华淡淡一笑,再转向隋刃,“知道它为什么叫压死驴吗?” 隋刃沉默地看他,吞咽了一下,“…它沉。” 曲华笑,“很好,去,给我去角落把那几块大石头拾过来!” ------------ 75.这样效果 曲华淡淡一笑,再转向隋刃,“知道它为什么叫压死驴吗?” 隋刃沉默地看他,吞咽了一下,“…它沉。” 曲华笑,“很好,去,给我去角落把那几块大石头拾过来!” ----------------------------------------------------- 隋刃心里轻叹口气,应了声是,转身走到操场西角,那里静静放着几块大石头,风吹雨淋,早已沾满灰尘。 隋刃尽力避免右臂弯曲,弯腰把它们拾起,搬到曲华面前,俯身一块块放在他脚边。 “嘶” 右臂肘的枪口还是微微裂开,温热的血慢慢渗出黏在衣服上。 隋刃低着头轻吸口气,沉默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面容已很平静,他把石头归拢好,站起身。 曲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麻绳,看了隋刃一会儿淡淡道:“你右臂伤好点没?” 隋刃淡淡道,“好多了,长官。” 曲华微微眯起眼睛,“不用逞强。我再问一次,好点没?”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已经好了,长官。” 曲华微微哼了一声,向前走几步转到隋刃身后,伸手摸了下他负在身后的右肘衣袖。 两指轻轻捻了捻,一片湿红。 他神情慢慢变冷,把沾着血迹的手指伸在隋刃面前,“…这是好了?”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沉默。 “伤成这样,也不妨碍我们刃少喝酒。”曲华望着隋刃平静无波的脸,淡淡道:“你说,这次你无视门禁,彻夜喝酒的事我要不要向董事长汇报?” 隋刃肩膀微颤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曲华挑眉,“不想?不想让我说?”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慢慢说道:“…我下次不会了,长官。” 曲华看着他,冷声:“不是下次,是伤好前,别再给我喝!” 隋刃安静听着,点头。 曲华这才微微弯了下嘴角,把手里的麻绳递给隋刃,冷冷命令:“用这个,把最大的那个石头吊枪口,单手扛上左肩,右臂负后,围着操场跑,和游离一样,直到有人过来,再停。” “是。” 还好,只是负重跑。 隋刃接过绳子,蹲下身,把石块绑在枪口上,轻呵口气,猛地用力扛到肩上,向跑道走去。 “记着。”曲华望着隋刃背影忽然开口。 隋刃停下脚步。 曲华继续悠悠说道:“和游离平行跑,他在里面的跑道,你在外面的。转弯也不能拉下,一旦没有保持平行,这次喝酒的事我立刻向董事长汇报。” 隋刃愣了愣,转身看曲华。 曲华脸上还是很淡漠,不过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怎么看都有种恶作剧的味道…和游离一样的感觉。 他踢了踢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搁在上面的黑色手机也微微打颤,曲华指了指它,“就用你的手机,给董事长汇报。你汇报,我听着。” 隋刃咬牙应声是,攥了攥拳头,转身向跑道大步走去,望着已经跑到操场最北边的游离,微微眯起眼睛。 …大爷的。 果然一样。 一样的,爱告状。 现在四点,保镖统一训练是在六点二十。 也就是从现在起到看到有保镖过来集合。 近两个半小时的负重跑。 隋刃眼前有些发黑,紧了紧肩上带石头的“压死驴”,大步向游离跑去。 曲华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抿了下嘴,眨眨眼。 这俩臭小子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平行跑有助于交流不是。 游离手早已捂在腹部的伤口处,正喘着粗气一圈一圈地跑着。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侧头看。 …隋刃。 正从自己身后跑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单手扛着刚才看到的那把,吃力地跑着。 枪明显很沉,他的左肩已被压得低右肩很多,正努力保持平衡。 游离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丝笑意。 呵呵,好像比自己惨一些。 这一笑,迅速带起了伤口,一阵颤栗般的剧痛。 游离轻吸口气,收回视线。 忽然发现刚还在身后的隋刃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始和自己平行跑起来。 似乎还有超过自己的趋势。 游离大惊,微微眯起眼睛瞥他,怎么,要超我? 看到游离看过来,隋刃冷淡地回看他一眼,一向平淡的面容颇有些不屑。 游离大怒,哈哈,果然看不起我! 我受伤,你就能超过我吗? 况且你负重我徒手,这也被超过我游离还谈什么复仇? 游离咬牙,忽然加快速度向前猛地冲去。 这不愧外号“压死驴”,竟比上次的沙袋还要沉上几分,负在身后的右臂又使身体有些失衡,隋刃正调整着呼吸,往左臂上分力,忽然看到自己好不容易赶上可以保持平衡位置的游离正大步向前面加速跑去。 隋刃大惊,再顾不上调整呼吸,身形如电,极速向游离赶去,终于在曲华打呵欠望天的几秒钟里,和游离再次平行。 游离大怒,继续撒开丫子猛冲。 隋刃吐血,迈开大步追。 游离… 于是。 整整两个半小时的静谧清晨,在两条黑色身影你追我赶的竞争中落下帷幕。 如果此刻有人在,看到这两条闪电般的身影,定会以为这里正上演着奥林匹克最后的百米冲刺跑。 曲华也是人,所以他早已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的命令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清晨六点七分,训练场北跑道: 剧烈的呼吸咳喘,一刻不停地冲刺跑,两人已力竭。 游离伤口的血已经有成串下落的趋势,和他平行的隋刃也好不到哪去。 正剧烈的闷咳着。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有黑色的血开始蜿蜒出嘴角,隋刃吐出舌头努力把嘴角的血抿干净,眼前再次发黑,剧烈运动,外延的毒有些发作了。 游离无奈地看着一旁终是和自己平行跑的粘皮糖隋刃,深吸口气,嘶声问道:“…非要超过我,你不累么?” 隋刃看他,吐血,“我有说过…”一阵呛咳,黑色的血再次涌出,开始顺着下巴流。 隋刃闭上嘴,偷偷拿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擦擦嘴角。 游离看他,“你中毒了?”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收缩:“是堕天!想控制你,他们想用毒控制你!” 隋刃望天,把一直想说的话继续说完,“我有说过,我要跑的超过你吗?” 游离怒,“你一直往我前面跑,不是吗?” 隋刃再吐血,擦擦嘴,“我什么时候,跑你前面了??” 游离愣。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难得地享受着和游离不用互相赶超也能平行的时光,猛地咳几声,说出自己一直没来及说的话,“长官说,我必须和你保持平行,否则,他会告状。” 游离奇道:“告状?” 隋刃冷冷地:“和你一样,把我喝酒一夜未归的事告诉某些权威人士。这就是告状。” 游离微微涨红脸,沉默地点点头,一个晃神,险些跌倒,干巴巴地:“这就是说,你一直只是想和我平行跑?没想和我竞争看谁跑最快?” 隋刃沉默。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 我会吐血。 我已经力竭,我没力气吐血了。 远远看到操场大门口正有黑色的小点出现。 隋刃抬头看看天际,已有光划过。 应该到六点二十了。 二人面无表情地跑到曲华面前。 曲华干咳一声,望着面前两位满头大汗一脸灰尘的敬业者。 慢慢活动站的发麻的脚。 闪电般的二人冲刺竞争,而且持续时间如此之长。 他看的津津有味,把每天早上惯常的吃饭冲澡时间都忘了干净。 慢慢点头,心里微微感动,这样充分遵守过量执行自己命令的雇员,很久,很久没遇到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嗯,呵呵,好…不过,我好像没说让你们极速跑,你们本来可以慢跑的,很慢也行的。”曲华斟酌地说,拍拍二人的肩,笑一下,露出八颗纯白的牙齿,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极速冲刺着跑圈呢?” 呵呵,真好。 这样主动,这样尽力。 照这样下去来练习冲刺力和体力… 我看着真开心。 我获得了新的灵感。 “以后都这样训练吧?呵呵,我觉着挺好。”你们看着也蛮喜欢的样子… 二人眼前一片漆黑。 ------------ 76.他是我弟 照这样下去来练习冲刺力和体力… 我看着真开心。 我获得了新的灵感。 “以后都这样训练吧?呵呵,我觉着挺好。”你们看着也蛮喜欢的样子… 二人眼前一片漆黑。 --------------------------------------------------- 曲华最终还是先放过这两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孩子… 低头看表,六点二十整,大家已经集合完毕,曲华悠悠道:“入队吧,这次先这样,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二人各自顶着一脸面瘫的表情回到队中集合。 隋刃径自向最后一排角落走去,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深深吸口气,满身的疲惫顷刻涌上血肉。 闷声咳了几下,笔直的身体微微打晃,隋刃慢慢闭上布满血丝的眼,将眼底深处的伤累隐去。 旁边的光头轻撞了他一下,竟撞的他险些一个趔趄。 李大海瞪大眼睛看着身旁面色苍白的隋刃,和昨天校场顷刻间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半晌挠挠光头,歉意地看着隋刃,“…你,你还好吧?” 隋刃看他一眼,挺直背脊,淡淡道:“无碍。” “昨天…唔…”光头再挠挠头,隋刃有些奇怪地看他,呵…没有头发,头皮也会这么痒吗? 看着他锃亮的光头在朝阳下闪着金光,再看这一脸为难的样子,隋刃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光头讪讪地:“你桌上的药,嗯…抹过了吧,那是按我姥以前的方子配的,最治内伤淤血了。” 隋刃微侧过头,片刻了然,自己一夜没回房间,没想到李大海会赠药给自己,弯了弯嘴角,“抹了,有用。” 光头一听,顿时乐了,“哈哈,是吧!我姥以前可是村里最有名的跌打医生了!想当年,她一个女人…” 声音钟一样洪亮,前面几排的人都向这边看来。 隋刃垂下视线,抿了抿嘴角。 旁边的人都转头去看,游离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感受着伤口崩裂后的撕痛,轻吐口气。 …我痛。 一旁的阿蒲看着他满身的尘灰笑笑,“这么累?长官给你们加练了?” 游离淡定地瞥他一眼,不止累。 沉默,半晌:“…你是元蒲?” 你…你真的假的。 元蒲大跌眼镜,干咳,“…你不认识我了?” 啊,这才几天,前几天才打过招呼啊! 不对,昨天早上训练咱还见过啊! 淡定地回答:“我是。” 游离看着他,“昨天早上后面那光头小子干了件什么蠢事?” 元蒲微勾了勾嘴角,“挑衅了一个不该挑衅的人。” 游离收回视线,点点头。 你过关了。 “以后,这个问题我会常问你。” 元蒲先是乐了乐,后来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怎么,有人冒充我?” 游离淡淡道:“这里,需要加强守卫。” 元蒲沉默了一下,“我会反映给上级。” 游离点点头,不再说话。 照例跟队二十分钟慢跑。 四十分钟对打。 对打形式曲华并没有特别要求,赢了对方即可,只是练习也可以。 解散前他已把任务分配完毕,所以今天大家练习完自动解散即可。 这次,隋刃和元蒲分在了一组。 两人终于正式认识了一下。 方式很独特。 元蒲伸出手,望着曾被曲华命令跟踪过的猎物,“元蒲。” 隋刃点头,“隋刃。”没有看他伸来的手。 面前的元蒲很有书生气质,比隋刃更文质彬彬,英挺的面庞似乎很适合配一副金丝框眼睛。 但他的动作却一直是这里最干脆洗练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各科考核里战胜这里一堆数一数二的保镖汉子,得到龙头的成绩。 元蒲挑眉,笑笑,又是个冷小子啊。 正要收回手。 隋刃却又伸出左手和他握了握。 淡淡道:“手很特别啊,掌心有茧,开过卡车?” 元蒲一怔,笑了笑,“以前干过。” 隋刃点点头,不再说话。 周围已经开始对打练习,呼呼的风声。 两人仍在沉默。 二人的手却还没有分开,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元蒲微笑了一下,侧头看他,好看的黑发顺着晨风摇动,感受到对方的手上越来越大的力,勾了勾唇角,“你很友好嘛…” 两人手臂不知怎么同时一变,友好的握手立刻变成了扳手腕。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加力,“听说这里的成绩,枪法、电脑技术和侦察科你一直第一。” 元蒲一笑,慢慢收紧手指,加大腕力,“怎么,你想来试试?” 隋刃淡淡道:“你的侦查成绩不错,不过实战能力好像并不好。不会是…纸上谈兵?” 元蒲一愣,霍然明白过来,隋刃是知道了自己那次跟踪他的事情了。 笑了笑,“那个废车场,你玩的还愉快?” 隋刃一愣,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看起元蒲来,“…很愉快。” 元蒲笑了笑,忽然沉默,手腕部传来巨大的冲力,让他不能再分心。 人们不知什么时候聚了过来。 成绩一向龙头的元蒲,才来没多久但经过昨天一役深不可测的隋刃。 隋刃没有笑,也不说话,只是源源不断的力从他坚石、一样稳定的手腕汩汩流出,让人不能轻视。 二人沉默地对视。 相握的手开始慢慢轻颤。 元蒲的力量并不在最上游,相对来说,这是他的薄弱环节。 但他的力量用来对付大部分人,还是够用的。 元蒲微微咬牙,在巨大的腕部冲力下,感到自己慢慢力竭,额角慢慢出汗,忽然对方手上的力像是顷刻凭空消失。元蒲眼睛一亮,迅速抓紧对方的手腕向对方加力,忽然看到隋刃膝盖已向自己肺部顶来。 只得立刻松手后退避过。 隋刃定定站在原地,似乎弯了下嘴角。 元蒲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隋刃转身离开。 胜负未分,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蒲哥,你们,你们还没定胜负吧!” 元蒲看着隋刃的背影,笑了笑,“我们握个手认识下而已。” 隋刃离开的身影慢下,侧头微扬了嘴角。 晨光一片,暖在冷清的床头。 隋刃终于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全身的疲惫一阵阵潮水般漫过,持续低烧的身体再次到了边缘,一阵阵发颤。 他收拢双臂,抱住自己,趴在桌子上,稍做休息。 闭上双眼,很快陷入了漆黑的世界。 问自己的心,曾经渴望光明的心,现在只想永恒的漆黑下去。 谁也不要理,让自己在黑暗里腐烂,慢慢沉睡,爆炸。 最后化为虚无。 不过两分钟隋刃便再次站起,到浴室冲去满身的泥污。 窗台挂着的他从堕天穿来的黑色战斗衣,隋刃换上它,再洗净身上脏衣。 黑衣洗的已有些旧了,但他一共只有两件,没有多余的可穿。 这件洗了那件穿,倒也简单。 看看桌上,李大海送来的药放在那里,似乎等自己很久了。 隋刃弯了弯嘴角,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辣药味涌进鼻腔。 纱布沾了药水很快把心口和后背棍伤摩擦的滚热。 隋刃闷闷地咳了几声,低头查看,还好,膝盖和胸口的刀伤已经基本愈合结疤。 只是右臂肘的枪伤迟迟不好,又裂开了一些,隋刃看了眼手机,马上就七点四十了,该到楼下餐厅站岗了,只能把它稍作处理,消了炎拿纱布厚厚包起来。 隋刃很快准备妥当,把背包里的书本纸笔整理好,在瓶里重新灌满水,带好纱布和药膏,一起装进背包,单肩背好来到楼下。 餐桌旁保镖都已就位,隋刃加快脚步,把背包放在餐厅的角落,双手负后站到自己的位置。 餐桌上新鲜的吐司、煎蛋、牛奶等早点已经就位。 隋刃看着各种水果被苏妈等人从厨房一一端出来,分别用玻璃筐盛着:被切成一片片的哈密瓜,晶莹的葡萄,冰梨,弥猴桃… 呵呵,哈密瓜。 很久没尝过了。 很小的时候,是尝过的吧。 很久了,久到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 隋刃望着玻璃筐里橙黄清澈的哈密瓜,舔舔嘴唇,垂下视线。 忽然发现身旁的游离也正呆呆地望着餐桌的玻璃筐。 隋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赫然看到了长桌尽头处一个个结实的猕猴桃,哑然失笑。 游离感到一旁的隋刃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欲望,干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干巴巴地,“那个太甜,会腻。” 隋刃了然地点头。 嗯嗯,会腻会腻。 父亲一直没出现。 过了一会儿,林立从楼上慢腾腾走下来,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在晨光里很阳光的样子,他打了个超大的呵欠,顺手拿了片还沾着水滴的哈密瓜,很有滋味地咬了几口,来到隋刃面前。 身旁的保镖都弯下身子,同时喊道:“立少爷,早。” 隋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掩饰性的弯低身子。 游离面色微冷,微欠了欠身子。 “昨天上课…没迟到吧?”林立倒是没发现他的怠慢,看着隋刃悠悠道。 隋刃直起身子,沉默了一下,“迟到了。” 林立勾了勾嘴角,拍拍他的肩,“那今天就抓紧,本少有事麻烦你。” 隋刃淡淡道:“您有什么吩咐。” 林立倨傲地扬了扬下巴,眨眨眼:“爸昨天去了公司,现在还没回来,带走了他助手oin,我平时的车都他洗,这下没人了。我可急着用的…”他把手里的哈密瓜吃完,擦了擦手,“你看,家里的佣人都是女的,女人家去洗车本少舍不得么..” 隋刃干脆地打断他的话:“是您那辆路虎么?我去洗。” 林立愣了一下,微笑,“很好。”指了指过道的洗浴间,“抹布水桶应该在那儿,好好给我洗,昨天和朋友去野外兜风,溅了一车的泥。” 隋刃点头,转身向那里走去,忽然听到林立悠悠的声音,“车底也擦干净,林家的下人应该不会偷懒…我可以放心吧?” 隋刃背脊微微僵硬,转身看向林立,胸膛起伏了几下,半晌淡淡道:“您放心。” 林立勾了勾嘴角,“我那辆路虎车底很宽敞,够你钻进去打几个滚儿了,全干净了你就可以去上学,这次,可别再迟到。” 隋刃眼睛渐渐漆黑,沉默地点头,转身离开。 望着隋刃僵硬的背影,林立笑了笑,收回视线,正要拿起站好果汁的吐司,忽然听到站在一旁的游离冷淡的声音,“立少的路虎果然和您一样贵气。” 林立扬眉,“哈哈,不错!” “董事长想必也有。” “我爸当然有。” “他的想必更是贵气。” 林立笑:“自然。” 游离忽然扬起低垂的眸子,看着林立冷冷道:“游离也下人一个,也想着攀点贵气,等董事长回来了,游离定征求他的同意,在他路虎下面也打个滚玩玩,顺便沾沾它的贵气。”忽然高扬起声音,“还有谁,想和我一起!” “算我一个!”李大海顿时挺起胸膛大声喝道。 一米九的汉子,竟被林立刚才冲着隋刃的一声声冷嘲热讽逼的眼睛赤红发烫。 英雄惜英雄,看到自己敬佩的人被这样对待,李大海早已忍的要吐。 “我也玩玩。”一直沉默的元蒲也出列淡淡应道。 林立怔住,吃到一半的吐司放在了嘴边,半晌讪讪笑了笑,“你们这是干什么,车底,车底有什么好钻的,这有什么好告诉我爸的…” 游离淡淡道:“手里那东西你快吃完吧,再不吃,凉了就恶心了。” 林立眯起眼睛,重重把吐司扔在盘子里,“游离,你很有种嘛,这剩下的,你给我吃了?” 冰冷的光在游离眼睛里一闪而逝,他的身子似乎开始微微前倾,林立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刚进门的曲华感觉到不对,大喊道:“游离!” 身体周边的压力顿消,林立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曲华忙走近道:“立少不要和他计较,他刚来,年龄也还小。” 林立胸膛起伏不断,“你最好教教他们规矩,曲叔一时不在,他们就要造反啊!” 猛地站起身,一脚把椅子踹到角落,背起书包大步向门外走去。 曲华望着林立离开,冷冷回过头,“你们…要造反?” 游离慢慢垂下视线,“对不起,长官。” “啪!”左脸颊已挨了曲华一耳光。 游离眼睛慢慢冰冷,紧负在身后的手倏然握紧。 “有谁教过你们!保镖敢和雇主争执的!” “…长官。” 曲华转头,是一向成熟冷静的元蒲。 “说!” “当时被雇佣,合同里也没说过,雇主可以命令雇员干除保卫之外的事吧。” 曲华微微眯起眼睛,“当然没有,怎么?” “立少爷在大厅,命令铁部雇员隋刃给他洗车,还要擦净车底,不知道隋刃是保镖,还是钟点工?” 曲华怔住,干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元蒲淡淡道:“今天早上,这里,如果林氏铁部雇员一味受到这样待遇,未免令大家心寒。” 曲华喃喃:“…他同意了?” 抹布沾上一桶桶凉水,不断擦洗面前用庞然大物形容也不为过的路虎。 已经七点五十,八点半便上课,隋刃只能尽快把车身整个用力擦洗一遍,林立应该还要开这辆车上学,还是不要让他迟到。 看着身上才洗净的黑衣,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车底,把车底的泥土一点点擦净。 再出来,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二十。 干净的黑衣已经沾满了灰尘,半身湿透。 隋刃微微拍打了几下,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拿起抹布和水桶向屋里走去,正碰到出来的苏妈,桶里的脏水险些碰到她。 隋刃歉意地笑笑,“您帮我请立少爷出来好吗?车已经洗干净了,可以请他开走去上课了。” 苏妈正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我正想过来告诉您,不用这么卖力这么快,立少很早就开着他另一辆车走了。” 隋刃愣了愣,半晌笑了笑,“…是吗?” 恍然发觉自己的嗓子早已嘶哑了。 欠了欠身,转身回到车前。 苏妈看着他单薄忙碌的背影,一阵心酸倏地涌上心头。 手心一阵刺痛,隋刃低头,恍觉手心不知什么时候被指甲压出道道月牙血痕,他恍惚一笑,把抹布搁在最后一个清水桶里洗了洗。 “你就这么由着他欺辱你?” 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是游离,隋刃转头看他一眼,声音微哑:“他还是个孩子。” 游离微微眯起眼睛,“孩子,比我还大的孩子?” 隋刃洗干净抹布,站起身,拧了拧抹布,淡淡道:“他是我弟,你不是。” 游离怔住,扯了扯嘴角,“哈…原来当你弟有这么多好处?” 隋刃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你也想当?” 游离涨红了脸,“哈哈,谁想当!”呜,补充:“除非我疯了!!” 隋刃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起水桶和抹布,转身向屋里走去。 游离讪讪地揉了揉有些撕裂的嘴角,妈的,疼。 不想隋刃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你嘴角怎么了?” 游离怔。 隋刃淡淡道:“你不会被长官打了吧?” 游离大怒。 隋刃笑了笑,“你性子太戾,下次乖一点。” 游离怔。 ------------ 77.你受伤了 隋刃淡淡道:“你不会被长官打了吧?” 游离大怒。 隋刃笑了笑,“你性子太戾,下次乖一点。” 游离怔。 ------------------------------------------------ 待他缓过神来早已脸色铁青,胸膛起伏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讪讪地往回走。 “喂。”隋刃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游离转身。 隋刃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下,抬手利落地丢给他。 游离接过,是一张银行卡。 “我们夺下来的。”隋刃笑笑,“或者说,暗渡陈仓,随你怎么想。” 游离微微眯起眼睛。 隋刃沉默了一下,“你父亲的资金,一部分上交了堕天,这是剩下的四分之三。这些年每年初你账户收到的钱都是这里的。至于他各地的不动产业,除了下面的股东不知道,最高董事长这些年都已被堕天陆续收用了,那几个忠心的也早已被暗杀换血,沃尔顿集团现在早已名存实亡,成了为堕天融资的工具。你父亲的沃尔顿…只剩这张卡了。” 游离瞳孔微缩,“…你要给我?” 隋刃淡淡道:“保镖就是别人的狗,没什么好当的,不要再跟着我。” 游离沉默,过了一会儿淡淡道:“你想甩掉我?” 隋刃沉默了一下,“不要去沃尔顿自投罗网,那里,一直布着陷阱等你。这张卡,够你创三个林氏。好好用这笔钱,你可以创个比你父亲的沃尔顿更一流的企业。走吧,找个堕天找不到的地方,安营扎寨。”隋刃看着游离,慢慢道:“堕天的浑水,我淌就好。” 游离沉默了一下,“父亲生前,虽然从没有在人前奏过乐器,却很喜欢听琴,极通音律,当年avid等大师在国的演出,他场场没有拉下。”游离动作稍稍迟缓了一下,慢慢摸着卡的边缘,淡淡道:“…你和我父亲的关系,是不是很好?堕天的顶级提琴王子evil…?所以,你才暗渡陈仓冒着风险把他的资金给了我?当年,也没有亲手杀他?” 隋刃怔。 游离冷峻的脸上忽然有了表情,话中带了笑意,“你以为我这些年先进了特种部队再故意伤人入狱,狱里终于结识了西方杀手经纪人界的顶尖人物,刑满出来又给他当了一年独行杀手,吃这些苦是为了什么?” 隋刃瞳孔微缩,“史蒂芬克瑞斯。你的经纪人,是他?” 游离淡淡道:“怎么,你认识他?” 隋刃沉默,何止认识,那是火鸟的弟弟。 火鸟的死,还一直没有亲口告诉他。 他进监狱…做什么? 看着隋刃不置可否的样子,游离收起卡,藏在衣服里,弯了弯嘴角,转身便走,“父亲的卡,我理应收下…你的提议,我会慢慢考虑…” … … 隋刃怔住,张了张嘴:“你最快什么时候走?” 游离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慢吞吞地:“我还没说完话。” 隋刃噎了一下,“…你说!” 游离再看他一眼,冷冷地:“至于我会去哪儿…要先留哪儿,当然我的自由。”抬头望天,低头看看手机,“不过可以先不说这些...”面无表情:“你好像已经迟到了。” 隋刃沉默,眼前猛地发黑。 淡定地看了眼手机,呵呵,八点三十一,算了,已经晚了。 这是学校,不是堕天,我晚去了死不了,这很好。 隋刃沉默了一下,看了一会儿悠然站在那儿的游离,终于开口,艰难地:“…今晚我有事,帮我注意点长官…有情况,尽量拖着他。” “嗯?”游离挑眉,让我帮你拖着长官?你确定不是提醒我现在可以直接去告状? 游离干咳一声,“你还出去?” 隋刃慢慢点头,看着他,“今晚是正事。” 游离沉默。 隋刃忽然想起了什么,干咳一声,淡淡补充道:“…这次不是去喝酒。” 游离面无表情地听着,这话听着不知哪里有些别扭,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淡淡道:“滑头交给我(滑头即华头即曲华,摸摸,不哭,你本来就很滑头)。” 隋刃沉默了一下,笑:“好。” “好!” “哈哈哈,好!你,终于是来了! 隋刃淡淡道:“答应的事,隋刃不会失约。” 经过白天在学校的调息,身上只剩下一成内伤。打拳应该可以了。 “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所以这几天从来没有找过你。” 隋刃玩着手中的小刀,淡声道:“想要加入这里,得到你的信任,还需要我做什么。四爷直说。” 金四爷怔了怔,大笑:“你果然爽快。”声音慢慢沉下来,“不过你应该知道…在我手下做事的,手里只有一条人命的…太少。”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笑:“杀一个十万,隋刃想问四爷,我这外快赚的值么?” 金四爷微微眯起眼睛:“不值可以加。” 隋刃笑:“我觉的挺值。不过我不喜欢你们像娘们儿一样不停地试探,不知道还要赚几个外快才能真的进来…赚大的。” 金四爷笑弯了眼睛,伸出指头比了个三,“最后三个,你进来。” 隋刃沉默了一下,“你说。” “这次的,更有点棘手,印尼一个团体组织,目的就是来咱这儿砸场吸金,一共三人,他们轮流着上,短短两天,在这边赢了不下七场。”金四爷笑弯了眼睛,“杀了他们,你就能真正得到我信任。” 隋刃想了想,“人来了不可以赢么?拳场不是供赌博的媒介么?” 金四爷抓了转白发大笑,一双虎目微微发亮:“我问你,单单做媒介能挣多少钱?” 隋刃沉默,“所以你们也进来赌。” “我们还是最大的入注。你觉的…这是不是算不上公平?”金四爷微微眯起眼睛看隋刃。 隋刃淡淡道:“赌博,本身就没有公平。” “哈哈,好小子!我喜欢这句话,可以当彩头挂起来!是不是啊阿汾!”金四爷抚掌大笑,望向身旁的阿汾。 在他身侧立着一个一直沉默的眼镜男子,他弯身笑道:“四爷说的是!不过…” 金四爷皱眉,“不过什么?” “上次,刃兄弟打的太快了。” 很多人,甚至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隋刃甚至一秒钟不到就把连赢二十三场的向井石斩打死。 赌拳的观众席上有不少不认账的,耍赖的。 甚至有人觉着这是拳场在作弊请人打假拳。 最后,他们只能搬出向井的尸体才消停了这一切。 所以照这样看来,龙脊的拳场大概要加个新规矩了。 “哦,太快?”金四爷不知道是懂还是不懂,慢慢重复。 “是,观众席很多人看都没看清,最后有很多不认账。要不是最后咱把那石井天斩的尸体重新抬了出来,绕着场子让大家看…”阿汾慢慢道。 金四爷为难地看一眼隋刃,“这…” 隋刃淡淡道:“时间长短,你们规定,我照做。” 金四爷沉吟了一下,“阿汾想个主意?” “这样吧…五分钟以上,而且动作最好血腥些,这样才能刺激观众,否则,他们根本没有看够,哪愿意出钱付高额的门票?” 隋刃沉默了一下,收刀起身,“我知道了。” “哈哈,好!”金四爷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有胆量的汉子,才配做我拳场的人。” 第一个,第一天,五分钟,整。 一拳拳冲着后脑勺猛砸,最后把头在地上狠得一磕。 尸体从擂台上抬下来时,后脑勺早已被砸烂,脑浆顺着脖子流了一地。 第二个,第二天,五分钟,整。 一样。 第三个,第三天: 阿里沙斯特罗佐约。 一米九的身高,身形壮硕的巨汉。 他的步伐很稳。 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双眼微微赤红。 两个同伴先后被隋刃打死,此刻他巨扇一样的手掌正咯吱咯吱地响,指关节握的像滚雷即将爆炸一样,似乎想要直接把面前的隋刃撕碎。 他精赤着上身,双臂纹着科摩多巨蜥的褐色纹身。 隋刃已与他在场上交手近两分钟,也还没有把他压制。 隋刃剧烈地喘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慢慢绕着擂台边走。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杀手界的前辈,早在十年前便已出道的巨蜥佐约。 十年前刚出道时佐约的身手已名列杀手榜的第七。 杀手榜,是堕天内部根据堕天以外全世界的杀手或佣兵等人的实力,进行综合分析后做出的榜单。 一定时期内,变动并不大。 至于堕天的人,不会被收编进去。 学员在没有出道前,都会被教官领着,逐个分析他们。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堕天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今后学员遇到他们,更容易生存。 来自东南亚地区的佐约,他的身手一向不像西方近战手以速度致胜,而是靠力量与灵巧间的平衡度取胜。 隋刃这次和他交战,更能体会这种看似莽汉的人身上极聪明的头脑。 他很难缠,虽然身体壮硕但脑子并不愚笨,出招很怪异,让他应对的很不顺,似乎看中了自己一直带伤、还不灵活的右臂。 拳脚都冲右臂打来。 两人交战两分钟,还谁也没能奈何谁。 隋刃淡淡道:“巨蜥佐约。” 佐约微微眯起眼睛,“你果然知道我,一招一式都向我弱处下手,看来…”佐约忽然瞳孔微缩,“你是堕天的杂种?” 隋刃沉默,“你很不友好。” 话音未落,佐约已欺身上前,巨臂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巨扇般砸来。 隋刃身形晃动,尽力闪避,不能移动的右臂还是被扫到。 臂肘的骨骼一阵挫痛,血开始顺着胳膊向下淌。 一滴一滴,越流越快,最后汇成河。 看到一招得手,佐约哈哈大笑,“友好?哈哈哈,堕天的人,哪个不是该下地狱的杂种,爹不养娘不爱,从小被扔了,残酷冷血,为了活命踏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听说,你们还互相吃人肉?” 隋刃沉默,慢慢地笑了。 佐约也沉默下来,因为他忽然看到,隋刃低垂的双眼似乎有蚀人的红光一闪而逝。 杀人前的征兆,双眼会发出淡淡的红光,自出道便从未失手,堕天新生界的王牌,伤人即死,东方隋刃。 …evil ? 这几年,他所在的组织东南舰死在隋刃手里的人足有百人之多。 还留有一口气的人在临死前只能说出他的眼睛,他们看到的红光。 据说,他的身影能快过子弹,一向无影无踪。 七岁便吃过好几斤的死人肉。 十四岁便出来接任务,出道五年,已是西方近战界公认的前三。 三年前曾和列于当年的第三,也是自己组织曾经的龙头阿拉蟒原在西藏有过一役,据说当时十六岁的他内伤九成,却活了下来,而三十一岁的对手却死了。 想到这里,佐约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惊喝:“你是…隋刃?!” 话音未落,隋刃已向佐约掠去,双脚在他肩头一点,身形只留下微微一道清光,便没了踪影。佐约大惊,正要大步向前避开,隋刃已从他身后侧飞出,双手卡着他的太阳穴,左膝在他前心猛地一撞。 “砰!” 佐约一口血喷溅出,重重仰躺在擂台的正中央。 “啊” 隋刃翻身落在他身边,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顾右臂的臂肘崩裂,伸出右拳,一拳一拳向他的脸砸去。 血口在拳头上,越来越多。 隋刃笑,轻轻咬掉拳头上因为太用力烂掉的皮肉。 “砰!砰!砰!” 似乎早已麻木了。 还是一拳一拳,一拳。 直到把他的脸打的稀烂。 直到过了五分钟。 直到他的五官整个肿裂在了一起,分不清五官皮肉和骨头。 佐约神智早已不清,一个眼珠已被砸出,身体剧烈地颤抖,在牙齿一排排崩裂陷入咽喉的剧痛中竟有了一丝痛到极致的轻松和快意,是么? 终于要结束了。 当初自己下决心要进来,就知道早晚是要还的,不是么? 透过满眼的鲜血,模糊中看到隋刃清凉泛红的双眼。 喃喃地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死在你手里,也不冤…听说你七岁…就吃过几斤的死人肉?” 自己刚进来,就听老大蟒原说过。 隋刃手微微停顿,沉默片刻,淡淡道:“不是几斤,是几百斤。” 佐约轻笑,面部更加扭曲不堪,“那…不是很痛苦?” 隋刃认真地看着他垂死的面容,用佐约自己国家的语言回答他:“很痛苦。”隋刃沉默,慢慢道:“我有父母,我不是杂种,堕天很多人,都不是杂种。我们很痛苦,我们被遗弃,但不是杂种,你现在明白吗?” “我也痛苦…结束我吧。”他的神智已不清。 对着一滩几乎要溃烂的肉,隋刃却仍然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问道:“在你的国家,真主是不会原谅我这样、吃过人肉,杀人无数的人的,是么?” 佐约喃喃地,悄无声息的声音:“不,真主,真主会收下所有人…罪恶的…罪恶的一生。” 隋刃看着他,眼中的红光渐渐退去,一掌侧切他脖颈的大动脉。 看着他慢慢,停止了呼吸。 他静静的抱膝坐在那里,神情很淡,很淡,淡漠的声音:“可是,没有神。” 收回满眼血腥的视线。 慢慢站起身,一阵疲惫从心底缓缓渗出。 台下是对这血腥的震撼,短短几秒钟后,爆发出炸雷般的惊呼和赞叹。 隋刃仍是沉默,没有表情,没有胜利的动作,漆黑的双眼望着看台上欢呼的众人,一个个刺激兴奋的恐惧的脸。 胃部微微痉挛,隋刃沉默。 安静地转身,跳下擂台,向黑暗里走去。 嘶吼笑嚷的人群中,一个裹着黑色风衣的男子,消瘦英俊的脸上面色很平静,周围的喧闹像是和他没有任何联系,他自身孤寂的气息把他和周围层层隔离。 他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擂台上的隋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他的面色虽然平静,却没有人看到他的双眼里很久前便敛着层清光。 一样的红光,在他眼睛里时隐时现。 在隋刃抱膝孩子一样坐在佐约旁边,不顾台下的喧闹和垂死的佐约像两个孩子一样安静地做游戏般说着话时,这清光便已出现。 他已看了很久,很久。 他缓缓吐出口气,站起身。 微颤的身体终于停止了颤动。 ------------------------------------------------ 隋刃换好衣服面无表情地接过金四爷递来的钱。 金四爷没说什么,知道隋刃每次杀人后都这样,只是拍拍他的肩,“从今天起,你就是龙脊的人,随时来找我。” 隋刃点头,收起钱,向黑暗的隧道走去。 穿过隧道。 跳到沧坞之上。 右臂的血正蜿蜒地向下滴。 伤口,大概彻底裂开了。他能感觉到臂肘的骨头已彻底露出来,紧贴着衣袖。 需要重新缝合。 冷汗一遍遍刷洗全身,隋刃紧紧盯着前方,大步向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他霍地转身,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 隋刃沉默。 自己竟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眼前的男子也沉默。 “你受伤了。”过了很久,风衣男子淡淡道,脸庞被阴影覆盖,看不清晰。 隋刃吞咽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失血,轻勾嘴角,“如果是跟踪我的,现在滚。” ------------ 78.只请劣酒 “你受伤了。”风衣男子淡淡道,脸庞被阴影覆盖,看不清晰。 隋刃吞咽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失血,轻勾嘴角,“如果是跟踪我的,现在滚。” -----------------------------------------------------------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风衣男子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他。 沧坞上,船体的甲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微微晃动,海水的潮声从远处呜呜传来。 “…你错了。”隋刃看着他,淡淡道:“是自损八百,可伤敌一千。” “你是说,真正打的都是两败俱伤?” 隋刃沉默了一下,“我没有这么说。” “你这次的伤,本可避免。” 隋刃垂下视线,看着右衣袖里不断渗落的血,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挡。” “如果…你用拨的呢。”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眼一亮,静静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上了车,果然,缝的线全出来了,伤口需要重新缝合。 隋刃在伤口上撒上酒精,擦掉流出的黄水,把针消毒,开始缝合伤口。 一边沉默地想着当时该如何避免右臂被踹。 …拨。 他右腿已踢过来,左臂上翻,头向我下颚砸。 我必须挡。 如果,用拨。 握针的左手停顿,隋刃挥了挥左手,忽然,有一丝灵感划过。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悄然弯了下嘴角,轻咳了几声,继续缝伤口。 拣出一段段已濒溃烂、深入皮下组织的手术线。 针从皮下穿过,绕过筋脉,挑开皮肤的细纹,再出来,再缝进。 隋刃吸口凉气,看着右臂肘骨缝里的血,顺着狰狞感染的伤口缓缓涌进脚旁边刹车右侧的红桶里。 汗,划过眼角,拿针的左手放在腿上,隋刃仰头微微喘气,再提起胳膊,发现了车窗外的人。 还是他。 那个风衣男子。 打开车窗。 男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隋刃笑了笑,“…四两拨千斤。” 男子眼睛似乎一亮,沉默了一会儿,笑,“请我喝酒?” 他披着一件宽大的灰色风衣,萧瑟的脸庞,一双眼睛却很亮。 隋刃沉默着看他,忽然轻勾嘴角,“好。” 打开副驾驶位的门,男子坐进来。 隋刃沉默,他不知道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莫名的熟悉感,而且,似乎并不排斥。 很奇怪。 隋刃微侧头,“等我一下?” “…好。”男子看着他右臂的伤口。 隋刃笑了笑,继续缝合伤口。 缝合完毕,把线在针头上绕了几圈,低头要待咬开。 “我弄吧。”男子沉默地看着他的伤口,慢慢说道:“我这儿有刀。” 隋刃动作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微摇了下头,低头咬开手术线,左手从靴中抽出一把刀。他缓缓吸口气,面无表情地审视臂肘的伤势,精确地做出判断,然后单手倒握着刀,一眼不眨飞快地将伤口周边已溃烂感染的皮肉削进脚下的桶里,如果不是额上已满是细密的汗,恐怕没人能看出他在削的,是自己的皮肉。 做完这一切,他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单手把消炎药抹在纱布上,再用绷带缠着一圈圈把纱布绑在臂肘上,放下衣袖,整好东西,启动车子。 男子沉默地看着他一连串娴熟的动作,胸膛微微起伏,被风衣宽大的灰领掩盖的脸上,神色不明。 “好个劣质的酒!”男子大喝一口,差点吐出来。 隋刃看着他,“我需要钱,只能请你喝这种酒。” 这里很静,虽然贴着大路,却是个很破旧的小酒摊,由一个姓王的大伯经营,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他以前偶尔瞒着堕天偷渡回来时,常会来这里喝酒。 酒很便宜,也很劣质。 却能让他这个似乎永远醉不了的人,醉过很多次。 从这里往前几百米,就是通往大海的桥。 “…你也来杯?” “我请你喝酒,我不喝,你喝。”隋刃很平静地说,停顿了一下,补充:“我看着你喝,酒虽劣,你随便喝。” 男子似乎愣了,看了一脸严肃淡定的隋刃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左右看了看空旷的大街,和自己所在的这个小破摊,别说,这酒摊不大,深更半夜,人却不少。 很久,没有这么栽过了。 被人叫滚,又被请喝了这么…地道的酒。 而且,还是被自己的… 烈酒过肠,辣后反而有了点苦甘。 他微微弯了弯嘴角,又大喝一口,含含糊糊地,“有意思,有意思,这酒仔细品味一番…味道还是不错的。你也来点?” 隋刃歉意地看他,似乎也有些心动,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伤。” 很有自制力。 …像我当年。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带伤?” 隋刃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应对伤口,你很熟练。”男子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慢慢道。 隋刃不再说话。 男子笑了笑,“这酒烈。” “我从来不是个大方的人。”隋刃看着他,淡淡道。 男子乐,“自己贬自己?” 隋刃垂下视线。 男子抬臂轻撞了下他肩膀,淡淡道:“臭小子,我说的是,这酒烈,我喜欢。” 你长大了,长这么大了,很成熟,很沉稳。 我喜欢。 我心酸,我喜欢。 隋刃一时竟没有避开,尴尬地干咳几声,抬头看他。 男子不再说话,脸上似乎微挂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仰头一杯一杯往喉咙里倒着酒,侧脸被昏暗的路灯映着,忽然让他心悸,仿佛是个…他曾经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隋刃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男子消瘦英挺的侧脸,慢慢抿起嘴角。 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 “…你到底是谁?” “我?”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笑:“一个到处行走的人。” 隋刃看着他身上已旧的灰风衣,边缘洗的泛白,“步行者?” “,你看过?” “男主最后的死法,很愚蠢,很潇洒。”隋刃淡淡道,嘴角带着的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所以印象深刻。” 裴每次杀人后,都喜欢去电影院。 他的冷静方式,是进到一片黑暗。 看着唯一的亮光。 这是他曾经给自己强烈推荐的电影。 …很无聊的电影。 男子哑然失笑,过了会儿,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不过他不是个绝望的人。” 隋刃看着他淡淡道:“步行者,能走多远?追求自以为是的自由,不过是痴心妄想的逃避。”他脸上似乎带着微微不耐,收回视线,站起身淡淡道:“至于他是不是绝望过,我没兴趣去探究。我进车里了,酒钱已经付了,你喝完,就走你自己的路。”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车子走去。 “…慢。”男子微微调侃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你付的酒钱,好像不够。” 隋刃停下脚步,转身。 看到男子正从宽大的风衣里拿出一个超大的军用水壶,把桌上剩下的酒统统倒进水壶里。 隋刃皱眉,看着男子一瓶一瓶地往里面倒着酒。 终于倒完,又喊来卖酒的大伯,从盛满散酒的缸子里往这里拿,怎么也倒不完。 看着平时一向沉稳淡定的王大伯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笑嘻嘻地往这里一趟趟运酒。 隋刃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干咳了一声,“我只说请你喝酒,没说你可以…你可以。” “请我喝酒,喝不完不可以带走吗?”男子无辜地眨眨眼,望着他。 隋刃眨眨眼,面若冰霜,“现在…够了么?” 男子看看手中酒壶,摇一摇,再倒一杯,露出白牙,“嗯…好像可以了,老板,酒钱够了吗?” 王大伯忙不迭地摇头,“呵呵,还差些,还差些。” 隋刃沉默,大步走上前,从衣服里拿出一堆零钱,冷声:“还差多少。” 老板惊吓,退后两步,“呵呵,还差…嗯,这次确实挺多,我算算啊…” 隋刃闭了闭眼,重新抽出两张一百的往破旧的桌上一拍,破桌顿时一晃,隋刃冷冷地:“你最好别坑我,我来这儿很多次了,那个大缸里的酒,整个买下也不到二百!” 王大伯顿时噤声,唔,还以为是两个外地来的,完,这下不好宰了。 隋刃冷冷地,大方的道:“不用找了!” 说完瞪了一旁有滋有味看戏的男子一眼,向车子方向走去。 “喂,小子!”男子锲而不舍地跟在隋刃后面,“我话还没说完呢,好歹我是个长辈,你不给我站住!” 隋刃咬咬牙,好像又遇到了一个中年版亚瑟,猛地停下脚步,“流浪汉,都这么无聊么?” “喂,听说这里靠着海,很不错?我第一次到这里,你不当向导,给前辈我带路去看看?” 隋刃沉默地看他,忽然一笑,“好。” 我倒想看看,你要搞什么名堂。 两位再次进车,车慢慢开上大桥,大桥两边的下面便是大海,车里的血腥气很重,男子把车窗打开,一阵海风刮来,他一动不动,望着黑夜的海,海上的星。 隋刃忽然动了,一把快刀已搁在了他脖子上。车“嘎吱”一声,猛地停下。 “说,你是谁?” “呵,一个姓楚的…流浪汉。” 隋刃微微皱眉,姓楚? 眯起眼睛,“为什么跟踪我?” “要杀我?” 隋刃沉默,紧了紧手中的刀。 “…这几天晚上,你杀了不少人啊。”男子沉默。 隋刃淡淡道:“他们从决定上场起,就要有死的觉悟。” “你也有?” “我随时准备。” “准备什么?” “赴死。” 男子不说话了,对脖颈上的刀似乎视若无睹,忽然径自拿起放在车前的酒壶,打开车门,下了车。 隋刃愣住,跟着他下车。 男子没有说话,侧头看向海边,眼睛里微微发红。 “下一场,我们两人对决。” “…好。”隋刃沉默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收了刀子。 “怎么…你不意外?”男子转头看他。 “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隋刃淡淡道,收回视线,也望向桥下远处的海。 “我的目的?” “对决前的了解,是么?” 男子没有说话。 “今天请你喝酒,只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提示,有用的提示。”隋刃淡淡道:“我现在不杀你,但,你所谓的了解,就到此为止。” 隋刃不再说话,转身向停在路旁的车子走去。 停下脚步,侧过头慢慢道:“下次,擂台见。希望你有胆量来。” 男子望着隋刃黑色的车消失在大桥尽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喃喃自语:“…好小子。” …更像你的精灵妈妈一点,不像你那个呆头胆小的爸爸。 不对。 这淡定劲儿,不像你爸你妈啊。 天…他大爷的。 这不会是老子年轻时的性格吧。 他不再看,收回视线,转身看着远处星空下的这片海,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即逝。 咬开酒壶盖,仰头大喝了一口,一丝笑意慢慢在嘴角扬起。 ----------------------------------------------------------- 顺利潜回房间,刚才攀阳台的右手背一阵刺痛,隋刃低头观察,发现手背的四个指关节已烂。 应该是拳场打了别人太多拳。 当时打到麻痹,并没有多少感觉。 现在却开始裂痛。 隋刃微微皱眉,用布条把手关节包起来。 一阵阵困意冲上后脑。 已经有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他能感觉到,身体早已透支地厉害。 隋刃沉默,慢慢走向靠在墙角的行军床,直接歪倒在上面。 顾不得洗衣服冲澡,很快就进了梦乡。 没有知觉的辗转,蜷缩成一团,并不安稳。 风,从未关的窗户刮进。 “这样吧…五分钟以上,而且动作最好血腥些,这样才能刺激观众” “听说你七岁…就吃过几斤的死人肉?” “这是我在国外收养的孩子,名义上我是他的父亲。” “爸!你还有养子?” “…洗碗工。” “一个下人…” 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一个个黑暗的画面来回闪现,隋刃忽然坐起。 呆呆地望着前方,猛地清醒。 已是一身冷汗。 竟然,全忘了! 他忽然想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洗过碗。 最近太忙,竟然忙到连这件事都记不起。 隋刃紧紧抿起嘴,恍惚地起来,下楼,向厨房走去。 厨房很干净,锅碗早已被收拾进了橱子。 隋刃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笑了笑,转身走出门。 忽然听到一阵呛咳,客厅正散着一阵浓重的烟味。 白芒的一片。 一地明灭的火星。 隋刃睁大了眼睛。 …父亲。 ------------ 79.永生隐藏 白芒的一片。 一地明灭的火星。 隋刃睁大了眼睛。 …父亲。 ----------------------------------------------------- 靠在沙发上的林葛然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时碰到隋刃。 他望着楼梯旁的隋刃怔了一会儿,恍惚清醒过来,看看大厅的时钟: 两点四十。 “父亲。”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悄然把包着纱布的左手背在身后。 “…这么晚了,下来干什么?”夜晚的林葛然似乎比白天要温和一些,沉默片刻,慢慢开口。 隋刃笔直地站在原地,胸膛慢慢起伏,望着脚前的地面舔了舔嘴唇,“刃,这些天忘记洗碗,刚才忽然想起…请您…请…”隋刃原地呆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完,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对不起,刃不会再忘了。” 林葛然愣了愣,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烟在指缝燃尽,几乎要烫到手指,他轻咳了咳,回过神,视线转向一旁,把手指夹着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淡淡道:“…以后,你不必洗了。” 隋刃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父亲。 林葛然看着他:“但是要明白,清洁工和保镖都是工作,你应一视同仁。能帮的时候,尽力去帮,不管对方是谁。”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刃明白。” 林葛然点点头,摆了摆手,“上去吧。” 隋刃弯了弯身子,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转身向楼上走去,忽然停下脚步。 背后正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喘。 隋刃轻闭了下双眼,转过身。 临着沙发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清寒月色削出一片片弧光漫延在沙发周边。 靠在沙发上的他安静地低着头,又点了一根烟,伴着几声压抑的轻咳,看上去颓废不堪,竟和白天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似乎再次陷进一些沉思中。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 没有看到他了。 隋刃微抿嘴角,静静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轻声开口:“…父亲。” 林葛然怔了怔,看向他。 隋刃收回视线,淡淡道:“烟…对身体不好。” 没有声音。 他微抬了眸,看到父亲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似乎在沉默地看他,隋刃感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僵硬,微微感到别扭,不再说话,正要转身。 “林…箫”林葛然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像是在叫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你…过来。” 隋刃僵硬地立在原地,听着这个好像从来不属于自己的陌生名字,胸膛轻轻起伏,走下楼梯向父亲走去。 林葛然看着他,“坐。” 隋刃愣了愣,微微瑟缩了一步,看着他。 林葛然拍拍右面的沙发,“坐。” 隋刃沉默坐下。 父子间沉默了很久。 林葛然轻咳了几下,猛然找到话题,“你屋里的水果看到了吧。” ?? 隋刃怔。 林葛然皱眉。 隋刃干咳一声,连连点头,表示看到。 …他看到个大头鬼,从窗外爬进来倒头就睡了,哪里注意到。 林葛然点头,斟酌道:“上次你住的那个医院,昨天有个护士打来电话。” 隋刃看他。 “说是有个老人找过去,专门给你送了一筐水果,昨天你曲长官亲自去拿的,应该送你屋了。” 隋刃沉默,微微皱眉。 送自己水果? …老人? “怎么,你不认识?”林葛然看他沉默,问道。 “…刃还没有仔细看。”隋刃沉默了一下,“我会弄清楚。” “嗯,不要弄错,白费了别人心意。如果真是送你的,记得道谢。” “是。”隋刃挺直背脊,淡声答道。 林葛然点头,又是沉默。 不善言辞的隋刃更是沉默。 时间一点点过去。 渴望,与恐惧并存。 隋刃手心慢慢起了汗,巨大空旷的客厅安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呼吸慢慢沉重,弥漫着烟的客厅让他微微窒息,虽然洗净还是沾满血腥的手让他恍然, 停留在父亲身边的渴望已变成一种潜意识的煎熬,连带透支的身体也再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心窝旧伤似乎有复发的趋势,过电的熟悉的刺痛,让他一阵阵颤栗。 纯白,纯黑。 隋刃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在父亲身边一阵阵克制不了的发抖,微微悲哀。 背在身后的右手,是刺眼的白色纱布。 白色纱布的背后,是烂了的皮肉。 烂肉背后,是已死的生命。 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过去的那种期待,那种轻松,那种安心。 现在的灵魂的紧张,自卑,痉挛。 再忍不住,再忍不住。 “咳。”隋刃终是轻咳了一声,还没有说话,嗓子已全哑。 林葛然似乎也是微微一颤,终是问出自己一直想要问的话,“…你的伤,好些了吗?” “是。”隋刃立刻答道:“好了,很好了。” 沙哑的声音,默然昭示着他的绝望。 淡然的声音盖住沙哑,永生的隐藏。 你可以忍住的, 忍字去掉心。 是刃。 只是。 我很累,很累。 隋刃站起身,“刃天亮还要上课,应该走了,请您原谅。” 说罢不等林葛然点头,转身大步向楼上走去。 林葛然张了张嘴,看着隋刃的背影只一霎便消失在楼梯上。 微微愣神。 下个问题,他已经想好。 第一天到学校,感觉怎么样? 还有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上刺眼的白布。 …训练时手背的伤,也还没好吗? 最后是他的解释。 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阿远,因为在林家的实战训练里枪口走火而死。 所以林家的规矩,枪不对人。 枪不对人。 这是那天击向他心口的愤怒。 这是原因。 ----------------------------------------------------- “乓!乓!乓!” 白芒的一片,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隋刃揉揉眼睛,太累。 昨夜太累。 一个噩梦也没有力气做。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沉睡过。 只是…是什么声音? “乓!乓!” 不对。 隋刃猛地睁开眼睛,自己床前一个黑衣冷脸的人正垮着一个水果筐,右手一下下抛着梨,接着梨。 …游离。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揉揉眼,再揉揉,猛地坐起,冷声:“你!不知道敲门吗??” 游离面无表情:“我敲了,也踹了,你门响的已经快把整个楼的人叫醒了。” 最后我试着转了一下门把,发现你没锁门。 于是我进来了。 你再不醒我还有把筐子里的梨丢你脸上的打算。 隋刃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干咳一声,不知道说什么话。 游离冷冷地:“堕天的人,这防卫意识还真是让我震撼。” 睡觉睡的我踹门都不醒。 这杀手这境界当的。 … … 隋刃脸色已经由青转黑,迅速跳下床,“…你,有什么事。” 游离面无表情:“一,你的水果筐,长官让我给你。里面有梨,桃,熟玉米,生花生…土豆和菠菜…还有四个馒头。” 大爷的,这搭配有点奇怪。 别怪我检查了一下,我怕有炸弹。 隋刃怔怔接过。 哦,是水果筐,他记起来了。 游离继续:“二,这三天曲长官分别来了四次,我帮你隐瞒了四次,筋疲力尽,不能再继续了。” 筋疲力尽? 何解? 隋刃给了个疑问的表情。 游离黑着脸,沉默。 第一次,我说我枪法不好,请长官指教。被带去练了一天枪。 第二次,我说我腿法不好,请长官指教。被迫和长官互踢一天。 第三次,我说我体力不好,请长官指教… … 最后一次,他要出房间来给你送水果筐,我直接把他堵门口了,再直接把他推进去,让他给我道歉,因为他那天打了我一耳光。作为雇员,我来投诉。 游离干巴巴地:“你只要知道最近这次他来给你送水果筐,我直接把他推进他的房间里就可以了。” 隋刃呆,“…你的理由是什么?” 游离沉默了一会儿,“你记不记得他那天打了我一掌?” 隋刃点头。 游离笑,“我说我来投诉。” 隋刃呆,“…然后呢?” 游离似乎在沉思,“然后他真的给我道歉了。” 隋刃沉默,看着水果筐里的馒头,淡淡道:“这几次帮我挡,谢了。” 游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嘴角,“我应该谢你。” 隋刃抬头。 游离笑,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气:“曲华…我亲生父亲。” ------------ 80.巨局有隙 游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嘴角,“我应该谢你。” 隋刃抬头。 游离笑,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气:“曲华…我亲生父亲。” -------------------------------------------------- 话音落下,房间顿时静下来。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他:“…你确定,你记得他。” 游离淡淡道:“七岁前的记忆,我没有。” 隋刃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游离向窗边大步走去,缓缓吸口气,“有一天醒来,床边坐着一个人,他告诉我,从今天起,他是我的养父,由他供我长大。”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那一天,你七岁。” “七岁。” “是他。” “是他。我的养父,沃尔顿。”游离看着他。 “他有没有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车祸。”游离异常冷静地陈述着发生在自己童年可怕的事情,好像这不是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仔细问过,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我忽然跑到马路中间,被载着养父的车撞的滚到一旁,昏迷不醒,一直到第三天醒来,已失忆。我查过,那条路直通他的别墅。”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确定,曲华是你父亲。” 游离微微弯了下嘴角,“相片。” 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皮夹,缓缓摸了摸里面的透明夹层,淡淡道:“被撕了一半的照片,这是当时我身上唯一的东西。长官房里正中间挂着的相框里,和另一半正好匹配。” 隋刃微微皱眉,“只凭一张相片?” 游离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放在腿旁的右手慢慢攥到一起,手背关节处刚濒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丝渗出,慢慢染红纱布,他的视线慢慢移向窗外,声音微哑,淡淡地重复:“亲子鉴定。” 游离看了看他,似乎感觉到他的异常,“是。” 隋刃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微冷,“有意思。” 游离似乎没有觉察地继续:“加急结果今天清晨已经出来…确定的父子关系。” 隋刃瞳孔微缩,“你刚知道?” 游离淡淡地:“刚才,敲你门的时候。”他微颌了下眼睛,慢慢睁开垂下视线,修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映出淡淡阴影,“接到的医院电话。” 隋刃皱眉,太过巧合。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 游离的父亲是曲华,曲华是自己父亲的助手。 游离的养父是世界巨富沃尔顿,也是组织让自己暗杀的第一个单独任务。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 这中间,到底是谁在操纵一切? 是现在控制堕天的哈德斯、科查尔,还是一直神秘失踪的堕天创立者路西华,或是…一直藏黑暗里看不出真面目的神秘人? 在国欲绑架顾惜,逼自己公然犯下命案的老约翰? 那天在七盘街,他曾暗自布置地雷区附近的丛林深处要抓自己的…? “…我们的任务,是干掉路西华,是我真正掌控堕天,你找到你的母亲,各得其所,不是吗?” 哈德斯说的话到底可以信几分? 堕天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不杀自己,反而放自己回到父亲身边,真的是为了利用自己干掉路西华吗? 妈妈,为什么当年抛下游乐园摩天轮上幼小的自己,失踪经年? 她的组织为什么让她潜到路西华身边,如果只是为了刺杀,为什么路西华现在还没有死,妈妈也没有回来? 是死了吗? 为什么哈德斯说她没死,并且很有价值,还拜托过他照顾自己,所以才一直没有杀自己,反而认自己为义子,还安排自己从小跟着世界顶级的音乐家,导师艾萨克学习提琴。 导师艾萨克为什么会被神秘杀死? 哈德斯为什么派自己去暗杀沃尔顿? 世界巨富并不少,为什么单单派自己去暗杀他? 只是因为他是平等主义者,民主政论家? 这到底是普通任务,还是… 沃尔顿…隐藏了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 才会被杀人灭口? 当年曲华的儿子为什么会失忆,被送到通往沃尔顿别墅的马路中央?正巧被沃尔顿的车子撞到? 难道数年前父亲已被牵涉进这场局里? 这庞大的局到底是谁设的? 堕天哈德斯,妈妈的组织,路西华,老约翰,… 隋刃沉默,头一阵阵发疼,他发觉自己一直在一个巨大的局里。 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路西华这些年的杳无踪迹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到底在…寻找什么? 寻找? 寻找。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曲华有没有告诉过你,他遗弃你的原因。” “十一年前,他带着我随你父亲去欧洲办事,我失踪了。他告诉我,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像空气一样失踪了。” 游离看着隋刃淡淡的笑,眼睛里连隐隐的悲哀都没有。 杀手并不轻易动情,身为狙击界的精英,他更不轻易流露感情。 有了父亲,很好。 没有,也一样活了这些年。 这对他的生活,改变并不大。 游离的性格,不像他的名字,他的最大特点,就是干脆。 “你母亲呢。” “我五岁时她出了车祸。”游离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刚得知。” 隋刃沉默,刚刚得知,很悲哀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游离黑色的身影,被清晨的光映的一片清凉。 忽然发现这是个比自己还悲的家伙。 不管怎样,他有妈妈的记忆。 而游离,七岁前的记忆,于他是一片空白。 游离看着隋刃淡淡笑:“我今天可是知无不言。也就这么多了。” 隋刃点头,沉默了片刻,“为什么,选择全都告诉我?” “藏着很累,说出来痛快。”游离淡淡道,把头转向窗外,“有人听的感觉还可以。况且于我,影响并不大。”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他,游离,这个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尖刻且傲慢的冷漠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是吗?” 游离看他,不知道他指的是哪里。 隋刃微微抿起嘴角,“有人听的感觉,不错?” 游离正经地看着他,“你不是个香馒头,所以,只是还可以。” 隋刃听着,慢慢笑了,声音却慢慢坚定,“为什么全部告诉我,我要原因,游离。” 游离笑,“我要答案。” 他看着隋刃,淡淡道:“我要寻找当年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会失忆,我要寻找养父被堕天追杀的原因,这一切,都和堕天有关。而你,是目前我能找到唯一和堕天有关联的人,我为你提供线索,助你查找真相,这是我的原因。你不必太好奇,也不必感谢,这于我,也有意义。” 隋刃安静听着,淡淡地:“你刚说,有人听的感觉不错。” 游离看着他,微微抿起嘴。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弯了弯嘴角,“林葛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 81.敬火鸟,来 隋刃安静听着,淡淡地:“你刚说,有人听的感觉不错。” 游离看着他,微微抿起嘴。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弯了弯嘴角,“林葛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 “什…什么?”游离睁大了眼睛。 隋刃淡淡道:“十三年前,我从父亲身边被带走,目的是在欧洲流浪一年后潜入堕天找到一年前失踪的母亲;五年前我、裴和国亚尔曼、火鸟创立反对堕天的联盟;三年前的联盟扩张,因为堕天的围追,东南舰一役,火鸟牺牲,他是你经纪人克瑞斯的同胞哥哥;一年前,联盟成员玛西亚被堕天堕胎,我的音乐导师艾萨克忽然被枪杀;二十三天前,联盟成员亚瑟背叛;二十二天前,我和裴被堕天命令杀死对方。” 隋刃缓缓移开视线,看着窗外昏暗的清晨,身子微微摇晃,那天也是这样昏暗的清晨,他们从清晨一直互相厮杀到黑夜,在周围满是机枪的监视中,除了绝望的互相厮杀着拖延,没有救赎。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昏暗,声音慢慢变哑,仍坚定地继续:“我唯一的朋友被堕天杀死,骨灰被撒到海里,尸骨无存。”他冷静地叙述完仅发生在二十二天前的噩梦,慢慢把头转向游离,“我比你更恨堕天。” 窗外起风,微微吹动窗棱,发出咯吱的呜响,一片沉默中,游离听到隋刃淡漠却坚定的声音“我答应你,会找到真相。” 隋刃走进卫生间,打理好自己,重新接了瓶水过滤干净,整理好背包,向门口走去。 游离沉默地看着隋刃挺直的背脊,不知道该怎样想象这么多事发生在这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的人身上,“…克瑞斯,是火鸟的弟弟。” 隋刃停下脚步,“是。” “他怎么死的。”他想起了那个唇角总是带着潇洒笑意的军师,谈笑间,无数生命或得救或死去。他的眼里,却始终漆黑一片。 那双瞳孔偶尔明灭血红的闪电。 …他是知道的,他哥哥的死。 所以,唇边的笑意始终进不了眼睛么。 “驾驶战斗机,撞向厦顶,粉身碎骨,葬身火海。”隋刃嗓子微哑,“12月11日…三年前的今天。” 今天。 三年前的今天。 异常冷冽的初冬。 天上下的,不再是雪。 是血。 堕天在厦顶秘密设下炸弹,并截断他们的通信信号,火鸟偶然间发现,再通知正在向大厦靠近的分散四处的联盟成员已经来不及,东南舰一役,他为了掩护和通知大家,孤身一人驾着战斗机撞向厦顶提前引爆了炸弹。 “咚!”的一声巨响,所有都结束了。 房间安静下来,游离沉默,看着隋刃的背影,眼前似乎能想象到当年那场壮烈。 游离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遗憾,他是火鸟。” 投身火海,火翼炸裂成四散的碎片。 隋刃沉默地立在原地,过了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游离淡淡地:“我和克瑞斯下个月会有次见面,你要不要去。” 隋刃沉默,“我会去。”向门口继续走。 游离想了想,“…为什么,你是林葛然的亲生儿子,他却不承认,还这么对你?” …折辱不断。 对你和林立,云泥之别。 隋刃身子僵了僵,慢慢收紧手指,加快脚步,淡淡道:“这个,和你无关。” 游离被噎了一下,“你…这是去干什么?” 隋刃看白痴一样看他,淡淡道:“上学。” 游离看着他,“今天周末。” 隋刃愣愣看着他,半晌干咳一声,“…这是我屋子,你先出去。我,我准备一下。” 游离忿然,“准备?” 隋刃冷声吼:“你忘记铁部要早训了?还是认了爹就不认规矩了?” 游离被他吼的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冷静地:“今天周末,好像不早训。” 隋刃怔,猛地想起。 是,林家铁部周末早晨惯例不早训,是放假的。 他睁大眼睛瞪着游离,游离回瞪,两人均是面无表情冷如寒霜,大眼瞪小眼很是对视了一会儿,颇有些尴尬,窗外传来鸟叫,游离干咳一声,愤愤离去。 隋刃怔怔地看着游离重重关门离去,原地沉默片刻,以手扶额。 嗯,应该是睡太沉,没彻底醒来。 忘记很多事。 …有点尴尬。 现在的状态还是可以的。 -------------------------------------------- 雨顺着巨大的屋檐淅淅沥沥地向下淌,一座欧式城堡的巨型阳台,三两只猫头鹰在雨中盘旋,轻啼不断,清晨。 二楼。 一扇大型落地窗。 亚瑟披着一袭昏黄风衣,推开落地窗,赤脚踩在阳台冰凉的地面,地面被雨水打透,令脚下微微打滑,他悄无声息地弯了弯嘴角,抬头望向清晨昏暗的天空。 猫头鹰轻闭着双眼,缓缓张翅,悠闲地在雨中来回晃悠,和同伴擦身而过,间或发出几声清鸣。 亚瑟勾了勾嘴角,手指放在嘴边,“吱”的一声,三两只盘旋的猫头鹰便神奇地向他飞来。 亚瑟一把将披着的风衣抖开,平坦地铺在阳台的台子上,对着几只在他面前挥舞着小爪子的猫头鹰们耸耸肩,悠悠道:“我亲爱的女士先生们,小心点儿,对,就落在这儿,可别湿着你们的小爪子喽。”他眨眨眼,看着一只接一只猫头鹰轻快地在风衣上落下,优雅地迈着方步,轻笑:“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一句话说完,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不堪,甚至轻过雨声,亚瑟认真地清清嗓子,“嗯?来看看?” 他抬起手臂,把手中的牛肉干轻放在风衣上,忽然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恍若未闻地挺了挺背脊,抬头望着天空笑道,“今天这天气我喜欢,你们呢?” 一阵酸痒,他怔了一下,侧头向右臂看去。 一只猫头鹰正轻轻舔着自己右臂血肉翻离的皮肉,那里,一条狭长的伤口正频频向外渗血。 它轻轻舔舔,抬头看看自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瞅着自己,又低头伸出小小的舌尖,轻轻吸吮自己右臂的伤口。 亚瑟哑然失笑,“喂喂,你可是吃肉的,我可不敢让你舔我。” 他捡起风衣上的牛肉干,凑到它面前,殷勤地:“呐,这个更好吃。” 看着它们把牛肉干舔净,亚瑟笑笑,转身向屋里走去。 “这就是你要交的任务?还需要时间还需要时间!你他妈是故意拖延和老子做对还是…嗯?看上老子的位置了?” “我说过什么!我说过什么!” “你个废物,就会给老子丢脸!” “我是不是还应该叫你一声长官啊?嗯?” “杀了几个人?杀了几个人?我让你杀几个人?连你弟该隐一半都不剩!” “你还不如给我早早死在岛上!” 一把铁猎枪向自己兜头劈来。 自己无意识地抬臂挡了一下,它便十足力气地落在右臂上。 …你说过,荣誉。 军人的荣誉。 只是,您从来没有给我解释过它。 我只能,用自己的心,去定义。 桌上一瓶已经空了的红伤药瓶,亚瑟看着它沉默了一会儿,扯了纱布单手费力地包扎起右臂的伤口,忽然犹豫了一下,再次打开,一夜未管,伤口周边的红肿已有发炎的倾向,他迟疑片刻,低下头轻轻舔了舔伤处,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无力地照顾自己感染的伤口。 嘴里一片血腥味,亚瑟微微抿起嘴,眼睛动了动,忽然转身向书架走去。 打开最里层的抽屉,一瓶伏特加正安然躺在那里。 亚瑟弯了弯嘴角,默默出了会儿神,伸手拿出来,再拿了两个杯子,转身向阳台走去。 雨,稀稀落落,一刻不停。 猫头鹰们还安然地在自己的风衣上踱着步,亚瑟笑笑,摸了摸它们的头,声音沙沙,“吃饱了吧?初冬了,你们还不去南方暖和暖和?大白天的跑出来…回林子里去吧。乖。” 猫头鹰们乌溜溜的眼睛瞅瞅它,一声轻啼,在他身边绕旋数圈,终于向远处的森林深处飞去。 亚瑟悄然笑笑,收回视线,安静地望着天上纷纷落下的冷雨,慢慢垂下视线,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把两个杯子并排放好,倒满。 他望着瓶中轻晃的酒,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一杯酒,轻撞了下另一杯酒,忽然大笑,“嘿,我说哥们儿!我当时可早就说过吧,这人死了啊,是最有意思了,你大爷的这次可真的享清福了吧!说还一起泡妹子,饮美酒的,你再等等我啊!” 雨声绵延。 “哥们儿!” 声音空旷,顺着雨声,一路向天际划去。 有了呜呜的回声。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挺直的背脊一眼不眨地望着清冷的天空。 “火鸟。” 声音沙哑,慢慢低沉。 “我敬你。” 亚瑟望着手中的杯子,猛地一声:“来!” 一仰而尽。 他望着对面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笑:“上好的伏特加啊,可不能浪费,我当你喝了啊,你可喝了啊。” 亚瑟大笑,把对面酒杯里的酒也喝光,两个酒杯一起扔向远处。 “砰!” 随着酒杯碎裂的声音,他微眯起眼,猛地拿起旁边的酒瓶,“哗!” 整瓶酒尽数倒在了右臂狭长发炎的伤口上。 ---------------------------------------------- 夕阳西下,直升机。 亚尔曼望着直升机玻璃前巨大的夕阳,沉默。 他缓缓把身侧的机窗打开,点燃一根雪茄,“伙计,裴以前背的那句诗是什么来着…”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亚尔曼慢慢说了一句冷硬的中文。 “很美,是么?三年前的今天,你很美,真的…兄弟。” 亚尔曼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面巨大的夕阳,任凭它最后一点刺眼的光刺向自己的瞳孔。 “来,兄弟,你是我的骄傲,我们的事业。”亚尔曼抬手撞了撞自己的心口,点燃一根雪茄,缓缓扔下去,淡淡地:“我会继续。” --------------------------------------------- 夜,国,厦顶。 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子出现在楼顶。 她沉默地把手中的糕点放在楼顶的看台上,望着远处整个与星空相交的灯火城市。 她缓缓蹲下,手中一把打火机慢慢点燃糕点下的锡纸,柔声:“你最爱的慕斯,老样,还是抹茶味。” 她左手提着一瓶葡萄酒,对着锡纸淡淡道:“我不能喝白酒,不过可以陪你喝点葡萄酒,你喜欢,我记得的。” 她拿出两个高脚杯,一一满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向淡然的脸上忽然扬起了微微的笑意,“刚提醒刃了,帮你买他家乡的烧鸡,你最馋那个了。” 锡纸燃烧,发出甜郁诱人的香气,玛西亚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清泪隐隐,“来,火鸟。” “叮” 手机忽然响起,玛西亚看着手机,轻轻皱眉,接通。 电话那头,是亚瑟懒洋洋的声音,“喂,刚火鸟那小子给我说话了。” 玛西亚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什么。” 亚瑟弯了弯嘴角:“他说,他可不想吃什么烧鸡了,他已经变成烧鸡了。” 玛西亚沉默,轻吸了吸鼻子,“不好笑,亚瑟。” 手机那头的亚瑟沉默片刻,轻咳了咳,还是笑,“开心点,玛西亚,他希望你开心。” 玛西亚仰头喝了杯中的葡萄酒,沉默了一会儿,“亚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背叛。” 电话那头电话那头是亚瑟略显沉重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亚瑟的声音轻轻传来,“今天早上这边下雨了,我们那几只猫头鹰,还是喜欢吃牛肉干,口味没变,很饱…你放心。” 玛西亚皱眉,再想说什么,手机那边已是忙音。 ---------------------------------------------- 手里捧着一个香气扑鼻的热腾腾的烧鸡,隋刃走在深夜的大街上,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久没闻过这么诱人的香气了。 激的他胃里一阵紧一阵的痉挛。 …喂,火鸟,你是不是也馋了? 我没酒,也没你喜欢的甜食,雪茄...这烧鸡,你就笑纳了吧。 嗯? 隋刃抬头望着夜空漫天的数点寒星,轻呵口气。 …火鸟。 他猛地低头,看着手中泛着热气的烧鸡,忽然重重呵口气,白气在黑夜里慢慢散去。 隋刃瞳孔亮了亮,淡淡揶揄:“我好不容易买来的,你小子可不能吃独食…好歹留个鸡腿给裴…明白?” 他走到公路旁的草丛里,蹲下,弯了弯嘴角:“来!” 火慢慢点燃,一道暖光慢慢向夜空悠悠升去。 ------------ 82.行动之前 隋刃瞳孔亮了亮,淡淡揶揄:“我好不容易买来的,你小子可不能吃独食…好歹留个鸡腿给裴…明白?” 他走到公路旁的草丛里,蹲下,弯了弯嘴角:“来!” 火慢慢点燃,一道暖光慢慢向夜空悠悠升去。 ------------------------------------------ 隋刃抱膝坐在草丛里,望着火光一点点燃尽。 右耳传来一声轻响。 他触了触耳麦,“今晚11点,等我信号,两下。” 耳麦那头的亚尔曼淡淡道:“收到。我会降落到目标十点方向的厦顶。你发来信号,我立刻动手。” 隋刃笑了笑,“你大概是第一个…坐在直升机里拿枪瞄准对方的狙击手兼飞行员。” 亚尔曼也笑了,“你还有心情玩儿我,注意点,小心被我爆头。” 隋刃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送了火鸟雪茄,每次都扔到机窗外,砸到底下人的头怎么办。” 耳麦那头是亚尔曼有些沉重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传来亚尔曼悠悠的声音,“老样是吧,鸡头给亚瑟,鸡翅给你,鸡腿火鸟和裴一人一个,剩下的吃鸡脖和鸡架。” 哭,敢情我就是吃你鸡脖子的。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这次鸡头给你。” (亚瑟哭…那我去吃鸡架了,去它的鸡脖子) ------------------------------------------ 老王家鸡脖: 据说这是国最有名的小吃之一,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od…”亚瑟一手一个,喃喃:“o.” 唔…a. 右耳轻响,亚瑟擦擦右手手指,转动耳麦,抖抖眉毛,吃口烧饼喝口茶,舔舔嘴唇,“聊完了?” 亚尔曼轻笑,“是。” “我现在找你去。” 亚尔曼想了想,“我枪法没那么烂吧…” 亚瑟微侃,“你用战斗机开枪枪法绝对一流,狙击枪,你还是算了吧。” …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亚尔曼丧气,“他提名要我!” 亚瑟优雅的吃完最后一个鸡脖,起身洗洗手,用上好的餐巾纸擦擦嘴。 亚尔曼沉默:“你干嘛呢?” 亚瑟眨眨眼,“吃鸡脖。辣辣的,要不要给你带几个?” 亚尔曼飙泪,在城市上空驾着直升机吹着冷风来回盘旋,望着下面的万家灯火,肚子咕咕响,“我要吃鸡头!!” 亚瑟好脾气地笑笑,“我看看有卖没…那个臭小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这次要办的事情,必须万无一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亚尔曼飞行技术和战斗机枪法更高,但是论狙击枪法,自己和裴历来是第一。 自己更准确,裴速度更快。 可是隋刃不可能再求自己这个叛徒。 他愿意选择亚尔曼承担一些风险,也不愿意选择自己。 亚瑟垂下视线,笑了笑,这个结果,他早已明白。 但是这次的风险是隋刃的死,他不能再放任。 亚尔曼轻声:“亚瑟,如果你没有背叛,为什么不告诉他?”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谁说我没有背叛?”停顿片刻,淡淡道:“我只是和裴有某种约定,裴提前告诉过你,联盟不能动我,是不是。” 亚尔曼沉默点头。 亚瑟轻声:“这就是你信任我的依据,我只要这么多。” 不管怎样,裴因我而死,我不奢求他的原谅。 亚瑟弯腰提起身侧的黑箱子,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向远处的夜色走去,忽然又转了回来。 “老板,这一片哪里有卖美味的鸡头的?”亚瑟说着一口流畅但是微微怪异的汉语。 老板看着一头金发的亚瑟,咂咂嘴,得!这老外吃上瘾了…指指右边的店铺,正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五个大字:老陈鸡头三。 亚瑟大乐,微弯身子道谢,疾步向那里走去。 ------------------------------------------- 夜已深。 病床上的刘卫看着手中的信封,沉默。 他戴着一个白色的帽子,帽子里一头黑色短发已经因为化疗掉光。 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喘,身体虽然虚弱,却第一次对未来不再那么绝望。 他想起今天傍晚来自己病房的神秘男子。 就是上次忽然神秘出现及时制止自己自杀的陌生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来,把一个信封放在自己枕头旁,淡淡道:“卡里有三十万,帐号和密码在里面的纸条上,你把欠的钱交了。”他看着自己沉默片刻,“你有自己的病例和化验单么?” 自己发懵地点点头,把病例递给他。 他微微翻了看看,“我拿走研究一下。”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自己,微弯了下嘴角,一双黑色的眼睛慢慢变亮,淡淡地:“活着就还有希望,为了你父亲…”他沉默了,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再说下去,转身离开。 刘卫沉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遇到这样的好人,不管怎样,面对化疗,面对未知的死亡,心里慢慢有了勇气。 …我会站起来还你。 为了父亲,为了我们的战役。 -------------------------------------------- “金四爷为人很狡猾,不过他最爱的不是权,是钱。”排骨淡淡分析道。 隋刃微弯嘴角,“贪财。” “这是他的致命弱点。他为人重义,但有人挡了他的财路,他会立刻杀掉。” 隋刃沉默了一下,“你去过沧坞的那个透明厦顶吗?” “半年前他在那儿举办过所谓的家宴,为了我姐,我去过一次。” 抬头望着巨大的沧坞之顶,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什么结构。” “从底下看是圆的,实际上上面是方的,通道在两侧,半年前左面是废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化。有用的通道靠一个巨大的透明电梯载人上下。” 隋刃想了想,“那个电梯会不会是活动的?” 排骨眼睛一亮,“这个我倒是没想过诶!”忽然,那面传来邦邦的声音,接着是排骨的一声惨叫。 “排骨?”隋刃皱眉。 “在。”耳麦那头停顿片刻,传来排骨冷静的声音。 隋刃迟疑了一下,“…你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 隋刃沉默,“我进去了,今天这个事谁也不要说。我可以相信你么?” 耳麦那头沉默片刻,排骨正声,“你放心。” 隋刃笑了笑,“好。” “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叫我。” “好。”隋刃关掉耳麦,收回视线不再看前方顶层透明的厦顶,大步走进沧坞。 那边传来忙音,金飞轻吸口气,挂掉耳麦,转身。 “邦邦!” 金飞一声闷哼,摇晃两下,沉默不语,立在原地,面色苍白地看着面前高大帅气的… 好久没敲,楚昭觉着贼舒服,冲着面前可怜小孩的头,再“邦邦”拿拳头敲两下,大笑,“还惨叫不?” 金飞无语,额头爆疼,内心惨叫,立直身子,恭敬敬礼,“不敢…长官。” 身披一件深灰色的风衣,很有民国军人气质的楚昭自动忽视徒弟内心的惨叫,眨眨眼睛,背着双手绕着排骨转了一圈,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哎呀,上好的灰雁!” 忽然紧皱眉头,晃晃,大惊,看着金飞无辜地:“你喝光了?” 金飞咬牙,“是!” 楚昭睁大眼睛,放下空酒瓶,“我说过什么!” 金飞头上暴汗,喃喃:“没您命令,不准喝酒。” “否则怎样!” “否则…否则训练时练死我。”金飞要哭了。 楚昭眨眨眼,“例外呢?” “请…请您喝酒。” “附加项。” 金飞咬牙,一张帅气的脸上写满了忍耐,“好酒。” 他大爷的,这老狗,他跟过来?他跟过来!! 完了,我存的钱。 完,全完。 转身去买酒,恭恭敬敬给师父倒酒。 “擅自从部队逃了啊。”楚昭眯着眼睛看他。 金飞支吾,“唔…家里有事…我给您办公室留纸条了…我接到,我接到家里电话,土匪,土匪作证。” “哼,别提那小子,和你穿一条裤子的,我扣了他三个月军饷。” 金飞内心再惨叫一声,完,这小子这么爱钱… “说!”楚昭忽然一声大吼,“赏你几个暴栗多不?” 金飞吓得一抖,喃喃:“不多…不多。” 楚昭悠悠:“请喝酒多不?” 金飞凝噎,苦着脸陪笑,“不多…不多。排骨请您酒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酒台妹子望过来的惊讶眼神,心里那个痛苦。 啊啊,我堂堂金少…我堂堂金少!! 楚昭优雅地抿了一口酒,摇摇杯子,望着里面的暗纹,淡淡道:“刚和谁说话呢。” “呵呵,当然和长官您。” “要不我再问一遍?” 金飞抿起嘴,背起双手笔直地站在原地,沉默。 楚昭愣住,“呵…”轻舒口气,站起身。 绕着金飞转了一圈,撞了下金飞的肩,“不说?” 金飞面色苍白,抿嘴沉默。 “嘿。”楚昭笑:“真不说。” ------------ 83.终是下级 楚昭愣住,“呵…”轻舒口气,站起身。 绕着金飞转了一圈,撞了下金飞的肩,“不说?” 金飞面色苍白,抿嘴沉默。 “嘿。”楚昭笑:“真不说。” ------------------------------------------------------- “我的话是什么。”楚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金飞。 “是命令…长官。”金飞轻声,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起了汗。 楚昭被气笑,好脾气地绕着自己这排骨徒弟又转一圈,“你知道这是命令。” 他绕圈的样子,颇像只美洲豹。 地道的公豹子!哼哼,穿再灰的衣服,也像穿豹纹一样。 金飞沉默,心里默默怨念,挺胸抬头,双眼盯着前方,胸膛慢慢起伏。 不发一言地对抗。 楚昭也沉默了,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自从很久前好不容易驯服这匹性子至烈到罕见的千里马后,这好像是金飞第一次公然挑战他的威信。 一向淡定的楚昭终于不再淡定,快走两步,一把扯住金飞脖颈上的金链,用力向前猛拽了两步,微微大声:“还是想告诉我,这军牌已经成摆设了?” 忽然,楚昭眨眨眼,手感不对,待仔细观察,瞬间睁大眼。 这是神马?! 原本象征兵团军魂的铁色身份牌,赫然变成了金色! 变得廉价不堪。 再看自己的大手,几点金粉闪闪发光。 忽然恍然,他大爷的!这小子…是从早年的明面开战变成给我打游击了啊! 楚昭眸中红光隐隐,一声怒嚎,再拽起金飞脖颈的军链:“编号17741829金飞!!” 一向风度优雅不常动气,这下一个剧烈刺激,一口气走岔,猛地咳起来。 金飞脖子猛地一疼,被扯的向前踉跄两步,背微微弓着,头也不得不低下,他知道,自家师父这次是真的被自己惹毛了。 不吭一声从部队离开一年有余,把师父最尊重的军牌染成金色,对他的再三问话不发一言,三错并存,他是想认错来着,但是这样被拽着脖子忽然勾起了他很不好的记忆,面对这个人骨子里隐藏许久的强烈自尊顷刻爆发,金飞猛地皱起眉头,用力昂起头,脖子微微窒息,他却仍然用力抬着下巴,怒视着面前的师父。 楚昭一怔,看到徒弟的脸色正慢慢变冷,冷硬地绷着小脸,紧紧抿着嘴巴,背微微弓起,又是那个危险的脆弱的姿势。 像一只冷酷受伤濒临死亡的小兽。 很久没见到的姿势。 脆弱却固执地要保护起自己、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姿势。 …是不小心,又伤到这个孩子了么? 楚昭不再动怒,细细观察起自家徒弟,一双瞪着自己的眼睛充斥了隐隐的冷酷,只是配合着微红的眼圈,微微瑟缩的肩膀,此刻紧贴在裤缝发抖的拳头,让楚昭觉得微微好笑,你不是真的想让我以为你… 他知道,这小子,有了自己的秘密。 楚昭侧头想了想,收回手,淡淡一句:“怎么,少校先生,想打架?” 金飞慢慢垂下视线,不再反抗,但是依然沉默,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你假装听不见,也一样是挑衅,楚昭一巴掌抽过去,金飞侧过头,眼睛渐渐红了,可是依旧沉默。 楚昭扬起眉毛,发现自己对着这小子尤其的好脾气,轻叱一声:“说话!” 酒吧里的人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金飞今夜尤其的胆大,仍是一言不发。 楚昭冷冷地:“好小子,够胆量。” 他原地站了片刻,慢慢走近金飞,看着他低垂的眼睛淡淡道:“我伤到你自尊了?” 他忽然大声喝到:“逃兵配有自尊吗?!说!你配吗?” 金飞沉默地听着,身子微微有了摇晃,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眼睛漆黑,紧紧抿起的嘴唇终于有了微微松动,“长官,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逃兵。” “哦…”楚昭了然,“你有理由。” 金飞僵直了身子,脸色苍白的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终是咬了咬牙;“…对不起,长官。” 从四年前进兵团第一天他就记得长官立在人群正中央冲着下面的万人军队大声地训诫:“逃兵,没有任何理由!你是逃兵,就会被唾弃。战争,不需要理由,所以你没有经过允许离开军队,就会被定义成逃兵,更不需要有理由。” 楚昭气息稍微平复了些,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 金飞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地:“…我…我是逃” “打住!”楚昭忽然摆摆手,“我不要听废话,说,你还要自尊吗?” 金飞眨眨眼,仔细想想,小声地:“…要。” 楚昭大吐血。 金飞抬头瞟一眼被自己气的不轻的师父,再垂下视线,“不过…金飞认错。” 楚昭抚额,喃喃自语:“好,还能认错,好,很好。” …很好,我以为你离开一年多给我完全野性了。 忽然想起这场战争的由头:“对了,你刚给谁说话呢?我再问最后一遍?” 额头两行汗划过眼睛,金飞垂着视线沉默地摇摇头,再次背到身后的双手已经满是汗。 不祥的预感充斥全身。 呜…隋刃,你大爷的(神舅笑眯眯举手:我是宝宝箫他妈的亲哥,也算是他爸的哥,我在)! 因为你,本少今天死这儿了! 楚昭果然不再问,一声冷笑,“哈哈,好!好小子!”他昂起英俊刚毅的下巴指指酒吧正中央锃亮的地面,朗声喝:“那里,俯卧撑姿势准备!” 晚上十点四十七,酒吧的人正来来往往。 正中央,更是人头攒动。 他龙脊赛车界金少,向来在这个酒吧横着走,有几个不知道? 远处…还有一群妹子。 飙酒的,调酒的,辣舞的,聊天的… 金飞眼睛里起了点点泪意,瞄了眼师父指的那个地方。 七角酒吧的…正中央。 亏的师父几何这么好。 金飞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看他,小心翼翼地:“师父…这…这儿人很多,金飞去外面…” “立刻。”楚昭挑眉,再指指那里,直接打断,呵…这小子叫师父了,终于示了次弱。面皮薄,自尊强,你的七寸我捏的还是比较准,不过我这么好骗吗?楚昭淡淡道:“听说你在这个酒吧到处耀武扬威?” 金飞慢慢沉默下来,直了直背脊,帅气又炸毛的刺猬终于真正沉默下来。 他算是知道了,他楚昭,就是看自己不顺眼,以取笑自己的痛苦为乐。 四年,从来如此。 不管是在训练场为了不被他训练到吐血,自己拼了命低头哈腰借别人钱请他喝酒,还是现在。 自己拼了命做到最好,在他面前,也是一团废物。 可是,四年前十五岁离家出走的自己,却感念他像真正的父亲一样对自己不经意的那一点点温情。 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忽视在家的胖胖和蔼的爸爸。 一个很有商业本领的大胖子总裁。 一个自从妈妈走后,自己恨了很久的人。 他才会…对自己不求任何回报的好。 他才会…原谅犯了任何过错的自己,甚至从不过问,从未叱责。 而自己,总是皱眉对着笑脸吟吟的他,直到把他彻底忽视。 他看着楚昭冷下去的脸冷冷的想。 一年前我擅自离开部队是真的有理由,我忽然得到妈妈无故死去的消息,我不可以回来查清楚吗? 我在酒吧对每个人耀武扬威,砸伤几个人的头,只是一夜而已,我只是在对他龙脊金四爷宣战:在他那里无故死去的百灵,她的儿子金飞回来了! 我日日夜夜地在龙脊赛车界各处宣战,不顾生命地一次次与前面的对手相拼。 对待你给的身份牌,我比谁都珍惜,每次到了赛车的生死关头,我都会咬着它,和你说话。 怕这是最后一次和亦师亦友的您说话。 …可你,对这一切,从不知道,从不关心。 金飞沉默地想着,想着想着眼睛终于微微发红。 他轻咳一声,嗓子微哑,淡淡道:“是。” 他大步向酒吧正中央走去,肩膀微微绷起。 我以为我们是亦师亦友,终是…长官和下级。 决定关系的,只是一张五年期限的军事契约…不是么? 哈哈,反正快到期了,很好。 看着徒弟冷硬的背影,听着他冷淡的答话,楚昭微微错愕,嗯…真的生气了? 颇有些郁闷的耸耸肩。 早就听说你小子在这个酒吧耀武扬威,搞的整个市没人不知道你是堂堂总裁的儿子,龙脊赛车场老大,我早就让你谦逊谦逊,别那么锋芒毕露,还是记不住。 这个月,老子帮你挡了三次暗杀,两次绑架。 让你在酒吧做做俯卧撑怎么啦。 唔… 楚昭心里没来由地乱,忽然电话响起。 他低头看手机,猛拍脑袋,他大爷的,就顾着和你小子周旋,差点忘了我外甥! 楚昭不再多想,在吧台旁拿起把椅子,走过已经在酒吧中央撑起双臂的金飞,路过他时把椅子倒过来放在他身上,淡淡道:“从现在开始做俯卧撑,我来了再停。” 楚昭不再看他,走出酒吧,接通电话。 ------------ 84.行动开始 楚昭不再多想,在吧台旁拿起把椅子,走过已经在酒吧中央撑起双臂的金飞,路过他时把椅子倒过来放在他身上,淡淡道:“从现在开始做俯卧撑,我来了再停。” 楚昭不再看他,走出酒吧,接通电话。 --------------------------------------------------------------- “我是artin。”楚昭淡淡道。 “哈哈,artin先生,我是金川。”电话那头是一个豪迈苍劲的声音。 楚昭沉默了一下,悄然弯了弯嘴角,“原来是龙脊大名鼎鼎的金四爷。” “哈哈哈…这可不敢当,不知…阁下现在可有时间?” 楚昭淡淡地:“金四爷有事?不妨直言。”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我是想问问,上月我们议的那批军火…” 楚昭悄然一笑,“我正想找您,那批货前天已运到堪培拉,目前正在清点。您是要现在…” 金四爷抚须大笑,“哈哈哈,不错,鄙人正想找您相商…不知您现在可有时间。” 楚昭笑:“和龙脊打交道,自然要做回夜猫子。地点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哈哈,好!artin先生果然爽快,11点半,沧坞之顶,金川恭候大驾!” 楚昭淡淡应下,挂了电话,看了看表,马上就11点了,他一刻不停向停车场走去,忽然,慢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酒吧里面。 金飞,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 俯撑的身影,已经不见。 …市中心最繁华的酒吧冰客。 楚昭沉默地看了一眼深蓝闪烁的巨大标牌,从风衣里拿出一个无色耳麦挂在耳朵上,淡淡道:“看好他,有情况记下,等我办完事报。” “是!”耳麦那头竟有数人同时回答,只是整齐如一,如刀断弦,只一声清冷。 楚昭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没再开口,挂断耳麦,驾车向远处飞速划去。 ------------------------------------------------------------------ “还转圈儿呢,你没晕,我都晕了。下来吧亲爱的。”大厦之顶,一个穿着昏黄风衣的金发男子抬头望着夜空偶尔闪烁的红点,弯着嘴角笑着,向着远处的夜空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飞机里的亚尔曼正饿的头晕眼花,刚喝口水,便听到耳麦里亚瑟纯正的英文,噗,一口水险些喷到驾驶盘上,冷硬地吼:“你叫谁亲爱的呢?!” 亚瑟无辜地眨眨眼,看看袋子,“老陈。” 直升机降下,机翼灵巧地在上空一个摇摆,一阵引擎狂风刮过,吹的一旁的亚瑟很是凉爽。金发呈八角形状一侧展开。 机门打开,亚尔曼黑着脸走出来。 “谁是老陈。” 亚瑟正安抚着头型,优雅地眨眨眼,举举手里的袋子,“做鸡头的。” 亚尔曼睁大眼,月光下,袋子上赫然五个大字:老陈鸡头三。 亚尔曼不解,指着袋子,冷硬的英文,说的像德文一样,认真地问:“为什么是三?” 亚瑟眨眨眼:“也许老陈排行老三?” “为什么不是老陈三鸡头?”亚尔曼更是不解,“排行老三的话为什么三在鸡头后面?” 亚瑟愣,过了会儿喃喃答:“中国语法博大精深…” 两个金发碧眼的小朋友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眉目,亚瑟下定决心回头有空去问问亲爱的老陈老板。 忽然怪异的声音响起:“咕噜…” 亚尔曼瞬间脸红。 “你还吃不?刚做好,正热乎。”亚瑟眨眨眼,装作没听见似的再举举袋子。 亚尔曼伸手抢过,舔舔嘴唇,瞥他一眼:“不吃是傻子。” 下面的万家灯火映着亚瑟英俊的侧脸,亚瑟笑,补充:“超级好吃。” 打开袋子,果然滚烫的白气正悠悠晃着。 亚瑟笑着看他狼吞虎咽,淡淡笑道:“不过还是鸡脖子更好吃。” 亚尔曼给了一个不敢苟同的表情。 亚瑟递给他瓶水,“小心噎着。” 亚尔曼看了他一会儿,笑:“你今天难得这么好啊!” 亚瑟笑,眨眨眼:“今天这事谁也不说?” 亚尔曼翻白眼,“我说哥们!你说三次了。” 亚瑟笑,“有吗?” 亚尔曼嘎吱嘎吱吃的香,喝口水,侧头观察了亚瑟一会儿,“…你在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亚瑟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淡淡道:“没必要。” 亚尔曼沉默,再抬头,亚瑟已经提着黑箱子向楼顶边缘处走去。 瞬间便架好了狙击设备,安好弹。 亚尔曼擦擦手,也跟着趴下,“到点了?” “快了。”亚瑟认真地调着焦距,计算好风速摩擦力,“确定玻璃是防弹的?” “是。” “那就让它尝尝这个。”亚瑟笑。 一双带着纯黑手套的手极稳定地在上几个动作,瞄准镜已对好。 四十五度角,灯火正亮。 亚尔曼举着望眼镜观察,慢慢道:“白发男子,刚结束电话,正在进房间。刃正侧面水平37度角,垂直77,玻璃墙壁。刚给你的耳麦,两下,信号完毕同时开枪。” “咔嚓!”亚瑟枪已上膛,淡淡道:“明白。” ------------------------------------------------------------ 金四爷挂断电话,抓了抓黑白的胡须,转了转眼睛,眼里慢慢浮起笑意,大步推门走回房间。 透明的沧坞顶层,内部方形建设,周围全是透明墙壁,看起来像是一个个衔接紧密的大型落地窗,连脚下都是透明的。 一个巨大的长型桌,上面放着快要吃尽的各色丰盛菜肴。 桌旁分别坐着九个黑衣人,戴着金丝眼镜的阿汾帮金四爷把长桌尽头的椅子拉开,金四爷哈哈一笑,坐下,对着众人道:“我们继续吃饭?” 长桌另一侧尽头的隋刃沉默了一下,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菜肴,他身上的刀已被搜走,金川打电话也出去避开他,这里都是他的心腹,除了自己。 …看来,他还是不信任自己。 隋刃悄然弯了嘴角,看来今夜的策划,很有必要。 隋刃轻抿嘴角,一手拿起桌上的酒,一手拿起杯子,向对面的金四爷走去。 在金四爷面前站定,淡淡道:“刃今天正式加入,祝您生意兴隆。” ------------------------------------------------------------- 亚瑟手已抚上扳机,忽然放在一旁地上的电话响起,亚瑟皱眉,“帮我看一下。” 亚尔曼放下望远镜看去,猛吸口气,“…你爸!” 亚瑟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沉默片刻,“递给我。” 亚尔曼手轻颤,拿起来递给亚瑟。 亚瑟眼睛仍盯着瞄准镜,轻吸口气,左手接通,“…父亲。” “你在哪儿?”科查尔冷硬的声音传来。 “我在…外面。”亚瑟轻声。 “…哪儿?”科查尔的声音慢慢危险。 亚瑟沉默了一下,轻闭了下眼睛,“对不起。” 说完猛地挂了电话,关机,把电话扔了个老远。 亚尔曼看的那个目瞪口呆,正想说话。 亚瑟已经双手再次就位,瞬间调整好瞄准镜位置,侧耳听了什么,双瞳微光一闪,“砰!” ----------------------------------------------------------------- 金四爷笑着看他,却没有接过的意思。 隋刃缓缓举起杯子,手心微动,“哒哒。” 信号已传至亚瑟耳朵。 金四爷身后的玻璃墙壁上,一个红点正缓缓靠近。 阿汾和众人刚注意到,已经来不及,红点已点上金川的额头正中心。 隋刃瞳孔微缩,轻喝一声:“小心!” 身形已风一般向金四爷扑去,同时,“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子弹射裂玻璃,正击在金四爷刚才的位置,由侧后方的玻璃壁划过。 玻璃碎成几片,砸在隋刃身上。 隋刃缓缓起身,扶起金四爷。 金四爷惊魂未定,看到刚才坐的地方,椅子已碎成数片。身后的玻璃上,一个巨大的洞,白烟弥漫。 他缓缓看向隋刃,“你…救我一命。” 隋刃看着他:“隋刃应该做的。” --------------------------------------------------------------------- “走!”亚瑟轻喝一声,飞快地整理好枪支,消去地上的痕迹,站起身。 亚尔曼也跟着飞快站起,拿起被亚瑟丢在一旁的手机,向停靠一旁的直升机走去。 二人很快登机,巨大的空气声划过,一点红光很快消失在城市上方的夜空。 亚尔曼驾着直升机,升入高空,惊魂未定地看着亚瑟:“你挂他电话?!” 亚瑟略显疲惫地轻闭了闭眼,声音微哑:“去国。给他的线人透露消息,说我去找玛西亚了。” 亚尔曼睁大眼:“玛西亚会有危险,他也会杀了你!” 亚瑟淡淡道:“…一起死掉更好。” 亚尔曼沉默了。 停了片刻,亚瑟看着亚尔曼笑起来:“我开玩笑。他毕竟是我父亲,我心里有数。” 亚尔曼沉默了一下,“为了帮刃一个忙,值得么?” 而且他还不知道!他不知道! 亚瑟望着机窗前方漆黑的夜空,沉默了一会儿,“不用担心。” ------------------------------------------------------------------------ “二百七十七,二百七十八,二百七十九…” “啊啊啊…好帅!” “哎呀,我的手机怎么录不下来…” “我看看,哈哈,一会儿传金少的贴吧里?” “金少好帅!!啊啊…爱你…” “二百九十八…” “加油!金少!加油!金少!加…” “天啊…马上三百了…超过特种兵了啊…他一口气的…哎呀,小燕你不信我?是啊,真的是金少!快过来快过来,叫上阿香她们啊…” “啊啊…” 周围全是各种女生的尖叫,伴着男生的嘘声,口哨声,狂躁的音乐声,吼的金飞头昏昏沉沉,他麻木地曲臂抬臂曲臂抬臂,汗顺着额头慢慢落下,渐渐打湿面前的地面。 他周围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围的严严实实,连带着空气也慢慢稀薄。 很久没这么训练过,金飞终于喘口气,稍稍停顿一下,轻闭了闭被汗湿的双眼,紧紧抿起嘴唇咬牙继续做。 全身已被汗湿透。 背上的铁椅子慢慢变重。 眼前也开始有小星星打转… 金飞低垂着视线,紧紧咬牙。 两侧太阳穴已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哎,那边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群坐在酒吧一角喝酒的人也被中间黑压压的人吸引,四处打听。 “妈的,是龙脊赛车老大金飞!”一个混混模样的人挤进来,脸上的雀斑闪烁,“好不容易挤进去,在那儿做俯卧撑呢!一群靓妹帮着数着…” “是他?”黄头发男子愣了愣,把叼着的烟吐在地上,双眼慢慢变得阴沉,忽然嘻嘻一笑,“有意思…咱看看去!” 他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向酒吧中央走去,身后跟着一帮混子。 ---------------------------------------------------------------------------- “救我金川一命,好小子!以后,我生意,你进来!”金四爷用力拍了拍隋刃肩膀,看着众人把现场收拾好,笑道:“不瞒你说,一会儿咱最大的合作伙伴就来了。” 隋刃沉默点头,“毒品贸易?” 金四爷讳莫如深地摇摇头,露出镶着的金牙笑,“我干最大的。” 隋刃微微皱眉,“石油?” 金四爷再摇头。 隋刃想了想,瞳孔微缩:“…军火?” 金四爷大笑,“哈哈哈,好小子,果然有头脑!”、 隋刃沉默,他以为是石油或毒品,没想到金川竟然和走私军火挂了钩。 当今的几个大洲,有能力做大规模军火走私的…难道是堕天?可是自己并没有得到消息… 东南舰? 东南亚也并没有异动。 …那会是谁? 他正想着,玻璃门已自动打开,一个身穿深灰风衣的男子缓步进入。 英俊的脸庞,一双乌亮的眼睛已然看向自己。 隋刃瞳孔微缩,是他! ------------ 85.哑然无声 他正想着,玻璃门已自动打开,一个身穿深灰风衣的男子缓步进入。 英俊的脸庞,一双乌亮的眼睛已然看向自己。 隋刃瞳孔微缩,是他! ---------------------------------------------------------------------- 楚昭眼里似乎慢慢浮起笑意,看见隋刃似乎并不觉着惊讶。 隋刃脸色却慢慢冰冷下来。 金四爷已热情地迎了过去,楚昭挑眉看着黑衣人把满地的玻璃碎渣清理出去,转头看看金四爷。 金四爷干咳一声,笑道:“刚差点被暗杀,好在有惊无险…” 楚昭沉默了一下,微扬起下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金川淡淡道:“看来金四爷的安全措施...” 金川笑着点头,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转头冲着一群黑衣人大声喝道:“去查!” “是!” 待他再转过头脸上已恢复了笑意,“artin先生坐。” 楚昭慢慢点头,不动声色地坐下。 金川跟着坐下,挥手命令众人离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那批货…” 隋刃不动声色地笔直站在金川身后。 楚昭弯了弯嘴角,“您身后这位…” 金四爷愣了愣,转头看隋刃,虎眉一扬,“哈哈,你说他啊!” 他摸了摸胡须,笑道:“他叫隋刃,是我的心腹,不瞒您说,正是他刚救我一命。我们的生意,不必避开他。” 隋刃微弯了弯身子,沉默。 楚昭看着隋刃,隋刃直起身子,冷冷看着他,脸上似乎带了丝不屑。 哎呀,瞪我? …好小子。 楚昭暗自挑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转头看向金四爷,“好,那我就直接说了。这里我不熟,我供应货物,你负责打进市场。” 金四爷笑着抚掌,略带犹豫,“那分成…” -------------------------------------------------------------------------- “让开!让!”骂骂咧咧的声音在人群背后炸起。 人群顿时让出一条缝。 率先走进来七八个赤膊的混子对着人群推推搡搡,“啊…”一个女生被粗鲁地推倒,这群混子竟然眼也不眨地把女孩踢了出去。 “绅士!都他妈绅士点!对女人,要温柔…” 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在人群后方传来。 一个黄发男子提着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五官还算精致,除了眼睛上的那双斜飞的歪眉。金飞心里轻叹,是上周才被自己从顶级踢下去的歪眉阿烫。 阿烫是上届车王,在自己还没有过来时一直霸占着整个顶级赛道。 自己赢过他之后,他消失过一阵子,上周重新出现来挑战,自己再次把他赢下去。 他颜面无存,是个恨不得让自己死的人。 所谓…死对头。 金飞轻闭起双眼,缓缓撑起双臂,汗划过眼睛。 …师父,你还要多久回来。 阿烫停在那个被踢倒在人群外围那个正在啊呜哭泣的女孩身旁,缓缓蹲下,伸出左手轻的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别哭啦…别哭。” 女孩还是哭。 阿烫微微眯起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忽然一声猛喝,“我他妈让你闭上嘴!”猛地拽起女孩的头发,向地上扯去。 “就这点本事了,乌烫。”金飞淡淡道。声音虽不大,却立刻让整个人群静了下来。 阿烫动作猛地停下,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缓缓松开手,站起来。 悠悠向撑在酒吧中央的金飞走去,在金飞面前站定,故作错愕地眨眨眼:“金少这是…” 金飞望着面前的地面,慢慢曲臂,淡淡道:“我在锻炼身体,你可以选择出去。” 一个混子在他耳旁说了什么,阿烫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慢慢走上前,沉默了一下,缓缓踩住金飞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摩擦,弯身看着他:“金少和地面这么亲热,不舍得起来么?” 金飞的手指被踩的咯吱咯吱响,关节处已摩擦出血。 “哈哈,果然不起来啊!”阿烫仰头大笑,随意地拍了拍金飞的头。 金飞猛地侧头避过,呼吸渐渐沉重,双眸慢慢漆黑,缓缓撑起手臂,双手成拳抵在地上,微微眯起眼睛直视阿烫:“你现在立刻滚,从我的地盘滚出去,我不会追究。” 阿烫顿时大笑,眼睛却慢慢冰冷,“滚?还是你滚比较好。” 他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打。” 金飞紧紧皱起眉,单手撑地,似乎要拿什么。 阿烫眼疾手快,直接踢飞了金飞皮衣里的对讲机。 铁制的对讲机在地板上滑行,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烫对着身旁的兄弟淡淡道:“门堵上。” 他继而环顾四周,“谁他妈敢报警,女的毁容,男的剁了直接扔南海。” 尖叫顿起。 瞬间,金飞已被七八个人围在中央,拳打脚踢起来。 无数只脚踏向脊背,膝盖… “吕帅!金飞正在被揍呢!”一个人躲在角落悄悄打着电话,“真的,龙脊金少啊,遇上原来的老大了,歪眉阿烫!” 吕帅微微皱眉,“他能斗得过金飞?” “不知怎么回事,金飞一直撑在地上,哥们都想去看看地上是有什么宝贝了。” 吕帅弯了弯嘴角,“撑地上?”他沉默了一下,“他们的事,我们少管。” “怎么了。”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吕帅挂了手机,回头笑了笑,“龙脊金飞,冰客混战。” ek皱眉,“金飞?”她沉默了一下,“我去一趟。” “管他干嘛?”吕帅侧头笑,看到阿克已经戴好头盔,跨上了机车。 “阿克,阿克!” “轰轰!”一阵烟雾过去,ek已经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少校有危险。” “联络头儿!” “头儿还没办完事。” “闯?” “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就看着啊!” “…联络!” 殴打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一丝血线缓缓渗出嘴角,金飞眼前金星闪烁,心里喃喃:“…你再不来,太白金星就要下凡了。” 脊背再次被重创,这次是一把铁椅子。 金飞彻底沉默下来。 --------------------------------------------------------------------- 从金四爷那里离开,已是十二点整。 隋刃从电梯上走下来,转动右耳通讯器,“金飞。” 耳麦那头过了很久才被接听,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是金飞沉重的呼吸,和重重的咳嗽。 隋刃猛地皱眉,“怎么了?” 没有声音。 隋刃加快脚步,“还在冰客?” “咳。”通讯器那头是金飞重重的呛咳,接着传来忙音。 隋刃微愣,沉默,楚昭也从沧坞下走上来,隋刃冷冷看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身影如狂风紧贴地面,瞬间掠过沧坞船舱。 楚昭看着隋刃身影消失在船舱尽头,心里微乱,想了想,开启通讯器,那头刺耳的警报声已然传来。 “长官,少校有危险。” “是龙脊赛道原来的老大乌烫。” “长官,已进入警备状态,请指示。” “长官,请求指示!” 楚昭僵立在原地。 “哈哈哈,有意思!”阿烫看着昔日每每赢过自己的对手老实地撑在地上任自己打,心里的一股恶气终于发出来一些,晃着手中的酒瓶。 忽然,他愣住,看到满身青紫的金飞在地上挣扎了一下,重新撑起来。 勾了勾嘴角,“刚那人到底是谁,能让你这么老实?” 金飞沉默,吞咽着涌到嘴边的血,缓缓曲臂,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声音竟丝毫不乱,仍充斥霸气,“乌烫,今天之后,你最好别落在爷手里。” 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阿烫手指猛地僵住,在金飞面前缓缓蹲下,笑:“还有之后?”他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我今天就玩死你。” 他猛地起身,冷冷盯着金飞的眼睛,环顾四周,“把酒吧所有的椅子,全搁在他金少身上,你们,挨个坐上去。” 椅子在金飞背上慢慢堆满,阿烫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再次走到金飞面前,咬开瓶盖,头朝下倒在了金飞头上,红色的酒顺着金飞的红发畅快地流下,一直渗进皮衣里,他递给金飞一个手机,“打给各赛道主事,老大位置给我,我乌烫今天就饶了你。” 金飞淡淡笑起来,舔了舔嘴角的酒,眼睛微微眯起,微微嘲讽地看着他,淡淡道:“除非我死。”金飞呛咳了一下,一口血淬在地上,笑:“你还有什么,接着来。” 这么狼狈的境地,你还可以笑出来?还这么淡定从容? 天生的优越感? 天生的强者? 哈哈,我乌烫,偏不服! 阿烫看着他,终于彻底被激怒,不再多言,正对着金飞的额头扬起手中的酒瓶,瞬间就要手起瓶落! “咣当!”忽然,酒吧禁闭的门被从外侧用力踹开。 随着冷风的灌入,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乌烫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一股大力撞开,手中酒瓶已不在,再一眨眼,“轰!”太阳穴已被自己的酒瓶重重砸上! 顿时,血流了满脸。 周围守着的小弟,也被重重踹到了地上。 乌烫愣愣后退,在满目血色中终于看到了进来的人。 “叮”一把尖刀已抵住咽喉。 一双狼一样泛着血色的眼睛。 冰冷,如死亡。 “你…你是” 隋刃根本没有理会,侧头看向地上的金飞:“还好?” 隋刃! 金飞喃喃一声:“哥们!你终于来了!”双眼忽然微微发酸,轻轻闭上,再次睁开,哑声吼:“留活的,他的命,我要了!” 隋刃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忽然侧过头,酒吧门口再次出现一个身影,深灰色风衣,在门口立了片刻,缓步走进来。 隋刃收回视线,缓缓起身,冲着地上阿烫的心口重重一脚,直把他踹到尽头的玻璃墙壁上。 “轰隆!” 玻璃顿时碎成数片。 隋刃转身走向金飞,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起来。” 金飞沉默了一下,没有动。 “…不能动?”隋刃淡淡问道。 隋刃抬眼看着慢慢向他们走近的楚昭,“长官的命令?” 金飞缓缓咬紧牙,曾经违抗过命令,结果是战场上兄弟的死。 是死亡。 他努力在地上撑起双臂,却知道自己已是强弓之末。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的声音慢慢变冷,缓缓吐气,“因为我。” 聪明如刃,在将几个事件结合在一起已然明白过来。 他视线缓缓转向已经走在金飞身旁的楚昭,双眼红光一闪而逝,身影一晃,收刀向楚昭掠过。 “砰!”楚昭愣住,被打的侧过头。 再反应过来下巴到脸颊已挨了隋刃重重一拳。 人群。 哑然无声。 ------------ 86.土匪驾到 “砰!”楚昭愣住,被打的侧过头。 再反应过来下巴到脸颊已挨了隋刃重重一拳。 人群。 哑然无声。 ------------------------------------------- 金飞睁大了眼睛,眼睛也不酸了,气也顺点了,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隋刃,瞬间像是看一座光芒万丈的金佛,又忽然觉的自己不该这么想… 他他打我师父!气愤…我很气愤…他好像只是被揍了一拳,没什么事的样子… 妈的,我真的很感动… 撑在原地,金飞已不知该用一种什么心情来看待这个事件,在他的认知里,身为兵团上将的楚昭长官好像从没被揍过。 老大啊…老大… 我好像开始…崇拜你了。 额头的汗混着酒再次滴下,渗进睫毛里,微微刺痛,金飞眨眨眼,望着隋刃挺直的背脊,两眼冒心,隋刃已从一尊金佛变为斧头帮老大。 金飞沉默。 楚昭侧着头愣了半晌,慢慢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隋刃,忽然轻抿了嘴角。 他原地沉默了片刻,纯黑的双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手握成拳拭去嘴角的血迹。 他缓缓走近撑在中央的金飞,淡淡道:“起来。” 金飞得令收回手臂慢慢站起。 隋刃心里却忽然有些莫名的不安,微微移开了视线。 楚昭对着通讯器淡淡道:“这里收拾干净,今晚酒吧发生的一切,都封锁消息,解散。” … … 通讯器那边一片寂静,然后是轰隆的一声巨响。 “是!” 楚昭沉默了一下,关闭通讯器。 “土匪,头儿…头儿刚被?” “哈,皮特,你说的像咱大哥大被揍了一样。”巨大的机翼声,一个披着紫色斗篷的男子咬着苹果在半空缓缓下落,他单手拽着直升机垂下的吊索,笑眯眯望着底下的众兄弟,挥手。 如果是白天,这时有人向上看的话,一定会被惊吓到。 一架纯黑色巨大的直升机,下面垂着一个小人,却披了件巨大的斗篷。 像魔法世界里的巫师。 厦顶的众人向上望去,共同哀叹:土匪来了! 众人敬礼。 “哈,兄弟们都在!”上空悠然的声音。 只一眨眼,在离下面还有两米处,男子便松开手,就地一滚,正巧来到正抓着望眼镜呆若木鸡状的皮特身边。 他大笑,猛地撞了撞皮特的肩。 皮特一个错位,一记老拳已经挥来。 “喂喂,哥们儿!我!我!”土匪忙闪身避过,笑眯眯地吼。 皮特白了一眼,看着面前的土匪,一张异常英俊冰冷的脸,却做出这样笑眯眯没半点气质的表情… 暴殄天物啊!! 和往常一样正常哀叹完毕,皮特不管身上的土,转回头继续趴好用望眼镜看。 忽然微微皱眉,转头再看看身边的土匪,觉着这小子和打长官那家伙不知道哪里有点像,顿时更加郁闷,继续翻白眼。 土匪愣,在看看周围众人一个一个呆呆的状态,吐出苹果皮,喃喃:“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我家那老舅真被揍了??!” 众人默然。 土匪愣。 从没见过,从没见过的境况啊! 千年难遇? 也不为过。 土匪微微沉默,迅速从斗篷里拿出一个超长的望远镜望向大厦底下的酒吧,“怎么这么乱?” “金飞刚被揍了。” “什么?”土匪终于开始皱眉,收回视线,“…谁这么厉害,能把两个都揍了?!” 真的假的啊…天方夜谭啊! 皮特抚额,“不是一起揍的…” 情况很复杂… 土匪顿时吐掉苹果核,一抖斗篷,摩拳擦掌,“说!” 忽然从屋顶下钻出一个人,招呼众人,“头儿让一楼的兄弟去收拾现场了,今天招惹少校的一人卸条胳膊,你们负责封锁消息。” 皮特起身敬礼,沉默片刻,“报告长官,在下的副官中尉格尼斯先生已于三十分钟前开始。” 雷吉愣了愣,摆摆手,算了,现在开始封锁网络消息确实不妙。 早开始很好。 雷吉淡淡道:“这次我瞒着。” 皮特挺了挺胸膛,“谢长官!” 雷吉看到皮特旁边的土匪,弯了弯嘴角,“来了。” “是,长官!”土匪敬礼,顺便悄然把脚下的苹果核踢到后面,核在天上滚了几圈,掉进下面的树丛里。 “办的顺利?” “是,文件在阿勋那里。”土匪指指上空盘旋的直升机。 雷吉点点头,转身下去。 “往旁边站点?”皮特眨眨眼拿起几瓶水。 土匪笑眯眯退开,顿时大跌眼镜。 从自己刚站的位置冒出个大洞,再出来个大头,大头擦擦汗,接过皮特递来的水,“累死我了,那群妹子真疯狂。” 土匪只听见一串crazy从大头嘴里吐出来。 皮特微弯嘴角,“清干净了。” “直接进的后台把已经上传的视频帖子删掉,现在各兄弟在攻正在上传的人的手机电脑。” “最少耗半夜,你们先下去吧。” 皮特点点头,“辛苦。” 大头又缩了进去,土匪愣了愣,走过去,大洞下面,一群人围成个大圆圈,正在电脑前冒汗,一个个丝毫不停地敲着键盘。 土匪扬了扬眉毛,跳下去。 在一个巨大的屏幕上看到了正在呼呼歇歇做俯卧撑的金飞。 右上方一行闪烁的红字:正在删除中… ------------------------------------------------------ 楚昭原地沉默了一下,踏着满地的狼藉转身向酒吧门口走去。 金飞慢慢走向隋刃,一直走到隋刃面前,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沉默。 隋刃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下,回过头看金飞。 金飞一头红发被红酒浸透,正滴滴嗒嗒地顺着肩膀向下滑,颇像只惨兮兮的湿刺猬,他望着隋刃眨眨眼,忽然用力给了隋刃一拳,走过他身边,笑了笑,微哑的声音,“谢了…兄弟。” 金飞跟着楚昭离开酒吧,隋刃捂了肩膀看着他们的背影原地怔了片刻,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走。 两人沉默着走上大桥。 楚昭侧头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金飞,微微弯了嘴角,慢慢停下脚步,看着金飞满是脚印的上衣,被海风吹的皱成一团,伸手轻轻帮他整理,淡淡道:“瘦了。”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隋刃愣了一下,放慢脚步,远远停下,眼睛缓缓移向远处的海平面。 金飞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听到这话忽然眼睛慢慢红了。 眼睛微微低垂,头却仍没转过来。 身子僵硬,微微拘谨。 楚昭侧头望着金飞,似乎很久很久没见过这小子张扬大笑的样子了。 很久,没在意过他累不累,痛不痛。 “还生气?”楚昭笑,收回手,沉默了一下,“这个月,有三拨人试图绑架你。” 金飞僵硬了身子,慢慢回过头。 楚昭没有看他,看着远处的海,“你妈妈的事,我知道了。” 金飞怔住。 楚昭转回头,看着金飞沉默了一会儿,揽着他的肩,往自己怀里揽了下,金飞刺人的肩头便陷进自己的大手里,楚昭笑:“再不吃肉,可就真成排骨了啊…不给我打个招呼就跑,说你逃兵还亏了你!” 男人之间不用多说,一句就暖和了,金飞抿了抿嘴角,笑了。 隋刃在远处默默看着,海风吹过,透心清凉,他手捂住嘴悄声咳了咳,沉默了一下,慢慢后退,转身走开了。 ------------ 87.西风来袭(上) 男人之间不用多说,一句就暖和了,金飞抿了抿嘴角,笑了。 隋刃在远处默默看着,海风吹过,透心清凉,他手捂住嘴悄声咳了咳,沉默了一下,慢慢后退,转身走开了。 ------------------------------------------- 忽然,身后一个黑影闪过,面前便站了一个人。 楚昭。 他看着自己,似笑非笑,慢慢后退一步,额前碎发被海风吹的微乱,又是那个微微熟悉的笑,眼睛微微眯着:“继续揍我?” 隋刃看着他的下颚,微微有点肿起,终是有些不自然,慢慢垂下视线,沉默。 一天没来及吃饭,胃里微微痉挛。 头上的冷汗慢慢渗出,一连几天的低烧让濒临透支的身体更加疲惫。 隋刃慢慢后退半步,头微微昏沉。 楚昭笑,“来问我问题?” 隋刃沉默片刻,淡淡道:“现在不必了。”真如他所言,便是来帮助金飞的人,几次偶然与自己相遇便不必怀疑,至于龙脊的拳场约战,自己等着便是。 隋刃收回视线,绕过他慢慢离开。 楚昭看着隋刃的背影,眼中笑意慢慢逝去,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加快脚步,再次赶上,撞了撞隋刃的肩膀,从风衣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丢到他怀里。 隋刃微受到惊吓,下意识接过,低头看。 手中,一个温热的…红薯。 “尝尝。”楚昭笑了笑,“看你天天忙来忙去,没吃饭呢吧。” 隋刃沉默。 “怎么,不放心?”楚昭眨眨眼,看着隋刃,慢慢开口,“酒吧对面,有个卖红薯的摊位,价钱便宜,烤的又焦。你是金飞搭档,我不会下毒。” 隋刃沉默了一下,单手抛给他,冷冷地:“不需要。” 绕过他,向桥下走去。 “刃!”金飞大声叫。 隋刃身影微顿,侧头淡淡道:“再联络。” 走下桥,隋刃低头,慢慢伸出手心,轻轻握了握,沉默。 手心还残留着红薯皮的余温。 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酒吧对面,果然有一个红薯摊位。 他原地沉默片刻,手缓缓抚上胃,想了想,走过去。 ------------------------------------------- 看着金飞狼吞虎咽着自己那块刃不要的红薯,楚昭觉着颇为郁闷,这孩子…怎么跟我多饿着他似的。 他可已经忘了…金飞做了近两个小时俯卧撑还被暴打一顿的事情。 楚昭看着金飞吃的那个津津有味,末了还舔舔手指,目瞪口呆。 这,这小子…还是当年刚进部队的那个狂傲不羁的金少么? 楚昭想了想,“你认识他?刚才那位?” 金飞顿时眉开眼笑,自豪地锤锤胸膛,“他呀…我兄弟,我老大!” 看到自家长官微微发肿的下巴,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刚被我兄弟揍的... 声音慢慢变弱。 心里对自家老大的胆识越加佩服…继续低头吃红薯。 楚昭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俊脸成什么样子,只是觉着下牙旁边的肉微微刺痛,舔了舔有点松动的牙,继续酝酿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赛车。”金飞笑,一双眼睛清亮,“师父,他很强大。” 楚昭扬眉,他确定自己还没见过让金飞这么佩服的人,他很明白金飞的车技,楚昭微微侧头,笑,“这么佩服他?” 金飞转头望着夜晚深黑色一望无际的海,思绪似乎又回到那个火光冲天,他们进行生死对决的赛车夜晚,想了想,再次重复:“他真的很强大。” 楚昭竟然扬了扬下巴,心里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狂喜和自豪,“车技?” “不止…他身上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信服。”金飞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以后,龙脊,他会是老大!” 楚昭似乎并不吃惊,沉默了一会儿,“他告诉你的。” 金飞下意识地想点头,忽然惊住,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地说了出来。 金飞顿时噤声,喃喃:“…啊?这个我我不清楚。” 楚昭怔,鄙夷地看看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红薯袋子,抖抖英俊的眉毛,大爷的,乳臭未干的贪嘴小子,还敢瞒我! 不过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的…瞒的,心里又说不清的快乐。 一想起隋刃走时的冷硬背影,楚昭心里又说不出的苦涩。 性情冷漠,背脊坚硬,身影单薄,沉默冷静。 已经长大了。 在没有任何长辈照顾的十几年里。 自己长大了。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是没有边际的苦涩,清清嗓子,淡淡道:“你们都怎么对决的?” 金飞双眼一亮,顿时来劲… 忽然,扑通! 一声巨响。 楚昭惊,路灯悠悠的光下,靠近大桥的海水里,正漂浮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正慢慢漂远。 再抬头,上空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微微闪烁。 楚昭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迅速从风衣里拿出个小型望远镜。 开启夜视设备,顿时,两个大头从一架巨大的纯黑色直升机机门里冒出来。 “楚斐!西风勋!!”楚昭一声大吼。 楚昭转头,对着愣愣的金飞大声喝:“下去!给我捞上来!立刻!!” 金飞一个寒颤,立刻敬礼,“是!” 顾不得脱上衣,也顾不得苦脸,转身便跃上桥檐,纵身跳了下去。 “完…全完!” “金…金飞下去捡了。”一个身穿军装的英俊男子靠着机门拿着望远镜幽怨地看着远处的大桥,一个寒颤,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搭档。 “西风勋,我有种想死的感觉。” “土匪,头儿…头儿脸是是黑的吧。” 楚斐沉默,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冷静地收起望远镜,转头看搭档阿勋,身子晃晃悠悠,哭:“纯黑的。” 两人幽怨地互看着,视线同时向机舱旁的驾驶盘移去。 机窗下,驾驶盘旁边,一袋薯条悠然自在地仰躺着,旁边是一大袋子开口的烫红薯。 再旁边,是还没来及吃的炸鸡,正幽幽地冒着热气。 … … 事情要从头说起… -------------------------------------------- 土匪悠然地仰躺在厦顶上,双臂枕在脑后,和皮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着夜空的星星和时不时闪烁的红点,忽然腰间的电话响了。 “小子,我饿死了!” 土匪顿时两个头大:“机舱里不是有吃的吗?我记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老子吃光了!” 土匪流汗,“你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顿时声音变柔和:“嘿…我要麦当劳,你买完爬吊索上来,我在这儿转圈转的闷坏了!” 土匪眼睛转转,“那你给我表演个360度大旋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转你也看不见。” 土匪眨眨眼,笑,“我抓着吊索,你来个360。” “…头儿看见我们全完。” 土匪扬眉,“这么黑,他咋看得见。” “…得,你先上来的!”电话那头重重呵口气。 “你得先答应我!”土匪舔舔嘴唇,一副做买卖的模样。 “嘶先给我上来!你小子想挨揍?!” “是!大哥!”土匪擦擦汗,吐舌头,笑,等我上去的… 土匪捂着电话,看看旁边的皮特笑。 皮特少校淡定地抽着雪茄,似乎早已习惯他们这种对白,翻个白眼微一点头,遂做老僧入定状。 土匪笑,搞定,这就是不告密的意思,他起身,抖了抖披风,乐呵呵地下楼,向马路对面酒吧旁的麦当劳走去,忽然看到身侧不远处有个红薯摊位, 一阵寒风瑟瑟掠过,土匪紧紧领子,抬头望了望寒空,微弯嘴角,向前面不远处的摊位走去,丢过去一个大钞,“老板,来两个,大个,烫的暖和的!” 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他笑呵呵地接过钱币,一看,顿时眼睛大睁,“这可找不了…” 这钱,够买他两大炉红薯了。 土匪还没说话,便听到身旁传来一个清寒的声音,微微沙哑,“买一个。” 土匪转头,是个年轻人,个子比自己猛一点,一身单薄的黑衣,只一层,罩在清瘦的身上。 他年轻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一点生气,英俊清冷的五官却不知哪里让自己说不出的熟悉。 寒风再次掠过,土匪一个寒噤,身上的棉披风似乎也已经驾驭不了这腊月的天气。 而身旁这个只披一身单衣的黑衣人,似乎比寒风更清冷。 一双眼睛没有一点温度,浑身上下,像冬至的冰海。 土匪搓着手跺跺脚,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个烫红薯,却见旁边的黑衣人似乎没有半分察觉,在寒风中无动于衷,挺直的背脊迎着料峭的寒风,仍挺得笔直。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轻咳了几声,淡淡问道:“多少钱?” 老板笑呵呵,“个大的五块,小的三块。你要…” 黑衣人想了想,轻声答道:“小的吧。” 土匪看着他接过老大爷递来的小个红薯,交了几个碎币,轻咬一口,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 一辆大卡车过去,那个黑衣人再次走过来,在红薯摊前站定,手里的红薯竟然已经吃光,只剩下个袋子。 …嘴里还微微嚼着。 土匪顿时睁大眼睛,这家伙,看着这么斯文优雅,原来这吃的速度比俺的西风哥哥还快啊。 这,这一辆卡车过的速度啊! 耳麦里忽然传来皮特的声音:“土匪!就是这家伙,在你旁边呢!就是他打了大哥大!” 土匪顿时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 只听那个黑衣人在老大爷面前迟疑了一下,“嗯…再买一个。” … … 土匪沉默。 老大爷笑呵呵,“小伙子没吃饱吧,咱老汉烤红薯可有年头了,你这么高个的男孩儿,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吃一个小的怎么饱?这次吃大的小的?” 只见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迟疑,舔了舔嘴唇,再想想,“那么…大的吧。” 他开始在自己的黑衣里找上找下,终于拿出来一堆零钱,从里面找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递过去。 … … 土匪沉默,额头开始冒黑线。 …这位就是刚打我大哥大的大哥吗。 不对,是我英俊威武、从没人敢对着说一句放肆话、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大是被这小子给揍了吗?? 土匪嘴角上扬,一扬手臂,顿时挡住了黑衣人递过去的胳膊。 黑衣人一双冰冷的眼睛顿时向他看去。 土匪笑了笑,视若无睹,“老板,我忘了说,刚的钱不用找了,你这一炉,我,全买了。” 老大爷顿时睁大眼睛。 土匪扬了扬下巴,轻瞥了身旁的黑衣人一眼,转头淡淡道:“这么晚了,您快回家吧,您烤的红薯这么好吃,我带回去给兄弟们都尝尝。” 老大爷从惊喜中回过神,有些为难地看看这大方的小伙子旁边,一样年轻的黑衣人,“可是…” 只见这黑衣人愣了愣,沉默片刻,收回手臂,淡淡道:“您全卖给他吧,我不怎么饿。” 说完欠欠身子,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手里攥着的钱似乎也忘了收。 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大睁着眼睛,看着一身单衣的年轻人在寒风中渐渐走远的清瘦背影。 胸腔里不知是什么有些发闷,忽然拿起自己储钱罐旁的黑袋子,大步向远处的年轻人赶去。 隋刃沉默地过了马路,低头看看手里皱巴巴的五元钱,慢慢抚上胃,虽然还有些空,不过填了个热红薯,还是舒服了些。 他恍惚地弯了弯嘴角,自己,竟也贪嘴了。 在湿冷的地下道、原始森林、荒漠,高山上,为了生存,吃过象鼻虫、蜘蛛,甚至天牛、死老鼠,溃烂的斑马肉的自己。 竟也开始贪恋,一些真正美好的东西。 忽然听到近处似乎有人在叫自己,隋刃侧过身,看到是刚才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 他似乎跑的有些急了,脚步打滑,左腿似乎还有点瘸,这会儿微微喘着气,只是看着自己,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隋刃沉默,不太习惯这种注视,避开他的眼睛,慢慢后退一步。 老大爷喘息均匀了,“小伙子,你走的真快!让我好赶。” 隋刃沉默,微微歉意,“您…有什么事么?” 老大爷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个东西。 原来,他怀里还拢个黑袋子,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指打开,里面竟然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小红薯。 隋刃睁大眼睛,看向他。 老大爷嘿嘿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牙床,“这是我留给家里老太婆的。”他指指马路对面的土匪,笑,“可不归那一炉管。”说完,他狡黠的眨眨眼,递给他,挺挺胸脯,“快吃吧!” 隋刃愣了一下,再退一步,挺了挺背脊,“不用…” 老大爷可不管他说什么,就要递他手里。 隋刃摇摇头,动作虽轻却坚决地拒绝了,“您留给她吃,我真的不饿了。” 老大爷愣在原地。 隋刃笑笑,微弯身子,“谢谢。”正要转身。 不想这老大爷一回过神动作利落地一个伸手直接把自己手里攥着的钱拿走了,他狡黠地笑笑,“男子汉别磨叽,快拿走!你管不了老汉赚外快吧!” 隋刃再低头,怀里已经多了个暖和的黑袋子,两个小小的热红薯并头坐在那里。 隋刃抬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汉摆摆手,“多长点肉,这么高的个子筷子一样!老汉我走了!” 隋刃看着老汉迈着微微踉跄的步子过马路走远,一阵料峭的寒风划过,再次冰冷了自己整个身躯,他原地沉默片刻,低下头看看怀里温热的两个小红薯,微微眯了眯眼睛,紧了紧衣裳把它们裹好,向黑夜里走去。 土匪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老汉从下面拿出个黑袋子,迈着年迈的脚步跑过马路,和黑衣人说着什么,指指自己这边,再笑着说什么,把黑袋子塞给他,再步子踉跄地回来。 心里微微触动,不知为什么还有些脸红。 他看着那个黑衣人孤身一人远去的单薄身影,心里又不知为何微微寒凉。 老汉走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看自己,“你还要么?” 土匪喃喃:“要…要。” 老汉冷冷地点头,拿出个大袋子,把红薯一个个装进去。 土匪心里惨兮兮地嚷:“完!我被当成趾高气扬的富二代了!我,我没想这样!!” 接过老汉不发一言递来的一袋子滚烫的红薯,土匪陪笑道:“谢谢您!” 老汉微微点头,“您慢走。” 土匪咧咧嘴,弯弯身子,抱着个大袋子,转身过马路向酒吧旁边的麦当劳走去。 ------------ 88.西风来袭(下) 土匪心里惨兮兮地嚷:“完!我被当成趾高气扬的富二代了!我,我没想这样!!” 接过老汉不发一言递来的一袋子滚烫的红薯,土匪陪笑道:“谢谢您!” 老汉微微点头,“您慢走。” 土匪咧咧嘴,弯弯身子,抱着个大袋子,转身过马路向酒吧旁边的麦当劳走去。 ---------------------------------------- 推开门,一股温暖的香气弥散过来。 土匪嗅嗅鼻子,走向吧台。 一大袋烫红薯放在台子上,土匪喘口气,甩了甩被烫红的手,眨眨眼,对着面前目瞪口呆的打工妹微微一笑。 一个披着黑紫色披风、英气逼人的男子,抱着一大袋红薯过来点餐。 冷硬英俊的五官,配上独属于楚斐的迷人笑容,加上放在台子上的红薯大袋子,每个瞬间都足以震撼到整个餐厅。 土匪弯了弯嘴角,眼睛一转,“…辛苦。” 于是几个小红薯被他提溜出来… … … 一个汉堡,两瓶雪碧,一个烤鸡腿,一盒盛满橙黄色玉米粒的沙拉,外加一大袋香喷喷的煎薯条。 西风勋的要求全在这儿了! 土匪心满意足地从开着暖气的麦当劳走出来。 负责顾客点餐的女生们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并排放的一溜还冒着热气的小红薯,发呆。 ---------------------------------------- “大哥,您点的菜来了!”土匪气喘吁吁再次爬上厦顶,单手打着电话。 正忙着做事的皮特翻个白眼,土匪已经把袋子藏在身后,皮特再低头,一个热红薯已经滚到了怀里,皮特顿时眉开眼笑,拨着红薯皮坏笑道,“你还知道孝敬我啊!” 土匪勾了勾嘴角,“知道小爷好了吧!” 顿时,几个红薯已经手榴弹一样掉进了下面正在给金少处理网络视频的一群黑客中间。 “哈哈哈,快上来!”清寒的夜空,数点星光间,一个小红点慢慢变大,旋转,闪烁,电话那头传来西风勋伴着巨大气流的声音。 “吊索,给老子扔下来!”土匪仰头笑,“360度啊!” ---------------------------------------- 夜,一如往昔,苍茫,寂寥。 寒风,雷电,血雨。 人来人去的身影。 白色的影。 冷硬的声音,“成形了?” “你已经是成人了,你是王子,你决定。” “打掉。”没有一丝犹豫,坚定的声音。 声音渐渐淡去。 白色的身影,人来人往,银白色的手术钳,针线,闪电… 来自身体内的剧痛,止不住的颤栗,渗入骨髓的痛,一阵阵,一阵阵。 昏睡。 白色的影。 “我的…我的孩子。”痉挛。 冰冷的声音,“已经死了。”医生淡漠地看着她,转头看向护士,“继续加量。” 手术刀银白的弧光。 冷硬,刺目。 视线尽头是一扇门,门外是阳台,被暴雨刮的开开合合。 咯吱…咯吱… 一道黑影似乎在门后远远地凝视自己。 深灰的猫头鹰,被大雨浸透的翅膀,在天际翻转盘旋,是在尽头哀鸣?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大门再次被刮开,没有人影。 银白色的针头,慢慢向自己走来… 一声滚雷。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 惊坐起。 空荡荡的巨大的床,冷白色窗棂被暴雨浸的湿透,在雷电的闪光中泛着异常冷厉的银光。 视线慢慢移动,窗户大开,窗外雷电交加,床整个半身被从窗外斜飞的雨浸透。 起身,走向一扇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画着精致妆颜的女子。 白衫,领,露出银链般的锁骨。 我是玛西亚。 我。 永不原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起伏的胸膛,其余像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亡灵。 她慢慢后退,慢慢后退,一直退到被雨水浸湿大半的床上。 在干燥的地方蜷缩起整个身躯。 垂下沉重的头,忽然呜咽。 我的孩子!还给我!给我!! 低哑的尖叫。 无力的抗争。 暗哑,抽搐。 “轰隆咔嚓!” 巨大的炸雷。 冷厉的闪电,一如往昔的刺目银白。 内心不知为什么始终焦灼不安,恍惚,惊痛。 远处似乎再次响起地狱般的脚步声。 有什么,要来了吗? 又要来了吗? 关上巨大的窗。 玛西亚开始紧紧蜷缩起身体,在半湿的床头,开始抖,全身在抖,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轰隆咔!” 捂住双耳,紧紧捂住。 忽然,左耳穿来滴的声音,手指慢慢转动。 …一如既往的暖,“是我。” 恐惧动荡的内心,忽然沉静下来。 玛西亚喃喃:“…你。” “听我说。”耳钻那头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她却在这急促里听出了微微悲哀,“无论发生什么…信我,好吗?” 玛西亚怔怔地听着,忽然面前一扇刚关严的落地窗碎成数片,一个黑影向自己扑来,一个干燥温暖的拥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玛西亚抬头,灿若星辰的眼睛,一个笑容。 一个不悲哀的笑容。 却为什么,这么苦涩? …亚瑟。 在他清澈深蓝的眸里,看到的是自己面无表情的模样。 玛西亚眼神一冷,要用力推开他。 她的手指冷硬如锥,直刺他的胸膛。 他不动,却给了自己一个炙热的拥抱,他紧紧扣着她的腰,把她揽在自己的身体上,仿佛用尽了此生的力气,仿佛再也不会放开。 他的呼吸很热,很沉重。 然后,他慢慢,把头抵在她肩上。 信任,脆弱的姿势。 闪电,雷鸣,全部静默。 静止,沉默。 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的拥抱。 温暖,火烫。 这样真实,这样滚烫,在湿冷一半的床上,这感觉,这样美好,罪恶的美好。 生命不过一刹,我们早晚,失去一切。 让我们拥抱,一刹也好,记忆中,我们曾经彼此取暖,那就是永恒。 很久很久,短暂的几秒。 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 亚瑟抬起头,他看着自己,深蓝的瞳孔深不见底,是说不清的悲伤,似乎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终是一言不发。 忽然,身体极速转动,亚瑟已放下她,挡在她面前,面向窗台。 墙角,一颗穿透墙心的弹孔。 玛西亚低头,手心。 是湿漉漉的鲜血。 ------------------------------------------ 巨大的直升机内部。 无数个红红蓝蓝的按钮。 “哈哈哈,老子不吃了!老子要下去!”副驾驶位置的土匪大笑着把刚吃完的红薯皮投进筒里,打开机窗,指指飞机下的吊索。一二三他已经吃了三个红薯了!受不了了!要运动!! “等我吃完的,要不饿晕把你甩下来!”一身戎装的西风勋同学正大张着嘴要吃手里的汉堡,清爽的黑发似乎也因为手里的美味要直立起来。 土匪笑眯眯地指指旁边的大袋子,“吃不吃红薯?” “空腹吃烧心!”西风勋翻个白眼,再次张嘴。 “…那我吃薯条去了!”土匪喝口雪碧,大叫着朝薯条方向扑去。 “不行,吃你红薯去!”西风勋汉堡也不吃了,死死守着自己那袋热薯条。 土匪眼睛一转,“叫我哥!我就不抢你薯条吃!” 西风勋流汗,旁边机窗的狂风一吹,瞬间又淡定下来,“你敢抢…老子把你闯的祸全告诉长官去!”说到这里他瞬间笑眯眯,“我刚望远镜可看到你舅在前面那大桥上了!你惹我我直接飞过去告状!” 土匪怒,“威胁我?哈哈哈,你开过去!你看我怕不怕他!” 西风勋一愣,“这这可是你说的!”眉头一抖,“这可是你说的!” 直升机在夜空上左右一摆,顿时向楚昭和金飞所在的大桥飞去。 土匪沉默。 你不是吧。 爆发,“你丫真敢往那儿开啊!” 一抖披风,“好啊,今儿小爷不吃你薯条就不叫楚斐!” 两条身影,同时扑向机窗旁闪闪发亮的热薯条。 楚斐一个踉跄,西风勋一个扑到 “咣!” 机窗旁的夹层里一个透明的文件夹就此陨落被大风卷入机窗外,摇摇晃晃晃悠下去了。 机上两人呆若木鸡状。 看着透明的文件夹被风挟着 然后 “扑通!” ------------------------------------------ 十二点二十七: 胃里开始发闷,慢慢,有了灼热感。 隋刃沉默地走向街的尽头。 心里不知怎么,说不清的不安。 沉闷,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迟迟不离去。 忽然,一阵暗哑悲伤的哭声。 隋刃脚步微顿,转头向旁边看去。 一个巨大的摩托车。 上面,一个女孩,仰着头,哭的伤心。 没有声音。 除了几声暗哑的咳嗽。 她微微张着嘴,无声地哭,却哭的很痛快,冰冷苍白的脸微微带了些彷徨。 窒息,无力,绝望。 悲伤。 她不擦泪,任冰冷的泪水顺着苍白到透明的脸颊一点点滑下。 浸湿两边的发。 隋刃停下脚步,静静看着。 感觉一阵悲伤在心里慢慢弥散。 像一个坏死的核仁,被温水浸泡,慢慢弥散出已经干涩石化的苦。 女孩金色的发,一身帅气的皮衣,机车靴。 苍白执拗的脸却变得异常悲伤。 瞬间带来熟悉的感觉。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ek… 顾惜? ------------ 89.地狱该隐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k… 顾惜? --------------------------------------- 女孩哭了一阵,像是恍惚过来,左右看看,轻轻抽噎着,慢慢从巨大的摩托车上下来。 走到路边的石阶上,抱膝坐下,沉默许久。 似乎注意到前面有着什么,她轻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隋刃,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漆黑的瞳孔里一直缓缓流动的星河,慢慢停滞。 面前的男子仍是一身初见时的黑衣,漆黑的眼睛正静静看着她,不知已过去多久,动荡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他,沉默许久,“…隋刃?”她的声音暗哑。 隋刃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小惜。” 女子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睁大眼睛望着隋刃,过了会微抿嘴角,似乎是叹息,“呵…你还能认出我。” 隋刃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异常,看着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漆黑瑟缩,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很晚了,不回家么?” 顾惜慢慢垂下视线,似乎有些慌乱,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像是要遮住满心的不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隋刃看着她,“好。”他慢慢走过去,也坐在台阶上,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顾惜眼睛慢慢红了,紧了紧抱膝的手臂,不再说话。她轻闭上眼睛,她的头发,她的指甲,她的衣服,都有巨大的变化,她以为隋刃定会和别人一样,问些什么,可是没有。 隋刃什么也没有问,他就是静静坐在自己身旁。 很安静,却不尴尬。 心跳慢慢变快,却不再慌乱动荡。 顾惜轻轻睁开眼睛,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她不敢望向远处,不敢望向面前那架巨大的摩托车。 她很不堪。 有冷风过,橙黄的路灯下,树枝明灭,在地上映下一个个斑斓流动的巨大的影。 远处繁华的高楼,更远处大桥上的霓虹灯,瞬间静默。 南港,似乎也不再那么恐怖。 冷风把她金色的发吹散,巨大的阴影下,冰冷的,小小的,不堪的她。 两人都是沉默。 一阵冽风吹透整个身体,带着前面的海水腥气,凉透整个身躯,顾惜微微瑟缩,“阿嚏。”打了个喷嚏。 冷。 深秋末,已快初冬。 她更紧地蜷缩起身体,忽然看到眼前伸来一个修长的手,她睁大眼睛,“这是…” 隋刃淡淡道:“你不是冷么。” 顾惜伸开手,手心已跌入一个温热的东西。 …红薯。 手心传来温热的温度。 顾惜愣住,侧头看他,橙黄的灯光顺着树叶的间隙轻轻洒下,散在他漆黑的头发和刚毅清秀的侧脸上,竟衬的一向冷静坚毅的他有了一点童软。 隋刃转头看着她,微微弯了弯嘴角,“吃吧。”他从怀里的小黑袋里拿出剩下的一个小红薯,低头自顾自地咬起来。 顾惜沉默,忽然很想大笑。 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似乎又回到那个寂静的雨夜,那个漆黑的屋子。 静默,安定。 有什么在心里流动,她点点头,也跟着笑起来,咬着手里温热的小红薯。 两个人沉默着,并排坐着,看着远处黑暗里的灯火,就着冷风,把手里的小红薯一口口吃光。 胃里暖和了些,寒风好像也不再那么冷,身上的疲惫变得可以忍受,不堪也似乎可以暂时忽略。 顾惜低下头,下巴慢慢垫在膝上,微笑。 “黑夜里的一道光,蒸摄在墙上。冷漠的人不伪装,雨打在脸上,绝望地向前冲,饼干能满足你的胃,疯狂的西北风…”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还是自己熟悉的歌声。 顾惜沉默,她不明白,那个她,可以换掉自己的发色,自己的指甲色,甚至自己的衣物,自己的家,却唯独没有换下自己手机里这首随意挑选的老歌。 顾惜沉默一会儿,没有动。 电话一直在响。 过了会儿没有了声音,又响起来。 顾惜沉默,打开。 一串没有名字的数字,却很熟悉。 是爸爸。 顾惜身子僵硬,把手机放在身旁的地上,不想接。 我不想接。 电话沉默下来,再次响起。 固执。 真是个固执的老头子。 顾惜沉默,眼睛慢慢变红。 你女儿,早已这般不堪。 你还不放弃,还不放弃。 隋刃淡淡道:“你父亲?” 顾惜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不想接?” 顾惜迟疑一下,点头。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接吧。” 很晚了,他担心你。 顾惜迟疑片刻,轻轻点头,把手机递给他。 隋刃接过来,接通,“您好。” 电话那头像是要说话,却忽然沉默,然后是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隋刃微微皱眉,心里忽然有些慌乱。 电话那头终于开口,“…林刃?” 隋刃瞳孔微缩,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紊乱,沉默了许久,艰难地:“是…父亲。” 电话那头恍惚了过来,顿时漾满惊诧和愤怒:“你…在外面?” 顾惜听着感觉不对,侧头看隋刃,路灯下,他的脸色竟已是惨白。 顾惜皱紧眉,听到隋刃称呼对方为父亲,瞬间睁大眼睛。 难道是…林伯父? 如果是… 完,她想起林伯父对刃的狠厉和严苛,还有… 该死,晚上九点的门禁。 她伸出手,眼里透出焦急,她明白了,一定是爸爸怕她难堪和心乱,请林伯父接的电话。 “老林…怎么回事?我来接?”大厅里的顾延乔看着林葛然冬瓜一样越发铁青的脸,心里暗惊,伸手要电话。 林葛然深吸口气,霍地抬起手,一个坚定的阻止的手势。 他重重喘息,紧紧抓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说话!” 隋刃抓着电话沉默,身体却已经微微抖起来。 “刃!”顾惜轻喊。 隋刃抬头看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第一次现出一种孩童般的无措来。 “我来接。”顾惜无声地对口型。 隋刃僵硬着身子,慢慢伸出手,顾惜接过手机,笑,“伯父!” 脑子已经在极速转动,我该怎么给他开脱… 林葛然铁青紧绷的脸稍微松动些,“…小惜?” “嗯。”顾惜笑,“…我回来了。” 嘿嘿,让我转移话题,我转。 林葛然点头,温声道:“好…回来就好。你爸,一直在等你。” 顾惜慢慢垂下视线,“…我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林刃…和你在一块儿?” 顾惜瞠目,看着身旁缩着肩膀一动不动的隋刃,“…啊,呵呵…嗯,我爸身体还好吗?” 我,我再转。 “他很好,精神很健康。”林葛然弯了嘴角,看着身旁正猴急跳脚的顾延乔,“让林刃接电话。” 顾惜结舌,电话那头声音再次冰冷。 顾惜再没办法,看着隋刃。 隋刃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电话,深吸口气,“…父亲。” 在堕天,没有躲避一词。 躲避,意味着死亡。 甚至,会比死亡更不堪。 不该再躲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是林葛然冰冷的声音,“原地军姿,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具体位置告诉我,照顾好小惜,等我们去接。” --------------------------------------- 大桥。 明灭的霓虹灯。 流动的车。 金飞手里抓着吃光的红薯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文件“扑通”一下直接掉海里,慢慢飘远。 然后随着楚昭的一声令下,跳进快要结冰的大海。 跳进去才知道…这哪是快结冰的海啊!这明显,这冰至少结了一半了啊! 然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全身直打哆嗦。 好在训练有素,他稳住冻得发麻的身子,极速向那个透明的文件夹游过去。 哪想到一阵冷风,把文件夹吹的更远。 金飞咧咧嘴,我嘞个风神啊,你太够意思了吧! 不对,是我那老狗最够意思啊,前脚给了我红薯,后脚他妈的就把我踹海里啊! 然后可怜兮兮的金少,就留着鼻涕在布满薄冰的海里进进出出,终于把文件夹顺利救回。 楚昭沉默地看着海中奋战的金飞叼着文件夹游回来,再抬头看着夜空闪烁的红点,拿起手中的电话,淡淡道:“西风勋,是你的飞机。” 高空上的驾驶舱里,一个一身军装的年轻人,颤颤巍巍地接通电话,“…对不起,长…” “回答我的问题。”楚昭直接打断,淡淡道。 西风勋清逸的下巴微微颤抖,却只能鼓起勇气,“是!长官。” “土匪也在。” 西风勋这下舒口气,“是!他也在!他他就在我旁边。” 呵呵,有人陪我一起承担责任,我没那么害怕了。 土匪瞪大眼睛,你大爷的!就告状这么积极!! 你!大!爷!的!! 楚昭淡淡道:“你,脱军装,挂降落伞,迅速跳下来,目标:桥东侧的海面,完毕后拖着降落伞极速游上岸,20秒后,我要看到你出舱。现在挂电话,递给楚斐。” 西风勋愣了愣,咬牙道:“是!”忽然他沉默了一下,“长官,背心…” “脱!”楚昭想了想,悄然弯了嘴角,“下边裤衩想留着么。” “…想!长官。”西风勋红了眼睛。 楚昭沉默片刻,淡淡道:“留着吧,现在,开始。” 西风勋一个敬礼,挂了电话,丢给身旁的土匪,迅速起身开始去皮带。 土匪正沉浸在自家搭档那句“背心”的用意里,看到这儿,那个错愕的… 然后看到自家兄弟脱了上衣开始脱背心,两秒后,军裤也脱了。 这,这是干嘛?? 土匪睁大眼睛,差点要捂眼睛了。 额额…这个这个,子曰:非非礼勿视… 然后看到搭档不再往下脱,一秒抓过降落伞套在身上,赤着上身,下边穿个流氓兔大裤衩,就这么一言不发踩着军靴跨向舱门,走到门口终于缓了下脚步,回头看土匪一眼,转头毅然跳下。 土匪被那个眼神看的个惊心动魄,那是个怎样凄惨的眼神啊。 充满了淡淡的幽怨。 土匪正心惊,手里的手机就响了。 土匪哭,颤颤巍巍接了电话。 “西风勋下来了。” “舅舅…”土匪顿时声音软下来,蠕蠕地。 楚昭被恶的一个寒颤,无声地打几个寒颤,淡淡笑道:“叫我什么?” “长官。”土匪低头,认罪状。 --------------------------------------- 指尖血鲜红,带着湿漉的粉末气泡,玛西亚怔住,抬头。 亚瑟紧紧挡在自己面前。 背脊挺直,好像从没有受伤过。 玛西亚躲在他身后沉默。 看着他单薄又坚硬的肩膀,帮自己挡住窗外不时刮进的狂风骤雨。 窗外滚雷渐弱,余雨声滚滚。 静默片刻,传来清澈的笑声。 “哈…” 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皮衣男子,英俊帅气到极致的五官满是邪恶的魅惑,却单单有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在这双眼睛深处,竟像是比繁星更亮。 在这明亮如天使的深处,没有人看到那里深藏着地狱的魅火。 皮衣男子很年轻,有一个尖削如短匕的清俊下巴,他修长清瘦的身躯被雨淋得湿透,“阿嚏!” 他利落地打个喷嚏,哈哈一笑,“爽!” 他毫不介意地抖抖头上湿漉漉的金发,一边唠家常一样地转头对着亚瑟笑道:“这天真好,是不是啊,哥?” 如果不看他的手,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个桀骜又单纯的乖孩子,不过。 他的左手,正转着一把镶满暗纹的鬼头左轮。 左轮在他手指飞速地转着,越旋越快,越旋越快,直到成为一片银光。 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在玩着手中致命的武器。 亚瑟沉默,慢慢放下捂在腹部旧伤处、已沾满鲜血的手。 见亚瑟不理自己,年轻男子微耸肩膀,似乎毫不介意,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看亚瑟身后的玛西亚,微微眯了眯眼睛,右手抚了下额头,淡淡打个手势,勾起唇角,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好久不见,嫂子。” ------------ 90.同胞兄弟 见亚瑟不理自己,年轻男子微耸肩膀,似乎毫不介意,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看亚瑟身后的玛西亚,微微眯了眯眼睛,右手抚了下额头,淡淡打个手势,勾起唇角,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好久不见,嫂子。” ---------------------------------------------- 亚瑟抬起头。 该隐。 堕天,与隋刃并列于全能系的顶尖人物自己的同胞弟弟,托马斯-该隐。 窗边的金发男子唇角勾着刺目笑意,玛西亚在他那双明亮的深蓝瞳孔里却找到了某种和刃相似的东西。 一样的冷漠,如死亡。 他淡淡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深埋着某种炽热,像巨大的野兽正在静静欣赏自己已然到手的猎物。 “咔嚓!” 一道巨大的闪电,由天际直击而下,贯彻天地。 该隐那双深蓝的眼睛里,微微透着淡淡的反光。 玛西亚瞳孔微缩,还未答话,瞬间便被亚瑟拢着向前面的窗户掠去。 “嗖嗖!”身旁是子弹飞速划过的声音。 眼前是模糊的影子,只一秒,亚瑟已破窗而下,半抱着她来到下一层的大厅里。 亚瑟抬手一枪把大厅里的灯打碎,和玛西亚藏在大厅侧面一个保险柜后面。 玛西亚清醒过来,抿嘴道:“我会应对,你离…”还未说完话便被亚瑟轻捂住嘴,耳边是亚瑟微微沙哑的声音:“不要小看他。” 玛西亚还未答话,已听到隔壁再次响起沙沙脚步声。 和隋刃一样,该隐也是全能系。 在西方的堕天,全能系并不意味着他们每项都会,而是意味着他们的近战、狙击、爆破、冲锋、易容都为顶尖,在堕天,一项修为练到顶尖已是困难至极,如果每项都如此,只能说是个变态的存在。 恰恰该隐和隋刃,都是这存在之一。 堕天有史以来,仅有的两个存在。 更巧的是,他们两人恰恰同龄。 如果说该隐和隋刃还有不同,仅在于隋刃全能中更重近战,而该隐,则是手枪。 任何子弹,任何结构,他的手枪,例不虚发。 中近程一向没有敌手。 例不…虚发。 玛西亚瞳孔微缩,转头向亚瑟看去,他刚才拢着自己的左臂,竟已被该隐刚刚发出的子弹擦伤,渗出一道狭长的血迹。 亚瑟却恍然不觉,正低头装着什么。 玛西亚怔怔看着他手臂上那道血痕,亚瑟狙击和爆破最好,更适合中远程攻击,他不应该留在这里。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你离开。” 轻,却坚决。 玛西亚静静看着亚瑟。 我,已经不值得。 亚瑟怔了一下,抬头看向玛西亚。 “嗖嗖!”又是两声。 从隔壁传来。 该隐出神地看着卧室的床上两个慢慢冰冷身体,相互依偎的老人,慢慢勾起嘴角,放下手臂,手中,一把镶满鬼头的纯黑手枪枪口正缓缓散出灰色的硝烟。 白发苍苍的一对老夫妇,一起死去。 额头正中间中枪,血溅在枕头和后面的大片墙壁上。 惨白的脑浆和着大片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床沿向下淌。 闪电声声,映在该隐带着残酷笑意的脸上。 他缓缓走过去,对着床上的尸体俯过身,眼里,一片冰凉。 他静静看着老婆婆睁大的双眼,这双眼里还残存着讶异和茫然,正静静看着自己。 他们的死因,只因为她听到了窗户的动静,睁开了双眼。 可怜的老婆婆,甚至还没来及分清这是不是自己的梦。 看着她的眼睛,该隐微笑。 恭喜你,和旁边这男人活到了白头偕老。 让我适时中止,让它继续纯粹。 就这样看着我吧,不要闭上眼睛。 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 这样,我觉着不那么可笑。 亚瑟微闭了下眼睛,住在玛西亚楼下的那对老夫妻,是对好人。 很好的人。 亚瑟看着玛西亚,缓缓勾起唇角,悄然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次,我不会走。 在滴滴答答流淌的鲜血脑浆中贴床蹲下,该隐一边给手枪上膛,一边单膝跪地,半蹲在满地的鲜血和脑浆中,倚着床架轻轻哼起歌来: “  , e ,  …” 亚瑟怔了一下,这曲调现在慢慢听起来…竟隐隐悲伤。 让该隐一向清澈而嘲讽的声音哼起来,本是疑问而激烈的歌词,却凭空带了丝茫然和暗哑。 唱到最后,他却在微笑,看着面前的黑暗,倚着身后的血腥,微笑。 像是一个天使,在和人类做游戏,纯粹的玩闹。 隔壁的血腥味慢慢飘来,和着窗外凌厉的雨汽。 听着这个该隐很久前就常哼也只哼这么多的,一首歌的开头,亚瑟沉默了一下,装上最后一颗手枪弹,咔嚓上膛,抬臂对准那扇门。 隔壁靠在床架后的该隐似乎听到了亚瑟上膛的声音,声音慢慢变小,他轻笑了一下,声音微微调侃:“哥,为了个bitch,这就要杀弟弟了么?” 亚瑟沉默了一下:“她不是bitch。” 该隐微微眯了眯眼睛,仰头看向窗外阵雨萧瑟的闪电和夜空,任由雨水顺湿透的发际流向脖颈,勾起嘴角,淡淡道:“她是女人,女人就是bitch。” 不止女人,不止男人,老人,小孩。 每个人,都是肮脏的。 包括我。 该隐半天没听到回应,却还是感觉到隔壁两人隐隐的呼吸声,该隐起身,耸了耸肩膀,笑:“怎么,哥哥真生气了?好吧,你身边的不是bitch,是嫂子,哈,这下可以笑一下了吧?” 笑吧。 我喜欢看你笑。 今晚过后,你大概再不会笑。 终于传来声音,是玛西亚冰冷淡漠,甚至有点嘲讽和怜悯的:“该隐,你很可悲。” 该隐微微眯起眼睛,借着闪电一闪而逝的光,看到玛西亚正站在房间门口。 该隐邪邪一笑,转身伸出一指,轻抚了抚床上老爷爷额间的血迹,在嘴角微微品尝,哼唱起来:“没有人不可悲。” 玛西亚怔怔看着面前和亚瑟有着相似眉眼的该隐,眼睛纯净的像天使,却堕落残忍如斯。 她还来不及做反应,耳边还是该隐怪异的音调,面前已是一条黑影划过。 玛西亚瞳孔微缩,该隐已欺身上前,反手抽出腰间一把匕首,向她额间砸去。 同时,她的身子被人迅速向后拉,然后门被从里面关上,“哧” 亚瑟的枪已抵在该隐太阳穴上。 该隐微微出神,笑,“哥,你真要杀我。” “你要杀她。”亚瑟淡淡道。 “她不会再生育,已不配进威廉家族。”该隐背着手悠悠道。 “她是我的女人。”亚瑟淡淡开口。 她是我的女人。 玛西亚冰冷的身躯轻贴在墙壁上,听着隔壁的房间里亚瑟罕见的沉稳声音,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微微震撼。 僵硬的脸颊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真好,这句话我竟听到了。 真好。 可是。 …会不会已太晚了。 当年你为什么不说:这是我的孩子。不要杀他。 你说了,也许。 就得救了。 她怔怔攥着自己的拳头,手指,还带着亚瑟对自己做完最后一个无声口型后紧握住自己双手的余温。 最后那句是:你,活下去。 窗外再次划过一道闪电。 玛西亚忽然晃过神,稳住颤抖的身子,向窗外掠去。 窗外不远处就是片森林,那里有亚瑟事先埋好的炸药。 亚瑟告诉自己他会暂时阻挡该隐,自己便逃去那里。 该隐侧了侧头,似乎在听什么,被亚瑟已上膛的枪抵在眉心,眼里却仍没有一点恐惧,透着隐隐的光,做游戏般问道:“哥哥想和我玩近战呢?” 亚瑟淡淡道:“手里匕首和手枪丢掉,立刻。” 该隐晃晃身子,侧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亚瑟,笑:“如果该隐不丢,哥会立刻杀了我?” 亚瑟没有一点犹豫,立刻道:“是。” 该隐微垂视线,神色让亚瑟看不清晰,竟在对决中有了短暂的留白。 该隐缓缓抬头,笑:“那么…该隐想试试。”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正划过,该隐已把负在身后的手向前挥出,匕首反射出闪电的光,这刺目的炫光正折射在亚瑟眼中,亚瑟微眯起双眼,看到该隐正向自己身后掠去,手中匕首已掷向自己后腰,亚瑟立刻侧步转身,看到该隐掷完匕首已猛地向他身后的床架翻去。 而同时间,亚瑟已开枪。 子弹擦着该隐后脖颈的动脉飞过,打在墙壁上。 该隐轻咳了咳,捂着脖颈慢慢向外渗血的伤处,怔了一会儿,果然会立刻杀掉我呢。 该隐悄然笑笑,淡淡调侃:“毁我一把匕首,毁你一颗子弹,这局平。” 亚瑟背靠着床架这头,低头上膛:“再来。” 该隐背靠着床架那头,沉默了一下,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来杀嫂子?” 亚瑟动作微顿,“我已知道,是父亲。” 我的傻哥哥。 该隐轻咳了咳,笑着摇头:“那么,你想过么?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在这儿玩这么久,我真的就这么放心让小玛西亚一人在外面四处逃跑?” 亚瑟瞳孔猛地收缩。 该隐已淡淡继续:“这会儿,她在爸那儿,大概已是一具尸首。” 亚瑟僵住。 该隐似乎已能想象到此刻亚瑟灰败的脸色,他笑了笑,慈悲地继续:“是,爸也来了。” 心里微微叹息,今晚,还没来及看他一个笑。 他,大概再不会笑。 亚瑟已飞身跳下窗户。 --------------------------------------------------- …原地军姿,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具体位置告诉我,照顾好小惜,等我们去接… 顾惜见隋刃呆呆抓着手机,脸色苍白到透明,似乎整个身子都僵住的状态,然后他缓缓转头看了眼街道的尽头方向,动作缓慢,眼神漆黑,像黑白电影中缓慢悲伤的长镜头。 顾惜在隋刃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像是看到了某种绝望。 顾惜长吸口气,竟快要把自己的悲惨经历都忘记,像是回到那天雨夜的地牢,只剩下心惊。 隋刃轻闭了下眼睛,沉默片刻,轻声道:“刃知道了。我们在,南港东街,十字路口南边第十七棵树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声音冷冷传来:“呵…冰客酒吧的斜对面?” 隋刃怔了怔,看到斜对面已经一片狼藉的酒吧巨大的招牌上,正在慢慢变成暗绿色的霓虹灯,慢慢垂下视线,“…是。” 那边已是忙音。 隋刃捧着已是忙音的电话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般回过神来,收缩起冰冷的手指,转头看着顾惜,微微弯了弯嘴角,“他们一会儿过来,我们在这儿等着就好。” 然后他再次转头看着远处那间酒吧的霓虹灯,明灭的光,照在他眼睛里,明明灭灭,连他的脸庞也已看不清晰。 他低下头,看看手中的电话,把它递给顾惜,看顾惜一眼,低头淡淡道:“坐的久了。” 顾惜怔怔点头。 隋刃挺挺背脊,轻咳一声:“我站起来活动一下。” 顾惜再次怔怔点头(她实在不知道说啥好),只见隋刃站起来一直走到自己的五米开外,对着大街动动胳膊动动腿,看她这边一眼,发现她还在看他,就再动动腰转转脖子,然后…就再不动。 顾惜睁大眼看着远处立得笔直的隋刃,上下打量半天,怔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 这怎么…越来越像…军姿呐。 ------------ 91.此誓生离 顾惜睁大眼看着远处立得笔直的隋刃,上下打量半天,怔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 这怎么…越来越像…军姿呐。 -------------------------------------- 冷风阵阵吹过,再不见他动一下。 …原来,这是伯父的命令吧。 顾惜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望着街道尽头,沉默。 不知想哭还是笑,难言的滋味,鼻翼间红薯残存的香气还在微微旋转,顾惜轻轻呼吸,心里却开始发涩。 双手慢慢攥紧,有些轻微的湿热,她轻吸口气,稳下微乱的呼吸,微微抿唇。 …对不起。 对不起。 忽然,她微微眯起眼睛,街道尽头,燃起两盏巨大的暖红色车灯,正向这边过来。 她静静盯着它,这辆熟悉的纯黑路虎,爸爸的车,直到眼眶变得湿热。 再眨眼,车已在二人面前停下。 顾惜怔怔看着父亲打开后门,向自己走过来。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了一下,顾惜按住额头,却惊诧地看到自己满头的黄发,她一个激灵,似乎忽然清醒过来,猛地向后退去,沙哑了嗓子,“…别过来!” 顾延乔怔了怔,停在原地,看着顾惜,“…小惜,是我。”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是爸爸,来接你回家。” 顾惜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的耳边是低沉的嗡嗡声,她静静看着他,眼前的人似乎异常熟悉,又似乎很陌生,只是他的眼里,为什么这么悲伤? 乱跳的心慢慢变得沉静,她轻轻开口,“…你是谁?不要,这么悲…伤。” 困意慢慢袭来,她缓缓闭上眼睛,沉进黑暗前,似乎深埋进一个温暖的拥抱。 顾延乔抱起倒在地上的顾惜,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嘴唇微抿起一条线,他轻呵口气,紧了紧手臂,向车的后座走去。 隋刃原地笔直站着,静静看着顾惜被顾延乔轻轻抱起,微眯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垂下视线。 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他紧绷起肩膀,紧贴裤缝的双手微微发颤。 视线余光看到父亲正向自己走来。 然后,站在自己面前,沉默。 他的呼吸并不沉重,却像一个巨大的黑暗体,紧紧把自己笼罩。 隋刃没有抬起头,他沉默地看着自己脚前一米,枝影斑斓的昏黄地面。 终是在林葛然压抑的呼吸里,紧紧抿起嘴唇,沉默片刻,不发一言,弯下一直笔直挺立的背脊。 -------------------------------------- 雨渐大,细密绵长,由天际一侧横刮向另一侧。 渐渐横贯整个天地。 窗前,一个直立的背影。 深黑,幽深。 该隐低头,看着双脚下踩的满地血腥粘稠,渐渐被扫来的雨溅湿,散出粉色的血沫气泡。 他抬起头,借一道道闪电看着亚瑟渐渐隐在丛林深处的身影。 该隐笑了笑,看看手上的军表。 透着点点荧光绿的走针正慢慢走向十二点整,却明显还有一分半的时间。 一分半。 可以做成很多事。 是么,哥哥。 该隐微扬起嘴角。 是。 我还想看他一个笑。 他微微停滞一下,勾起嘴角,轻轻哼着什么,在满是血腥的黑屋里悠悠转了一圈,直到嘴角的笑意变得残忍到刺目,才大笑着跳窗而下,掠进暴雨中。 丛林深处,十二点整: 该隐向前急掠的身影忽然慢下,他微微眯起眼睛,在闪电声中看清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已经冰凉。 该隐愣了愣,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直泛喉间。 似乎很久很久没见过…父亲的脸色铁青至此。 在父亲侧前方,一个散着头发的女人,脖颈已是紫黑色。 玛西亚。 他似乎从没见过披着长发的玛西亚,她总是干练地挽起高髻,严肃沉稳的工作,似乎从没笑过。 此刻,她散着披肩长发,苍白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冰冷地下落。 却…还不是一具尸体。 在她身后,架着两座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笔直地抵在她腰间。 还有一把枪,正对着她的脑后。 却再没动作。 看着父亲铁青到极致的脸色,寒意入骨,该隐沉默片刻,却再次上前一步,对着玛西亚身后的父亲微微颔首,“爸。” 该隐从没对人弯过腰,甚至在堕天这个万人惧怕的总教官面前,他也从未弯过身。 他的傲气,也正是科查尔欣赏而刻意不去折断的。 堕天,也只有该隐可以这样对他。 科查尔看着他微微点头,再次转向自己的正前面,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漫天的暴风雨,亚瑟,双膝直跪在肮脏的泥水中,他始终低垂着视线,背脊却第一次在科查尔面前立的笔直,他沉默片刻,慢慢重复:“您放了玛西亚,亚瑟不会按开关。” 科查尔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弯起嘴角,慢慢摊开双手,声音竟变得和缓轻柔,像在安慰濒临疯狂的劫匪:“你不抬头看看,怎么知道我没放?” 亚瑟脖颈一僵,缓缓抬头,看到父亲用力掐着玛西亚脖颈的手,已经放下。 濒临窒息的玛西亚已清醒过来,正静静看着自己,她的眼睛,被雨帘掩住,看不清晰,她的头,却在微摇。 亚瑟悄然弯了嘴角,他看清了,她在说:不。 可是,这次。 亚瑟扬起头看着父亲,忽略他铁青到极致的脸色,微笑,慢慢扬起手中的红色按钮,哑声重复自己仅有的砝码:“炸弹就在我们脚下,亚瑟按下开关,方圆百米,夷为平地。您知道的。” 按下开关,我们都会死。 砰的一声,我们就都不存在了。 一切恨,一切欲望,一切困惑,一切执念。 只要砰的一声。 就都不在了。 我们一起死去。 这样很好,不是么? 科查尔看着面前冷静到濒临疯狂的儿子,第一次感到刺进骨缝里的寒意。 他,没有该隐刺目的疯狂,骨子里,却有他的坚持。 如果开枪,那么,这逆子!这逆子?难道真的会,拉着自己一起死去? 科查尔紧紧盯着面前从未忤逆过自己的亚瑟,一阵阵心惊,久未颤抖过的身体竟阵阵轻颤,一时失语。 他微微眯起眼睛,瞳孔一阵阵收缩、放大,再收缩。 亚瑟仰着头,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注视敌人一般的瞳孔。 自己,已是敌人。 亚瑟微微低头,忽略心里早已麻木的钝痛,悄然弯了嘴角。 自己,赌对了。 他早已知道,这场以同归于尽为砝码的对决,最终胜利的会是自己。 属于自己一人的抗争,已打响了。 亚瑟抬头,微笑。 您可以不在乎我的命,不会不在乎自己的命,不是么? 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会不在乎自己视为梦想的荣誉,不是么? 称霸堕天,鼎立于世界,恢复战争,用血腥恢复您所谓的秩序。 把它视为荣耀。 这种荣誉,说到底,不过是欲望之一。 这是你的荣誉。 不是我的。 科查尔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冷如白冰:“现在起誓,和她,永不相见。”他停顿了一下,微弯起嘴角:“我,会放了她。开关给我,我会下令,堕天,不再追杀。” 亚瑟沉默片刻,抬起视线,直视着父亲,轻声开口:“希望您,用托马斯家族的荣誉起誓。” 科查尔怔了怔,终于再笑不出来,他手掌紧紧攥起拳,狠命地攥着,攥着,忽然再松开,大笑一声,“哈!我托马斯-科查尔的好儿子,好儿子!哈哈哈!好!” 他紧紧盯着亚瑟,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你听好。今日,我托马斯-科查尔,以托马斯家族荣誉起誓,今生,不再追杀玛西亚。” 说罢,他重重摆手,抵在玛西亚身后的三个枪口同时被放下。 她看着亚瑟。 暴雨中,亚瑟看着她,一如往昔的微笑:你,活下去。 他的右手,慢慢抚上心脏,手握成拳,静静抵在那里,淡淡开口:“天地证,我威廉-亚瑟,用荣誉和生命起誓,今此,和凯瑟琳-玛西亚,永不相见。” 天际一声炸雷。 闪电转瞬即逝,丛林里,终是陷进彻骨的漆黑。 玛西亚立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远处,该隐背靠着树,任粗糙的树皮摩挲湿透的背脊,他静静看着,微勾起嘴角,一双眼睛淡然无波,没有死离,已然生别。 这样残酷,这样美好。 真美。 又是一声炸雷,天地复黑,亚瑟朝着面前的黑暗,猛地大吼:“你走啊!!” 闪电再起。 玛西亚,已经不见。 亚瑟微微怔住,看着玛西亚消失的地方,看着路的尽头,默默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微笑。 ------------ 92.血色雪茄(上) 又是一声炸雷,天地复黑,亚瑟朝着面前的黑暗,猛地大吼:“你走啊!!” 闪电再起。 玛西亚,已经不见。 亚瑟微微怔住,看着玛西亚消失的地方,看着路的尽头,默默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微笑。 ----------------------------- 他沉默地仰头。 注视远处的模糊,嘴角轻勾。 路尽头和天相接处,被闪电映的亮如白昼,他的瞳孔漆黑,透着点点紫蓝色的波光,才一秒,已如永恒。 双膝深埋在乌黑冰冷的泥水,亚瑟轻呵口气,低头看着手心的红色开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把它浸在泥水中。 紧握的手指,微微颤抖,一片湿冷中,终于松开。 嘴角笑意尚未灭,身体便被重重踹飞。 “咚!” 肺上被重踹了一脚,清瘦的身子翻滚着在丛林滑行数米,擦飞撞翻无数枝刺,直到背脊直撞到数米外一棵树身上,终于停下,然后慢慢,滑坐在地上。 粗大的树干竟被他撞的剧烈颤动一下。 漫天风雨,雷电交加中,树上的枯红枝叶纷纷下坠,霎时被紫红色的闪电点燃映透,如漫天血雨。 亚瑟背靠着树根,脸色瞬间惨白,抿了抿灰败的嘴唇,双手紧紧撑地,抬起一条腿,晃晃悠悠想要站起来,肺腑刚一用力,便是一声闷哼,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出。 再抬头,一个纯黑的身影已在面前。 亚瑟微微瑟缩一下,身体轻微一动,肺腑便如被无数碎尽的针刺齐扎一般,瞬间疼到窒息。 他伛偻起身子,闭起双眼,轻咳一声,鼻翼和喉腔立刻冒出一层层血沫气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顷刻席卷全身。 忽略全身的颤抖痉挛,忽略濒临死亡的窒息,忽略肺部惨烈的灼痛,对着自己,轻呵口气,慢慢挺直蜷缩的背脊:亚瑟,勇敢。 背脊还未挺直,肺叶已再次挨了狠狠的一跺。 科查尔一言未发,带钉的铁皮军靴,已再度如踏泥般,直接精准地踏进了他的肺叶。 这次,亚瑟已来不及闷哼,一声未出,背脊再次重重撞在树干上,身体斜擦树干飞出,安静地翻飞在空中紫白色的闪电里,凌空翻滚数米,重重跌进泥浆。 这一脚,仿佛被跺进了他的身体。 双耳轰鸣。 血,被不间断地呕出。 暴雨,倾盆,越加猛烈。 金发染血,一身湿衣。 一地的鲜血泥浆。 科查尔铁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冰冷僵硬如地狱的魔鬼,胸膛上下起伏,慢慢逼近脚下已接近死亡临界的亚瑟,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你…背叛我?” 亚瑟双手撑地,慢慢爬起来,双膝抵在地上,灰败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轻咳了几声,吐了几个血泡,头微微垂着,却再无声息。 科查尔紧攥起右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亚瑟似乎忽然感觉到父亲在靠近自己,不觉向后瑟缩一步,他紧咬着牙,闷咳几声,直到牙龈崩出血花,疼得模糊的意识才稍微清醒过来。 他吞咽了一下,仰头看向科查尔,胸膛起伏,勉力开口,轻声道:“亚瑟,永不背叛。” 科查尔直视他血红发紫的深蓝瞳孔,微弯嘴角,冰冷的声音,如魔鬼,没有一丝感情:“你拿什么发誓,永不背叛?你又怎么证明,会和她永不相见?” 亚瑟沉默了一下,微弯嘴角,“一切方式,如您所愿。” 科查尔沉默地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很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在这儿的山间别墅,还记得吧。” 亚瑟肩膀不为人察觉的悄然轻颤一下,慢慢垂下视线,“亚瑟,记得。” “我给你三十分钟,不管你是用跑的,还是爬的,准时到那里。晚一分钟” 咔嚓 科查尔单手上膛,枪口紧紧抵上亚瑟的额头:“这里,我会开枪。” 科查尔冷冷地看他。 暴雨中,父子二人沉默的对视。 亚瑟微微仰着头,任枪口在额上冰凉的重压,他一动未动,只是静静看着父亲,任发上粘的鲜血一点点流下,然后,慢慢,一道道划过视线。 他似乎迷了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用力眨了下眼睛,继续看,似乎试图想在这个自己称了十六年父亲的人双眼里找到一丝对自己的感情,他看到冰冷绚烂的紫色闪电在他背后开花,他看到他背后滚动的层峦叠嶂的云,他看到有风席卷红叶在他身后掠过,他看到远处的狂风,暴雨,云沙,他认真地看,仔细观察,他一点一点寻找,细细推敲,却终究,没在这双眼睛里,找到感情。 亚瑟微笑,深蓝的眼睛里,终于结成鲜红的冰晶。 他微笑着点头,“亚瑟明白。” 科查尔慢慢退后半步,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一窒,他的动作微微僵硬,收枪转身,走进远处黑暗的暴雨。 他看到了亚瑟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里最后的渴望,他甚至看到了那片鲜红的冰晶。 一点点温,一点点涩,这是他多年来没有感到过的东西。 心里,莫名的窒,转瞬即逝,却微微痒痛。 他不明白。 他选择不明白。 这与他的荣誉无关。 应予以即刻的忽略。 科查尔大步走回车里,关紧车门,气息却久久未平息。 把启动钥匙插入,却没有拧转,也没开车灯,他怔怔坐在驾驶座上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片漆黑中,硕大的雨滴在前车窗玻璃上顷刻的聚拢,然后被狂风刮的四散而去。 眼前,却始终弥漫亚瑟结满血红冰晶的双眼。 科查尔深吸口气,心里莫名的烦躁感却越来越重。 他沉默片刻,抽出储物箱里的雪茄盒。 皮质表皮是一层冰凉的触感,他面无表情地打开,待一层轻烟散尽,里面赫然放着三支近于黑色的深褐色雪茄,七厘米长,近二指宽。 科查尔拿起其中一支,打开第二层,在里面的加湿器中翻转湿润片刻,抬手放在耳边,手指捏着轻晃了一下,拿起双刃剪,沿着雪茄茄帽一刀剪下。 将盒中的杉木隔板取出,撕成条状,从大衣里摸出火柴点燃它,待硫磺散尽,把雪茄放在火焰上方45度角处,慢慢旋转,均匀点燃。 熊熊火光中,他气息微微平复,手指变换,气定神闲地滚动着雪茄,渐渐陶醉在雪茄慢慢被点起的满足感中。 深蓝眼睛里的瞳孔,露出了丝冰冷坚固的淡褐色。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沉默注视着这正被暴雨浇淋的天下,悄然扬起棱角分明的下颚。 --------------------------------------- 硕大的雨滴,顷刻拧成道道相连的瀑布,或横或竖,在冷风中四处疾驰。 浩荡于天地。 入夜。 已深。 一声声卡在咽喉的闷咳,被滚雷淹没,却久不停息。 一个黑衣人疾驰在山道中,身体却摇摇晃晃,还没跑几步就一个踉跄,重重摔在泥地里。 该隐开着一辆纯黑的摩托,他沉默地看着暴雨中那个数次踉跄跪地,干呕不断,却又挣扎站起,在泥泞中不断翻滚的身影。 跪地,剧烈喘息。 闷雷般的咳,卡在肺腑中的干呕,像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每咳一声,两片肺叶便是一阵惨烈的裂痛。 满身泥泞。 看着满地的泥水,亚瑟轻闭上被雨湿透的双眼,再睁开,眨眨眼,微笑,双手撑地,想要用力站起,肺叶忽然着火,又是一声闷咳,一口血已溅出。 “喂,加把劲儿!十七分钟了。”一个悠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亚瑟怔了怔,抬头。 该隐在自己正头顶,负着双手,眨眨眼,微笑。 和自己一样,深蓝的眼睛。 亚瑟微笑,双眼里竟浮现出让该隐久违的笑意,淡淡的调侃中带着罕见的温和,“多谢报时。” 该隐瞳孔微缩,再放大。 …这温和,宠溺一般的,曾经有多熟悉。 又有多久,再未出现过。 该隐慢慢眯起眼睛,沉默片刻:“还有几公里,你比我清楚。” 亚瑟不再说话,绕过他,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是被铁枪砸伤的右臂,被子弹划伤的左臂,都使不上什么力。 被雨水浸透,正泛着阵阵烧痛。 亚瑟微弯嘴角,低头看看左右双臂,轻轻吞咽一下,紧紧咬牙,猛地用力撑地,终是爬起身,双臂开始泛血,粘稠的鲜血顺着手臂向下滑,滑过臂肘,划过脉搏,跌落泥地,他仍恍然未觉地继续向前走。 该隐沉默,“…你想死?” 亚瑟微弯嘴角,回头看他,“带我一程?” 该隐微微怔了怔,笑:“我带你?”他沉默一会儿,微微侧头看着亚瑟,忽然眯起眼睛,打开摩托车车灯。 一道强光下。 亚瑟的腹部,一股鲜血正汩汩流出。 该隐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好啊。”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冷酷,开着摩托车慢慢靠近他,“呵…又是你的好弟弟弄的?” 车灯的强光顿时射向亚瑟的眼睛。 他脸上苍白,嘴角带血,仍微笑着,只是在强光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沉默。 该隐微笑,“怎么带?”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反手抽出一把带着血槽的长刀。 ------------ 93.致命游戏 车灯的强光顿时射向亚瑟的眼睛。 他脸上苍白,嘴角带血,仍微笑着,只是在强光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沉默。 该隐微笑,“怎么带?”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反手抽出一把带着血槽的长刀。 ------------------------------ 刀刃的血槽里血迹已干,一层泛黑的半凝固血渍。 被雨水冲刷,泛着微微的紫红。 该隐笑,伸手辗转长刀,慢慢抚摸它,像一个剑客在欣赏自己的剑。 血光下,他的笑渐渐变得残酷和兴奋,伸出舌头慢慢舔着血槽里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血渍,微微仰起头,将带着血腥气的湿红舌头,复舔向牙龈和深喉,直到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喉腔嘴唇,深蓝的双眼望着乌云层峦、电闪雷鸣的寂静夜空,再扬嘴角。 笑迹变得深刻,然后,变浅。 左侧脸颊留下一个半透明的浅浅酒窝。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微笑着开口,“弟弟饿了?” 该隐怔了怔,视线从天际垂下打量着面前的哥哥,安静了一会儿,勾起嘴角,“还是哥哥了解我。” 他微笑着看亚瑟,指指手里的长刀,再指指自己,“不过这次饿的是它,不是我。” 该隐脸颊挂着天使一样的浅浅酒窝,轻抿着嘴角开口:“你的血,我的刀还没喝够,怎么就分给了它。” 兄长之爱,你已分给他。 我不屑抢夺。 就夺你的血吧。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女人,她那双漂亮的瞳孔。 已被我吃了。 这世上的感情,都是一样的。 亲情,爱情,友情,本就如出一辙。 我不是自私,我是渴望占有,这渴望,和我对被放弃的恐惧一样多。 是他们的自私,造就了我。 变态的我。 爱血的我。 下地狱也能纵笑狂歌。 秒针一点点过。 亚瑟静静看着该隐那把长刀,和那道狭长的粉色血槽,沉默一会儿,微笑:“我喂它喝够血,你就带我走?” 该隐微笑摇头,“不是带…是拖着。” 亚瑟弯了弯嘴角,“怎么,弟弟又想和我做游戏了?” 该隐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看着亚瑟,“…你愿意?”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规则。” 该隐眉心跳了跳,深蓝的瞳孔里开始泛起隐隐的兴奋,微微辗转长刀,悠悠道:“你的手腕动脉,让我挑根,割破。按照中速流淌,第十一分钟你才会失去体内三分之一的血。”他微扬嘴角,继续道:“而第十分钟,我会把你带到爸的别墅。”他指指自己的摩托车后备箱,“那儿有根长铁丝,拴在你的两臂腋下,背朝下拖在摩托车后,我会把你拖到爸那里。你可以自行选择力道找位置按住喷溅的血控制它的流速,但是不准回头观察计算,而山路,任我挑选。” 亚瑟安静地听着,“如果我清醒地到那里。” 该隐笑:“我给你止血的机会。” 亚瑟笑了笑:“看上去很公平。” 大动脉一破,血液即刻呈喷溅状,三到五分钟,若不有效止血,人会立刻失去体内三分之一血液,然后死去。 该隐选择的如果是小动脉,随着创口深浅程度的不同,大概还会有几分钟的余地。 真如该隐所说,血液中速流淌,第十一分钟才会死,十分钟时可以止血,亚瑟是有较充分的生还余地的。 但是,割破动脉后,伴随着一开始的剧烈刺痛,随着鲜血的越流越多,受伤者会觉得身体有什么慢慢流失了,无尽的放松感,然后,慢慢是一种刺痛的疲惫,接着会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意识模糊。 所以,亚瑟务必要保持清醒。 他体内鲜血约5000毫升。中速流出11分钟后会失血1600毫升,死亡。 按照1分钟失血145毫升计算,5分钟会失血近800毫升,这之后就极有可能出现意识不清醒的状况。 如果他无力,然后慢慢昏迷,那么暂时性的自救止血就不能继续进行,血液会加速流出,亚瑟很可能在被拖行途中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在这种突破生理极限的情况下,只能靠求生的意志力了。 这个游戏,玩点在两个地方: 一,赌亚瑟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还能不能保持住清醒。 二,赌亚瑟在清醒情况下,对失血速度的盲眼判断力。 三,赌该隐选择的山路。 有无山石,是否崎岖,都会导致亚瑟失血速率的不同。 每一块岩石,树枝,都极可能成为高速行驶下的致命危机。 致命游戏。 两兄弟沉默对视一秒,同时望向该隐手中长刀刃处的那道血槽。 它让刀刃不平坦,使伤口更不规则,划入时不平坦的表面会使血液中的空气形成泡沫,使对伤口的急救变得更为困难,也使伤口的愈合变得更困难,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这样,用手指浅层止血的难度就会变大。 这场游戏,因它将变得更加复杂。 亚瑟沉默地看着该隐,看着他和自己一样的金色发际被雨一点点渗透、打湿,微弯了嘴角,“开始吧。” 该隐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干脆,眯了眯眼睛看向亚瑟,微微嘲讽,他轻挑眉,感觉到太阳穴开始鼓鼓振动,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兴奋。 “山路陡峭,哥哥要小心了。” -------------------------------- 避开腕上一道道青色的静脉血管,只一下,血槽已精准嵌入脉搏深处一根红色的动脉血管。 该隐眨眼,大笑,狠狠一拉。 大量鲜红的血顷刻喷溅而出。 溅了该隐一头一脸。 他大笑着张开嘴,仰头细细品味。 来自至亲的滚烫鲜血,混着大颗自天而降的冷雨,一起流向喉管。 被鲜血刺激,心脏一阵兴奋的痉挛。 该隐大笑着松开亚瑟的手腕,忽然再次紧握住,双眼看着亚瑟平静苍白的脸,沉默片刻,轻声开口:“我没说过我要划掉几根,所以这局,你输定了。” 亚瑟平静地看着他,“我愿赌,就会服输。” 该隐怔怔看着他,忽然狠皱起眉头,暴戾着大吼:“游戏才刚开始!你他妈别想就这么认输!” 亚瑟微笑点头,举着手腕,轻轻开口,“我还没输,你继续吧。” 该隐看着他,渐渐安静下来,忽然呵呵一笑,举起长刀,再挑起一根,慢慢拉。 拉过来,拉回去,一下,两下…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他的样子,干净美好,这动作,和刃拉琴时的样子很像,很像。 除去血迹,他本该多么美好。 他本该。 是金白色的天使。 “嗤” 又一根动脉被割破。 相差两厘米。 同一根手腕,两条破裂的动脉,周围已汇成河。 鲜血,被雨水刺激,向边缘四溅,渐渐变成一个个流动的大圈。 周围的树影飞快地后退。 被铁丝固定,肩膀紧绷着,整个身子都向头顶的方向驶去。 像是在飞。 骑着白马的骑士。 向远方飞驰。 像是在飞。 手腕,慢慢变麻,然后,微微刺痛,渐渐剧烈。 痛。 很痛。 右手拇指在左臂内侧动脉搏动处紧扣,将动脉压向肱骨,紧压着止血。 可是最多止血二分之一,血槽拉出的伤口创面不规则,深且大,凭直觉,亚瑟知道血仍在汩汩流出。 有的,甚至会像喷泉一样,直直地喷溅向云霄。 他只能尽最大力量,止血。 亚瑟微睁着双眼,任整条后背被地面不停地飞速摩擦,摩擦。 摩托车后轮溅起数道飞泥,滑进眼睛里。 金发在山道的淤泥里时上时下。 鲜血从身旁流过,匍匐着,跳动着,像数道泉水,飞溅着向山下游去。 慢慢,包围起整个身子。 淤泥,混着雨水和咸腥的血,漫进鼻里,嘴里,眼睛里。 身子,仍在飞… 躺在自己鲜血铺成的山道一路滑行,像踏在结满玫瑰的地毯。 像骑士,骑着白马奔向远方的城堡。 亚瑟弯了弯嘴角,轻轻闭上双眼。 呵…玛西亚。 五分钟,过去了。 已经失去了800毫升的,血。 手仍紧紧按着,不敢稍微松懈。 亚瑟脸色半透明,口唇已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身上一阵阵出冷汗,手脚慢慢变得冰冷,无力。 他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到脉搏变得快而微弱。 身体,在一点点变虚弱。 眼前,开始发麻,晕眩。 后背与地面摩擦的钝痛在减弱。 就像快要没知觉。 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慢慢颤抖,剧烈颤抖,直到意识开始模糊… 忽然,头磕上一节石头,稍微清醒了一下。 亚瑟紧紧咬牙,再次紧了紧压住动脉的手指。 手指上很粘很滑,亚瑟只是紧紧按着。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上层峦叠嶂的乌云。 慢慢,掀开一个角,露出纯净的夜。 亚瑟安静地看着,慢慢微笑。 … … “哥,我们的爸爸,到底在哪里?”天使一样漂亮的小孩,眨着天蓝色的眼睛,纯净地望着自己。 亚瑟微笑,指着海的尽头,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坚定,“在那里。我早晚带着你和妈妈,去找他。” “我们,再不会被欺负,对不对?” “对,找到他,我们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受伤。”亚瑟揉揉他软软的金发,温柔地悄声:“他会保护我们。” … … 血,畅快地流淌出来,不再有阻碍。 雨,仍不停。 似乎越来越猛烈。 打在他的眼睛上,一阵阵刺痛。 亚瑟不管不顾,仍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夜空。 像是有一些东西在被一起带走,亚瑟平静地被一路拖行,不再挣扎,看着身侧鲜红的血一刻不停地向山下流动,身体,慢慢涌上无尽的放松感。 身体有什么慢慢流失了,慢慢冷,慢慢,冰凉。 苍白到透明的脸上忽然再次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终于,放下一直按压伤口的手指。 …我这个哥哥,不能救赎他,只能陪他玩了。 哄他做游戏,就是输,也是件快乐的事吧。 该隐勾着嘴角,双手紧握车把,一路狂驰。 眼前是一道山石,该隐微微眯起眼睛,直直向它开去,到了跟前,却忽然转向避过。 一道金白色的闪电,划过山道上的夜空。 顷刻,照亮了半个山腰。 该隐怔了一下,侧头看腕上的表。 九分钟。 他沉默了一会儿,若有若无地笑一下。 … … “这个宫殿好冷。”小男孩轻轻抽噎。 一双温暖的大手安静地擦着他小脸上的泪,温暖地,“我们马上就会到爸爸那里,那里很温暖,那里是天堂一样的地方,我们到了那里,你会有一双金白色的翅膀。” … … 记忆中的哥哥仍在笑。 “她的瞳孔好吃吗?” 该隐微笑,“很甜。像放了糖。” … … 忽然,他的表情变得狰狞。 “是!在隋刃和你的生命面前,我选择他!我会永远选择他!我不会犹豫,永不会!你这个魔鬼!你这个就该下地狱的鬼!你这个堕落到底的魔鬼!” 再没有回转,再没有救赎。 我的生命,从那天起,只有被放弃,被背叛,被歧视,被血腥。 我恨,我的生命。 就让它堕落到尽头,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多远? 已然放弃我,你以为你还可以来宣判? 该隐一声嘶嚎,猛地停下车。 双眼血红,抽出长刀。 向亚瑟走去。 忽然,他原地怔住。 亚瑟静静躺在地上,手已无力地垂落。 左手腕的鲜血不停地喷啊喷。 他的全身,一直在无意识地抽搐。 然后,慢慢平静,好像,已经死去。 血,继续不停地喷着。 该隐原地沉默片刻,忽然嘶叫着掠上前。 蹲跪在亚瑟面前,左手抽出身上的止血带,右手拉紧环体,左手中食两指挟紧,顺着他冰冷苍白的手臂往下拉,把衣袖伸展放平,将两处伤口动脉插入环中,放平入环,拉紧固定,出血方才真正停止。 亚瑟微微颤动一下,挣扎片刻,终于睁开双眼,看向该隐。 该隐怔了怔,微笑,嘶吼:“你应该很难受,你不应该快乐。看着自己慢慢死去,是极致痛苦和极致快乐的结合。我会让你这么快乐吗?哥?!” 亚瑟安静地听着,轻轻咳了一下,静静看着他,“可是我输了。” 该隐怔了怔,微笑,“所以你会生不如死。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他不再说话,不知在哪里找出针管和输液管,一针刺向自己的血管,将另一头插在在亚瑟的血管上。背起亚瑟,向远处的别墅跑去。 天色,苍茫。 青白色的雨雾,推着他们。 向远处更深的黑暗。 ------------ 94.血色雪茄(中) 他不再说话,不知在哪里找出针管和输液管,一针刺向自己的血管,将另一头插在在亚瑟的血管上。背起亚瑟,向远处的别墅跑去。 天色,苍茫。 青白色的雨雾,推着他们。 向远处更深的黑暗。 --------------------------------- 滴答…滴答…滴答。 血。 殷湿背脊,滑过肩头。 该隐微微眯了眯眼,视线斜斜扫过肩头那串挂着新鲜淤泥的血。 哥哥的重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轻,很轻。 明明这么高的个头。 该隐微勾嘴角,紧了紧手臂,颠颠肩膀,把背上不断下沉的亚瑟往上抬了抬,哥们儿,减肥啊,少了三斤血,就能成这样? 后背的身影明显一颤,该隐似乎无所察觉,踏着满地的泥,继续向前走。 他抬头,深吸口气,看着青白色的雨雾映出远处青山,近处碧水。 亚瑟看着手臂上的输血管沉默一会儿,再次闭上眼睛,专心听身侧的雨声。 该隐淡淡道:“死了?” 亚瑟沉默地动动身子。 该隐微笑,“哦,醒了。” “…让我下来。”亚瑟开口,声音沙哑。 该隐不理,继续蹬蹬蹬朝前行进,“还有四分钟,一英里,你确定能爬过去?” “你在…帮我?”亚瑟沉默地看着输血管里的血从该隐手臂移向自己的血管,轻声道。 该隐怔了怔,沉默片刻,嗤笑一声:“哈,你烧晕了吧。你愿意和我玩,我自然完成余下的。我会帮你么?” 该隐笑笑,慢慢继续,一字一顿:“永无可能。” 我恨不得你去死。 死。 亚瑟安静听着,沉默一会儿,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该隐觉着不对,果然转头就看到亚瑟正要把输血管拔掉。 该隐挑眉,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干脆地把亚瑟拔输血管的手打掉。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没有一丝力气,很好打掉。 亚瑟笑笑,“你只说给我止血的机会。” 该隐不说话,继续蹬蹬蹬向前走,半天才淡淡开口:“…我还说过,要你痛苦地活着。” 你死了。 就不好玩了。 这个世界,就彻底冷清了。 再没人,愿意陪我玩了。 你还是。 先活着。 亚瑟沉默地望着冷冷的夜空,被雨雾罩上一层白。 他再不说话,在该隐一颠一颠的背上,走向未知的未来。 -------------------------------- 巨大空荡的大厅。 中央靠北立着两尊雕塑。 一尊裸体男子雕像,有着古希腊神的身躯,标准的雅利安人的面容以及纳粹步兵的发型。 另外一尊肌肉强健的勇士塑像,托举着巨大的石块,看上去好像时刻准备复仇。 阿诺-布雷克。 20世纪国伟大的雕塑家之一。 国的米开朗基罗,曾被纳粹宣传员阿尔弗雷德?罗森博格称为“精神变态者”。 雕像异常真实,奇异地连汗液都似乎隐隐可见。 古典手法表现人体形态的力与美,高大的身躯,健硕的体魄,蕴含永恒的自信和活力,完全符合他心中的战士。 一生为荣誉而战。 科查尔负手立在两尊雕塑前,正在安静观察它们。 他的身材高大,背脊冷硬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塌陷。 雕塑旁边立着两把铁制的长剑,剑器侧上方,分别吊燃着两根巨大的火烛,外层被一层铁制盔甲固定好。 再向北是一尊巨大狭长的铁色沙发,尽头布满巨大的落地窗,整整一个墙面。 窗外,是电闪雷鸣的夜空,和灰败的滚滚乌云。 双脚踏入这里,仿佛瞬间置身于中世纪宫殿。 科查尔手中紧捏着半张羊皮纸。 羊皮纸似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折旧,一道狭长裂缝,除了缺失一半,其余完好无损。 一阵冷风从窗挤进,吹翻一角。 字迹依然工整清晰。 “托马斯我已顺利潜入敌局,取得情报,已与信放至既定安全处…只是未能逃出,出口已被封死…现一队敌军正向这边过来,脚步已清晰…我当为国效力,虽死犹生,只憾余弟,孤军作战…望不负” 一片暗黑色的干涸血迹。 写字者似乎并没有写完。 …不负。 不负。 科查尔慢慢捏紧手指,挺了挺背脊,站在空荡巨大的大厅,抬头望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 至鲁道夫-冯-赛尔的父亲。 我们即将启动第三次作战计划。 您的儿子,我们的战士鲁道夫决不会白白牺牲。 托马斯以家族荣誉起誓。 将用铁血与焦肉,重启曾经的盛世。 亚瑟和该隐轻步走进大厅,在科查尔身后站好。 该隐出神地看着父亲前面的雕塑。 这些都是阿道夫-希特勒最喜欢的雕塑家布雷克所铸。 这些本应在施威林的公共博物馆进行首次展出。 施威林,一个位于国其中一个最美丽的湖区中央,以前是皇族的居所,为梅克伦堡州的首府。 上个月,数以千计的游客已慕名而来想参观这些迷人的雕塑,该隐勾了勾嘴角,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真身早已被自己掉包。 甚至其中一件,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来到远在郊外的这里。 亚瑟沉默地看着父亲手中那张羊皮纸。 深蓝的眼睛里,是任谁也看不清晰的情绪。 他知道,每次父亲心情不好,或是有什么超出控制的事情,总会反复握着这张羊皮纸。 他一言不发,在科查尔身后,缓缓弯下双膝。 科查尔似乎一无所觉。 该隐倒是被亚瑟带的猛一弯腰,他立刻按住插在手臂上、马上要被带掉的针头,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倒吸口凉气。 他再吸口气,看看旁边双膝跪地的亚瑟,再看看爸,犹豫再三…也不想跪下。 坐着,又不太雅观。 他只能干咳两下,“…爸。” 科查尔似乎才察觉,转过身。 亚瑟挺了挺背脊,微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父亲。” 科查尔似乎没有听到,看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该隐弯了弯嘴角,“单膝吧。” 该隐应声在亚瑟身旁单膝跪地,行骑士效忠礼。 科查尔这才看了看该隐身旁的亚瑟。 手臂上的输血管,灰败嘴唇,几乎成褴褛的衣裳。 科查尔微微挑眉。 该隐微笑仰头:“爸,我们在玩游戏。” “哦?”科查尔微笑,围着亚瑟慢慢转半圈,伸靴蹬了蹬亚瑟左手湿漉漉的手腕,“袖子,卷上,抬臂。” 亚瑟肩膀微微痉挛一下,慢慢吐口气,将两边袖子卷上肩膀,举起双臂。 被铁枪砸伤的右臂,被子弹划伤的左臂,伤口已被擦伤全然覆盖,到处是淤泥,混着血迹。 左腕两道相差两厘米深可见骨的红肿口子,却仍清晰。 动脉已被止血带固定,周边泛着惨白。 科查尔瞳孔微缩,嘴角却缓缓勾起,“这游戏有趣,该隐,以后可以常和你哥这样玩。” 该隐沉默片刻,淡淡道:“是。” 科查尔微笑,看着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深蓝的瞳孔中心带着冷冷的褐,正一圈圈晃动,“亚瑟,抬起头,看着我。” 亚瑟慢慢抬起头,视线从膝前的地面升到科查尔的眼中,他的眼睛平静无波。 这在科查尔眼中,却成了另一种威胁。 科查尔瞳孔微微颤动,微笑,“去衣。” 亚瑟沉默片刻,低下晕茫茫的头,看着自己已成褴褛、满是淤泥的上衣,轻轻弯了嘴角。 收回双手,把上衣整个扯掉。 却忽然犹豫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将上衣堆在腹部。 科查尔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他收起羊皮纸,一点点卷好,夹在上衣内兜里,随即用手帕擦净双手,摸出一根雪茄,慢慢点燃。 熊熊火光中,他熄灭了火柴,手中紧握着那支深褐色的雪茄,一步步走近亚瑟。 “轰隆” 雷鸣。 双耳一片耳鸣。 亚瑟微微摇晃了下身子,睁着眼睛,抬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父亲。 他高大的身躯渐渐黑暗,直至被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边缘偶尔因闪电变成银白。 “咔嚓” 电闪。 他的耳边却悄无声息。 眼前是银色的闪电,没有边际。 你拿什么发誓,永不背叛? 你又怎么证明,会和她永不相见? “轰隆” 一片焦糊味袭来。 痛彻,心扉。 亚瑟猛地伛偻起身子,指甲深埋掌心。 刺骨剧痛瞬间抓挠进心尖,身上顿时再一层冷汗密布。 他微睁起眼睛,看到父亲燃烧的雪茄中心仍印在自己的心脏部位上。 科查尔烤肉一般,握着燃烧的雪茄,在亚瑟的伤口上微微旋转,沉默地看着雪茄这截发出“呲”的声音,然后慢慢燃尽,熄灭。 亚瑟避开那道慑人的视线,缓缓挺直背脊。 “呲” 科查尔已一言不发,剪掉熄灭的那部分,再次燃起雪茄。 “挺直背脊,说:用这个证明。”科查尔冰冷的声音。 全身一阵阵不受控制地颤抖,在冷热中来回翻转交替。 亚瑟用尽力气去抑制因剧痛带来的全身的颤抖,轻吸口气,冷冷咬起牙,声音从牙缝中传出,“用这个证明。” “呲” 雪茄再次按上亚瑟的心脏。 心脏如被火挠,猛地收缩,牵动肺叶,引起剧烈地咳喘和短暂的窒息,却不得弯腰。 亚瑟努力挺直背脊,看着雪茄再次精准地印上自己的心脏那寸已经焦黑的皮肤。 “重复我的句子。”科查尔冰冷的声音。 亚瑟看着心脏位置已开始凹陷的皮肤,脂肪层,被火星点燃,然后一点点烧化,渐渐塌陷成一个坑。 他两眼空茫地望着科查尔,意识已有些不清,光裸的肩膀满是汗水,在惨烈到极致的生不如死中,却恍惚地再次挺起胸膛,在刺鼻却香糜的焦糊味中,坚定重复,“用这个,证明。” 科查尔再次精准地剪掉一截,点燃雪茄… 似乎已经魔症。 雪茄再次向亚瑟心脏按去。 “呲” 一只手,竟挡在他的皮肤前。 断断续续的呲声,在该隐手心响起。 科查尔怔住,微微皱眉,脸色变冷,却没有收回手,他微微眯起眼睛,“你干什么。” 呲…呲…呲… 雪茄在手心持续响着。 该隐恍然不觉,仍是伸着手臂,仰头微笑,“他失了1500ml血。” 科查尔微微怔了一下,这才发现亚瑟苍白的脸上竟然早已没了一丝血色。 发现该隐伸手挡在自己面前,亚瑟心像是忽然痉挛了一下。 他侧头观察该隐,看着他侧脸带着淡淡的笑,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科查尔沉默了一下,缓缓收回手臂。 燃烧殆尽的雪茄被从该隐手心拿离。 该隐笑了笑,微垂下视线,也收回手轻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握了握,感受着被烧黑的皮肤在手心崩裂,淡淡道:“该隐,还没和哥哥玩够。” 科查尔沉默片刻,看到连接该隐和亚瑟手臂的输血管,眉心轻跳,半晌笑了笑,“你要给他输血。” 该隐仰头看着父亲,勾起嘴角,“我不想欠他。” 科查尔沉默了一下,转身向窗前的沙发走去,淡淡道:“一小时。” 该隐低头称是,忽然发现科查尔再次停下脚步。 科查尔微侧头,勾起嘴角:“输血…影响这个吗?” “砰!” 亚瑟膝前,一盒雪茄,连带着一根打火机和一把双刃剪。 盒口被摔开,露出两根长雪茄。 科查尔慢慢走回来,把手中燃烧一半的雪茄也轻轻放进亚瑟手中,看着他,微笑:“心脏,自己吸五口,印一次。一小时内,这一盒,抽干净。” 亚瑟看着手中正在燃烧的雪茄,慢慢弯了嘴角,轻声道:“是。” 该隐身体微微颤抖,看到身旁的亚瑟开始一口一口吸雪茄。 雪茄烟雾渐渐白芒,他微微呛咳,轻轻吞咽一下,然后继续吸食。 该隐脸色慢慢苍白冰冷,身子微微后退,似乎没人注意到,从雪茄被按在亚瑟皮肤上,发出烤肉般呲的声音开始,他本来平静无波的双眼终于有了丝无人察觉的变化。 也没人注意到,他负在身后早已冰凉颤抖的手。 该隐侧头,看着亚瑟一口一口吸着雪茄。 黑暗中,雪茄明明灭灭,烟雾,慢慢缭绕整个大厅。 远处的雕塑,铁剑,甚至父亲坐的那扇长沙发,都被蒙在苍白幽暗的烟雾里,看不清晰。 只有身旁的亚瑟,模糊中带着些清晰。 该隐侧头看他。 多年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身旁这个本应是自己至亲的人,他的哥哥亚瑟。 远处火烛被暴雨淋灭,复被狂风吹起。 亚瑟吸了五口,侧头看着该隐,微笑一下。 该隐心里,微微一窒,好像有什么,不想被记起的,忽然翻上脑海,他猛地皱眉,头,猛地疼起来。 压下一切,恍惚地勾起嘴角,恢复成残酷的笑,予以回应,再眨下眼。 “呲”一股焦肉味再次弥漫整个大厅。 亚瑟的手,已精准地将雪茄按灭在自己心脏那个已塌陷成一个坑的地方。 他身子微微摇晃一下,整个上身,都在颤抖,冷汗从每寸皮肤接连不断地渗出,鼻尖,也是细密的汗水。 亚瑟没有等到该隐那个残酷的笑露出,已沉默地收回视线,将雪茄按灭在自己胸膛。 他已不渴求回应。 刚才,他忽然有了些勇气,奢侈,微小。 他不想连这些,都转瞬即逝。 他不承认。 他怕。 亚瑟低头,低声咳喘一下,拿起地上的双刃剪,沿着雪茄茄帽一刀剪下。 打开打火机,再次点燃雪茄… 雪茄燃烧时,中心部分的温度可达700度,吸雪茄时中心温度要比自由燃烧时更高一些。 抽雪茄本不应用肺。 但是,为了将这近三支的雪茄在一小时内吸干净,亚瑟只能用肺用力去吸,以便它们能迅速燃烧。 一支…两支…三支… 嗓子渐渐冒烟。 被一小时内的高浓度雪茄烧的溃烂。 直到干咳,变成干呕。 溃烂的后背。 终于弯下。 ------------ 95.我是你哥 一支…两支…三支… 嗓子渐渐冒烟。 被一小时内的高浓度雪茄烧的溃烂。 直到干咳,变成干呕。 溃烂的后背。 终于弯下。 -------------------------------- 该隐沉默地看着身旁的哥哥,弯腰不断的干呕。 他一直弯着嘴角,冷眼旁观,脸色却在渐渐发白。 在胸膛上按灭最后一根雪茄,亚瑟一把拽掉手臂的输血管,哑声道,“够了。” 该隐愣了愣,看表。 四十七分钟。 补充了大概700ml。 …是够了。 该隐笑笑,伸出湿红的舌头,抿抿苍白的嘴唇,也拔掉自己手臂的输血管,站起身。 被血殷红的透明输血管被该隐随意地丢在面前的地上,映出一地雪茄灰和焦掉的皮肉血嘎巴。 亚瑟沉默地直起背脊,松开手中的雪茄根。 前胸心脏处的皮肉溃烂翻卷,撕心裂肺地疼,刺入骨髓,亚瑟知道,它们已被伤到真皮层。 每吸五口,便是一次灼烧,一次一次,一根一根…直到皮肤的脂肪被烧透。 直到三盒雪茄全被按灭在自己胸膛。 直到距离自己的心脏只剩下两寸。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笑。 他知道自己作为活着的工具,一直以来因使用的顺手而存在。 这次,因反抗而变得不再顺手,会是什么下场。 他不惧怕死亡。 可惜,还有太多没来及做完。 科查尔深陷在窗前那尊沙发里。 大厅中央,或坐或立或跪,父子兄弟三人,也如冰冷的雕像。 铁剑闪着银黑色的铁光。 窗外电闪雷鸣,一阵阵冷风把整个身子吹透,科查尔深吸口气,却发现四周满是皮肉烤焦的糊味,很冲鼻,很难闻,竟丝毫没被冷风吹散。 他再次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根。 水平拿着烟尾,点火,用火微灼烟身,不停地转着它,然后猛烈地深吸一口,雪茄醇香浓烈的气味将这糊味稍稍化开了些,可他的心里,却越来越发闷,像要濒临窒息。 烦躁。 听着大厅中央亚瑟一声声的干呕,他的嗓子竟也有些发痒。 科查尔轻咳一声,直起身子,伸臂去拿茶几上的咖啡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怔了一下,终于,慢慢开口,“…亚瑟。” 过度的吸食雪茄剧烈刺激到嗓子,喉咙已经被熏烂掉一块,亚瑟正弯腰喘息着干呕,听到这声音竟微微发愣,沉默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他直起身子迅速答道:“在…父亲。” 科查尔声音竟也有些发哑,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起来,冲咖啡。” “…是。”亚瑟觉着有些恍惚,他抓着退在腹部,已成破烂的衣服,吃力地站起来,走进厨房。 看着腹部微微向外冒血的旧伤,亚瑟沉默片刻,把衣服在腹部随意的绑好,冲了壶咖啡,握着壶柄走出厨房,短短几步路程,双臂已疼痛难忍,冷汗顺着背脊一道道流下。 他尽力握紧,在父亲面前停下,弯腰为他倒了杯咖啡,退后两步,站好。 该隐也走过去,斜斜倚在窗边。 凌晨两点二十。 夜色正浓,窗外还是瓢泼。 科查尔却像是忽然有了些闲情逸致。 他拿起咖啡杯,吹了吹慢慢浮起的白雾,轻抿几口,沉默片刻,抬头轻轻看了眼赤着上身、身上满是伤痕的亚瑟,淡淡道:“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给我做点夜宵。” 亚瑟弯了弯身子,“是。” 他轻舒口气,紧了紧腰上绑着的已成碎布的衣服,再次快步向厨房走去,他对科查尔的这项命令早已轻车熟路。 这里的每一分钟,对他都是噩梦。 每次在这里,度过地狱般的时光,总会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为父亲做饭。 做饭对每次都伤痕累累的他来说,虽然很疼很疲惫,却也是难得可以稍微喘息的时间。 亚瑟来到厨房,却发现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烂菜叶。 这座别墅,是父亲在国数座山间别墅之一。 平时很少来,所以冰箱里并没有什么存货。 亚瑟微微皱眉,在厨房踌躇了一大会儿,咬着牙翻箱倒柜,大气不敢出到处东找西摸,直到身上冒冷汗,哪儿都开始疼起来,也无计可施。 不敢出来,不敢去见父亲,不敢和他说话汇报情况,不敢看他那双冷漠残酷的眼睛,甚至也不敢再浪费时间。 他正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厨房,呆呆地看着,看着,竟忽然滑稽地有了丝想流泪的冲动。 有段时间裴,刃和自己三人常去外面做任务,便轮流做饭。 记得有次轮到裴。 他在厨房舞枪弄炮般地玩着各种厨房用具,叮当作响一阵,忽然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亚瑟,去买袋米吧。” 然后,“哎呀…再来桶油吧!” 走到屋门口,裴再追上:“苦瓜!” “…蒜!” 走到大门口,“唔…鸡蛋!花椒!” “鸡肉,要瘦的啊,刃不吃肥的。” 走到街上,“西瓜!” 远远地喊:“再带几个冬瓜!给你熬汤喝…” 等到自己回来… 亚瑟呆呆地微笑。 裴一边焖米饭,一边切苦瓜顺便检查自己带来的大袋子,一边气急败坏却仍温和清澈的声音,“哎呀,谁让你买这么多芝士…噗!黄油!吐…吐司?伏特加???我的花椒呢?又这…这么多盐???” 慢慢的,米饭差不多了,飘出来的香味混着苦瓜、鸡蛋和肉的味道… 很温暖。 很热。 一滴水,在眼睫毛上翻腾两下,慢慢凝固,忽然掉落,直落到下巴。 亚瑟愣了愣,大惊,恍惚地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是湿的,冰凉。 这是… 在父亲地狱般的折磨面前,也不曾湿过眼睛的他,竟开始呆呆地流泪。 他深吸口气,努力咽下从撕裂的喉管上涌的热气。 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亚瑟心脏猛地一缩,再一吸气,抬眼,一张张扬不羁的脸。 该隐微扬着下巴,眨眨眼,悄悄地:“哥哥想心事呢。” 他忽然凑近亚瑟,睁着透亮的眼睛,仔细看着亚瑟的双眼。 该隐挑眉。 竟然微微的发红。 该隐沉默一会儿,忽然勾起嘴角,“哥…你眼睛粉粉的水水的,擦粉啦。”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慢慢淡去,第一次正经地看着亚瑟,安静一会儿,忽然认真地:“你眼睛湿了。” 亚瑟被他盯的似乎有些不自在,沉默地向前走,停在案板前。 听到他这话,背脊更是僵住。 望着他的背影,该隐沉默片刻,再眨眨眼,笑,声音忽然温温的,“怎么,太疼啦?” 亚瑟沉默。 该隐上前凑到他耳边,淡淡地:“我刚听到爸肚子叫了。” 亚瑟深吸口气,转身大步走出厨房。 “…父亲。”亚瑟轻声喊道。 科查尔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亚瑟,“饭做好没?” 亚瑟沉默片刻,声音微哑,“…厨房,没有,没什么吃的了。我看了冰箱,只剩下一点青菜,还有点烂。” 科查尔淡淡道:“那就去买,去市中心的弗朗超市,再去旁边的酒吧买点伏特加。” “是。”亚瑟轻声咳嗽几下,继续问道:“您想吃点什么?” 科查尔皱眉,“自己看着办!这也问我,你…” “爸,我和哥一起去吧。”该隐轻松打断,“来回能快点,还能买更多。” 科查尔点点头,忽然皱眉看向亚瑟腹部绑着的破布衣裳。 亚瑟微颤了下身子,垂下有些慌乱的视线,努力挺直背脊。 “打算就穿这身破烂去?去!”科查尔抿口咖啡,审视着他,“去我房间拿件外套穿戴好,再给家族丢脸,在我面前,你可以立刻自裁。” 亚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猛地松口气,点头称是,转身上楼。 ------------------------ 漆黑山路。 两条人影。 一前一后。 “喂,真不让我带?” 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 前面埋头赶路的人像是没有听到,头也不回,沉默地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泥地里向前走。 “轰隆隆”一声巨大的摩托车引擎声。 后面驾着摩托的金发男子瞬间赶上前面这位。 “爸饿了诶!肚子在叫!咕嘟嘟…咕嘟嘟…再来?”该隐笑,眨眨眼,一边缓慢移动摩托一边侧头冲着一旁沉默向前冲的灰衣男子模仿着肚子叫的声音。 真实、再现。 “咕嘟…咕嘟…”肚子声真实再变。 … … 这种持续了近一小时的举动终于让亚瑟再受不了。 “闭嘴!!”亚瑟忽然转头,冲着该隐一声大吼。 该隐怔。 耳边顿时清静,心中一口恶气顿出,亚瑟痛快地舒口气,悠悠然转回头,猛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山下的公路。 亚瑟呛咳几声。 呵呵… 亚瑟轻瞥该隐一眼,手一翘指指那边的公路,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大步向山下跑去。 意思是:你看,你看,公路的脸。 该隐:“…” 天际渐渐现出一抹白。 两人已出现在公路上。 身披深灰色军用风衣的亚瑟,后面开着摩托,皮衣闪闪的该隐。 实际上不管科查尔半夜会不会饿晕,他们就算开车极速行驶,到市中心的那家著名的弗朗大型超市也需要很久。 科查尔的山间别墅离市区中心不是一般的远。 开车也需要至少三小时。 而那家超市。 九点才开门。 所以就算这次该隐不把他拖在车子后面,而是带他在后座吹风…亚瑟选择自己行动也是心甘情愿。 根据以往经验。 自己走下山,然后搭城际公交。 不堵车的话早上九点必定能到。 而再次根据以往经验,带上该隐…一般情况下。 很不妙。 ------------------------ 清晨四点整。 天色蒙蒙。 雨雾下。 一盏盏昏黄车灯间或在公路上疾驰。 背后忽然没了摩托车的声音。 亚瑟微微皱眉,忽然觉着不妙,转头,瞳孔猛缩。 只见该隐下了摩托车,站在路边,正在向一辆慢慢靠近,已然慢下的火红跑车打手势。 车灯照耀下,该隐的手势意思是:车坏,请带我一程。 亚瑟一个寒颤,再不管不顾,迈开大步向该隐冲去。 可惜,该隐已经坐上副驾驶。 几秒后,矮胖子司机被扔出车门,似乎已经昏迷。 正对着司机肥嘟嘟的脖颈,该隐手起刀要落 “住手!”亚瑟沙哑撕裂的声音传来,用力地吼叫声却仍旧显得很微弱沙哑,一拳打歪了他的长刀,气喘吁吁,怒瞪着他。 似乎没想到他的声音还是这样,该隐望着亚瑟布满血丝的眼睛,怔了怔,微微一笑,“这么激动,我又没砍他头,就是想给他放点血而已…” 亚瑟呛咳几声,蹲下来弯腰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司机,竟把整个后背露给了他。 望着亚瑟弯着的背脊,该隐眨眨眼,忽然大笑,“哈哈,不过我他妈杀了他也不关你事啊!” 他猛地冲过去,一下撞开亚瑟,从敞开的车篷上跳进去,瞬间启动钥匙。 远处警车声隐隐。 该隐一刀砸开车窗玻璃,冲着地上的亚瑟眨眨眼,大笑,“你要去坐什么城际公交,就留着我和这帮警察玩吧老鼠戏猫” 该隐再眨眨眼,微笑,“开始。” “轰隆” 跑车发出巨大的引擎声,瞬间蹿的老远,留下一片白雾。 … 亚瑟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灰蒙蒙的云,眨眨眼,不到一秒,猛然从地上跃起。 踢踢那位矮胖子司机,司机悠悠醒来,亚瑟咬咬牙,冷冷地:“不用费时间报警,坐城际公交,直接去市中心警局领车!” 说完他转身飞快地掠向该隐那辆摩托。 “轰隆” 一道乌烟直冲路尽头漫去。 晨风冰冷,吹的亚瑟身上一阵清凉。 风衣被吹的鼓鼓。 上身焦黑的伤口沾上衣服,瞬间被粘下几粒碎焦肉,刺骨的疼穿过心脏直击脊骨。 亚瑟一声闷哼,微微昏沉的头稍清醒了些,他用力眨眨眼,努力看着远处那个红色的小点,加速。 又是一阵迎头的冷风。 腹部温热的血再次流出来,顺着腿向下滴。 亚瑟脑子却不再清醒,开始昏昏沉沉。 “轱” 一阵刹车声。 该隐不知什么时候兜了个圈又返回来,和亚瑟平行起来。 “这么慢,哥哥没劲儿了?” 亚瑟咬牙,放慢车速。 果然,该隐也慢下来。 “…哥哥不骑了?” 亚瑟咬牙,“你下去!” “你上来!” 亚瑟僵住,冷冷点头。 该隐大笑,停下车。 亚瑟把该隐的摩托车往路旁那么一砸,冷冷跳上车。 该隐弯起嘴角,“别那么不温柔嘛,好歹跟了我两年。” 说完,他忽然从身上掏出把手枪,对着尤在转动的摩托车车轮,“砰!砰!砰砰砰!”就是几枪。 “换个车轮就ok,警察帮我抬回去,多方便。”该隐微笑,冲着路旁的摄像头做个灿烂的笑脸加鬼脸,“谢谢啦。” 汽车再次启动。 冷风从敞篷车的头顶呼呼而过。 身后响起一大片警铃声。 在雨雾里冒着七彩光。 该隐逍遥自在地开着火红法拉利,身后跟着一整条街呜呜作响的警车,洋洋洒洒向前方驶去。 亚瑟黑着一张脸,咬牙,“你现在要去哪里。” 该隐笑眯眯地看他,“警察局呀。” 亚瑟噎住。 该隐吃惊地睁大眼,“难道你不知道警局就在超市旁边?” “所以。” “所以载车带你去啊,你乖乖的,不去慢吞吞搭公交,还追着赶着老想上我车呢。”该隐笑呵呵,转着方向盘,游刃有余地避过一辆又一辆从不同路口飞过来穿插拦截的警车。 亚瑟的脸终于彻底黑掉,咬牙怒喝:“所以你特么给老子抢车去??” 该隐斜瞥他一眼,耸耸肩膀,慢悠悠道:“别那么紧张,兄弟,第一,别动放音乐的按钮,那上面有指纹,前几天无聊进他们这儿的警局内部系统玩儿,发现最近有一串命案,有照片,那胖子就是凶手,易容那么明显,脸上的粉都快掉了,你真看不出?” 亚瑟顿时黑脸。 我,我特么当时有那个心思! 该隐悠悠继续:“第二,证件我都带的齐全,卧底,警局那儿联网有我档案,他们的权限压根管不到我。” 亚瑟扶额。 忽然该隐一皱眉,喃喃:“哈,抢车抢出个罪犯。妈的,我怎么能做这等好事?胖子啊胖子,你还是逃出来比较好玩…”说着,他单手转着方向盘转晕迎头撞来的两警车,右手向放音乐的按钮抹去。 “啪!”亚瑟挥手,重重打掉该隐凑到那儿的手。 该隐睁大眼睛,手慢慢变红,“你…这么不温柔。” 亚瑟黑着一张脸,揉揉拳头。 …你以为。 ------------------------- 摩托车轮胎已被两个实习警察换好,亚瑟正襟危坐在上面,看着该隐大刺刺地从门口出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叔叔笑眯眯地护送。 该隐微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二话不说一下坐在亚瑟身后的摩托车后座上,把额头抵在他后背蹭了蹭,暖暖地:“走吧,哥。” 亚瑟脸顿时黑透。 被山路上的地面擦烂的背脊竟感觉不到痛,反而一阵恶寒。 你丫什么时候用这语气叫过我。 两警察一听说这是该隐的哥哥,纷纷微笑称赞:“这位先生,你弟弟真不错,我们已经确认那辆车主正是这里的二号重犯,他为我们提供了指纹和重要线索,连赏金也不要,车技还那么好,啧啧…” 亚瑟摆摆手,冷着一张脸开着摩托车便走。 …哥们儿,我们俩都是你国家的一号重犯。 可惜你的权限,没够着。 我可顾不着什么礼仪了,我肺气炸。 该隐乖乖坐在后座,冲他们笑眯眯地弯腰,敬个礼,再挥挥手。 -------------------------- 雨雾蒙蒙。 九点整。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出现在别墅二楼的门口,敲门,走进去,面无表情地把一个信封放在科查尔的办公桌前。 科查尔摆摆手,黑衣人退下。 他喝了口咖啡,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手中的信,瞳孔猛地缩起。 信封开口处,用一个半透明堕天使图案的硬币封起。 科查尔太阳穴微张,像要爆裂。 他轻吐口气,把信打开。 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纸。 一行一行看完整张纸。 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他微微喘气,呼吸却越来越粗重。 手握着纸,纸张被抓的马上要裂开,他猛地松开。 沉默很久。 “咚!!!” 一声巨响。 亚瑟冲的那壶咖啡被远远扔开,重重砸在门上。 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科查尔脸上,已铁青到和地狱魔鬼没什么两样。 ----------------------------- 超市。 亚瑟笑眯眯地拿了几罐中国东北肉酱罐头和两瓶红星二锅头。 笑眯眯往前走,他走路颤颤巍巍,颤颤巍巍,手摇摇晃晃,抖啊抖。 该隐额头一道冷汗再次划过,却做冷眼旁观状。 不过鼓囊的钱包已经少了不下七张欧元。 因此,他瞳孔异常警觉地紧盯着亚瑟的手。 这双手,已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摔烂了七瓶二锅头,十八瓶牛肉罐头! 亚瑟双臂疼痛,从下了摩托后就开始颤颤巍巍,惊险过去,上半身被忽略的伤痛瞬间袭来。 所以,他损了一半筋脉的手终于开始无力,而且各种抖。 抖,就抖吧。 最让该隐郁闷的是。 黑了一路脸的哥哥竟然从看见过道货架上的二锅头起开始了微笑,而且…微笑再没停过。 他踏进超市门口时忽然回头温和地看了自己一眼,淡淡道:“哥哥钱包丢了,今天…”他不再继续说话,隐晦的淡漠的笑一下,抬腿往里走。 然后,自己负着手跟他进去,对待他拿东西回头看他的举动视若无睹。 接着。 一瓶两瓶三瓶,七瓶二锅头,十八瓶牛肉罐头! 让他推着小手推车,大爷的,他嫌后背疼,不想弯腰!看自己不帮他拿,他就自己抱着。 该隐沉默地推着小推车,拿了一袋巧克力,妈的,你买你的,我买我的。 不对。 你拿你的,我拿我的。 我帮你…我是你哥! 然后,耳朵不受控制地一动,眼睛再飘过去。 瞳孔猛缩! 亚瑟这个厉害,左手抱着一堆罐头二锅头,右手要去拿西瓜。 然后。 “咣!” 西瓜呱呱落地,碎成七瓣。 亚瑟低着毛绒绒脑袋,看看地上的碎西瓜。 呆了呆。 回头看他。 该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看到他看过来,立刻换上一脸不屑的表情,昂首阔步转身推着小车去赔钱。 亚瑟原地等。 一会儿,该隐回来,左手拿拖把右手扫把簸箕,手腕缠个抹布。 一脸黑色。 身后跟着个叉着腰、横眉胖姑娘,大嗓门钟一样洪亮:“你以为赔钱就了事吗?你这是欺负人!你今天不给我把它弄干净,我…”她忽然侧头有点害羞地看着面前异常帅气的该隐,摸摸油乎乎的金发,“你掉上三次,我就嫁给你了!” 亚瑟吓得一愣,顿时面色苍白,悠悠路过西瓜皮,去另一个货架找青菜。 该隐牙咬的咯吱响,铁青着脸把地扫干净,再拖地,最后抹布抹一遍彻底弄干净,喘口气,站起来。 胖姑娘轻哼一声,扭扭腰,心里倒是叹口气,恋恋不舍地看看他,转身走掉。 回去和一群营业员姐妹继续讨论起这两位高大英俊,金发碧眼的大帅哥来。 亚瑟乐呵呵地出现在一团青菜后面。 该隐咬牙,推着小车继续走,挑了几个西红柿土豆,顺便弄了条鱼。 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亚瑟抱着青菜罐头二锅头,左手又去抓西瓜! 这次,他又回头看自己! 该隐咬牙,负着手,不帮忙。 亚瑟手一软。 “呱!!” 西瓜再次咣当落地上! 碎成十几瓣。 亚瑟呆,看着他,轻咳咳,摊摊手。 没带钱,你去赔。 身后隐隐追来胖女孩蹬蹬蹬过来的脚步声。 该隐瞬间脸色惨白。 … … 上午十点整。 亚瑟怀里揣着十袋盐,又去抱西瓜,该隐伸手接过。 顺便黑着脸把他的东西全仔仔细细打成袋子扛身上。 亚瑟忽然一拍头。 呀,要扛一袋大米的。 该隐乖乖转身去拿。 亚瑟微笑,“再来桶油吧。” 十点十七。 该隐已从帅气拉风富二代的形象成功转为背上扛大米,左手提油,怀里抱西瓜的进城打工仔。 不。 该隐嘴里还叼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十袋盐、鱼、二锅头和肉罐头。 亚瑟轻松跟在后,手指轻轻提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点小青菜和红辣椒。 摩托车后车厢塞的满满的,亚瑟要抱着父亲要的伏特加,该隐死也不让。 最后只能由该隐双膝夹着往回走。 亚瑟看的紧,可怜帅气邪魅的该隐,没时间去买辆车,更没时间去抢辆车,只能老实骑着摩托往回走。 我好像说过,我帮你…我是你哥。 该隐哭… 我是你哥还是你是我哥… 亚瑟微笑。 我是你哥。 ------------ 96.万丈红光 …刃。 亚瑟是知己,是同伴啊。 亚尔曼 该隐哭… 我是你哥还是你是我哥… 亚瑟微笑。 我是你哥。 -------------------------- 中午十二点整: 雨终于停。 漫山黄叶。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在山道,水波映出。 漫山青绿。 右拐。 再左转。 亚瑟抱着一小袋小青菜小辣椒,坐在摩托车后座,微笑。 牙咬的咯吱响一路的该隐一声不吭,不停捏车把,把让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引擎声作为宣泄不满的手段。 只是,车始终开的不快。 更近了。 右上边,远处被树荫挡住的金色别墅已隐隐出现。 亚瑟视线缓缓转向左边,看着下面层峦的山,漫山的绿波水光,与天际相连。 太阳被层峦的灰云遮蔽,偷一个间隙直下,在尽头汇成一个亮点。 随着车的颠簸,这亮点,竟在该隐因瘦削而凸起的背脊时上时下。 像个天使,在刃尖上不停地旋转跳舞。 已永不能停。 亚瑟出神地看着那个亮点不停的滑翔,忽然开口,“你太瘦,比哥还瘦。” 该隐冷哼一声,“因为我消化比你好。” 亚瑟愣了一下,慢慢弯了嘴角:“生命,不过就是消化,消化已在的困境,消化生命的浪费。” 该隐冷冷接口,“还要消化你的满口废话。” 亚瑟哑然失笑,“那还不开快点。” 该隐双眼微微眯着,看着前面的山路一路笔直向上,沉默。 “你腹部的伤,被隋刃刺的。” 亚瑟微微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该隐笑了笑,“你还在坚持,在为了什么坚持?”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笑,“记不记得小时候一起爬的那座土山?” 该隐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当然记得,你半夜忽然拉起我,说要带我爬山去探险,大爷的,哪知道爬到一半忽然下雨,满山的土泥。 亚瑟笑。 那里住着一个沉睡的小王子。 该隐沉默地点一下头,却再等不到回应。 他回头,看一眼后座的亚瑟。 亚瑟正侧头看着漫山的水光。 山道绕过一个岔道,他忽然跳下,踉跄几步,站直了身子。 该隐惊,看到亚瑟向他挥挥手,向山上爬去。 那条岔道崎岖,只能人爬。 “…喂!”该隐大喊。 亚瑟朝着他说了句什么,忽然一阵冷风过,变得模糊不清,只余“小王子”这三个字在模糊沙哑地回响。 “你说什么?小王子是谁?”该隐微眯起眼睛,大喊:“再大声点!” 亚瑟走的更远,回头笑,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只是指指上边,挥挥手,大笑,转身而去。 该隐出神地望着他渐渐隐去的身影,轻哼一声,回头加速。 这傻子应该觉着那是近路,一上去就到了,不想再跟着一直绕。 爬山舒服还是坐着舒服? 早去好还是晚点去好? …纯粹的傻子。 该隐把车开的飞快,心里却莫名微乱。 上下牙直接咬住雪茄的头部。 看着面前的云雾缭绕。 科查尔微微眯起眼睛,猛地伸手向前抓了一把,抓了个空。 他沉默,燥恨的心慢慢沉下。 冷笑一声,伸手松开空空的手。 …这世上。 谁又能真正把握呢? 信纸是梵高巨大的向日葵画印成。 被一张油画包裹卷好放在厚厚的牛皮信封里寄来。 寄信地址是空白。 短短几个字:“堕天,任务部门代理副部长威廉-亚瑟,现升为情报部门总部长,正职,此密令即日起有效,暂无终止日期。” 信封里竟还附带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托马斯部长先生,鄙人私藏梵高先生画一张,你应该会喜欢。亚瑟深得我信任,望好好待之。” 浅金色的英文写的很自在,洋洋洒洒,带着些希腊文的风范,单词末尾拖得很长。 科查尔反复考究这张纯白的卡片,沉默一会儿,把那张被扔在桌上的油画打开。 冷硬的手忽然微颤起来。 是梵高那张扬名天下的向日葵。 科查尔深吸口气。 梵高的画总会给他一种灼烫的错觉。 尤其是这一幅。 让他有了存在的欲望。 他爱恋,贪恋,甚至曾不眠不休在画室对着一张赝品看了几个日夜。 那种火光,那种流动,那种被欲望吞噬一切的快感。 他从没给旁人说过。 这像是他渴望的那种存在。 短暂,灼烫的一生。 科查尔手慢慢颤抖起来。 路西华,他又为什么会知道? 他从何知道? 他,又为什么会失踪? 他真的不知道堕天现在的状况么?不知道自己和哈德斯的叛变么? 亚瑟又为什么,凭什么可以得到他的信任? 一张张升职信。 一年复一年。 这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什么会开始?! 他忽然站起身,把手中雪茄狠狠丢在地上,用脚死命地踩。 看着鞋底渐渐变成碎末的雪茄,他冷冷眯起冰褐色的眼睛,那里,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科查尔沉默一会儿,直到起伏的胸膛再次变得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弯起嘴角。 别的我不知道,也难以掌控。 但是。 …你。 --------------------------- 后座的顾惜在顾延乔膝上沉沉睡去。 林葛然开车,隋刃坐在副驾驶位置。 没有人说话。 车在一个安静的小区停下,林葛然开门下车,和顾延乔一起把顾惜送回家,隋刃沉默地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像一个小兽,瑟缩地看着远处的火苗,迟迟不敢靠近。 一直把顾惜送到顾延乔的家门口,林葛然才轻声开口:“好好照顾她。” 顾延乔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林葛然再看眼小惜,转身离开。 走到楼下,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林葛然转头,看到顾延乔追了出来,停在楼梯上。 顾延乔看着一路都面无表情的林葛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这个年纪的男孩,晚上出来玩没什么大问题,你…” 林葛然冷冷一笑,“延乔,他来自什么地方,会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楼道里背靠着墙壁的隋刃,慢慢僵直身子,他轻闭了闭双眼,沉默地退出来。 慢慢走着,在父亲的车旁停下。 一阵冷风横贯过整个身体。 负在身后稳定的双手终于微微颤抖。 …他来自什么地方,会是什么人… 隋刃微垂下视线,低烧的额头终于使后脑也带了丝苍白的眩晕。 他慢慢攥起手指,望着苍茫的远方。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人。 没关系…我还是个人。 只不过,我,曾是垃圾,度过了垃圾般的人生。 只不过,送走裴时一起死掉的心脏,再不会跳动。 野兽一样的人啊,还有什么值得被拯救。 悄然弯了嘴角,慢慢仰起头。 蚕黑夜空,一凉如洗。 “滴”右耳传来一声轻响,隋刃抬手触了触耳麦,通讯器中传来声音。 “刃,都还顺利么?” 隋刃微弯了嘴角,“今晚辛苦你了,金四那边,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忽然,眼前那个身穿深灰风衣,带着懒懒笑容的男子一闪而过。 隋刃缓缓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曼,帮我查一个人。” “你说。” 隋刃抬头看着天际渐渐变厚翻滚的灰云,轻吸口气,“从外表看是东方人,目前我只知道他中文名应该姓楚,英文名叫artin,走私军火。” “军火?”亚尔曼皱眉,“知道他来自哪里么?” “不清楚,最近才出现在这里,不过…”隋刃沉默一会儿,“他似乎知道很多事,而且,应该属于某个雇佣兵团上层。” “好,我会查一下,等我消息。” “好。”隋刃走到父亲的车门口,伸手要关掉通讯器。 亚尔曼沉默地望着机窗前翻滚的云,忽然深吸口气。 “…刃。”通讯器那头忽然又传来亚尔曼的声音,似乎欲言又止。 隋刃停下脚步,“怎么了?” 通讯器那头亚尔曼却似乎在犹豫什么,他微微呵了口气,终于开口,“亚瑟…” “轰” 一道闪电,一声滚雷。 雨,倾盆而下,雨顺着发际贯穿整个身体。 隋刃愣了一下,从方才开始一直莫名慌乱的心却忽然静了下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道:“他…怎么了。” --------------------------- 远处传来滚雷。 顷刻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林葛然沉默地走出楼道,心里的闷燥却没有随这天气一起释放。 他撑起手中黑伞,微眯起眼睛,隋刃正远远立在自己那辆黑色林肯旁。 他没有朝这边看,正侧头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更不知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林葛然可以确信他从回来那天起就没有属于过这里,没有把这里当过家。 从来,没有。 暴雨撞在伞上发出砰砰的振声,一步步走上前,握伞的手指慢慢攥紧,直到微微颤抖,林葛然漠然地路过隋刃,按下钥匙开关,隋刃似乎被身旁车子忽然发出的响声惊到,他身子悄然颤了一下,上前一步,沉默地把父亲的车门拉开。 林葛然轻呵口气,缓缓转过身直视隋刃,“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隋刃一直一直低垂着视线,雨水顺着发际畅快流下,汇进睫毛,划过下颚,流进颈窝。 …沉默。 沉默。 林葛然轻轻笑了。 撑伞的手已不觉间已攥的极紧,指骨是冰冷的白,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顿,“我给你十分钟,跑回去,书房,跪着,等我。” 雨声阵阵。 隋刃安静听着。 然后,慢慢后退一步,微微躬身。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是。” 林葛然攥了攥撑伞的手,冷冷弯起嘴角,收伞上车。 暖黄色的车灯照在冰冷的雨夜,扫过车前一丈雨。 雨,密密麻麻,横亘在空间里,纷繁地下。 心窝似乎有什么,也慢慢堵起来。 林葛然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一声响,瞬间飞出很远。 他视线微移,看到倒车镜中被雨水湿透的黑色身影,被远远遗弃在身后。 车子“嘎”一下飞出很远,隋刃微微抬起视线,看着父亲车子的尾灯在黑夜中闪了最后一下。 他轻呵口气,控制住全身的颤抖。 五公里。 十分钟。 并不苛刻,但也需要全力才能完成。 隋刃深吸口气,大步冲着路的尽头跑去。 耳边,却忽然回响起亚尔曼挂断通讯器前的话。 “亚瑟…我们可不可以选择,相信他。” 隋刃愣了愣,缓缓道:“他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么?” 通讯器那头是亚尔曼沉重的呼吸声,良久,无声。 隋刃微笑,慢慢摇头,“你看,你无法证明,而我,”他眨眨眼,似乎有什么在眼底一闪而逝,然后,顺着睫毛滑下,像是雨水,任凭雨水重重打在脸上,流进颈窝,他仰头望着远处天际尽头那道紫红色的闪电,缓慢但决绝的开口,“裴因他而死,我,已永不能忘。” “frier…” 亚尔曼微笑。 “frier.” 他喃喃地自语,微笑的眼睛里却终是带了丝难以言喻的悲怆,“但是…” 但是。 他,快死了啊。 通讯器一直无法接通。 裴的死我不知道。 但是我觉的。 亚瑟是知己,是同伴啊。 关闭通讯器。 电闪雷鸣间,旋转穿插在银白色的世界里,亚尔曼的眼前却浮现出一张万丈红光的照片。 身子忽然僵硬,他微颤了颤身子,抽出皮夹中的钱包,伸手轻轻抚摸,钱包里,一张已旧的照片。 照片中,万丈红光的海边,几个青年人大笑着望着远处海上的日出。 从左依次,亚尔曼,火鸟,玛西亚,亚瑟,刃,裴。 这张照片的前续是,火鸟正一脸坏笑着把玛西亚往亚瑟身旁推。 然后,亚瑟倒在了刃身上。 隋刃一脸嫌弃,无语却温和,求救似的看向裴。 裴笑的前仰后合。 温水一般常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带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灿烂。 然后,太阳忽然升起…日出。 哎呀呀!! 随着火鸟一声惊吼。 瞬间,所有人都向远处那个火红的太阳看去。 而自己,举着相机在镜头前比出一个前进的手势。 -------------------------------- 电闪雷鸣,天地一片苍茫。 衣服尽湿,全身上下像是陷入一片冰冷的汪洋,遥远的地方传来雨声,耳边却仍是亚尔曼那句未说完的话。 “但是…” 但是。 雨水,顺着眼睛不断滑落。 隋刃猛地缓下脚步。 愣愣立在街道中心。 忽然用力抹了把眼睛。 --------------------------------- 走到门口,亚瑟轻喘口气,微笑着擦掉头上渗出的汗,上下左右看看,身上的风衣丝毫没有脏。 他得意地笑笑,直了直背脊,把衣服领子和袖口规矩地整了整,低头看看手中的小青菜和红辣椒,轻弯嘴角。 深深吸口气,缓步走进大厅。 ------------ 97.血色雪茄(下) 97、血色雪茄(下) 他得意地笑笑,直了直背脊,把衣服领子和袖口规矩地整了整,低头看看手中的小青菜和红辣椒,轻弯嘴角。 深深吸口气,缓步走进大厅。 ------------------------------- “飕” 一个透明的东西冲着脸便砸过来。 亚瑟一惊,下意识地想侧身躲过,却在它后面,看到了父亲冰冷的视线,瞬间的懵懂和清醒,他不再动,微抿起唇,静静看着它 “砰!!” 尖角处重重砸在左侧眉骨,随即跌落在地。 亚瑟轻闭了下眼,双手已紧攥成拳。 双耳一片轰鸣。 眉骨处的肌肤缓缓裂出一条细纹,血,蜿蜒而下,顿时浸进整个左眼。 是父亲的,四角烟灰缸。 剧痛,钻入头颅,再向下直捣心口。 亚瑟颤了颤身子,微抿了唇,轻轻跪下,指甲深埋掌心,勉力忍过一波刺痛,眨了眨殷红的眼,放下手心的袋子。 “咚”头上被什么狠砸了一下,然后滑向膝前。 …一张油画。 “打开!!”头顶是父亲声嘶力竭的冰冷声音。 亚瑟静静打开膝前地板上的油画,带着一层血色,看到一张纸片。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言。 来自堕天终极boss的不断提拔。 眉骨传来阵阵惨痛。 亚瑟心里,却忽然笑了一下。 …堕天,任务部门代理副部长威廉-亚瑟,现升为情报部门总部长,正职,此密令即日起有效,暂无终止日期… 情报部门…总部长。 呵。 我终于,可以更接近了。 …裴。 你看到了么? 我做到了。 做到了。 …我还可以,做的更好。 哈哈哈,更好?你小子就得瑟吧!有我火鸟好么? 忽略掉火鸟那张突然凑过来的坏笑的脸。 亚瑟心里再微笑一下,缓缓抬起头,静静看着父亲。 “…看到了?”科查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铁青,竟带着淡淡的惨白。 亚瑟望着他高大的身影。 是,自己的职位,终于超过了他。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你很得意?”科查尔微笑,声音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是了,以后一切,都可以不听我的了。你,自由了。” 他的面上带着笑。 亚瑟却看到了他的手指骨已攥成了死白,带着隐隐血光。 他慢慢垂下视线,沉默片刻,冷静地慢慢俯下身,额头轻触地板,然后直起身子,哑声道:“亚瑟,一切都是您的,权力,名誉,包括生命。” 科查尔静静看着他,沉默许久,嘴角轻颤了一下,复紧紧抿起,眼睛眯着,带着微微的嘲讽,“是么。” 亚瑟静静吸口气,“您不相信亚瑟,可以随时把我杀了。”他微微低头,轻声道:“亚瑟,绝不反抗。” 科查尔看着他沉默许久,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我的威胁?” 亚瑟竟慢慢抬起视线,静静看向他,双眼里,像是有熟悉的什么,自己从来看不懂的,一闪而过。 他静静看着自己,良久,微弯了嘴角,“…不是么?” 科查尔瞳孔忽然猛地收缩,再缓缓放大。 …又是这个神情。 他看不透的眼睛, 带着…轻蔑,透着层疏离,甚至浸着些悲悯的,像是早已看透了自己!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这神情,却像极了另一个人。 “哈哈哈…”科查尔忽然放声大笑,“我的好儿子!我科查尔的好儿子!!哈哈哈…好!哈哈哈…”他仰起头,放声长笑,缓缓走向前。 亚瑟默默注视着仰头长笑的父亲,仰着头静静看着,看着,他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却悄然慢慢垂下头。 好…儿子么。 你在笑。 像是很骄傲。 我多想,你是真的,在为我骄傲。 耳边是父亲一直一直狰狞的笑声,他身子轻颤了颤,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痛隐去。 嘴角,却轻轻浮起,笑。 嘴角还未勾起,耳边的笑声已戛然而止,微一停顿,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一脚。 炸雷一般,在耳边裂开:“你配吗?!” 咔…嚓。 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皮靴的尖头紧撞向亚瑟的肚子,紧擦他的肋骨,一脚便将他踹到了角落。 科查尔双眼,已迸出嗜血的残酷。 紧紧盯着角落再也不动一下的他。 他看到这孽子嘴角的浅笑,胸腔像有什么瞬间要炸碎,是,他要踢碎了他的笑,这残酷的,冰冷的,嘲讽的笑。 该隐的心狠,该隐的手段和想法,都像极了自己。 他,却如此不像! 他视我的理想,为欲望! 他…竟看透了自己,一直如此,一直这样!! 我带着层层面具,一层层把自己裹紧,我要所有人认为自己已一无所惧,唯有欲望的软肋,和害怕失去某些东西的恐慌,被他悉数洞穿!! 科查尔全身颤抖,他紧紧攥起拳,不知道自己是在恨,还是…在怕。 他狠狠盯着皮靴的尖头,在漫延全身的血腥气中颤抖,颤抖。 怔了一会儿,忽然,他紧紧皱起眉。 皮靴的头,竟然带着隐隐血色,甚至,粘着细碎的怪异的肉沫。 刺鼻的,血腥味。 濒于溃烂的味道。 一声小兽般的呜咽直接抵上咽喉,疼痛顷刻撕碎整个胸腔,墙角一动不动的身体猛地抽搐一下,短暂的晕厥后,意识,再次回来。 亚瑟剧烈地呼吸,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咽下心底的惨痛。 眼前已是一阵金星。 钻心的疼痛直袭入头顶,然后猛地窜进后脑。 腹部的刀口,被父亲的皮靴尖正正地撞上。 皮肉和着血陷入骨缝。 他甚至听到,那里发出嗤地声音,像雪被烫血猛地化掉。 一口鲜血堵在喉咙里,咸涩,带着腥气。 亚瑟吞咽了几下,终还是剧烈的呛咳起来,从喉咙里直接喷出点点血沫,眼前一阵发黑。 他趴在地上,全身的疲惫瞬间侵袭整个血肉,忽然想要就这么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可是。 …不能。 他双臂撑地,一点点挣扎着翻身跪好,咳嗽带动整个身体,剧烈地摇晃,摇晃,然后喘息。 手,慢慢抚上肋骨,此刻,这里竟也可疑地隐隐作痛。 又是一阵呕吐的错觉。 科查尔微微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地上的亚瑟一点点挣扎,慢慢道:“上衣,去了。” 双臂撑地的亚瑟听到父亲的话猛地僵硬了身子,他低下头,看到灰色的风衣前面竟已被湿透。 血沫,和着碎肉,竟透过风衣宽大的纽扣一点点漫延开来。 一阵慌乱猛地袭上心尖。 亚瑟嘴角终于也开始微微颤抖,他瑟缩了一下,忽然裹紧风衣,抽了抽嘴角,仰头看向父亲,终是带着些卑微的讨好,“是…亚瑟不好,您的衣服脏了,我做好饭定给您洗干净。” “去了。”科查尔仍是这句话。 却如同炸雷一般,竟让亚瑟双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他深吐口气,稳住颤抖的手指,将风衣脱下,叠好。 这次,却不再像往常那样努力挺直了背脊,他的背脊,竟微微弯起。 科查尔冷笑了一下,绕着他走了一圈,淡淡道:“背,挺直。” 亚瑟沉默,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攥紧再松开,慢慢挺直背脊。 午后的阳光,静静照在他腹部厚厚缠着的一层白布上。 白布,已渗出血丝,竟还带着点,粘稠的血块肉沫。 伤口,终于暴露。 亚瑟紧紧咬着牙,却终是不敢再弯下背脊。 科查尔微微眯起眼睛,提脚,点了点他腹上缠着的白布,“去了。” 亚瑟身子痉挛了一下,不再说话,也不再试图逃避,低下头,静静地将纱布一圈圈去掉。 纱布经过不断的折腾已经整个黏在了伤口上。 亚瑟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冷静地拆掉最后一层。 顿时,温热的血,汩汩流下。 他身体微颤一下,然后,慢慢直起身子。 科查尔慢慢俯下身,锐利的眼神已如刀一般扫过整条伤口,他看着那道已濒溃烂的模糊伤口,伸脚踩了踩亚瑟面前的布条,淡淡道:“用这个,把血擦干净。” 亚瑟微抿起嘴唇,拾起面前刚拆下的布条,紧紧咬牙,按向伤口。 该隐扛着大包小包,哼着小曲大步走进屋,愣住。 斜倚窗口,看着亚瑟将伤口上的血丝肉末一点点拭去,像拭去一把没有知觉的冷兵器上的灰尘。 忽然,他呛咳一声,身体猛地痉挛一下,背脊不规律地抖动几下,然后侧过头猛地吐出口血来。 该隐愣愣站在原地。 亚瑟喘息几下,咬牙继续擦拭。 终于,伤口彻底露了出来。 科查尔静静看着这个不规则的圆形。 齿轮平整。 赫然是一个刀口。 乌红的血,正源源不断的向外冒,泛着热气。 他眉头微微抽动一下,直起背脊,“谁…伤的你。” 亚瑟轻颤了颤身子,沉默。 鲜血,继续从伤口中流出。 静默。 科查尔眉心轻跳了一下,忽然怔怔笑起来,“这…是要拒绝回答么?” 静默。 科查尔怔了怔,半晌笑起来,拿起桌上的雪茄盒,抽出一根,缓缓点燃,辗转手指轻声笑:“这半年,你胆子变大很多。敢挂我的电话,而且…”他轻瞥了地上的亚瑟一眼,勾起嘴角,淡淡道:“敢拒绝我的问题。” 静默。 “爸…”不发一言的该隐忽然向前走几步,淡声道:“他…他一直在流血。” 科查尔微笑地看他一眼,魔鬼般冰冻的眼睛却猛地将该隐定格在原地。 “你,还要给他输血?” 该隐怔了怔,忽然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想让他这么轻易死掉。” 科查尔微笑,轻轻吸了口雪茄,“不是有,比输血更好的方法么。” 他慢慢走向角落的亚瑟。 慢慢蹲下身。 低低侧过头,静静看着低垂着视线,不发一言的亚瑟,忽然,将手中的雪茄印在他腹部不断流血的刀口。 “嗤” 碎火,点燃伤口,雪茄灰,洒在血肉中。 一阵焦糊的皮肉味,泛着隐隐血腥气。 一声细碎的呜咽闷在喉腔中。 冷汗和着鲜血,划过眼角。 全身不停地颤抖,冷汗早已湿透整个身体,亚瑟,却始终没有向后移动双腿。 他,冷冷直着背脊,挺着胸膛,像是毫无痛觉。 但紧咬的牙,已快要碎裂,酸痛已从牙龈漫延整个喉腔。 在自己身体漫延的焦糊味中,忽然一声干呕,他吞咽两下,仍是呛咳一声,喷出点点细碎的血沫。 点点黑血。 腹部的皮肤,仍没有离开父亲手中的雪茄。 他惨痛的双眼已失去焦距,恍惚地看着父亲。 他眼中,已没有了伤痛。 没有了所谓的感情,所谓的嘲讽,所谓的看透。 一切,都没有了。 空洞,干净。 这样,多美好。 科查尔微笑,轻扬了扬下巴,微抿了抿嘴角,“你看,这,不是止血了么?”他拈着雪茄缓缓在亚瑟腹部的肌肤慢慢游走,然后轻轻嗑了嗑烟灰,淡淡道:“你,不告诉爸爸,爸爸,又怎么信任你?” 颤抖的身体瞬间停驻,亚瑟嘴唇微微抖了抖,终是轻声开口:“是,被游离伤的。” 他的声音,微弱,嘶哑,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锤子,直锤向科查尔。 “什么?!“科查尔瞳孔猛地收缩,大喝道:“他,还没死?!!” 亚瑟垂下头,“是…亚瑟无能,没能杀了他,正想要向您汇报。” 科查尔猛地站起身子,紧紧盯着亚瑟,怪异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我堕天的王牌狙击手,竟然,没有杀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亚瑟轻声道:“亚瑟,无能。” “哈哈哈!”科查尔仰头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双眼如魔鬼,紧紧盯着亚瑟:“你!今年多大?” 亚瑟静静道:“二十二。” 科查尔大吼:“他呢!!” 亚瑟轻闭了闭双眼:“…十七。” 科查尔须发弩张地瞪眼看着亚瑟,心里,竟比知道路西华提拔他更生气。 他大喘着气瞪了亚瑟半天。 忽然轻呵口气,把手中整个雪茄盒连同火柴全丢到亚瑟脸上,冷冷道:“该隐,去给这个这么有出息的孽种买10盒雪茄,我今天,让他吸个够。” 亚瑟脸色惨白如死,他身体一阵阵痉挛,眼中漫出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惧,却忽然惨淡地笑了一下,压下全身的颤抖,一把拿起地上的雪茄盒,淡淡道:“父亲…印在哪里。” 科查尔微微眯起冰褐色的眼睛,“刚才,我印过的地方。” 静默,无声。 亚瑟看着父亲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恍惚地微笑一下,收回视线,轻咳几声,直了直背脊,淡淡道:“亚瑟知道了。” 他的声音,已接近全哑。 恍然不觉间,手指已擦亮火柴。 没有人注意到,该隐的身体,也在轻轻后退。 他的脸色,竟然比亚瑟还要苍白。 他怔怔地站着。 身后是温暖的午后阳光,前方,是燃起的火苗。 却一如往昔,幽深,昏暗。 他恍惚地后退,后退,直退进山中的阳光里。 从头到脚,在温暖的光里,颤栗,颤抖。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 呵。 为了隋刃,你竟可以隐瞒至此。 …至此。 忽然,一抹笑意漫在嘴角。 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我便旁观。 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这样想着,身体却越加不受控制地颤抖。 眼前,那道火苗,依旧燃着。 燃着。 ------------------------------- 夜。 吸五口,印一次。 腹部的刀口,在不停地焚烧中,早已停止了流血,已发黑溃烂。 结成了硬硬的伽。 已经整整四盒。 亚瑟的嘴里,一片血泡叠起一片血泡。 剧痛中,灵魂已暗哑。 剧痛,缓解,再剧痛。 无尽的循环。 摆在膝前,整整齐齐的十盒。 额头,滚烫。 全身,无力,只剩下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 整个咽喉,弥漫着大片的雪茄灰,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干呕。 血块,呛咳着呕出。 肋骨,也一阵阵惨痛。 天,已从正午变成全黑。 亚瑟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黑暗,双手机械地划火柴,点雪茄,吸,按。 剧痛,永不会麻木。 因源源不断而让人绝望如斯。 冷汗,一遍遍刷洗全身。 地狱,就是这样吧。 在一黑一明的黑夜。 亚瑟恍惚地微笑,裂开满是血泡的嘴。 眼中,却是谁也看不透的伤。 裴。 这是我应受的。 地狱之路。 我会陪你。 地狱,是不是比这还痛呢? 你,会孤单吧。 等我。 等我。 大厅里,忽然亮起灯。 亚瑟眯起眼睛,半晌才适应了这光亮。 大厅里巨大的吊灯,壁灯同时开启。 父亲从楼上下来。 科查尔深陷在沙发里,看着他再按灭一根雪茄,忽然淡淡道:“起来做晚餐,再继续。” ------------------------------- 该隐抱膝坐在二楼的窗台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海,深蓝,却没有一丝光。 一阵冷风漫过。 山里的风,总是比城市的还要冷,要彻底。 眨眼漫过全身。 “哈哈…爽!” 该隐忽然勾起嘴角,大吼一声,忽略沙哑的声音,吊儿郎当地晃晃腿。 整整皮衣,跳进房间里。 亚瑟在厨房里对着一堆买回来的菜发怔。 该隐无声无息的进来,亚瑟的上身已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左臂上方,被枪杆砸中的地方有一大片淤紫,鲜红的血液像是要随时冲破伤口涌流出来… 右臂,被他的一颗子弹划伤,伤口不浅,新结的一层血痂鲜红饱满… 腕间胡乱绑着的止血绷带,也透出了新鲜的血色。 整个后背,原本光滑如丝绸的皮肤被山石山路磨得鲜血淋漓,真正的,体无完肤。 心脏处的皮肤焦黑,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狰狞恐怖的黑洞。 那是雪茄一层一层烙印上去的痕迹。 腰腹间一处青紫淤伤,中间是已经被雪茄烧的流不出血的刀口… 肋骨,也异常地肿胀。 已经有很多次了,从小到大,在这里,总会看到哥哥带伤为父亲做饭,赤着上身,不能包扎,更不能上药,还有做完饭继续的惩罚。 他的血,似乎永远永远,流不完。 该隐有些出神,忽听亚瑟一阵压抑的咳喘,他依靠在门上,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语调轻松, “哈,还没死呢。” 亚瑟僵了一下身子,沉默。 “喂,我亲爱的哥哥,需要我帮忙么,爸饿得要抓狂了,你竟然还没开始动手?” 亚瑟一手按在水池边,弯下腰咳了一阵,才勉强直起腰来,腹上新烫出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令他意识有些昏沉,他再次看了眼案板上的那一堆菜,闭了闭眼睛,“呐,我亲爱的弟弟,给你两条路,要么过来帮我洗菜配菜,要么……”他唇角微勾,哑着嗓子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该隐纯净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芒,手指微微用力,然而片刻后,他却放松了身子,懒洋洋道,“看来哥哥心情不好,该隐暂且不和哥哥计较了。” 亚瑟全身都在颤抖。 …呵。 我现在岂是心情不好,我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想,哪怕这会儿该隐再多说一句废话,他都要忍不住将他踹出门去,那样,这个世界,就彻底安静了… 此时,该隐却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将菜从几个购物袋里一一扒拉出来,吹着口哨道,“别说爸了,连我都快饿得受不了了,照哥这拖拖拉拉的速度,我们父子岂非要被饿死了。” 亚瑟将身子移开水池,继续靠了一阵,看着该隐神情愉悦的洗着几颗青菜,便慢悠悠道,“先淘些米焖上吧。”说完,他转身打开了电磁炉,咬牙弯腰从橱柜里翻出一只平底锅,开始煎牛排。 “我要三分熟。”该隐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嘱咐亚瑟。 三分熟,犹带着血腥气,是他最喜欢的。 亚瑟咳嗽着,慢慢煎好了两块牛排盛到盘子里,随手从购物袋里摸出两颗蛋,单手在锅边一敲,干脆的将蛋敲进锅里。 不一会儿,煎的金黄的荷包蛋被装饰在了盘子里的牛排旁边,蛋黄仍在流动着,像要冲破蛋白的包裹,看起来极是诱人。 做完这些,亚瑟已经有些勉强,往该隐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已洗好了几样蔬菜,饭也焖进了锅里。 亚瑟淡淡道:“先将牛排端去给父亲吧,请他再等等,我再做几个菜,饭也该好了。” 该隐头也不回,“我还没忙完,你自己去。” 亚瑟皱了皱眉,咳嗽,“储藏室里还有两瓶珍藏的红酒…” “哇靠!还有酒?” 听了这话,该隐当即丢了还在洗的菜,随手拿了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端上两盘牛排,抖抖皮衣,邪邪眯了眼睛看看他,大步跑了出去。 亚瑟松了一口气,颓然撑着身子,捂着嘴拼命咳嗽,末了,掌心殷红… 他明白,自己已是强弓之末。 全身的疲惫和疼痛一波波袭来,终于使他坚强的神经也开始一阵阵发颤,似乎已到极限。 冷汗淋漓、一阵阵颤抖的上身在暖黄色的厨灯照射下,仍透着惨白。 一阵阵发冷的肌肤,被油烟熏的,稍微暖和了点。 他轻闭了双眼,轻吐了口气,再缓缓睁开。 炒完最后一盘辣椒,亚瑟做了一个汤,很简单的青菜汤,他却不小心将一罐盐倒下去一半… 望着汤里翻滚的菜叶,亚瑟发了好一会儿呆。 现在,怎么办…青菜都下了锅,也没有别的可以放汤的东西… 他想象着父亲用完晚餐后发现没有清汤,会是如何暴怒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咸就咸吧! 亚瑟负气地想。 反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父亲满意,那便这样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一把小勺子盛出来点,抿唇尝了尝。 轻轻咂咂嘴,味道香浓适宜,咸辣可口,多好的味道呀。 还是…可以的。 亚瑟轻轻点点头。 口渴难耐,他沉默一会儿,很想盛一碗自己先尝尝鲜,却不敢让父亲久等,还是吞咽一下,将汤盛起,端到桌子上。 负手,恭敬的站在一旁。 餐桌上,科查尔和该隐正吃得无比满意。 该隐盛了一碗汤放在科查尔面前,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喝了一口… 噗…很没形象的,全喷了出来。 科查尔皱眉看了该隐一眼,却并没怪罪,反而把森冷的目光投向亚瑟。 亚瑟将头压得更低,手心微汗。 科查尔低头浅尝一口,半晌,方才对亚瑟道,“不错,厨艺见长啊。” “… ”该隐错愕,瞥了一眼同样有些惊诧的亚瑟,噗…这么咸的东西,真的是人喝的吗喂?! 亚瑟惊诧一会儿,想到自己方才尝到的美好味道,也自行淡定下来。 只剩下该隐无语凝咽。 轻咳两声,喃喃:“确实好味道,好味道…” ------------ 98.最终结局 亚瑟惊诧一会儿,想到自己方才尝到的美好味道,也自行淡定下来。 只剩下该隐无语凝咽。 轻咳两声,喃喃:“确实好味道,好味道…” ----------------------- 昏黄的灯光,照着亚瑟英气逼人的脸庞,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道暗色的分界线,一面明亮,一面陷入黑暗。 深夜,没有一丝声音的厨房,他一直沉稳挺拔的身影,终于带了丝疲惫。 亚瑟沉默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弯腰拧开水龙头,洗着手里的瓷碗和刀叉。 手指稍稍一动,腕处的血管便再次顺着浅黑的刀口向外渗出鲜血。 血,滴滴答答,流进水池。 水引自山里的天然温泉,四季常温,此刻,却仿佛冰渣,直刺进指缝中。 亚瑟微颤身子,感觉整个全身忽热忽冷,太阳穴像被锤子一下下重重砸着,整个头疼的像要立刻炸开。 他沉默了一下,直起身子,关上水龙头,冷静地摸了摸额头。 滚烫的手指带着湿透的凉水,贴上滚烫的额头,是发烧了。 他低头,看看腹部焦黑的深洞,恍然无觉地弯了弯嘴角,还有…五盒雪茄,我就,自由了。 …就离自由不远了。 快了… 快了。 身体,因剧痛一阵阵打颤,连带着,牙齿,也咯咯作响。 他轻轻咳喘几声,再次直了直背脊,抬手抹了把有些昏沉的双眼,低下头继续清洗水池里的餐具。 夜深得,已近黎明。 浅灰色地板。 十盒空空的雪茄盒,和几十个细碎的雪茄头,零零散散堆在角落。 冷风吹了一夜。 浓烈的雪茄味,经久未散。 带着淡淡的让人呕吐的血腥味。 压抑到窒息。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月光如洗,一丝银白,照着地板上蜷缩着的光裸背脊。 背脊被地板上大片的雪茄灰沾满,然后被水湿透,印着或深或浅的灰色暗纹。 顺着背脊向上,手中紧攥着,是个湿透的抹布,正滴滴答答向外渗着水。 水,顺着抹布,流进他金色的发际,流进他的额头,眼角,脖颈,背脊,胸膛,然后歪歪斜斜地向下淌。 旁边,一个盛满凉水的盆,盆中一个脏抹布正安静地漂浮,周围,一圈鼓着细碎翻滚的气泡,慢慢糜烂破碎,再翻滚出新的。 该隐沉默地立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它们,他的神情专注,仿佛这是一场最伟大的进行中的生命繁衍再破灭系统。 他缓步走近角落,低下头,看到墙角的雪茄头上都沾着细碎的血丝,未干的丝随着冷风被慢慢拉长,抽细,散着温热。 像吐司上刚刚烤好的芝士油。 空气中一股甜腥味。 该隐沉默了一会儿,在满是甜腥味的空气中深深吸口气,闻着这平日最爱的味道,胃里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呕。 他没有理会身旁蜷缩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亚瑟,蹲下身轻轻把盆中的脏抹布洗了洗,开始一点点清理一片狼藉的地板。 身后一声咳喘。 该隐手微微停滞,继续擦洗。 剧烈的咳嗽,伴着像是在呕吐的声音。 该隐沉默,继续清洗。 “你…”亚瑟怔怔地看着远远蹲在地板上的该隐。 地板,近200平方米的大厅,都像是被水洗过,异常干净,透着一层清亮。 “醒了。”该隐淡淡的。 亚瑟沉默,动了动身子,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干呕。 他轻闭了闭眼,中午父亲那一脚,已彻底伤了自己的肺经。 肋骨大概也被擦裂,骨头里漫出一条细缝。 让他微微一动就是一阵发抖。 “要吐出去吐,别再脏了地板。”该隐冷冷地。 亚瑟皱起眉,也放冷了声音,“不需要你来擦,咳…去睡觉。”他说出话来又再次怔住,被他自己的声音惊住。 原本的清澈声音竟变得异常干哑撕裂。 只见该隐背脊一僵,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睛忽然变弯,“渴了吧…”他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指了指旁边的盆,眨眨单纯而清亮的眼睛,吐出的句子却依旧残忍,“脏水,喝不喝?” 亚瑟怔住。 该隐已笑着把手中的抹布向旁边一丢,最后一块脏迹被擦净。 “爸让你擦地板,你倒是能睡着,他醒来,估计你得喝上三大盆。” 亚瑟紧抿起嘴角,“那也是我应得,不需要你…来…” “…来帮忙?”该隐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站起身,打打身上的皮衣,“你配么。”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楼梯上走,冷冷道:“夜里风大,我睡不着,过来练臂肌不行么。”忽然,他微微停顿脚步,侧头淡淡道:“墙角是机票和爸的那件风衣,里面全是干掉的血,爸是不可能穿了,你穿着去机场吧。” 他忽然低下头,像是在笑,停顿片刻,回头邪邪看着亚瑟,露出银白的牙齿,“一切小心,在我没和哥玩够前…砰” 他手指比了个手枪的姿势,冲着亚瑟的心口一开枪,大笑,反手竖起枪口,吹了吹“硝烟”,悠悠道:“你不小心死掉,就不好玩了,哈哈哈…”他眨眨眼,冲着亚瑟挥挥手,“拜…” 只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楼道里。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呆呆立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微微颤栗一下,回过神,慢慢后退两步,转身看着墙角父亲的风衣。 拿起机票和手机,将风衣披上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把脏水倒掉,洗净,轻轻推开铁门,走出这个噩梦般的…地狱。 ---------------------------- 书房。 “说吧。”林葛然坐在书桌后,平淡地看着面前的隋刃,终于开口。 隋刃安静站着,双手负后,双眼淡漠地望着前方,眼睛似乎没有焦距。 雨顺着他纯黑的衣服不停向下淌。 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却仍立的笔直。 冷静沉稳中,带着隐隐疏离。 他沉默很久,终于双膝跪下,轻声开口:“…对不起。” “呵…等林保镖一句话,真是不容易。”林葛然淡淡道。 隋刃微垂下视线,沉默。 “门禁时间是多少。” “晚上,九点。” “我打电话的时候是。” 隋刃沉默片刻,慢慢闭了闭双眼,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起了汗,“十二点…四十。” “你去哪儿了?”林葛然淡淡开口。 隋刃沉默。 “我再问一次,你,去哪儿了。” 隋刃依旧沉默。 林葛然微微吐出口气。 这次,却不再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 他慢慢站起身,微弯了嘴角,“呵…” “刃…”隋刃终于开了口。 “我他妈问你去哪儿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这句话发出的同时,隋刃似乎正想要张嘴说什么,不过,声音很快被这吼声震下去。 书桌上的砚台,已带着呼啸的戾风,冲着隋刃的额角砸去。 隋刃不再说话,他紧紧抿起嘴唇,漆黑的眼睛里漫过一丝悲伤,沉默地看着这黑洞洞的东西,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自己的头上。 “砰!” 隋刃仍一动不动,只是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紧握成拳。 额角被砚台尖锐的一角重重砸到,带着劲风,竟霎时开裂流出鲜血,瞬间,流了满脸。 隋刃闭了闭双眼,待一道鲜血蜿蜒流下眼睛,才轻轻睁开。 低头看着地上破碎的砚台。 沉默下来。 林葛然怔怔地立在原地,见他竟丝毫没有躲,生生挨了这下,心里恍然一紧。 他,刚才是想要说话了么? 如果,自己随手抓的东西晚一步扔出去,他,已经说过了吧。 …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待他,已这么没有耐心。 他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隋刃苍白的脸上被鲜血铺满一半,想到曾经对待小时候顽皮的林立能温和地劝上一整天。 只不过因为他挑食,吃的少。 …有时候,甚至可以一连哄劝几天。 而那时,他面对的,不是对方的沉默,而是任性的嚎叫和咆哮。 “爸,还没睡?”林立似乎也才回家,刚上了楼梯,听到响声正向开了一半的门里张望,看到这一幕,愣了愣,笑道:“这是怎么了,他又惹您了?” 见没人回答,他转头问听见响动跟过来的曲华,“华叔,这怎么回事啊?” 曲华看到眼前一幕也是一愣,转身轻声道:“林少,隋刃…没有按门禁时间回来。” “啊哈…”林立正想嘲笑一番,忽然想到自己也是才回来,忙解释道:“爸,我给朋友过生日,所以…也才赶回来,那个李天飞,你知道他的。我前几天给华叔提过?是吧,华叔?”一边说话,一边冲着一旁的曲华用力眨眨眼。 曲华郁闷,是,已经很好了,比你以前彻夜不归玩通宵好太多。 “嗯,我知道。还没吃晚饭吧,去让守夜给你热点。”林葛然看着林立,温声道。 “嘿嘿,那我吃饭去了,爸。” 隋刃低头微微勾了嘴角,血,顺着脸颊慢慢地向下流,一天未进主食的胃冷冷抽痛,隋刃沉默地闭了闭双眼,这里,应该…已被红薯填的满满的,却仍止不住的抽搐,但这会儿却并不饿,只是感到一阵阵抽痛的恶心。 他松开负在身后,一直紧攥着的双手。 血一直淌着,滴滴粘连着滴落在面前的地板上,他低头看看,想用手擦,犹豫一下还是作罢。 书房一阵沉默。 林葛然看着血从隋刃的额角一点点滑落,心里忽然有些无措。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书房门被曲华从外面再次关上。 隋刃沉默了一下,轻声开口,“刃睡不着,所以出去散步,还买了两个红薯当宵夜。” 林葛然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隋刃停顿片刻,轻声道:“…无视门禁,是隋刃的错,您惩罚的对。”他的胸膛慢慢起伏,沉默很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漆黑的双眼看向林葛然,“可是,隋刃…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 机场,候机大厅,清晨四点二十七: 天,已蒙蒙亮。 天际,仍弥漫一层浅黑的清冷。 机票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还早。 亚瑟坐在挨着窗户的座位上。 静静看着窗外。 窗未关严,寒风透过缝隙,丝丝缕缕漫进来。 他轻咳几声,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亚瑟微微皱眉,试着喊了一声,终于知道是自己的嗓子,已经全哑。 他沉默一会儿,看了看身上,还剩下几张欧元。 亚瑟笑了,站起身向对面的吧台走去,买了杯热茶,双手暖着,低头喝了几口,心里却仍冰凉一片。 他慢慢喝着,直到嗓子能勉强发出声音。 把滚烫的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蒙蒙的空气,在玻璃上凝出细小的雾。 沉默很久,安静地翻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 “…哈喽。” 电话那头是几声沉重的呼吸,带着微微的颤抖。 亚瑟笑了,“别害怕…乖。” “你,还好么。” 是玛西亚的声音。 她看到来电提醒,一口气跑上了顶楼,站在大风中,眼圈微红,望着远处微亮的天际。 她听到了亚瑟异常沙哑的声音。 却仍透着温和和宠溺,一如往昔。 “已经安全了?”亚瑟微笑。 “我,已经到联盟了,我安全了。”玛西亚轻轻吸口气,“你…你的声音…” 亚瑟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清雾,在淡淡的黑暗里弥漫漂浮,努力吞咽一下,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机场,压住咳喘,笑,“哈,这么沙哑有磁性,多性感迷人啊…你放心,我很好,我喝着热茶,正等着日出呢。” 他悠闲的声音,顷刻让她回到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乘坐的游轮上,他,双臂枕在脑后,微微眯着眼睛,就那么优哉游哉地躺在甲板的长椅上,喝着热茶,等待日出。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 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放弃微笑。 “还记得,我们那次坐的游轮么。”亚瑟低沉调侃的声音,依旧熟悉,“我昨晚,梦到它了。它很新,很好,发出呜呜的声音,应该是...正要远航。”他微微停顿,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在那边…也好好的。” 玛西亚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点头,点头。 她的内心惶恐,她想问,想大声地问,你呢,你不来了么? 你! 你待在那边了么? 就这样,真的,彻底待在那边了么? 像一道巨大的分界线。 他在那边,将彻底,彻底被这里遗忘。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亚瑟沙哑温暖的熟悉的喝茶声音,闲适的,惬意的,像暖冬的光,斜斜照过她暗哑绝望的冰冷的心。 瞬间温暖冰封的心。 一如往昔。 “对不起。”亚瑟低沉的声音。 不再那么不正经。 暗哑的,低沉的,认真的。 “为…过去的一切。” 终于,一道刺眼的光,直破云霄。 火红的太阳,瞬间跳出云层。 刺眼的金红色。 滚烫的。 明亮的。 同时,是亚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低沉的,温柔的:“…fareell。” 玛西亚怔怔听着,听着。 日出,同时深深印刻在两张年轻苍白的脸,和两双,纯蓝的绝望的瞳。 玛西亚微笑,“fareell。” 那就是了,我漫长青春恋爱岁月的。 最终结局。 ------------ 99.难兄难弟(上) 日出,同时深深印刻在两张年轻苍白的脸,和两双,纯蓝的绝望的瞳。 玛西亚微笑,“fareell。” 那就是了,我漫长青春恋爱岁月的。 最终结局。 --------------------- 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行走的路人,他们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阳光照在脚前的地板上,晶莹剔透地晕眩。 你的经历,终究只影响你自己。 你的路,终究只能由你自己,走下去。 一切如常。 只是对他来说,现在已,道过永别。 再无留恋。 亚瑟笑了,眨眨眼,继续向前走,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 留下候机座位上的手机。 伤痕累累的身体,藏在布满血伽的冷硬大衣里,一阵阵颤抖。 无声地咳,带起阵阵干呕。 剧痛没有间歇地袭击着全身上下,前胸一大片皮肤的皮下组织已没有。 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晰。 连带着前面的登机牌,也变得模糊不清。 亚瑟微微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挺挺背脊,向着那个模糊的通道走过去。 他嘴角带起一丝懒懒的笑意,在剧痛和溃烂中微笑。 …走下去。 走下去。 --------------------- 林家,书房,凌晨一点十七: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问。” 隋刃肩头微颤,他慢慢抬起低垂的视线,看向林葛然,轻轻动了动嘴唇,张开口却哑然无声。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半边染血的脸庞,像看到草原中一头害怕火光却仍在慢慢靠近自己的受伤小兽,林葛然心里莫名一窒。 只见隋刃胸膛慢慢起伏,停顿片刻,终于哑声开口:“刃守的门禁,是以您儿子的身份,还是,保镖?” 林葛然愣在原地。 呆呆立着,呆呆地看着他,眼前忽然出现那个夜里,面对昏迷过去的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拔掉他的几根头发,然后取得它们的毛囊,送去做亲子鉴定。 是,他是儿子。 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这种想法,是在那份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才确定的,还是之前? 林葛然攥了攥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管怎样,面对一个忽然从敌方过来的人,自己做的…无可厚非! 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注视下,他的手心竟慢慢起了汗。 …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是不知道的吧。 不知道自己曾对他做了这样的事吧。 他,他那天已经昏迷了,自己喷的药剂,亲眼观察到他昏过去…不可能有错。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但是还是努力让自己直视地上隋刃那双深深看过来的眼睛。 黑漆漆的视线,一如以往,没有情感,看不到不屑,看不到内容,空洞沉默的眼睛,如今看来却总像是多了分什么… 他就这么逼迫自己对视着对视着,以为隋刃最终会收回那个直视的视线,多年后他再回想,仍记得清楚。 那个黑漆漆的直视的视线,以往每次看到自己都微微瑟缩的眼睛,第一次,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回。 多年后他才清楚,那不是怀疑,不是冷漠不屑,更不是责备,那只是那个一直一直活在孤独和绝望中的孩子,第一次认真的… 想要自己一个答案。 两人沉默地对视,很久,很久。 “是儿子。”林葛然哑声开口,终于回答。 隋刃猛地垂下视线,他轻轻闭了下眼睛,沉默片刻,抬起头静静看向林葛然,漆黑的眼中似乎起了层流光,如在黑海中缓缓流动,他沉默一会儿,沉声道:“那么,为什么林立可以,不受罚。” 知道隋刃原来问的是这里,不知为什么,林葛然竟猛地松了口气,攥了攥早已悄然出汗的掌心。 呼…这小子的眼睛,怎么有时候这么可怕… …不对! …妈的,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我心虚个!心虚个… 我心虚个大爷啊!! 怒火,却也随着这顷刻的轻松袭上心头。 林葛然冷笑起来,“呵…这个你也敢问?”他微微眯起眼睛,大步走到隋刃面前,冰冷了声音,“因为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去聚会,他是正常的!!你…” 隋刃怔了一下,平静地接下去:“…我,是不正常的。” 林葛然愣住。 隋刃沉默一会儿,慢慢压低身子,微弯了嘴角,“谢谢您的回答,隋刃…没有疑问了。” 林葛然僵硬了身子,看着低垂着视线的他,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他看着那个黑色的被雨水湿透的消瘦身影,忽然觉着自己像要再也抓不住他! 心里越发慌乱,林葛然向前一步,“我” 忽然,门响起来。 门口似乎有什么人在争执。 “…呵呵,苏总管,现在已经深夜了,咱明天再来,这汇报,这也不急在一时嘛。”曲华一路小跑跟在苏总管身后。 “曲长官,这是我的责任。这件事,说小并不小,如果此人真是内奸,咳,也许明天,我们都会有危险。”苏总管咳几声,象征性地摸摸胡子,郑重地看看曲华,转头继续敲门。 “诶…”曲华以手扶额,这个…这个老秀才。 隋刃这小子也是,好端端建议安什么热感仪器,监控设备自己场面上也得一式两份,发给这一向喜欢多管闲事的苏秀才一份,哪想到他在自己窗户外搭个架子把设备一加长就成了远程望远镜录像器,直接对准了四面围墙! 隋刃翻墙时不可能想到还有远程设备等着他呐! 得,现在他挖坑自己跳里了吧! 完!还有自己那次…出门一下子逮到俩… 曲华彻底猴急,陪笑,“呵呵,总管,总管…” 苏总管一挥手,护住怀里的电脑,继续锲而不舍地敲门。 林葛然愣了愣,稳下身子,沉声道:“进。” 隋刃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灰色西服,有些年长的人走进来,正是林家的总管,苏启元。 他先前似乎有事情办,一直在外面,最近两天才回来。 此时他怀中正紧紧抱着一个电脑,神色凝重地看着林葛然,气喘吁吁:“先生。” 在他身后,曲华也已跟过来。 林葛然很少看到苏总管这么大喘气了,奇道:“老苏,先休息下,这是怎么了?” 苏总管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在看看地上双手负在身后的隋刃,绕过他走上前把手中的电脑放在林葛然桌子上,“您前天让我们加强别墅周边的监督,我今天回来观察了别墅四面围墙近期的录像…”他停顿片刻,再看眼旁边跪在地上的隋刃,警备地:“我发现…”他指了指电脑监视器中的几处位置,继续汇报:“这几处,都出现了林刃…少爷的身影。都是九点半后离开,回来时,基本都已…凌晨上下。还有一处,是周三晚上,只有他九点后离开的录像,没有回来的。” 隋刃全身猛地震了震,他霍地抬起头,瞳孔猛缩,电脑监视器中,正是不同时间录摄的他翻墙的身影。 冷汗顺着背脊滚下。 怎么会!这是哪里的摄像头拍下的? 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隋刃猛地垂下视线,瞬间,已心乱如麻。 林葛然双眼直直地盯着监视器中的录像,从隋刃出院那天的上周二起,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 …从隋刃出院起到今天,一共六天,近一周的时间,几乎每一天,都有隋刃翻墙而过的身影,竟然晚上九点门禁时间一过他就出去!他把这个九点,是当成报道时间了么?报个道,然后就溜!竟然还有一天,快要黎明,才返回来。 还有一天!没有回来的录像。 是周三,可,周三早上早餐时他明明在! 绿色的荧光录像中,隋刃的侧脸异常清晰,身影也极矫健,完全不像一个刚从医院回来的病人。 …而周六那天,也就是一天前的夜里,自己竟然…还在客厅遇到过他!! 他当时坐在自己身旁没有两分钟,就起身离开,自己当时还…现在想来,这,这明显是他才回来的心虚!! 亏自己刚才还 林葛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录像里一次次翻墙的隋刃,看着一段段日期,时间和画面… 监视器中绿色的荧光映着他一如早年,英俊苍白的脸,也开始慢慢变绿,然后绿转铁青… 曲华在苏总管身后默默抚额,双手合十。 …完了。 林葛然静静闭上眼睛,“曲华,把我抽屉里的手铐给我。” 曲华一惊,露出个头,“头儿…” “立刻!!”林葛然猛地睁开眼睛,大喝。 “是!”曲华浑身一颤,看了地上的隋刃一眼,迟疑一下,还是上前把抽屉中的手铐拿出来,颤颤巍巍走到林葛然面前,林葛然已一把夺过。 咬牙道:“你们,出去。” 曲华悲情地看看地上的隋刃,怎么看怎么感觉这黑衣小子这么有苦情范儿。 不过隋刃只是静静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曲华悄然叹口气,拉着苏总管默默退出来。 房间安静下来。 “你刚才说,出去散步。”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原来是指,每天晚上吗?每天…门禁一过的晚上?” 隋刃轻轻闭上眼睛。 “沉默?好,我问下一个问题:你,把我当过父亲吗。”林葛然沉默地看着他。 隋刃静静低着头,睁开双眼,“…当过。” 您,一直是。 “呵…当过。现在呢。”林葛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隋刃猛地抬起头,“父亲…” “回答我!” 隋刃肩膀微微颤动一下,“是。您一直是。” “好,双手伸出来。”林葛然淡淡道,把手中的手铐打开。 隋刃痉挛了一下,慢慢垂下视线,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沉默。 “好,那我再重复一遍。”林葛然淡漠地开口。 “父亲…”隋刃霍地抬起头,黑漆漆的双眼看着他,涩声道:“…我,我不是罪犯。” 林葛然怔了一下,“…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一字一顿,“你,这六天,都出去干了什么?你…” 你,是有什么苦衷吗? 只要你回答… 只要你回答。 “你说。” 隋刃紧负在身后的双手,指骨因用力已苍白。 …上膛的枪,会走火!林家,枪不对人!你给我记住,下不为例!不是不准滥杀!是不准杀人!连这个念头都不能动! …我…可以说吗? 龙脊打拳,周四,第一个,第一天,五分钟,整。一拳拳冲着后脑勺猛砸,最后把头在地上狠得一磕。尸体从擂台上抬下来时,后脑勺早已被砸烂,脑浆顺着脖子流了一地。他的死亡过程,现在仍清晰。 周五,第二个,第二天,五分钟,整。一样。 第三个,第三天,巨蜥阿里沙斯特罗佐约,现在这具尸体,想必已僵硬快要腐烂。 我,我出去是为了杀人。 杀人,是为了立威,然后拿下龙脊,积攒力量用来以后对抗堕天。 我的出行,注定血雨腥风,注定杀无数的人。 是,我只会这个,只会这样去对抗那个组织。 而那个组织,也必须要这样才能取胜。 经过这些年,我早已明白,世上之事,拼到最后,唯有杀戮。 只能杀戮。 对那些魔鬼来说,谈判早已没了意义。 你只有,和他们一起变成鬼,才可能赢得这场胜利。 而你,稍露怯懦,就会是比死亡还惨烈的下场。 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连同你的一切。 都会被拉进地狱。 你,必须比他们更心狠手辣。 …而我,已在地狱。 …十把刀过去,最后一刀割断喉咙。 …十把刀贯穿身体,最后一把割断喉咙,死在罪恶的堕天,他的表情会是安详的吗?他死的时候满身满脸的血污,狰狞… 隋刃低着头,全身已颤抖。 我唯一的朋友,也已被杀。 血债,我,必须亲自让他们偿还。 我,必须一步步踏着鲜血,把他们一起,拉进地狱。 至于这边。 …只要我一人进去,就够了。 …况且。 …他来自什么地方,会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您,早已清楚,不是吗? 我们的关系自开始就需要用亲子鉴定来证明。 您…从没有信过我,不是吗? 隋刃沉默片刻,终是松开负在身后的双手,在前胸合起,慢慢举起来。 林葛然一直在濒临窒息地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却等到这个结果。 他无力的内心忽然涌出一阵狂怒,用力点头,涩声喃喃:“好…好。” 他一把抓起隋刃的双手,用力卡进手铐里,攥紧铁齿,冷声道:“也许你从出生那天起,就只配当一个囚犯…你妈妈,也许也是这么想的。” 隋刃全身已在颤抖。 “我真应该回去问她,当初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林葛然厌恶地猛地松开隋刃的手。 “一切是我的错!你不要说她!” 隋刃忽然昂起头,大睁着眼睛瞪着他,林葛然后退一步,看到隋刃的双眼里,第一次像是涌起了怒海狂涛。 有什么…聚在眼眶里,却始终不肯落下。 他猛地垂下视线,“…刃自甘堕落,与他人无关。从今天起,隋刃愿做一个,囚犯。” 话音落地,他猛地站起来,不再看林葛然,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留下呆呆立在原地的林葛然。 半分钟后,“轰” 远处一声巨响。 隋刃应是踹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咣!!” 大力的摔门声。 响彻整个二楼。 ------------ 100.西风下凡 远处一声巨响。 隋刃应是踹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咣!!” 大力的摔门声。 响彻整个二楼。 --------------------- 终于又进入黑暗。 隋刃平躺在冰冷坚硬的行军床上,大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忽然猛地坐起身看着自己的双手。 它们被冰冷的手铐紧紧铐在一起。 又是这种…难以忍受的束缚感。 激起太多不想去回想的记忆。 隋刃大睁着眼睛瞪着它们,安静片刻,忽然用力向两边撕扯着双手,手铐冰冷锋利的铁圈瞬间埋进一双手腕,他恍然未觉,仍用力地撕扯,像一头愤怒又无力的…只能对着自己发脾气的受伤小兽。 直到“嗤”地一声响后,他才猛地停下。 铁圈,因巨大的力道,鉆进了左手腕的手筋,瞬间切断半条手筋和一条静脉。 窒息的痛猛地袭上头顶,温热的血,缓缓流下。 隋刃怔了怔,慢慢向后躺下,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血,顺着手铐滑过手腕淌下。 一点点流到身下的铁丝上。 快要生锈的铁丝被血温烫,像一群饥渴的生灵,狂吼着,激起一阵潮湿发霉、令人干呕的气味。 他握紧双拳,剧烈地喘息着,像一个濒临窒息,却还没有氧气罩的病人。 忽然,他轻轻动了下身子,似乎清醒过来。 沉重颤抖的呼吸,让他不安。 …不应该这样。 隋刃,你不应该这样。 这不是一个杀手应有的气息。 你要平静,要淡漠下去,要保持清醒。 他沉默地闭上双眼,安静一会儿,再次睁开,沉默地看着墙角的微型监视器,它们虽然没有开,却仍像一双眼睛,时刻透着冰冷的视线,让他窒息。 隋刃再次闭上眼睛。 你自愿选择的沉默,你无权怨恨。 他,终归当你,还是儿子。 …不是罪犯。 …也许你从出生那天起,就只配当一个囚犯…你妈妈,也许也是这么想的。 全身再次颤抖。 你自愿选择的沉默,你无权怨恨,更无权愤怒。 隋刃把双手蜷缩在胸前,一遍遍告诉自己。 一遍一遍。 可心里,终是有分,难以平静。 血终于凝固了,就像自己…冰冷的心。 呼吸已渐平稳。 可终究,怅痛难平。 我真应该回去问她,当初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一切是我的错。 为什么,要牵连上她。 那个他连睡梦中都不会再想起的人。 深夜,起风。 黑暗里,隋刃轻轻睁开眼睛,看着半敞开的窗子。 悄无声息地呢喃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像风,瞬间失去踪影。 “…妈妈。” ---------------------- 林葛然愣在原地,听到这声巨响后彻底呆住。 …这,这小子,自行站起来,转身走掉,还…摔门?! 还敢给老子摔门?! 这是在,摔给自己看吗?!! 林葛然大怒,向前狂走两步又愣住。 他这是,在生气么? …这好像,好像是他第一次发火。 林葛然原地沉默一会儿,自他回家那天起,自己就从没见他发过火,遇到任何事他都冷静地面对,让他下意识地…认为他似乎根本不会生气。 忘记了他也是一个…一个二十还不到的孩子。 他沉默许久,低头看向手中。 一把铁钥匙,在黑夜里闪着冰冷的光。 …这要是立儿,会翻了天吧。 可他,在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后,只是沉默转身,轻轻关掉自己书房的门,然后跑到他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了门。 他生气,却始终不会面对你发怒。 被手铐紧缚住会很不舒服吧,可,这是他应受的。 夜里出去,他会去干什么? 是去偷,去盗,还是去… 林葛然轻咳两声,转身朝书桌后的皮椅走去,稳住轻颤的手去摸衣服里的烟,脚下却一个踉跄,单膝跌跪到地上,他想站起来,却看到了膝前的东西,瞬间愣住,不再动弹。 一个裂开一道长缝的砚台,沉重的黑檀所制,竟被撞碎,碎裂的一角仍粘着血丝。 林葛然犹豫一下,伸手把它抓在手里。 当时,他是用了多大的力? 摔过去的力道能让它都崩裂? 那…他的头呢? 林葛然怆然一笑,终是放松了身体,整个身坐在黑暗里,紧握着手中的碎砚台。 呵。 你怕了。 …脑中已无数次在想他为什么要沉默,要沉默! 也许,答案你并非不清楚。 只是,你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查。 你是一个虚伪的人。 一个怯懦者。 你不能面对多年前那场难堪,面对宁可舍弃亲生骨肉来寻找心爱女人的自己。 是。 你不能面对,你不敢去想。 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想逼迫他来说,来告诉自己,来对自己吼!甚至可以是恨! 让他的回答甚至质问…来逼迫自己面对。 书桌上电脑里隋刃翻墙的录像还在一遍遍放着,冰冷的蓝光映在林葛然同样英俊苍白的侧脸上,和隋刃相似的漆黑双眼,不同的,是他被岁月磨砺,更加如刀刻一般的冷硬轮廊。 只是这冷硬正直的面具下,藏着一颗怎样自私胆怯的难堪的心。 全身在颤抖,钥匙尖深陷在掌心,指骨已泛白。 你太虚伪。 你从不敢主动去查找。 …主动去面对。 耳边传来小夕温柔的轻语,混着青草和阳光。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这时候,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更不用闭上眼祈祷…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这叶落了的秋天,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酸涩的眼睛再没有泪。 林葛然静静地低着头,这是林徽因在1934年写的诗,小夕曾很欣赏她的诗,在温暖的午后总是会读些片段给他听。 三岁的箫儿,就皱着小眉头,眼睛忽闪闪地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听…好像可以听懂,好像在思考。 林葛然慢慢抬起头。 …你总是骗自己,先积蓄力量把路西华找到,毁灭,找到了小夕,再去问自己的罪。 不该,不该再这样。 你现在就要阻止,阻止他的堕落。 你现在就要开始找。 你要自赎。 ----------------------- 楚昭举着夜视望远镜,在黑暗里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半空如一只飞鸟一样飘逸降落的西风,就要降落到海面,忽然一阵冷风,又把他平吹向西北方向,楚昭摇摇头,在冷风里裹紧风衣,对着手机淡淡道:“现在,你把直升机立刻开到我面前,三分钟。” 直升机舱里的楚斐猛吸口凉气,“舅…长,长官。”他强令自己放正声音,“报告长官,虽然入夜,大桥上过往车辆并不少…此行我们是隐蔽身份,如果我们被看到…” 楚昭微笑,“然后呢。” 楚斐吞咽一下,抿抿嘴唇,神情像极了古时候县令旁的奸诈师爷,“下官,下官有个建议,下官把直升机降落到皮特他们所在的楼顶上,然后下去见你,您看,您看…” 楚昭淡淡打断,直接过滤掉他的废话,“你还有二分四十七秒,降到我面前,现在开始。” 说完便挂断了手机。 “嗷,我的个七舅姥爷!”楚斐听着“嘟嘟”的占线声,一声怪吼,调转机头,三百六十度个翻身,直冲大地。 楚昭冷笑,呵,这小子极力不想让自己看到直升机,他们俩在里面必有阴谋。 这边的省长是当年那个小李吧…那小子当年见了他都得抖三抖,现在本太爷回来,还怕被人发现? 楚昭微微眯起眼睛,该瞒着什么不该瞒着什么,他自有打算。 “叮”耳边一声轻响。 楚昭轻抚了下耳边的无色耳麦,望着冰冷的夜色,“查的怎么样了。” “报告长官,楼顶两人都是堕天的人,查不到国籍,其中开枪的那个从外貌判断确定为威廉-亚瑟,代号骑士,欧洲各国在逃通缉犯里的一号重犯,不过没人知道他就是骑士,他作案总会戴着一个中世纪骑士模样的面具,而且,他确实是哈德斯同僚科查尔的儿子,另一个据线人称是堕天的顶级飞行员亚尔曼,说德语,但在堕天话很少,代号不明。” 楚昭眉峰轻耸,沉默了一下,“确定么?亚瑟是科查尔的儿子。” “线人称,确实是。堕天的人都知道,他很小就在堕天,是第一批学员,不过,科查尔对他一向极狠,是不是亲生的,我们还无法确认。” 楚昭沉思片刻,“确定是他告发的裴?” 耳麦那头坚定的声音,“目前查到的线索…确定。” 楚昭沉默一会儿,淡淡道:“这个事有瑕疵,继续跟进。” “是!” “他们要飞到哪儿。” “边境来电,美国方向。” “美国…”楚昭沉思片刻,淡淡道:“继续跟踪。” “是。” 滴答…滴答。 楚昭转身,是金飞,全身湿透,耷拉着脑袋,流着鼻涕,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摊开手。 湿溜溜的文件夹。 楚昭笑,伸手接过,揉揉他脑袋,“一会儿让你进飞机里暖和着。大功一件,免你酒债…” 金飞瞬间睁大眼睛,待要欢呼。 楚昭眨眨眼,“一星期。” 噗。 金飞瞬间眼前金星乱转,我欠你三年,你免我一周!等于免了吗…阿嚏! 呜…老狗,老狗。 金飞默默腹诽。 呜,好歹免了一星期,嗷嗷,回去赶快记到账本上。 楚昭哪想到他在乱想什么,侧头想了想,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瞳孔微缩。 又是一封提拔信。 楚斐他们把路西华的信件半路拦截,copy下来,再发走,一切都应是万无一失的。 这个应该没错。 可是,为什么?路西华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一个叛徒的儿子? 破格提拔他,这次,竟让亚瑟的职位,超过了他的父亲。 是利用这个手段,要他们内乱么? 还是知道,信件会被截? 自己手段周密,他应该不会知道。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想灭了堕天叛徒,自己为什么始终不出现? 他,到底在做什么?找什么? 小夕,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 楚昭一层层剖析,却始终卡在一个点上。 把旁边一个劲儿打连环喷嚏的金飞忘的一干二净。 正想着… “噗通!!”一声巨响,伴着水声。 楚昭向左看去,西风勋在被各路东南西北风好汉们平刮侧刮上刮下刮后,终于带着降落伞成功落进海里。 西风勋身子早在半空里被冷风吹的个透心清凉,本以为自己是不怕这冰海里的温度的,可饶是如此,仍被猛冲上来的冰凉激的浑身巨颤。 顿时穿着流氓兔大裤衩光着背脊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我西风,终于下凡啦!! …不过,他的内心早在呜咽在滴血。 飘在半空,寂寞寒冷,可是,这些都抵不过他看到各种大楼各种阳台上,半夜乘风起来凉快的妹子们那一瞬间的冰火两重! 借着月光,他迷人的流氓兔大裤衩、他光裸性感的背脊,他挺胸昂头光脚挂着降落伞下凡的英姿… 全被看到啦!! 嗷嗷,还有人拿望远镜啊望远镜!! 嗷嗷! 我一代豪杰西风勋!! 嗷嗷! 我为嘛是远视!! 嗷嗷! 我临走出门前为嘛要把军团批发的内裤换成流氓兔!!! 正当他咆哮之际 “轰隆”一声巨响。 楚斐驾着的直升机已堪堪降落在楚昭金飞二人面前。 ------------ 101.神舅兵团 101、神舅兵团 正当他咆哮之际 “轰隆”一声巨响。 楚斐驾着的直升机已堪堪降落在楚昭金飞二人面前。 ----------------------------- 巨大的机翼引出强烈旋风,在贴近地面时几乎把楚昭金飞二人刮成光头。 楚斐嘎吱一下把飞机停好,缩在里面便没了声音。 楚昭彻底黑脸,大吼一声:“出来!” 吼声瞬间灭过机翼间巨大的气流声。 这声吼没把机舱里的楚斐吓出来,倒把楚昭身后的金飞吓的一个哆嗦,很没出息地再次打个喷嚏。 机舱里楚斐被外面那声吼弄的浑身打颤,却仍稳着手在仪表盘边捣鼓着什么。 楚昭吸气,吐气,再吸气,终于原地站不住,对待这个从小到大能闯祸到天的小混蛋,实在是他这样…温和淡定的人也忍不了的事情。 怒扬起眉,大步迈向前三两下跳进飞机,顿时瞪大眼睛。 地上各种线交错在一起,椅子歪了,耳机滚到角落,像是刚打过架的现场。 驾驶舱仪表盘各种光学按键四周雪碧,汉堡袋,煎薯条,两大瓶尤冒着白汽的雪碧,一个圆滚滚的笔筒状不明物体… 楚斐正一只手紧紧捂在那上面,看架势像在护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包。 楚斐愣愣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开始瑟缩着向后退,直退到墙角边,咧嘴陪笑,“…您小心,别绊着您…您慢点…” 楚昭指着楚斐怀里紧紧护着的不明宝贝,“…这是什么。” 楚斐动动嘴唇,没发出声。 楚昭皱眉,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慢慢掀开那个笔筒状物体的盖子。 …一堆红薯皮。 一个香喷喷的空盒斜插着。 楚昭沉默,指了指这个,“这是什么。” 楚斐瞪大眼睛看着楚昭,深吸口气,吐出,再吸口气,低下头,小声地:“玉米粒。”喃喃补充:“沙拉…”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西风已拖着湿透的巨大降落伞,从桥东侧的海面极速游到岸边。 金飞正立在岸上一个劲儿打喷嚏。 “哥们哥们儿!这边,这边,拉,阿嚏,拉我一把!” 金飞轻快地走过去,半弯下腰,笑眯眯看着黑漆漆海里的西风,“乐意效劳,欠你的酒钱…” 西风翻白眼大喘气,吐了几口冰凉的咸水,“…免你两个月的。” 金飞直起身子,“啧啧…你慢慢游啊,这边堤高,你游到那边转上一圈差不多也能上来了。” “半年!”西风拖着巨大降落伞,在海里大吼。 金飞勾起嘴角,前倾身子一个猛拽,终于把海里惨兮兮的西风扯上了岸。 可怜的金飞,身子再次被冰凉的海水湿透,瞬间一个喷嚏再次涌上脑门。 西风惨兮兮地看着旁边的金飞打完喷嚏,过来帮他拧降落伞的水,感激地:“啥也不说了,是兄弟…” 金飞直接打断,“半年的啊…可说好了,免半年酒钱,这么算的话,我就只欠你十一个月零二十七天了,你算算对不对。” 噗。 西风吐血,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再想到一会儿要见的人…脸色顿时惨白。 金飞笑眯眯撞撞他的肩膀,“别这么怕嘛,坚强点。”上下瞅他几眼,“哎呀,啧啧,这肌肉…” 西风翻个白眼,我能有多少肉,我和你差不多瘦,“当年你一声不吭走了,你知道头儿怎么对土匪的吗?” 金飞望着他,吞咽了一下。 西风冷冷道:“你去了哪里头儿问他他总说不对,后来长官说他知情不报,直接扒掉他两层皮,关了一个月禁闭,扣了三个月军饷。” 西风望天,停顿一会儿,继续道:“那次他养了半年伤。” 金飞哑然无声。好兄弟,为了我啥也不说,可是,我去了哪里,我没告诉他啊。 西风惨兮兮地再次看他,“你说,我怕不怕。” 金飞泪光闪闪,“楚斐…我好兄弟。” 西风直接打断,“得了吧,他在禁闭室里吼着跳着,给门卫说他知道你去了哪里,猜了无数次,头儿派人各种找,他没一次说对的。后来看头儿再不信他,还关他,他哑着嗓子直说要戴罪立功亲自抓你归案。对了,你欠他的酒钱他给你算了利息,一天一美金…” 噗。 金飞顿时眼冒金星。 机舱里的楚昭早已耳听八方,猛一声吼:“西风勋!给我滚进来!” 西风一个腿软,差点挂到金飞身上,和金飞颤颤巍巍爬进直升机。 楚昭沉默地回头看看他,点点头,“看来自出了兵团,你们小日子过的都不错。”楚斐僵硬着身子,原地立着,再不敢说话。 楚昭走在犯案现场,冷静地指指现场各处,淡淡陈述:“薯条,汉堡,雪碧,红薯,玉米粒沙拉。” 他转了一圈,走到机窗边停下,手指捡起机窗边残留的一小条薯条,看着楚斐西风二人淡淡道:“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们两个,我兵团的少校们,为了这个,发生争执,不留神间,挂在这上面的文件夹从机窗缝隙掉了下去?” 让我们重新回到当时的事发现场: “哈哈哈,老子不吃了!老子要下去!”土匪大笑着把刚吃完的红薯皮投进筒里,打开机窗,指指飞机下的吊索。 “等我吃完的,要不饿晕把你甩下来!”一身戎装的西风勋同学张大嘴要吃手里的汉堡。 土匪笑眯眯指指旁边大袋子,“吃不吃红薯?” “空腹吃烧心!”西风勋翻个白眼,再次张嘴。 “…那我吃薯条去了!”土匪喝口雪碧,大叫着朝薯条方向扑去。 “不行,吃你红薯去!”西风勋汉堡也不吃了,死死守着自己那袋热薯条。 土匪眼睛一转,“叫我哥!我就不抢你薯条吃!” 西风勋:“你敢抢…老子把你闯的祸全告诉长官去!”瞬间笑眯眯,“我刚望远镜可看到你舅在前面那大桥上了!你惹我我直接飞过去告状!” 土匪怒,“威胁我?哈哈哈,你开过去!你看我怕不怕他!” 西风勋一愣,“这这可是你说的!”眉头一抖,“这可是你说的!” 直升机在夜空上左右一摆,顿时向楚昭和金飞所在的大桥飞去。 土匪沉默,忽然爆发,“你丫真敢往那儿开啊!”一抖披风,“好啊,今儿小爷不吃你薯条就不叫楚斐!” 两条身影,同时扑向机窗旁闪闪发亮的热薯条。 楚斐一个踉跄,西风勋一个扑到 “咣!” 机窗旁的夹层里一个透明的文件夹就此陨落被大风卷入机窗外,摇摇晃晃晃悠下去了。 机上两人呆若木鸡状。 看着透明的文件夹被风挟着 然后 “扑通!” 哑然无声。 楚斐西风面面相觑。 楚昭的话,把当时的情景完美…再现。 楚昭沉默一会儿,忽然微笑,“看来都是薯条惹的祸,呵呵,很好,来,我们一起数数,还有多少根薯条。” 完。 一阵警报声响在众人耳边。 熟悉的一句:数数有多少… 然后… 楚斐沉默,西风飙泪。 完。 全完。 ------------------- 空姐甜美的声音在机舱里响起,“尊敬的乘客早上好,欢迎乘坐702次航班,现在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二十七分,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把您的手机关闭,耐心等待。飞机起飞后,我们会为您提供饮品和早餐,祝大家在旅程开始有一个灿烂的心情。” 亚瑟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看着窗外。 全身上下有大片的雪茄味,倒把血腥气盖住不少,减少些麻烦。 他昏昏沉沉地倚着窗户,全身阵阵轻颤。 忽然,一阵雪茄味传来。 亚瑟闻到这浓烈的熟悉的气味,全身痉挛一般猛地颤了一下,回过头,看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半秃头的中年男人,正弯着腰在他这边偷偷吸着雪茄,一边躲着空乘的视线。 看到他看过来,男子笑笑,讪讪地:“不好意思啊,烟瘾来了,趁还没起飞,就吸两口。” 亚瑟点点头,转过身,忍了忍,还是咳了两声。 然后,在飞机飞行的一整天中。 半秃顶男人就快把他所剩无几的头发抓了个光。 旁边的这位,咳声再没停过。 从小声的咳,到喘息着咳,到捂着嘴撕心裂肺,到干呕着咳,最后到没有了声音。 中间,空乘来了很多次,甚至叫来了医务人员,都被这小伙子微笑着摆手示意没事。 这下,他终于是没了声音,不过从他一下一下颤栗的身子来看,他还在咳。 只是,咳不出声了而已。 这下秃顶大伯心里更难受了,是不是早先自己抽那雪茄把他呼吸道刺激住了呢? 会不会是对雪茄烟味过敏? 他想着想着,心里更是纠结,脸胀的通红,转头试探地问:“你,怎么咳这么厉害?” 亚瑟把头抵在前座,正轻轻地无声地咳着,听到他的话,转头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唉!”秃头大伯又挠挠头,“对不住!我早上不该图过瘾抽雪茄的。” 亚瑟愣了愣,看向他,沉默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呵,这不关你的事。 “你是本来就有肺病吗?你爸妈呢,下飞机联系联系他们吧,你咳这么厉害,还是住医院吸点氧气打些针好。” 亚瑟愣住,笑了笑,沉默下来。 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窗户上,轻轻地无声地咳着,在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溃烂喉腔里,闭上了眼睛。 -------------------- 闷头睡大觉。 一觉醒来。 隋刃伸手想揉揉朦胧的双眼,顺便伸个懒腰,忽然左腕一阵剧痛。 “叮叮”手铐移动的声音。 隋刃呆呆躺着,静静看着天花板,忽然猛地坐起来,想起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 看了看时间,四点三十七。 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 隋刃轻轻揉揉头,睡了很久,两侧太阳穴还是疼痛难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用手撑起身子,忽然一阵钻心的痛,顺着左边手腕直冲上顶。 隋刃闷哼一声,放松身体,低头看过去,顿时瞳孔微缩。 手腕一片紫黑,手铐下,一道狭长的裂口正暴露在空气中,露出一些皮下组织。铁圈,仍鉆在左手腕的手筋中,半条手筋和一条静脉已断,静脉的血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顺着手腕流进手臂和行军床快要生锈的铁丝上。 隋刃轻吸口气,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把右手指稳稳搭在手铐的铁圈上,忽然向内扣起,猛地用力,“嗤” 铁圈和皮肉赫然分开。 一阵温热的血再次流出。 隋刃咬牙,单手在左臂静脉里打了针消炎药剂,然后用针挑着把左手筋接好,在抽屉里找到布条仔细把手腕绑起来固定住,铁圈仍压在上面,虽然有些钝钝的痛,不过已经好了些。 他转身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额上是一大片干涸的血。 隋刃皱眉,弯下身子在狭小的水池里洗漱。 戴着手铐的双手洗漱还好,洗澡却很不方便,衣服也去不下,无奈隋刃只能用湿布擦了擦布满冷汗的身子。 想找个创可贴把额头上的创口贴好。 却到处找没找到。 最后,竟在床头的果篮里找到了一个小型创可贴。 不过…隋刃沉默。 上下翻着这个修长的东西。 创可贴上,竟然也可以印图案。 一个怪异的。 隋刃紧皱着眉,冷静推理分析。 像是…一个外星生物。 蓝色的头,旁边左右两个尖。不,是全身都是蓝色,不过左右手臂和左右腿是红色的。一双眼睛的部位,是浅黄色的,嘴微张,左手前伸,比了一个“二”的数字。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 创可贴,为什么也可以印图案? 又为什么,要印这个图案? 难道,它代表了什么? 是一种象征? 还是… 隋刃沉默许久,头越来越疼,冷静地摇摇头,还是先不想了。 总之,创可贴,就可以盖住伤口。 只要是创可贴,图案目前对他来说。 无所谓。 他冷静地把这个创可贴贴到额头的创口上。 从额头到眉毛,一个修长的外星生物就这么出现在脸上。 不过看上去,效果还可以。 伤口凉凉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隋刃悄然弯了下嘴角,忽然侧头沉默一下,今天是…周一,应该去学校了。 他走出卫生间,把书和笔整理好,和药剂针管纱布一起放进背包,然后接了满满一瓶水过滤好,喝了一口,放进背包,想要单肩背起来,却发现双手被手铐铐住无能为力,原地呆了一会儿,抱起它向门口走去。 转动门把。 整个身子忽然呆住。 “咯吱…咔嚓嚓…” 隋刃愣。 瞬间两道冷汗滑下。 门锁,已经整个碎了。 ------------ 102.动人图案 “咯吱…咔嚓嚓…” 隋刃愣。 瞬间两道冷汗滑下。 门锁,已经整个碎了。 ---------------------- “查清楚了么?” 土匪颤抖着声音:“报告长官…九十根!” 旁边老实的西风也大声地:“九十七根!” 楚昭挑眉:“嗯?” 二人对视一眼。土匪沉默一会儿,西风,你不是吧,这么老实?那我扯谎不惨了?我也改。 西风哆嗦一下,头发上的水再次顺着脸颊滚落,我错了,我胆子被吓没了,好,我改。 “九十七!” “九十!” 这次,二人说了又正好相反。 楚昭彻底皱眉,大吼:“那就九十七加九十!你们俩!照着这个量!” … … 西风湿溜溜的头发还没干,就再次被踹下冰海。 过去时仰泳,回来时潜泳,顺着大桥公路,来回一百八十七遍。 原因:身为直升机驾驶员,在工作期间偷偷吃喝,导致工作失误。 楚昭怕他们再说话,就把土匪西风二人隔了个开。 土匪,大桥上整条高速公路,双手抱头蛙跳一百八十七遍。每跳一百八十七个,允许站着休息半分钟。 原因:罪魁祸首。 总的来说。 一整夜加一白天。 他们都在极限的运动中度过。 而被楚昭收拾过的金飞,就津津有味地吃着楚昭在隋刃不要后给自己的红薯,负责监视着海里和桥上的…同胞。 楚昭早已开着直升机离开。 白天。 桥上车来车往,不少人驻足观看。 西风还幸福些,可以骗别人他是在冬泳锻炼,仰泳时姿态优雅,潜泳时异常英俊,竟还引得不少女孩尖叫。 可是我们可怜的楚斐…抱着头,异常苦闷地来回蛙跳。 英气逼人的脸上,早已挂满汗水。 金飞吃完最后一个红薯,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冲海里喊:“喂!海里潜泳的,欠本少一顿饭,本少允你每趟潜泳时露出头呼吸一次…” 西风顿时钻出水面,大口喘气。 金飞再向陆地喊:“喂!地上蛙跳的朋友!免了我的利息,再欠本少一顿饭,允你跳一百八十七个站着休息一分钟…”土匪顿时眼冒金星地大点头。 金飞正在得瑟,冷不丁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金飞大怒回头,顿时缩起了脖子。 ------------------------- 隋刃沉默片刻,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戴着手铐,血液上涌,“咣”一脚踹开门。 隋刃闭了闭双眼。 …不是吧。 轻吸口气,低头看着双手。 冰凉的手铐紧贴着被布条包好的手腕,泛着冷光。 隋刃伸出手指,慢慢旋动锁头,“咔嚓” 伸手应声接住。 睁眼看,锁,已整个掉了下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翻看,原来里头关键的几个点,包括弹簧,已全部生锈了,被昨晚的冲力一击,就裂出了不同间隔的缝隙。 隋刃沉默一会儿,把背包里水瓶的盖子去掉,握在手心快步走下楼,向地下室走去。 四点五十,天已微亮,地下室仍昏暗一片,但是因为常年被关在黑暗的冰封,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反而能看的更清楚。 他记得,靠墙边的角落有很多铁皮箱子,径直走过去,在布满灰尘的箱子里来回寻找,终于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把螺丝刀,隋刃把它握在手里,继续挑拣些修理工具,顺便捡起地上几根细铁丝。 站起身向出口走去,忽然停下脚步。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向前再走两步,还是停下。 原地站了片刻,终是转回身,一直走到墙角落在很多箱子顶上的铁皮箱前。 抽刀熟练地把手中铁丝削成一个钩状形状,在锁里轻弄几下,锁应声而开。 隋刃沉默,放下手中的众工具,犹豫片刻,打开它。 一个浅蓝色陈旧的玩具小赛车,旁边是上次那个…相册。 相册表皮全是灰尘,只露出上次来拿行军床时他擦净的一个茉莉花纯白的花瓣。 隋刃怔怔地看了它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它拿起,迟疑了一下,手指轻轻摸向可以打开的右边,忽然看到了自己戴着手铐的手,铁铐映衬下,那个雪白的花瓣,瞬间变得刺眼,隋刃瞳孔猛缩,触电般松开了它。 相册重重跌下,激起一阵尘土。 隋刃轻咳几声,看到相册旁是一个布皮包着的本子。 尘土被荡起,布皮上清秀的字体赫然带着淡淡的英气,只有一个字“集”。 最后那一竖拖得很长,干净利落,像一道刀刃直划过整个书皮。 异常熟悉的字迹。 又,异常陌生。 第一缕阳光顺着上面狭长的窗投下,在本子上映出金色的暗纹… 隋刃抱膝坐在角落,沉默了很久。 手铐因为腕上布条的间隔,已不再冰冷。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这时候,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更不用闭上眼祈祷…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这叶落了的秋天,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只要承受。 承受。 我在找你在哪里,我已经有了线索,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把我遗弃。 这就很好了。 …很好了。 坚持住。 妈妈。 隋刃用尽此生所有的力,哪怕最后会松开攀着悬崖的手,也会找到你。 只是,这满手的血腥。 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 隋刃静静坐在角落,呼吸着布满灰尘的空气,在这陈旧的,安定温热的空气里,静静地低下头,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闭了闭疲惫的双眼,再次睁开,起身走出门,留下墙角已被安然锁好的铁箱。 --------------------- 走进厨房,往瓶盖里倒了些食用油,再次走上楼。 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蹲下身,开始修门。 空荡荡的肚子咕咕叫起来,隋刃淡定地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进房门,把床头的果篮提出来。 梨,桃,熟玉米,生花生…土豆和菠菜…还有四个馒头。 嗯,再不吃就坏了。 隋刃淡定地一边往锁头里加着油,一边吃几口冷馒头,果篮里竟然还有双木筷子,那么,隋刃顺便吃了点菠菜。 菠菜是炒熟过的,虽然冰凉,但是因为天冷,并没有坏。 隋刃嚼着,忽然发现果篮底部有一张纸,只是一直被花生盖着。 他愣了愣,拿起来。 游离悄然无息地出现在身后,“你在干什么。” 隋刃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同样面无表情地游离,回过头继续看纸条。 “不用看了,你不会才发现吧,只有五个字,望伤势快好。”游离冷冷地。 隋刃沉默地看着纸条上用粗铅笔写的一行字。 冷硬的笔迹,却写着短短的带着温意的话。 隋刃眼前忽然划过工地上那个不苟言笑的老汉,还有他得了绝症的儿子阿卫。 是他? 自己暗中帮助阿卫的事,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么,这个果篮…是因为自己上次在工地受伤后再没出现过… 是在担心么? 隋刃沉默,忽然又想起昨夜那个往自己怀里塞红薯的老大爷,缺了好多颗牙的他冲着自己温暖的笑。 这些萍水相逢…值得道谢。 游离静静看着沉默的隋刃,“你不是在感动吧。” 拜托,就一篮玉米花生。 心狠手辣堕天出来的杀手,可以被这些感动? 那被你们杀掉的那些人,他们的亲人不是更感动的要哭了? 游离静静笑了。 不过…他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隋刃,就像隋刃虽然对他自己苛刻至极却可以随意地把带有上亿资金的自己养父的卡还给自己。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隋刃沉默一下,淡淡道:“我在修门,你有万能胶么?” 游离淡淡地:“昨晚那声巨响,你摔门的声音吧。” 隋刃:“… …” 游离又看看隋刃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微微勾起嘴角,“呵…被抓到了?你爸他…够狠的。” 他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么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隋刃全当没听见,不说话,拿起地上的工具,开始修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万能胶?”游离无奈,摊摊双手。 “这一行,应该都有。”隋刃淡淡地。 是,他们这一行,有一种特殊的万能胶,杀人后,往往会处理掉尸体,把它们放进一种特制的麻袋,封口一般是不用绳子的,容易松开和脱落,也不用胶带,因为会发出响声。 所以,他们一般都会随身携带,一种比万能胶更特别的胶水。 呈粘稠状的。 隋刃也有,只不过在被抓进警局时,随身的都被搜走了。 游离无奈,双手摸了摸身上,果然,一个半透明的小瓶子,游离随手抛给了隋刃。 隋刃伸手接过,开始把锁头的几个部件进行整合。 只是他双手被手铐铐住,拆卸锁头始终不怎么方便。 “…这么乖?你应该是去手铐的行家吧。”游离挑眉,看着面前乖乖被手铐紧铐住的隋刃。 “我夜里的翻墙,被看到了,苏岐,他房间里有一个加长的监视器,它在那里始终不合适,找天把它弄了吧。”隋刃淡淡开口。 噗。 游离吐血。 隋刃看上去是人畜无害,出口就是这句。 “为什么我要弄。”游离冷冰冰。 隋刃淡淡道:“不也会影响到你么?” 游离沉默,好像是的。 “找一天,一起吧。”隋刃站起来。 锁已经修好了。 他忽然觉着奇怪,才刚过五点,隋刃转头看着游离:“你怎么起这么早。” 游离冷着一张脸,沉默半天:“以后…我也这个时间训练。” 隋刃万年冰山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不再说话,关上门,抱起旁边的背包,看游离一眼,向楼下走去。 游离冷着脸,忽然觉着脸上异常挂不住,咬牙沉默。 …我还说他爸狠,我这个爸也好不到哪儿去。 昨天忽然闯我房间里,斟酌半天,背着手看看这,看看那,忽然语重心长来一句:要不,从明天起,你也早点起来训练吧?年轻人,要趁早… 游离眼前一阵发黑,沉默地跟着隋刃走下楼。 二人在客厅站好,几分钟后,曲华出现。 他拿着一串钥匙走下楼梯,看到游离,点点头,再看看依然脸色苍白的隋刃,双手被手铐紧紧缚着,已经是…一整夜了。 曲华心里轻叹口气,“董事长让我白天训练前给你去掉,晚上你回来后,去厨房找苏妈再戴上,这副手铐,只有我们有钥匙,现在…”曲华忽然有些犹豫,看了看隋刃平静无波的脸,才轻咳了声继续道:“…现在还没有收到手铐解除的具体期限。” “是。”隋刃淡淡道,伸出双手。 曲华把手铐打开,看到手铐下是厚厚的布条,“这是…” “手铐材质硬,隋刃想用布条保护一下,请长官批准。”隋刃不着痕迹地把双手负在身后。 曲华看着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向校场走去。 晨风一吹,隋刃额前的碎发被吹散,露出了那个蓝红相间的创可贴。 游离偶然回头看到,怔了一下,淡定的回过头。 嗯,很奇怪的创可贴。 ------------------------ 林家,客厅,早餐时间: 到处是咳嗽的声音。 餐桌旁的林立心里要笑到快炸,可面上仍奋力保持不动声色的状态。 曲华咳嗽。 林葛然咳嗽。 除了游离之外,一众保镖已喘息了一个早上。 可是,没人说话。 隋刃觉着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从他进入校场开始跑步起,先是曲华,后来的众保镖,在看到他后,都不断地有人在咳嗽。 除了自己旁边的游离,隋刃沉默一下,心里微乱,侧头看看一如往常的冰块游离,心里得到些慰藉。 林立终于开口,放下手中的热粥,努力保持面部平静:“隋刃,你额头上贴的,是什么。” 隋刃愣了愣,微微垂下视线,“立少爷,这是创可贴。” 林立愣住,过了会儿,“…这是什么图案?” 隋刃抬头看了他一眼,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发汗,“你…知道?” 林立大吐血。 噗,这是动感超人! 我幼儿园就看过的蜡笔小新…最崇拜的! 这家伙…难道是外星来的? 林立深吸口气,“你不知道?” 隋刃怔了一下,摇摇头,“刃…不清楚。” 椅子上正在咳嗽的林葛然听到这句话,猛地僵住。 林立内心已在狂笑不止,面上却仍憋得辛苦。 哈哈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如果他戴着这图案上学校… 全校不都要笑死? 哎呀,好期待。 林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喝粥。 --------------------- “咣”身后又挨了一脚。 金飞被踹的向前踉跄两步。 很不屑地停下,侧头,执拗地不再往前走。 “咣”又是一脚。 这脚,正巧把他踹到教室门口。 楚昭冷着脸,“进去!再敢给我旷课…” 忽然,二人感觉到不对,侧头向旁边齐齐看去。 一身黑衣的隋刃,正背着大背包,沉默地看着他们。 有风吹过,额前碎发一散,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图案。 ------------ 103.番外——回炉四个月(上) 一串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亚瑟猛地颤栗一下,迅速躲进黑暗里,看着他们走过。 他微微放松了身体,轻舒口气,握了握手中的扫帚,继续清扫校场角落里的灰尘,脚上沉重的铁链发出零星的碰撞声。 他高高的身子微微弯曲着,拖着铁链,一丝不苟地清扫,直到把整个校场扫干净,天已擦黑。 手心被粗糙的扫帚来回磨砺,已痛到麻木。 亚瑟换了只手,低下头,看到扫把上已沾满了细密的血丝,在昏暗里闪着妖异的黑光。 他恍然不觉地笑了笑,摊开手掌。 手心,是层峦叠嶂的血洞。 黑压压的一片,一层叠着一层,像一个个死人的眼睛,冒着血黑的光。 他沉默一下,把扫帚放到旁边,借着昏黑的光蹲下身开始拾捡地上的铁钉。 大半个校场,到处是暗黑的铁钉,有些,已经微微生锈。 它们为什么会散布这么多地方? 因为自己,要不停地跑。 亚瑟笑了笑,轻吸口气,再捡起一颗,轻声喃喃:“我说哥们儿,你们干嘛非和我过不去呀?你们直冲向我,你们疼,我也疼。这下好了,你们那么温暖的枪筒不呆,孤零零躺在凉地上,我呢就得捡着你们。你们累不累?”亚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口气,笑:“…我可有点累了啊。” 腿有些麻,头也有些昏沉,亚瑟微微闭了闭双眼,仰头看向夜空。 清寒的夜,却有很多很多星。 …终于,又过去一天。 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他们,可还好? 这一个月,没人和他聊过一句天。 亚瑟在冷风中轻吸口气,咳了几声,沉默一会儿,慢慢放松身体,躺在冰凉的地上,抬头静静看着夜空。 光裸的背脊上,早已满是血洞。 疼痛,在现在看来却是庆幸和提醒。 …我还活着。 我能看到今天的星。 头,还是炸开般的痛,没有一刻停止,可眼前大片的刺白色眩晕已在减少。 但,他每闭起眼睛,就还是数天前被抓到的噩梦。 是,父亲的命令,回炉,没有期限。 重进堕天回炉是因为他进博物馆试图盗某些东西时被情报局抓到,审了十天,似乎有人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十天,他被重点审讯:电刑,水刑,少食,少水,减少氧气供应,不间断的轮流审问,让他身体和心理都濒临极限。 温度不停地冷热交替,使他体温一直处于忽低忽高的不定状态。 强光不间断的照射使他时刻不能睡觉,反扣的手铐脚铐,接连的审问,接连的循环,没有日夜。 意识在模糊和清醒中来回交替,他用尽所有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说。 十天过去,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他以为自己已被放弃。 他也确实,已被放弃。 他已决定做最后一件事。 可是偶然的机会,让他还是逃了出来。 伤痕累累到了家门口才昏迷过去,却在当天午夜忽然醒来,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巨大房间,再无法入睡。 躺床上的七天,头无时无刻不在剧痛中,眼前时刻像在被一束强光直射,脑子一直清醒,却不能动弹,也无法入睡,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双眼静静望着天花板。 亚瑟盯着寒冷的夜空,直到星的惨白堕入他深蓝的眼睛里,变得刺眼,他才再次轻轻闭起,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己躺床上的七天,除了定时来送食物和药物针剂的人…他,没有来过一次。 他每天都在尝试下床。 可腿因为不间断的折磨变得无力,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在被用了带有激发性质的药后,才慢慢好起来。 清晨,他爬下床,试着站稳身子,告诉定时来送餐的人他可以站起来了。 然后,他来了。 只有一句话:晚上回炉,没有期限。 亚瑟沉默地躺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到地上细碎的沙砾被血口遍布的背脊缓缓摩擦,然后慢慢向身体两侧退去,留下冰冷的刺痛,亚瑟双眼冷冷望着寒空。 是,七天后才能爬下来站在地上的他,在能下床的当夜就被父亲送到了这里。 回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是剩下的残次品。 你会有很多“特权”。 作为从堕天毕业可以出去接任务而因任务失败被捕再次被遣送回来的学员,将面对的是一群比你年龄更小的学员,他们可以按照堕天规定挑战你,而你,不再像曾经那样可以还击,你不再有可以还手的权力,甚至,不可以躲,只有在他们对你造成残疾和致命伤害时,才能徒手去挡。 一旦你有一丝反抗,堕天所有的人都可以聚集在一起没有任何限制地把你杀掉,甚至可以,把你的血和肉混着破碎的肢体当面吃净。 你没有上衣,必须终日上身,脚下,是比新学员刚进来时更沉重的铁铐。 你需要无条件地服从,食堂后厨,所有清洁人员,甚至是曾经和你一样的学员,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时间,要你做一切他们分配给你的活,就像在完成任务。 你训练时是靶子,接受教官任何把你当成工具性质的任务。 所有的训练都是三倍的量,负重的重量,俯卧撑的时间,狙击完成的数目… 你没有伤药,只有高浓度的酒精。 你很少时间处理伤口,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一个人看待,不会有人和你像朋友一样说话,你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残次品。 所有…所有。 在这种情况下,在嗜血如命的堕天,没有人能活过两个月。 所以在外面任务失败或者企图背叛的人员,会在没来及被押回堕天时,主动选择自尽。 堕天有史以来只有两个回炉的人员,一个在第七天自杀,一个,在第一个月。 一个月前,多了一个:自己。 今天是第二个月的第一天。 可,等待自己的,是回炉,没有期限。 亚瑟闭起双眼,将眼底的惨痛掩去。 忽然,一阵冷风猛地扫来,他倏然睁开双眼,深蓝色瞳孔现出一道明灭的光,一个侧身躲过,一颗暗黑色的钉子骤然出现在他刚躺过的地方。 亚瑟站起身,对面站着一个比他更年轻的黑衣男子,黑发黑眼,看摸样是个亚洲人,让亚瑟瞬间想起了隋刃和裴,不过,他们早已离开。 只是,这个亚洲人的眉目却有些怪异,不像隋刃和裴看着那么舒服,双眼之中带着些阴笃,鼻尖下,竟还有细碎的胡渣。 他冷冷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枪。 堕天的狙击战,每周都有一场实战,其余天,枪里装的都是这种铁钉。 每颗3厘米长。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攥拳,这种钉子,这种枪,这一个月几乎每一天,都会不间断向他射来。 穿透,砸中他身体的各个地方。 而他们,最喜欢射的,就是他的眼睛。 “你竟然在休息?”对面比他大概小三岁的男子笑起来。 亚瑟沉默片刻,“我这就走。” 男子愣了愣,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亚瑟深蓝的眼睛,怪声道:“哈,该隐的哥哥,科查尔总教官的儿子。” 他和该隐是同批同队的学员,可,该隐因成绩优秀早已提前离开,他,却仍在这里! 而这个人,是该隐的亲哥哥,是堕天最残酷、带他们进地狱的总教官的儿子,早两年就已被提前批准毕业,竟然变成了回炉者重新回到这里,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恨意和妒意发泄在他身上,而不会有回应的危险,这是件多美好的事情。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直了直背脊,“我是。” 男子大笑,“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比你更可悲?被亲生父亲亲自踹进地狱,变成不可能再翻身的回炉者。做任务失败还被抓?怎么样?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滋味…很好受吧?” 亚瑟微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把刚才那颗射向自己的铁钉捡起。 校场所有的铁钉,今天都必须捡干净。 男子见这个平时受气无数也不敢有任何表示的回炉者竟什么也不说,甚至在不屑的笑,顿时眯起了眼睛,眸中,有嗜血的火光顷刻间燃起。 咔嚓。 他忽然再次上膛,把枪对准亚瑟,慢慢道:“刚才,你敢躲?” 亚瑟背脊慢慢僵起,虽然脸色苍白,但语气缓慢沉静,“刚才,你要击中的,是我的眼睛。” “致命的地方,我可以躲,可以导致残疾的部位,我可以挡。”亚瑟站起来,哑声说着自己仅有的砝码。堕天这对待回炉者残酷的规定,竟成了他唯一的保护伞。 男子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可是,眼睛,只是残疾的地方。” 亚瑟怔了一下,直直立在原地。 男子笑,“这么说,你有一个把柄落我手里了。” 亚瑟苍白着脸沉默。 “现在我去告诉长官,说你破坏了规定,你是不是立刻就成了这岛上众人的大餐?” 亚瑟沉默一下,淡淡道:“说你的目的。” 男子愣。 亚瑟淡淡道:“如果你想告,刚才已经走了。” 男子怔了一下,笑:“听说三年前首批学员的骑士亚瑟以全科第一名身份出堕天,看来不是虚名,有点脑子。”他沉默一下,举起手中的枪,“听说你是武器专家,对很在行,我要你,把它改造成可以一次出三颗子弹的枪筒,可以么?” 一发三弹,在堕天,这绝对会比别人多了一分活命的机率。 亚瑟静静看着他,“可以。” 男子微微弯了嘴角,“好,你今夜回去给我改造好,我不会告发你。” 亚瑟淡淡道:“好。”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你信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瑟淡淡道:“这一周是你们队的特训期,晚上没有允许,你们是不可以出寝的。” 男子冷冷看着他,紧紧咬牙,忽然笑道:“好,成交。” 亚瑟不再说话,搬起地上已装满铁钉的箱子。 “慢着。”男子忽然再次说道。 亚瑟微微皱眉,转头看他。 见对面的年轻男子已把枪口对准了他,“让你这么走了,我觉着…还是太容易了点。怎么着,也得留点什么吧。活靶子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亚瑟悄然攥了攥拳,直起身体。 男子淡淡道:“我不击中可以导致你残疾和失去生命的地方,但是你不可以躲,更不可以挡。只一枪,算为我们的交易开红。” 亚瑟微微弯了弯嘴角,“只这样?”他笑了一下,把双手负身后,淡淡道:“来。” 男子被他这一笑再次激起一阵怒意,黑压压的枪筒慢慢移向他的身体,最后定格在他的脖颈。 亚瑟就这么静静看着,竟没有眨一下眼睛。深蓝的眼睛,平静无波。 “砰!” 近一寸的铁钉,就这么呼啸着,直冲亚瑟的脖颈而去。 没有穿过动脉,只切断了一条静脉,然后直接钻进柔软的脖颈,露出铁钉的尾。 从喉咙深处涌上一声干呕,亚瑟立刻抚住钻进脖颈的铁钉尾,血,已开始源源不断地向下淌。 酸液,因剧痛一阵阵上涌,亚瑟轻轻吞咽一下,喉咙处立刻是窒息般的割痛。 他忽然轻咳一声,身体跟着颤栗一下,笔直的背脊,终于微微弯曲。 他不再吞咽,却开始慢慢缺氧,亚瑟轻闭了闭双眼,开始试着用鼻子呼吸。却又是一声干呕。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男子眸中的笑意更加明显,慢慢走近亚瑟,不屑的看着痛苦的他,把自己的枪抛进亚瑟旁边地上装满铁钉的箱子里,悠悠道:“我明天来取枪。” 他微微咧嘴,露出惨白的牙,“记住我,代号…武士。” ------------ 104.临近圣诞 忽然,二人感觉到不对,侧头向旁边齐齐看去。 一身黑衣的隋刃,正背着大背包,沉默地看着他们。 有风吹过,额前碎发一散,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图案。 -------------------- 楚昭当场呆立。 金飞愣愣眨几下眼睛。 隋刃严肃地看着他们。 三人静默。 …经典的蓝色的头,旁边左右两个尖…全身蓝色,不过左右手臂和左右腿红色…一双眼睛的部位,浅黄色,嘴微张,左手前伸,比了一个“二”的数字… 金飞仔细地,考究地,推敲着面前神情极为严肃的隋刃,额头上的这个… 终于可以确定… 有人在陆续进入教室,有人冲这边看过来,师徒俩对视一眼,金飞一声大喝:“师父走好!” 唰 已一个飞奔跳到隋刃正旁边,一把抓过他就向远处拐角的男厕所跑去。 丫的,用什么推敲,这敲着一眼就是! 这是! …动感超人。 两兄弟在厕所洗手处的大镜子前立定站好,一起看着镜子,沉默。 隋刃冷静地看了一会儿镜子,转头再看金飞,过一会儿,忽然开口:“看来…”他微微眯了下眼睛,轻呼口气:“你知道这是什么。” 陈述句。 严肃地。 额上两道冷汗终于不负众望的滑下,金飞转头,与隋刃对视,冷静地:“这是动感超人,最擅长的是…动感光波。” 隋刃怔了一下:“动感…超人?” 金飞沉默半晌,点点头。 隋刃想了想:“光波?什么光波。” 陆续有同学进入男厕所,越来越多的视线向镜子前笔直站着的这两位大男生看过来,有人来洗手,有人照镜子,有人在抬头。 隋刃看他们一眼,忽然有些不耐烦,转头冲着金飞大声地:“快说!什么是动感光波?” 下一秒,金飞已拉着他向下一个楼层的厕所跑去。 二人在镜子前复站好,沉默一会儿。 金飞咬牙,忽然猛地一把把隋刃按到了镜子上,板着他俩肩膀,低吼:“你耍我是吧?!” 隋刃无辜地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 金飞低吼:“这是…动画片!” 隋刃愣了两秒,猛地正常过来,淡淡地:“哦,动画片啊。咳…知道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咳。” 他咳着就往门口走。 金飞一声吼:“慢!” 隋刃怔了一下,站住,转身看他。 金飞看着他沉默一会儿,想起了路上头儿跟自己说的话,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你没看过动画片?” 隋刃沉默一会儿,视线在厕所四个角来回飘几圈,淡淡道:“我看过,记不清了。” 金飞喃喃:“一个…都记不得了啊。” 心里再次被堵住。 …他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童年? 忽然听到隋刃淡淡的声音传来,“有个…吃菠菜那个。” 金飞抬头,看到隋刃有些别别扭扭的视线飘过来,“…大力…大力水手!”瞬间眼睛里带了自豪感,隋刃严肃地重复:“我记得大力水手。” 金飞内脏里一口血喷出来。 隋刃内心笑笑,呵呵,好歹记得一个。 这个是自己四岁左右看的,后来五岁时妈妈失踪后,爸爸总是不在家,每天陪伴他的,是一盘盘以前缠着妈妈给自己买的大力水手光碟。 甲板上的大力水手大笑着吃菠菜,然后好像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力,阳光沐浴在他身上,身后是金灿灿的大海。 他想哭的时候就细细地看,一集一集的,一分钟一分钟的,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仰着头默默地看。 白天,黑夜。 夏天,冬天。 那一年,他没有看过电视。 电视里,太热闹。 他还是喜欢笑,可是心,也就这么慢慢冷下来了。 再过了一年的流浪生活,他不大笑了。 再进了堕天,他不怎么说话了。 性格,就这么彻底冰冷了。 金飞沉默一会儿,“我去给你买普通的创可贴,你在这儿等我。这个…”他指指隋刃额头上贴的,咳两声,“进教室上课不太适合。” 隋刃点点头,嘴唇动动,望着空旷的门,半晌,“…谢了。” 金飞已经一溜烟消失在门口,以玩赛车的速度向楼道口位移,马上要看到楼道外的阳光了。 “咣!”被踹了一脚。 金飞晃了下身子,站定,怒!再一定睛,是长官,瞬间苦脸。 楚昭垮下脸,“就知道你小子还想溜!” 金飞喃喃:“…没。” 楚昭猛喝:“进去!” 金飞一个激灵,转身又往回冲。 “慢!” 金飞立定,转身。 楚昭沉默一会儿,“路上说的,都还记得?” 金飞静静看着他,忽然敬了一个礼,右拳抵了抵心脏,转身向楼道里大步走去。 …我记得。 我会照顾好他,辅佐他,完成我们共同想要完成的。 我已把他视为兄弟。 金飞大步向前走。 他是我唯一的外甥,多年前,因为阴谋被楚斐替代,在我不知道的时间,地点,一人活下来。 我知道的太迟…太迟。 他很小的时候,妈妈被抓了,从此再无下落。 他很苦,堕天是杀人的魔窟,他活下来了。 他的童年很早就失去,幼时曾在北欧流浪了很久。 他被背叛,二十四天前,他的朋友死了。 还有很多…我不知道。 打铃了。 金飞沉默一会儿,忽然眼睛湿润了。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卫生间,静静立在门口。 我忽然想起来。 我是去买普通创可贴的。 这里没人。 那小子,不是去教室了吧。 坚韧的隋刃坐在最后靠门的角落,挺直背脊,认真听课。 虽然总有人往这边看,表情奇怪和兴奋,小声讨论…好吧,是整个在议论纷纷,不过看着黑板的隋刃内心还是很淡定的,他淡定地抚了下额前的碎发,把它们往动感超人上再拢拢。 这家伙,没毒没害的,就是个图案而已。 很奇怪为什么整个教室从他走进来开始,静默片刻忽然各种喧嚣。 隋刃淡定地再转转笔。(他写字从没转过笔,只有在心里极乱的情况下…众看官自行定夺) 打铃了,金飞还没回来,他不想再迟到,而且在厕所镜子前等待总会等到各种人看自己。 所以,他选择回教室上课。 虽然现在…有点悔意。 “咣”教室门被踹开。 金飞黑着一张脸,单肩扛着一个黑色背包,大步走进来。 教室顿时安静,连讲台上的老师都侧目。 本市有名的旷课达人,本校校草兼老大全球十强金氏集团总裁唯一的公子金飞驾到! 据说他父亲是中西方各大企业里有名的慈善家,赞助国内外各大高校数十所。 据说二十出头的他,已是本国暗势力下属赛车界的龙头老大! 据金飞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各同学报,他曾失踪过很长时间,有传闻他与父亲素来不和,去了外籍兵团服役,身上甚至有子弹孔,上过战场。 虽然家世堪比一向在校飞扬跋扈的林立,但这位金飞金大少,却极少来学校上课,话也不多,不怎么理人,喜欢独来独往,匆匆来去,学校似乎并不是他张扬的主战场,因此这里很少有人能有幸看到他,金飞,一向是大最神秘的人物。 关于他的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也早已在市闹得沸沸扬扬,成了传奇。 此刻,开学他来校时引起轰动一时的火红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暗金色。 分别有人说早上在学校门口,楼道,教室口,厕所里见过他,大多数人对此都呈怀疑态度,没想到现在他真的出现了! 座位上的男生女生已开始从刚才那个头戴动感超人的低调罕见转校生大帅哥转向金飞,纷纷向他看去,看他会坐哪里,没想到金飞竟径直向座位最后一排走去。 最后! 坐在了后门处那个低调罕见大帅哥的旁边!! 顿时,教室像炸了锅。 金飞臭着一张脸,伸手揉揉皱在一起的好看眉头,把袖子里的创可贴递给隋刃,低声喃喃:“我说老大,你真有胆儿戴这个进来啊…” 再掏出个小镜子,拍隋刃桌兜里,“等他们都转回去听课了,对着镜子!换!” 隋刃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你怎么把头发染成金色了。” 金飞臭着一张脸,半晌:“你上次在酒吧揍的那位…让我染的。” 隋刃沉默一会儿,冷冷地:“金的…很难看。” 噗。 金飞抓狂,“你以为我想啊!他说我姓金!” 楚昭悠悠然,“呵,既然你离了部队这么喜欢染头发,就给我染成金的吧,正好你姓金。” 隋刃悄然弯了下嘴角,“喀拉”一声,把头上的动感超人创可贴去掉,露出一道狭长的深口子,凝结的血珠顿时顺着额角滑下。 金飞吸口凉气,看着这道狰狞的伤口,“草!你怎么弄的?” 隋刃用手把血迹抹干净,安静地贴上一张普通创可贴,拿起笔,望向黑板,“…不小心撞的。好了,安静听课吧。” 金飞看着一脸认真学习的隋刃,沉默一会儿,也开始听课。 忽然听到隋刃一边写字一边淡定的声音:“龙脊那儿要处理,我这几天晚上不能过去,下节课,我有事先走。晚上回来拿东西。” 噗。 金飞吐血。 这个这个看似专心乖巧的学生这是在告诉我下节课他要逃课了吗? 然后直接一天不来了? 我说头儿啊…你这外甥,可没这么乖啊! 呜,他带坏我! 这座儿我还没坐热呢! 不过,哎呀我也不想上课。 金飞淡淡地:“我跟你去。” 隋刃愣了一下,“你留这儿,你还要听课。” 金飞瞥他一眼,“我是被头儿押过来的,本来就没打算上。” 隋刃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讲台上的老师终于怒,不能再被忽视了,一声大吼:“安静!!” 教室顿时安静。 讲台上那个女老师大吼:“最后坐那儿说话的两个!靠门口的那个…”她低头看一眼名册,“林刃!过来演算,黑板上这道题解出来!” 隋刃愣了一下,很快站起来,向前面的黑板走去。 金飞挑眉,呀,啥也没听,这小子完了。 看样子是一道带星号的微积分题。 隋刃看了一眼黑板,拿起粉笔,刷刷刷… 十五秒,一串密密麻麻的工整字母和数字出现在题目下。 隋刃把粉笔放下,向老师微弯了弯身子示意,退后两步站好。 女老师已惊讶的眼睛也不眨了。 整洁,迅速,完全正确。 而且,和自己脑子里出现的一串复杂思路相比较,这种方法极其聪明和准确。 绕过一段路而直达。 一道极聪明的解题步骤工整地出现在黑板上。 这是一道麻省理工的期末考题,据说很少有人能做出来,而其中某些思路与她上周讲的也有一点联系,她特意拿过来警示大家。 没想到… 女老师继续愣愣。 隋刃沉默片刻,淡声道:“您上周的极限理论也适合,不过林刃认为用泛函连同reen公式合并取证更合理。”他视线移过黑板上的字母,沉默一会儿,“不必再绕路。” 女老师望着黑板双眼放光连番点头,脑子里已像醍醐灌顶有了新的思路,沉浸在学到新思路的领悟里,早已忘了叫隋刃下来是为了…打击这位上课说话明显没在认真听课的学生。 底下再次炸开锅。 金飞扬眉惊讶,“哥们儿…你刚有在听课吗?” 隋刃继续低头写着什么,看他一眼,“还有七秒钟。” 金飞睁大眼,什么? “叮”下课铃响起。 噗。 金飞抚额,原来是七秒后下课。 隋刃把手中的笔忽然折叠,按了一下放进桌兜里,起身从后门走出去,金飞尾随。 两个传奇就这么从后门溜了出去,留下还在炸锅中的教室,议论这两位看上去似乎早已认识的神秘帅哥。 一个是流川枫佐助兼小栗旬诺克提斯合体、智商极高的神秘低调军人气质冷漠动感超人男。 一个是传奇已久的校草兼总裁公子哥赛车手金大少。 更为传奇的是,他们似乎早已认识。 上课还坐一起! -------------------- 两张欧元,约合二百元人民币。 孤零零站在热闹的世贸大厦门口。 天上飘的不再是雨,亚瑟摊开右手心,雪花冰凉。 十二月二十一日,漫天大雪。 亚瑟怔怔看着眼前热闹的世贸大厦,傍晚已马上转入黑夜,五光十色的灯被点亮,马上到圣诞节了,各家商店门口都摆上了圣诞老人和点满星光和礼物的圣诞树。 动听的圣诞乐曲在漫天凝白的飞雪中,远远近近地传来。 热气朝天,人来人往。 在这个国家,圣诞节的到来也是件快乐的事情。 亚瑟只是怔怔站着。 任风雪顷刻洒满全身,肚子再次咕咕响起,终于认清一个现实。 自己的信用卡,所有的,都被停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停掉了他所有的信用卡,一张不剩。 亚瑟低头看着左手里紧紧抓着的两张欧元,一张5欧,一张20欧。 忽然苦笑了一下,从早上到晚上。 他至少知道了三件事。 一、自己的信用卡确实都已被停用,一张不剩。 二、所有宾馆住宿费都要一天七十元人民币以上。自己手里的这两张欧元,只够住三天。 三、目前的身体状况…自己下一刻也许就会直接倒在大街上。 这次的重伤,必须休养半月以上。 可是,自己需要工作来挣钱。 两者是矛盾的。 圣诞节… 亚瑟站在雪中沉默一会儿,雪花点点撒在他深灰的风衣上,凝在他金色的发上,他一动没动,出神地看着远处那个白胡子胖乎乎笑容可掬的圣诞老人。 …圣诞节那天,将是裴走的,整一个月。 让伤口腐烂吧,跟着心一起腐烂吧。 那么心,就再不会疼了。 亚瑟轻轻弯了弯嘴角,抬头望了望黑夜里漫天的大雪,有几片,凝在他的长睫毛上,再不动,他微笑着眨眨眼,转身离去。 世贸大厦人流不断,人们进进出出,不断有人看到一个英俊的外国金发男子独自在门口久久徘徊,他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惬意的微笑。 好像在这黑夜赏雪。 好像一切都很好。 今年。 飘下了第一场白雪。 巨大的,顷刻素裹了天地。 已临近,圣诞。 ------------ 105.番外——回炉四个月(下)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男子眸中的笑意更加明显,慢慢走近亚瑟,不屑的看着痛苦的他,把自己的枪抛进亚瑟旁边地上装满铁钉的箱子里,悠悠道:“我明天来取枪。” 他微微咧嘴,露出惨白的牙,“记住我,代号…武士。” ---------------- 那个年轻的,带着嚣张和阴鸷气息的男子,丢下一把枪,很快隐入夜色中去。 温热的血,划过压着伤口的手指,正一点一点往掌心回旋。 瞬间被冷空气凝成了湿凉。 亚瑟站在原地干呕一阵,额上很快铺满了一层细碎的冷汗。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小幅度的,尽量小幅度的,轻轻喘息。 冰凉的几根手指,试探着,摸到那枚铁钉的尾部。 整颗钉子已经完全没入喉管,只剩小小的一个圆点,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幽冷的白光。 亚瑟压住那根钉子的尾部,手指扣入铁钉底,一如往常的,平静而淡然地将它从自己的血肉里拔出。 铁钉尾部的螺旋上,夹着粘稠的血丝,和一圈圈的碎肉。 亚瑟沉默地看了它一眼,丢进地上的铁箱里。 铁钉兀自带着血肉里温热的气,在寒空里划过一道冒着白气的线。 亚瑟用一只手按压着伤口,他独自站在风里,面上,不再有一贯习以为常的微笑。 已经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竟,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笑过。 亚瑟沉默一会儿,他是不知道的。 …原来自己不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冷漠。 亚瑟默默蹲下身子,捡起那把刚伤了自己的枪。双手抚住枪管,手指上下翻动,枪管已被拆卸开来。 微微观察一眼,亚瑟闭上双眼在机匣里摸了摸,一组数据和图像变动已出现在脑中: 膛内壁呈凸凹状螺旋线,所属类线膛枪。 口径5.57左右,太小,如果想一发三弹,改装必须由内向外。 弹膛不动,坡膛改一个单位锥体,线膛前移。 弹匣弹簧后移一厘米,接下来就是击发机构了。 改造的关键。 机针、击锤、弹簧类型都要重新改装,导杆变更,由平移式改成回转式,最后改装阻铁簧,单连发发射机构。 亚瑟睁开眼睛,深蓝的双眼里已有了一丝疲惫,就算以最快速度,最精确手法来计算,改装时间也至少一个半小时左右。 这意味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睡眠时间将被再次缩短。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不能回绝的。 就像旁边那个堆满铁钉的箱子,训练结束,在这偌大的射击场,他用了整整两小时去捡拾,直到铁箱被整个堆满才捡干净。而他在捡之前就已知道,第二天,它们会再次呼啸着冲向自己。 他知道,他不能挡。 有时,甚至不能避开。 恍然间握枪的双手已紧攥,亚瑟轻呵口气,布满血丝的双眼终是带了丝苍凉。 咽喉随着那声轻呵已再次裂开,一阵阵裂痛。 亚瑟沉默一会儿,你只是吃了根大鱼刺,只是没有隋刃那小子的馒头来咽。 你死不了,所以。 亚瑟微扬了嘴角,ng. 他将手里的枪放进箱子里,双手把箱子扛起来,垫在左肩上,向营地走去。身子忽然摇晃一下,亚瑟微微皱眉,稳好身体,铁箱近两百斤的重量,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有些吃力了。 亚瑟再眨一下布满血丝的双眼,慢慢挺直背脊,用满是血洞的手紧了紧肩上的铁箱,迈起大步继续前进。 不能示弱,更不能暴露伤势。 身体的任何一处弱点,在这里,都会激起别人更想来挑战的血腥欲望。 一阵冷风掠过,极地的气候,越发寒凉,亚瑟挺直光裸的背脊,甚至再次昂了昂倨傲的下巴,恍然不觉地继续迈着大步向远处走,像是不知,血,已顺着咽喉,漫湿了整个胸膛。 堕天,对于回炉者而言,是地狱中的地狱。 简单的宿舍内,一张一米宽的铁床,一卷草席,一条被单。 此外,铁床旁只剩下一个低矮的小木柜,上头放着一卷纱布,一瓶酒精。 堕天对于伤药,从不吝啬。但,像亚瑟这样被丢回来重新训练的,不管受多重的伤,仅有的,除了一卷纱布,就只剩下,浓度最高的酒精。 亚瑟低声闷咳几声,喉咙再次裂痛,手心抚上额头,烧得厉害。 坐到床边,浓浓的倦意顷刻袭来,他闭上沙涩的双眼,头昏沉地厉害,甚至有些耳鸣,嘴唇也已起皮。 伤及喉管,每一次咳嗽都带起一阵剧烈的刺痛。喉管处,一根静脉被切断。 “上药吧…”亚瑟昏昏沉沉地想,费力地睁开眼睛,望望床头。 瓶子里的酒精已经不多,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熬… 手心手背上,到处都是狰狞的血洞。 用牙撕开一小片带包装的棉花,小心地沾了些酒精,稳住微颤的手指,吸一口气,摸索着,按上颈上的血洞… 一声闷哼。 剧烈的痛楚,火烧火燎地自伤处蔓延,烧灼了整个喉管。 钻心的刺痛,由喉管直漫入整个后脑。 呼吸瞬间的停滞,亚瑟睁大双眼,深蓝的瞳孔因极端的刺痛变得微微收缩而无神,他只是默默望着房间里纯黑的空气纯度最烈的酒精,将伤处的疼痛无限度地放大。 紧握的指骨,已泛起极端的惨白。 亚瑟紧扣着手心的血洞,轻轻闭眼,默默地忍。 忽然胸膛起伏两下,开始的这阵剧痛终过去,他再次艰难地喘息。 意识,也在惨烈的疼痛中苏醒。 他慢慢撑起身子,一如往常般,往一个盆子里倒了半个瓶盖的酒精,拿水稀释,然后,就这样,将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浸在其中。 身子稍稍痉挛一下,然后便不再动。 亚瑟闭上眼睛,更用力地将两只手按向盆底,就像一双凉手在舒服地泡热水。 只是,牙龈已咬的出血,酸涩,带着一分腥。 带着铁锈味的钉子要避免感染破伤风,必须消毒,这是每晚都必须要做的。 最后拿起纱布,一番简单有效的处理后,亚瑟扶着柜子慢慢坐到床上,闷咳几声,目光落在靠床头的那把枪上。 没关系,我也睡不着,伙计,正好你陪着我… 微笑着,他撑坐过去,双手轻抚枪管,上下错位把枪管拆卸,开始按照先前计划改装… --------------------- 纯白。 慢慢漫延开来。 雪。 漫天,巨大。 面前是一个雪人。 胖乎乎,在笑。 亚瑟沉默地盯着它的红鼻子看了一会儿,再向右转头,看到的是隋刃一张冷硬的臭脸。 这小子,正在严肃地看着雪人的鼻子。 哎呀?这小子还在臭屁呐! 心里忿忿。 伸手从雪人身上捞出一个大雪块,在手里攥了攥,就要丢过去! 裴大笑,撞撞隋刃,“刃!亚瑟又想着干坏事了!!”他大笑,好看的黑眼睛弯成了月牙,望着亚瑟笑的那个得瑟,热乎乎的白气从嘴里飞出:“我可看见你摸人家了!一会儿被你弄塌咯!” 几个大男人… 这是一向淡定的裴么? 再看左面这位大爆破手… 隋刃额头两道黑线滑下,愣愣站在中间,再受不住,眼睛也向亚瑟看去,冷冷地,你小子想干嘛… 亚瑟听到自己在笑,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猛地往前面一丢:“干嘛?扔你啊!!” “乓!” 几个大雪球已经向他们砸过去。 裴大笑着向远处跑,隋刃后颈直接中招,雪花撒了一后脖子,再来不及装酷,迅速尾随。 亚瑟大笑,再拿起一个大雪球,要迈着大步追,忽然发现自己再动不了。 然后,另一个自己出现在眼前,追着他们在大雪里跑,大叫。 亚瑟怔住,想大叫,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然后,他看到他们三个围着自己跑了好几圈,最后竟变成了裴在追剩下两只… 忽然,跟在后面的裴鼻子里流下血。 鲜红的血顺着鼻子,掉进雪里。 裴一愣,迅速把脸上的血抹干净,拿脚用雪把那滴红也掩上,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原地愣了几秒,抬头继续大笑着追着前面的两个。 “裴!你怎么了?”亚瑟愣住,忽然大叫,却没有人回应。 他看到远处另一个自己还在笑,大笑着向前面的森林深处蹿去。 然后,刃也跟着跑远。 裴身形微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方向,亚瑟立刻大叫:“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不是我,我在这里!!你怎么了?你怎么流血了?” 裴忽然笑了笑,眼睛里像流出冬日和煦的暖光,向自己挥挥手,“再见!…我们会记得你。” 亚瑟愣住,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个雪人。 雪,越下越大。 天,慢慢变暗。 狂风,闪电,大雪。 再没有声音。 天,再暗,昏黄,昏黑。 亚瑟愣愣立在原地,感觉到由身体向外发出一阵彻骨的冷。 远处。 忽然亮起一盏巨大的灯,在眼前慢慢晕红。 红…红到发黑。 黑暗。 没有光。 亚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在。 只是没有光。 静。 没有声音。 亚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还在。 只是没有声音。 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呜咽。 极轻,极轻。 然后,再没有声音。 亚瑟怔了一下,视线缓缓向右移动。 尽头,一扇黑色的大窗。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那里。 金色的发埋在双膝里。 除了身体一直在颤抖,没有声音,只是背脊在动,一直在动。 他很痛。 很痛。 很委屈。 亚瑟原地怔了一会儿,缓缓走向他。 沉默一会儿,“不要哭了。”亚瑟微微眯起眼睛,缓缓蹲下身体,慢慢伸出手摸摸男孩的头,“不要难过。” 男孩沉默一会儿,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一双眼睛,结满血红的冰晶。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抱着双膝,背慢慢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眼泪,再次顺着眼角落下。 然后,慢慢凝固。 亚瑟沉默,这个男孩。 小时候的自己。 睁开双眼。 黑夜。 冰冷的床。 充满酒精刺鼻气味的空旷房间。 身体习惯地仰躺着,手臂仍惬意地枕在脑后,亚瑟静静望着黑暗的墙顶。 窗户,关着。 心里,却一阵阵严寒。 背脊一直在颤抖。 不受控制,一阵阵,一阵阵。 亚瑟身体忽然痉挛一下,收回垫在脑后的双臂,向右转了身子,然后,用力缩紧身体,用力抱紧双膝。 用力。 ------------ 106.华丽苍凉 今年。 飘下了第一场白雪。 巨大的,顷刻素裹了天地。 已临近,圣诞。 ------------------- 亚瑟慢慢向街角走,身体在慢慢变凉。 雪,越下越大。 栖在金色的发上,渐渐凝成了一顶雪白的皇冠。 纵使全身在慢慢湿透变得狼狈,他,却越发昂起头。 他是,英国皇室的王子威廉-亚瑟。 绅士,优雅,自小奉行古老严谨的皇室礼仪。 一个古老的贵族世家,一个绅士,纵使落魄,仍应该… 他沉默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嗯,应该喂饱肚子。 世贸大厦五彩缤纷,灯火琉璃,亚瑟沉默地仰头望着这灿若漫天星辰的灯火,从大厦外延的电梯直通顶楼,像是又回到堕天三年一次的盛宴。 三年残杀,一对一决斗,不管分配在对面的是你曾经最好的兄弟,还是宿敌。 你们必须一生,一死。 残杀一天一夜,至第二天黎明。 晨光洒下,盛宴开始。 经历一天一夜残杀后幸存下的他,会被父亲叫到宴会大厅,调酒,然后为父亲的幕僚依次添酒,而后侍立,继续调酒,添酒。 宴会,欢声,笑语,安详宁乐,仿佛那座距离此不足千里的孤岛上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尸行万里。 那一天一夜的厮杀,嘶吼,尖叫,嚎啕。 血与肉被撕碎,器官被咀嚼,心脏被挖空,灵魂被颤栗。 每个年轻的生命。 只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 你信么?这世上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一直存在。 …裴。 我这样做不止为了你,也不止为了他,他,我不是圣人,也不伟大,我只是想这样做,我只是应该这么做。 我很累,也痛,但这个无间者,这个在反堕联盟,堕天叛徒哈德斯和首领路西华之间运筹的无间者,还是个可以的角色。 一个我,愿意演绎的角色。 从内部瓦解它,从顶端爆破它,从底部洞穿它。 倾尽全力,玩弄数个面具,摘掉还是,摘掉还是。 一个骑行者。 一个在数场博弈中的无间。 我知道,那片阴影无论如何都会扩散。 我知道,纵竭尽全力,也许最后根本连真相的万分之一都不能揭示出。 我知道,我最后必将被毁灭。 我知道,我不再被我所有爱的人信任,我,再难得到他们一个笑容。 我,再得不到任何。 那么,因为这一切都是虚无,就被这沉重的打击压的破裂吗? 我承认这些。 我承认我知道无论怎样终归失败,除了失败只有更大的失败,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最终的失败也在可以预料的未来等待我。 但仍然想尽我全力。 总是不愿就这样死,总要跳,要舞,要比他们跳的更高,舞的更快。 我会失败,但要失败在我自己攀爬的山崖上,然后,挂上藤蔓。 这次回来办完最后一件事,我就可以返回堕天,杀更多的人,然后升的更快,飞的更高,直到到达核心,见到那个谜一样的路西华,解开那个设定庞大迷局的人。 然后,搅乱他们,在核心,安上一颗温和的、一个不被觉察的炸弹。 剧毒,无解;瞬间,爆破。 在这里,暗中助刃把龙脊打理妥当,然后,一个人,返回堕天,不再回来。 去打一场只属于自己的战役。 很好。 这场华丽的局。 …让我来开启吧。 让我来。 ------------------ 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流入二楼拐角一处最热闹的餐厅。 亚瑟站在电梯上,沉默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伸手扯了扯风衣竖立的衣领,把手中仅有的两张欧元放进大衣兜里,把狼狈的自己整理好,然后轻吸口气,挺了挺背脊,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跟着人群缓步向那家餐厅走去。 象牙白的肤色,高贵清冷的气质,雕塑般极英俊的五官,挂在嘴角惬意的坏笑,还有那双深蓝没有杂色的双眼,顿时吸引这家…是的,香港餐厅。 亚瑟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长相甜美的服务员便立刻走了过来,是的,两个。 两个女孩纷纷冲着亚瑟笑起来,一个帮忙布置餐桌,一个递菜单。 “您好,先生,欢迎来到香港连锁金凤茶餐厅,请看看要点些什么?”女孩眨眼,感觉自己已经深陷面前这个金发男子这双深蓝的瞳孔。 英国人,看样子应该是英国人。 笑起来竟这么好看。 身上那件…是的风衣么? 身上怎么一股贵为皇储的气质… 天,这样的人会点些什么呢? 亚瑟笑眯眯地接过菜单,眨眨眼:“谢谢,我看一看。” 双手轻点,优雅地翻开金灿灿的菜单: 火腿焗鸡批177港币 酥皮蛋挞盘151港币 牛魔王牛排288港币 叉烧焗餐包391港币 鹅肝酱春卷 银鳕金鱼饺 鲍鱼鸡粒酥 与之而来的是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随着他翻动的每一页开始飞快地甜蜜介绍:“外皮松酥的鸡批充满牛油香,只用鸡肉及火腿而不混入薯仔做馅料,本店招牌餐之一,一出炉转眼就会卖光,我们正在烤制中,马上出炉…正宗蛋挞新鲜出炉,不理三七二十一,即刻来个蛋挞送冻奶茶,刚出炉的蛋挞,热到烫手,蛋挞外层酥皮不是很厚的一种,新鲜热辣之故,咬下的感觉特别酥化,而且充满香味,蛋浆未吃,单看已经滑得弹破,有如少女素肌,没有任何皱纹,蛋浆面带有巢皮,到时您再尝尝蛋浆,热辣辣,质感很滑,带有香甜蛋香…啊,鲍鱼鸡粒酥披萨” 亚瑟一吸气,猛地合上菜单,抬头轻轻一笑,“一碗米饭,谢谢。” 两个女孩顿时睁大眼,张开的嘴开还没来及合上。 亚瑟歉意地笑笑,优雅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地咳了咳,酝酿一下,继续道:“…我刚看到,菜单说,点任何一个,都会送清汤是么?” 女孩愣愣点头。 “好的,一碗米饭,一盘清汤,如果米饭里能放点盐就更好了,谢谢。” 两个女孩一致认定这个外国帅哥的钱包一定被偷了,一定。 米饭上桌,清汤端上。 刀叉换下,应帅哥要求送了双…筷子。 米饭上不仅撒了点子盐,还被放了两片酱黄瓜。 亚瑟吃的已然津津有味。 四周的桌子都已摆满了美食,亚瑟尽量不看不闻,专心地低头吃自己桌上的米饭。 米饭上的酱黄瓜很快吃完,满满的一大碗热腾腾的米饭,已经很好了。 亚瑟感到自己空荡荡的胃,正在被慢慢填满。 从那天和亚尔曼在楼顶狙击前吃了几个鸡脖子,到后来去了美国,在父亲那里呆了一夜一天再回来,算起来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了。 亚瑟静静往嘴里填着米饭,间或喝口汤,心里默默计算:餐具用一套十港币,米饭二十港币,清汤免费,最后还能送十个港币做小费,自己那张5欧元的纸币,也算物尽其用了。剩下的几块零钱,还可以乘公交。 至于最后那张20欧的纸币,大概140元人民币,还可以住两天旅店。 蛮好。 当然,这些是在他没有抬头观察墙壁时的打算。 现在… 亚瑟静静望着吧台前站着的服务生,微笑,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墙壁上贴的一张画报。 “我想问一下,那个是什么呢?看样子很好吃…” 服务员愣愣,看着这个正在舔嘴唇的金发男子。 大摇大摆来到香港餐厅,点了一碗米饭…据刚收拾餐桌的小王反应,碗里一粒米都不剩了… 服务员愣愣:“…那个是芒果糯米卷。” 亚瑟睁大眼,“都是金色的呢,不过旁边那个里面有点白…” 服务员继续愣愣:“这个卖188港币,里面是柔软的糯米皮,包裹一整片新鲜的芒果,外面还滚了一层椰丝…”然后,感觉来了,服务员眼睛开始闪亮,“糯米卷在各地很常见,但里面能包上这么饱满这么新鲜的一大块芒果的,你一定很少见过,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甜美的芒果汁和充满了椰香的糯米皮,是超级满足的感受!好像在吃一大块超级无敌的芒果馅年糕一般!大口大口吃完之后,你会发现根本就是意犹未尽,实属饭后甜点必备…哎呀旁边那个更好吃,那个叫芒果班戟,里面也是一大块新鲜芒果,不同的是还多裹上了厚厚的一层香甜的鲜奶油。更像是奶油芒果蛋糕,好吃得都没法用语言来形容!不仅有芒果的鲜甜多汁,还有奶油的香浓滑腻。” 话不用再多说,亚瑟已经努力咽了咽喉咙,看着面前说的口干舌燥的这位,用力点了点头,把手中那张5欧元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开。 “诶…你多给了点…” 亚瑟侧头微笑一下,“剩下的是小费,麻烦给刚才那两位美丽的女孩,谢谢她们的推荐,谢谢。” 亚瑟出门,径直乘电梯向顶楼飘去,顶楼赫然标着一个五光十色的指路牌:世贸,casino,顶楼右拐。 亚瑟的身影一闪而过。 七分钟后,再下来,衣兜里已多了张20欧元。 赌博,对从堕天出来的他们来说,太容易。 用身上最后的20欧元当赌注,一把便多赢了一张。可是,虽然只是坐着押了注,他重伤的身体也快到了极限,亚瑟挺了挺背脊,握着手里多出的20欧元,笑眯眯再次走进那家香港餐厅。 服务员已完全呆住,看着这个走了又回来的金发男子,笑眯眯地点了那个芒果班戟甜点带走。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可以只吃一碗米饭但是要买一个最贵最好吃的甜点。 亚瑟捧着甜点把它放在心口,大步下楼梯。 雪还没有停,雪花慢慢洒下,滴在发上、肩上,还有那个模样可爱的金橙色芒果甜点上。竟然做成了一个圣诞老人大笑的头像。 亚瑟笑眯眯,把袋子打开,慢吞吞欣赏… “啪”手腕忽然一阵剧痛,腕部断裂一般猛地颤栗,袋子瞬间掉下。 金色芒果蛋糕撞在楼梯缝上,然后顺着一路下跌,从袋子里弹了出来,最后停在楼梯最底下,被泥沾上,点点金色。 亚瑟怔在原地,慢慢走下去,看到圣诞老人的笑脸已经黯淡和扭曲,散在地上凝成一大摊。 他蹲下,看着它沉默一会儿,伸出手指沾了点往嘴里抿了抿。 原来是冰凉的,酸甜。 ------------------------- 漫天大雪,鹅毛纷纷。 时间已再过两天,指向圣诞前夜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即将来临。 下午,近黄昏。 隋刃、金飞二人坐在那辆纯黑的轿车上,望着车窗外的大雪。 “这雪真猛。”金飞倚着副座喃喃。 隋刃继续:“七个字,有三个先不用理会。” 金飞沉默一会儿,“北方硝烟…还有霈。” 隋刃望着漫天飞雪,低声重复:“金戈铁马硝烟…霈。” 这句在业内流传许久的话,是关于龙脊的,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开来,他曾以为这句话只是说金四爷的拳场,以为这分别指城拳场的七个堂口。 但是经过这几日打探,他发现,事实没这么简单。 城,只有金四一个总拳场,其余七地区各堂口的拳场,尽归金四的堂口管辖之下。 包括整个南方。 这个推断没错,但这句流传已久的话,并不指它们,而是指整个龙脊。 北方龙脊,名为:硝烟。 硝为黑拳,烟为赛车。 而南方,经过这些年发展,金戈已成为南方总拳场,与之并列的铁马为赛车场,中间用赌场做中介从而发展壮大。 但是,霈,这个字的含义,他始终不能明晰。 它,又代表什么? 会是一个隐匿的部分么? 金飞侧头看了隋刃一会儿,这家伙,五官长得和楚斐还真的像,特别是侧面的轮廓… 当年,到底是怎样的阴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堕天,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 从里面出来的人,又经历了什么? 金飞沉默一会儿,决定先不想,淡淡道:“你说,霈…会不会指贯通整个龙脊的赌场?” 隋刃沉默地望着车窗外从天际源源不断落下的雪,忽然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怕是,没这么简单。 当年会是谁,忽然建了龙脊? 还是真如人所猜,因利益自行发展而来? 隋刃闭了闭眼睛,手腕的剧痛再次袭上心尖,他悄然喘口气,没有说话。 金飞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发现隋刃的额头已积了一层虚汗,脸色似乎比往常更苍白几分,他轻吸口气:“刚才看你打葛大胡子那一拳就不太对劲,你手腕…怎么了?” 隋刃没有吭声,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轻叹口气,把左手紧紧包着的布解开。 伤口,发炎红肿,已呈溃烂之势。 隋刃沉默地看着,第一次发现有伤在手腕会这么麻烦。 如果一直不动,一周也许就好,可他每天几乎都要移动它,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去动,可是,他习惯左手做事,而且,每天晚上手铐都要再次戴一整夜。 手筋掉了再接,掉了再接,一次又一次,终于发炎感染。 每天用特质药水消毒,还是迟迟不好。 葛大胡子是金四拳场下分四堂主,平日骄横莽撞,看他短短一周已得金四信任,对他总是不满,直到今日挑明和他决斗,败下阵来,才气焰稍减。 他不想让他觉着自己是在轻视而后更怒,所以不能单用一只手。 当时左手打他最后那拳,手腕再次裂开,嗤的一声轻响后,他心里不禁轻叹口气,手筋,又错位了。 金飞轻吸口气,“你怎么弄的??草!都烂了!” 隋刃熟练地从背包里翻出药剂和针管,右手拿起针管,消毒,然后挑开左手腕表层,把手筋重新接上,抹上药,然后再一圈圈重新包好,给手臂的静脉注射药剂,一旁的金飞看的早已牙涩心慎慎,喉咙也发干。 隋刃沉默一会儿,淡淡道:“蹭的。” 金飞冷冷地:“你他妈少骗我,这是手铐弄的。” 隋刃看他一眼,“…手铐蹭的。”哥们儿,我从来不骗人。 噗! 金飞吐血三升。 哦,你只是没说全而已。 隋刃想了想,是啊,我从来不骗人,就像上次额头被砚台砸伤,也是不小心碰的。 砚台砸来,我的头不小心碰上。 隋刃看着旁边不知怎么脸色已经和自己一样白的金飞,眨眨眼,淡淡道:“我今晚可以出来了。” 今天早上苏总管不在,他房间的监视器已在游离望风的情况下改装完毕,以后,这个姓苏的管家将只能看到监视器里的时间改变而画面…再不会变。 “哎呀,没门禁了?你爸…”金飞酸溜溜,忽然瞳孔微缩,“手铐也是你爸给你戴的?” 大爷的!还能有谁敢给这无敌面瘫戴手铐啊!还有谁能让这身手天人一样的隋刃晚上出不了门啊!我怎么会才想到! 隋刃肩膀忽然轻颤了一下,一语不发,不再看金飞,扛起背包就把车门打开跳了出来,看也不看金飞就向远处走去。 “喂!”金飞愣了一下,“你去哪儿?” “回家!”隋刃闷闷地,“把车停回去,我走了。” …不是吧! 金飞愣愣看着心情明显不畅的隋刃,开车窗大吼:“今晚哪儿会合啊?” 隋刃已走远。 冷冷的声音远远飘来,“今晚用不着你!” 金飞看着隋刃的黑色身影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慢慢走远,变小。 他的身影,已瘦成了一道闪电。 金飞忽然沉默下来,心里一阵冰凉。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临近家门。 门内已是欢笑声声。 温暖的灯光,纯粹的热。 平安夜,到了。 我也,平安地回家了。 隋刃怔怔沉默一会儿,望着脚前昏暗的雪地。 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轻吸口气,推开门。 ------------ 107.平安夜 忍(上) 平安夜,到了。 我也,平安地回家了。 隋刃怔怔沉默一会儿,望着脚前昏暗的雪地。 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轻吸口气,推开门。 --------------- 客厅灯火辉煌。 林葛然不喜铺张,平夜熄灭的巨大装饰吊灯,这会儿正散出金白色亮光,照亮了大厅每个角落。过道壁灯也全都通亮,平日嵌进墙壁的低调暗色油画,也一一闪现出来。 十几个穿着时尚高贵的年轻男女占据了整个东侧大厅,电视墙光影闪动,音响开的巨大,林立在正中间,正两手枕在脑后惬意地倚着沙发背,侧头和旁边人聊着天,身上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杂色,被金白色光衬得更加灿灿,他旁边的一个男子不知听到了什么正张扬的大笑。 从黑暗里忽然进到明亮地方,隋刃微觉刺眼,轻轻眯了眯眼睛,看到人影闪动,几乎每个角落都是走动的人,在冰箱里随意拿着好吃的,似乎对这里都很熟络。 啤酒摆了满桌,瓜果,西点堆满了长桌,热闹非凡。 隋刃恍惚了一下,出神地立着,忽然觉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都很陌生,雪在肩头消融,衬出一片湿气,布料贴在发过炎的肩头,微微刺痛。 …今天是平安夜,林立的生日。 隋刃退后一步,整个身子再次浸入黑暗里,不再停留,悄然向右侧角落里的厨房走去。 似乎没人注意到悄然进门、安静地仿佛没有存在过的他。 苏妈皱眉看看高高的橱柜,再看看高举的手中的一摞碗,今天人多,她让下面多备了些碗筷,自己没什么事就先过来看,看到池边有多余的碗筷就想着先放进橱柜,却发现自己的个子竟够不着。 她轻叹口气,再踮踮脚尖,不料手一抖碗筷差点掉落砸下来,一双清秀修长的手刚刚好伸过来接住,把它们稳稳放进了橱柜。 苏妈长舒口气,转头看到站在身后年轻的黑衣男子,是一向话很少的隋刃。 她笑呵呵地:“多亏了你过来,放学回来啦。” 隋刃轻弯了弯嘴角,“您好。” 苏妈笑:“吃点东西吧,今天准备的多,案板上有好多酱牛肉,吃点?” 隋刃眼睛向案板看了看,身体似乎微微痉挛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更苍白了些,摇了摇头,“谢谢,刃不饿。” 他原地沉默片刻,把肩上的背包取下抱在怀里,双手前伸,手心规矩地向内,视线微垂。 苏妈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兜里,有一个总裁亲自交给她的钥匙和…手铐。 她望着这个平日看着极沉稳懂事的大男孩,内心的苦涩已随着这几日的接触在渐渐加深。 在这个本应张扬的年纪,却这样低调内敛,话少到几乎让人觉察不出他的存在,她不知道这样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会被董事长再三苛责。 竟连…这处理犯人的手铐都弄出来了。 她轻叹口气,从衣服里拿出冰凉的手铐,默默给隋刃的手腕戴上,攥好齿轮,忽然轻吸口气,手铐下的黑衣袖看着湿溜溜的,她颤手摸了摸,惊觉是血,“这是…怎么弄的?被手铐蹭出血了吗?”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隋刃,眼里透出关心。 隋刃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收回双手,“…我没事。”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微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妈,她还原地站着,看着自己说不出话,隋刃沉默片刻,笑了笑,安慰似地开口:“旧伤而已,已经快好了,您不必担心。” 说完终还是觉着有些不自在,不再说话,微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 苏妈怔怔立在原地,看着身子已瘦成一道闪电的黑衣隋刃,安静离去。 大厅仍热闹非凡,间或有大笑声传来,隋刃不再侧头去看,用戴手铐的手腕托着背包,试图把它们藏起来些,挺直略显僵硬的背脊,径直快步向楼梯走去。 忽然,面前立了一人,白衣黑马甲,帅气面孔,张扬飞眉,满身嚣张气焰,正无聊遛达在林家楼梯口那架大型冰箱墙旁,手里咣着瓶黑啤,“哈哈,大半天总算看到一林家活人!立!这谁!” 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林立斜斜侧头瞅了一眼,扬了扬眉,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停顿片刻忽然扬了扬嘴角,喝了口橙汁:“妃子啊,朕给你提过这个。” “屁!”男生侧头笑骂,“我是飞子,不是妃子!我是你二大爷李天飞!!” 隋刃微微皱眉,侧身想绕过他上楼梯,却又被挡住。 李天飞大笑着问林立:“哎这小子有点脾气啊!你哥不是又飞国外了,这小子谁啊,在你家大摇大摆的?” 林立淡淡道:“上次给你说的那个新来的保镖。” 李天飞想了一会儿,“啊…你爸那个不知哪儿收的养子?”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纷纷向这边看来。 隋刃仍垂着视线,只是冰冷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请让路。” 李天飞猛地挑起眉,似乎没料到一个小保镖可以这么对自己说话,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隋刃已一言不发侧身要上楼梯,却再次被堵住。 胃里已开始翻腾,隋刃脸色正在慢慢惨白,每到圣诞前后,他每天都只能吃很少的东西,胃这几天会特别脆弱,尤其是平安夜这个晚上,而到了圣诞,往往会呕吐一整天。 他知道,这是多年前那次刺激的结果,在体内已产生了周反应。 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很不舒服,刚才进了厨房,看到案上一些食物,更感到痉挛。 他这会儿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手猛地一轻,面前的男子已把自己手腕托着的背包捞了去,冷冷笑道:“一个保镖而已,还要上学去呐?这他妈什么?书包?”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隋刃手腕上的铁手铐。 大厅里的人也尽数看到,彻底安静下来,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林立开始有些不自在,冲着隋刃吼:“你还站那儿干嘛,回你屋里啊。” 李天飞一晃神间,手中背包已瞬间被隋刃掠走,隋刃紧紧攥着背包,开始向回旋楼梯上走。 大厅偶尔有“犯人”之类词语冒出,林立被这些议论弄的开始不自在,本来轻快的内心开始有些恼火。 李天飞怔怔,忽然发现那小子竟连一个正眼也没看过自己,斜眼瞅着向楼上走的隋刃,冷悠悠来一句:“我以为你林家二少多大权呢,那小子完全没把你放眼里嘛,见你也不问好,还冷着张脸,啧啧…看来林少也不过” 话没说完,已被铁青着脸的林立打断,林立一声大吼:“隋刃!” 就要上到回旋顶层的隋刃闻言停下脚步。 林立铁青着脸,“下来!” 隋刃攥了攥手指,微垂的双眼终是漆黑一片。 他原地沉默片刻。 …今天,是林立19岁生日,那么多人在场,他不想让林立下不了台。 林立一直陪伴在父亲身旁,一旦自己有一天离开…他还可以继续陪伴着。 低烧仍持续,身体再次忽热忽冷。 头痛欲裂,太阳穴两侧连着眉际再次开始鼓鼓跳动。 隋刃沉默地看着面前离自己只剩下三米远的房间,心里轻叹口气,淡淡道:“是。” 俯下身子把手中背包放在门口,低头看着手腕刺眼的手铐,微微闭了闭眼睛,松开紧攥的手指,转身走下楼梯,站在林立面前。 林立见隋刃真的听了自己话下来,心里竟也微微觉着诧异,不过那点属于年轻人的虚荣感倒是很快得到满足,得意地瞥了眼身旁时常比自己还嚣张的官二代李天飞,眼里的意思很明确。 这个家,除了我爸,我就是老大,看看,他听我的没? 李天飞冷笑,“让别人下来就下来,真大权力。” 林立脸色顿时有些发红,“那还想怎么?” 李天飞瞅了眼满地的瓜子皮和酒渍,挑了挑眉,计上心来,得意洋洋地指着满地的狼藉:“让他擦干净!” 林立一愣,看向隋刃,有些犹豫:“你…” 没想到隋刃已淡淡道:“我这就去。” 他已转身向一楼的卫生间走去。 李天飞惊诧地眨眨眼,看到隋刃竟真的同意了,他望向林立,你在林家,威望这么高?旧社会地主,也不过如此了吧!我怎么就没这么听我话的跟随啊!! 林立的脸色本有些铁青,但看到李天飞看向自己有些羡慕的视线,内心还是扬起了一股得意,可是看着卫生间那个大门,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水管打开,凉水在水盆里慢慢积满。 隋刃看着水盆里的气泡慢慢堆积,胸膛忽然开始慢慢起伏。 一声干呕已悄然发出,隋刃猛地弯下身子,开始呕吐,一天没进食物的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 除了一些粘稠的胃液。 忽然,胸膛里一声诡异的轻响,隋刃张嘴,一口黑血已吐出。 隋刃直起身子,用水洗净嘴唇,一直低垂的视线忽然冷冷抬起,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左耳,银色耳钉已开始刺目。 离那次任务发出,已多少天了? 潜入父亲的公司,偷出路西华录像,拷贝传送。 如果没有间歇毒发的提醒,他大概真的不想考虑这件事。 腹中一阵绞痛,毒已侵入肺腑,顺着脆弱的胃再次漫延刺激开来,隋刃惨然一笑,轻轻咳了几声,低头看着水池里溅出的黑色血点,怔怔出了会儿神。 再次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把血迹冲干净。 他厌恶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漆黑的眼睛说不清的冷漠和厌弃。 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忽然胸膛再次起伏,又是一口黑血。 林立看着蹲在角落戴着手铐开始擦地板的隋刃,再看着大厅四周的人看过去的或不屑或好奇的视线,开始更加…不自在。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飘向角落里的那个黑暗的影子,低低穿梭在众人之间。 你…不是很傲的一个人么? 不是从不正眼看过我的么?不是从来都不屑和我说话的吗? 今天…可以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隋刃已擦到了自己旁边,他把抹布在盆里洗了洗,继续认真擦洗,林立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腿,身子转向右边,却又不想身旁的李天飞看出什么异样。 地上的隋刃间或轻声咳嗽,手指微曲抵在嘴边,咳了一下再继续擦地板,手腕的铁铐看着忽然很刺眼,林立视线不自觉右移,看到身旁李天飞左耳闪闪的金色耳环,这会儿看着竟忽然觉着那么油腻。 他忽然放下手中橙汁,站起来,想说点什么。 “咯吱”大门开了。 林葛然从门口走进来,旁边跟着曲华及几个保镖。 隋刃抬眼看到父亲正向自己这边望来。 林葛然正和曲华说笑着什么,脸上没了往常的严肃,他抖了抖身上大衣的雪,抬眼向沙发旁的林立看去,双眼微弯,笑在嘴边绽开,“立儿!生日快乐!爸来晚了!” 隋刃怔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双眼静静看着手中紧攥的抹布,身子悄然向林葛然看不到的地方移去。 ------------ 108.平安夜 忍(下) 林葛然正和曲华说笑着什么,脸上没了往常的严肃,他抖了抖身上大衣的雪,抬眼向沙发旁的林立看去,双眼微弯,笑在嘴边绽开,“立儿!生日快乐!爸来晚了!” 隋刃怔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双眼静静看着手中紧攥的抹布,身子悄然向林葛然看不到的地方移去。 ------------------- 林葛然正和曲华说笑着什么,脸上没了往常的严肃,他抖了抖身上大衣的雪,抬眼向沙发旁的林立看去,双眼微弯,笑在嘴边绽开,“立儿!生日快乐!爸来晚了!” 隋刃怔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双眼静静看着手中紧攥的抹布,身子悄然向林葛然看不到的地方移去。 --------------- 林立愣了一下,勾起嘴角,笑道:“谢谢爸!” 他忽然想起身后的隋刃,有些不自然地向旁边移了移,反而露出了身后正在悄然平行位移想要轻轻走掉的隋刃。 大厅明灯之下,没有人可以被隐藏住。 “今天,你可真的要长大了…”林葛然再抖抖衣服,抬眼欣慰地看向林立,忽然愣住。 人影流动,隋刃身影瞬间已露出。 他手里,正托着一盆脏水,是,是托着。 戴手铐的双手不能抓着盆的两边,他只能托着。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林葛然恍觉这几天自己也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着隋刃,细想,那天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戴着手铐的隋刃。 背包,不能背着,连水盆,也不能抓着两边抬起。 他第一次,发现手铐对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影响会这么细小,细小到巨大。 他恍惚地站着,“…林刃。” 隋刃站在数个和他一样大的同龄人之间,戴着手铐,背脊仍挺得笔直。 他沉默一下,把手中的水盆放下,转身看向林葛然,弯了弯背脊,慢慢垂下视线,“…您好。” 林葛然恍惚了一下,怔怔发现那天后,他竟没有再叫过他一次父亲。 这几天他们间没有任何交流,早上只在餐桌旁见过一面,晚上他放学就回来,自己那时也通常还在公司,直到今天早上在楼道遇到他时,再避不开,他也仅弯下身子,从没开过口。 今天第一次开了口,竟也只是这两个字。 冰冷,疏远,中间像隔了道悬崖。 为什么终于等到他回来,他们的关系…却到了这么僵的程度。 林葛然微微点了下头,仔细看隋刃,几天没细看,竟又瘦了一圈。 黑色的衣服单薄地罩在身上,外面…已是腊月。 他手中握着的抹布正滴滴答答向下渗着水。 再看旁边的水盆和晶莹的地板,林葛然的脸色瞬间有些发青,看向林立。 “爸…”林立似乎有些慌,说话有些结巴:“他,他不是,我们不是…” 李天飞笑着接口:“林伯父,我们和您保镖闹着玩呢!”他看了看干净的地板,“地上被弄的很脏,嗯…”他偷瞄着林葛然越来越青的脸色,心里也拿不准隋刃在他心里的地位,脸上不禁也有些发白。 林葛然心思却不在这里,他一向不喜欢这对纨绔的父子,李天飞为人平时已是嚣张的很,他那个当父亲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市里一向张扬放肆,只因为是林立的朋友,他却不好说什么。 特别是李天飞耳朵上那对细碎的金耳坠,他早就看着不顺眼的很。 林葛然微笑着摇头打断,向沙发走去,把手中大衣放在沙发背上,他环顾四周,淡淡道:“都坐下吧。” “林伯父好!” “林伯父!” 客厅众人顿时问好声不断。 李天飞一听,哦,这是翻篇儿了?看来…这小子身份在林家也确实… 他得意地得瑟一下,大刺刺地和林立再次坐下,侧头吊儿郎当地瞥了立在沙发旁边的隋刃一眼,耳朵上挂的耳坠更显得刺眼 林葛然被晃的悄然皱了下眉,视线也向隋刃再次看去,似乎想在自己这头发干净清爽、站姿笔直、满是军人气质的儿子身上找点平衡。 看!还是我儿子爽爽利利!多好! 他微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却忽然眯了下眼睛,隋刃左耳上,不知什么一闪而逝。 他愣了一下,再眯了眯眼睛,隋刃耳朵上,赫然钉着一根细碎的银色耳钉。 林葛然怔住,沉默一下,忽然开口:“林刃,耳朵上戴的什么,去了!男孩儿戴什么耳钉!还有没有点男人气质。” 隋刃猛地僵在原地,胸膛忽然微微起伏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忽然冷冷开口:“隋刃已经长大了…这是我的事。” 他并没有看林葛然,再次弯了下身子,竟转身就向楼上走去。 林葛然脸色顿时铁青,大睁着双眼,看着隋刃的背影,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一屋子的人瞬间静了下来。 “我说,这是我的事。”隋刃上了几个台阶,声音有一丝没人察觉的微颤,没人看到,他戴手铐的双手正深深扣在胃的位置,指骨因用力而苍白,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正顺着额角滚落。 他不再停留,开始大步向楼上走。 众目睽睽之下,林葛然第一次被当众顶撞,愣了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 “站住!”林葛然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但尾音竟已有些颤。 隋刃脚步只是微顿了一下,仍一声不发地向楼上走。 “我再说一遍站住!”雷鸣般的吼声,大厅所有人,包括林立,竟都瞬间胆颤起来。 只剩下隋刃,这次全当没听见了,身影已不再停顿。 曲华早已惊在原地,脸色泛白。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头儿了。 很久,很久了。 这样爆发型的,这样丝毫不掩饰的。 林葛然原是铁青的脸色已胀的通红,他气的头皮发麻,紧紧抿起嘴唇,大步迈向楼梯,猛上了几个台阶,一把扳住隋刃的肩膀,双臂猛地用力,隋刃已直接被翻了起来,林葛然飞起一脚用力踹在隋刃肚子上,隋刃一声闷哼,身子凌空飞速倒退,背脊重重撞在楼道对面的墙上。 “聋了?!”林葛然一声断喝! 众目睽睽之下,他早已双眼冒火,视线如闪电般紧紧盯着跌坐在地上的隋刃,第一次被公然顶撞,他心里除了颤抖的发怒,竟还多了一分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怆然和慌乱。 他是恨自己了么? 他,早该恨了?不是么? 又为什么,忍了这么久? 他,恨自己? 他!在恨自己!? “你聋了?我在问你!你聋了吗?你聋了?!”林葛然早已从最开始的众目睽睽下掉面子到后来被心里的恐慌紧紧抓住。 恐慌裹着狂怒,齐齐向他袭来。 林葛然忽然很想把滞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隔膜给撕下,但是却忽然又恐惧。 真的撕下了,他这样的反应,是第一步吗? 他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被林箫这样的对待,他不允许,他这样对待自己。他不允许,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以这样来对待自己。 他整个手臂开始颤栗,慢慢指向地上的隋刃,话却开始回转,“…我再说一遍,耳钉摘了,你可以回你的屋。” 隋刃仰头静静望着林葛然,双手握紧,放在嘴边轻轻咳了几声,然后双手悄然放下,他沉默片刻,漆黑的双眼隐住所有的情绪,“对不起,这是…我的事。” “跪起来!”林葛然也慢慢平静下来,冷声道。 隋刃轻轻闭了下眼睛,安静地起身,双膝跪在地上。 林葛然慢慢走向他,“你的意思是,不摘?”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沉默。 “呵呵呵…”林葛然侧头笑了几声,声音寒凉,“我林葛然的…我林葛然收的好儿子。” 隋刃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悲怆。 他轻轻闭了下眼睛,把眼睛里同样的悲怆掩住,身子也在慢慢发冷。 …摘了。 他比谁都想把它摘了。 这枚耳钉,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控制着他。 携带着剧毒,离开了他的血肉,瞬间就会自爆。 方圆几米,会被夷为平地。 堕天那边,也会瞬间收到消息。 他不能摘,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也,不能说。 胃里,像火在烧,刚才差点毒发,因背脊的一下重创反而被暂时转移。 这会儿只剩下漫在咽喉的一些余血。 很累,很痛,也很想呕吐,但不可以是现在。 隋刃沉默了一下,心里泛起隐隐的愧疚。 到了初冬的这几天,他的心情都不太好,每天也只会吃很少的东西,因十几年前的那次事情,胃里时刻会有呕吐的欲望。 这些天,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明天是…他去世的整一个月。 刚才,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 几天前,他摔了门。 …不到一周,已发了两次脾气。 而对象,却是他…最不想去伤害的人。 手心再次堵住嘴角,闷闷咳了几声,掌心把喉咙里直接溅出的黑血拭去,再次蜷起手指,隋刃睁开双眼,再次挺了挺背脊,轻声,“…对不起。”他弯下身体,再次低下头,“…父亲,对不起。” 林葛然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为什么,每次他想要努力去改变,隋刃就会适时兜头浇上一盆冷水。 冷了他想要暖起来的心。 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彻底冷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努力去靠近,努力去抓住什么。 实际上,自己连到底要抓住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么? 林葛然试着开口,发现喉咙发痒,嗓子也发干,他指着远处那盆水,声音已没有一丝温度:“举起来,什么时候想把耳钉摘下,什么时候站起来到书房见我。” 隋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刚才那盆擦地板的水。 再看父亲,已走上楼梯。 曲华轻吸口气,走过隋刃身边时静静停顿了一下,还是跟着林葛然走上楼。 隋刃只是静静望着他僵直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的尽头。 隋刃轻轻闭了下眼睛,起身托起沙发旁盛满脏水的水盆,走到原地重新跪下,抬臂把它举上头顶。 --------------- 大人物的家庭,总是充满秘密,包括繁琐的礼仪和各种复杂和隐人深思的境况。 林葛然在林立生日这一天,充分向林立的各路同学朋友证明了这一点。 从林葛然上楼后,整个大厅在沉默了几分钟后,议论声渐起。 然后,现在已是炸了锅。 各种八卦,关于隋刃身世的各种猜测,甚至有人爆料见过隋刃那次下飞机身后跟着警察。 遣送回国…养子…罪犯…建筑工地…各种议论开始飞扬,快要把林立的生日宴会变成了一次挖掘讨论一向神秘的林氏集团内部的大会。 林立脸色早已阴沉到冰点。 丢人,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 他靠着的沙发周边,早已被围了几层。 “天啊!你爸太严厉了!他平时不会也…这么管着你吧?” “刚才那一脚…” “啊…他现在还举着呢,都多久了,四个小时了吧?” “我就说林伯父以前军人出身,在家也像管理军队一样的…” “可是…”李天飞侧头看着林立,“这小子怎么也不想被这么管着长大的啊…” 再看林立冰冷的脸色,李天飞愣了一下,笑笑拍了拍林立肩膀,“我们知道林伯父对你肯定超好的啦…咱去找他玩玩儿吧?他都跪了四个小时了多无聊。” “他活该。”林立冷冷蹦了几个字,瞥了李天飞的耳坠一眼,“不过爸说的倒也有几分理,男的跟娘们一样戴耳坠确实不好看哈。” 李天飞脸色顿时变了变,“你他妈冲我发哪门子邪火。”他脸色白了白,还是忍下,父亲的生意很多都依傍着林葛然,他冷笑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向隋刃走去,“你不去玩儿他…我去。” 林立皱眉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李天飞却已走到了隋刃身边。 隋刃微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跪着,双手攥成拳抵在盆底下,直直地举在头顶,手臂已开始有些轻颤。 李天飞一只手垫着瓶啤酒,看着地上这样的隋刃直乐,“你小子还得瑟不?哈哈哈…” 他笑的直不起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却发现隋刃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大厅里的人都向这边看来,自己颇有几分自娱自乐的味道。 林立眼睛里更是一阵讽刺。 李天飞微微眯起眼睛,心里直冒起一阵火,伸手便向隋刃左耳上的耳钉抓去,“我他妈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神耳钉” ------------ 109.南港遇刺 大厅里的人都向这边看来,自己颇有几分自娱自乐的味道。 林立眼睛里更是一阵讽刺。 李天飞微微眯起眼睛,心里直冒起一阵火,伸手便向隋刃左耳上的耳钉抓去,“我他妈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神耳钉” ---------------- 话音未落,他眼前忽然一花,隋刃已侧过头,晃过了他的手,再一愣神,脚下被什么一晃,瞬间失去平衡,身子已整个向后边划去。 直撞到沙发背,然后砰! 四脚朝天跌进巨大的沙发里。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收回腿,水盆因这下身体的微晃,瞬间倾泻,一盆脏水兜头浇了满身。 不知道到底是隋刃头上的水盆先撒了,还是李天飞先跌进了沙发。 “…敢晃我!你他妈找死吗?!” 李天飞狼狈地从沙发上爬起,在四周的哄笑中,愣了几秒,恼羞成怒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重重向隋刃掷去。 脏水夹着瓜子皮刺刺地顺着头发,锁骨,背脊,流了满身,隋刃静静看着旁边地上底朝上的水盆,心里忽然滚上一阵疲惫,他轻轻闭了眼睛,不再移动。 “砰!”迎面砸来的烟灰缸擦着脸颊斜飞出去,不知是谁,一脚把它踢飞,砸在角落,裂成两半。 皮靴慢慢走过去,轻轻踢了踢其中一块,忽然挑起 烟灰缸竟反向向茶几旁的李天飞冷冷砸去! “砰!!” 李天飞还没来及任何反应,烟灰缸已擦着他头皮带起几根头发飞进对面墙壁,一声巨响,裂成粉碎。 大厅寂静,空气像被瞬间凝固。 李天飞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一步步走近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冰冷地凝在他视线里,心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扼住,胆汁像要马上被挤碎,剧烈地收缩抽搐,这是他一生里唯一一次濒临极点的恐惧,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身子正在颤抖地后退,后退,一直退到角落,咽喉也像被什么扼住,就要马上溺水。 “游离!”隋刃清喝一声。 面前男子那双冰冷的视线缓缓移开,向隋刃看去。 不再被那双眼睛锁住,李天飞瞬间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全身竟出了一层冷汗。 隋刃静静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游离沉默一下,视线从整个大厅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唯独没有理会呆立原地的林立,他微微眯了下眼睛,转身向隋刃走去,挺直背脊,收敛气息,在他身旁冷冷站定。 大厅静地甚至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清。 每个人都在大口喘气,游离不到一秒的视线,竟让每个人都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年轻,但身上竟带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从无数尸骨里爬出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杀气。 没有人再敢说话。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直静静站着的曲华缓缓走下楼,李天飞顿时来了底气,踉跄着走上前,看着面无表情的游离又不禁后退一步,“华…华叔…” 曲华没有理会,他转头看着地上湿透的隋刃,沉默一会儿,“起来吧,董事长让你回自己房间。” 隋刃静静抬头看着他,却没有站起。 曲华笑了笑,轻瞥了眼旁边,“放心,我分的清。” 隋刃轻抿了嘴,从地上站起,拿起身旁的水盆,向洗手间走去。 曲华转身静静看向李天飞,“你是林立的朋友,我尊你一声天少,你闹一闹可以,但是请你记住,林家的保镖,只是林家人的保镖,不是别人可以随意支使的下人。” 说完,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游离,淡淡道:“跟我来。” 说罢他抛下愣愣站在原地的李天飞,向门口走去。 游离跟着他,二人静静离开大厅。 李天飞讪讪看着他二人离开,心里翻腾的怒火快要烧了他,他握紧双拳,竟勉强忍了下来,看向一旁已气定神闲的林立,强笑起来:“华叔很有气势嘛。” 林立看着狼狈的李天飞,笑道:“那是,华叔和爸怎么也算朋友。” 李天飞笑笑,竟也气定神闲下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淡淡笑道:“我本来还怕你生日被一群保镖搅和地心情不好,看来你心情还不错。没事,他们不把你当回事,你哥们儿我必须在意啊!算了,为了你我还是忍了。” 林立笑容顿时僵在嘴边,站在满地的狼藉里,感觉到自己的生日,是彻底被弄的一团糟了。 ----------------- 曲华看着身旁和自己并肩走着,一路无话的游离,笑起来,“小小年纪,怎么总心事重重的?” 游离沉默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叫他天少?” 曲华愣了一下,“他是林立的朋友啊。” 游离静静地:“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当保镖。” 曲华再怔一下,他和林葛然,从年青参军时就认识,那时自己是新兵,他已是排长,后来大家相熟,他就跟在大哥身边做事,直到他被调到别的部队。 后来,他从部队回来找大哥,正亲眼看到大哥身上正经历一件又一件惨痛,那一年,大哥唯一的儿子被送走,自己的妻子紫仪也同时间车祸,他们互相支撑着走过,一年后,他跟着已经濒临疯狂的大哥到欧洲找林箫那个自己还没来及看一眼的大哥的儿子,白天,黑夜,不眠不休,直到自己的儿子也失踪,紧接着是国内在医院养伤的紫仪被绑架… 他那时才恍然发觉自己也早已陷入这场不知谁设计的局中,那晚他们找了每条街道酒店找了每条唐人街,找了每个地下旅馆,那天,大哥沉默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启程回来。 他知道,如果那天大哥不是为了帮自己找紫仪,他绝不会回来。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他知道他有多挂念…那个孩子。 他看过他咬着牙憋着眼泪看着墙壁浑身颤抖的样子。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这个亦兄亦友的大哥做事,就这么一路走过来。 后来他帮自己找到紫仪,可惜是已经冰冷的尸体。 那天起,他们互相支撑,开始复仇的积蓄。 “他需要我。”曲华从回忆中恍惚过来,看着面前早已不记得自己、失去七岁前记忆的儿子轻轻道。 是,他需要我,特别是现在。 “你和他关系很好?”游离静静看着他,沉默一会儿,“你真心在帮他?” 曲华看着他:“是。” “那么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什么?” “隋刃是林葛然的亲生儿子,就是当年的林箫。” --------------- 呕吐,呕吐。 直到胆汁也快被吐出来,直到大口大口的血从咽喉直接喷出来。 双耳是轻微的耳鸣。 隋刃直起身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从漆黑渐渐变得清晰。 身子在轻轻颤抖,胃里还是如翻滚的巨浪,到处是血腥的糜烂的味道,眼前也再次变漆黑,然后,蒙上了一层血光。 他双眼仍静静看着前方,沉默,沉默,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一把抓起牙刷,接水,一遍一遍地刷牙,漱口,刷牙… 直到牙龈被牙刷弄得红肿,直到血腥味盖过一切,成为一。 他终于把牙膏放下,在一片黑暗里慢慢走向床,沉默地坐在床上,倚着墙壁。 “滴答…滴答…滴答。” 十二点,到了。 “刃。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是,生日快乐。” 水池旁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旁边唠叨个不停的男子,回头继续吐。 “呕吐,不是身体原因,是你的心里,一直忘不掉。” 继续呕吐。 裴无奈地看着一到冬季这几天就吐吐吐吐个不停的隋刃,一手扶额,一手擦汗,想了想。 “肥肉瘦肉都是肉嘛…人肉猪肉也都是肉…吃到肚里都是本儿嘛…” 好了,水池男子这下吐的更欢… 裴无奈,侧头,“亚瑟,你也祝一个吧…” 倚着墙壁懒洋洋打哈欠的亚瑟微勾嘴角,眨眨眼,耸耸肩,典型的大亚瑟式笑法,“那我就祝你还有命过下一个生日…嗯,祝你这辈子再不吃人肉,就是吃了人肉也吃不到肥肉纯粹吃瘦肉。” 隋刃:“… …” 狂吐。 沉默的隋刃忽然失笑,静静笑了一会儿,安静下来。 看着面前的黑暗。 二十岁了。 每年的例行狂吐提醒他,生日到了。 隋刃笑笑,安静躺下来,戴着手铐的双手枕在脑后。 二十岁了呢…我想想看,我又多了什么。 嗯…我还活着。 我回家了。 亚瑟走了。 裴死了。 隋刃静静看着眼前的黑暗,忽然沉默地翻了个身,蜷缩起来,紧紧闭着眼睛。 …我彻底是一个人了。 如果我还可以继续活着,那么,以后的一年,十年,五十年… 如果我死了,以后的一百年,一千年… 这个世上,都再没有裴了。 很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 … 一声干呕。 隋刃忽然睁开眼睛,被自己的干呕声惊醒,发觉自己正姿势怪异地僵硬蜷缩着,意识清醒的下一秒,已跳起来向洗手间冲去。 全身是汗。 胃更加痉挛了。 干呕,干呕,还是什么也吐不出,只能又习惯性地抠喉咙。 手指才伸进去就一阵反胃。 终于吐出来一些,胃液润滑了食道,胃里仅剩的一点残留秽物终于混着胃酸一起咕噜往外涌。 满脸满手的血和唾液。 隋刃知道自己现在狰狞的表情和该隐没什么区别,有些歇斯底里了,可他只想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吐干净才能舒服些。 手指再次抠进喉咙,抠了几分钟,用力越来越猛。 直到秽物终于混着血一起向外涌出。 有血滴在地板上,慢慢变多,变多。 更多的血涌出来,冲淡了腐烂的味道。 隋刃伸舌四处舔着嘴里的血,直到把血扩充到整个咽喉。 满口的糜烂才被血腥浇灭。 胃里,也终于干净了。 冷水一遍遍浇了满身,洗去一身的汗,秽物,血迹和唾液。 隋刃沉默地靠了会儿墙壁,到意识逐渐清明,才转身走出屋,刚才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看了看时间,刚过一点。 睡了一个小时,被自己的干呕声惊醒,按照以前的经验,是不会再睡着了。 监视器已经改造好,今晚,可以去南港做事了。 隋刃低头看着双手上的手铐,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抽屉中的细铁丝,三两下,一声轻响,手铐应声而开。 手筋却因这一下用力再次微微裂开,又出了一身冷汗。 隋刃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凉了全身,昏沉的意识变得清醒,他轻轻跳上房间外的窗台,窗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踩在脚下冷冷的清凉,隋刃背靠着墙,静静望着远方的夜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头上越来越凉,纯黑的发被雪花飘了满头。 他像是忽然醒过来,甩了甩头,然后猛地起身,向远处掠去。 只一瞬,黑色的身影已被黑夜吞噬。 --------------- 慢慢走出拳场,翻身上了船坞。 凌晨三点。 隋刃眼睛里带了些疲惫,低头望了望尤沾着点血迹的指缝。 刚才在金四爷的注视下帮他处理了两个叛徒。 自然是金四的意思,手刃,然后被拍了照。 他不难理解金四的用意,自己犯下的命案越多,他便越能控制自己。 既然这样可以让他更信任这个来路不明的自己,为什么不做? 只是,那两人中的一个,自己前些天才认识,他说自己叫李坚,还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女朋友怀孕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和她结婚,口气虽然无奈,但眼睛里透着快乐和希冀。 现在,他已经被自己用刀划了脖子。 动脉的热血喷了自己一手。 他死时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隋刃微微愣神,忽然一个翻身,飞快地掠向甲板上的一个大箱子。 一发子弹,正钉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视线扫过整个甲板,巨大空旷,不同于陆地,这儿只有自己靠着的一个大箱子,离岸边也还远。 自己怎么躲也不可能躲过他们的射击范围。 整齐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隋刃侧头回看一眼,顿时瞳孔微缩。 一支数十人组成的分队,正黑压压地向他走来,手中清一色地。 而其中一人,他认得! ------------ 110.初遇梵婀 整齐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隋刃侧头回看一眼,顿时瞳孔微缩。 一支数十人组成的分队,正黑压压地向他走来,手中清一色地。 而其中一人,他认得! ---------------------- 被保护在正中间,金发、黑瘦,面目和自己在国杀的那个想要绑架顾惜的红发男子极相似。 左眼扣着一个黑色镜片,像是一个中世纪的海盗。 …戴纳,这个人是红发男子的弟弟戴纳。 隋刃回忆起来。 他的左眼,正是一个月前被自己弄瞎的。 …是来找自己寻仇的? 隋刃迟疑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不会这么简单。 戴纳被众人围在中间,手指指向前方,似乎在向他们指认什么。 然后这些人不再说话,开始举起枪微弓起身子缓缓向这边走来,人影闪动,似乎在不停的变换队形。 隋刃重新背靠在箱子前,抬头望了眼夜空,低头抽出靴里的短刀,横在右眼与右耳中间线之前,雪夜里的月光总是比往常更亮,几个角度转换,借着月与雪不断交替的反光,刀锋轻轻一闪,甲板上几个人影站的位置被大致观察出来。 一个怪异的…菱形形状。 隋刃轻勾嘴角,闭上双眼,像是在听什么,忽然右手一闪,“飕” 手中匕首已猛地冲甲板上的众人砸去。 “砰砰砰!!!”众人齐齐举枪向前面猛飞过来的不明物体射去。 “咚”巨大的枪响中,这声轻响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只一瞬,两条身影已从他们的相反方向消失进海里。 匕首绕了一圈竟直直向一旁的甲板边飞去,然后轰然落海,正砸进一个冰窟窿。 “他跳海了!”待硝烟散了些,有人看到结了层薄冰的海面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冰洞。 “amn!”一声厉吼,当头几人把枪对准尤泛着细小涟漪的海面,疯狂猛烈的扫射。 顿时,海面一片火光。 弹撞击冰面,发出巨大的撞裂声,冰块也应声断裂数里。 只是海面已悄然无息,船上几人正要跳海追,忽然听到船下似乎有隐隐的振动声。 “头儿,要不我们下那里看看?”有人开口。 当头一个银发男子冷笑一声,“龙脊四面安插摄像头,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警察马上会来!准备武器!跳海!” 施令同时他已开始低头拆动枪管。 “头儿!” “又怎么了?”银发男子霍地抬头,一双如死神般的冷冻眼睛泛着隐隐血光。 身后一人微微瑟缩一下,还是开口:“戴纳…不见了。” “什么?”银发男子一愣,环顾四周,他们本来包围在正中间的戴纳,赫然不见了。 脚下有隐隐的喧闹声,银发男子再立片刻,冷冷眯起眼睛,猛地紧咬起牙,清喝一声:“…撤!” “不下去了?” 银发男子低垂视线,沉默,这人果真如传闻,不简单,他们用暗菱队列把戴纳紧围在中间,像一个铁桶,如果想进入,如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可这人趁他们不备,竟像探囊取物般把戴纳劫走,瞬间从猎物反变成狩猎者,不是轻易能对付的,现在怕早已游远。 想到这儿,他不再停留,提臂向肩后比了一个怪异的手势,随后猛喝一声:“撤!” 说完,他再次眯起眼睛,冷冷盯着海面看了几秒,这才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在他视线刚离开海面不过几秒后,一串殷红的血泡正从船底缓缓漂出。 顷刻,数十人的长靴踏离了布满数不清子弹壳的甲板。 他们刚撤离,一声轻响,从水面下忽然翻起两个全身湿透的人。 隋刃背着一人重新跳上甲板,他把背上的金发男子放在身旁,谨慎地看一眼岸边,随即半蹲在甲板上,低头看了看身侧的几个泥脚印。 手心,竟是那把刚才用来转移众人注意的刀。 他紧握刀柄,对准那几个脚印,用力刮下,划开一小段袖子把它们包起来。 忽然,几滴血从袖子里渗出,隋刃像是没有任何感觉,迅速把血迹擦净,继续收集了几片,然后把刀柄上裹得一层布条解开,迅速裹在右肩上,这才背着旁边那人向岸上掠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没几分钟,一片刺耳的警铃声从遥远的街角传来。 片刻,十几辆警车闪烁着刺眼的车灯向码头冲来。 -------------------- “啊!”金发男子沉沉醒来,用剩下的那只眼睛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歪靠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仓库很破旧,到处是沾满灰尘的机械部件,像是早已废弃的,仓库正中间只吊着一颗灯泡,发着昏黄的光。 他微微撑起身子,忽然一声惨叫,全身都剧烈地喘息起来,右臂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挫痛,他浑身颤抖,睁大眼睛向右臂看去。 “不用看了,擦伤而已。”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 金发男子顿时脸色惨白,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大钢材旁,也正靠着一个… “魔…鬼!”他忽然大吼起来。 男子竟轻轻笑了笑,头也不抬,仍按照自己的节奏一针一针地缝着右肩巨大的伤口。 昏黄的光照着他冰冷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正是隋刃。 在隋刃背着这男子跳下海向船底游时,右肩被疯狂扫射的子弹洞穿,子弹从他的右肩射入贯穿后又擦着他背后背着的男子右肩飞出。 贯穿型枪伤,不能不小心处理,所幸并未触及骨头和大血管。 隋刃拿起身旁放的一跟细长水管,对准切口再次冲洗。 弹道创口已被扩大,变成一个完整的切口,入、出口血管探查按压完毕,皮缘清理结束,显露的伤道失活组织也已切除,异物清理干净,几根离断的神经血管被紧紧压住,只能先初步缝合伤口,一周后进行二期缝合。 隋刃眼睛也不眨,左腕轻动,握针的左手继续仔细在右肩那道巨大的伤口皮肤进进出出,黑色的线头每次出来,都带起毛细血管下细小的颗粒状粘稠。 伤口经过及时的缝合已不再流血,但是… 汗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滴进早已满是鲜血的左腕。 是,左腕的手筋再次开裂。 隋刃挑断缝线,拿起身侧的针管,静静往右臂静脉注射一支药剂避免破伤风感染,然后继续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处理左腕的手筋,动作娴熟冷静地像在处理维修一台机器而不是连接神经的血肉,看的坐在不远处只剩下一只眼的金发男子也直咽口水。 直到伤口彻底处理完毕,隋刃才捡起右边铁盘里的一颗尤带着血迹的子弹,站起身走向他。 男子紧咬着牙,浑身颤抖地看着已来到面前的男子。 隋刃终于开口:“戴纳。”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戴纳冷冷眯着眼睛瞪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你哥哥临死前,还在叫你。”隋刃沉默地看着他。 “是你!是你杀了他!你这个魔鬼!”戴纳身子前倾,对着隋刃大吼,直吼的全身颤抖。 隋刃淡淡接口:“还有你的左眼。” 说着,他拔出腰间短刀,继续向戴纳走。 “你…你。” “叮”隋刃已半蹲在他面前,刀刃正对着戴纳仅剩的那颗右眼,“下面,我问,你答,否则,就是你的右眼。” 戴纳紧盯着右眼前不到二厘米的刀尖,昏黄的光映在上面竟变得异常刺眼,他被刀刃带起的冷风灌的浑身瑟瑟颤抖,却反而大笑起来,“你!!杀了我亲哥哥,毁了我的左眼,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么?哈哈,你来吧!来吧!!这辈子,我不能杀了你!就是变成鬼,我也不会放你安宁!” 说完,他睁大眼睛看着那把尖刀,仿佛能听到下一秒刀刺入眼睛的熟悉声音。 极度的痛苦,然后,刺目…血红。 这辈子,便这样吧。 妈妈…哥哥…我来了,我不会再这么累了。 隋刃静静看着他,忽然收回刀。 刀尖忽然离开了视线,戴纳不仅怔了怔。 “如果,你这辈子有机会杀了我呢。”隋刃静静开口。 “…什么?”戴纳知道他神出鬼没的身手,睁大了眼睛。 隋刃一刀划开戴纳的衣袖,上面皮肤完好,没有字母,他从身上拿出一个塞着木塞的深蓝色试剂,丢给戴纳,淡淡道:“回去,把这个交给带你过来的人,告诉他:白垩,沥青,丙烷,特别处理。” 他站起身,“完成后,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愿意加入,我等你回来杀我。” “你…你现在不杀我?”戴纳愣住。 “你现在,还不配。”隋刃站起,淡淡道。 戴纳再次咬起牙,紧盯着面前和他一样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好!我会加入,我会杀了你!我早晚会杀了你!” “我等着。”冰冷的声音传来,眼前恍惚了一下,脑后一声轻响,戴纳眼前再次一片黑暗,昏迷过去。 -------------------------- 深夜,狂风。 隋刃站在空旷的街道,静静看着远处码头闪烁的数台红蓝交替的警灯,戴纳已经放到警察看不到的码头另一侧,他明天醒来应该会被那伙人再次带走,监听设备已在和戴纳说话时安在了他头发上。自己让他带过去的那几个词语和试剂应该可以暂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希望这次能知道他们两次来追杀自己的目的。 枪口仍是圆形痕迹。 隋刃沉默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子弹头。 还是国的“响尾蛇”.43 柯尔特自动弹,这种枪据说原计划由国特种武器公司80年开始批量生产,后由于管理和发明者的经费等原因而搁浅。为什么现在忽然开始继续生产,而且已经被他们两次使用,难道堕天和那家武器公司有什么联系? 又为什么,来追杀已经离开堕天的我? 右肩因摩擦再次开始刺痛,隋刃头重脚轻地向街角走去,微微攥紧手心冰凉的子弹,目前需要先拿下龙脊城的拳场,还需要自己的武器设备资金,需要打探路西华的消息,还需要应付这个突然出现的第三方神秘势力,最后对付堕天,而这一切必须以解开身上的毒和耳钉的限制为前提,很累,却容不得休息,现在的情形更不能发烧。 可现实总不以他的意识转移,身体一阵阵发冷再发热,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隋刃心里轻叹一声,看来,今天安全屋必须开启了。 他必须有一个地方,用来储存粮食资金,武器,生化药剂和监控设备,以备危险和紧急情况和进行生化及机械研究。 远处警灯还在不停闪烁,红蓝色的光映着天地,隋刃忽然觉着晃眼,移开视线,心里微乱,他揉了揉眼睛继续看着前方,挺直背脊大步向前走,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一个商店窗前。 右肩再次被擦了一下,一阵血腥味上涌,胃部再次痉挛,隋刃深吸口气却再次干呕起来,他用力喘息一下,手用力撑地,咳嗽着站起身,从嗓子里咳出的几口血迹还是溅在店铺干净明亮的橱窗里。隋刃微微皱眉,忙用衣袖去擦,忽然怔住。 警灯被抛在后面,月光重新聚起,照在雪中,反射进巨大的落地橱窗,透明玻璃里,一把小提琴静静凝在那里,周身散着象牙白的光。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周身雪白的琴,甚至,每一条弦都是雪白的,琴身更是像凝固的冰。 雪白,却并不刺眼。 更像是暗色的象牙白。 第一次,他没有畏惧白。 这种,纯粹的干净的白。 他睁大眼睛,静静看着它,纯白琴弦,纯白琴弓,纯白琴身,周身纯白。 没有污秽,没有悲伤,安静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快乐地走自己的路,平静地面对死亡。 存在,灭亡,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一样。 平静的,阳光。 他静静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视线在雪弦上静静移动,右手手指也在跟着无意识地轻微颤动,冥冥中,有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带着平静,却说着让他铭记一生的语言: 弦,高把位,光明。 弦,温润清雅,柔,美。 弦,高把位,和润,木,水。 弦,深,平,沉… 兵荒马乱很久的心忽然平静,警灯的光向这边照射过来,隋刃恍然未觉,他看到红蓝的光映在橱窗里的琴弦周边,却单单没有映进纯白的琴身,一瞬,忽觉平静。 隋刃微笑。 …很久,很久没有拉琴了。 隋刃忽然慢慢蹲下身体,咳嗽几声,低着头笑,笑,眼睛却在慢慢变红。 琴,一如裴,静静看着他,静静陪着他。 虽然,再不会有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 ------------ 111.止战之殇(上) 隋刃忽然慢慢蹲下身体,咳嗽几声,低着头笑,笑,眼睛却在慢慢变红。 琴,一如裴,静静看着他,静静陪着他。 虽然,再不会有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 ----------------- 戴纳睁开眼睛,阳光刺眼,不远处是码头。 一个黑影挡在面前。 戴纳挣扎起身。 “他竟然放了你?”银发男子微微眯了眼睛,声音忽然沉下:“你都说了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从四面围上。 戴纳心里微乱,颤着手从衣服里拿出隋刃交给自己的试剂递给银发男子,“…我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然后让我告诉你:白垩,沥青,丙烷,特别处理。” 银发男子皱眉,接过这管塞着木塞的深蓝色试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眼神冰冷地看向他,“就这些?” “是…”戴纳看着银发男子冰凉的眼睛忽然心里涌起一阵恐惧。 “那么…”男子笑了笑,忽然阴沉了眼睛,“你就没什么用了吧。”说着,他做了个手势,身后几人带着匕首的人顿时围上,戴纳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大叫:“你要杀我?你不是说我带你指认了那个人你就让放我妈妈和我走?” 男子恍若未闻,笑着转身向停在旁边的车子走,戴纳忽然想起隋刃说的话,忽然大吼:“他还告诉我,他等我强大起来回去杀他!” 银发男子停下脚步,转身微微眯了眯眼睛,“他这样说?” 戴纳大喊:“我愿意加入,我会接受你们的训练,以后我会杀他!他杀了我的哥哥!还毁了我的左眼!我会用全力杀他!!” 男子看着咬牙切齿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冲着旁边一人淡淡开口:“把他带车上。白垩丙烷都可能合成炸药,这个试剂,查。” ------------------ 隋刃不动声色地听着耳麦那头监听器传来的声音,微微垂下视线,负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攥了攥,果然上钩了,第一步顺利。 忽然有人轻轻撞了撞他,隋刃转头,是冰块游离。 隋刃微微眯眼,游离头也不回,冰块侧脸没有一丝表情,却语出惊人:“…你爸叫你。” 隋刃迅速看向餐桌旁,林葛然果然正有些不爽地看着他。 “父…父亲。”隋刃上前一步。 “你还当我是你父亲?”林葛然沉声。 保镖队列顿时噤若寒蝉,完,这对父子又开始了。 隋刃垂下视线。 林葛然深吸口气:“我刚说什么。” 隋刃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 游离流汗,微弯身子:“董事长,我去叫立少爷下来用餐。” 我的苍天,你们俩别再干架了。 曲华擦汗,儿子,干得好。 林葛然抚额,今天隋刃一直在走神,就没正眼瞧过自己,心不在焉步履轻浮,自己叫他上去叫立儿下来吃饭,这句话竟说了三遍!他大爷的!老子就这么没存在感么?? 林葛然一声吼:“林刃跟着去!” ------------------- 楼梯,拐角: 游离一脸古怪地看着飘忽的隋刃,再看隋刃额头一早上没停一直在渗出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终是没忍住:“你今天怎么了?刚才校场因为走神你就害我全副武装陪你多跑了三圈!你是在梦游还是嗑药了?” 游离很倒霉,今早被分成隋刃搭档,隋刃训练接连梦游带出神,曲华胡子都快翘上天了,干脆利落地把他俩一起罚了。 隋刃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忽然眼神再次飘忽耳麦那头正传来“吱呀”的声音,像是在开破旧的仓库门。 游离抚额,哪儿知道隋刃这是在听现场直播呢,他回白了隋刃一眼,率先“走”进林立房间。 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踹。 “砰!”林立华丽的房门被生生踹翻。 楼上巨响传来,大厅里,饭桌旁,众保镖加林葛然齐齐一个激灵。 曲华再擦汗,自己那暴力冰块儿子…不会把这总裁儿子给从床上踹下来吧。 隋刃斜靠着门,看着冰块游离直直走进去,一脸不爽地看着笑眯眯仰头睡大觉的林立。 游离走上前冷冷挑眉,这好命的破小子!他们常年都要天不亮五点就起来训练,这小子就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下去用丰盛早餐!大爷的,他上辈子到底交了什么好运? 林立继续睡大觉,四肢呈大字仰躺在巨大的床上,外加吐泡泡,软软的被子滑在肚子上,睡的那个香。 游离瞧瞧尤在晃动的门,看着熟睡中的林立微微眯了眯眼睛,这都没醒? 他皱起眉,环顾四周,软软的巨大的床,奢华的沙发桌椅,巨大的水钻吊灯,明亮的大落地窗,外边洒满阳光的大阳台,再回头看看门口一身旧黑衣默默立着的隋刃。 内心忽然涌起一股烦躁,游离大步上前,猛地把林立被子扯下扔地上。 … … 正一脸淡定靠着门听收音直播的隋刃看到这一幕睁大了眼睛,第一次瞬间聚回神,快步走进来。 一脸黑线地看着游离。 …你不是吧。 游离黑着脸回看他一眼,都这个点儿,这要在部队,看我不一脚把这小子踹下来。 床上的林立被这一阵阴风晃的竟然微微清醒了点,呢喃一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却还是没睁眼。 隋刃已飞快地把他的被子从地上再次丢回床上。 林立恍然未觉,抱着重新回到自己怀抱的被子继续睡大觉吐泡泡,顺便放了只腿在上边。 印着各种动感超人坏笑的白色小印花睡裤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 … 隋刃呆,第一次感觉到疼了一晚上的右肩枪伤似乎不疼了。 游离静默。 林立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再呢喃一声,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睁开眼。 … … ------------------- 大厅众人,均听到二楼一声闷闷的怪吼。 正在优雅喝粥的林葛然忽然一声呛咳,曲华呆。 三分钟后。 林立一马当先地黑着脸步履沉重地走下楼梯,隋刃游离二人静默地并肩下来。 收拾妥当换掉睡裤洗漱完毕的立少终于坐在餐桌旁,心里却在滴血。 他再回瞪一眼餐桌旁负手立着的二人,牙咬的咯吱响。 天知道他刚才很想大吼的,却被游离周身忽然再次散发的冰凉气息给堵回去。 完。 睡裤竟被这二人看个遍。 “咳咳…立儿…”林葛然咳了一下,“嗯…是我让他们叫你下来吃饭的…” 林立呛咳一声,继续阴着脸,也顾不得埋怨什么没敲门了。 想起昨晚因为自己一时的好面子和意气把林立生日宴会毁了个彻底的事,林葛然心里微微歉疚,前倾身子试探着:“昨晚没睡好吧?” 林立无精打采地摆弄着面前的热粥,含含糊糊地:“…还好了。” 忽然想起昨天众人离开时的怪异气氛,心里顿时涌出一阵火,再想起今早睡裤被看的事,忽然一头栽到餐桌上不起来。 林葛然顿时更加愧疚,“今天周日你不上课,爸爸推掉工作陪你逛半天街买东西好不好?就当给你补生日了。” 林立顿时惊喜地抬头,“真的?” 看到小儿子这反应,林葛然心下黯然,这些年一直忙公司的事,看来是真的很久没有陪过这小子了,说陪着逛半天街就惊喜成这样,想到这儿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吃完饭就走,爸陪着立儿,今天你想要什么爸就给买什么。” 曲华想到昨夜游离告诉自己的话,再看到眼前一幕心下忽然钝痛,侧头看隋刃。 隋刃只是静静看着餐桌旁父慈子孝的一幕,额角有汗水慢慢滑落。 他面无表情地,慢慢垂下视线。 耳边是开车的声音,昨晚刺杀他的那群人似乎正在讨论那管药剂。 隋刃悄然笑了笑,肩膀的刺痛虽然在慢慢加剧,但他还是微笑着攥了攥负在身后的双手,他们怎么会想到,这管药剂,只是他们鞋底的一些化学材料而已。 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似乎在笑他们的愚蠢,这笑在一旁的曲华看来却忽然觉得异常酸涩,曲华张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林立打断。 林立指着餐桌旁立着的隋刃,挑眉大声道:“那我要他帮咱们提东西!” 嗯,这个罪魁祸首! 今天小爷我累死他!! 林葛然怔了怔有些迟疑,抬头却看到隋刃正低着头在笑,他心里忽然一阵气苦,觉着这笑异常刺眼,昨晚当众顶撞让我颜面尽失,害立儿生日被破坏的彻彻底底,他竟然没事人一样?现在竟然还有脸笑?! 再看隋刃耳边那个还是闪着光的耳钉,顿时一声闷吼:“林刃!” 没有反应。 林葛然顿时怒目,涨红了脸,深吸口气… 游离已胳膊一弯撞向隋刃,隋刃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熟练地上前一步:“父亲。” 林葛然深吸口气正要吼再被隋刃这么一堵,顿时黑脸又红了三分,冷冷地:“今天陪立儿逛街,你负责提东西和他的安全。” 隋刃怔了怔,回过神,慢慢垂下视线:“…是。” 忽然大厅东侧电视里传来的早间新闻播报吸引了众人目光,画面里一片火光:“今天凌晨三点七分,城南港发生大型枪击事件,目前警方在现场还没有发现伤者,但甲板上遗留很多子弹壳。据周边市民反应,昨天平安夜刚过,这里的海面就出现巨大的火光和噪音,疑似枪声,市民普遍感到恐慌,警方现已立案调查,本社跟踪报道…” 隋刃静静看着电视大屏幕里一片火光的海面,沉默地立在原地,林葛然微微皱眉,画面里的那片巨大火光,不知为什么让他忽然心乱如麻,“南港…这里很久没出现过这种事件了,曲华,去查查,下午等我回公司告诉我,我要详细资料。” “是。” 游离微微眯了眯眼睛,侧头看向从早上见面起就一头冷汗,一直在走神的隋刃,若有所思。 ------------------- 明亮的商店大门被从里面打开,林立负着双手和父亲悠悠走进去。 隋刃静静跟在后面。 第一家,出来时笑眯眯的林立左腕竟带了块老气沉沉的劳力士,林葛然跟在后面苦笑摇头。 立儿看平时和自己打交道的客户一般都带着这种商业手表,竟也想戴着玩。 半大的小子,平时习惯戴着军表耍酷的家伙,这次竟非要戴块商业手表。 得,为了补偿他的生日,就顺着他一天吧。 第二家,一身纯白色貂皮大衣被换下,林立身上多了套戴毛领的帅气迷彩装,里面一件暖色的羊毛衫。 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六家… 第七家铁血军品: 隋刃沉默地提着林立买来换着穿的三件衣服四双军靴五个皮包,静静靠着商店外边的墙壁。 他进去等了很久,林立拉着父亲东挑西选了很久,而耳麦那头忽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心里微乱,便偷偷出来仔细听。 耳麦那头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却仰起了脖颈,一道汗再次顺着脸颊滑下,苍白得接近透明的脸庞到脖颈,已遍布了一道道冷汗印子。 已接近正午,阳光慢慢强烈,全身却在一阵阵发冷,隋刃慢慢抬眸,看着天上的太阳。 沉默地轻咳几声,他直起背脊抬起双臂,把双手一直提着的大包小包环抱在胸前,伸手用单薄的黑衣衣袖擦了擦滑到下巴的汗,下巴微微枕着稍微休息了一下,左腕手筋因用力早已断裂,温热的血流了很久直到干涸,所幸早上出门时包了层厚纱布一时渗不出,严重的是右肩枪口,被汗浸湿发出一阵阵闷痛,时刻挑动着他的神经,也许是因为近来一直低烧又呕吐的缘故,身体不怎么好,一点枪伤竟疼的全身不停冒汗,这会儿竟疼到想吐。 这些伤平时无碍现在却让他使不上什么力,耳麦那头也依然寂静无声… 隋刃沉默地放下环抱着的双臂,双手各提着几个大袋,重新靠着墙壁,抬头静静看着太阳,直到眼前黑压压一片,耳边忽然传来一串清晰的说唱,伴着静静的陈旧旋律,在周边到处喧闹的音响人声里清晰异常: “光,轻如纸张 光,散落地方 光,在掌声渐息中他慌忙,他在传唱,不堪的伤,脚本在台上,演出最后一场…战火弄脏他的泪光… 恐惧刻在孩子们脸上,麦田已倒向战车经过的方向 蒲公英的形状在飘散它绝望的飞翔 她只唱只想这首止战之殇 恶夜燃烛光 天破息战乱 殇歌传千里 家乡平饥荒 天真在这条路上 跌跌撞撞 他被芒草割伤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醒来有面包跟早餐,再喝碗面汤 农夫们烧毁土地跟村庄,终于拿起枪 他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院子有秋千可以荡,口袋里有糖 刺刀的光被仇恨所擦亮在远方野蛮 而他却微笑着不知道慌张…” 歌词在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隋刃沉默地听着,听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林刃!我叫你最后一遍!!” 隋刃猛地清醒过来,用力直起身子,转身向商店里冲去,却在推开门的瞬间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正撞一人怀里。 那人伸臂稳稳扶住他。 隋刃抬眸一看,立刻后退一步勉力站稳,垂下视线,“…父亲。” 林葛然收回手,竟然湿漉漉的,沉着脸看他,沉默半天:“…干什么去了。” “刃就站在门口…”隋刃抬眸看他一眼,再垂视线,轻声道:“…晒晒太阳。” 林葛然怔了一下,皱眉看他,虽然外面天气阳光明媚,毕竟已是初冬,天气绝不算热,隋刃额上的汗却仍是流流流不停,林葛然皱眉看了一会儿:“你…很热吗?” 隋刃愣了愣,抬头看他。 林葛然面无表情:“你一直流汗。” 隋刃低垂的眼睑下睫毛微微颤了颤,还没来及答什么话林立便走了过来。 “爸!这轮胎我要了~~” 林葛然愕然,“挑半天…要这个?” 林立大笑着晃林葛然胳膊,“您忘了?我那路虎后面的轮胎我嫌弃很久了,这个上面还有拿破仑画像呢,多酷多军人风啊~爸~儿子就只要这个~好不好?” 林葛然黑着脸看着后面抱着个大轮胎完全露不出脑袋的营业员,呛咳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一脸无奈的丢给林立,“就买这个吧,拿去让人家刷卡。” 林立大呼万岁。 父子二人推开门。 隋刃扛着巨大轮胎跟在后面。 林葛然回头看一眼身后,清瘦的身影已整个被大轮胎淹没,露出一点点头尖。 隋刃右手费力地提着所有袋子,左肩扛着巨大的轮胎,摇摇晃晃下天桥。 林葛然微微眯了眯眼睛,心里微乱,实际上从昨晚起,他就感觉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到底是什么? 林立已经蹦蹦跳跳跑了老远,林葛然愣愣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跟在后面吃力地抱着所有东西的清瘦人影一步步走近。 林葛然待他走近,憋了半天,咳嗽一声,“…我拿点吧。” 半天没回应。 林葛然抬头,顿时一脸黑线。 隋刃已摇摇晃晃走远! 这小子明显再次无视了他!走神走的那个坦荡! 林葛然胸脯起伏半天,终于平复了心情,大踏步超过隋刃,这次,再不看他一眼。 而隋刃耳边,早已只剩下一句话。 监听器被掐断前的最后一句:“今天是他生日,我们伏击他就是为了引他妈妈出来!可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就说他妈早把他忘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头儿那儿怎么交代,妈的!这小子头上监听器!咔嚓” ------------ 112.止战之殇(下) 而隋刃耳边,早已只剩下一句话。 监听器被掐断前的最后一句:“今天是他生日,我们伏击他就是为了引他妈妈出来!可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就说他妈早把他忘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头儿那儿怎么交代,妈的!这小子头上监听器!咔嚓” ----------------- 不知什么时候扛东西的双手已紧攥成拳,指骨泛白,隋刃沉默地等了一会儿,果然监听器被再次开启。 他黏在戴纳头上的监听器并不是单向的,还具有语言传输功能。 果然对方已经发现这个特殊的功能。 监听器那头是沉默的呼吸声,隋刃看着前面已经走远的父亲和林立,慢下脚步朝着他们走,也没有开口,直到那边终是传来怪异的声音:“隋刃。” 明显已经过了变声转换。 “…蛇头?”隋刃淡淡开口,似乎并没有奇怪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 监听器那头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生日快乐。二十岁生日…是个大日子。” 隋刃放下肩上轮胎,听着二十岁这天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祝福来自敌人的祝福,站在原地看着天桥下的车流淡淡道:“谢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昨天闹那么大动…” 隋刃忽然冷冷打断:“如果你那招有用,她早就出来了。”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我只说一句,你听好:想要什么,直接来找我,不要动我的家人,更不要打我母亲的念头。” 监听器那头沉默一会儿,“和第一次目的一样,我只是想请你和你母亲过来,我们想要的只是路西华,只是想和你做一场交易。我知道,你的联盟这些年查到不少路西华的资料,我想知道,他失踪前到底找到了什么?” 路西华当年失踪前,到底找到了什么?值得他建立堕天,然后失踪这么多年。 隋刃冷冷笑一下,沉默。 那个东西,正是这些年一直吸引各方势力竞逐的对象,甚至包括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因为它,被自己的国家当局秘密派到路西华身边。 外界传它是一种可以控制各国首脑思想的生化武器,简而言之,一种病毒,一种可以改变任何人脑部结构和思维的病菌。 带着这样一种意义的病毒,谁得到,都意味着或将成为世界战争的终结者,也许再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 因为谁得到它,谁都将改变所有对自己政见利益异议者的脑部思维,将成为新的霸主,没有人敢再与之为敌的霸主。 战争,本质上源于利益的不均,源于生命间没有终结的竞争。 谁得到这样一种力量,实际上就占据了最主要地位。 如果被其他方得到,它或许就会动摇某个国家的霸主地位;而反之,如果被既得霸主地位的国家得到,就会使它自身地位更加稳固,而同时,别的没有得到它的国家会更加被动。 最终,它的出现将终结竞争。 改变了客观思维中的竞争意识,改变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不知是谁创出,却早已既定的自然淘汰规律。 表面上看,追寻它似乎因它最终可以带来战争的平息而变得光明正义。 但实际上。 隋刃沉默一会儿,在它的功能得到释放之前,却早已带来了更多的殇。 控制思想,这种武器,会和当年希特勒的控制思维一样么? 这种用某种生化物质来控制思维的东西,到底会存在么? 不论真假,这场止战,早已只剩下殇。 况且。 从他多年来挣扎生存的过程中,隋刃早已明白:规律,就是规律。 试图改变这种自然界的规律,也许最终,也只是沦为一场变异。 有关这种病毒的研究,从一战起就有流传。 可是,它的原理是什么,现在在哪里,它的组成方式和应用,甚至它到底是不是真的,都没人知道。 多年前,路西华失踪前忽然首创堕天,然后神秘失踪,后来不知是谁开始在业内放出这样一种传言:路西华还是大学生时,曾消失过一个月有余,据传言他是在那一次旅行中无意间找到了这个一战留下的东西。然后毕业,首创了堕天。这次失踪,也和当年找到的那个东西有关。 只是当年他创立的堕天并不像现在这样血腥,直到路西华失踪,堕天才被路西华的手下也是叛徒哈德斯和科查尔逐渐控制,后来成为专门血腥培养杀手和佣兵的独立非法组织,受各国政府等雇佣来赚取巨额薪金。 但是,路西华当年去的地方是沙漠还是深山,是北冰洋还是哪个大洲,没有人知道。 在他神秘失踪后,唯一能和他联系的,就只剩下自己的母亲,因为据自己这些年的发现: …他们是初恋。 这也是,他一直不想把父亲搅进来的原因之一。 监听器那头再传来声音:“隋刃先生,我想要你知道,在堕天和你的联盟之间,我们是第三方,无意树敌。但你安插的监听器,却让我看不到你的诚意。” 隋刃笑了,慢慢开口:“你该庆幸,我没有让他吞下定时炸弹。”他脸上的笑容渐失,慢慢结成冰,“在你两次劫杀下,这就是我的诚意。” “可是我想要的,你有么?” “先说你有什么。”隋刃淡淡开口。 “如果我说…我们知道些有关你母亲下落的信息呢?” 隋刃愣了一下,忽然动手摘下耳边的监听设备,“嗖”监听器被远远抛下天桥,瞬间被来往的无数车辆碾得粉碎。 与之同时的是隋刃对着那边冷冷说下的最后一句:“我等你亲自来找我。” 通讯器那边传来呲拉一声,然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一间巨大的办公室,落地窗下是百米高的楼层,一望无际的都市夜空。 已是夜里十二点,这座城市仍灯火通明。 一个巨大的皮椅正对着落地窗,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边。 都市上空虚飘的灯光浸染他的白发,形成一道逆光,在黑暗的屋里间或闪烁。 “教授。”正中央传来声音。 沉默许久。 背靠着的椅子慢慢向左转,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只看到侧脸上几道深深的暗纹,老者慢慢开口:“停止一切行动,开始准备,我亲自去一趟。” 隋刃继续向前走,忽然发现父亲和林立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前边不远处停下,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到那儿是一家餐厅。 他紧了紧扛东西的手臂,加快脚步向父亲走去。 林葛然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走近,沉默一会儿,“立儿饿了,想去吃点东西…你…” 隋刃看到林立已在里面一个靠窗的餐桌旁坐好,他微微弯了下身子,淡淡开口:“刃就在门口等您。” 林葛然被堵住话头,他沉默地咳嗽一声,看着隋刃被汗迹浸湿的脸庞,心里不知为什么越来越乱,摆摆手,“…那我进去了。” ------------------ 土匪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大睡衣,踏着双大拖鞋手抓着一串紫葡萄出神地看着落地窗不远处的天海相接。 “僧日快乐!”西风痞痞地笑,“哎呀~楚大少在出神呢,这是想哪位妹妹了?” 土匪瞥他一眼,吐葡萄皮,“我舅还没来?” 西风大笑,伸臂撞撞土匪,“噗!你还嫌他不来?”我说兄弟,幸好你舅没来,我现在可是一身轻松。 金飞笑,“二十岁!大日子!我懂…” 别看他们舅甥平时闹的厉害,感情可是比铁块还坚实,土匪从小跟着舅舅长大,对他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何况是在今天这个日子,没收到他的生日祝福怎么可能甘心。 二十岁,就是长大了吧。 可是他也知道,师父今天一上午没过来是去了哪里。 金飞眼前划过那个黑色的,沉默的,快要瘦成一道闪电的身影,心里忽然闷闷的痛起来。 特别是在知道那一切后。 再看土匪那张酷似隋刃的清冷五官,心里更觉压抑,缓缓走过去,拍拍土匪肩膀,“生日快乐。” 噗。 土匪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您今个儿对着小人说了五次快乐了金大人。” 忽然,他警惕起来,“你你别想着祝我生日快乐你就能免了欠我的酒钱啊,我都免你利息了,那么多年的,哎呀我算算你还欠老子多少…” 看着土匪那张顶着隋刃清冷五官的脸瞬间飞扬张狂还有点市侩的样儿,金飞瞬间吐血。 忽然西风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猛地凑过来,“咳咳…” 土匪乐了,“哎呀你干嘛?我电话?” 看到西风捧着自己手机,一副脉脉不得语的样子,土匪吃完最后一个葡萄,悠悠接过自己的手机,顺便侧头张扬跋扈地大喊,“金大少再给我来瓶红酒,免你一天酒钱!”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清冷又温柔的声音,“又欺负人家了?” “…妈?”土匪怔了怔,“妈妈??!” 他猛地站起来,“是你吗?是你吗?你不要挂我的电话!是你吗?” “臭小子…”电话那头笑了,轻轻地呼吸声,却带着微微的颤抖,“生日快乐。” 土匪睁着眼睛,用力忍着眼里的泪,站在一群哥们儿中间,忍了又忍,还是红了眼眶,“…你记得?”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妈妈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也不会忘了你的生日。” “可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我都不记得了。”土匪沉默一会儿,向窗子走去,看着远处的海面,轻轻道:“也不记得你的样子了。我对不起你。” 电话那头再沉默,“是妈妈…对不起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去找你…我想你。” “我会回去的,你等着妈妈,好吗?” 土匪紧紧抓着电话,用力点头,却说不出话。 面对这个一年之中,仅有的几次电话,他却发现,他说不出别的话。 “听你舅舅的话…妈妈爱你。”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却永远像隔着什么。 土匪用力点头,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已是忙音。 ----------------- 车里: 坐在后车座的隋刃沉默地侧头看着车窗玻璃,午后阳光在上面印出一圈圈光印,耳边父亲和林立时不时的聊天和笑声渐小,有个刺耳混乱的声音渐渐变大。 “恶夜燃烛光…天破息战乱…殇歌传千里…家乡平饥荒…” “…今天是他生日,我们伏击他就是为了引他妈妈出来!可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我就说他妈早把他忘了…” “如果我说…我们知道些有关你母亲下落的信息呢?” 隋刃缓缓攥起手指,深呼口气,沉重的头缓缓侧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 “教授。”银发男子看着面前试剂中的气泡反应,终于弄明白,却也一时气的恍惚:丙烷,沥青,确实都可用于炸药素材,但是它们代表的含义也只是他们皮靴底部的化学材料… 隋刃这是用这试剂转移了他们的注意,让他们没有立刻注意到戴纳头发上的监听器。 “弄明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银翼没有想到…”银发男子咬牙喃喃。 “这就是堕天出来的人,永远不要再轻视。” “是。”银发男子到现在再想想那句隋刃转达过来的话:丙烷,沥青,特别处理。 终于明白,“t”指的正是首字母,这句话,只是在暗示,他,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可是自己想太多,反而受制。而且昨天,他并没有游走,只是在船底静静等着他们离开,如果那时他们没有顾虑太多,早已下去抓到他。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拥有精良装备和众多人数的他,惨败无疑。 银翼冷冷想着,想着,终是承认了头儿的话:堕天出来的人,永远不能再轻视,永远要用心去对抗。 “监听器没用了,帮我毁了吧。” 银翼沉默地闭了下眼睛,“是。” ----------------- 送父亲和林立回到家后,隋刃把后备箱里的东西一一搬进客厅,回房间重新仔细包扎了伤口,转身静静离开。 他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眼天色,今晚应该会下雪。 下雪之前,往往有西南风吹过,旁边高楼上的烟是直上偏东的,空气也比较浑浊,午后的阳光虽烈,天色却是灰暗的,气温较高,气压也比较低,这说明傍晚时分应该会下暴雪。 他收回视线,紧了紧左肩上的背包。 他今天拿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安全屋,必须要启动了。 打拳挣下的三十万,在给了医院那个男孩后,还剩下不到一千。 隋刃弯了弯嘴角,他今天,需要好好为自己买些东西。 先去废车场取了车,隋刃低头沉默一会儿,向市中心驶去。 从药店出来,天气已变暗。 太阳被云遮住,开始刮风。 隋刃低头看看手中的小袋子笑笑,过氧化氢、碘伏溶液、氯己定溶液、抗生素,一些止血器械和血液引流管,还有一些常用伤药和足够的纱布针管。 他抬眼沉默地望着川流不息的大街,出了会儿神,还要买什么呢… 他转身看看药店旁边的大超市,原地迟疑了一下,向那里走去。 三楼是玲琅满目的美食。 隋刃面无表情地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终于在一个摊位停下: 金光闪闪的哈密瓜,还有橘子。 隋刃眼睛里纯黑的虹膜微微抽动了一下,终于停下脚步。 忽然,他瞳孔暗下来。 …父亲说,不许自己吃甜食。 这些…算么? 卖水果的大婶看到一个一身纯黑单衣的清秀男子忽然缓缓向自己深情地走来…是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是深情地看着自己。 大婶瞳孔微缩,后退一步。 隋刃原地立正站好,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一本正经地缓慢开口:“请问:橘子和哈密瓜…算甜食么?” 大婶愣。 隋刃低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爸爸好像说不能买甜食…” 大婶瞬间反应过来,立刻身手矫捷地扯过一个袋子,声如洪钟,“买!哈密瓜和橘子顶多算水果!咳咳…”她咳嗽一下,重新恢复理直气壮,果断而坚决地摇摇头:“是水果…不是甜食!” 隋刃笑了一下,点点头,“这就好,各买十元的吧。” 再在旁边的蔬菜摊买了些菠菜和青菜,花椒和一些调料,几个土豆、馒头、一小条鸡肉和西红柿,最后买了两瓶啤酒。 隋刃心满意足地背着鼓鼓的背包走出超市,下午四点才过,天色却更暗了,像是要来一场沙尘暴。 狂风,席卷尘沙,四处弥漫。 背包放在副车座,启动,倒车,忽然,胃剧烈地抽搐一下,隋刃一声闷哼,弯腰紧紧按住胃,努力吞咽一下,一声闷咳。 血丝溅在方向盘上。 隋刃皱眉把它擦净,舔了舔嘴唇,转动方向盘,向大街上开去,转了几个弯,开进一条相对静一些的街道。 然后,在一个陈旧安静的住宅小区里停下。 隋刃在楼前停好车,背好背包,向前面的楼层走去,忽然,他停下脚步,侧头。 有什么,一闪而过。 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沉默一下,继续向前走。 忽然转身向小区大门掠去。 小区门口和邻居悠闲聊天的保安只觉眼前一花,又一闪,还没看清就什么人影也没有了。 保安抬头,看着诡异的天色,今晚的暴风雪不知道会有多大。 还不到下午五点,天竟然已经…黑透了。 隋刃飞速向街中心掠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瞬间消失进右边拐角,他左手紧抓着背后的背包,右手已向腰间匕首摸去。 他自认为已万分小心,这个小区的安全屋是多年前就选好的,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会是谁,跟踪自己而且身手这么快?以至于自己都差点忽略,还被跟了这么久? 隋刃紧紧咬牙,跟着前面昏暗的人影,紧追不舍。 忽然,伴着一片嘈杂的车喇叭声,街道中心正传来一声肮脏不堪的呵斥:“妈的!没钱还住宾馆?你个穷老外!要死给老子死别的地方!滚远点!死远点!!你他妈的…” 一道金色在视线里一闪,隋刃猛地停下脚步,向大街正中心看去。 仰天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被几个中年男子踢得在马路上无声无息地滚来滚去。 金发被血浸湿,脸色惨白如死。 隋刃愣愣站在原地。 街角的人影停顿了一下,顷刻消失进人群。 隋刃静静走过去,金发男子被踢得滚到自己脚边,静静翻了个身,露出如画容颜。 “轰隆!!”已是初冬,天空却诡异地打了声巨雷。 顷刻,冰冷的雨,夹着巨大的雪花,漫天而刮。 风卷着雪,雪带着雨,劈面而下,瞬间湿遍全身。 地上的男子仍悄无声息地躺着。 他睁开眼,看着天,忽然,笑了一下。 ------------ 113.难兄难弟(中) 为你们受过伤,是我的勋章。 只因无以面对。 故借口,天性凉。 这次之后,再不相见。 亚瑟重聚 顷刻,冰冷的雨,夹着巨大的雪花,漫天而刮。 风卷着雪,雪带着雨,劈面而下,瞬间湿遍全身。 地上的男子仍悄无声息地躺着。 他睁开眼,看着天,忽然,笑了一下。 --------------- 隋刃笔直地站着,静静看着地上的他。 雪,越下越大。 雪,雨交加。 那群人见隋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便也顾不得他,再次咒骂着猛踢践踏着地上的亚瑟:胸口,小腹,背脊,脖颈,腿骨,头发... “噼啪”,一声巨响,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夜空。 小股的血,从他嘴里流出,顺着下巴,静静向脖后流。 亚瑟仍是笑,仰头静静看着天,轻轻咳嗽一下,深蓝的瞳孔里虹膜静静流转,无声地轻叹:“太轻了…” 血,渐渐变多…大股的血,粘着血块,呕出。 胸膛因剧烈的呕变得起伏,全身已没有一处不痛。 亚瑟翻滚在泥水里,全身被冰雨浸透,再次仰躺在地上。 静静看着夜空,嘴角的笑意渐渐咧到最大,两手摊开,像一个纯真的男孩要到最美的糖果。 眼睛里,却是再不会有人看清的伤。 …永远都不够。 永远都不够。 耳边,战火,枪炮,硝烟,尖叫…最后凝成一股火光… “父亲…我知道。” “背叛者,谁?” “…裴。” … … “害你为我挨枪子儿…没脸见人了!”金发少年吸吸鼻子,悲伤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锁骨不断流出鲜血、艰难喘气的黑衣少年,慢慢低下头。 “别哭…我死不了。”黑衣少年小口小口地喘气,看着他笑,一双清澈的纯黑眼睛静静却执拗地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骑士…都昂着头,不哭的。” … … 四面楚歌,到处是围敌。 金发男子笑,侧头,“怕吗?” 黑发青年笑,撞撞身后的他,“怕个鬼!” 二人背靠背缓缓转动,静静环顾四周。 “咔嚓!”枪上膛,刀出鞘,黑发男子温和的双眼瞬间变得清冷,声音干净利落:“老规矩,不用担心背后。抽空就闯,我就在你身后。”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也一起单独做过任务。 一屠海湾,二炸印尼,三闯金三角。 一次又一次。 背靠背,一起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他,就这么死了。 亚瑟静静看着不断飘落雪花的夜空。 雪,夹着雪,冰凉地打在滚烫的、微笑了很久很久的脸颊。 亚瑟终于累了,他已看不到任何人,视线里只剩一片血红的火光,和淡淡的血雨。 不是说,身体难受,心里就不会难受了吗? 还是难过。 很难过。 裴。 …我想。 我的罪,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这种不反抗,反而更激起了打人者的暴戾。 有人踩上他的左肩…弯下身子正想出拳,忽然感觉手指像被冰冷的铁钳用力钳住。 那人抬头,看到一双冰冷的带着血光的双眼。 灵魂像忽然被什么冻住,只剩下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栗。 隋刃终于动了。 他本不想动手,只想静静站在原地,他本以为看着亚瑟被践踏心里该是痛快的,但是,看到亚瑟渐渐清冷疲惫的笑和最后像死一样的闭目,他的胃却极不舒服,像被什么一阵阵用力搅动。 这种不适,竟逼着他想杀人。 此时,他并不知道,那是只有看到朋友被欺辱后才会有的出离愤怒,和难受。 当然,此时的他也绝不会承认,而等到他某天想要承认的时候… 旁边几人并没有看清隋刃的动作,只觉着他忽然扑过来碍眼,看着隋刃也一身陈旧衣服,顿时不屑地怒喊:“滚开!乞” 话音未落,已戛然而止。 隋刃微倾身子,右拳不知怎么一晃轻点在那人小腹上,喊人者已发出一声干呕凌空倒退数米,重重撞向一旁的垃圾箱“咚!!”一声巨响。 铁制的大箱竟被那人撞的也斜飞出去,他们便一起砸进墙壁。 那人吐出一口混着血的酸水,倒在已经粉碎的垃圾箱上不再动弹。 另两人一声惊叫,对视一眼,挥拳向他砸来,隋刃侧头轻轻避过,臂肘狠切一人脖颈,一人后脊。 二人同时,没有了声音,瘫倒在地上。 一声尖叫,只剩最外侧的一人跌在地上不断挣扎后退。 隋刃已起身,静静走向他。 “你…你…别,别杀我!” “为什么打他。”隋刃淡淡道,全身却散着阵阵让他冰到骨缝的恐惧。 “他,他欠了我三天房租!”老板模样的人浑身哆嗦,“我想要他还钱,所以才…” 老板说的有模有样,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地下黑旅店的老板,却因为赌博欠了高利债,好不容易来个老外想着好歹能多捞点,没想到这老外交了两天房租后竟一分钱也没了,也不出来,昏迷在房里,不吃不喝高烧不退。高利债的过来要他还钱,他就骗他们说这人有钱…这些混黑社会的便闯进去问他要钱,谁知那老外仍然一句不理还是个十足的穷鬼,那群人便恼羞成怒,拿他撒火。 隋刃冷冷打断,“多少钱。” “什…什么?” 隋刃不耐烦道:“他欠你多少钱。” “三…三百。”老板抖着身子纳闷,还有这等好事? 隋刃沉默一下,从衣服里拿出三百元丢在老板身上,冷冷道:“滚。” 老板连忙捡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远。 隋刃转身,在残存的理智里,他逼着自己守着最后一丝清明,把那些人只弄到残疾。 是,残疾。 围观的人不会知道,现在瘫在地上不再动弹的三人,过十分钟后便能起来行走自如,然后在三天后将产生不同程度不明原因的中风,下半辈子瘫在轮椅上,再不会起来。 狠吗? 没有立刻杀死他们,隋刃已觉着极大的慈悲。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出离的愤怒。 围观的人们,渐渐散了。 形色匆匆,匆匆而过。 空旷的大街上,只剩下两个人。 雪,携着冰雨。 渐渐把二人从头到脚湿透。 隋刃静静走到仍躺在地上的亚瑟面前,沉默地看他一会儿,忽然半蹲下身子,背起浑身冰冷的他。 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模模糊糊中远处那团火光变近,忽然,全身的钝痛散了一些,然后自己像是被谁扛到了背上,一如曾经,裴扛着负伤的他离开血腥的战场。 亚瑟轻轻闭着眼睛,头靠在隋刃肩上,低声喃喃一声,像是叹息:“…裴。” 隋刃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静静靠在街道角落的男子,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远,黑衣早已被化雪湿透,他恍然未觉,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竟慢慢带起一丝笑意,他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直到看着他们昏暗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轻轻开口:“…箫儿,生日快乐。” 细看,他苍白的脸上,眉宇眼间英气逼人,竟和隋刃有些许相似,只是看着年龄要比他大些,透着隐隐沧桑,天气阴凉,他披了件深黑风衣,衣领立起遮了半边面颊,坚毅的嘴角微微抿着,那双和隋刃相似的深黑双眼里,有什么在轻轻浮动,他静静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进人群。 天,渐渐黑透。 隋刃紧了紧双臂,背着亚瑟,穿过人群,踏着大雪,走过一条条长街。 胃里一阵阵痉挛,他轻吸口气,顺着街边走,街道挨着江边,空气中弥漫着江水潮腥的湿气。 隋刃沉默,慢慢挨着江边走,这才发现刚才竟左拐右转追了那黑衣人四五条街。 …是隋刃。 长年的默契,让他意识一旦清醒不必睁眼也立刻认出。 亚瑟沉默地闭着眼睛。 高烧,时昏时醒,到处是旧时潜藏的幻觉。 几天下来,坚韧如他,竟也微微觉得疲惫。 早在第一天到那家地下旅馆,他便在房间里昏迷了一日一夜。 心里,第一次想要卸下全身力气,哪怕只是纵容自己几天,几天就好。 所以他不吃不喝,也不处理全身的伤口,只是睡觉,从昏迷中醒来,静静看着昏黄的天花板,累了,再沉沉睡去,再醒,再睡。 一次比一次沉,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多的梦魇,一次比一次肮脏的记忆,一次比一次多的宁可立刻死去也不愿触碰的颤栗。 亚瑟静静趴在隋刃背上,滚烫昏沉的意识里,感觉身子在跟着摇摇晃晃地前移。 摇,晃… 摇,晃... 坚硬的背脊,温暖的骨骼。 昏黄的记忆里,有过什么温暖的,有过什么温暖的。 爸爸,也曾背过自己吧。 有过的。 亚瑟静静闭着眼睛。 只是很早了…很早了。 早到那么模糊,那么模糊,模糊到像是没有存在过。 他嘴角抿起微笑,仔细想,仔细想,想到眼睛酸涩,却越来越模糊,记忆,慢慢空白,空白。 …真的,有过吗? 意识慢慢恢复。 哦,是刃。 我兄弟。 先是失笑,哈,把这破小子当爹了… 然后,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终于不再。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摇晃的雪地。 …很累,很累。 喂,我多想说啊,以后的路还太长,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们还是一起吧,一起背靠背战斗下去吧。 就是死,也一起战斗到死吧。 不要分崩离析。 我不要,我不想,分崩离析。 可是,这脆弱的念头只停留片刻,亚瑟轻轻闭了下眼睛,忽然开口:“你颠死老子了!” 隋刃身形微顿,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让我下来!!要吐了!” 隋刃继续走。 “你他妈聋了?” 话音刚落,亚瑟已一个自由落体被丢下来,差点滚进旁边的江里。 隋刃冷冷看着他,一句话没有说。 亚瑟双手后撑着地,正想开口,却忽然咳起来,忍了一会儿,啐了口血,吐在旁边雪地上,抬头笑:“谁要你救我的。”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二人静静对视。 雪,越下越大。 只剩下冷风的声音,呼呼刮着。 江边偶尔经过的船只折射出点点灯火,燃在亚瑟淡漠又嚣张的侧脸。 亚瑟淡淡道:“今天,裴走了一个月,整整的。” 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淡淡的圣诞歌曲。 亚瑟愣了一下,“哟,还正好赶上圣诞呢,真是裴的好日子。”他忽然勾起嘴角,看着隋刃贼兮兮地笑,“你说是不是?” 隋刃漠然地看着他。 亚瑟笑,“你不会忘了吧。” 隋刃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攥紧,他深吸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亚瑟静静看着他,忽然吼起来:“你他妈忘了吗?”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拳头已冲着隋刃砸来。 隋刃愣了一下,侧身避过。 亚瑟闪电般再出第二拳,隋刃沉默地看着他,“砰!” 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老拳,被打的侧过头去。 “还手啊!你他妈还手啊!!”亚瑟兀自嚷嚷,抬拳要再揍。 隋刃抬手静静擦了嘴角被牙齿磕出的血迹,抬起一拳就要回撞亚瑟脸上。 忽然,愣住。 面前已没了人。 …亚瑟早已亮晶晶看着他。 然后,咣,向后栽倒。 过度脱力,短暂性晕厥。 隋刃静静沉默一会儿。 …我想还来着。 (瞬间变身四川人士刃刃,吼:个老资还没动手,你就先晕了!!! 瞬间变身武汉人士刃刃,愣:…我中了你的邪) 胸膛起伏两下,丢下死狗一样两眼紧闭,四肢大张呈大字型仰躺着的亚瑟,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隋刃顺着江边,走啊走,走啊走。 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沉默走了一会儿,再拐回来。 ------------ 114.难兄难弟(下) 胸膛起伏两下,丢下死狗一样两眼紧闭,四肢大张呈大字型仰躺着的亚瑟,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隋刃顺着江边,走啊走,走啊走。 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 亚瑟仰头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睁着眼睛静静看了会儿天,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再控制不住,咧开嘴角,用力地笑起来,无声地大笑,大笑,直到整个身子都随着剧烈颤起来。 眨眨眼,视线里,只剩下巨大的夜空。 巨大的数不清的纯白雪花,从纯黑的夜空漫天的下,刺在身上,冰冰凉凉。 血,顺着全身笑到开裂的伤口慢慢涌出,温热了雪地。 混着阵阵,湿凉的江风。 亚瑟仍是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隋刃紧攥着拳头,绕着江边走,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 狂风吹尽全身的汗,他停下脚步,侧身面对着江面,沉默很久。 忽然,他转身开始跑。 身影飞一样,直围着整个江面转了个圈。 直到再回到原点。 然后远远停下。 亚瑟仍静静躺着。 身体仍是四肢大张的大字型,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隋刃沉默一会儿,慢慢走过去。 雪在地上的亚瑟全身上下积了薄薄一层,眉骨位置细小的创口被雪填满,连带着眉毛上都是一层雪色的霜,脸色平静安详,看上去竟像个白发白眉、慈眉善目的圣诞老人一样。 隋刃蹲下身子,重新背起他。 只是,这圣诞老人,不怎么友好罢了。 没想到这次,亚瑟竟不闹脾气了,乖乖趴在他背上。 隋刃背着浑身冰凉的亚瑟,再次向远处走去,留下一地血色的冰晶。 亚瑟再没有力气,像个八爪鱼,张牙舞爪地扒着隋刃肩膀。 二人沉默。 隋刃终于可以确定,这小子刚应该是冲自己…大晚上耍酒疯玩玩。 沉默一会儿。 “你背包里装什么,这么香。”背上传来咽口水的弱弱声音。 … … 隋刃脸慢慢变蓝,沉默,继续走。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的唱戏声,瞬间把圣诞歌曲的声音给盖过去了,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远处的街角围着黑压压一群人,有声音正隐隐传来,抑扬顿挫好不咿呀:“蓝脸的多尔礅盗玉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喳啊啊啊啊啊啊啊… ” 隋刃沉默,在那个最后一个字拖了很久也没唱完的声音里扛着亚瑟继续走。 亚瑟沉默一会儿:“…这是什么。” 隋刃:“唱脸谱…京剧。” 亚瑟在隋刃冷硬的背上摇头晃脑地蹭了一蹭:“中国歌曲博大精深…” 隋刃沉默地点点头,继续走。 亚瑟沉默一会儿:“张飞为何黑脸?” 隋刃冷冷地:“他脸黑。” 唱戏声继续重复。 亚瑟再沉默一会儿:“曹操为何白脸?” 隋刃望天,沉默一会儿:“…他脸白吧。” 亚瑟再沉默一会儿:“关公为何红脸?” 隋刃脸色由铁青渐渐转红,停下脚步:“可能我上辈子是他。” 亚瑟了然地点点头,这个应该没错,隋刃是常被我气的脸红的,看来这个关公…脾气可能也不太好。 亚瑟沉默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忽然,周围很热闹的样子,特别是那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饿了整三天的亚瑟舔舔嘴唇,还是醒过来,隋刃正走在大路上,周围到处灯火明灭,江风吹过,晚上六七点,初冬的天已黑透,虽是大雪,夜市上的人反而正热闹。 夜市摊上到处是吆喝做买卖的。 热火朝天。 隋刃黑着脸在热闹非凡的夜市里大步往前走,忽然背后一声尖叫:“停!” 隋刃愣了一下,停下,侧头,你要干嘛。 亚瑟颤着手指着不远处一个摊位,“那个好…那个好。” 隋刃脸色渐渐变紫,走过去。 哦,卖乌龟的。 亚瑟沉默一会儿,伸手拿起一个,喃喃:“…这个好。” 隋刃侧头,看到一只很小很小的乌龟正在亚瑟手心爬。 淡灰色的暗纹,小头小眼,和亚瑟正大眼对小眼。 隋刃:“… …” 亚瑟笑,伸爪弹弹它的小头,“我哥们儿给你打招呼呢?” 没想到这小龟竟真的扭脖子看看隋刃,一双乌黑的小眼晶亮。 隋刃看它一会儿,它看隋刃一会儿,两只沉默地对视一会儿。 隋刃:“… … ” “我要它。”亚瑟在隋刃背上指指它。 隋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买。” 回过头抬脚就走。 前脚走后脚就被老板抓个正着,那老板看隋刃铁青个脸顿时朝四周呼天抢地地大叫:“哎呀大家看看啊,这人拿了我的王八就跑啊他不给钱啊不给钱!!!” 人群聚过来。 隋刃回头,亚瑟早把小龟揣怀里了,趴他背上一声不吭闷头跟他走,再看那架势是没人能从他手心把这王八掰出来了。 人群渐渐聚过来,看到一个大男孩背着另一个大男孩都不免惊讶,后来看被背着的那大男孩金发碧眼,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弱弱的样子,都一副了然状,看来这男孩是得了病的。 再看前头那个被老板抓着直喊“还我王八还我王八”铁青着脸的大男孩,都开始议论纷纷。 夜市,顿时更加热闹。 隋刃望天,付钱。 两人继续走。 “never…娜薇儿…她叫娜薇儿。”亚瑟在背后弱弱道。 隋刃沉默一会儿,面无表情:“老板说这个是公的。” 亚瑟:“… …” 继续走。 烧饼…烤串…糖葫芦。 要了各种好吃的亚瑟在隋刃背上嚼的津津有味。 一阵寒风吹过。 亚瑟抖了抖,咳嗽两下,“…刃啊,我觉着我里面需要穿个厚恤了,这天怪冷的…” 隋刃沉默一下,进衣服店随手捞了一件打折促销的t恤给他。 亚瑟一脸嫌弃,“咦…我不穿。” 咿,打折的,哼,我堂堂英国正统小王子。 隋刃想了想,放下,单手把顶着一头金灿灿碎发的贵族亚瑟扛起来果断又走到外面地摊上,掏钱要给他买秋衣秋裤。 亚瑟果断地:“哎呀,我穿。” 隋刃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亚瑟结巴:“我我还是穿刚那个。” ---------------- 终于走出那个噩梦一样的夜市,隋刃轻吁口气,向一个安静些的街道走去。 背后的亚瑟终于老实了,大概又睡着了。 隋刃感觉到背后温热的血越来越多,他加快了脚步,走进前面那个陈旧安静的小区。 居民区里耸立着不少楼层,但最高也只有七层,整个小区的楼型属于矮胖型的旧式,这说明这个小区楼层不高但户型都比较大,每个房间的房顶也应普遍较高,最东边靠里的楼层前赫然停着隋刃那辆纯黑的旧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安了牌照。 隋刃绕过一个弯走进楼栋里,向二楼走去。 在西侧的大门前停下,把背上的亚瑟轻放在门口让他靠着墙,然后半蹲下身子,他忽然觉着不太对,向旁边悄无声息的亚瑟看去,果然,折腾了一路的亚瑟沉默无声,静静闭着眼睛,早已昏迷不醒,不过双手,仍紧紧托着那个盛了小龟的小袋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有血,顺着他的嘴角,正慢慢淌下。 眉骨上的雪化了,有些肿胀的眉骨上有一条裂缝,血,顺着化雪一起滴滴答答地向下淌。亚瑟在过道昏黄的灯下更显得苍白憔悴。 似乎很久没见过这样狼狈的亚瑟了,看惯了这家伙平日嚣张跋扈、张扬大笑的模样,这样的亚瑟,看起来很不习惯,隋刃看了一会儿,心里微乱,收回视线低头在挨着门的地上观察了一阵,摸到一根透明的细线,他轻轻捻转一下,入手是灰,隋刃再抽出刀,从衣服里摸出一个无色透明的纸片,一刀划开其中一层,然后把它面朝下黏在门下的地上,过了片刻再揭开,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中纹路。 终于确定是没人来过的。 隋刃从背包里取出一把铁色钥匙,背起墙角的亚瑟,打开暗灰色大门,抖抖头上的雪,开闸,关门,亮灯。 几年前便布置好的安全屋,终于现出原形。 一间空旷的大公寓。 进门便是一个大客厅,南北侧两个大阳台,各有一面大落地窗。 大客厅南面朝西凹进去,和南阳台夹角的位置,是一间厨房,透明的自动玻璃门;客厅北面,竟然还有台巨大的电视,对面是透明的茶几,巨大的沙发。 客厅中心向西走是一个幽深的长过道。过道左侧是一间浴室和一间卧室,右侧只有一个门。 隋刃进卧室拿了个防水的大毯子和棉被,铺在沙发上,把背上的亚瑟放上去,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止血器械和绷带药剂,一刀便划开了亚瑟上身沾满脚印和雪泥的大衣,亚瑟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单衣,竟然全是血迹。 隋刃瞳孔微缩,发现这单衣竟被血完全黏在了一起,特别是心口的位置,竟全是一层层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血伽,因为刚才被自己扛来扛去的摩擦,已经露出了里面泛脓的软组织。 泛着层层黄水,已经溃烂感染。 隋刃沉默一会儿,起身走向浴室打开热水器,然后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钥匙打开过道右侧唯一的门,门打开,里面看上去只是间普通的书房,只有一个巨大的桌子,旁边的书架上堆满了积了层灰尘的书。 隋刃拉上窗帘,摸黑在书架上取下其中一本书,在书后的凹槽里按了几个数字,只听“嗤”一声轻响,蓝色的荧光在凹槽里轻轻闪了几下,书房右侧的墙壁竟忽然向两侧移开,露出一个巨大明亮的房间。 隋刃平静地走进暗门,暗门里是个超过了二百平方米的大仓库,东侧摆满了武器,还有一两个类似导弹筒的装置,西侧像一个巨大的实验室,桌上放着显微镜,各种生化试剂和透明的瓶瓶罐罐,下面是一些机械部件和工具,靠边放着一台电脑,南侧则是一些用来训练体能和身体反应能力的器械,墙角堆满了速度球和几块铁板,上面吊着几根可以攀爬的钢圈,角落竟是个小型的擂台,上面放着几个沙袋。 隋刃从西侧的实验桌上拿了个大铁盘,把其中几个试剂按比例混调在一起,直到透明的试剂里产生细小的气泡,他把这瓶药剂放在铁盘上端出来,走出暗门,在浴室里接了盆热水拿了块毛巾,返回客厅。 把毛巾用热水湿透,药剂里的液体倒在毛巾上,顿时,一层气泡出现在毛巾上,毛巾竟慢慢变成了深绿色,隋刃把它敷在亚瑟心脏的位置,亚瑟轻轻皱眉,仍是没有醒来,隋刃敷了一会儿,把毛巾取出,毛巾上已是吸出的黄色脓液和深红血迹,这是一种软化血伽消炎阵痛的药剂,隋刃轻轻一刀,紧贴在心口和软组织混在一起的黑衣终于掉下。 顿时,隋刃瞳孔微缩,默立原地。 心口,一处深可见骨的烧伤,明显是被反复烧过的。创口不大但是极深,表层和周边呈不规则的零星,像是一层火星在皮肤漫延。 这种伤口,他和裴以前只无意间在亚瑟手腕上见过,没想到他的心口位置也有,而且看上去这样…狰狞。 左臂上方,一大片淤紫,已经泛黑。右臂,子弹划伤,新结的血痂也已泛黑。 全身都是淤青的鞋印,肋骨异常肿胀。 最严重的是亚瑟腹部,一个巨大的血洞,应该是自己上次刺过去的刀口,竟还没有结疤,细小的裂开,但是已没有血渗出伤口上全是一层层烫伤,早已成乌黑泛脓的烙印。 手腕间胡乱绑着的止血绷带已看不出颜色。划开观察,是该隐的血槽刀刀口特色。 再看后背,像是被山石磨出的,一层层溃烂。 真正的,体无完肤。 隋刃沉默地看着沙发上安静的闭着双眼的亚瑟。 这样…还没有死吗? 再看着亚瑟左肩那道暗色的旧枪伤,那是几年前他曾经为自己挡过子弹的地方。 手慢慢攥紧,隋刃轻吸口气,静静闭上眼。 …我们可不可以选择,相信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么? 你看,你无法证明,而我,裴因他而死,我,已永不能忘。 但是… 但是。 隋刃悄然笑起来,然后,慢慢沉默。 拿出3过氧化氢、0.5碘伏溶液、氯己定溶液放在另一个空瓶里,反复冲洗浸泡亚瑟全身的伤口,割掉溃烂的肉,上药,注射抗生素,用止血钳止血,包扎。 最后给他盖上被子。 隋刃轻吸口气,站起身,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亚瑟怀里的小龟弄出来,在厨房找个小水缸放进去,端着小水缸看着旁边巨大的冰箱,很想把这水缸放冰箱里,很想的。 隋刃打开冰箱门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 亚瑟醒来在冰箱里发现已冻成冰棍的小龟,眨两下眼,然后炸毛,把自己的安全屋直接给炸了的机率大概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嗯,还是算了。 隋刃沉默地选择把小水缸放在厨房灶台旁的窗台上。 隋刃冷静地看看鼓鼓囊囊的背包,开始往外面拿东西。 一个梨,两个马上要坏了的桃,一个熟玉米,一袋生花生,这些都是那个果篮里还没吃完的,隋刃都拿来了,再拿出今天下午新买来的哈密瓜和两瓶啤酒,把它们一起放进冰箱里。 拿出下午买的那袋橘子放进浴室的浴缸旁边。 隋刃笑了一下,嗯,自己喜欢泡澡时剥橘子吃的。 把厨房里的碗橱、灶台等都擦洗干净,拿出背包里的花椒和一些调料放在碗橱里面,隋刃沉默地伸头在里面观察一会儿,发现其中一个装盐的小瓶里只剩下一点盐。 隋刃皱眉沉思一会儿,继续把背包里最后剩下的菠菜、青菜,几个土豆、馒头、一小条鸡肉和西红柿拿出来。 开始面无表情地洗菜,涮锅,刷碗筷。 热锅弯腰拿油倒油 忽然愣住:食用油好像…过期了。 隋刃正在闷闷。 “扑通!”客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 115.圣诞快乐 热锅弯腰拿油倒油 忽然愣住:食用油好像…过期了。 隋刃正在闷闷。 “扑通!”客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 隋刃肩膀微颤一下,放下油瓶,转身跑出去,亚瑟已四脚朝地稳稳趴在地上。 …还是没醒,甚至发出轻微优雅的鼾声。 估计他自己耍了酒疯,揍了人,有点脱力,那会儿睡的香,不觉翻了个身倒地。 隋刃忽然闭上眼,沉默一会儿。 走上前面无表情把他扛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走人。 油过期,这下是做不成饭了,不过这家伙在夜市也吃了不少,那自己今天就不吃吧,胃里也难受。 隋刃无力地把厨房案板上洗净的菜、肉和土豆馒头一并放进冰箱里,转身走掉了。 他脚步停顿一下,复走进厨房,借着厨房的灯光… 嗯,临走数数身上的钱,好家伙,早上还有的1000现在咋就剩600。 隋刃闭上眼。 …王八蛋。 忽然耳边有水声,隋刃转头,哦,是那只王八醒了。 隋刃沉默,和窗台上的小龟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一会儿。 隋刃再沉默,冷冷收回视线,关灯,望着眼前的黑暗,背靠着墙壁深呼吸,不止胃难受,我气的吃不下饭了,我的生日,我的。 …我的钱。 -------------- 静夜,黑暗街道,又开始下雪,簌簌落在地上,无声。 远处零零落落传来圣诞歌声。 风大,无声。 隋刃慢慢走在街上,身边行人匆匆而过。 有笑声,自身边而过。 隋刃转头,看到四五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有说有笑地走过自己身边。 手里拎着还冒着冷气的哈啤和冰淇淋。 冰凉的雪花漫天飘洒在他们头上,身上,却冲不走他们的热气腾腾。 隋刃静静看着他们勾肩搭背打闹的背影渐远,默默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 “今天凌晨三点七分,城南港发生大型枪击事件,目前警方在现场还没有发现伤者,但甲板上遗留很多子弹壳。据周边市民反应,昨天平安夜刚过,这里的海面就出现巨大的火光和噪音,疑似枪声,市民普遍感到恐慌,警方现已立案调查,本社跟踪报道…” “南港警方称,码头南侧的监控录像在昨天凌晨三点一分被黑客攻击,画面一直呈雪花状至四点整恢复。从画面里看到,凌晨两点五十,南港东侧的公路上有三辆无牌照的黑色越野依次通过…” “通过反光观测和调整焦距,我们发现车里有疑似冲锋枪的装备,但是目前尚看不清车里人的容貌。警方认为,这次案件可初步定性为一场恐怖袭击,但奇怪之处是尚没有发现任何伤亡…跟踪报道…” “警方在甲板上发现血迹被擦净的痕迹…本报讯…” 林葛然反复看着电脑里关于凌晨南港枪击案的各种新闻报道,皱眉沉思了很久。 他反复翻着手中的资料,看着照片里甲板上那摊被擦净血迹的痕迹,总觉着哪里不对。 林葛然深吸口气,站起身,沉默地望着玻璃窗外城市的高楼和街市灯火。 “咚咚!” “进。” “董事长,天已经晚了,要备车回去么?”曲华走进来。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侧头淡淡道:“不急,牧警署长联络到了么?” “还在开会,这次案件据说上面很重视。要不,我先去一趟,直接把他请来?”曲华抿抿嘴唇,耳边还是那小秘书弱弱的声音开会开会,关着手机进不去,没法通知,不能闯大爷的!有什么好开会的,净说废话,不干一点正事。 自己带一群兵直接闯进去给他劫出来得了! 林葛然无语,侧头眯着眼睛看一眼曲华,就知道他肚里什么花花肠子了,“我说,你别乱来,那是整个华南地区的总警署,是请过来!” 曲华一笑,笑眯眯敬个礼,点头称是,转身出去。 林葛然低头看着手中照片上已干涸的暗褐血痕,忽然紧皱起眉,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不明所以的痉挛。 -------------- 隋刃踩着雪花扛着背包顺着马路走,却越走越慢,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隋刃忍了忍,侧头吐出一口血。 血溅在雪地里,融成一小摊冰红。 隋刃愣了愣,失笑,现在,随便吐一下就是血了么。 半蹲下身子凑近观察。 中心是浅色的红,外围反而越来越深。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轻轻抿了抿,毒性一天天重了,似乎直接连着五脏六腑,有些症状也开始表现出来。 胃痛比往年更难忍,肚里是空的,所以吐出来的不再是食物,不是酸水,直接是血。 终日低烧的身体,不知道哪个脏器先出了问题,这些天一到晚上,身体温度竟一次比一次高,全身不停的打寒颤出冷汗,每次大概会持续一整夜,早晨温度又变得极低。 隋刃低着头,手握成拳紧按着眉际,沉沉呼吸了几下,站起身。 两侧太阳穴连着眉际,早已痛成一片,一刻没有止歇,虽不十分强烈,却因徐徐不止而让人绝望,他沉默一会儿,用力睁了睁痛的有些模糊的双眼,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奇怪,为什么刚和亚瑟一起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全身上下都还这么痛?注意力被那家伙转移了么? 还是…隋刃面无表情地想:哦,或者是他唤醒了我的痛觉意识…还有那只让我头痛的。 小眼龟。 沉默地打个寒颤。 到了家门口,屋里依然是欢笑,隋刃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看到,大厅里是林立昨日的arty延续,大概是在庆祝圣诞吧。 沙发旁十几个年轻的人影,戴着圣诞小帽子,五光十色正热闹着,还有上次那个找茬小子喝酒喝的正满面红光。 隋刃望天,顿时更头痛。 虽然一直在下雪,寒冷的夜空倒是还有几颗星。 冰钻石一样,小小的。 隋刃沉默,转身向东边走去。 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苏妈,一个个圣诞小蛋糕正热着。 晚饭时林家的厨师和佣人一般都在西边那个大厨房忙活,只有身为林家苏总管亲妹的她还拥有东边这个小厨房用来研究些小美食。 虽然她已年近五十,但是也不甘清闲,帮着洗些碗做点精致的甜点,已经觉着很快活。 苏妈笑眯眯地往蛋糕上再加些吐司,终于做完了,苏妈伸了个懒腰,忽然觉着有些热,便向窗户边走去想要透透气,已入夜,窗外大雪已鹅毛,忽然,眼前一个大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圣诞小蛋糕,她惊得说不出话,后退两步,正想大喊,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传来,“苏妈,是我。” 苏妈定下心看,果然,窗外的大雪人抖了抖头发,黑色的发露出来,黑亮的眼睛,赫然是林刃! 苏妈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隋刃笑了,“您从里面把窗户再打开些吧?我想跳进去。” 苏妈愣愣点点头,再愣一下,把窗户从里面打开。 隋刃轻轻一闪身就利落地翻进来了,没碰掉一点东西,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他在雪地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层黑衣湿漉漉,眉毛上都结了层青霜,苏妈心里疼了一下,“怎么不从正门进来呀?” 隋刃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苏妈蓦地想起昨晚客厅发生的事情,那个自家少爷嚣张至极的纨绔朋友李天飞,不知他怎么看林刃就是不顺眼,估计这次再看到又是闹腾,怎么自己把这事给忘了,她心里微乱,又替面前沉默的大男孩感到酸涩,慌忙转换话题,“在外面站多久了,怎么都不叫我呀。” “看您在做吃的,不想打扰。”隋刃轻弯了弯嘴角,沉默下来,把肩上的背包取下抱怀里,双手前伸,手心依旧规矩地向内,垂下视线。 等着冰冷的铁铐再次贴上手腕已溃烂的皮肤。 忽然,鼻翼间一阵香气,隋刃惊讶的抬眸,看到面前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小蛋糕。 苏妈笑眯眯捧着蛋糕,“先把这个蛋糕吃了吧,今天圣诞节,苏妈虽然不怎么了解,也知道是你们年轻人过的节日…圣诞快乐!” 隋刃沉默,微垂下视线看着面前的尤冒着热气的小蛋糕,心里很想吃,可胃却在惨烈地烧痛着。 脸色不禁又惨白几分,他心里轻叹口气,抬眸看着面前的苏妈摇了摇头,“谢谢。” 苏妈愣了,“怎么,不想吃吗?” 隋刃轻抿了嘴唇,终是不想辜负苏妈的好意,只好说了些实话,“刃…胃里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吃了,谢谢您。我闻着…闻着就很开心了,闻着很好吃。”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再说什么,似乎也被自己有些颠倒的话弄得觉着尴尬了,微弯身子,抿了抿嘴唇,垂下视线,终是沉默下来。 苏妈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看得出面前的大男孩在尴尬,然后坚强地装作自己一切都好。 苏妈怔怔的,忽然觉着眼睛酸涩。 …此刻的慈悲,大概就是安静地给他戴上手铐,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他离开吧。 -------------- 隋刃再顺着厨房的窗户跳出去,然后绕过前面顺着楼后的管道爬上二楼。 靠戴着手铐的双手攀爬虽然有些麻烦,不过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人和事还是好的。 如果从大厅里上楼梯再遇到一些类似昨晚的事情,今天自己带着枪伤的身体不一定还可以挺住,也实在没必要把精力再花在那些琐碎无意义的幼稚纷争上。 况且过了今晚,就真的二十岁了。 不管经历过怎样的惨痛,对于以后来说,不管怎样,今天,都还是有意义的一天吧。 那就让自己真的自由一下,不要再看到,听到,经历各种大大小小的噩梦。 就一天。 隋刃跳进自己的小房间,微笑一下,打了打身上的落雪,洗澡,洗衣服,然后整理装备,处理好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最后关上灯,穿着才洗净还湿漉的衣服,静静蜷缩在床上,却不敢闭上眼。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黑夜,左腕,在铁铐摩擦下慢慢变痛,隋刃伸出手指,贴着手铐撑住,把铁圈和手腕伤口上尚露着一些的手筋隔开。 就这么静静抬着手指撑着铁圈让它不贴住伤口,睁大眼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滴答,滴答。 时针走进夜里十二点。 …滴答,滴答。 终于,过去了。 隋刃忽然放松下来。 辗转一下,开始变冷。 ------------- 仔细询问了被曲华几乎绑过来的牧警司,再查找了一些资料和曾经的档案,夜已深。 林葛然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已静下来的夜。 按了按眉头,不对,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忘了什么。 “头儿,今儿怎么说也是圣诞,你又这么晚回去,立少明早肯定又怨你了。” 林葛然怔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被抓住又逃掉,沉默一会儿,“你刚说…今天什么日子?” “圣诞啊!圣诞节!你没看今儿这白雪飘飘~我来公司的路上,路上到处放圣诞歌儿呢,现在这年头,西方节日在咱这儿也越来越火了啊…”曲华絮絮叨叨。 林葛然似乎呆滞了一样,“…几号?” “立少昨天平安夜不才生日啊,今天十二月二十五,您怎么啦?今天一天看您都心神不宁的?”曲华有些纳闷,回头看他,顿时惊住,林葛然的脸色,苍白的像死一般。 -------------- 冷,全身浸进冰海里,冷到抽搐。 全身的伤口慢慢钝痛,关节摩擦,眼前,飞过模糊的血肉。 漫天血雨。 两块内脏,脱落的头发,一个褐色的眼珠。 一起腐烂着向自己砸来。 想要喊,发不出声,想要躲,无法移动。 肚里,空,空,空的癫狂。 头,痛,痛,痛到发疯。 眼前,永远的腐烂,永远的狰狞扭曲的脸。 极致的恐惧,极度的欲望。 只能无声地大叫着冲过去。 紧贴着那些干涸的尸体。 然后再叫不出声。 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抖动,一声干呕,紧紧蜷缩起身体,用力蜷紧。 “箫儿…箫儿。”林葛然怔在原地,喃喃一声。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意识,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紧握成拳,紧抓着单薄的被单,紧攥的双手不停地抽搐,青筋崩裂。 然后抽搐一下,又一声干呕。 终于剧烈地弓起被冷汗湿透的背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腐烂的人脸。 我不想吃你,我不想。 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林刃!!”耳边一声炸雷,终于唤醒了陷入梦魇的隋刃。 隋刃猛地痉挛一下,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到清晰,再模糊,一个人影。 隋刃怔了一下,终于清醒过来,坐起来,“…父亲。” 全身在颤抖,不受控制的颤抖。 一阵冷似一阵的颤抖。 隋刃拼力克制着全身的颤抖,却发觉这颤栗更是一次猛似一次,在父亲看不清神情的视线里, 他咬牙,咬牙,却再难维持冷静的面容,终是抱起双膝,向后退着缩进角落。 把头埋进冰冷的双膝。 ------------ 116.如果难受 隋刃拼力克制着全身的颤抖,却发觉这颤栗更是一次猛似一次,在父亲看不清神情的视线里, 他咬牙,咬牙,却再难维持冷静的面容,终是抱起双膝,向后退着缩进角落。 把头埋进冰冷的双膝。 ------------ 林葛然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紧紧蜷缩的身影,顷刻已退进铁床黑暗的角落里。 他的背脊用力贴进墙壁。 他的头深埋双膝。 黑暗里,只有墙上的钟,一直滴答滴答。 小时候箫儿的笑声和眼前的黑暗无声重叠,交织成一层层影,模糊,又清晰。 然后,那笑声渐渐淡去。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只剩下时针,不停在转动。 他离自己很近,又那么远。 他紧贴墙壁的背脊一直在无声地轻颤。 林葛然想要移动,却动不了,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林葛然恍惚,沉默地看着眼前。 他是我儿子吗。 他是我儿子。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那么陌生。 林葛然手已抚上隋刃的肩,瞳孔蓦地收缩,手心下,竟像直接摸上了冰冷锋利的骨头。 同时,手心下那冰冷瘦削的肩膀竟猛地颤栗一下,立刻右移错开了他的手,紧接着又是一声干呕,面前的隋刃已再次收缩起身体,紧紧绻缩进角落,咽喉像被什么卡住,赫然又没了声音。 然后,良久,黑暗中,那具身体,终于开始剧烈地颤抖。 终于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呼吸。 他的身子一直在抖,一直抖。 然后,终于开始,越发剧烈地,颤栗。 林葛然怔怔看着面前黑暗瘦削的身影,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抖成一团。 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真正露出脆弱。 你有没有这个时候? 最难堪的酸怆。 不能说话,不能逃避。 …已无路可退。 孤身一人,面对的,是必须要面对的可耻的恐惧。 这种从内心涌上的颤栗,让你真正厌恶自己,甚至恨极。 紧攥的指骨已泛白,隋刃沉默,我不能怕啊,我不能怕。 他的头用力埋进双膝,睁大的眼睛干涩刺痛,他张大了嘴,拼命呼吸的姿势,肺里却仍像缺氧,已不能再呼吸进一丝空气。 林葛然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微缩,怔怔看着面前这个艰难呼吸的身影,轻张着嘴,已在无意间和他一起呼吸。 心,忽然抽了一下,终于,像被刺进一根冰,痛极。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这时候,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更不用闭上眼祈祷…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这叶落了的秋天,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从心底传来沉默的低吟。 隋刃怔了一下,在身体剧烈的颤栗中,终于慢慢闭上眼睛。 意识慢慢清醒。 林葛然沉默的立在原地,沉默地望着面前的黑影。 良久。 面前的身影终于停止了颤抖。 隋刃沉默,缓缓抬起头,视线微微瑟缩一下,沉默地看着林葛然脚下的地面,低声:“…对不起。” 林葛然视线飘忽了一下,看着隋刃被冷汗湿透的黑发,缓缓开口:“你…做噩梦了?” 隋刃沉默一会儿,双手仍没有察觉地紧紧抱着双膝,“…嗯。” 沉默。 林葛然也沉默。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两人同时开口。 视线交汇,又迅速移开。 没有回音。 直到有什么刺耳的声音响起。 林葛然怔住,看到隋刃抱在双膝间戴着铁铐的双手已在不停地颤抖。 有什么一闪而逝。 瞳孔微缩,林葛然伸手打开灯,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隋刃床旁边。 隋刃向后又瑟缩了一下,刺目的灯光还是照射下来。 林葛然这才看清,隋刃的脸色竟是死一样的白,满头满脸的冷汗,手腕处,黏着一层碎黑布和一层可疑的…紫青色的…手筋。 林葛然脸色苍白如死,迟疑了一下,终是伸出手摸了一下他湿透的衣袖。 滚烫手腕,冰冷铁铐,鲜红血。 林葛然瞳孔猛缩,僵住。 隋刃已立刻收回双手,用衣袖徒劳地捂住,紧紧抿起嘴唇,低头望着尤露出一点的铁铐,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为什么,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来。 “叮。”视线里多了一枚钥匙。 隋刃怔怔看了它一会儿,抬起头。 林葛然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微微侧过头,“把它去了吧,你发烧了,我给你拿点药,桌上碗里的东西…吃了吧。” 隋刃怔怔看着他走出去,然后从外面轻掩上门,他微微移动视线,看到床旁的桌子上,一个青色的瓷碗里,尤冒着热气的面。 ------------ 林葛然几乎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自己床上,默默出了会儿神,忽然,慢慢揉了揉眼睛。 张开手掌,手心,被血湿透的纹路。 原来,他整个身子都是被冷汗掩盖的滚烫。 原来,他一直在做噩梦。 ------------ 面很热。 隋刃一口一口吃。 汤滚烫,他咳嗽了一下。 胃痉挛。 隋刃大口喝汤,眼睛被雾气熏得有些发干。 胃痉挛的更厉害。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旁边刚去的沾血手铐,开始大口吞咽。 一声从胃里发出的干呕。 隋刃攥着碗掠进浴室,脚下踉跄,跌跪在地,他昂起头,直着背脊,手指紧紧抚上一阵阵翻涌的胃,然后,慢慢攥紧。 “…咳。” 忍了很久,一口带着鲜血的秽物还是顺着胃液涌进咽喉。 隋刃沉默地咽下,双手捧起碗,继续大口咽汤,大口吃面。 长时间的低烧让味觉不再灵敏,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能感到一阵阵翻涌的滚烫热气。 又是一声干呕,激起一阵灵魂的颤栗。 隋刃恍若未觉,继续大口往嘴里塞面,不要吐,不要吐。 终于睁开了漆黑的双眼,咽喉里一声呜咽。 黑色的血,顺着嘴角蜿蜒,带着才滑进胃里的汤汁细面,溅了满地。 隋刃怔了怔,抬手静静擦嘴,然后,越抹越多,最后,满脸满手的血和唾液。 他僵直背脊,静静跪在秽物旁,低头看着沾满腥气的双手。 然后,他忽然记起,梦里,那张腐烂的人脸,是裴。 终于,弯下背脊。 一声闷响,紧攥的手已重重撞向痉挛的胃,隋刃恍若未觉,仍一下下重重撞去,直到痛极的胃彻底麻木,他这才重新拿起身旁的瓷碗,捞起面往嘴里塞去。 “…别吃了!”一声低吼。 隋刃身后的浴室门口,林葛然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如死。 他沉默地盯着隋刃弯下的背脊,一眼石化,石化千年。 ----------- 深夜,安全屋: 风,顺着未关严的窗掠进,带着一丝凉气、三点雪。 “亚瑟…哥耍完最后一帅就走啦!”火鸟说完最后一句话,朝下面那个寒风中的小小黑影笑,做了个帅气拉风的得瑟手势,抬手关闭通讯器,双手几个动作,战斗机已毅然冲向前面巨大的厦顶。 …亚瑟,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再见,我舍不得你的,我的朋友,不,还是不要再见。 “轰”巨大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天,天上下的不再是雪,是血。 那天,夜空恍若黎明。 火光从银河无声降下,宛如史诗,三天不息。 那场爆炸,应是震耳欲聋,地上举着望远镜的金发男子,双耳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像在看一部无声的黑白旧片。 亚瑟静静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沉默一会儿,忽然弯了嘴角,哑着嗓子嘲笑:“呵…你小子最后也不忘卖萌。” 亚瑟再笑一下,笑容慢慢扩大,直到嘴角的笑痕变得深刻,他双手惬意地垫在脑后,沉默地望着虚空。 笑容慢慢变淡,深蓝的眼睛流光燃尽,终渗出了些透明。 虽然你是公的,娜薇儿… ever,永远不,你永远不要死,好不好? 我的公小娜,你是最好的乌龟,答应我,活一千年,好不好? 代替火鸟,代替裴,代替刃,代替玛西亚…代替该隐,代替我,带着我们所有人的份,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 厨房传来水声,好像那只小王八正在回应,亚瑟笑了,是和我一样,做了见着老朋友的美梦,然后醒了吗? 唔…会不会是饿了? 我要对小娜好一点,它还要活一千年。 亚瑟揉揉肚子,晕乎乎地起身向厨房走去。 ------------ 林葛然恍惚地看着一地的狼藉,耳边再次响起苏妈的声音,“那孩子,好像胃病复发了。” 他沉默一会儿,胸膛起伏几下,终是开口,“…如果难受,就不要吃了。” 隋刃背脊僵硬,沉默地擦净嘴角,慢慢站起来,回头。 ------------ 117.五颗子弹 林葛然恍惚地看着一地的狼藉,耳边再次响起苏妈的声音,“那孩子,好像胃病复发了。” 他沉默一会儿,胸膛起伏几下,终是开口,“…如果难受,就不要吃了。” 隋刃背脊僵硬,沉默地擦净嘴角,慢慢站起来,回头。 -------------------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心里那句生日快乐终是没有说出来。 过期了吧,过期了。 隋刃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不难受。 不管怎样,噩梦还是被你叫醒了。 忽然,他视线闪烁一下,瞳孔微缩,已张开双臂欺身向林葛然扑过来。 林葛然视线还停留在隋刃那个在自己面前第一次露出的坦然爽朗的笑,忽然看到儿子双臂张开直接向自己扑过来… 林葛然睁大眼睛。 这…这是要和我拥抱吗?咳…我们和好了? 林葛然懵懵跟着张开双臂… 身子已经凌空翻两下被他直接甩出窗外,轻落到草地上,与此同时,是一句要把他肺气炸的话,“老头儿走好~” 再起身,屋顶两个黑影已经远去。 林葛然只看到眼前一片金色一闪而过,顺着屋顶一溜烟没影子了,然后迎头一阵硝烟味。 隋刃阳台上的子弹终于滚啊滚,滚下来。 林葛然脸色彻底黑了。 忽然夜空传来一声大笑,一个黑影又兜头张牙舞爪扑来。 老林这次聪明,向右猛跳。 没想到跑远那金发男子又冲回来,看见林葛然竟然一愣,笑的更开心,围着他边跑边笑,“哈哈哈,我跑了个圈啊!” 紧随其后的隋刃吐血一声开始追… 金发男子笑归笑,身体可是一点没松懈,也不扭头看身后紧追不舍的隋刃,直围着林葛然绕圈子,一边和林葛然亲切打招呼,“伯伯呀,刚才你儿子叫你老头儿你听到没啊?” 林葛然沉默,当然不相信这奇怪小子的鬼话,可是当时耳朵里传来的…好像真的是隋刃的声音… 隋刃见父亲皱眉沉思,心里又是吐血一声,举着刀绕着林葛然边跑边追,咳一下,缓缓开口,“…父亲,是他学了刃的声音。” 林葛然很看不惯这个嚣张小子,闷声:“他是谁?” 那金发小子已经跑到林葛然侧面,听到这话顿时侧头看向他,英气逼人白肤金发,深蓝色瞳竟带着隐隐血红,只见他忽然弯了眼睛,笑眯眯地伸出血红小舌头,举枪舔一下枪头,怪声怪气地:“你儿子的…”他手中那把鬼头左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终于在隋刃马上要追上时转身开打。 该隐一声笑,“噩梦!” 隋刃淡淡打断,“不过之一。” 风声呼呼,该隐眯起眼睛笑,“还是没人肉恶心吗?” 死敌和人肉哪个恶心? 这恐怕是个谁也回答不出的问题。 隋刃不再说话,左手一把短刀直接划向该隐脖子的大动脉,冷光在黑夜里划出一道淡蓝色火光,该隐侧身堪堪躲过,手中一把左轮已指向隋刃眉心。 隋刃冷笑一声,竟不躲不避,右手不知怎么一挥已化拳为掌横劈向该隐正向林葛然脖颈刺去的左腕,同时握刀的左手已从该隐动脉收回伸出一指直接刺向那把左轮的后扳机。 这两人的动作加起来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 绕是受过经年特种训练的林葛然也看的心惊勉强跟上。 该隐手指在扳机前端,隋刃手指抵在扳机后侧,使他无法开枪,二人力量僵在那里不过一瞬,而后开始技巧上的博弈。 该隐轻弯嘴角,右手小指开始缓缓挪动枪头,而隋刃的刀刃也开始向他的手指削去,几个来回。 “阿…呸!” 该隐见无法再拆,直接侧头向一旁的林葛然吐了口口水,然后继续和隋刃拆,顺便得瑟地朝隋刃伸伸舌头。 隋刃闭了闭眼睛,忽然反手一刀向他的弹匣划去。 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该隐惊了一下,立刻收枪,绕是如此弹匣的子弹也被跺了两颗,枪柄的黑色没牙小鬼头也被削去了一小半耳朵。 该隐一声凄厉尖叫,立刻低头看宝贝。 他吐的那口口水倒让木疙瘩林葛然总算反应过来,林葛然终于有了动作,他呼哧呼哧拔出了腰间的枪,还没等瞄准,身子又被人带着一个空翻直接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他原来在的地方已被该隐的枪射透,冒着焦漆漆的烟。 隋刃直接把他塞到了树后,轻咳一声,“父亲…您还…您请曲长官带人来吧。” 林葛然涨红脸,这臭小子!啊啊啊,他就差说个“还是”了。 噗,怎么通知?我没拿手机呀。我们这是在楼后打架呐!我怎么通知楼前的他们啊?楼前楼后隔得远啊!不对啊!这也打了半天了!那嚣张小子这么大声,他们听到响声也应该来了啊!都上哪儿去了啊? 然后,手中的枪就被这臭小子一把拿走了。 该隐继续举着黑漆漆的枪,枪口黑漆漆的对准大树,微微眯了眼睛,“隋刃,你划花我的枪?” 隋刃背靠着树,双手上下几个动作,把枪往该隐那儿一丢,“再给你一把。” 林葛然顿时吐血,怒瞪隋刃,就剩这一把了喂!你给他?! 隋刃似乎感觉到一阵寒冷,侧头看旁边的父亲一样,立刻收回视线,咳…像正发烧的包公。 然后,他笑了一下,“是刃失策,您不必去找他们了,他们应该被下了迷香或者剧毒…” 然后他开始不合时宜地慢吞吞解释,同时不知怎么从衣服里摸出了笔和纸,匆匆写了些什么,恭敬递给林葛然,月映雪花白,林葛然借着这光看的清楚,纸上只有一行清秀锋利的小字,“半分钟后,我出去做掩护,您到我枕下,拿一袋黑,白,融水,人命关天,喂,醒。” 林葛然沉默,你呢。 隋刃已经侧过头,看向还在低头慢吞吞研究地上枪支的该隐,“看够了?” “最后一把枪,你会给我?” 隋刃笑了笑,“你认为?” 该隐也不踢它,“游戏么?” 隋刃淡淡道:“游戏。” “谁先发牌?” 隋刃沉默,“你吧。” 该隐笑了,“那我先告诉你旁边的迟钝老头儿一个秘密~” 隋刃瞳孔微缩,该隐已悠悠开口,“您这个儿子啊,七岁可就吃过…” 话没说完,隋刃已直接冲出树干,与此同时,该隐的枪声响起。 林葛然僵立原地,他看到隋刃本来看向自己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然后不再看自己,直接冲了出去。 吃过… 什么意思? 看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林葛然咬紧牙,却移动不了身子。 该隐大笑,“我说林老头儿~你房子里是不是有个住豪华大房间的嚣张小子呀~” 林葛然猛地颤了下肩膀,“…你说什么?” 该隐笑而不语,不再搭理他。 林葛然迟疑一会儿,眼前猛然划过林立的身影,心里再一颤,终还是不再停留,转身向别墅里跑去。 该隐扬眉,“哎呀你怎么走了啊?我还没说完呢啊,你这个亲生儿子七岁的时候啊…” 林葛然已经跑远。 该隐呆了一下,看着林葛然远去的身影,猛地大笑起来,直笑的喘不过气,悲悯地看着面前在自己子弹面前不断躲闪的隋刃,“你爸还是跑去救他那个儿子了啊~你的经历,他都不想听呢…” 隋刃再次躲进刚才的那棵树下,该隐手中左轮已用光子弹,他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枪,忽然向旁边滚去。 刚才所在的地方,一阵土激昂,一颗子弹钉在地上,入土三分,余音不止。 隋刃慢慢从树后走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背脊挺直,望着该隐淡淡开口:“我的经历,不需要他知道。” 该隐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手中的空枪,干呕一声,然后轻笑,“爱…不需要做点证明么?” 隋刃静静看着他,“不需要。” 该隐把空枪扔了,把自己那把空左轮也别进腰里,慢慢抽出一把刀,看着刀刃,认真地:“需要试探。” 隋刃淡淡打断:“我不是你。” 该隐一声嗤笑,五官却在慢慢扭曲。 隋刃静静看着他,“你在变异,该隐。” 该隐忽然一声大吼:“我还没输!” 隋刃沉默一会儿,摊开掌心,掌心赫然残存五颗黑色子弹,他淡淡开口:“空枪去掉,你我各一把刀,我多了五颗子弹。” 他早该想到,枪里不会有子弹。 该隐面色有些苍白,五颗子弹,在一个没有枪的凡人手里,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堕天全能系的人手里,完全可以把他们发挥出比用枪射击还大的威力。 这些子弹,可以被他们的手充分利用,发出集合冷优点于一体的威力。 该隐笑了,“我失策,这局你的道具比我多一点。” 隋刃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该隐抬头看了眼夜空,打了打身上的雪,轻轻吐口白气,一双深蓝色的瞳静静看向隋刃,“开始吧。” 隋刃没有动,他沉默一会儿,冷静地:“我没有与堕天为敌,为什么杀你。”他双手轻攥成拳,裴的死才让自己获得的堕天信任,他不能冲动毁掉。 该隐看到拐角处,林葛然已领着一群人向这边掠来。 他眼睛转了转,“你还是堕天的人?”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感觉到父亲已临近,他沉默一会儿,终是答道:“是。” 该隐笑了,大声地:“很好,我来替你干爸试探你。” 隋刃看着该隐,心里无声地笑一下,你是孤单了,想你哥了,顺便找我玩一下,杀了我或者被我杀了你都很开心,我了解,你个变态。 该隐眨眨眼,兄弟,咱也算斗了这么些年,勉强也算惺惺相惜,必须互相了解。他点头,继续:“想你也不会忘记他老人家,你向来很孝敬他,还常常给他搓背洗脚。” 说完,他似乎被自己噎住,转身飞速向远处遁去,顺便侧头给了隋刃一个再会的手势,嘴笑的已合不拢。想像一下,在干爸面前连笑都没笑过的冰块隋刃如果可以那样做… 隋刃冷着脸,很好,你目的全达到,让我被父亲继续误会,让我难受,你开心的要命。 他身后,林葛然果然已僵住。 该隐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一眼隋刃,似乎想说什么,想了一下,还是作罢,他收回视线,顺着树干几个翻身,已消失在黑墙之中。 ------------ 118.倾心相交 隋刃冷着脸,很好,你目的全达到,让我被父亲继续误会,让我难受,你开心的要命。 他身后,林葛然果然已僵住。 该隐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一眼隋刃,似乎想说什么,想了一下,还是作罢,他收回视线,顺着树干几个翻身,已消失在黑墙之中。 --------------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离开,这家伙每次露出这表情…要么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么是还做了什么余孽没让我发现,他微微攥了攥拳,转过身。 果然,曲华及一众保镖都正黑着脸,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画着只可爱的小猪,李大海的则画在了光头上。 黑色的线条,很优雅,很嚣张一行小猪。 小猪们都呲牙咧嘴,张牙舞爪挤眉弄眼,基本每个看到的人都会说:从没见过这么不老实这么瘦的猪。那神情和该隐那变态一个模样。 父亲,正冷冷看着自己。 隋刃微垂下视线,然后,轻闭了闭双眼。 林立挤开众人喘着气总算到前面,头上倒是没小猪,不过左面太阳穴以上位置肿了老高。 看到那个鬼一样的影子终于消失不见,他颤了很久的身体这才勉强恢复,要知道刚那魔鬼对他没像对别人一样直接弄晕,可是戴个魔鬼面具吓了他好大一会儿才露出真身… 画面还原 黑暗中。 林立鼻子痒,打喷嚏一声,鼻子再痒,再喷嚏一声,睁眼,鼻对鼻,眼对眼,一个大鬼头正歪着脖子眨着眼睛看着自己。 林立眨眨眼,再眨眨,张口要大吼。 “嘘…”大鬼头手指轻放嘴边,轻轻嘘一下。 林立:“… …” 愣两秒,张口又要大吼。 该隐:“嘘…” 林立:“… …” 该隐笑:“好玩不?” 林立:“… …” 怒,开口要吼。 大鬼头贱兮兮地指指林立的肚子。 林立低头,倒吸口凉气,肚子上,正抵着黑洞洞枪口。 林立哆嗦起来,“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爸是谁么?” 该隐抚额,睁大眼:“你知道我爸爸是谁么?” 林立愣,摇摇头。 该隐微笑,“你看,爸爸是谁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深蓝色眼睛里开始不解…嘿,小子,我枪指着你呢…你提你爸干什么? 林立再愣,嗯?这个从逻辑上来说… 忽然反应过来,“…可这这是我家。” 该隐闭闭眼,反手一下,枪把子就直接撞林立脑袋上了,轻叹,“所以,我偷偷进来的,你不能叫嘛。” 林立呆,脑袋一阵疼,嘴巴发软,要晕… 该隐把面具去掉,露出金发蓝瞳,上下打量打量林立,忽然歪着脖子邪邪一笑,“…哎呀我好像比你帅好多。” 林立临晕之前,嗓子里也没挤出那句:你放鬼屁… 该隐擦擦手,站起身,踢踢林立肩,就不给你画猪了,你差不多就是了。不过你笨的还挺有意思的,改天再找你玩。 林立清醒过来,疼! 哎呀哪儿这么疼呢,哎呀真疼,他伸手一摸脑袋,肿了?! 猛地深吸口气,一手护脑袋,一手指着隋刃头,“你个王八蛋!那洋鬼子是你引来的?” 林葛然沉默的点点头,必须这小子引来的,看那家伙和这小子玩的多愉快,忽然沉默一下,不对,这小子要是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了。 干咳一声,“立儿。” 林立捂头看林葛然,泪眼朦胧,唔,疼。 林葛然心里一抽,快步走过去,果然,林立的大脑袋不止肿了老高,还渗出一点血丝,伤口差点就到太阳穴,林葛然心下抽痛,轻抚了抚林立的头,深吸口气,视线左移,再看到一众保镖头上的一行小猪,心里被该隐最后那句话点起的闷火慢慢燃起。 “林刃。”林葛然沉声开口。 “…父亲。”隋刃看着地面,呜,如果问该隐是谁,我该怎么回答。 “你…还有干爸呢?” 隋刃:“… …” 林立:“… …”爸诶,你问错问题了吧。 “倒是还没听你说过。”林葛然看着隋刃笑笑,“呵呵。” 隋刃一阵寒,颤了下肩膀。 …谁看到林葛然沉的包公一样的脸上忽然一声诡异的笑估计都会打个抖。 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认贼作父么。 垂下视线,是,认了就是认了。 隋刃沉默一下,忽然慢慢弯曲双膝,撂衣跪在雪地上,轻轻闭上漆黑的双眼,“对不起。” 抱歉,真的抱歉。 为了活命,我认了敌人十几年,只因自持一直清醒,所以已不求原谅,只求你还信任。 林葛然瞳孔微缩,轻退一步,似乎没想到隋刃反应这么大,沉默一会儿,“那里的…长官?” “…是。” 人群里没人说话,他们看到董事长身上全是地上的雪花,明显被摔到地上过,脸色又是铁青,都噤若寒蝉,僵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隋刃。 林葛然站在众人面前,看着雪地上的隋刃,沉默很久,“…起来,男儿膝下,黄金。”林葛然声音有些沙哑,停顿片刻,温声开口:“立儿,跟我去包扎。”说完他揽过林立的肩,收回视线,不再看隋刃,转身离开。 寒风呼啸,忽然他脚下微顿,侧头淡淡道:“如果想跪,跪那个人吧,不用跪我。” 众人一一散去,隋刃视线终于从地上的雪中移开,看着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远去。 又开始下雪了,天际茫茫,再没有声音。 隋刃沉默一会儿,缓缓跪坐下来,抬起右手用黑色衣袖擦了把头上冷汗,又揉揉被冷汗吸黏在睫毛上的雪花,低下头。 手筋又裂开了。 负在身后的左手,有血,已经顺着手腕流了满手,沿着手指一点点滴落了很久,他回头,看到它们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个个血点,像一朵朵梅花。 隋刃回过身,再揉揉眼睛,抬起左手,看着裂开的伤口沉默一会儿,右手缓缓抚上。 -------------- 周一,大雪,教室最后一排,靠窗。 下课铃再响起,隋刃沉默的放下一直堵在嘴边的手,撕心裂肺的咳嗽再次传出,他望着窗外漫天飘洒的大雪,沉默地咳了一会儿。 金飞无奈看着身旁咳嗽了很久的隋刃,伸手再送瓶水。 隋刃沉默地看他一眼,接过,仰头喝,又呛住,咳,金飞沉默地望着他的手,看到有血丝不断从指缝中渗出,又被隋刃谨慎地擦掉,皱起眉,已经不是嗓子问题或者普通感冒了,这他妈就是他从肺里直接咳出来的。 “你怎么弄的?”金大少终于按捺不住。 隋刃看他一眼,冷静地:“着凉了。”再转回头看向窗外。 金飞也看着窗外,漫天白雪,巨大苍凉,一个人看这么久,心也会荒凉吧。 沉默一会儿,“你不信我。” 隋刃僵了一下肩膀,回过头。 金飞冷着脸:“既然我已认你为兄弟…”他移开视线,望着窗外大雪,心里无声轻叹一下,我不想再让你一人承担一切。 罢…也许你没把我当过兄弟。毕竟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从未参与。 金飞停顿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一直明亮的眼睛已黯淡下来。 隋刃看着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擦了下嘴角,低头看着尤带着血丝的双手,“我中毒了。” 金飞抬眸,瞳孔微缩,“…毒?” 上课铃响起,上午最后一节课开始思想概论。 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一切为人民服务,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工人,农民…” 隋刃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看向金飞,金飞沉默回望,隋刃笑笑,“逃课吧。” 金飞继续面无表情:“你不信这个?” 隋刃沉默一会儿,摇了下头,忽然又淡淡补充:“不过值得尝试。” 金飞眼睛里慢慢起了笑意,继续冷着脸:“那你还开溜?” 隋刃再沉默一会儿,忽然轻叹口气,咳嗽两下,“实在…没什么意思。” 许是不习惯吧,我更喜欢直接告诉我实际措施。 堕天集训虽然残酷,也不存在什么高瞻远瞩的思想,但是任何教官除教授知识技能以外的讲话从没有超过一分钟,五句之内,重点主次,表达意思必然已明确。 所以他们在那一分钟必然会调动一切去理解去记忆,因为没有听懂的人,已等同于自杀。 金飞看着隋刃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早已乐不可支,继续冷着脸:“走吧。” 他收拾好背包,忽然愣了,“怎么出去?”话说我们坐在窗边不是后门口诶。 隋刃指指窗子。 金飞愣,噗,你什么个意思?“翻窗啊?!” 于是,在老师面向黑板大写人民内部矛盾之际,教室最后一排靠窗两个黑影,消失。 -------------- 苍凉大雪,操场上,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沉默,沉默。 金飞跟着隋刃已经绕了两个大圈子,这小子还是一句话没说。 金飞抖抖头上飘满雪花的金发,一屁股坐到大雪里,唔,不走了。 隋刃走两步,回头看他,发现这家伙已经倒地。 隋刃再走两步,回头,金飞还是原地坐着呼哧呼哧出白气,隋刃沉默一会儿,走回来,在他身旁坐下。 沉默,沉默。 金飞受不住了,一头金发终于茨愣成四角形,闷叫:“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隋刃眨眨眼,“…你一直不问。” 金飞:“… …” 隋刃沉默…唉,我不习惯先开口。 金飞呛咳一下,终于平稳住呼吸,“你的毒…” 隋刃手握成拳堵住嘴沉默地咳几下,抬头望了望还在下雪的白茫茫的天,慢慢躺下,双手垫在脑后,沉默一会儿:“我全告诉你吧。” … … 白茫的天,白芒的雪地,两个大字型的大男孩身影,并肩躺在雪地上,闲聊一样,说了一个苍凉的故事。 -------------- “就送你到这儿?”金飞仰头看着车门口那家巨大的超市。 隋刃点点头,“我进去买点东西。” 金飞笑了,“哎呀家庭主妇啊你。” 隋刃:“… …” “下午教室见。”金飞窃笑着一溜烟牛哄哄开走了火红大跑车。 隋刃看着他离开,笑了笑,轻摇了下头,转身走进超市。 金飞车开的飞快,两旁街道在飞快倒退,敞开的窗户风声呼呼,他嘴角还带着笑意,眼睛却在慢慢发红。 “…人肉,我吃过很多。人,我杀过很多。我已不配有朋友,你…可以离开。” “我有过朋友。他叫裴。他死了。” “我从地狱里来,我是野兽很久了。” “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了。” “我要对抗的是个庞大的组织…我不能失败,我要找回妈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金飞眨眨眼,他听到当时的自己最后在问:“你累么?” 然后,身旁的黑衣少年沉默一会儿,闭上眼,在大雪里,睡着了。 …我要找回妈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金飞握着方向盘,沉默地看着路前方,忽然揉了下眼睛。 -------------- 隋刃睡了一觉,精神好一些,进超市买了桶花生油,出门,中午终于有了点阳光,在大雪中不刺眼,很柔和。 隋刃面无表情地提着油上楼,进门。 看到沙发上背对自己的金发赤脚盘腿男子,孤单地坐在客厅里,冷冷清清的背影。屋子里很静,金红色的阳光从窗子外斜斜透过一点,安静地打在他头发上。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好点了吗?” 亚瑟:“我好多了,能吞钉子了。” 隋刃:“… …” 干咳一声,放下油,“…饿了?” ------------ 119.我叫林箫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好点了吗?” 亚瑟:“我好多了,能吞钉子了。” 隋刃:“… …” 干咳一声,放下油,“…饿了?” ------------------------ 金发大男孩背影似乎僵了一下,自顾弓着背,不说话。 隋刃微弯了下嘴角,提着油转身进厨房。 厨房立刻传来噼里啪啦热油声。 亚瑟肩膀一抖,过了会儿,偷偷转头瞅一眼,迅速转回来,呆兮兮抱着双膝再愣一会儿,低着毛绒绒脑袋看看脚前还带着点儿果肉的哈密瓜皮,攥攥扭扭手指,还是拾起来再咬一口。 呀,这下真全吃光了。 亚瑟抓着光光小哈密瓜瓢愣。 呀,咋还有个花生米… 厨房: 隋刃气定神闲温火热着油,右转开冰箱门,拿菜,肉,土豆,馒头~ 咦? 隋刃愣,看着生土豆上几个小牙印。 …不对头。 这个不对头。 隋刃仔细观察,不对,这个,这明显缺几块…这明显被咬了! 再找,西红柿也不见了? 再找,我的冰镇啤酒呢?我的冰镇哈密瓜呢?! 梨?桃?熟玉米?生花生? 隋刃一闭眼,转身出屋,沉默地看着亚瑟背影,轻声:“…亚瑟?” 亚瑟缩着脖子不说话。 隋刃沉默一会儿,“亚瑟?” 亚瑟颤了下肩膀,“…?” 隋刃指指冰箱,“我放冰箱里的冰啤酒你见了吗?” 亚瑟摇摇头。 隋刃再指指冰箱:“哈密瓜?” 亚瑟一抖,再摇头。 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到亚瑟前面。 … … 僵立。 沉默。 时空静止,空气忧伤。 隋刃低着头。 亚瑟抱着双膝,和他一起低着毛绒绒脑袋看脚边。 从左开始。 西红柿皮,两个瓶盖,空啤酒瓶,梨核,桃核,玉米干棒子(一个玉米粒木有),数枚花生皮,哦,这个,哈密瓜光瓢,上面全是小牙印,明显被吃的香。 亚瑟看看他,隋刃不说话,亚瑟低头看看一地好吃的。 亚瑟摊着两只小香手,嘴里再嚼嚼,吞咽一下,再看看他,看看脚边,隋刃还是不说话。 隋刃立在原地,沉默,眼前早开始一阵阵发黑,两只耳朵边只有一句话:…我中了你的邪…我中了你的邪…我中了你的邪… 最后再看看沙发下两只小棍。 隋刃侧头。 亚瑟咳一声:“我发烧了。” 隋刃抬头。 亚瑟咿呀:“高烧内火…” 隋刃眨眨眼。 亚瑟喃喃:“…不知道你这冰箱里还有两个小冰棍,放了多久,也没咋坏…”(此时话语含糊不清,已没甚逻辑)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直接被隋刃扛起来,直接丢进了厕所。 “你吃光我冰箱!” 亚瑟呆,伸出粉红小舌头舔舔嘴唇。 隋刃胸膛起伏,把门死命一关,站门口:“呵呵,你把我冰棍儿也吃了。” 亚瑟喃喃:“我内热…” 隋刃闭眼一把把浴室的暖气打开,门一上锁:“那就好好呆这儿再暖和暖和!!” 亚瑟愣,看着隋刃大踏步走掉,愣一会儿,揉揉眼睛。 转头,蓝眼睛一亮,呀,浴缸旁边,三个鲜美大橘子!! 隋刃睁着发黑的眼睛回厨房,糊味扑鼻而来。 隋刃眼前更黑,眨眨眼,两行热泪被熏的落下。 呵呵,我忘了关火。 …锅已糊。 我的哈密瓜,我啤酒,我的冰棍,我玉米,梨,桃。 我生花生!!我本来想煮一煮吃煮花生的。 隋刃捂着胃再捂肚子,脸色惨白,心疼的要命,才提起的胃口已彻底一点不剩。 看着旁边唯独被亚瑟嫌弃不吃才得以生存的两个干馒头,倒是还完好。 隋刃闭眼…我还是吃这个吧,他是病人,我不跟他吵。 轻叹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中午还买来的一小袋大米,倒了些焖上,熬了青菜汤,开始切土豆,切成一个个隋刃式独特小方块。 再拿出一袋鲜鸡蛋,热油炒鸡蛋,炒的香嫩嫩的弄出来,借着鸡蛋的油爆香了蒜末,下鸡肉,土豆,最后把鸡蛋倒回去,加点盐。 再熟练地炒了盘菠菜。 米饭差不多了,飘出的香味混着土豆、鸡蛋和肉的味道,隋刃侧头轻咳了几声,把菜混进米饭里,盛了汤,一起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再把沙发收拾了一通,这才去浴室接亚瑟。 面无表情地敲门。 亚瑟脸蛋红彤彤才吃完三个鲜美的橘子(也不知道是发烧烧红的还是吃东西吃红),忽然在浴缸里发现最后一个哈密瓜,正抽刀要把它锯了吃,听到敲门声很是一抖,硬声:“有事?” 隋刃冷笑一声,“吃饭!”说完把浴室门锁打开,关了暖气,转身走掉。 亚瑟三下五除二,最后一个哈密瓜吃光,心满意足开了门,摸摸肚子,几天没吃饭,还是只有半饱,笑眯眯走出来,“是黄油吐司吗?不加芝士我可不吃。” 隋刃把菠菜从厨房端出来,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淡淡道:“菠菜补血,还是吃热的。” 亚瑟背脊微微僵硬了一下,坐到沙发上,眼里有看不清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笑眯眯端起盛满菜的热米饭,“我的?” 隋刃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亚瑟笑了,低头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到隋刃只是低头静静吃着手里的干馒头。 亚瑟愣了一下,咳一声,“喂!你不吃呀。” 隋刃沉默地看他一眼,“吃你的吧,我不饿。” 亚瑟沉默了,微微垂下视线,把头埋进热气腾腾的饭碗里,过一会儿,轻叹口气,开始小口小口吃。 隋刃很敏锐,“怎么了?” 亚瑟看他一眼,“…是不是没放盐?” 隋刃沉默站起,转身就走,片刻从厨房走出来,看着亚瑟冷冷地:“盐贵。”沉默一下,把手里一把盐撒到亚瑟米饭里,“最后一口了。” 亚瑟抿着粉红小舌头,一口把盐吃光。 隋刃干咳一声,抚额。 临走,犹豫一下,还是把自己的钱包连同钥匙拍桌上:“备用钥匙,饿了出去买。” 呜…别把我房子啃了! 亚瑟一声叫:“你啥时候回来?” 隋刃咳,“晚上。” 亚瑟呢喃,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小龟已快饿晕:“我我公小娜也饿了,你记得给它买小龟专用粮。” 隋刃闭闭眼睛。 “咣”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 午后阳光强烈,巨大的落地窗,暗红的办公桌,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静静站在窗前,很久很久,午后刺眼的光在他黑色的身影周边映出一道暗轮。 他静静立着,一动不动。 顾延乔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稍显落寞的身影。 “不回家么?”顾延乔走过去,和他并肩站一起。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晚上再回去。” 顾延乔笑笑,“你最近沉默很多啊。” 林葛然笑了,侧头看看他,微微带了点讽刺,“来找我?这大中午的,百忙的顾医生所为何事啊?” 顾延乔笑笑,没有回答,自从隋刃来后他们两人说话总是不到几句就因为隋刃剑拔弩张了。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机警地:“曲华那小子一上午没影子,不是又去找你告状了吧?” 顾延乔干咳一声,语重心长:“我说老林啊,那是你亲儿子。” 林葛然“呵呵”笑了一下,知道他还有话说,就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顾延乔皱眉,再忍不了,“他生日你给他戴手铐?你也别怪人家曲华所谓的什么告状!我只问你,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在亲生儿子生日这天,还让他戴着关押罪犯才用的手铐?你把他当成保镖,逼得他自己去打苦工养活自己!我亲子鉴定也给你们做过了!那真的是你亲生儿子!你到底还想怎样?还想怎么对他?!” 林葛然背影一僵,负在背后的双手攥的紧了又紧,过了很久才冷笑一声,“我没说他不亲啊。” 顾延乔继续吼:“那你还…” 顾延乔猛然回头,双眼紧盯着顾延乔冷声开口截断,血红的眼中似乎迸出火光,“你只说他是我亲生儿子!那你知道他都怎么对我的吗?自从回到这个家,不管我问什么,他都给我沉默、沉默、沉默!他的经历,他的想法,他在敌营的一切,甚至他这些年是不是在怨我,恨我?心是不是已归向堕天那个路西华?!你又知道什么?”说完他大步走到桌子前,猛地敲开电脑,手重重指着屏幕,大吼:“这些天你一次又一次来找我,让我对他好点!再好点!可是你看看,他又是怎么表现的?他对我的孝心?他的忠诚?!有过吗?” 屏幕里,是半夜隋刃一次一次翻墙而出的录像。 顾延乔僵在原地,二人沉默的对视。 林葛然胸膛起伏几下,哑声开口:“你知道我最近又查到了什么吗?路西华…就是小夕的那个初恋。” 顾延乔彻底僵住,“老林…” 林葛然笑了,慢慢垂下视线,“昨天,有一个金发的年轻人神出鬼没地闯进家,打伤林立,迷晕了所有警卫,林刃掩护着我,和他对打了很久,我本来开始相信他了,但是最后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他亲口对那个人说,他没有与堕天为敌,他还是堕天的人。” 顾延乔沉默一会儿,“可你想过没有,那可能是箫儿的权宜之计,他在骗那个人。” 林葛然冷笑一声,“我当然想过,可他当时确实在我们有利的情况下真正放走了那个人!而且…” 顾延乔皱眉,“而且什么?”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面无表情:“罢了。” 顾延乔气急,“你又是这样!话又说到一半!和你那儿子又什么区别?” “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大老爷们儿的有什么不能说?”林葛然怒了,低吼,胸膛起伏两下,终是直接把他听到的那句话原封未动重复出来:“那个人对林刃说,很好,我来替你干爸试探你,想你也不会忘记他老人家,你向来很孝敬他,还常常给他搓背洗脚!!” 顾延乔睁大眼,眨眼,再眨眼,“干干爸?” 林葛然铁青着脸。 顾延乔再眨眼,“你是说咱箫儿还有干爸?” 林葛然阴沉着脸,郑重点头,“而且,还常常给他那个爸搓背洗脚!”他沉默一会儿,酸声酸气,“他,连脸都没给我洗过!” 顾延乔“噗”一声笑出来,看到林葛然阴沉的脸看向他,忙移开视线,咳嗽几下,漫不经心安慰几句:“也许还是权宜之计啊…”忽然抬起头,愣愣看了一会儿林葛然,说了一句让林葛然想直接闭目而去的话,“…不过,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像吃醋了?” --------------------- 他顺着码头走,向那夜的琴靠近,踩着干燥的地面,在玻璃店橱窗前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下,静静凝视。 午后刺眼的光反射进巨大的落地橱窗,透明玻璃里,那把小提琴还在,将刺眼吸收进琴身,周身仍散着象牙白的柔光,轻柔,却依旧锋利潇洒。 隋刃漆黑的眼睛里第一次涌起波澜,微微弯起。 他,还是来了。 像车手看到最爱的车,像酒鬼看到最爱的酒,像球迷看到最爱的球,他,本是琴师呀。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周身雪白的琴,甚至,每一条弦都是雪白的,琴身更是像凝固的冰。 雪白,却并不刺眼。 暗色的象牙白呀。 漆黑的视线在雪弦上静静移动,右手手指也在跟着无意识地轻微颤动。 弦,高把位,光明。 弦,温润清雅,柔,美。 弦,高把位,和润,木,水。 弦,深,平,沉… 老婆婆就是在这时看到他的,一个高高的男孩子,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站在阳光下,与琴仿佛成为一幅画。 她不忍心打破。 男孩看了很久,也没有进来。 老婆婆沉默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她笑了,拿起藤椅旁的老花镜,这才看清,他穿一件纯黑的旧衣服,一双旧靴,还背着一个陈旧的开了一角的旅行包,面色苍白,眉目如画。 老婆婆愣住了,“这…难道是个流浪过的孩子?”竟忽然是这样的感觉啊。 看了很久了啊,也不进来呢。 她起身,走到门口,褐红色的暗毛衣透着暖暖的阳光,朝着橱窗旁清瘦的男孩招手:“进来吧。” 男孩静静看向门口的她,似乎愣住了,静静站在原地,忽然弯了眼睛,垂下视线沉默一下,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走进屋里。 “您好。”他弯了弯身子。 老婆婆笑了,“你喜欢琴?” 男孩点点头,看上去很年轻,纯黑的眼眸却很深邃,好像已历尽了沧桑,他露出清澈干净的笑容,视线慢慢转向橱窗里的那把琴,“我喜欢这把琴。” 老婆婆心情很好:“你很有眼光,这把琴是店里最好的,是杰尔-古德九七年在英国展览会上设计的,珍藏品。” 男生看到老人脸上自豪的神色,也弯了眼睛,“嗯,是很棒。” 他微微垂下视线,英国啊…那是他第一个流浪的地方。 他温柔地看它:“这把…需要七万元可以买下吗?” 老婆婆沉默了,“你怎么知道…” 男生笑了,指指那把琴,琴下有一个淡蓝色的卡片,印着价格。 老婆婆沉默了,曾经的她,本不会卖它的,现在的话。 …遇到有缘的人,就托付给他吧,不过,他能够买下吗? 老人沉思一下,“我可以便宜点…” 男生摇摇头,“这是您的收藏品吧。” 老人又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男生指指琴盒上浅金色的标识,这是提琴收藏界才知道的一种收藏品标识,“收藏品,是不容贱卖的。” 价值,是它的托付。 这是只有古老的收藏家才知道的箴言。 老人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沉默了一下,“我叫林箫。” ------------ 120.二期缝合 这是只有古老的收藏家才知道的箴言。 老人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沉默了一下,“我叫林箫。” ------------------ …箫。 老婆婆似乎怔了一下,目光微垂像在沉思什么,嘴角轻抿了抿,抬眸看着隋刃轻轻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角度,细碎的笑纹,“好名字。” 隋刃似乎也怔住了,静静看着老婆婆清澈温暖的笑容,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一闪而过。 第一次听到有人赞美自己这个…真正的名字,心里似乎有什么缓缓流过,他低头笑了笑,沉默了。 “你会吗?箫?” 隋刃眼中似乎闪过些落寞,手指攥了攥肩上的背包带,摇了摇头,垂下视线,“我…还没有机会。” 箫,独属中国,可他从记事起不久,就开始在西方流浪,对名字里的这个字,他有太多不舍和陌生,小时候触摸过的那瞬冰凉和清澈,是他一生回忆中的静。 他已没有机会,没有勇气去想,十余年陪伴他的,只剩下一把伴他开辟于血腥和地狱里求生的琴,忽然眼帘里出现一片纯白,隋刃惊讶抬眸,老婆婆笑了,把手里的琴推进他怀里,弯着眼睛看那把白色的琴,静静开口:“琴,和箫本是一样的。” 隋刃怔了怔,低头看着琴。 入手,一样的冰凉和清澈。 是,木,竹,本是同源。 隋刃轻托着琴身,低垂的漆黑视线已深邃。 老婆婆本想让他拉拉看,可是看他忽然有些沉默,她不再开口,静静等着,隋刃静静想了一会儿,犹豫一下,终是看向老婆婆:“我…能预定下他吗?”他微垂下视线,“现在,我拿不出这些钱。两个月期限…可以吗?” 话音间,已带了些落魄与卑微,却自有分坚持。 老婆婆看了看隋刃怀里的琴,抬头静静看看他,弯了眼睛:“好。” ------------------- “…你不是吧。”金飞喃喃,看着隋刃把桌上课本一本本收进背包。 隋刃看他一眼,笑了笑,单肩扛起背包,“是。” 金飞被噎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闷叫:“今天周一,你要跷几天?” 隋刃望天花板,沉默一会儿,“跷到寒假吧。”转身朝后门走。 金飞:“… …”跟在隋刃身后,“你去哪儿?” 隋刃微微皱眉,回头看他。 金飞呜一声,我不是八婆!自家师父有命!不怪我啊! 隋刃沉默一会儿,还是回答:“我去打工。” “打工?!”金飞闷叫,一口小白牙闪亮,“我说老大!你打哪门子工啊!你打一次拳就差不多够花半个月了啊!” 隋刃沉默着往教学楼南面的阳台走。 金飞茨愣着还没睡醒的四角金发,大步跟在他身旁。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午后的阳光,停下脚步,沉默一会儿,“我缺钱。” 金飞闷叫:“你缺钱我给你啊!!”你别跑!我师父让我看着你!! 隋刃再次皱眉。 金飞低头喃喃:“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是龙脊老大,我是龙脊旗下的赛车界老大,赛车界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么,这完全可以周转的。” 他只顾低头喃喃,没看到隋刃微微皱起的眉下,有什么在眼中一闪而过。 隋刃微微眯着眼睛,视线里似乎多了些温暖,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平日貌似冷酷,现在却急的抓耳挠腮的金飞。 金飞抬头,被隋刃温柔的视线吓的一愣,隋刃笑了,侧头看向远处天际金色的阳光,“你好意,我心领。” 金飞沉默一会儿,“需要很多钱么?你打拳都挣不够?” 隋刃微微弯起嘴角:“那些钱,不干净。” 金飞愣住了。 下午的上课铃响了,隋刃微笑,淡淡的口气里不再有犹豫,“回去吧,我白天打工,晚上还是会去龙脊,会联系你。录音笔放在你笔袋里了,记得把老师讲的课录音,我晚上要回去听,他们点名的话帮我请着假。” 金飞闷叫一声,终于无奈妥协,“点名…我怎么说?” 隋刃也愣了,“...就说我肚子痛吧。” 金飞闭闭眼,转身而去。 隋刃笑了,沉默地捂捂肚子,把阳台门关起来,静静坐在上次咳血的角落里。冬季的阳光虽不强烈,照在苍白发冷的身上也带了丝温暖。 隋刃放下左肩的背包,沉默地晒了会儿太阳,手,终于缓缓抚上右肩。 此时,距离右肩的贯穿性枪伤已过去了近三十五个小时。 昨天在南港凌晨三点的遇袭,他得到的不只是一个伤口,还有一条引线,还有那把琴。 隋刃沉默地推测计算着一切可以把握的细节,一边拿出背包中的药液。 纱布揭下,枪口周边已经泛黄,不过还好,并没有流出太多脓液,也已经很好的止血。 隋刃用吸管提取3过氧化氢、0.5碘伏溶液、氯己定溶液,在伤口上反复冲洗浸泡了大概三十分钟,然后在枪口周边打进一管抗生素,扎进带着消炎药液的引流管,挑开原来陷进肌理的手术线,开始穿针引线,重新缝合。 贯穿性枪伤虽然不用考虑子弹存留体内的问题,但是更容易感染和出血,抗生素是为预防厌氧菌感染,而这次的缝合,已是二期缝合。本来二期缝合应订在一周后,但是他需要立刻打工,要办的事情也很多,时间紧迫,只能尽快提前。 缝合完毕,待脓液由引流管流进,伤口处液体清亮,隋刃把引流管收起,重新包扎起伤口,洗净双手,拿起已经空了的矿泉水瓶和一个黑色袋子,站起身。 隋刃放下衣袖,扛起背包,下楼,走到垃圾桶旁边时,忽然又踉跄了一下,他沉默站好,轻抿了抿嘴唇,把黑色的袋子扔进垃圾桶,袋子里,是刚才伤口处流出的污血和脓液,被一块尖玻璃扎烂,污血缓缓流出。 ----------------------- 尘烟滚滚,一直荡到天上。 隋刃紧了紧肩上的背包,静静立在铁门前。 在他面前,是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泥土堆积,巨大的升降机挖土机发出刺耳的声音,远处还留着上次那个碎裂的大吊车。 隋刃在忙碌的人群里,很快看到背心被印出一道道汗迹的老汉。 一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已几乎全白了,白发中,只偶尔一些灰发。 老汉沉默地扛着几乎把他压倒的砖块筐,朝远处走,忽然背脊一轻,千斤的重被卸下。 老汉转头,睁大了眼睛。 隋刃微弯起嘴角,“您好。”他沉默一下,轻声道:“您的梨,桃,熟玉米,生花生…土豆和菠菜…还有馒头,都很好吃。”(…虽然大部分被亚瑟吃了…) 老汉愣了,忽然裂开嘴角,哈哈大笑起来,知道自己送到医院的果篮被他收到了,眼中渐渐温暖,“伤好些了吗?” “好了,可以继续打工。”隋刃弯了弯嘴角,紧了紧肩上的砖块筐,转身向远处走去,他忽然回过头,看着老汉沉默了一下,“谢谢。” --------------- 夜。 隋刃倚在墙壁上,轻轻喘息着沉默了一会儿,才拿起钥匙开门进去。 亚瑟惊讶地看着一身尘土的隋刃,摸摸鼻子,“你和小狗打架了?”呵呵呵,那衣服跟在地上滚过几圈一样。 隋刃沉默地看他一眼,呵呵,我确实和小狗打过架,不对,你那个混蛋弟弟比小狗恶劣多了,他把背包里新买来的盐,苦瓜和葱放进厨房,顾自走进自己房间打理了一下一身尘土的衣服。 亚瑟沉默一会儿,在客厅转个圈,总感觉隋刃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 唔,你黄种人诶,怎么那脸色苍白的快赶上我们白种人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溜进厨房,刚踏进第一块地板砖,隋刃冷冷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你要做什么。” 亚瑟肩膀一个颤,转头,“咳…你这葱买的不对!” 隋刃冷静地指着案板上的一片白绿:“中国的葱是中国的葱,外国的葱是外国的葱,叫洋葱,我不喜欢吃洋葱我喜欢吃中国的葱,大葱。” 亚瑟:“… …” 他深吸口气,微微鄙视地看着隋刃的破布尘土黑衣服,半晌,终于忍不住,手指拈了一下,“我说,你小子在这儿混太差了吧,想当年跟着堕天,咱再怎么落魄也没穿过这质地的衣服啊。” 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昏黄风衣:“你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亚瑟得瑟地抖抖风衣:“好歹是牌子。” …牌子? 诶?这个衣服不对。 隋刃微微眯着眼睛观察沉思一会儿,忽然瞳孔微缩,一个猛跳跃到客厅的桌子前,本来就不鼓的摊开的钱包里… 隋刃转头一声吼:“我早上放桌上的600!咋就剩100了??!” 亚瑟眼睛睁大,“…我我买了件五五百的风衣。” 隋刃眼前已黑。 我在建筑工地打工一下午,赚了三十五,外加三个馒头,外加三个馒头,三个馒头… 你买了件五百的风衣,风衣,风衣… 疼!! 隋刃脑袋后倾,然后,前倾“咣!!” 额头撞额头。 亚瑟眨眨眼,鼻血慢慢流出来。 -------------------- “知道我叫你们来的原因么?”曲华淡淡道。 在他面前,负手笔直立着两个黑衣青年游离,元蒲,额头都是未干的汗迹。 曲华指了指电脑里的录像,“保镖里,只有你们两人的额头上,没有被涂上…小猪,那个时候,你们都不在。二位应该知道今天我为什么罚你们运动了一下午,还有我下面要问的问题了吧。” “对不起,长官…昨天晚上,我去了…”元蒲轻声开口。 曲华一摆手,“我不听你们的解释,董事长马上来,你们要解释什么,对他说。”说着,他冷冷看向游离,“你也是。”游离慢慢垂下视线。 门被打开,林葛然走了进来,看到曲华严肃的神情,愣了一下,放缓脚步,“曲华,很久没看你这样了啊,怎么了?你电话里说…什么事?” 曲华静静开口,“回董事长,我检查今天凌晨的录像带,发现保镖里缺了这两人…请您处理。” 林葛然愣了一下,笑了笑,拍了拍曲华僵硬的肩膀,转头看向书桌旁僵立着的二人,笑道:“你们两个说吧,怎么回事?惹的你们曲长官这个气的。” 二人这次竟异口同声:“去喝酒了,董事长,对不起!” 曲华脸已经黑了。 林葛然倒是笑起来,看看满头汗迹的两个大男孩,转头看向曲华,“年轻人好动,你这么严厉干什么,立儿不也常常半夜跑出去和他那一帮哥们儿喝酒玩耍?”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曲华越来越黑的脸色,终于放平了声音,“不过,这次确实玩忽职守了,你们长官这次罚的对,下次不可以再这样,如果实在想喝…提前请假便是!” “头儿…”曲华抚额。 林葛然呵呵一笑,“下去吧。”看着他们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曲华黑着脸,沉默。 林葛然再拍了拍曲华肩膀,“亲生儿子回来了,做爸爸的不能太严厉,你亏欠他已经太多了,别让孩子再怕你。” “…您就这么相信他们?”曲华深呼吸两下。 “他是你儿子,我信他,至于元蒲,我很看好这年轻人,用人不疑,况且游离是你儿子已经有确定根据,你就应该相信他。他受了太多苦,现在回来这么小就做我的保镖…”林葛然沉默了一下,“曲华,我想安排游离也去上学,他还这么小…” 曲华沉默地看着林葛然,半晌忽然开口:“那么,隋刃也是您亲生儿子,您为什么不信任他?还这么对他?” ------------ 121.誓言 父心 林葛然沉默了一下,“曲华,我想安排游离也去上学,他还这么小…” 曲华沉默地看着林葛然,半晌忽然开口:“那么,隋刃也是您亲生儿子,您为什么不信任他?还这么对他?” ------------ 林葛然扬眉看着曲华,半晌:“…我怎么对他?” “严苛,不信任,保镖和养子身份,还有…手铐。” 林葛然肩膀僵了一下,向窗户走去,负手看着窗外沉默了很久,“你知道了啊。” 曲华张张嘴,哑然无声,半晌:“游离告诉我的。他们以前在国外,似乎相识。”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是…他是林箫。” “十三年前…进到堕天…”曲华迟疑了一下,紧紧抿起嘴角,声音似乎从咽喉里发出:“被你送进堕天的箫儿。” 林葛然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淡淡开口:“原来,连你也怨了啊。” 他望着窗外又沉默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轻叹,英俊刚毅的侧脸被窗外的灯光映的明灭了一下,又陷入黑暗。 曲华心里惊讶不已,在林葛然身边工作这么久,似乎从没有听他叹息过。再看他的双眼,漆黑得不见一丝光,曲华沉默,也许,他和隋刃还是像的。 林葛然转过身,弯身抽开抽屉,停顿了一下,还是拿出一个牛皮袋子,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递给曲华。 曲华看着手里的纸,瞳孔微缩,“这是…” 林葛然轻声道:“他的档案,在联合国警署的档案,他在美国犯的罪不小,不知道那边什么人干涉,把他的罪抹了,但是我国不承认,经过双方谈判,最后得到这个结果。” 曲华低声道:“…假释?” “三个月假释期,平安无事度过,他才真正得到自由。如果这期间有任何犯罪行为,立刻…进去,初审就判三年。”林葛然沉默一会儿,“至于保镖和养子身份,自从林箫回来那边就很紧张,怕他的身份暴露,怕当年的事情曝光,养子和保镖身份可以让那边没那么紧张,也可以试探堕天的反应。”林葛然停顿了一下,淡淡道:“…他不会一直是保镖。” “所以你每周去那里一次…” 林葛然笑了笑,“汇报工作。”汇报我儿子一直很乖的工作。 “可是嫂子是…” “是他们的人?”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冷笑,“她一直失踪,他们早就怀疑了。这次逮到这个借口,他们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 他们是谁?他们的性质就相当于对于美国,他们是专门提供间谍特工为政府服务的组织,一定层面上来说,他们是政府,是官方的国家。 “可当年首先提议把箫儿送进堕天的,不就是他们么?”曲华紧紧攥拳,看着自己上司兼大哥一如既往的冷硬背影,却慢慢赤红了双眼,他知道他并不好受,虽然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冷硬,似乎永远不会塌。 不好受,听到自己一辈子忠于那里的大哥被弄的一步步妻离子散,不好受;听到他冷笑,不好受;听到欺骗和过河拆桥… 林葛然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别乱想。”他慢慢走向曲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信大哥么。” 曲华慢慢点头。 林葛然淡淡道:“这就够了。”他看着曲华沉默一会儿,“这些年,我是自作自受。记住,没有欺骗,没有利用,都是为了…”他沉默了,半晌握拳撞了撞自己的胸膛,为了当初参军的荣耀和誓言。 但这次。 我的誓言将为家人而发,我不会让他再进去。 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再得到箫儿的任何把柄。他们不信他…我应该信的。 可他们似乎都没提及这里其中一个环节里的一点,当年那个爱笑的无辜孩子,这些年是否开心过,绝望过,疼痛难忍过,是否睡觉没有噩梦,对待多年流浪挣扎后一回到家就必须接受的养子身份,对待每天每一刻看到亲生父亲对他人的温和笑颜,对待那个五岁被妈妈遗弃在摩天轮顶的自己,他又该如何? ------------ 呕吐,黑色的血,溅进白雪里。 隋刃单膝跪地,低头咳,不停咳。 今夜暴风雪,不一会儿,膝盖便被雪埋没。 双手紧紧抵进雪地,他慢慢睁开漆黑的双眼,这个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的一幕。 …好厌倦。 忽然,他抬起手紧抵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一阵冷风顺着喉腔灌进胸腔,吞咽一下,胃剧烈的收缩痉挛,呕了一大会儿,心口的刺痛还是没有缓解。 毒,似乎渐渐侵入心脉,针扎一样,无休止地刺痛。 耳边是呼呼的狂风暴雪,头痛欲裂,风雪中,隋刃沉默地闭上双眼,毒已经很重了…为什么还不去偷呢。 我不想去啊,我不想,如果必须要做。 …再推迟一下,我先做其他可以做的事吧。 他紧紧攥了攥拳,猛地睁开双眼从雪地里站起,大步向远处走去,笔直的漆黑背影,瘦削的肩膀,渐渐被风雪淹没。 ----------- “刃。” “在。”隋刃转动右耳通讯器,淡淡开口,“说。” 亚尔曼坐在驾驶舱里翻动着手里的几张照片,慢慢弯了嘴角,“有人,出山了。” 隋刃沉默片刻,“史蒂芬-克瑞斯?” “… …”亚尔曼:“你不是吧。”你丫什么时候能让我说一次?每次都猜这么准?! 隋刃停顿一下,冷静地:“我不是。”克瑞斯是火鸟的弟弟。 亚尔曼闭闭眼:“…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游离昨夜出去了。”一楼客厅照例party,隋刃就照例爬墙上二楼,好在不用找苏妈戴手铐,方便很多。 “呵…”亚尔曼笑了笑,一口纯正严谨的德语都带了调侃的笑意:“火鸟当年天天嚷嚷的王牌老弟克瑞斯就是那小子的经纪人?” 隋刃弯了弯嘴角,“是,他在狱中认识的克瑞斯,据说出来后给他当了一年的独行杀手。” “哎呀卖身一整年呐?火鸟死后他就忽然失踪了,没想到是进监狱捡宝贝去了。”亚尔曼揶揄了一下,忽然停下沉默了一会儿,“…信他么?” 隋刃沉默一下,“信。”他翻身跳进自己房间,从背包里拿出工地里发的馒头,“我查过,游离那一年在他引导下杀的人,全是堕天暗地里支持的资本政治家,没一个干净的。” “这小子也奇了,当年堕天派人到处找他愣没找到。这一招可以看出他和火鸟一样够机灵。”前面一道闪电,亚尔曼按了几个按钮,飞机迅速冲出云霄,进入平流层,他悠闲地吃块冻牛排,喝口红茶,“而且,他也想报仇,又可以信任,所以。” 隋刃静静啃完冷馒头,“我会和他见面。” 亚尔曼点点头,静静道:“火鸟现在会笑吧。” 隋刃沉默一会儿,点头。 亚尔曼笑:“亲人还是亲人。”就算他们兄弟当年再不和,火鸟和克瑞斯,都会彼此记得,永远记得。 隋刃肩膀微微颤了一下,静静垂下视线,感觉嗓子发干,他伸手接了杯水。 “上次你让我查的artin,和你猜的没错,隶属法国外籍兵团,目前任团长。”亚尔曼继续开口,“官网上,他是法国唯一一个担任上将级别的外国人,从外貌看确实是东方人,我们侵进法国官方系统网络,还是查不出他曾经的身份和行动,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权限级别页面没有任何显示。”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喝水的手停下,“空白页?” 亚尔曼静静点头。 “这种显示只可能是…”隋刃沉默。 “他要么是哪个国家的总统,要么是最机要的人物。”亚尔曼接着隋刃的话开口,“而且这种形式的设定只有在二十年以前有,这样看来…他至少已经在那里待了二十年。” 隋刃沉思一会儿,“我知道了,再帮我查一个人。” “说。”亚尔曼吃口牛排。 隋刃沉默一会儿,“算了,这个我自己查。还有事么?没事我先挂了。” 啊啊我帮你忙好吧?这个态度!这个态度!!亚尔曼差点噎过去,吼:“我先挂!” 隋刃愣住,“…那你先挂。” 亚尔曼翻个白眼,颤着手要挂,喝口红茶静静叹口气,自言自语:“唉,也不知道亚瑟现在在哪儿。” 隋刃沉默一下,静静回了最后一句话:“我家。” 挂断。 亚尔曼:“… …” 你家??! ----------- 隋刃静静喝口水,把窗户关紧,走进浴室,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 “你…做噩梦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隋刃沉默,低头望着双手。 “把它去了吧,你发烧了,我给你拿点药,桌上碗里的东西…吃了吧。” “想你也不会忘记他老人家,你向来很孝敬他,还常常给他搓背洗脚。” “你…还有干爸呢?” “…起来,男儿膝下,黄金。” “如果想跪,跪那个人吧,不用跪我。” “…亲人还是亲人…” “…你的伤,好些了吗?” “你那天说…这些年,你有时不怎么开心。” “包子,鸡汤,全吃完了,我有话和你说。我们…这么多年,没说话了。” “箫儿!” 隋刃漆黑的双眼里有流光一闪而逝,沉默地咳了一会儿,眼前似乎划过那天夜里沉寂的大厅,白芒的一片,一地明灭的火星,他安静地低着头,又点了一根烟,伴着几声压抑的轻咳,看上去颓废不堪,竟和白天的样子完全不同。 隋刃静静想了一会儿,弯腰拿出浴室唯一一个盆子,用新买来的小热水壶一点点把水烧热,倒进去。 认贼作父。 他很生气吧。 本来应该告诉他的,这件事。 搓背洗脚…是不是平常人家的儿子都会为父亲做的呢。 我真的是…从来没有做过啊。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 ----------- 林葛然揉揉眼睛,视线终于从电脑里山一样的资料里移开,咳嗽两声,想要喝水,茶杯往嘴里举了半天,却发现没一滴水出来,他眨眨眼,才发现原来茶壶早空了,他怔了一下,苦笑一声,站起身拿着茶壶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个人影直接一个踉跄跌进来。 ------------ 122.信子合流 林葛然揉揉眼睛,视线终于从电脑里山一样的资料里移开,咳嗽两声,想要喝水,茶杯往嘴里举了半天,却发现没一滴水出来,他眨眨眼,才发现原来茶壶早空了,他怔了一下,苦笑一声,站起身拿着茶壶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个人影直接一个踉跄跌进来。 ------------- 林葛然愣住,低头看。 一个黑衣小子踉跄一步后退站好。 林葛然:“… …” 再看,黑衣小子手里端着个大木盆。 林葛然沉默。 黑衣小子沉默。 林葛然沉默。 黑衣小子再沉默。 林葛然一声咳,黑衣小子低头看手里的盆。 林葛然:“… …”你干嘛,想浇我… 隋刃吞咽一下:“父亲…洗澡…” 林葛然:“… …” 吞咽一下,静默。 隋刃沉默很久:“…洗脚…” 完,我口误了,冷静地:我失策。 隋刃垂下视线,端盆子的手开始轻微的抖,林葛然默默吁口气,然后愣住,沉默地看他,转身朝窗前的椅子走去,“…箫儿。” 隋刃肩膀微颤一下,愣在原地,抬头,林葛然侧过头,笑:“不是要给我洗脚么。”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是。” 水花四溅。 林葛然瞳孔微缩。 …烫! 被隋刃慢慢除掉鞋袜的一双光裸裸赤脚,泡进滚烫的热水里,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尖! 林葛然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双拳,抬头望天。 …很烫! 单膝跪地、已烧的有些迷糊的隋刃一点没有觉察到,晚上的例行高烧,让他丝毫没有察觉水温有什么不一样,相反还觉着有点凉,感觉到父亲的脚似乎微微抖,隋刃有些迷糊了,抬头,酝酿一会儿,“父亲…水太凉了么?” 他酝酿的功夫,水已经不那么烫,林葛然吞咽一下,再攥攥拳,轻轻动动脚丫,慢慢道:“还好。” 隋刃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林葛然一声嘶吼:“你干嘛去?” 隋刃迷迷糊糊转头,“刃…还是再去给您加点热水吧…天冷。” 林葛然闭闭眼:“不必…不必麻烦。” 隋刃沉默一下,终于回来,走到林葛然身边时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身子也悄然摇晃了一下。 望天的林葛然悄然吐口气,下一秒就惊讶了,他看到,重新蹲跪在地上的隋刃迟疑一下,然后伸手缓缓抚住自己一双赤红的脚丫(号外:被烫红) 静默。 林葛然看着水中隋刃的手掌,修长,坚毅,就那么,丝毫不嫌弃地抚着自己的脚掌,做着立儿从未做过的事情,他低着头,双手认真的为自己的脚轻轻按摩,林葛然不安地动了动,隋刃似乎比他还紧张,也不抬头,手指轻颤一下,随即用热水轻轻抚了些在他的脚面,似乎比水还热的手指轻按摩着他的脚心,林葛然不再动了,静静由着隋刃洗脚,怔怔中,感到一股暖流,慢慢从心底涌上。 迷迷糊糊中,那双手和记忆中一双白嫩的小手慢慢重合。 隋刃的动作也不再那么僵硬生涩,他仍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挪动身子。 有什么,邪恶的,冷漠的,嘲讽的话在耳边闪过。 “…您这个儿子啊,七岁可就吃过…”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夜里那个人说你七岁吃过…吃过什么?”林葛然似乎有些不自在,沉默一下,笑了,似乎在缓解气氛,“…好吃吗?” 隋刃僵住,垂下的漆黑视线里是瞬间掠过的难堪。 …吃过什么? 是人肉,是被人脚踩践踏成泥的馒头,活天牛,还是死了半月已经腐烂生蛆的斑马内脏? 隋刃沉默一下,抬头,笑了,“馅饼…北欧的一种馅饼,稍微有些辣,很好吃。” 林葛然沉默一下,点点头,“那天闯进来的那个人…是谁?” 隋刃道:“…刃在堕天的同伴。”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你那里的朋友都这样么?” 隋刃仰头沉默地看着父亲,微微眯着眼睛,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些红,像是进去了什么东西微微发痒眯住,他静静看着林葛然。 …没有,不是。 …有一个,我真的想过让他和您认识。 让您知道,您的儿子,有过一个怎样的朋友。 他低下头,继续洗着父亲的脚,侧过头,“大部分是。” 林葛然再看不到他表情,视线里只剩下隋刃左耳那颗仍戴着的银钻闪着妖异的光,心里猛的抽一下,他忽然冷冷把脚从隋刃手里抽出来,“水倒了,不洗了,出去!” 隋刃愣了,抬头看向面无表情、视线冰冷的父亲,他僵住了手指,脸色似乎苍白了些,垂下视线,“是。” 拿着肩头的毛巾把父亲脚上的水轻轻擦净,端着水盆走出去。 林葛然看着隋刃轻轻关门出去,气鼓鼓坐在书房的老板椅上,呼呼歇歇半晌,蓦然回首,发现一双光脚丫,旁边一双皮鞋。 …我拖鞋呢?! 愣一会儿。 林葛然静默了,哦,这是书房,我拖鞋在卧室。 再一会儿,没人来,林葛然闭闭眼,干净的双脚踏上凉皮鞋。 ------------- 隋刃回到自己房间,倒掉洗脚水,站在镜子前,静静愣了一会儿,半晌,揉了揉眼睛。 眼前,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刚才竟无意间看到,父亲的电脑屏幕里,路西华的影像。 父亲竟把录像放在书房,丝毫没有设防。 隋刃慢慢摸向自己左耳的钻,怔立一会儿,微垂下视线,忽然侧耳听了听,竟大步向窗台走去。 一个翻身跳出窗户,果然,与自己阳台并列的左边两个阳台分别站着两个人。 隋刃沉默。 天已擦黑,元蒲在黑暗中笑了,“见了老朋友…不互相打个招呼么?”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元蒲身旁隐在黑暗里的第三个人,淡淡道:“克瑞斯。” 元蒲笑了,低头看着手中的红酒,“没想到我们的窗台都是并列的。” 最左边阳台的游离忽然开口淡淡道:“人我已经带到了,你们随意。”说完,他转身回自己屋子。 隐在黑暗里的男子轻笑一声,一个轻掠翻上窗台边,提溜着两个修长的腿,摇晃一下,一双狭长清冷的眼睛望着隋刃,冷冷开口:“隋刃。” 隋刃不再理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元蒲:“你认识他?” 元蒲沉默。 克瑞斯淡淡道:“我们本是同道。” 隋刃冷冷挑眉,“这么说,元蒲也是杀手军师?” 克瑞斯淡淡道:“听过信子么?” 信子,曾经驰名西欧的黑客帝国,据说那个帝国的首领是顶级的黑客工程师兼军师,他的策算曾让西方各个集团陷入利益的混乱和没有头目的争夺,进而引起政治的混乱,一时间罪恶的集团之间死伤无数,而没有人知道源头在哪里,又是谁从中获得了好处,就像蛇的信子,一收一缩间,不见血中让整个天地颠覆。但后来,竟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再不见踪影。 克瑞斯道:“都说那是蛇信子,实际上,那是蒲公英的信子。”他指向元蒲,淡淡道:“他,就是源头,帝国蒲公英,元蒲。” 隋刃看着隐在黑暗里的元蒲,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淡淡道:“久仰。” 克瑞斯似乎有些吃惊,挑眉:“你不惊讶么?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做保镖?” 隋刃笑了,“自然有他的理由,倒是我更惊讶你。”他静静看着克瑞斯,“火鸟已经死了。” 克瑞斯抬头看着清冷的天色,沉默一会儿,“然后呢?” 隋刃淡淡道:“我只提醒你一句,进入,就不会再出来,还来么?” 克瑞斯望向隋刃,水蓝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却深邃至底:“来。”他沉默一下,“至于元蒲,这次,我做担保人。” 隋刃沉默一会儿,看向黑暗里悄无声息的元蒲:“说你的目的。” 克瑞斯侧头轻笑了一下,转身回屋。 元蒲笑了,静静喝口红酒,“堕天,挡到我曾经的帝国。”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元蒲继续道:“我的帝国,已经被堕天分崩离析了。所以,我想和你们合作,灭堕天。” 隋刃沉默一会儿,“还有多少人?” 元蒲淡淡道:“十七个。” 隋刃静静看着他,弯了弯嘴角,“果然是曾经的黑客帝国,信息灵通,这么说,你很早前就知道一切,潜伏进林家,等着我回来整合龙脊,顺便集合游离和克瑞斯,然后和反堕联盟合流?” 元蒲微笑。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怎么确定,我会同意?” 元蒲慢慢挺直背脊,似乎有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在被他单薄的肩膀缓缓撑起,他淡淡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资格。” 隋刃静静看着他,“你的帝国,已经没有了。” 元蒲看着清冷的夜空,淡淡道:“再建就好了。” 隋刃眼里有什么流过,沉默一会儿,静静弯了嘴角,“好,带着你的队伍,以一个帝国的身份来联盟合流。” 元蒲愣了一下,静静看向隋刃,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半晌,笑了,“好。” 就这样,两个联盟的首领,冬夜隔着一道高空,在两个阳台上结成了同盟,此后,生死不弃。 开始下雪,东北风呼啸。 两人沉默了,却都没有回屋。 很久,隋刃忽然开口:“我可以知道,你的帝国,曾经被怎么瓦解的么?” 元蒲沉默一会儿,望着天上渐渐下大的飞雪,眼前已变成一片血红,尖叫,嘶吼,挣扎,鲜血,慢慢开口:“一夜之间,死伤九成。” “因为什么?” “一个背叛者,基地被发现,因为自认为隐蔽从来没设过关卡和守卫。”元蒲静静说道,“黑客帝国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身手。” 隋刃沉默一会儿,“今天,从这里开始,设置外围保护吧。”他再沉默片刻,看向元蒲,年轻单薄的身子里却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漆黑沉静的眼睛里有种锋利的坚决闪电般划过,隋刃缓缓开口,“今天起,不会再有背叛和失误了。” ------------- 楚昭站在江边,低头看着手心。 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小小的婴儿。 ------------ 123.吃豹子肉 隋刃沉默一会儿,“今天,从这里开始,设置外围保护吧。”他再沉默片刻,看向元蒲,年轻单薄的身子里却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漆黑沉静的眼睛里有种锋利的坚决闪电般划过。隋刃缓缓开口,“今天起,不会再有背叛和失误了。” 楚昭站在江边,低头看着手心。 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小小的婴儿。 ---------- “长官。” 楚昭回头看一眼,迅速把照片重放回钱包,金飞已经大步走来,“您…您叫我啊。” 眼睛斜着瞅,哎呀你藏东西呐…吃的? 楚昭已经护宝贝似的把钱包又藏进了大衣口袋里,进行了双层保险,顺便点了点头,“嗯,今天心神有点不宁。” 金飞瞬间回过神,艾玛,这舅甥俩心有灵犀啊! 果然,楚昭下一句,“隋刃他…这两天怎么样了?” 金飞支支吾吾:“…唔…还不错,吃的睡的…” 楚昭已经眯起眼睛抬起手,“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我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吗?!不容二话,金飞已经抱头向后蹿去,正好踩到后面跟上来的西风脚上,西风想惨叫,看到自家长官冰块似的脸只得把惨叫憋肚里,咬起薄唇,闷哼一声敬个礼,“长官好!” 楚昭点点头,视线再次聚焦向金飞,冷冷地:“说。” 西风倒吸口气,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这敢情正在逼供呐!自家长官积威之下金飞早已面如金纸,闭闭眼睛,深吸口气,“他吃不好睡也不好…” 楚昭沉默一会儿,“吃不好?” 金飞结巴:“他他喜欢吃馒头…” “只吃馒头?” “是…他大概喜欢吧…” “你放…”楚昭咳一下,优雅地整整衣领,硬梆梆地口气:“说的什么话,哪有人吃饭只喜欢吃馒头?!”说着忽然皱起眉,咳一下,“睡…也不好?”咳…你咋知道。 西风已经在后头窃笑不已。 金飞闭闭眼,你们这群人啊,规规矩矩回答:“他晚上很晚还在龙脊,有黑眼圈,中午偶尔睡一会儿还总是咳嗽…” 楚昭沉默一下,“咳嗽么?” 金飞沉默了,虽然知道如实对刃的亲人汇报刃的事情也许是为他好,可总还是有种类似在背叛的感觉,金飞望地,心里轻叹口气,还是再等等,改天先问问他,中毒和吐血的事到底有没有解决方法再作打算,他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隋刃吐血和中毒的事,补充道:“间隔咳喘,偶尔会剧烈。” 楚昭负着双手沉默一会儿,轻声开口,“他肺上大概有旧伤,你先开一些利肺的药,找机会看他吃下,如果还是这样,立刻告诉我。” “是。” “继续。” 金飞抬头,“… …”继继续啊… 楚昭耸耸肩,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跑神呢?” 金飞一低头,“报告长官,他还…唔”西风已经直接接口:“他还逃课,据说逃到寒假。”西风实在被金飞的支吾弄的冒汗,况且,他也很看不惯好哥们为隋刃那小子操碎了心,一向爽快的好汉金飞啊!还支吾?!还连环支吾? 金飞望天,我说哥们儿,我在路上冲你诉苦而已,你咋能这么爽快…给这豹子全说了呢。 楚昭眼珠子已快瞪出来,“他逃课?” 金飞只得点头,一边为好哥们哀悼,楚昭沉思了一下,开口问道:“他逃课去干什么?” “打工。“金飞沉默了一下,“他说龙脊打拳的钱…不干净。不过到底要买什么,我也不清楚。”继续哀悼,没想到楚昭已淡淡开口,“让他去,总有理由。” 金飞愣一下,随即狂点头,西风在背后翻个白眼,立刻听到长官一声传,“西风。” 西风上前一步,“长官。” 楚昭沉默一下,“我看看你钱包?据说红色的,很漂亮。” 金飞:“… …” 西风:“… …”乖乖拿出自己鼓鼓的钱包,一边心里微微觉着莫名忐忑。 楚昭接过来静静翻了翻。 西风忐忑,“长官…”看看长官看看钱包。 楚昭抬头,温柔地:“卡也都在这里么?” 西风怔怔点头,刚点完事就看到楚昭立刻把它塞进了自家口袋。 西风瞪大眼,啊啊你要干什么?!! 楚昭笑了笑,摸摸他头,柔声:“乖,这个我先给你存着,你找机会到刃打工的地方,认识他,然后陪着他挣钱吧,顺便照顾着他点儿。” 西风眨眨眼。 我这是被…噗!我这是被收了钱包去陪你外甥打工了啊! 这下轮到他结巴,“是…不过报报告长官,嗯…如果他打比较,嗯我是说比较消耗体能的工作呢?” 楚昭笑眯眯,“你说呢?现在,立刻去调查吧!”金飞一声窃笑,西风闭眼,自家坏豹子的声音已经悠悠从远方传来,他睁开眼,楚昭已经和金飞勾肩搭背着向远处走去,一边悠悠的声音:“哎呀有点饿了,徒弟请师父喝酒去吧?” 金飞被师父硬拽着肩膀迈向酒吧,心里那个惨淡,沉默一下,忽然问道:“师父…您不是拿着西风的钱包么?” 楚昭侧头,笑眯眯,“是呀。” 金飞再沉默一下,“要不,咱…用他的?” 楚昭笑眯眯,“好呀。” 远处走在东北风中的西风莫名打个颤栗。 ----------- 一连六天。 西风已筋疲力尽,饿的面黄肌瘦,戴着易容伪装的老奶奶眼镜,坐在街道的小角落直喘气。经过六天艰难的跟踪和破反追踪,数次被那家伙差点逮到的风波后,他已从心里再不敢轻视那冰块小子。 想自个儿也算是在兵团历练很久的追踪高手,可那小子背后像有眼睛,西风闭上眼睛,手不觉摸上自己的老奶奶眼镜,嗯,比这个还厉害多,纵使他易容得当,还是回回差点被反着逮到。 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跟到门口就停下,不能进去考察,初步预测,隋刃打工列表如下: 建筑工地(工人、清晨到中午)、南港纤夫(码头扛大包、人力拉船、下午到傍晚)、学校食堂(洗碗工、厨师、晚上),桥下(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修车工、貌似正在筹备建摊儿中 )、南港大酒店(大厨、深夜)、酒吧(琴手、深夜)…最后一个是。 西风叹气,望了会儿天,戴着大眼镜在本本上用铅笔写下三个大字游乐园。 他看到了什么,什么?西风沉默,一句话,在本周日的上午,看着他进游乐场一房间,再出来只有只小熊。 …这小子他他扮小熊!! 叹气,欲哭无泪。 一大老爷们儿你扮什么小熊啊!还贼胖!你还转圈儿!!周围那个一堆小朋友拍着手叫好… 那小子似乎还很自得其乐,转的那个逍遥。 早上省一顿,中午偷偷找土匪蹭饭,晚上疯狂找金飞要吃的,看着这俩得瑟小子那个得瑟憋笑,这种日子不能再过了!! 一向以潇洒帅气拉风著称一代英豪飞行员的处女座有洁癖完美主义西风擦擦泪,盘着腿缩在角落,开始构思自己要陪着干哪个… 建筑工地?额,看名字有点累,哎呀从清晨到中午,看来得早起啊!西风再擦擦泪,先待定。 南港纤夫?码头扛大包、人力拉船、下午到傍晚,西风擦擦泪,啥也不说了,先待定待定。 学校食堂洗碗工、厨师、晚上,洗碗?哈哈!洗碗碗?我堂堂西风!划掉! 桥下修车工?还在建摊儿中,天寒地冻,划掉! 南港大酒店,大厨?不会! 酒吧,琴手?不会! 铅笔头停在最后一个,扮小熊…西风闭闭眼,一大老爷们儿我扮小熊,还转圈,我练驾驶飞机已经够头晕,我再扮小熊转圈儿这不更找抽么!划掉!! 脖子僵硬,西风再瞅瞅,呀,没了… 综上,建筑工人加码头纤夫扛大包,清晨到中午,下午到傍晚… 西风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会儿,手握着铅笔头慢慢向后躺去… 雪点点融化进他的6风衣…空气中渐渐飘来烧鸡味… 夜空阴冷寒星没一颗,冷空气猎猎,寒风中,孤单的,沉默的,西风静静闭上眼睛… 忽然,烧鸡味渐浓。 西风吸吸鼻子,肚子开始咕噜,手缓缓抚上肚子。 烧鸡味…烧鸡味… 再一睁眼,一个大烧鸡正歪脖看着自己!! 然后,烧鸡嗖一下飞走,一颗金发灿灿的大脑袋伸过来。 “啊哈!”脑袋一声笑! 西风闭闭眼,一拳过去,大脑袋一闪,再回来,伸手刷一下把他捞起来! 西风抽抽鼻子,小手软软地摊在那大手里,唉,温暖的大手! 金飞悠悠把烧鸡撂过来,顺带着一袋热巧克力牛奶。 西风睁大眼,伸手就接过来!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 西风开始狼吞虎咽一边拉感情,“好兄弟!西风就知道还是我兄弟好!我钱包里的钱没让那豹子用了吧?” 金飞本来笑眯眯看着他,瞬间眼神飘忽,沉默似金,西风埋头吃一会儿,喝口巧克力奶,忽然感觉不对头,抬头,半晌:“你你咋不说话。” 金飞咳一声,忽然抬头望天,“哎呀今天月亮真不错…” 西风愣半晌,忽然一声吼,一拳过去:“去你大爷的!今天阴天有个屁月亮!!” 金飞下巴挨重重一下,看着西风愣半晌,忽然掉头就跑。 … … 于是路上匆匆行人就看到这样一幕,黄发小子捂着嘴前头跑,穿着冷酷风衣的黑发小子抓着个鸡腿儿后头狂追,撕裂的声音从街道尽头隐隐传来,“我钱呢?!我钱!!钱!!!钱!!!!” … … 隋刃叹口气,单肩背着包在街上静静走着,听着远处隐约传了很久还余音不止的声音,“钱…钱…钱…还我钱…钱…吃豹肉…钱…” 隋刃沉默一会儿,再叹口气,“唉,钱。” 还有钱吃豹子肉呢,隋刃眼睛漆黑,沉默一会儿。 …真有钱啊。 ------------ 124.病来山倒(上) 隋刃叹口气,单肩背着包在街上静静走着,听着远处隐约传了很久还余音不止的声音,“钱…钱…钱…还我钱…钱…吃豹肉…钱…” 隋刃沉默一会儿,再叹口气,“唉,钱。” 还有钱吃豹子肉呢,隋刃眼睛漆黑,沉默一会儿。 …真有钱啊。 --------------- 隋刃停下身,抬头望一眼寒空,默默垂下视线,继续走。 一周,从脖子、手腕、腰、膝盖、后背、一直到脚踝,浑身都痛,也没赚多少钱。 …干净的钱,原来这么不好挣。 早上去工地干一上午,中午吃两个馒头,下午到南港码头搬东西拉船,晚上进学校食堂做饭洗碗,然后回到安全屋给那家伙做饭换药,再迅速赶在晚上九点前到父亲家报道,再偷偷溜出来,跑南港大酒店当大厨,接着去龙脊做事,最后去酒吧拉琴,如果还没到黎明,就再回安全屋研究生化,赶在清晨五点前回父亲家。 平均一天睡两小时,他终还是有了黑眼圈,像画了烟熏妆。 隋刃再叹口气,紧紧肩上的背包,等下周日去游乐场再扮小熊,估计不用再穿小熊皮,眼睛也真成熊猫了。 他想过,像以前做任务时的身份一样,找份大学教授的工作,一天只上几节课,有大量空闲时间,也不用和任何人交流,在讲台上只讲自己的就好,还能得到挺好的薪金,只可惜自己那张哈佛的学位证被扣在堕天,身份证父亲也不给,只能打这些不需要证件的低薪水黑工。 画面还原,三天前,被各种做黑工弄的劳累不堪的隋刃 林葛然书房前,隋刃沉默一会儿,转个圈,迎头撞上父亲。 退后一步,站好。 林葛然沉默,隋刃沉默,林葛然打个喷嚏。 隋刃:“…父亲。” 林葛然先后退一步,然后抬眸,“… ...”看他手心有没有盆。 隋刃犹豫一会儿:“父亲,我在这儿的身份证…您那里有吗?” 林葛然怔一下,迅速黑脸,想起隋刃的身份证早在保释那天就被扣在警局了,直到三个月后才能取出,他心里暗火冒了冒,冷冷看着隋刃,沉默一会儿,“你要身份证干什么?” 隋刃负着双手,垂下视线,学校要用?这么说吧? …不对,学校这两个字不提为好,万一他知道自己跷课了… 林葛然:“… …”沉默一会儿,一声吼:“回话!” 隋刃肩膀一抖,打喷嚏一声,“我我不用了…我说着玩。” … … 隋刃继续走,路过超市权衡再三买红烧牛肉方便面一箱(不带香肠)。 隋刃走到安全屋门口,听到里头的亚瑟正在唱:“嫩牛柳,牛里脊,外号外号叫菲力,肉质嫩,煎成三五七成熟为宜;西冷牛排,肉质硬,这个这个是牛的外脊…” 隋刃一闭眼,又是这首老掉牙的亚瑟自编的牛排歌,亚瑟每次哼,都代表已经饿极,隋刃喘口气,推门进去。 沙发上的亚瑟迅速扭头,蓝色眼珠子集中在隋刃怀里。 隋刃淡定地放下怀里的一箱方便面,指着它,“这个是好东西。” 上半身绷带明显减少些的亚瑟吞咽一下,“好东西?” 隋刃指指箱子上头旁边一块硕大的牛肉,亚瑟眨眨眼。 隋刃沉默一会儿,“这个也是牛肉味,和牛排差不多。” 亚瑟眨眨眼,“也是牛肉么?” 隋刃沉默一会儿,“差不多吧。” 亚瑟叫一声,兴奋地点点头。 隋刃把面做好,放在桌子上,从里屋拿出针剂和药液,亚瑟乖乖伸出胳膊,隋刃给亚瑟扎针,输进去药液,忽然咳了一下。 亚瑟微微皱起眉,张张嘴,嘴里那句“你没事吧”还是没说出口,他沉默一下,“喂,你脸白的鬼一样诶…” 隋刃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他拔出针头,收起东西,起身回研究室,一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才倚着门静静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今天尤其累。 --------------- 打开强光灯和显微镜,倒出一部分红色药剂,用试纸稍微拭去一些,放入一种褐色粉末,一起倒进玻璃盏,显微镜显示,经过碱性混合的褐色粉末和药剂还是不兼容。 隋刃再观察一会儿,轻叹口气,在本上再次记下什么。 方程式拆了解解了拆… 药剂,是他找来自己病症最可能中的几种因子。 褐色粉末,是一种用来检测的可能中和这种毒性的解药。 可惜,还是差了什么。 心口忽然再次响起一声裂帛,隋刃手慢慢攥上,把头埋在怀里,沉默很久,忽然再次闷咳。 这次开始,一直咳了很久,很久。 他抬起头,揉揉眼睛,重新研究。 夜深。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浑身一阵阵发冷,在颤抖中抖了很久,身体上第一次,没有停息的打颤,打颤,这股凉,终是漫进心里,双手,难以再保持平静的动作,隋刃重新抱起着双臂,抖了很久,终是抬起布满冷汗的头,起身向浴室走去。 泡个温水澡,应该会好点吧…隋刃恍恍惚惚地朝浴室走,嘴角悄然勾起一丝笑意,记得,浴缸边,还放着几个橘子呢。 橘子清清凉凉的,烧的难受的嘴里,应该会好受点吧… 打开浴室门,旋开暖红色的灯光,隋刃静静朝浴缸里看去。 几个已经干裂的橘子皮,一块布满小牙印的哈密瓜皮。 隋刃呆了一会儿,轻轻把门关上。 灌在腿上最后一丝力量似乎也没了,他呆呆看着那几块橘子皮,轻轻咳嗽几下,慢慢垂下视线,抱着双臂,静静滑坐在角落里。 沉默了。 忽然,从脚至上漫延出一股苦涩的、不能明了的感觉,酸涩的,辛辣的,等同于麻木味觉忽然灌入整瓶苦涩的水,然后,渐渐变得辛辣,直到刺透。 是好笑?还是愤怒?是悲?还是…委屈? 隋刃胸膛起伏一下,再渐渐剧烈,他低头咳一下,然后慢慢地,无声笑起来。 偷走我唯一朋友的命,又来偷我的橘子了么。 …果然,是千面神盗啊。 他仰起头,靠着门,静静闭上眼睛。 浑身的气力,终于。 消散至尽。 --------------- 第二天,中午,放学铃响。 金飞眼顶熊猫,垂头丧气收拾背包,耳朵里不断回旋,“啊啊啊我要吃豹肉,我嚼豹子肉…钱…我吃豹子…” 他惨淡地叹口气,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笑,金飞怒目,侧头,竟然是千年不笑的冰山隋刃! 金飞挑眉,眼睛顿时亮了,“罕客啊!这大中午的您来找小的,打尖呀还是住店啊?” 隋刃静静伸手。 金飞一看就丧气了,茨愣着金发揉揉下巴,从背包里勉强拿出录音笔丢给他。 唉,就知道这小子认这笔比认兄弟还亲啊! 隋刃接过笔,放进口袋,转身走出教室。 金飞和他并肩走出教室,哈欠连天,揉下巴,“我说哥们儿,这录音笔你可得好好听!我为了给你录课我是天天来啊!” 隋刃笑了笑,侧头,“过两天请你喝酒。” 金飞哈哈笑,得瑟地抖抖眉毛,“不过话说,你天天打工还有时间用这个听课啊!” 隋刃沉默地看看他,“快期末了。” 金飞眼珠子快掉出来,噗!你也知道?!看着隋刃明显比往常更苍白的脸色,犹豫一下:“你白天黑夜一直连轴转,还吃得消么?” 隋刃笑了一下,看向他,忽然开口:“…你下巴怎么回事?” 金飞顿时翻白眼,手捂住下巴,我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呢!我他妈自己下巴肿老高啊! 金飞沉默一会儿,“唔,被一个老乡揍了。” 隋刃挑眉,“… …” 金飞眯着眼瞅他,“哈,想知道原因?”那个得瑟样儿就像他不是挨揍的,而是揍人的… 隋刃沉默地收回视线,“总不会你抢人家钱包买好吃的吧。”呵呵,这世上的人,总不会都像亚瑟那小子… 金飞一声吐血,你咋知道??! 隋刃沉默回望。 …你不是吧。 --------------- “长官。” 亚瑟静静转着手中一把纯黑的匕首,淡淡道:“我等了很久。” 耳麦那头虽然叫着长官,声音却似乎并没多少恭敬,同样淡漠的声音,“对不起,长官,我新官上任,这边也很多事要处理。”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手中匕首在隋刃研究残留下的药剂粉末中游走,忽然停下,刀尖一挑,便将其中的暗褐色粉末尽数挑出,他瞳孔似乎微缩了一下,静静看着,沉默一会儿,“我想,你还没有弄明白,你现在应该是谁的人,武士。” 耳麦那头沉默片刻,似乎在笑,“那么,我情报部门的总长官,我想知道,现在部门里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听你的?一个回过炉的…残渣?” 亚瑟沉默,果然如他所料,自己刚走,父亲便立刻转调了原来所有情报部门的人,立刻兑换进新的血液,而这些血液,大部分是自己回炉时遇到的正在堕天训练的学员,他们,都清楚自己的底细,其中大部分,甚至当年还欺辱过自己,其中包括这个,现在自己名义上的直系下属,武士。他缓缓抬起手,静静抚在锁骨上方的刀疤上,这个,当年正是拜他所赐。堕天学员之间一向睚眦必报,他对自己必定充满敌意,有机会先出击把自己一刀杀了还是轻的,怎可能在心里真的服自己? 路西华一纸诏书,情报部门名义上是自己的下属机构,可那里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头饿狼,窥伺着他的位置,只等着他回去找机会把他碎尸万段,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想到这里,亚瑟不仅无声笑了一下。 …父亲,真的是耗费心力钳制自己。也许,只有自己死了… 眼中已没有伤痛,亚瑟笑了,“是,我是孬种,更是残渣。” 耳麦那头愣了。 亚瑟低头笑笑,低头的瞬间,心中已有了想法,他悠悠道:“所以,我不会回去。” 耳麦那头是一个年轻的黑发亚洲人,眉目却长的十分怪异,双眼之中尽是阴笃,鼻尖下,是细碎的胡渣,他听到这里,缓缓裂开嘴角,露出锋利苍白的牙,微微眯起眼睛,“你还会怕死?” 亚瑟淡淡自嘲:“没有人不怕死,而且我相信,从堕天走出来的人,比普通人更怕死,更何况我这种,走出来两次的人?” 武士冷冷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亚瑟笑道:“做个交易吧。” 武士沉默。 亚瑟悠悠道:“我知道,你想往上爬,从几年前就是,我理解,并尊重你的想法。所以…” “所以?” “我给你个机会。” “…哈,让我听命于你?” 亚瑟淡淡摇头,“取代我。” 武士瞳孔微缩,沉默。 “听说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你那个变态师父。”亚瑟淡淡道:“一直在他手底下生存,一切听命于他,很累吧。你的同伴,稍有懈怠,下场连死都不如吧。” 武士脸色微变,愣了片刻,声音竟开始微微颤抖,仍强自笑着,“哈哈,怎么,你还想策反我么?” 亚瑟继续道:“和你师父对你们一样,你知道,我父亲一直不信任我,多次想让我死。” 武士笑了一下,“这是你的命。” 亚瑟淡淡道:“我承认,这是我的命,但是我不想认命。”他放下手中匕首,在窗前停下,“所以我愿意逃避,逃避那里的龙潭虎穴,情报部门总部长,这个位置,我会让给你。” 武士瞳孔微缩,他手微微颤抖,怔了半晌,嗤笑一声,“会有这样的好事?” 亚瑟笑了笑,“当然,我肯定会出同样价值的条件,一切取决在你。” 耳麦那头静了一会儿,武士咬了咬牙,终于开口,“…你的条件。” 亚瑟无声的笑了笑,“我记得,你师父好赌。” 武士咬咬牙,“是,他是好赌。”何止好赌?他赌瘾来时,甚至可以随意把自己徒弟的四肢五官甚至五脏六腑当成资产抵了。他已经不记得,这些年,自己周围有多少好不容易从堕天的万人坑中挣扎出而后又落入这恶魔口中,沦为万劫不复。 这些年,他每走一步又是多小心,才没有变疯或者成了残疾。 堕天的毕业学员里,有因为成绩极优秀而可以直接自由接任务的,比如隋刃,该隐,亚瑟。 也有相对成绩黯淡些的学员作为资产被送给支持堕天的各大股东手中。 他的师父,就是股东之一山本中岛。 因此,他嫉妒,甚至恨那些从堕天出来可以自由做任务的毕业学员。 亚瑟静静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只需要说一句话,装作无意地告诉你好赌的师父,东方,中国,有全世界最爽最大的地下赌场。”亚瑟沉默一会儿,笑了,“我保证,在这里,他会玩到够。” ------------ 125.杀戮有时 凡事都有定期,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裴,阅传道书 亚瑟静静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只需要说一句话,装作无意地告诉你好赌的师父,东方,中国,有全世界最爽最大的地下赌场。”亚瑟沉默一会儿,笑了,“我保证,在这里,他会玩的够。” ---------------------- 武士睁大眼,“…就这样?” 亚瑟淡淡道:“只要把他引到中国国内,我的条件,你便达成了,他是生是死,再与你无关,我会签下合约,把我的职位转让给你。”他低头沉默了一下,“这次的交易,只看你是否有胆量。不过补充一句,改变命运,我只是给你这个机会,至于结果如何,看你自己。” 武士沉默地望了一会儿清冷的寒空,漆黑的双眼轻轻闭上,“成交。” 亚瑟似乎微微诧异了一下,没料到他能这么轻易相信了自己,他沉默一下,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情绪,“…你信我?” 耳麦那头沉默一会儿,冰冷沙哑的声音,“你最好别骗我。” 亚瑟一笑,感觉到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对手,是,他们毕竟已经成功交易过一次了,忽略掉心中淡淡飘过的不适,他同样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寒空,“成交。” 关掉耳麦,他深蓝色的眼睛仍静静看着夜空,暗光明灭。 隧道。 旁边是黑色的夜,一轮圆月静悬空中。 一辆纯黑色的车疾驰在暗光明灭的隧道里。 音响里正传出广播,纯正的国语,“今日早时上议院议员山本中岛先生在其国行程的白宫会晤中称自由民主党将坚决支持前日的两国海军战时预备军演,并拥护国对我国东北角海域进行出兵增护,称这可以改善近日与邻国的北海环岛争端,并对目前比特亚局势发表…” “山本…中岛么。”后车座靠右位置,一个面色平静的黑衣年轻人淡淡道。 车里一阵沉默,黑衣男子旁边,一个金发男子沉默了一下,“他晚上九点零七分下机。” 黑发男子不再说话,慢慢从靴里抽出一把短刀,淡淡道:“和目标前后只差七分钟,够时间。” 金发男子深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黑衣男子笑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现出一分残忍。 一声响雷,车驶出隧道,灯火通明,高楼耸立。 雨,瞬间开始下。 “…刃。”驾驶座一直沉默的黑发男子忽然开口。 后座的黑衣男子手臂僵了一下,沉默。 “这样,会暴露。”黑发男子低头静静换挡,转动方向盘拐进前方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 黑衣男子松开咬住刀刃的嘴,淡淡道:“不会。” 金发男子微垂下视线,缓缓攥紧手指,“现在是非常时期,参议院每个议员身边都有十个以上的带枪保镖,机场很多是便衣。” 黑衣男子似乎没有听见,他低头静静擦拭着刀刃,并不说一句话,金发男子僵了一下,默默收回视线,笑道:“裴,我们就一起先去附近的大排档吃点好吃的吧?” 开车的黑发男子垂下视线,缓缓转动方向盘,耸耸肩,似乎也在活动气氛,“好啊,就说昨晚咱没吃夜宵会饿吧,听说这儿的烤鱼叉烧还不错,我说亚瑟,你记得别再吃独食,哈哈,给火鸟也带点。”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已被乌云遮住的月,“他一直没日没夜开着飞机跟着咱,肯定饿坏。” “停下,我在这里下。”后车座的隋刃冷冷道,“明晚七点北海道会合。” 裴僵了一下,沉默片刻,还是缓缓熄灭了车。 隋刃咬着刀锋,低头把手腕的军表去掉,放在口袋里,打开前面储藏箱里的黑袋子,拿出一个长条镜,对着脸上的皮肤进行易容。 “刃。”裴沉默一下,静静望着被雨渐渐打湿的车窗玻璃,“记得所罗门那句话么?我见过仆人骑马,王子像仆人在地上步行。” 车里静下去。 雨声,窗外的车声都渐渐远去,只剩下裴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他沉默一会儿,“可是仆人骑马,又能骑多久呢?” 他笑了,缓缓回头,看着后座的亚瑟和隋刃,静静开口:“威廉-亚瑟是真正的王子,隋刃的魂和裴的魄,也会是真正的王子,坏人的命,不值得王子鱼死网破。” 他握在方向盘的手在抖,然后他慢慢将它稳住,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这不是忍耐,我们已经坚持很久了,会有机会的,相信我。” 隋刃没有说话,牙慢慢陷进刀锋,血,顺着嘴唇滴到膝头,他漆黑的双眼缓缓右移,看着车窗。 雨,打湿路灯,在玻璃上映出一道浅色暗纹,慢慢熨烫,折射出幽深的黑光。 黑光击进纯蓝的眸。 亚瑟缓缓挺直背脊,望着夜空下缓缓飘荡的雪。 …传道书我没有读过。 但是,裴,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凡事都有定期,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你说,现在不行,会鱼死网破。 你说,我们是真正的王子。 你说,我们已经坚持很久了,会有机会的。 你一直在医治我们,不是么?你却死了。 我们是伤痛的。 过去的痛,你的痛,更难再医治。 你和刃曾被他践踏过的痛和辱,只有杀戮,只有杀戮。 现在,却该我们杀戮了。 这痛,这受尽的侮辱。 亚瑟微微侧过头,呵,裴。 用杀戮,让我灭了我们的痛,让我来医治。 ------------ 夜晚,七时,方才擦黑的天色已是全黑。 收工的口号终于从码头东侧传到西侧。 隋刃将最后一个大箱子扛进船舱,踉跄一下,从甲板跳回岸上,离开那头还在喧闹着要结帮去喝酒的搬运工人,向旁边的草丛走去。 头一黑,栽进了草丛里。 咳喘,不停的咳喘,透支的身体早已被冷汗透了个遍,隋刃翻了个身,捂着还在胀痛的肩膀,望着开始飘雪的寒空,吐出嘴里的草屑,咳喘着笑了。 过了冬天最难熬的几天,他不再呕吐,两餐充足的馒头,加上晚上在李嫂那儿总能吃些养胃的饭菜,胃倒是好些了。 今天搬运时他想了很久,终于闹清楚这病头的由来。 大概又是肺的旧伤,让他一直咳,咳,不能再像往常一样退烧。 他抬手,摸摸滚烫的头,抚住一直抽搐的肺,抽出靴里的刀,滚烫的嘴唇缓缓抿住冰凉的刀刃。 如果是这样,就是老毛病了。 …落下这病,大概多久了。 隋刃眯了眯眼睛,望着落雪的寒空,沉默地想了一会儿,五年?还是十年呢? 也是这样的季节吧。 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赤膊在飞雪里翻滚互搏,然后撑立着俯卧撑,一连几小时。 至于撑立的地方,是冰海,还是雪沙泥浆,都看教官那天的心情了。 … … “杂种们,滚起来。” 不到三秒,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已艰难地在冰泥浆里站起,负手立好,一动不动。 教官冰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今天,有上级来巡视。你们都给我立好了,一动不动地等。”他微微迟疑一下,“…都给我保持安静,目光垂着,尽量不要让他注意到你。” “哈哈哈,我说修罗,你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啊!”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这么提醒,可就没意思啦。” “副座。”被唤作修罗的褐发男子转过身,他微微弯了弯身子,沉默一下,淡淡道:“才对杀过,我的队,损失不小。”在他对面,站着一个白发男子,身上披着件深灰色的厚披风,一道刀疤从额头漫过下巴,白发男子身后,又站着数个黑衣人。 白发男子笑起来,拍了拍修罗的肩膀,“我哈德斯的话你还不放心么?这回,我只让他玩儿一个人,也告诉过他尽量别玩儿死。” 被唤作修罗的男子英俊冷硬的脸上面无表情:“我可以问问么?为什么来我的队?” 哈德斯又笑起来,脸上狰狞的刀疤更怖人,“因为你的队,有趣的人多…还有我干儿子呢!” 说着,他又笑起来,指着第三排角落里一个赤膊黑发的男孩儿,“来!儿子!给爸爸站前边儿来!” 黑发男孩像是没有听到,仍一动不动。 修罗沉默一下,忽然一声猛喝:“隋刃!没听到么?!” 黑发男孩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缓缓抬起漆黑的眼睛,沉默地走到队伍前,站在第一排,重新负手站好。 哈德斯似乎很满意,反复揉着黑发男孩的脑袋,拽着他的头发嘶哑的笑着:“一会儿,好好表现,被选上了就可好玩儿了。比你在游乐场…摩天轮?还好玩儿。” 黑发男孩僵立着,一动不动地被他拽着头发,胸膛缓缓起伏,他忽然开口:“是么?如果这么好玩,不如您和他玩。” 哈德斯僵住,眼睛微微眯起来,侧头对着修罗,沉默一会儿:“…刚才,他是不是还没回你的话?” 修罗沉默一下,直接走到男孩儿面前,一脚将他重新踹进旁边的泥浆里,再一脚撵上他的脸,用力一划,男孩呛咳一声,口鼻开始冒出血来,修罗微微眯起眼睛,“刚才,我在问你话,现在,回答。” 男孩漆黑的视线僵了一下,眼角也冒出血来,他垂下视线,轻声道:“我听到了,是。” 修罗缓缓移开视线,对着哈德斯淡淡道:“他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副座,不如让他先回营,晚上,我会重罚。” 哈德斯弯起嘴角,看着修罗沉默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现在的样子,多好看。让他站在第一排正中间吧。”他弯起眼睛:“宴会该开始了,今天的客人都在等修罗先生。”转身向远处走去。 修罗淡淡道:“是。”他静静看着泥浆里弯腰在呕的男孩,“听到了,就立刻去做,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他转身离开,忽然回头淡淡道:“记住,在这里死了,就什么也不是,我会亲手把你剁碎了洒进泥浆。” 男孩缓缓抬起头,眼前已是一片血光。 他沉默一下,缓缓从泥浆里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泥,站到第一排正中间,负手立在那里。 约四五个小时的暴风雪后,天已擦黑,四排黑衣男孩已都快成了雪人,远远走来一队人,当头一人一身褐色的皮草大衣,也不说话,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似笑非笑。 他向他们走来,手里握着一把修长的刺刀,刀刃映着冰,刺眼的光。 他悠悠走近队列,看向他,“哈哈,这里竟有国人?好样的!” 隋刃淡淡道:“我是中国人。” 男子表情僵住,然后慢慢裂开嘴角,“…中国人?” 他笑了,黑发,黑眸,鼻翼间黑色的胡须,厚厚的嘴唇,一双微微眯起的三角形眼睛… 身体,忽然剧烈的抽搐起来。 隋刃,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依旧飘雪的夜空,身体,一直抖,一直抖,他缓缓攥紧手指,直到手心的草叶碎成片,嘴角也流出血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的眉目,依旧清晰。 清晰到刻骨。 身体,再次被冷汗湿透,仍是滚烫,刻骨的恨意,侵袭了全身,他仍紧紧攥着双拳,忽然闭上漆黑的双眼,沉默地呼吸一下,吐出刀刃,从雪地里站起,挺直背脊,向远处的黑夜走去。 ------------ 126.病来山倒(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的眉目,依旧清晰。 清晰到刻骨。 身体,再次被冷汗湿透,仍是滚烫,刻骨的恨意,侵袭了全身,他仍紧紧攥着双拳,忽然闭上漆黑的双眼,沉默地呼吸一下,吐出刀刃,从雪地里站起,挺直背脊,向远处的黑夜走去。 ---------- 火苗,钢勺里滑翔,抽搐一下,忽然伸长脖子一声叫,似条火龙猛地烧进半空,在空中左右滑翔几秒,再侧翻一下,遁进下面黑乎乎的洞,滚,坠,瞬间漫延整个… 火光冲天,三个大锅他最拿手的烹饪技巧,勾火。 翻勺时将翻起的菜肴及汁液中“油雾”与火苗直接接触,将火引进勺里,最后使整个大锅燃烧,在最短时间内令整个菜肴熟透,这样做出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用时短,还会有种特质的烧烤香,但这其中过程必须一丝不苟,否则极可能在几秒内使整道菜糊掉。 狭小的厨房,老式抽油烟机不太灵活,顷刻间烟雾缭绕。 火光里,一个头戴方形白帽的年轻男子有条不紊指挥着三个大锅,这个侧翻,那个爆炒,中间的放佐料,不到一分钟,三个大锅里的菜肴同时熟透。 他侧头轻咳几声,同时熄灭左右两个开关,却在关掉最后一个开关时肺里猛地抽疼,他咳了一声,站好身子,去转开关,那股疼却又忽然涌上脑门,他缓缓摇晃了下背脊,然后一头冲着锅里栽去,火不小心烧住了睫毛。 一声惊呼响在门口,烟雾散尽,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惊叫,“你没事吧?!” 隋刃踉跄了一下,手扶着灶台,站稳身子。 他揉了揉微微烫疼的眼睛,左手仍紧握着锅柄,低头笑了一下,伸手关掉开关,“没事。” 他端起两个铁锅向门外走去,将锅里的菜分别盛进外面大厅的大盘里,看看身旁神情担忧的李嫂,弯了弯嘴角,“这个,火爆腰花,微辣,后味偏麻,我放了不少花椒和…盐。另一个…自创的鸡丁雪,味道偏淡。” 李嫂怔怔点头,听着又一个新名,“鸡丁雪?我只买了豆腐呀…不对,我是想问,你刚才是头晕吗?我看到火烧进你…眼睛了啊?!” 隋刃低头倒着菜,笑了,“…我闭上眼睛了,没事。” 他这倒是实话,因为有些困倦,做菜时他倒是一直闭目养神做的,而且刚才身体本能地避了一下,只被火苗扫了下眼睛,无大碍。 李嫂倒是还想问,不过外面已是热闹非凡,早已等候在这儿的学生纷纷围过来。她只能拿起大勺开始为大家盛饭,再回头,那个黑衣男生已经又回到那个烟雾缭绕的小厨房。 晚上七点半,正是晚饭时间,大学食堂正热闹。 平日人气相对黯淡的一楼右侧角落,这会儿早已人满为患。 李嫂套餐上面的牌子标价,倒是没变化,还是一荤一素,四元;一荤二素,五元。 只不过,在隋刃来的第二天,生意量便增了一倍。 到现在,已经增了四五倍有余。 如果不是这男孩看着至多二十岁,从他做菜技术和为人处事看,李嫂甚至觉着他应该是年过五十的五星酒店秃头名大厨。从他身上竟没看出一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身上的浮躁,做事谦逊,且沉稳冷静,性格内敛,除了今天这次,几乎从没出过差错。 而且关键一点,做菜特别好吃,而且用时极短,一般五分钟,便已做好七八道佳肴。 一传十,十传百,一周,现在已到处是慕名而来的人。 更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咳…李嫂顿住,看着面前五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正齐溜溜望着后厨… …更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来这儿貌似不是以吃为主… 隋刃低着头,在大厅的洗碗间里不停地洗着碟子,碗筷。 他闷咳一声,抬起湿冷的手指擦下眼睛,看了看时间,已是八点十分。 他走出来,看到李嫂那边已经要收工了,“阿刃!”李嫂眼尖,一眼便看到从洗碗间走出来的隋刃。 “还剩几个菜,我给你加了热,趁热吃了吧?”李嫂看着脸色苍白的隋刃,转身去加热米饭。她看出来,这男孩似乎很缺钱,至多二十岁的孩子,为了挣钱却几乎不停地干活,忙活在食堂各个地方,帮他们洗碗筷,偶尔还帮忙收拾餐桌… “…谢谢。”背后传来隋刃微哑的声音,李嫂胳膊微顿一下,继续盛菜,“你…不上学了吗?” 隋刃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李嫂笑了笑,不再问了,她转身把热乎乎的饭菜递给他,去拿筷子,沉默一下,“最近生意好,从下周起,你的工资每天再提十块吧。” 隋刃怔了怔,接过饭菜,低头沉思一下,刚才一小时的洗碗时间,大概挣了十元,而在这里当厨师,五分钟就挣了三十元,再提十元的话,他抬头笑了笑,“多了,我一次只要三十元就好。” 李嫂弯了嘴角,递去筷子,“最近生意比以前好太多,这是你应得的。” 隋刃沉默一下,“…谢谢。” 李嫂笑着摆手,忽然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注意一个地方,她顺着看去,看到火爆腰花。 … … 李嫂眨眨眼,嗯? 隋刃沉默一会儿,转身走掉。 “咳…阿刃。”李嫂张张嘴,隋刃转头。 “你…想吃这个?”李嫂有点尴尬,这个菜肴今天极受欢迎,所以只剩下一点菜叶碎肉和一些肉汁,凉透透地漫在角落,看着很…虽然每次给这男孩盛的晚饭也都是些剩菜,不过这个看上去实在… 隋刃咳了两声,沉默一下,终于开口了,“…我可以把这些汁和肉末带走吗?我一个朋…嗯…一个…这个…咸…”极其罕见地卡住。 李嫂早已了然点头,“啊…哈哈,你家是养了只小狗吧?” 隋刃缩着脖子,沉默。 “哎呀,哈哈,当然好啊!这里面还是有些肉的,我就说这喂小狗是极好的,你家小狗喜欢吃咸的呀?”李嫂一边把这个菜从里面刮的干干净,一边大声道,“你看看,这里面还剩不少肉,今天这道菜卖的最好了,这极好的呀。” 隋刃张张嘴,咳两声,小手抓抓肩上的背包。 …沉默。 吞咽一下,半晌,“是个猫。” 李嫂眨眨眼,“…是猫呀?叫叫什么名字?” 隋刃沉默一会儿,“叫阿馋…姓盐。” ----------- 手里提着凉丝丝透着肉香的火爆腰花肉沫,几乎一步一摇晃,肚里空的,刚才在食堂却吃不下任何东西,白白浪费了李嫂的好意,他晕乎乎上楼,进门。 屋里黑的,静,没有光。 亚瑟也许出去了,或是在卧室睡着了。他连着吃了几天泡面,估计是受不住了,今天,算给他加点营养好了。 隋刃把袋里的火爆腰花放进电子锅里加热,焖了米饭,默默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是一阵阵黑,从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疲惫,越来越冷,他低低咳了几声,手慢慢扶住灶台。 火,仍慢慢炖着。 时间指在晚上八点二十,隋刃沉默一会儿,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他缓缓走向客厅的沙发,亚瑟估计在卧室,自己先躺会儿沙发也好。 躺五分钟吧,五分钟。 …惨烈的痛。 痛,痛,痛,痛,痛。 他拿着刺刀,一遍遍玩着自己的肺。 刺,切,剜,划,拉。 双腕就要断掉。 寒冬,血结冰。 三天。 七十二小时。 无休止的痛。 黑暗里,开始下雪,混杂着雨。 “刃。”黑暗里,遥远的,“刃。” 睁开双眼。 “踩着。”有什么向脚下垫,“我给你输血。” 隋刃看着脚下的砖块,轻微一动,踩在上面,半空的脚终于落下,竖吊着的手腕顿时一阵撕裂的痛,击在后脑。 白天被折辱,晚上被裴输血。 七十二小时,还没有尽头。 对他们每个人,都是煎熬。 他缓缓一笑,低头看了看被抛开的胸膛,侧头,“…裴。” 没有声音。 他发不出声。 手臂的静脉被一根针扎进,温和的声音,“我在。” 他笑了,无声,“不要再来。” 肩膀后的黑影依旧忙来忙去,“来,吃饭。” 他沉默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却发出了声,用力侧头,“我妈妈,叫楚夕。” 裴沉默,伸出勺子,“吃饭。” 他侧头避开,沉默一会儿,低着头,弯了嘴角,“好听么?她的名字。” 裴半蹲着给他缝补腿上的伤口,手指微微僵硬一下,“很温暖的名字,好听。” 粘稠的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慢慢抽噎,“她为什么走了?她为什么走了呀?她为什么不要箫儿了?她说去买…桂花味儿的冰淇淋,那种,浅色的橘黄…甜的,很甜…”慢慢平静,低下的呢喃,“帮我找到她,我知道,她在这里,她想回家的,”风雪渐大,喘气声,渐渐微小,慢慢闭上眼睛,“…裴,谢谢你。” 裴忽然站起,用力擎着他的肩膀,嘶叫,“我不会去找!!” 再睁开双眼,对面一双血红的眼,然后,那里,慢慢流下眼泪,“你活着,我们一起回去。” 亚瑟伸懒腰,肚子咕噜咕噜,饿了。 他跳下床,走出卧室,打开过道的灯。 怔住。 隋刃蜷着身子缩在外面客厅的沙发里,抱着双臂,睡的那个香。 亚瑟走过去,小腿踢踢他,“喂,我饿了!” 没反应。 隋刃的脸色,苍白,两颊,却有丝红,沉沉的,像睡过去了。 亚瑟瞳孔微缩,弯腰再推推,“喂!” 没反应。 再看,额头,一层细密的汗。 亚瑟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带着细密的汗。 嘴唇,起着白皮,还有细碎的牙印。 他睡的很死,没有呢喃,不打呼噜,也不打喷嚏。 惨白的脸,双手抱着单薄的肩膀,沉重地呼吸,眼睑下,黑色的眼圈,似乎已经昏过去。 亚瑟怔住。 看到他的肩膀湿漉漉,他伸手摸了摸,血。 他慢慢站起来,转身就看到厨房冒出了白烟。 冲过去,锅早已沸腾。 亚瑟怔了怔,打开锅盖,肉沫配着米饭,香喷喷,尝一口,咸辣辣。 不是刃的口味。 亚瑟愣,是自己的。 可怜的刃,在亚瑟光临的第二周第一天,又气又累,终是华丽丽病倒了。 那么强大的人,病倒了。 他揉揉眼睛,安静下来。 沉默地多焖了一碗米饭,在冰箱里翻来覆去找好吃的,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呆呆站着,沉默一会儿,往锅里正翻滚的肉沫汤汁里撒了些糖。 …这样,就中和了吧。 盛了一大碗米饭,把肉汁洒进去,跑到浴室接了温水拿了毛巾,找了药水和纱布… …那双眼睛,慢慢流下眼泪,“你活着,我们一起回去。” 东边一道光。 黎明。 远处,一声嘶笑,向他慢慢靠近,闪亮的刺刀,“早安…我的玩具…” 忽然有个黑衣身影从后边一跃而出,挡在身前,大吼,“你玩我,你玩我吧!” 男子愣住,慢慢眯起眼睛笑了,叉开双腿,指指自己胯的下面,“先跪下?” 嘶吼,挣扎,赤红的双眼眼角被撕裂,“裴!不要跪他!!不要跪他!!!” 血,再次湿透半身。 他缓缓回头,“你想问她为什么丢下你吗?”笑,“活着。” 阳光明媚。 蓝天,一览无余。 光影明灭。 他被倒着拖走,仍看着他笑。 胃上冒出一股股喷涌的血花。 像那天游乐场摩天轮旁的喷泉,留下一地红色的奶油蛋糕。 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渗出。 缓缓睁开双眼,醒来。 隋刃慢慢坐起,亚瑟正从厨房端着米饭往这边走,呆呆看着他坐起。 隋刃沉默地咳一声,擦掉嘴边的血。 亚瑟呆呆的,肩上披着纱布,“你吃饭没?” 隋刃沉默,似乎没听到,他站起来,看了看时间,九点七分! 亚瑟沉默一下,“…你刚昏睡过去,你肩膀流血了,渗出来。” 隋刃肩膀微微僵一下,手捂了捂右肩,拿起背包扛在左肩,向门口走去。 亚瑟吸口气,捧着米饭又向前走两步,“你…” 隋刃回头,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 亚瑟愣住。 隋刃沉默一会儿,冷冷开口:“你伤好了,就滚。我们早晚会有一仗。” 亚瑟愣了,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好,我会滚,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买乌龟专用粮了么?小娜饿了。” 隋刃沉默一会儿,闭闭眼睛,“灶台旁的抽屉里。” 他说完便转身走出去,关上门。 亚瑟呆呆站在空旷的大厅,沉默一会儿,忽然也端着米饭冲了出去。 ------------ 127.病来山倒(下) 他说完便转身走出去,关上门。 亚瑟呆呆站在空旷的大厅,沉默一会儿,忽然也端着米饭冲了出去。 ----------- 亚瑟轻手轻脚刚下了两台阶,就听到“乓”一声闷响,然后“骨碌骨碌”的摩擦翻滚声。 他瞳孔微缩,侧身轻翻下台阶,看到一个黑影正顺着下边一层楼梯台阶向下滚,转眼就要撞到拐角的墙壁忽然,黑影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拽住身侧的铁栏杆,在向前冲的下坠中猛地稳住身子,停顿了一下,继而重重跌跪在楼梯拐角的角落。 亚瑟捧着米饭,呆立原地。 黑暗里,静默。 黑影闷咳了几声,手缓缓抚住肩膀,沉默地晕一会儿,再一点点站起来,继续向下走。 … … 马路,黑夜。 起雪,有风。 一条孤单的身影,静静走在路上,跌跌撞撞,一路不停。 一条交叉路口,红灯一闪,多了一个身影,歪歪斜斜跟上。 走啊走,走啊走。 前面的黑影扭头,后面的黑影又不见。 前面的黑影站着沉默一会儿,回头继续走,后面的黑影跟上。 一会儿跳东,一会儿跳西。 前面的黑影跌倒,后面的黑影远远停下,沉默地看。 前面的黑影又站起,后面的黑影继续跟。 亚瑟,跟着隋刃回到家。 隋刃在大门前停下,忽然轻轻后退了一步,屋里正热闹,从未关严的门缝里传来笑声。 嘿,还挺热闹的啊!这小子家还挺有意思,怪不得发了烧还硬要回来… 亚瑟躲在一棵树后,猫着身子远远看着,弯了嘴角,深蓝的眼睛也微微弯起来,笑眯眯低头吃热米饭,就着咸肉汁,嚼的香。 隋刃沉默一会儿,忽然闻到一股饭香,背后莫名觉着诡异,决定还是找别的路,忽然,门开了。 门里走出五六个年轻人,大笑着,当头一人见到隋刃明显愣了一下。 冤家路窄! 当头这人赫然是市长儿子李天飞,看到隋刃脸上嚣张的笑容立刻明显僵住。 “我说明儿可是元旦放假最后一天了,本少还想玩儿尽兴点,今儿早散了,哥儿几个明儿可得给我准时…”屋子里有微醉的声音传到门口,林立咣当着半瓶啤酒走到门口,看到隋刃,声音戛然而止。 “立少爷。”隋刃弯了弯身子。 林立沉默一下,低头看了看表,抬头笑,“哈哈,你迟到了吧?半小时!现在都九点半了!你门禁不是九点么?” 隋刃不再说话,走进去。 擦身而过时,还是被李天飞伸臂拦下。 李天飞醉醺醺地眯起眼,“啧啧啧,这他妈谁呀!” 林立微微皱眉,“哎飞子,让他过去得了!” 醉醺醺的李天飞笑起来,“也成!我没意见!不过…让他也尊敬地叫我声飞少爷!再跟对你一样鞠一躬!” 隋刃沉默。 林立闭了闭眼,退后两步倚上了门,得!这俩又干上了! 隋刃转身,再被拦下,几个人围上来。 林立抱臂,微微眯着眼睛,不凑过去,倒也并不反对看热闹。 隋刃低着黑漆漆的眼睛,感觉到头一阵阵发烫发晕,身体正一阵紧似一阵的颤抖,必须立刻回房间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飞少爷。” 李天飞还是不满意,“哈哈,该弯腰了!!” 亚瑟指甲深陷进手心,他只是不再吃米饭,不再笑,并没有走出来。 他静静靠在大树上,微微眯起眼睛。 隋刃沉默一会儿,弯下身子。 林立直起背脊,睁大了眼睛。 亚瑟还是侧头看过去,瞬间僵立。 “哈哈哈,真弯腰了啊?” “这么没种啊…” “孤儿院出来的嘛…” 短暂的静默后,围着隋刃的几个人开始嘲笑起来,不屑的,嬉笑着在他弯下的身影里交流着。 隋刃直起身,淡淡道:“我可以走了么。” “哈哈哈!”李天飞大笑起来,指着隋刃的脸,“以后见了本少都给我这样!记好自己身份!我爸是市长!我还是你主子的朋友!我什么身份!你他妈一个养子又什么身份!还敢跟上次一样那么强势么?!一个孤儿院出来的杂种!你他妈还敢跟我顶!” “好了!”林立淡淡打断,不再看隋刃,似乎也觉着这么没脾气没尊严的隋刃不再那么有趣,揽过李天飞的肩向外走去,他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林刃!” 隋刃沉默一下,转身。 “我明儿要出去玩,上次圣诞爸给我买的彩胎,逛街时我爸不是让你去当搬运工了?还记得吧?你那会儿还自己搬它来着。” “是。” “哦,你一个保镖应该会安吧?就在车库,去给我路虎安上,换下左边儿后轮,顺便把车给我擦干净。”林立淡淡开口,洗车这茬事倒是已说的顺嘴。 “是。” 人群走远。 安静下来。 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隋刃站在雪地里沉默一会儿,松开静静攥在身侧的手。 手心,几道紫色的月牙印。 他轻轻咳了几声,仰头看了眼下雪的夜空,向车库走去。 拿了工具,换下后轮,将彩色军轮换上,接了凉水,钻进车底。 雪,不停地下。 有咳嗽的声音,在车底低低传来,再无他声。 良久。 半身湿透的黑影从车底钻出来。 蹒跚地走远。 亚瑟沉默地从树后走出来。 手心,一道褐红色的碎片。 血,一滴一滴,渗进雪地。 盛米饭的碗,缺了一块。 他胸膛静静起伏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向那辆巨大的越野车走去。 雪,越下越大。 …圣诞么。 亚瑟背靠在车轮旁,吃几口已经冰凉的米饭,面无表情地耐心打磨手中的碎片。 打磨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他静静拿着它,从一个精准的角度朝巨大的彩色车胎扎去。 哦,那天是刃的生日。 隋刃现在的身份是养子,白外套男是林葛然新儿子,红球衣男是市长儿子。 刃的父亲陪新儿子逛街,给他买东西。 刃在生日那天,被父亲当成搬运工去给新的儿子搬那些东西。 裴,你说过,我们早晚会回去的。 轻轻的“嗖”一声,车身在雪地里悄然轻晃一下,亚瑟背靠着轮胎,坐在湿漉漉的雪地,微微眯着眼睛,同样仰头望了望夜空。 也是这样的夜里,你仰着头,指着那里对刃说。 你说:我们早晚会回去的。 亚瑟低下头,沉默一会儿,起身在雪地里轻掠几下,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 雪,接近黎明时已化成冰雨。 气温回暖,淅淅沥沥一整夜。 早上,却又下大。 五点了,空气仍是湿冷,天际薄薄一层白光,仍是黑夜。 “咚咚咚。” 游离放下牙刷,漱口,淡淡道:“进。” 元蒲悠悠推门走进来。 “咚锵咚咚锵。” 游离擦了把脸,淡淡道:“跳吧。” 克瑞斯从窗外的阳台跳进来。 元蒲带来肉包子,克瑞斯带来豆浆。 五点整,他们都已早早起来,在游离房间里聚好,他们三天前都已经和隋刃约好,今天早起一起做林家外围的二环二次维护。 在二环埋一圈炸弹。 元旦最后一天假期,早上没有早训,很适合做二期维护。 元蒲今天戴了一个金丝眼镜,模样别提多斯文,完全看不出是个保镖。 他看了看克瑞斯手里的豆浆,扶了下镜框。 游离接过元蒲手里的肉包子,侧头看着克瑞斯,冷冷地:“你一个俄罗斯人喝什么豆浆。” 克瑞斯淡淡地:“你忘记了,我妈是希腊人。” 游离:“… …” 元蒲沉默地再扶扶金丝镜框。 …希腊人喝豆浆么。 肉包子,豆浆上桌。 三分钟,隋刃还没来。 游离淡淡道:“你们先吃饭,我去看看。” 敲门。 咚咚咚。 里面完全没声音。 再敲,咚咚咚。 里面终于传来声音,跌倒的声音。 游离微微眯起眼睛,门终于开了。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股干燥的热浪扑面。 游离瞳孔微缩,“你…” 隋刃紧了紧肩上装满自制了一夜炸药的背包,淡淡开口:“走吧。”沙哑的声音。 游离看着隋刃,隋刃又挺了挺背脊,他自以为走的笔直,实际上早已头重脚轻,眼冒金星,走的歪歪斜斜,游离犹豫了一下,“你…怎么了?” 隋刃看他一眼,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淡定地:“什么怎么了。” “… …”游离沉默。 忙完外围第一环,已经七点整,元蒲,游离,克瑞斯,每个人,都已看出隋刃身体状况的不对劲。 可隋刃自己一声未吭,只是闷头埋炸药。 雨,渐渐大起来,带着昨晚冰雪的温度。 冰冷,潮湿。 克瑞斯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一边负责药捻的合成。 游离望风,元蒲负责裁递油纸。 隋刃将炸药一点点用油纸包好,露出火药捻,以一个特定的角度埋进土里。 勉强站完早餐岗,又继续埋二环炸药,上午九点半,最后一颗炸药终于埋好,克瑞斯负责收尾,元蒲隋刃游离三人往回走,元蒲终还是开口,“隋刃,你…”他迟疑一下,“你发烧了吧,眼睛里很红。” 隋刃看了看他,低头笑一下,紧一紧背包,走进大门,“昨晚造它们的时间长了,有些累,我回去休息下就好。” 游离沉默,不置可否,元蒲沉默一下,点点头,“今天放假,你回去好好休息下…”他还想说什么,林葛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林刃!” 隋刃窒了一下,转过身,“…父亲。” 林葛然沉默一下,“立儿他们出去玩,车不知道怎么坏路上了,你今天不上课吧?” 隋刃垂下视线,“是。” “嗯。”林葛然看了他一眼,“陪我去接他们回来。” -------------- 车启动,雨渐渐下大。 林葛然心里微微焦急,车子如一道箭,向远处飞去。 两边树飞快倒退。 隋刃沉默地咽下咳嗽,挺直了背脊。 车里静的可怕。 林葛然似乎很随意地问道:“最近上课怎么样?” 隋刃微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下,“…还好。” 林葛然推上一档,淡淡道:“好好学习,快期末了。” 隋刃轻轻攥紧了手指,“是。” 林葛然点点头,“你…”他沉默一下,“你的胃不太好。” 隋刃身体微微僵硬。 林葛然沉默了。 车里,只剩下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 还有林葛然,和林箫。 空气里,慢慢有了层熟悉的错觉,好像在过去的断层。 自己那时候…还很小。 一天下了大雨,父亲开车带着他,往家走。 额头越发滚烫,全身开始静静颤栗。 隋刃沉默地侧头看了眼父亲陌生熟悉的侧脸,热度像酒精,一阵阵冲上脑门。 隋刃咧了咧嘴角,恍惚中沉默了。 爸爸。 …如果,我回来时,像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这里,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了呀? 我会不会选择,告诉你我发生过什么,我会不会选择,可以和你一起战斗? 我会不会不再像现在,这么累,这么难受? 全身上下再次一阵阵发冷,一阵猛似一阵。 滚烫的颤栗,慢慢袭上额头,一直停在那里,很…难受。 雨还在下。 终于,支持不了。 隋刃低低咳了一声,悄然将滚烫的头抵在玻璃上。 冲天的热浪里,瞬间的脆弱了。 林葛然终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他侧头向副驾驶座上的隋刃看去。 天色很暗,只看到他侧过去的头,林葛然的呼吸却忽然窒了一下,他沉默一会儿,慢慢开口,“你…怎么了?” 隋刃微颤了下身子,抬起烧的已经发晕的头,看向父亲,林葛然忽然猛地刹了车,看向右前面,“立儿!” ------------ 128.不管什么 天色很暗,只看到他侧过去的头,林葛然的呼吸却忽然窒了一下,他沉默一会儿,慢慢开口,“你…怎么了?” 隋刃微颤了下身子,抬起烧的已经发晕的头,看向父亲,林葛然忽然猛地刹了车,看向右前面,“立儿!” ---------- 隋刃怔了怔,看到父亲的视线穿过自己,他滞了一下,也向自己右边看去。 厚厚的雨帘里,靠近路旁麦地的地方,歪歪停着一辆巨大的天蓝色越野车。 左侧后轮,赫然是自己昨夜安的那个轮胎圈中绞着红丝的大军轮,现在,已经整个扁了,陷进满是水洼的大泥坑里。 隋刃又呆了一下,林葛然已经取下伞边打开车门,边对他说:“你先呆这儿。” 说完他撑伞下了车,拐到车前径直向路旁的越野车走去,风雨里,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车里的隋刃一眼,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走过来给他撑伞,林立已经开了车门跳下来,直跳到林葛然伞底下。 “爸!!” 林葛然愣了一下,笑道:“你怎么给我下来了!” “爸!”林立跺着脚,喷嚏两声,“反正我脚早全湿啦!” 林葛然低头看,果然,林立一双纯白的跑鞋都快成泥了,哪儿还看得出颜色,支棱的头发也有点湿,小嘴唇惨兮兮的白。 哪儿看过立儿这么狼狈过,林葛然心疼的皱眉,给他打好伞,揉揉他脑袋,低吼,“你怎么弄的,不会在车里等我吗?” 林立委屈,低吼着回道:“车坏半路,他们都不下来!我不得下来看看呀!”心疼地扭头看:“…我的车胎!” 车窗降下,“呜,林伯父!” “您可来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着,“不是说来了车队吗?咋把这大神请来了啊?” 林葛然眼前一黑,这人还真不少,自家立儿哥们儿还真是不少啊…都不下来,敢情遇上点儿麻烦就把自己孩儿当枪使呢,这么大的雨,也不拦着他,由着他跳泥坑。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皱眉,看着面前的小孩儿,不对,是这家伙也死脑筋,这些年被自己宠的白纸一样,交的这些朋友啊。 …唉。 早在林葛然暗自感叹时,林立早已又飞速地又打了两个喷嚏,在林葛然黑伞的保护下跺跺脚,一阵风又来,他忙缩在林葛然身前,可怜兮兮,“爸,我快冻死了啊,您老回去再说我吧…拉我车的车车队呢?” 林葛然已经成了挡风玻璃,被一月的冷风冷雨吹个透心凉,翻个白眼,“还在路上呐,我先过来的。” 林立在林葛然胸前缩着脑袋,被林葛然厚厚的胸膛挡住所有风雨,他缩着脑袋,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扁轮胎,沉默一下,忽然红了双眼,呆呆地:“爸…这是我最喜欢的轮胎,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它怎么会…我记得那老板说过,这个爆了胎就再不能用了…” 林葛然看到林立竟然红了眼睛,大雨里有些呆的模样,愣了愣,心忽然剧烈疼起来,他滞了一下,一把把林立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大声道:“轮胎而已!爸再给你买!怎么,一个大男孩儿为这个能给我哭了?”他忽然放缓了声音,柔声安慰:“…爸的儿子!能这么脆弱?不气了啊…不气了…” 早在二人沟通心灵之际,隋刃早已下了车,半蹲在那个湿透的大车胎旁,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雨,瞬间就浇透了他的后背,他不察,只是看着面前陷在泥坑里的扁车胎。 伸手缓缓抚上这个自己昨晚确定安装稳固的车轮,怎么会…漏气了呢? 这种车轮从工艺看属一级,经过军工严密制造,怎么会忽然漏气? 手指在车轮的花纹里缓缓移动,忽然在一个很小的,肉眼几乎难以看到缺陷的地方停下,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手指用力按下,一道狭长,由斜侧方插入的口子,排除自然事故,这应该是…人为的。 父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雨里,却厚实而潇洒,“轮胎而已!爸再给你买!怎么,一个大男孩儿为这个能给我哭了?” 隋刃怔了一下,揉了揉泛满血丝的眼睛,再仔细观察,按照车轮周边泥水纹理的显示,漏气时间维持了一整夜,在启动车子三十分钟后才爆发,潜在的缓慢漏气不会导致车祸,却会让车在遇到大幅度颠簸时深陷进去,随即气体快速漏完,这种精准的时间设定…是为了什么呢? 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故意接近这车胎呢? 漆黑泛红的眼睛忽然在车底座的横梁里捕捉到一个细小的,白色的…米粒。 所有思考几乎在一两秒内已进行完毕。 亚瑟。 …昨晚,他都知道了。 裴说,我们早晚会回去的。 我说,我们回家后,会幸福的。 那天,亚瑟真的在开心,他说,他会骑着马,来做客。 雨越来越大,重重击向后背,凉的刺骨,车底渐渐汇集了冰凉的雨滴,一点点渗进隋刃的脖颈里。 隋刃只是怔怔地僵在冰冷的车轮旁。 远处干燥,温暖地,略带宠溺的声音还在继续:“…爸的儿子!能这么脆弱?不气了啊…不气了…” 总算是把林立的气给顺过去,林葛然缓口气,再深吸口气,“我给你带了热水,你先去喝点,车上有干净的鞋袜…” “…父亲。”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回头,厚厚的雨帘里,看到隋刃漆黑的眼睛。 自己的大黑伞装下林立已经满了,隋刃就呆呆地站在伞外面,和自己隔着一步有余,一身单薄的黑衣,苍白的脸色,全身已湿透了,包括头发,都在淅淅沥沥向下淌水,他伸出手把埋在怀里的塑料袋和水杯递到伞下,轻声道:“热水…鞋袜。” 林葛然心口又微微窒了一下,接过东西,看着他皱眉道:“谁让你下车的!” 林立忽然大叫起来,“林刃?!你还敢来?!!” 林葛然回头,看到林立已经看着隋刃咬牙,他微微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车里传来同样大吼的声音,“林伯父!就是他!!就是他我们今儿才困这儿的!这车胎!只有他昨晚动了!!” 迅速的附和声,车里呆坐的各位开始喧哗。 林葛然怔住,回头看向隋刃,“怎么回事?” 隋刃僵了一下,微微垂下视线,沉默。 雨声越来越大。 他微微眯起眼睛,重复,“说,怎么回事。” 隋刃沉默。 只有雨声。 心口有股隐隐的空气在汇集,汇集。 林葛然深吸口气,忽然听到隋刃低低的声音,“对不起。” 林立早已气到爆,原地呆了几秒,从雨伞里冲出来,直接冲到隋刃面前重重踹了他一脚,气红了双眼,“…你混蛋!我最后一天假期…我的…轮胎!!”他紧紧瞪着隋刃几秒,胸膛起伏,起伏,忽然弯下腰,边大喊边拾起地上的泥,重重向隋刃的头上扔去,“我爸给我买的生日轮胎!我最爱的轮胎!你把它毁了!你…你有不满冲我来啊!你把它毁了!!你为什么要把它毁了?再也修不好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它毁了?!!说!说啊!你为什么把它毁了?!!为什么毁了它!!!” 隋刃被踹的后退一步,退到了泥坑里,他仍是呆呆站着,头上脸上被扔了泥巴,顺着脖颈往下淌。 热浪,开始滚滚袭来。 背脊开始摇晃,隋刃努力站好。 林葛然深吸口气,伸手抓住暴跳的林立,看着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你。” 车里的李天飞忽然开口:“林伯父!还有个事不知道当不当说,我听立说过他门禁九点的,但是林刃,我们很晚离开时他才回来,比您的门禁晚了很久,我本来不想说…” 林葛然怔了一下,看向隋刃,隋刃沉默。 雨,越下越大。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一字一顿,“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的人。” 隋刃静静看着他。 雨帘里,父亲的眼睛忽然变得冷漠,冷漠,连带着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他忽然开口,“说,车胎,你…为什么这么做。” 隋刃静静听着,微垂下视线沉默,忽然,他轻轻笑了一下,“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静默。 旁边的车里,没了声音。 林立,没了声音。 父亲,没了声音。 没了声音。 终于安静了。 隋刃侧头,语言和语言,总是相似的。 我记得,妈妈走的那天,你对我说过:爸的儿子!怎么会这么脆弱?不气了啊…不气了…不哭了… 就像你说过,箫儿的生日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不会放开我的手。 就像你在我回家那天,取了我的头发,去做鉴定了。 越来越昏沉,高烧的身子,终于支持不了高烧的灵魂,滚烫的头颅,似乎有什么,恶魔一样的,在挣扎出世了。 扭动的,混乱的。 站在漫天的热浪里,隋刃这么想着。 …爸爸。 直到临走那天,你还说一直陪我到底的。 你说不管什么距离,都没关系的。 你说一百千万个公里,再加一千也没关系的。 你说你一直在的。 我吃人肉的时候,我在想,你在哪里呢?我饿的要疯了,看他扭曲的手指,我害怕的。 我被那个人折磨的时候,我在想,你在哪里呢?我的肺要炸开了,我的胸膛被抛开了。 我的朋友死了,我回来了,我在想,你在哪里呢? 就像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不管我。 泥巴,顺着眼睛流下,他抬起头,擦了下眼睛,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父亲,笑了,“我的生日,你为什么要送他礼物呢,所以,我要毁了它。还有…你知道吗?毁轮胎,就像,杀人一样简单。” 轻巧地,坚决地。 身体,无声地翻飞在雨里。 白色的雾,远处的麦田。 …可以,这么解释么? 只有这样,可以解释的通吧。 …是你也会信的吧。 林葛然赤红了双眼,看着翻飞进麦田河沟里的隋刃,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尖叫,他呆了片刻,收回脚。 过了很久,望着摔进泥沟里的隋刃,他哑然开口:“你,本就不配过生日。” 隋刃静静站起,看到父亲的背影,冷漠的声音,“自己把车运回去,不会再有任何人帮你。如果你想,你,可以不再回来。”他忽然停下脚步,侧头,淡淡地:“…我的家,已不需要你了。” ------------ 129.此是兄弟(上) 过了很久,望着摔进泥沟里的隋刃,他哑然开口:“你,本就不配过生日。” 隋刃静静站起,看到父亲的背影,冷漠的声音,“自己把车运回去,不会再有任何人帮你。如果你想,你,可以不再回来。”他忽然停下脚步,侧头,淡淡地:“…我的家,已不需要你了。” ----------- 雨,越来越大,风,开始呼啸。 隋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李天飞五六个人撑伞下车,一一走进父亲车里。 看到林立头也不回坐进车的副座。 看到父亲关上车门,收伞,上车。 他只是呆呆站着,摊着两只手,看着车启动,开走,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不见。 他呆呆站在泥坑里,只是站着,然后,牙龈忽然流出血来。 漫天的热浪里,他终于冷了。 身子开始颤抖,越发剧烈,全身颤栗,颤栗。 呼啸的车,偶尔驶过,有人好奇地回头看看。 遥远的未来,没有人会记得,在冬季的一个雨里,路旁站着一个刚满二十的大男孩儿,呆呆站在透骨凉的雨里,看着路尽头,全身上下,哆嗦了整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漫天的雨。 他擦了擦眼睛,回过神来。 冷热交替,隋刃咳嗽了一声,用发冷的手心贴上滚烫的脖颈,想要稍微好过一点,才发现,手心也是烫的。 他安静地爬出水流开始湍急的泥河沟,回头望一眼雨帘下一望无际的干枯麦田,还有远处和青色天际、远山连成一片,白芒的野森林,转头摇摇晃晃向林立那辆巨大的越野车走去。 这里,真的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啊。 裴,如果你来了,我带你来这里玩,好不好? 我们可以打野兔,烤火,然后,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隋刃沉默。 …我很久没说话了,兄弟。 蹲在后轮旁,整个车轮已经扁了,被陷在泥坑里,出不来,雨打下来,车身开始歪。 这样,就算打着火也没用。 先把车弄出来。 隋刃沉默一会儿,跳进水洼泛滥的大泥坑,单膝抵地,弯腰用肩膀试着去扛。 车摇晃一下,没有动。 隋刃呆,才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力气。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滴顺着衣领全流进衣服里。 剧烈地颤抖一下,上举的袖管全湿了,滚烫的脚心跟鞋袜粘在一块,像踩着湿泥。 泥坑里的水过了膝面,湿裤裹住他的腿,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和背,横扫过他的脸。风雨里,他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扛不起东西。 他再去扛,车不动,他像是已泡定在水里,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他已分不清前后左右,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茫茫觉得心有点热气,耳边一片雨声。 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满身泥。 他忽然低头拿起泥坑里的一块石头,紧紧攥住双手,紧紧攥住,攥住。 狠狠按在心口,昂起了头。 开始下冰雹,打在脸上,耳朵里。 风雨里,有人在说:我一直陪你到底,不管是什么距离,都没关系… 一百千万个公里,再加一千也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不管是什么距离…我们早晚会回去。 …我的家,已不需要你。 泥巴顺着头发,淌下来,流进血红的眼睛里。 然后,从眼睛里流出来。 冰雹渐渐大了,葡萄一样,打在车窗玻璃上,剧烈地响。 隋刃侧头看看车轮上已压扁的拿破仑头像刻记,然后,低下了头。 多年的坚持,轰然塌去。 黑血,呛咳着喷出。 他站起来,摇晃一下,头一黑,又栽进泥坑里。 旁边的车轮上,拿破仑的头像歪立着,陷进泥里,嘴角笑意扭曲,看着面前跌进泥坑的隋刃,笑意变得凄凉,同样的,枭雄走到末路么。 隋刃在泥坑里咳了一会儿,开始重重的喘气,他重新拿起摔在旁边的石头,歪靠在巨大的轮胎上,想把石头垫在轮胎下,抬不动。 他再抬,轮胎还是不动。 他手撑住地,靠着车身,慢慢再站起来,捂住淋雨发炎、枪口已经肿起来的肩膀。 头被刚才磕出一个口子,冰雹用力向那里打过去,血流出来。 隋刃抬头看着漫天的冰雹,呆了一下,打开车门,想进去避一避,却在看到干燥的车座时愣住了,他低头,看看满身的泥和雨。 他终于停下所有动作,愣住了。 ------------- 桑拿,热气环绕。 上午十一点二十七。 经过一上午的赌博,净收入七万,还赢来一辆跑车。 上午在酒吧喝酒吃饭顺便找到份魔术师加调酒师的兼职,月工资一万。 巨大的按摩房。 红酒一瓶,晾着黑西服一套。 美女环绕。 身边一个光头。 亚瑟惬意地躺在桑拿唯一一个吊床上,喝着红酒,听着新手机里的歌,摇摇晃晃,光裸性感的身子上,满身的疤。 吓的旁边蒸桑拿的满身纹身的光头大哥直想报警。 亚瑟浑然不知,跟着歌兴致勃勃地哼唱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口小红酒,侧头瞅一眼旁边的光头,哎呀这个像张飞。 嘴角勾起笑,摇摇晃晃着金色的头发,丝毫不知道这笑容简直要把周围众美女看醉了,当然,光头邻居黑脸张飞这会儿已经成了红脸关公,在亚瑟咿咿呀呀地唱戏中脸色又有了向蓝转的趋势。 亚瑟再喝口红酒旁边的二锅头,吃口牛排,忽然沉默了,刃他,像什么呢? 蓝脸儿…红脸儿…黄脸儿…黑脸儿…哎呀他都变过,现在的话。 …像白脸儿曹操。 亚瑟正咕噜乱转的深蓝眼睛顷刻停滞一瞬,心里,忽然没来由乱了一下。 像是,似乎,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关了歌,沉默一会儿,拿起新手机拨了几个号码。 第一遍,电话那头忙音。 第二遍,电话响了六七声,终于被接通了。 亚瑟心里悄然松口气,摇晃着双腿,“哈喽。” 电话那头是沉重的呼吸。 亚瑟愣了愣,“咳,是我,我买了新手机,打听出你的号码啦。” 电话那头沉默。 亚瑟眨眨眼,坐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呀。” 电话那头是大雨,噼里啪啦,隐隐的雷。 空旷,巨大。 树叶的沙沙。 亚瑟:“你…” “亚瑟。”终于传来声音。 干哑的,沉重的…虚弱的。 亚瑟猛地坐起,抓紧电话,瞳孔微缩,“刃?” 那头沉默一会儿,“…轮胎,是你弄破的吗?” 亚瑟愣了,声音里有遮不住的洋洋自得,呆呆地:“…哎呀,要是为这事感激我,就不必了啊,都是哥们儿的,他们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电话那头剩下沉重的喘气声,然后是忽然转急的撕裂的呛咳。 亚瑟大叫,“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一声滚雷。 忙音。 亚瑟发呆,忽然跳起来,捞起旁边的西服外套就冲出去。 桑拿房众人看到只穿了西服裤,光着身子就往外狂奔的金发亚瑟都愣住了。 亚瑟风一样地冲出了门,跳进巨大的金色跑车,瞬间消失在街尽头。 早在昨晚,他就在车底安了跟踪仪,他本想用这个来找一天趁这车没人时炸了它,毁了他兄弟被侮辱过的痕迹。 他没想过最后是靠这个找到兄弟的。 大雨里,略微发白的天色下,他找到了他。 遥远的郊外,远处是山,林,麦田和水渠。 近处是大树,大树旁是车,车底是刃。 亚瑟看到隋刃。 斜躺在泥坑里,背靠着轮胎,泥水漫过半身,脸色苍白如死,嘴角、下巴是干掉又被打湿的黑色血迹。 呼吸,很弱,很弱。 已经昏过去。 亚瑟飞掠过去,“刃!” 隋刃没有回答,头上是斑斑的血,满头满脸满身的泥巴,稀稀拉拉还在向下滑。 从没这么狼狈过! 从没见过!! 伤口发炎,淋雨!感染!他的肺病!高烧!黑血! 亚瑟惊痛,大吼,“隋刃!” “…裴么?”隋刃模模糊糊地眯起眼睛,忽然笑了,嘴里又流出血来,“你终于来了呀。” 亚瑟不再说话,赤红了眼睛,“别睡,我背你回去。” 他扛起他,向远处的车跑去。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隋刃模模糊糊中,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不断奔跑的背上。 血,继续下,隋刃沉默了,意识在滚烫里游离,漫天的血里,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近乎嘶哑的声音,隋刃笑了笑,“他不需要我了。” 亚瑟不听,滞了一下继续向前冲。 不过几米的路程,却因为雨满是泥泞。 车停在马路对面,又好像很远很远。 亚瑟扛着隋刃,跑,不停的跑。 背脊,开始滚烫的湿,是血,在不断流下。 一旦感觉到背上的隋刃不动了,亚瑟便剧烈地晃动肩膀,隋刃再醒来。 隋刃再要昏过去,再醒过来。 隋刃趴在亚瑟背上,昏昏沉沉里,看到模糊的金头发。 …是亚瑟。 隋刃沉默,看着眼前晃动的背脊。 亚瑟。 这么讨厌的,不让睡觉的,是亚瑟。 远处是雷声,近处是雨。 泥巴又从眼睛里流出来。 “…亚瑟。” 亚瑟愣住,侧头,“我在。” “你离开吧。”隋刃恍惚里静静开口,睁开双眼,血,流出来,“快离开吧。” 亚瑟转过头,沉默一会儿,“我不会走。” ------------ 130.此是兄弟(中) 远处是雷声,近处是雨。 “…亚瑟。” 亚瑟愣住,侧头,“我在。” “你离开吧。”隋刃恍惚里静静开口,睁开双眼,血,流出来,“快离开吧。” 亚瑟转过头,沉默一会儿,“我不会走。 ----------- 车里,安静的死一般。 林葛然的呼吸,很轻,很轻。 方向盘在咯咯响。 没有人敢说话,林葛然平日有意隐去的气场,正在膨胀,膨胀到快爆炸。 天,开始下雨。 青白色,冷风起。 滚雷入阵,雨,越下越大。 他微微眯着眼睛,直视着前面湿透的马路,铁青的脸色掩去眸中的无措。 雨,更大。 …冰雹,打的车窗啪啦响。 越发剧烈。 紧握方向盘的手开始颤,指骨泛白,他仍没有停下,一直向前开,开。 穿过一辆辆车,穿过一个个人。 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直到底盘发出呼呼的声音。 林葛然只是沉默,握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是,我不需要你了。 …这样一个,魔鬼。 ----------- 车里,喧闹的像是群魔乱舞,实际上… 隋刃眼睛缓缓闭上。 开车的亚瑟忽然大喝一声:“大河向东流呀!” 隋刃睁开眼睛。 群魔乱舞…实际上,只有亚瑟一人。 “亚瑟…安静一点。” 亚瑟沉默了,果然不再说话。 隋刃嘴里还在不停淌血,他沉默地侧头看着路旁飞速向后的街道,又困了,亚瑟忽然又小声唱一句,“三个好汉全都有呀。” 隋刃:“… …” 再睡不着。 亚瑟沉默了,隋刃攥着拳,也沉默。 窗外大雨哗啦啦。 隋刃沉默着,嘴里继续淌血,还是可以忍耐。 忽然一阵咿呀怪异响起:“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是谁呀…” 隋刃微微皱眉。 亚瑟小心地看他一眼,接了电话。 隋刃一口血喷出。 哦,这是亚瑟自制的…电话铃声。 亚瑟单手接电话,笑眯眯向隋刃看去,忽然电话那头传来笑眯眯的声音:“你那儿打雷了呀,哥!” 亚瑟瞳孔微缩,握住方向盘的手僵住,沉默。 该隐还是笑眯眯的声音,“我在夏威夷吃牛排呢,我最爱的芒果味儿…” 亚瑟沉默。 该隐继续笑,“…昨天我和别人玩儿,锁骨被划伤啦,前天我做噩梦了。” 亚瑟沉默,伸手要挂电话。 该隐笑,“不想理我啊…我说重点好不好?” 亚瑟沉默,换手握住方向盘,侧头瞥了隋刃一眼,左手接起电话,把声音调小,懒洋洋地:“说吧。” 该隐笑笑,“…调我音量,啊哈,我猜,你旁边是隋刃?” 亚瑟沉默。 该隐继续笑眯眯,“三件事,第一,一会儿传你个文件,记得收,爸用雪茄烫你那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呵,我才想起,这个…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我打赌,你肯定会喜欢的。第二,别忘了老头给你机票的原因。” 亚瑟沉默,父亲给他机票,明确写着刃的城市,自然是要让他杀游离,再取回顾惜的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攥紧,这些事,他还一个没做。 该隐笑,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隋刃他最近是不是很蔫儿呀?” 亚瑟沉默地侧头看隋刃一眼,他侧靠着车门,似乎又快昏过去,黑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流出。 亚瑟瞳孔微缩,黑血? 该隐飞快地转着手机,懒洋洋地:“第三,转告老头儿的意思…你监视刃并督促他按时偷了路西华的录像。”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心里微乱。 该隐笑,终于真乐了,“哥哥在那儿那么长时间,没发现他时常吐黑血吗?” 亚瑟猛地怔住。 黑血,是,刚才看到他下巴上的干掉又被打湿的血,颜色很深,他以为是肺部积血的原因,却发现那些血在发出气泡,他以为那是被雨溅上,他以为…他以为! 窗外一声滚雷,电话那头传来灿烂的笑声,“哥啊,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么开心!哈…你真的在关心他吗?他已经中毒一个多月了,耳钉里泄出的毒银,据说还加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制佐料,现在就是时刻在慢性自杀,成了一个到处漏气儿的血娃娃,满三个月就可以到西天找咱的妈妈啦。” 牙龈咬出血来,亚瑟冷冷道:“你在哪儿。” 该隐轻吸口气,“哥果然聪明,知道解药在我这儿。”他懒洋洋仰躺在沙滩上,看着碧海蓝天,勾起嘴角,孤身一人在风里笑,“来夏威夷找我拿吧,用路西华录像来换,可不要骗我呀。”电话那头已是忙音。 他沉默一下,笑,仍接着说:“…这些年,你还没主动找过我呢,这次,我等着呀。” 他挂掉手机,一把扔到天上,看着它像翻进云里一样打着旋。 哥,前天我真的做噩梦了。 我梦到了妈妈。 万圣节那天,是我的生日呀,我们一起,拜访了超多家,要来好多好多糖果,被坏妈妈藏起来了,她骗我们,说她一个人全吃光啦。 我哭了,哭的很大声。你大声对妈妈说,你说你不可能一次吃掉两篮糖果呀?你有看到我们要到多少糖果吗?你会胃疼的呀!你可以吃一个两个三个呀,好歹给我弟弟留一个葡萄巧克力的呀! 该隐沉默一会儿,笑了。 好好玩,是不是?好好笑。 可是当时真的在哭。 他仰起头,眯着眼睛笑,脖子下一道血痕。 亚瑟沉默地听着手机里该隐传来的录音: 打雷,阵雨,一个微微僵硬的暗哑声音:“…你怎么了?” 然后是忽然明亮的,“立儿!” 远处有人在叫:“爸!” … … “爸…这是我最喜欢的轮胎,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它怎么会…我记得那老板说过,这个爆了胎就再不能用了…” “轮胎而已!爸再给你买!怎么,一个大男孩儿为这个能给我哭了?” “…爸的儿子!能这么脆弱?不气了啊…不气了…” 清冷地,“父亲,热水,鞋袜。” “谁让你下车的!” “林刃?!你还敢来? “…林伯父!就是他!!就是他我们今儿才困这儿的!这车胎!只有他昨晚动了!!” “对不起。” “…你混蛋!我最后一天假期…我的…轮胎!!” “我爸给我买的生日轮胎!我最爱的轮胎!你把它毁了!你…你有不满冲我来啊!你把它毁了!!你为什么要把它毁了?再也修不好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它毁了?!!说!说啊!!”“林伯父!还有个事不知道当不当说,我听立说过他门禁九点的,但是林刃,我们很晚离开时他才回来,比您的门禁晚了很久,我本来不想说…” “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的人。”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你为什么要送他礼物呢,所以,我要毁了它。还有…你知道吗?毁轮胎,就像,杀人一样简单。” “你本就不配过生日。” “自己把车运回去,不会再有任何人帮你。如果你想,你,可以不再回来。” “…我的家,已不需要你了。” 雷声,雨声,冰雹。 身子摔倒的声音,咳喘。 …咳喘。 亚瑟沉默地开车,侧头看着隋刃,他的脸色已近灰白,微张的唇在困难地呼吸着,仍在无意识地咳喘着,车里不仅灼热,还有隐隐的血腥味。 耳边很闹,隋刃却觉着安静,窗外一声滚雷,他身子忽然悸动一下,哑声道:“车呢?” 亚瑟沉默地开车,“什么车。” 隋刃咳一下,双手用力撑起身子,看着窗外暗下的天色雨雾,淡淡道:“让我下去。” 亚瑟忽然冷冷打断:“够了!” 隋刃僵住身体。 亚瑟安静地推上一档,车开上公路桥,“我叫了人,车在后面卡车上,已经换上同款的新车轮然后直接运到林家。”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 亚瑟淡淡道:“现在回安全屋。你的伤,必须治。” 亚瑟沉默,伤势感染,才止住,高烧,还没退下。 隋刃怔了怔,看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扎了针,吊瓶里的液体已经少了一半,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忽然拔掉手上的针,笑了笑,“我要回家。” “家?哪个家?” 隋刃淡淡道:“我的家。” “那是你父亲的家。” 隋刃僵住,“…那是我的家。” 亚瑟冷冷地:“你已经没有家。”他低头换档,“你被赶出去了,他不需要你了,丧家犬已经丧家,为什么还要回去?” 隋刃胸膛重重起伏,红着眼睛紧紧瞪着亚瑟,很久:“我不是丧家犬!” 亚瑟笑笑。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会杀了你,我会毁了堕天,我会毁了你们所有人。” “…好啊!”亚瑟忽然大转方向盘,紧刹车,在桥上堪堪停下,红着双眼转头大吼,“你想杀我吗?好啊!!”他一脚跺开车门,指着下面怒吼的满江水,“你以为我死会那么简单吗?从这里推我下去!来!” 隋刃僵住,呆呆看着他。 亚瑟笑了:“你没力气,对不对?”大吼,江风里,金色的头发都要炸开,“你他妈连推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你他妈就是个病夫!你中了毒!你不告诉我!你就剩一个多月活头了,你不告诉我!!你都快成丧家犬了!!你不告诉我!!!你以为你从这里推我下去我就能死了?我告诉你!我死不了!我是坏人!我活千年!我他妈没那么容易就死了!!所以!养好身体,才能报仇!不要老是喷血喷血喷啊喷啊喷!要想杀我!好啊!养好你的身体!!来!来杀我!!我等着!我等着!!!” -------------- 林葛然沉默。 …像杀人一样简单么。 生日,我忽略了,我对不起你。 十几年前丢下你,我对不起你。 但是。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说。 忽然天上一声滚雷,他微微窒了一下,向右边的副座位看了一眼,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到林立身上,眼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苍白的…黑色。 那一瞬间,那双静静看向自己、微微瑟缩的漆黑眼睛,好像第一次,带着一点不一样的光。 微微眯着的…好像是泛红的。 他是想要说什么吗…在自己看到林立的时候? …有过吗? 林葛然沉默。 望着车前被冰雹砸的啪啦响的车窗,他心里忽然微微发乱。 …这样的雨,他会躲进车里吧。 他的车绕着市区一直开,一直开,开了很久,也没停下。 车里李天飞一众人等已经开始想上厕所…没人敢出声。 他从下雨开始开车,一直到大雨,暴雨,冰雹,最后雨停。 林葛然再绕了三个圈,终于到家。 ----------- 隋刃看着怒吼炸毛的亚瑟,沉默一会儿,“我要回家。” 亚瑟闭闭眼,一拳切在隋刃后脖颈,隋刃光荣晕下,亚瑟冷冷关车门,大转方向盘,向林家冲去! 我他妈和这小子吼!我有病! 直接切晕了!上林家!! ------------ 131.此是兄弟(下) 亚瑟闭闭眼,一拳切在隋刃后脖颈,隋刃光荣晕下,亚瑟冷冷关车门,大转方向盘,向林家冲去! 我他妈和这小子吼!我有病! 直接切晕了!上林家!! ----------- 林葛然安静地打开书房门,走进去,关上门,坐在空荡荡的房间。 外面又开始下雨,打雷。 是白天,可天已暗。 林葛然怔怔坐着,沉默,忽然悸了一下,似乎铁门在响,他猛地站起,快步走到窗前。 楼下大院子里,180度,只是雨。 他怔怔站着,呆呆看着,远处陷入迷惘的厚厚雨帘。 …随便拦一个过路的车,去借一个轮胎,这是难事吗? 多久了。 还不回来? …我,作为父亲,不可以说你几句吗? 林葛然负着双手,冷硬的肩膀微张,胸膛起伏,沉默一会儿,又坐回椅子上,开始坐立不安。 雨,越来越大,让他心乱如麻,心脏,又突突跳。 他强自沉下,冷青着脸,视线在房间里飘飘忽忽,忽然停住。 脚前一米的地方,上次他蹲在这里,给自己洗脚。 林葛然沉默,攥紧拳,眼睛漆黑。 手流出血。 因为自己不高兴,就可以随意划破别人轮胎吗? 晚归还要去找借口吗? 毁轮胎…和杀人一样简单是吗? …林箫。 任何原因都不是堕落的借口,都不是。 忽然,天上一声滚雷,远处一声巨响。 电话刺耳地响起,急骤,尖利。 林葛然怔了一下,接起电话,那头迅速传来滚雷暴雨和混乱的声音,有人近前,喘息着,“董事长!一区有人从大门外硬闯来!我们…拦不住!!” 林葛然皱眉,微眯起眼睛,“拦不住?!保安队呢?” 电话那头喘着粗气,似乎在躲避什么。 林葛然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再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对着话筒大吼,“门呢?不是锁着吗?你们都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今天放进来一个人!全部收拾东西回家!!” 门是钢铁,锁是纯铜,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好闯进来,而且,经过上次该隐偷闯进来的事后,林葛然已对林家外围的防备感到忧心和烦躁。 几年前那次公司总部遇袭,密件损失过半后,现在基本上白天,铁部最优秀的人都会由曲华带领,去公司守卫,家里的守卫虽没有铁部最精英的人员,但大部分还在。 电话那头大喘气,终于有了声音,“头儿,他…他开的卡车!第一道门…门撞烂了!” 轰 又是巨大的撞击声。 第二道。 咣 三!! ------------ 雨,浇在地上,打起雾气,冲天。 包围圈里,被紧紧包围、横冲直撞的卡车忽然不动了。 人群刚呼口气,只听到一声引擎巨响,卡车前后车灯忽然全部打开,刺眼的光瞬间射下,人们忙眯住眼睛,被紧紧包围的巨大卡车忽然自转半圈,猛地顿住,凌空侧甩一下“砰!!” 后车厢里的大路虎竟给直直跌了下来,一声巨响后,擦地滑行数米,左右晃动两下,重重摔在最后那道门上!铁门被撞烂,随即怒嚎翻滚着冲向众人! 一时间,惊呼声无数,躲闪的躲闪,倒地的倒地! 一楼大厅刚回来的林立李天飞等人早已跑了出来,林立看到自己那辆新路虎被这么残忍对待,顿时眼睛红的像兔子,嘶声大吼,“围起来!!给我围起来!!!” 无数把枪对准大卡车。 暴雨里,一个金发男子,稳稳抱起车里的黑发男子,静静走过来。 他面如冷霜,冷冷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勾起嘴角,低头看看手里抱着的小子,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微微眯起深蓝色的眼睛,淡淡开口:“这儿有个小子快死了,有谁来收尸?” 人群忽然让开一条路,林葛然静静站在原地。 天上一声滚雷,一道紫白色闪电。 暴雨里,他只是静静看着金发男子双臂托着的身影。 暴雨里,模糊的,小小的一团,黑色,无声。 金发男子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林伯父。” 林葛然只是怔怔立着。 金发男子抬步向他走来,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恐这冰冷残酷的人又会有什么举动。 没想到金发男子只是上前几步,忽然左手用力,单臂把黑发男子稳稳扛在背上,他静静看着林葛然,忽然单膝跪地,左臂稳住背上扛的人,右手抱拳,置于左胸,颔首,“晚辈威廉-亚瑟,林箫的朋友,拜见林伯父。” 林葛然怔怔听着。 忽然,亚瑟把背上的隋刃稳稳举起来,暴雨里,抬起头,看着林葛然,一字一句,“他,已快死了。” 他的神情凝重,像古老的时候,士兵裹着战友的尸体,亲自送回他乡。 林葛然怔怔低头,一个满头满身泥巴的,湿透的人。 暴雨打进他的眼窝,眉毛,耳朵,然后流出来,他只是静静闭着粘满泥巴的眼,像是已很累很累,像是已经死了。他摊着两只手,像自己开车走时他呆呆站在原地的样子,只是,那时是睁着眼,现在是闭着眼。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一团,像黑色天使,漂浮在冰冷的水面。 林葛然瞳孔中的虹膜骤然抽搐,上前一步,要抱起他。 亚瑟忽然抽身而起,重新扛着隋刃猛后退。 林葛然愣在原地。 亚瑟沉默一会儿,紧紧抿着嘴唇,“他怕高。” 林葛然呆。 亚瑟垂着视线,沉默一会儿,“他到生日就呕吐,他一直咳嗽。他不喜欢吃肉。他喜欢吃橘子,哈密瓜,菠菜。他不喜欢太热闹,他害怕安静。他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经常哭。他害怕有人死。他害怕他的朋友死。他喜欢琴。他在哈佛毕业。他很勇敢。他为兄弟挨过刀,挨过子弹。他常常说,没那么多生离死别。一个月前,他的朋友死了。他心里一直在哭。” 暴雨里,亚瑟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忽然转过身,紧紧扛着隋刃,大步向人群外面走,一边大吼起来:“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发烧吗?你不知道他曾流浪在哪里吗?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你不知道他多想回家吗?你不知道他为了不堕落付出过多少吗?你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一直努力吗?你以为他沉默就什么都不在乎吗?你以为他不擅长说话受伤了就不痛吗?如果这里不欢迎他,我带他走!我带他走!!” 大雨里,一个身影挡在前面。 林葛然面色苍白,挡在前面,没有说话。 亚瑟愣了,他垂下视线,沉默一会儿,“林伯父,父亲…不是这么做的。” 他看着林葛然和隋刃相似的漆黑眼睛,一字一句,“逃避,没有用,逃避,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他看到林葛然眼睛里微微收缩的虹膜,在轻微地颤,亚瑟退后一步,侧头看着肩上静静闭着眼睛的隋刃,沉默一会儿,微微弯了嘴角。 …刃,你的爸爸,还是爱你的。 这真好。 他看着隋刃,他的神情很温和,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悲伤,这让他想起裴死时的样子。 …他和裴,终究是相似的。 就像火化那天,他静静闭着眼睛,就那样躺在海边,英挺的脸上神情很温和,似乎睡着了。 漫天的雨里,亚瑟出了会儿神,深蓝的眼睛里起了淡淡的海雾。 …刃。 我送走一个又一个,这次不想再送别人走,你送我走,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以后。 我不想再送我的兄弟走。 我,不是一个好朋友。 不必逞强,不必说谎,懂你的人自然会知道你原本的模样。 我,会一步步发录像。 …你要好好的。 亚瑟单膝跪地,面朝着家的方向,把隋刃稳稳放在地上,沉默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大门外。 他忽然在门口停下,冷冷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天飞和林立,“杀人,不过一刀的疤。隋刃,是我的兄弟,我的逆鳞。你们记住,我是威廉-亚瑟,英国王室继承者,我是林刃的朋友,永远的朋友!你们惹他,就是惹我!”他微微侧头,看着远处暴雨里的林葛然,“…车胎,是我扎破的!他,替我而已。伯父可以想象吗?昨天夜里,你的儿子,是被他们怎么欺负,弯下腰,然后沉默地去洗车的?你可以想象吗?他本是个多骄傲的人?” 李天飞终于彻底颤栗起来,他认出来!这是亚瑟!威廉-亚瑟!爸爸再三叮嘱这世上绝不能惹的人! 亚瑟微笑了一下,看着李天飞,面色却冰冷到极点,“今天我是友好访华,你那个市长爸爸…估计一些不干不净的钱全洗白放我欧盟银行了吧。” 他深蓝的眼睛微微眯着,像一只美洲豹子,发出危险的信号,就差说一句小心我全冻结了。 然后,他忽然又转向林立,“嗖”一道闪光嗡嗡地响,擦着林立的脸颊飞进墙壁。 一枚子弹。 然后他的视线从四周黑压压的人群里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暴雨里,忽然大吼一声,“杀人!不过一刀的疤!一弹的枪!你们记住了!!” 他侧头看了眼远处地上的隋刃,深蓝眼睛里的虹膜微微散一下,转过身向卡车走去,不再回头。 ------------ 132.医治有时(上) 然后他的视线从四周黑压压的人群里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暴雨里,忽然大吼一声,“杀人!不过一刀的疤!一弹的枪!你们记住了!!” 他侧头看了眼远处地上的隋刃,深蓝眼睛里的虹膜微微散一下,转过身向卡车走去,不再回头。 ------------ 青山、绿水、淡雾。 雨。 连绵不断的雨。 风。 大风。 身上是湿冷。 他跳下公路,往远处走。 天,越来越黑,他迎着风,走近森林,在距离一公里的地方,停下。 他回头望了眼歪在路旁已陷进黑暗里巨大的车,回过头,看着前面黑暗起风的森林,沉默一会儿,坐在了空旷的湿地上,抱住双膝。 天,越来越黑。 天上乌云滚滚。 雨,越来越大。 他不抬头,只是沉默,沉默地看。 然后,雨打下来,他闭上眼睛。 忽然,一阵热气,眼皮外是晕红,他睁开眼,裴笑了,“冷,不知道点火吗?” 他面前,燃烧的劈柴,裴正一点点把柴放进火堆。 风,忽然变小。 他愣愣的,“下雨了。”柴是湿的。 裴笑了,侧头看向他,晃了晃手中燃烧的干柴,“亚瑟是魔法师,你忘记了吗?” 隋刃沉默。 裴弯了眼睛,“我是被他变走的。” 隋刃呆,狂喜,“你…没死吗?” 裴笑了,把手中的劈柴继续丢进火堆,慢慢沉默下来,起风了,他清澈的声音混合在风里,和着树叶沙沙,“刃,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虽然怕海,可是下辈子,想做只鱼。” 隋刃沉默一下,“你说,你想做只鸟,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裴慢慢弯了眼睛,望着暖红的篝火,“亚瑟说,他想做头豹子,酷酷的,一直在跑,在跑。”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他记得,那天,也是黑夜,他们在美国做完任务,来到海边,跳过栏杆,三人躺在湿冷的海滩上,望着夜空,听着海潮,互相说如果有下辈子,想成为什么。 最后由他总结,他只说了一句话,“这样真好,海陆空都有了。” 亚瑟笑眯眯接口,“我们占领了整个地球。” 裴笑了,“我们在一个蓝天下。” “裴…也许蓝道尔说的,真的存在?” 蓝道尔,哈佛一个物理学教授,粒子物理学和宇宙学领域的权威,他们曾选修过她的课,他记得他们在做一个核裂变的实验时,忽然听她惊呼起来,后来发现一个微粒竟然离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裴有幸被她邀请参与进研究组,可他们只在研究组呆了三天便被堕天一纸召回。 “…那个粒子,它会跑到哪儿去?”隋刃沉默地仰起头,看着乌云滚滚的夜空,听着篝火的温暖的噼啪声,静静道:“也许,真如她说,我们的世界中,的确存在一个人类看不到的第五维空间。” 他和裴曾在研究组第一次上课时听她认真地讲,人类生活在一个无限大的五维空间中,不过,我们只能感知到其中的四维空间和时间,另有一个维度我们无法看见。然而,就在这五个维度共同组成的空间中,也许还有另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三维世界存在。 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目前正在瑞士和法国的边境地下100多米深处,兴建一台世界规模最大的大型粒子对撞机。粒子对撞机正式投入使用后,便可观察是不是有粒子消失,进入了人类看不到的“第五维空间”。到那时,一条周长27公里的环形隧道将把两束质子加速到接近光速,然后让它们以每秒8亿次的速率迎面相撞,释放出大量比质子更小的粒子,从而重现宇宙形成时发生大爆炸的情形。如果届时有粒子消失无踪,就可以证实后者进入了人类看不到的“第五度空间”。这就好比我们看来就是一根线的物体,如果用放大镜观察,就可以发现其实里面还有另外的世界里面的纤维有粗有细,有不同的方向。 “…也许我该潜进那里看看,看他们进展怎么样了。” 隋刃笑了,他垂下头,发现衣服在慢慢变干,雨小了,他看向裴,发现只剩下火堆,他瞳孔微缩,猛地起身,大吼:“裴?!” 裴笑眯眯地从火堆后面伸出脑袋,摇摇手里的烫蘑菇,“刃大教授思考问题出了神,我就去采来三个蘑菇。咱烤蘑菇吃吧?我带来胡椒粉和十三香。” 隋刃气笑了,慢慢坐下,“你到底听着我说话没?” 裴笑了,把手里散着热气的蘑菇往天上抛,悠悠道:“你最后一句是,也许你该潜进那个原子核研究中心看看,视察一下他们进展怎么样了。” 蘑菇落下,接在手心,裴丢给隋刃,清澈的眼睛弯起来,“也许,是真的。” 隋刃看着手心的烫蘑菇,低头闻了闻,忽然揉揉眼睛,沉默了,半晌,“我希望,是真的。” 裴沉默一会儿,“…如果死后是,永恒的虚无呢。” 隋刃猛的僵住。 裴慢慢开口,“世上有生,就有灭。” 就算是太阳,也会有熄灭的那一天,整个宇宙,也会慢慢熄灭,然后最后一炸,再重新开始。 “这种现象,也会有灭亡的那天吗?”隋刃忽然开口。 裴愣了一下,“这种运动的循环,应该会生生不息吧。” 隋刃笑了,“所以,这种运动在循环,这世上,就不会是永远的虚无。那么生命,也许同样,不会以死亡而终结。” 裴愣了很久,摇头大笑,“你又在和我辩论。” 隋刃也笑了,是啊,兄弟,我好久没聊天了。 …好久了。 衣服干了,心口慢慢热起来。 头虽然还是干燥地烧痛。 隋刃却已张大嘴,开心地无声地笑。 兄弟,虽然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我知道这是虚无,可是,我不想。 我不想认清现实,我不想这一切发生,我不想你死,我不想死亡是真正的虚无,我不想。 他低头舔舔手心带着咸味的蘑菇,伸给裴看。 你看,这是咸的,真的存在,不是么? 你看,这世上,除了死亡,原本就没什么值得悲伤。 他看着火堆旁的裴,留下干涸的眼泪。 脸上什么也没有,可是感觉在哭。 裴不再笑,他看着刃,刃看着裴。 两兄弟沉默地对视。 树叶沙沙,篝火噼啪,雨打在干柴上,更加剧烈地烧。 一切是无声的。 裴沉默很久,“死亡,也许像是睡觉,不做梦,也永不再醒来。可是,我还在。”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在哪里呢。” “我在记忆里。” 隋刃看着裴。 裴认真地,“特定地点,特定时间,只有我们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记忆里,那就是永恒。 风大了。 隋刃眯着眼睛,看着裴。 模糊的,清晰的脸。 “不止朋友,随着我们长大,我们的亲人,爱人,终有一天,也会一一离开我们。”裴轻轻开口,“要正视它。它不可怕。永恒的虚无,不意味着永远不能再在一起。” “那,意味着什么呢。” 裴把手伸在篝火上,轻轻烤着取暖,清毅的侧脸被火光映着,像很久之前,给隋刃讲故事时的模样,“意味着开始飞翔,意味着换种陪伴的方式。” 他轻轻往火堆里抛着小石子,“一直没来及告诉你,有次去养老院,一位老人曾给我讲了她年轻时的故事,他的丈夫忽然不在了,那时的她,告诉自己,回忆,放在心底,酝酿,酝酿,直到他可以自己成长,长成一个生命,然后,将他放飞。” 隋刃攥紧手心的蘑菇,还是烫的,滚烫。 他静静听裴讲。 “让他自由地呼吸,飞,跋涉,像一个真正的生命一样。一个真正的生命。你在纪念他的途中,经历的,想的,感悟的,放下的便是他要告诉你的。你看,他虽然已是永恒的虚无,但是,他还在告诉你呀。真正的回忆,被自己酝酿,纪念到一定程度,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再将他放飞,让他自己呼吸,成长,经历,也许也是一种放下。呵,什么时候想召唤一下,在大海上吹个哨子,他飞来了,然后又走了,以后偶尔再相遇,也许说不定,还能告诉你他新的生活经历了什么呢。你的纪念酝酿的生命,就是他新的生命。你的纪念,你在纪念他的途中,经历的,想的,感悟的,放下的便是他要告诉你的。当他再次飞回来时,他要告诉你他新的生命的经历啊。” 他还在告诉你呀。 他还会回来呀。 记忆里,那就是永恒呀。 所以,那不是虚无啊。 只是,换了种陪伴方式啊。 裴的声音慢慢变小,面容在慢慢模糊,“…刃,珍惜现在的。” 隋刃不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蘑菇,沉声道:“别走。” 没有声音了,风大了,雨下紧了。 隋刃不去抬头看,紧紧抓着手里的蘑菇,冷静地重复,“别走!” 一口咬住手心的蘑菇,浑身抽搐,大吼,“别走!!!” ------------ 133.虎口脱险 裴的声音慢慢变小,面容在慢慢模糊,“…刃,珍惜现在的。” 隋刃不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蘑菇,沉声道:“别走。” 没有声音了,风大了,雨下紧了。 隋刃不去抬头看,紧紧抓着手里的蘑菇,冷静地重复,“别走!” 一口咬住手心的蘑菇,浑身抽搐,大吼,“别走!!!” --------- 手心蘑菇不动。 隋刃使劲抓着,抓住,用力咬!咬!忽然狠狠抛开! 林葛然咬牙被咬,倒是还能默不作声,忽然手又被狠狠抛开,结果自己原地飞速转了个圈,身体才跟上手的节奏。 … … 他脸转蓝,回过头,看着床上的隋刃,愣住了。 隋刃眼睛冒着红光,隐隐泛黑的滚烫血丝,像一头狼,嗷呜冲着他的手准确扑去! 林葛然睁大眼睛,虎口剧痛,又被咬一口! 他的脸彻底黑了。 张着双肩,久远的感觉,好像忽然…回来了。 他低头看左手的手腕,一排很浅的年代久远的,干净整齐小牙印,再看看还在隋刃嘴里的左手虎口,血,冒出来。 他漆黑的眼睛里,忽然涌起沉默的悲伤。 大雨里,隋刃单膝跪地咬着手里唯一那颗蘑菇。 雨忽然更大,打雷闪电,狂风呜咽,篝火熄灭,茫茫原野,再无人烟。 隋刃只是紧紧抓着手心的蘑菇,埋着头咬,睁大双眼,看着瓢泼大雨打下,蘑菇昏黄色的皮,温热的,苦涩的。 …血腥味。 大雨淡去,视野变暗,是一个人的手掌,虎口。 手掌光速跑了。 下巴滑痒,黑暗里,他静静擦了擦嘴。 哦,又吃人了么。 还是,另一个噩梦。 他沉默一会儿,咳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惨痛的眉心,又闭上沉重的眼睛。 滚烫的晕红的眼皮下。 黑暗里,有人在哭。 无声的,张大嘴。 他忽然睁开漆黑的双眼,哑声开口,“…别哭了。” 漆黑的梦里,一扇黑色大窗。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那里。 金色的发埋在双膝里。 除了身体一直在颤抖,没有声音,只是背脊在动,一直在动。 他很痛。 很痛。 很委屈。 金发男孩沉默一会儿,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一双眼睛,结满血红的冰晶。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抱着双膝,背慢慢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眼泪,再次顺着眼角落下。 然后,慢慢凝固。 黑暗里,他忽然变的很小,远远站着,看。 站了很久,看了很久。 他忽然沉默地闭了下眼,也静静坐下,隔着一道墙,和金发男孩背靠背坐着。 小小的身体,黑黑的两团。 天,还是黑的。 他沉默一会儿,也慢慢抱起双膝,面无表情听着背后无声地哭。 很久,很久。 漆黑的双眼,也流下泪。 他仰起头,靠着墙。 忽然无声抽噎了一下,然后,忍住。 …哭吧。 我陪你。 他一瞬间觉着自己已醒了。 眼前还是黑暗。 似乎,是自己的安全屋。 黑暗里有股沉默的安全感,属于自己的,不那么动荡的,在身体周围包裹。 隋刃沉默一会儿,忽然觉的,亚瑟是在自己旁边的。 他背靠着墙壁,沉默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安静很久,黑暗里,终于问了。 “亚瑟,为什么那么做呢?” “…我,不信的。” 没有回答。 起风了。 黑暗里,却似乎传来隐约的呼吸。 隋刃忽然窒了一下,转过头。 一双黑色的眼睛。 沉默,安静。 隋刃舔舔嘴角,眼睛里带着一丝迷惘。 忽然,一阵暖红色的光,冲透眼睛的虹膜。 …尤带着血腥味的牙龈。 他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瞬间清醒过来! 巨大的空旷屋子,没有开灯,红色的电暖风立在床旁,像一轮红日,燃着每条血色钢丝,正安静地照在自己身上。 林葛然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是从没有过的情绪,隋刃垂下视线,双手撑起身子,挺直背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发出。 林葛然已经转过身,拿了什么,“…刚热的,喝了吧。” 隋刃抬头,尤冒着热气的汤。 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双手,到了碗边又微微收了下手指,停顿片刻,他沉默地呼吸一下,接过来。 始终低垂着视线,不管不顾地喝。 忽然,喝到一股浓浓的…蘑菇味,一个滑溜溜的跑进嘴里。 他瞳孔微缩,怔怔放下碗,嘴里嚼了嚼,视线固定在…他的手掌,暗色的血,顺着虎口,踏着几个牙印蜿蜒成一条小蛇。 林葛然怔怔地看着他喝,看到隋刃忽然停下,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才反应过来, 他只顾看着他,竟没去把手上…咳,被咬出的血擦掉,再看隋刃嚼着的小嘴,忽然又一阵寒意,虎口才脱险不久,他掩饰地咳了一下,收回手起身去拿门柜上的水果。 “…对不起。”隋刃沙哑的声音。 林葛然背着身子,很快擦掉手上的血,忽然开口,笑,“…小时候常常咬我,也没见你道个歉。” 忽然听到“扑通”,膝盖重重落地的声音,他瞳孔微缩,转过身。 隋刃单膝跪在地上,披着一身还未干的黑衣,继而,缓缓放下另一条腿,缓缓抬起头,漆黑的双眼,是永不见的光。 林葛然退后一步,眼中的虹膜微微收缩,呆呆站在原地,端着手中的盘子。 “…对不起。”隋刃重复,似乎没听到他刚说的话,他摇晃了一下,视线慢慢垂下,看到他的手掌,忽然灼烫似的移开,望着地面,沉默,沉默,终是在一次又一次乞求不被赶走的境地里不堪,他闭上眼睛,沉默地呼吸,尽量让自己不透出卑微,再次,重复已说过不止一次的话,“…刃现在,还不能离开。” 没有,回音。 嘴里,还有若有若无的蘑菇味。 …蘑菇,蘑菇。 他呛咳一声,忽然用力咳起来,负着双手,咳得弯下腰,心里想哭,面上却想笑。 裴。 裴。 你在开什么玩笑。 如果,父亲做的是肉,你难道要打来兔子么? 如果,他做的是豆芽,你…该怎么到林子里找来? 他咬着牙,直到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终于微笑了。 我想,等我做完该做的,我就离开。 林葛然咬着牙,下巴早已僵硬,早在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他就一直在痉挛,痉挛。 他忽然走上前,把电暖风的红光旋到最亮,扛起地上满身干涸泥巴的林箫,哑着嗓子,“…不走!” ---------- 打雷,闪电,雨。 亚瑟站在桥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江海,和连成一线的明灭天际,负手而立。 没有打伞,大雨,早已浇透了他的背脊。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风衣,在冬夜里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他只是静静看着远处,无论黑暗还是白光,深蓝的眼睛里都看不出任何情绪,寒风里,一动不动,单薄微张的肩膀,却像是可以撑起万物。 游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着异常熟悉。 是…隋刃么,怎么可能? 一个冰块一个红日。 他侧过头,沉默一下,忽然惊觉那一瞬他确实觉着他们像的。 不自觉透出的…沧桑。 他低头垫了垫手里的二锅头,忽然开口,“你和隋刃,像。” 亚瑟怔了一下,侧头,笑,“就冲你这句话,我不杀你。” 游离眼前一黑,撑着的伞瞬间在大雨里摇晃了一下,头发顷刻湿透,游离冷冷甩了下头,紧抿起嘴,“一样的自以为是。” 亚瑟大笑,忽然咳起来,咳,背脊仍立的笔直,只是肺,快要炸开。 不想弯腰,他就仰着脖子,看着远处的天色,大口大口地咳喘,呼吸。 喘不过气。 慢慢扬起嘴角,还是笑。 游离沉默一会儿,“不打伞么?” 亚瑟怔一下,大笑,回过头,“凉快啊!” 游离继续乖学生一样冷静克制地打着伞,冷冷地:“这会儿这么开心,上午在林家倒那么霸气。装的吧。” 亚瑟笑的喘不过气,“喂!我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冰块儿啊,然后…一化,就是泼冷水啊?” 游离脸又黑了,闭了闭眼,有种想直接闭目而去的想法。 他确实太累,一下午和亚瑟打了十场。 楼顶,草坪,商场,电梯,楼道,咖啡厅,澡堂,海里,最后是…这里。 每次亚瑟的刀到他脖颈就停下,然后重新…继续。 直到把他的怒火彻底浇灭…是不耐烦灭了。 亚瑟最后竟然还嚣张地,现在:“你小子,服了吧?不过,我说,你小子也够可以的,被我威廉-亚瑟揍十场还愿意继续。终于啊,看来这次是真服了。” 游离眼睛泛白,半晌,“…我是打烦了。” 亚瑟装没听见,忽然眨眨眼,“你和刃…倒也神似。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游离晃着二锅头,喝一口,侧头看他。 亚瑟斜斜瞥一眼游离手里的二锅头,摇头晃脑,“刃啊,他发高烧喝了二锅头就面无表情到处找人亲。低烧的话呢就笑眯眯到处亲人。唉,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怪癖。切记切记,高烧是面无表情,低烧是笑眯眯。” … … 噗 游离喷血。 咳啊咳,又咳出血来。 亚瑟关心地眨眨眼,弯腰无辜地看着他:“你的肺,电梯里,我是揍了两下,没狠揍啊。” 一阵风。 游离的伞成功被刮进江海里,黑发被吹成四角形。 他沉默一会儿,咳一声,“为什么不杀我。” 亚瑟眨眨眼,“刃不让啊,我打不过他,他是全能系的,还年轻,我都快半五十了,老也。” 游离喷血。 你丫个破老外你还会说也呢! 你咋不之乎! 亚瑟笑眯眯,“实际上吧,我确实能把你之乎了。” 游离转身要走,一个踉跄,差点被江风倒着吹海里。 亚瑟微笑,“不过,我想当骑士,这骑士呢,又最讲道义,你帮我个忙,我就去堕天把杀你的任务推了,两清。” 游离愣了一下,嗤笑,“你可以推掉?” 亚瑟得瑟地大笑,金发被江风吹成菱形,得瑟地茨愣成八个角,“堕天那儿,老子现在比自己老子的官儿都大!你以为我怕那老头?” 游离:“… …”沉默一会儿,“说吧。” 亚瑟抿起嘴角,回头望了眼寒江,暴雨里,沙哑的声音清晰,“路西华的录像,打听出来,我自己去取。” ------------ 134.刃之逆鳞 亚瑟得瑟地大笑,金发被江风吹成菱形,得瑟地茨愣成八个角,“堕天那儿,老子现在比自己老子的官儿都大!你以为我怕那老头?” 游离:“… …”沉默一会儿,“说吧。” 亚瑟抿起嘴角,回头望了眼寒江,暴雨里,沙哑的声音清晰,“路西华的录像,打听出来,我自己去取。” ------------- 游离静静看着亚瑟,忽然笑了,“这个,我不会帮你。”说完,他转身要走。 “慢着。” 游离停下脚步,侧过头,“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不会帮哈德斯和你父亲。你来,我等着。” 亚瑟眨眨眼,“我说过,取录像是为了哈德斯和我爸么?” 游离沉默,转过身。 亚瑟悠悠道:“我的上司,不是我爸,是路西华。” 游离沉默一会儿,“…你的目的。” 亚瑟转身,看着波涛汹涌的江浪,淡淡开口,“二十年前,我父亲和哈德斯,本是路西华创立堕天后的幕僚,可路西华忽然失踪,据说是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能量足以让各国臣服,但是少了一剂,他一直在研究寻找,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下落,只有每年的一封信,传达他一些命令。”他沉默一会儿,“他从未回过堕天,我父亲和哈德斯就有了叛意,想合二人之力让堕天成为自己的组织,也想抢走路西华找到的东西从此称霸,可一直没找到机会。”他沉默一会儿,“后来,他们通过某种途径知道路西华有过一个女人,就顺藤摸瓜找到她,正巧她是一个政府的间谍,也得到了路西华的秘密,正要被派到路西华身边做情妇收集信息。于是某天,在游乐场,女人带着男孩去坐摩天轮,她忽然看到对面有家卖冰淇淋的摊子,就告诉男孩站在原地,过马路去给他买冰淇淋,从此,消失了。那个男孩被推进摩天轮里,一直升到最高空,然后摩天轮忽然坏了,他在那里面,在高空,呆了一白天。” 游离瞳孔微缩,“那个男孩…” 亚瑟淡淡接道,“是刃。”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没了,雨帘里,淡漠的声音似乎带着些悲伤。 游离身体僵硬,看着大雨朦胧地下,亚瑟的脸似乎更模糊了,他静静立着,像要把自己淹没在雨雾里,平静地陈述,忽然又听不出任何情感。 游离攥了攥手中的瓶子,“十几年前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亚瑟沉默一会儿,忽然丢给他一个薄片,游离伸手接过,一个信封,抽开,里面是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年轻男生照片,身穿一件浅橘色毛衣,全身肉乎乎带着温暖老实又似乎有点无赖的笑意。 “他叫海生,等刃身体好些了,你可以暗示刃去找他,当年的事情,他的家人是一条线索。” 游离看着照片沉默一会儿,把信封收进怀里,忽然开口,“你…怎么不亲自告诉他。” “…他,已经不信我了。”亚瑟沉默一会儿,眯起眼睛,笑,眼睛里,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骄傲,“你们不了解,他是个绝对的人,信就是信,不信,就是真的不再信。一旦有人打破了他的信任,他不会再给予,没有人例外。”他低头,嘴角也挂起淡淡的笑意,他,本是帅,不是将,他,应该会慢慢长大。 失去,才不会再有牵绊。 他慢慢仰起头,望着天上无声的闪电。 刃,成为真正的王者。 无论我是不是能等到那一天,我们,会为你骄傲。 游离看着亚瑟扬起的清瘦下巴,心里忽然觉着有些莫名的情绪,他低头沉默一会儿,“你既然已选择背叛,为什么又这么帮他?” 亚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侧过头,“我这是在帮他吗?我这是在帮自己!”他站在大雨里笑,“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么?鹬蚌之争,渔翁得利!隋刃和堕天叛徒对着干,最后说不定会各损五百,同归于尽!我,会一步步跟着堕天真正的头领路西华,直到…升到最顶峰。所以,你要认真辅佐他,别不小心,被一起吞了。” 游离微微眯起眼睛,“…你父亲,也是堕天叛徒。你,难道还能背叛他吗?” 亚瑟笑了一会儿,安静下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他静静开口,“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 他看着雨,像在看血,他冰冷的蓝色眼睛,忽然变得和科查尔一样无情。 他沉默,死一般沉默。 眼前,不是雨,是血。 两个冰冷的甜甜的脑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刚成形的小身体。 他们头抵在一起,嘴角带笑,甜甜的睡觉。 他们已死了。 忽然,天黑了,一声巨响,爆炸了。 夜空,一个火球,兄弟,再也不见了。 他低下头,看着玛西亚被抛开的肚子,巨大的流血的黑洞。 他抬头,裴的黑衣,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闭上眼,是隋刃漆黑的冰冷的眼睛。 耳边,是该隐轻轻地笑,认真地嚼,“哥,眼珠,很好吃,你吃吗?” 心里,最后,是那个男孩在哭。 他双手紧攥着已被撕成碎片的照片,照片里,是妈妈裂成两片的脸和弟弟开心的笑。 他紧攥着,似乎想要把妈妈拉回来。 他张大嘴,在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背抵着冰冷的墙,面前只剩下黑暗,整片的黑暗。 向他涌来。 他颤抖着,却不再躲,他面无表情地看。 角落里,一个夜。 他笑了,眼里是晶亮的,他不再看茫茫的江海,转身走进闪电里,滚雷下。 乌云,在他背后炸开。 雨,无声地落在他脚下,像一朵朵纯白的,绽开的天使,和花。 ----------------- 窗外闪电,滚雷、阵雨。 屋里。 电暖风。 红色,静。 隋刃呆呆坐在床上,林葛然在热水里洗着毛巾,干了又弄湿,湿了又拧干。 … … 隋刃继续坐着。 林葛然终于咳嗽一声,“你…” 隋刃似乎有些晕乎乎,还是呆呆坐着。他,一直不能克制内心的不安。 似乎是谁,在难过,很难过。 林葛然终于看向隋刃,“…你的朋友,死了。” 隋刃瞳孔微微散了一下,愣了愣,慢慢垂下视线,忽然咳了一声。 他沉默一下,点点头。 攥成拳的冰冷的手,忽然被一展湿热的毛巾捂住。 隋刃睁大眼睛,看到父亲低着头,正拿着毛巾擦掉他手腕的干涸泥巴。 他愣住了,心,忽然开裂一道缝。 然后听到声音,“以后…不要再和坏人做朋友。” 缝隙结成冰涧。 隋刃猛地抽回手。 他一言不发,挣扎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葛然胸膛起伏,“站住!” 隋刃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我说…不要再交那样的朋友。”林葛然眼睛微微发红,他的神情很淡,眼睛里,却是漆黑的深。 不要再交那样的朋友。 他们会死。 “他,不是坏人。”隋刃沉默一会儿,“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和他做朋友。” “我说的是这辈子!”林葛然忽然低吼,走到隋刃面前,“这辈子!不要再交那样的朋友!” 隋刃睁着眼睛,和父亲冷冷对视,“怎样的朋友?刃不能交?” 林葛然被冰冷陌生的视线紧紧盯住,心剧烈地痉挛一下,他睁大眼睛,退后一步。 隋刃忽然像是意识自己的不对,他猛地垂下视线,侧过头,胸膛微微起伏一下,他轻吸口气,“父…” 林葛然怔在原地,忽然打断,“既然你还把我当成父亲,回答我,他是怎么死的?” 隋刃身子微微摇晃一下,用力攥紧双手。 “回答我!!”林葛然大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 隋刃漆黑的眼睛始终没有抬起。 林葛然胸膛起伏,用力把手中的毛巾狠狠扔向隋刃,“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哪里吗?!你沉默!沉默!” 隋刃被抽的侧过脸,他一声不吭,黑暗里,稳定的手,却忽然捂住右肩,然后,悄然放下。 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轻抖。 黑暗里,只剩下父亲一阵紧似一阵的怒吼,“从你回到这个家,你都告诉过我什么?车胎,不是你弄破的,你为什么要承认?门禁后你翻墙去了哪里?这些天你匆匆忙忙都在找些什么?堕天,到底是怎样的组织?路西华,到底都告诉过你什么?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现在,又为什么忽然可以回来?!” 他双眼赤红,一双漆黑的眼睛被映出火红的光,带着嘶哑的悸动,“现在,我连你朋友死了都不知道!我连他为什么死都不知道!如果!他是好好的优等生,他会死吗?你说!他会死吗?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死吗?危险的人!整日和危险为伍的人!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恶魔!恶魔才会死!” “够了!”隋刃忽然大吼一声,他的身体剧烈颤抖,颤抖,终于爆发,“你问过我他的名字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都学过什么?懂得什么?你知道他的性格吗?你知道,他一直陪着我吗?陪着我长大?!问一个人,可以只问他的死吗?”他大吼,“他是我的朋友!他叫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为我死了!他为我死了!” 隋刃漆黑的双眼,忽然微微发红,他紧紧看着父亲,眼睛里,是透骨的伤。 他是裴。 他会钢琴,他曾被维也纳聘为御用钢琴家。 他爱听萧邦的曲子,他爱喝水。 他每年都会定期去养老院照顾老人,会去教堂打扫卫生。 一年半时间,同时成为哈佛和剑桥最年轻的生化学家,医学家。 他在即将二十一岁时逝世。 他是刃,这辈子,最珍惜的朋友,兄弟。 他是天使,一次次把坠入地狱的恶魔隋刃拉起。 我,曾经想告诉你,那么多。 …现在,已没有必要了。 黑暗里,红色电暖风仍亮着。 一道巨大的黑色深涧,隔在沉默对视的父子间。 暖红的光里,隋刃忽然觉着冷。 他胸膛微微起伏,慢慢侧过头,忽然又咳了一声。 他转身要走,后脑开始传来一阵阵刺痛,他只是紧紧咬着牙,继续走,走到门口,伸臂轻轻把门关上,任凭大脑疼到一片空白,空白之后,他才知道这痛的根源来自肩膀,只是肩膀,怎么会,断肢一样的痛? 他低头,看到刚才抚肩的手已沾满了血。 血,还在一滴滴渗下。 隋刃沉默,大概是淋雨,右肩那道贯穿性枪伤,感染了。 他慢慢伸手抚住枪口,然后,脚下踩空,顺着楼梯一头栽下去。 林葛然呆呆怔在屋里,忽然,问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他皱眉,打开大灯。 地面上,刚才抽向隋刃的白色毛巾,早已沾满粘稠的血腥。 他瞳孔猛缩,大步向门外走,“轰”巨大的声音。 他怔在原地。 ------------ 135.没有期限 林葛然呆呆怔在屋里,忽然,问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他皱眉,打开大灯。 地面上,刚才抽向隋刃的白色毛巾,早已沾满粘稠的血腥。 他瞳孔猛缩,大步向门外走,“轰”巨大的声音。 他怔在原地。 ------------ 隋刃睁开双眼。 看着不断旋转的楼梯。 他闭上眼。 耳边是那个人一遍遍重复的冰到骨缝里的话:“人类是最残酷的,因为他们不止于温饱,温饱之外,他们还会杀。” “不要说对不起,对任何人。” “不要动感情,对任何人。” “死亡面前,先放弃别人! “你这一生,若选择软弱,只会牺牲更多人,这是注定。” 头钻心地疼。 眩晕中,隋刃沉默,睁开漆黑的双眼,与记忆里那双冰褐色的眼睛互相对视。 冰褐色眼睛微微眯起来,认真地,“这是你的命。” 隋刃沉默,黑色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你说的对。 我的一生,已牺牲太多人。 若早选择另一条路,或只可牺牲自己。 我错了。 很早前,我就应该和你一样。 没有感情,也不会有牵绊。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花修罗。 你是对的。 ------------- 他放下抚在右肩上粘满血的手,用力撑住地板,慢慢撑起身子,忽然听到身后的轻呼,他转过头,看到灿烂的阳光,看到白衬衫的林立,和他旁边一脸错愕的李天飞。 门口,是顾延乔,和顾惜,轻呼声正是从她口里发出。 隋刃微微觉着混乱,光,很刺眼。 是天亮了吗? 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回过头,想从地上爬起来,手臂猛地传来一阵裂痛,瞬间袭进骨节里。 忽然一声刺耳膜的尖叫,隋刃身体微颤一下,转头,看到顾惜睁大双眼,紧紧盯着他的手臂。 他侧头看,看到鲜血正滚河一样顺着手臂流下,已流了一地。 顾惜紧紧看着那一大摊血,被阳光映着,像那天灿烂黑腥的花海。 那个静静睡在越野轮下扭曲的小女孩,血,落了一地。 像雪糕,慢慢融化,融化。 脑后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是身体里的颤栗。 然后她再睁开眼,静静看着地上的隋刃。 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熟悉,她忽然微微眯起眼睛,阳光下,笑,轻声叫,“k…” 隋刃忽然睁大眼睛,一股剧痛漫过心口。 她忽然觉着痛。 她昏过去。 林葛然跌跌撞撞地冲下楼,看到顾惜昏过去,“延乔,小惜怎么…” “你去看林箫!”顾延乔扶住顾惜,忽然大吼,咬紧牙,“你他妈去看林箫!!” 林葛然愣住,他慢慢回过身,看到隋刃躺在血泊里。 ------------- 房间。 顾延乔静静擦拭隋刃右臂,擦血的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渐渐把盆子塞满,淤血才止住。 一个箭头状的贯穿性枪口,已感染溃烂成了碗口状,闷在仍湿漉的黑衣里,渐渐发酵。 直到周围的溃肉已没有挽救的余地,只能切掉。 林立的那位大学单身女老师又打来电话,门口的林葛然在小声和她周旋,声音轻轻传来。 顾延乔再扔掉一块黑色的碎布,镇静的双手微颤一下,再稳住。看着隋刃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忽然觉着喘不过气,现在应该要把腐肉切掉,可是,隋刃还没有醒。就算刚才向他手背静脉扎进葡萄糖针剂,他也仍没醒来,睡的很沉。 处理这么大的伤口上的腐肉,而且必须切掉,必是极疼,一般情况下,医院都会在病人清醒时提供全麻建议,等待病人同意后才会执行,可是,隋刃还没有醒,唯一的亲人还在…打电话。 他仰起头,举着刀尖放在膝上,轻吸口气,阳光粘稠了血,晒的他眼睛微微晕眩,夕阳西下。 “呵…小夕。”他沉默地闭了下眼睛,戴口罩的脸上终于漫起一丝悲伤。 你知道你的箫儿,已经...这样了吗? “哗啦。” 洒满阳光的遮光窗帘被拉上,暖红的台灯被旋开。 “别想太多,先疗伤。”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顾延乔抬头,暖色台灯下,黑暗里,顾惜静静站在书桌旁,平静的淡漠。 顾延乔轻吸口气,过了会儿,忽然平静下来。 “…阿克。” 女子笑了,“我是。” 她走过来,俯身,歪着头,静静看着昏迷的隋刃。 顾延乔忽然恍惚了一下,忽然觉着他们有着一样漆黑的眼睛,一样淡漠的神情。 阿克忽然沉默一下,侧过头,“需要他醒来吗?” 顾延乔怔了一下,点头。 阿克低下头,看着眉头轻动,似乎想要避开什么的隋刃,微微停顿一下,附身把灯旋暗,沉默一会儿,看向隋刃的眼睛,忽然轻轻开口,“你安全了…k。” 昏迷中的隋刃沉默,沉默,身体微微发抖,“…警察…走了吗?”隋刃竟忽然开口。 顾延乔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切实在发生的戏剧性场景。 阿克身体轻晃一下,停顿几秒,她忽然仰起头,黑暗里,看着天花板,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黑暗里,只有两个年轻的在呼吸的,颤抖的声音。 她忽然伸出双手,错过他的伤口,按住他肩膀,“我们在陵园,我们到了。” 隋刃忽然轻颤一下,醒来。 顾延乔怔怔站在一边,已经完全愣住。 隋刃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他微微喘了几下,沉默几秒,忽然哑声:“…e?” 黑暗里,阿克笑了,“老毛病吗?你很喘诶。”然后,她的笑声渐渐暗下,虹膜微微闪了闪,“…k。” 她忽然擦了下眼睛,起身,重新旋亮台灯。 顾延乔轻咳了一声,“…你们,很早认识?”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个人影,顾延乔。 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挣扎着坐起来,低下头,双眼忽然闪过一丝红光,微微攥起手指,他的身体,虚弱到什么地步,竟然没发现,多出一个人? 阿克侧头看隋刃一眼,隋刃沉默一下,微点了下头,阿克侧过头,淡淡道,“很久前,我们在北欧认识。” 顾延乔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种难言的滋味。 六年前,他从马萨诸塞州警局把被绑架后一直没音讯的女儿接回来。 他那时很开心地发现女儿顾惜并没受什么伤,除了变得沉默一些。 可她的症状忽然在后来某天被发现,那天,他带着小惜去看红色的花海,忽然,她看着花海大叫,撕心裂肺地叫,然后,冲进去,昏迷,再醒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黑暗,冷漠,低调又疯狂的怪女孩。 后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交替出现。 他发现,顾惜在六岁到十四岁的记忆竟然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她六岁时被人掳走,然后逃跑,不断的跑,然后十四岁在警局醒来。 而顾惜体内的另一个性格阿克,是否承载了顾惜那八年的经历? 无从得知。 他知道,她和女儿穿着同样的衣服,共用一个身体,但她不是自己的女儿,或者说,他不知道小惜曾经历了什么,导致分裂出这样一个灵魂? 隋刃沉默一下,看向顾延乔,微微颔首,“您好。” -------------- “林立这孩子表现可乖了,他热爱劳动,他不打架,哎他还爱帮助同学…” 林葛然仰起头,面对这位整日给自己打电话汇报情况的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咳一声,“…茜老师…我现在…”忽然想到这毕竟是林立的老师,只好再改口,“嗯,谢谢你一直对立儿的关心,嗯…” 电话那头茜老师终于感觉到面前这位上好火钻石似乎真是有事了,恋恋不舍再说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林葛然吁口气,低头望着手机沉默,还是没有转身。 背后的房间,透出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刺的他心里发冷,他却无能为力,也不敢进去。 他握着手机,低头,等。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等救赎吗?他早已知道,所谓救赎,什么都没有。 他,已快死了。 他怕高。 他到生日就呕吐,他一直咳嗽。他不喜欢吃肉。他喜欢吃橘子,哈密瓜,菠菜。他不喜欢太热闹,他害怕安静。他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经常哭。他害怕有人死。他害怕他的朋友死。他喜欢琴。他在哈佛毕业。他很勇敢。他为兄弟挨过刀,挨过子弹。他常常说,没那么多生离死别。一个月前,他的朋友死了。他心里一直在哭。 身体微晃,手,渐渐攥紧手机。 耳边似乎还有,巨大的雨声,雷,那个金发男子大声地吼:“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发烧吗?你不知道他曾流浪在哪里吗?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你不知道他多想回家吗?你不知道他为了不堕落付出过多少吗?你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一直努力吗?你以为他沉默就什么都不在乎吗?你以为他不擅长说话受伤了就不痛吗?如果这里不欢迎他,我带他走!我带他走!!” 父亲…不是这么做的。 逃避,没有用,逃避,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林葛然轻轻闭了下眼睛,终于低头拨了一串号码,“曲华,调录像,平安夜,所有。”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头儿…我正想告诉您…”曲华眉头紧紧皱着,看着大屏幕,终于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我们所有的录像,都被人工动了手脚,所有,都没有任何动静。” 林葛然僵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曲华深吸口气,“警局来电话,经过核实,平安夜南港码头的大型枪击事件,现场取证,与我们送过去隋刃的一样…他们…”曲华忽然沉默。 林葛然淡淡道:“继续,说下去。” 曲华一口气飞快地:“要求隋刃去警局接受调…” “不去!”林葛然忽然冷声打断。 曲华沉默一下,“…保?” 林葛然淡淡道:“直接交保释金,把牧警署长请来吃饭,给他说,我会亲自带隋刃过去赴宴,当面给个解释。” “…是。” “曲华,带着录像设备和手铐,到二楼书房门口,我等你。” ------------- 顾延乔沉默一会儿,“…刃,你的伤感染了,需要切掉周围的腐肉,要用麻药。” 隋刃侧头微看了一眼,抬着扎针的手慢慢按住右肩敞开的伤口下沿,忽然,门被踢开。 林葛然大步走进来。 隋刃身体微颤一下,放下按手臂的手,迎面已砸来一道亮光。 亮光重重砸在锁骨,撞在墙上,反弹到被子上。 隋刃低下头,看到银色的手铐。 “砰!”录像设备摔成粉碎,林葛然大吼,“这就是,你所谓的孝心?!” “林葛然!”顾延乔大吼,“他是病人!肩膀有伤!我还没缝伤口!我还没包扎!我正在问他需不需要麻药!”他喘息着,大吼,“你踢门进来?!你砸东西?!” “用你管?!”林葛然吼:“老子就这样!你顾大医生可以滚!” 顾延乔气的说不出话,脸色煞白,“你…你个军痞子!!” “父亲。”隋刃忽然开口,“您想发火,不必对着朋…” “啪”重重一声。 隐在角落的阿克瞳孔微缩。 室内,哑然无声。 隋刃侧着头,吞咽一下,淡淡把话说完,“不必对着朋友。” 血,流下来,顺着嘴角,滴在被子上。 林葛然笑了,平静下来,“那我,应该对着谁。” 隋刃沉默一下,低头把左手背的针拔下来,放在一边,抬起头,静静道:“您发火,对着我就好。” 林葛然攥紧双拳,踩在满地的碎块上。 隋刃低头看了一眼,“录像设备,是我动的手脚。” “肩膀的伤呢。” 隋刃微颤一下,慢慢攥紧手指,沉默。 “啪” 牙缝里,也咯出血。 林葛然淡淡道:“平安夜,你出去了,南港码头。” 隋刃沉默一会儿,侧回头,“是。” 林葛然轻轻后退一步,“好…很好。”他微皱了皱眉,然后伸展开来,他眯起眼睛,再退后一步,看着隋刃的双眼已没有了感情,“顾先生,他的枪伤…还用不上麻药。” 他侧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停下,侧过头,“隋刃,我等你的解释,如果这次我得不到,手铐,在你手上生根。” 他对站在门口的曲华淡淡道:“任李大海为司机,专车接送,在学校门口守着,元蒲和游离负责押运,隋刃,上学和放学路上,都戴手铐,钥匙交给元蒲。没有期限。” ------------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顾延乔沉默,阿克沉默,空气像已凝固。 隋刃忽然开口,“顾先生,我替父亲道歉,他不是有意对您发火。” 顾延乔睁开双眼,“你手臂又流血了。”他低头整理医药箱,“我给你准备麻药。” “不必。”隋刃淡淡道。 顾延乔忽然攥紧双拳,“我是要切掉你的腐肉。你手臂的神经,都在那条线上。” 隋刃弯了嘴角,“麻药,伤神经。我不需要。”他低头沉默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顾延乔沉默地看着平静的隋刃,终于不再坚持,慢慢移开视线,“你休息,我来。” 刀,被酒精擦拭,横在枪口。 隋刃静静看着它。 刀尖划过一道道腐肉。 林葛然咬着牙,直到整个牙腔都是发干酸痛。 隋刃仍一声不吭。 阿克倚着墙,静静看着隋刃平静放在一边的左手,微微蜷着,放松的状态,只有她知道,他藏在中指后的大拇指,早已深陷进关节。 只有中指,在轻微的颤动。 这是他的习惯,小时候忍受痛苦,就是一声不吭这样做。 呵,从小到大,果然,都没变。 阿克一直静静看着刀尖,在伤口上旋转,切入,横断… 一刀,两刀…七刀…十七刀。 直到把伤口用针线缝合完毕,仍没有听到隋刃一声闷哼。 终于结束。 顾延乔舒口气,把刀尖的碎肉倒进桶中,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块沾水的纱布。 阿克淡淡道:“擦下汗。” 顾延乔愣住。 阿克已经转过头。 隋刃收回手臂,轻声道:“谢谢。” 他声音已经沙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是比自己还多的汗,顺着锁骨一直向下淌,眼睛却依旧清澈,不见一点恨意。 就算,被亲人这么对待么? 顾延乔愣了一会儿,忽然觉着眼睛酸涩,他若无其事地附身拿起地上的桶,不再回头,向门口走去,哑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房间静下。 阿克淡淡道:“你嘴角有血。” 隋刃愣了一下,伸手拭去嘴角的血,低下头,看到被子上的手铐。 他低咳了一声,阿克弯了嘴角,调笑一般,“还是这么狼狈啊…” 隋刃弯了嘴角,沉默一会儿,“很抱歉,那天没有第一眼认出你。” 阿克沉默下来,“那天,警察把你阿姨放出来了吗?” 隋刃沉默一下,“她死了。”他静静倚着墙壁,“我过去的时候,看到她的尸体。” “知道原因么。” “说是自杀。” 阿克沉默一会儿,“她去过很多地方,曾活的快乐。” 也许,已经够了。 隋刃抬起头,“你呢,这些年。” 阿克沉默一下,笑,“还不错,有的吃喝。” 隋刃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 阿克在这样温暖的注视下,慢慢沉默,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颗冷酷的小虎牙,转开话题,“刚才那个人,好嚣张,还摔东西,小孩子一样。” 隋刃笑了一下,哑声,“我父亲...我回家了。” 血,又渗出来,他侧过头拭去,笑意微微变得黯淡。 阿克侧过头,起身倒了杯水,淡淡开口:“和你以前描述的一样,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脾气大了点罢了。” “很高兴再见,阿e。”隋刃忽然开口。 阿克沉默一会儿,“我也是,阿k。” ------------ 136.小丑叔叔 “很高兴再见,阿e。”隋刃忽然开口。 阿克沉默一会儿,“我也是,阿k。” ------------ 阴雨绵绵。 巨大的桑拿厅。 一个老者淡定地围着浴巾,泡着菊茶,和对面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块下着棋。 老者举棋不定,喝口菊茶,忽然抬起头,“我说老王,嗯,咳…你孙女,我孙子那个事…” 对面的眼镜老人无奈,幽幽叹口气,摇头,“唉,估计啊是没戏了,她最近欢喜上那个什么王子,英国的那个…啊,亚瑟王子。天天嚷嚷着想嫁给他。” 老者怒目,“是哪个?什么网子?还渔网呢!又不是要抓鱼!她为啥子要网子?”瞪眼,“还,压死网子?” 老王咳一声,推推老花镜,指指旁边的报纸,“老张子啊,这不是网子,是王子,不是压死,是亚瑟。”知道老友耳背,大声地,“英国的王子威廉-亚瑟,来访华了,就来咱这儿,这小子可不正经了,你看看,这上面说这小子正事不干,是天天逛夜店!泡桑拿!” “嗬!”老张子瞪大眼,“这小子!该揍!” 两个老人,都没看到,后面一个金发男子正笑地要倒地。 老张子边愤慨地看报,边喝茶,低头,呀,茶水没了。 他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旁边响起清澈温和的声音,“我帮您接吧。” 他抬头,一个金发男孩弯腰乖乖给倒了热水。 他弯了眼睛,“谢谢你呀,小朋友。” 男子弯了眼睛。 老张子再喝口热茶,对着对面老王夸,“这小朋友家教真好,不像报纸上这个小王子,哼!这小子的爸也该揍!看看把儿子惯成什么样!这么小!天天逛夜店!泡桑拿!正事不做呀!” 金发男子动作忽然微微顿了一下,浅浅地勾起嘴角。 老王眨眨眼,忽然咳一声。 老张还在哇哇地吼。 老王再咳一声,看看报纸,看看他,再低头看看报纸,抬头看看他,“…小兄弟啊,你咋和这报上的这么像呢。” 金发男子笑了,“我就是他。” ------------------ “尔子!”伴着远处雨声沙沙,传来悠悠声音。 金发男子抚额,站在二楼阳台外的露天院里,轻弯起嘴角,“你叫我科子好么?尔子听着像我是你儿子。” “尔子怎么会像儿子。”身后那位眨眼。 “中文,中文听起来就像了,你有空去听!” “哈哈哈,你儿子和中国人混,你果然也受感染了。” “别跟我提他。”科查尔停顿一下,淡淡道。 “呐我说托马斯,你儿子这么乖,你还不叫提他?” “他不是我儿子,你知道的。”科查尔左手轻轻辗转手中的雪茄,淡淡道。 身后悠悠叹口气,气息一如既往地英挺潇洒,科查尔沉默一会儿,转过头,看到一张英俊的纯白面具。他微皱着眉,看着只露出两只弯起眼睛的面具,轻吸口雪茄,淡淡道:“雷伊,你戴着这面具,像女人贴了面膜。很…”他停顿一下,“吓人。” 面具笑了,“嫂子以前倒是常贴,好像每次都能把你吓到。” 科查尔窒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落起细雨的白雾天空,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下,吐出嘴里的白雾,“…嫂子?婊子而已。” 面具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很闷。”他把面具取下。 科查尔窒了一下,没有转头。 面具笑了笑,“怎么,刚不还嫌弃我的面膜脸么?”他微微眯起深蓝的眼睛,英挺的脸庞低垂着,对着英挺的面具。他抬起头,冲着科查尔一笑,英挺的脸庞,一半是被火烧到真皮的长疤,一半是刀疤,刀疤一直漫延到嘴角,下翘起来,像只小丑,他只剩下一双英俊的眼睛。 他在微笑,看起来像狰狞的哭,“她已经死了,她妈妈也死了,我们的任务很早就应该结束了。”他沉默一会儿,“我这样都已放下,你还没有。” 科查尔忽然转头,冷声戾吼:“托马斯-雷伊!!鲁道夫死了,你现在又是这个让人作呕的样子,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还会放弃么?”他深吸口气,“我原本以为你来,是和我喝酒…如果你是来劝我,现在,立刻滚!” “砰!”一个甜腥的块抛在科查尔面前的台上,科查尔瞳孔微缩。 “这是亚瑟几年前训练时吧,流的血,我冻起来了,果冻一样的血块,口感不错,既然你这么恨他的妈妈,也这么恨他,不如尝尝。”雷伊淡淡道。 科查尔瞳孔微缩,望着面前赤红色的血块,过了一会儿,哑声道:“…你疯了。” 雷伊笑了,咂咂嘴,“你不吃么?”他悠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那小弟我尝尝。”说着,他伸手要去蘸那血块。 科查尔一把把它打落在地上,嘶声喝道:“够了!” 指间的雪茄掉落在地上,扎在血块上。 雷伊不再笑,沉默一会儿,望着地上的血块,“既然你不吃,那就捡起它,去做一个实验。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会明白。” 科查尔笑了,“这就是今天你来的目的。” 雷伊笑了,从背后摸起一个香喷喷的袋子,眨眨眼,“还有火鸡。” 科查尔大笑,“怎么,用这个诱惑我么?” “你愿意化验,我就请你吃这个,再配上你的百年老酒。”雷伊背着手悠悠道。 科查尔笑了,伸脚把血块踢到墙角,“陪我喝了酒再说。” “就在这儿吧!露天!畅快!”雷伊把火鸡丢在台子上。 科查尔笑了,“好!” 陈年老酒上台,雨大起来,两兄弟分着火鸡,喝着老酒。 再戴上面具的雷伊眯起眼睛,“这酒,好啊!” 科查尔微醺,勾起嘴角,侧过头,忽然想起这是亚瑟五六年前,调了一整天的酒,还有在自己生日那天,把它送给自己的样子。那时,他的眼睛,还有一点让他看不清楚的亮光,现在,已一点不剩了。 他再喝几口,眼睛朦胧起来,看着对面的同胞弟弟,忽然轻轻道:“雷伊。” 雷伊似乎也醉了,“唔?” 科查尔笑了,“你易容那么好,把自己易容一下,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 雷伊怔了,沉默一会儿,“好啊。”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袋子,鼓捣鼓捣。 科查尔睁开眼睛。 粉末抹在坑坑巴巴的脸上,因模糊而看不清晰,粉末遮住伤疤,雷伊深蓝的眼睛露出来。 雷伊不再笑,嘴角也就不再向下,他看着哥哥,弯起眼睛。 科查尔愣愣地看,忽然微微眯起眼睛。 …呵,你还是我最英俊的弟弟,托马斯-雷伊。 一切都没变化,喝着曾经的酒,看着曾经的人。 我今天,真开心。 他低下头,借着酒劲,拿起电话。 --------------------- 亚瑟披着雪白浴巾,迈着豹子步慢悠悠地逛,到一楼接杯咖啡,到三楼吃个面包,到二楼来根烤肠,到四楼拿本书。大厅里放着甄嬛传,他躺在摇椅上,看了会儿甄嬛传,跟着咿咿呀呀哼一哼,周围很热闹,电视里却响起轻轻的音乐,他双臂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来往数人,形单影只。 他却自在逍遥。 他不再摇头晃脑,静静睡着。 梦里,有一个英俊的叔叔,教他怎样微笑,忽然,他的嘴角被撕裂,然后下垂,然后,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笑,样子在哭。 自己在大叫,说你变了啊,你的脸烂了啊,他还在笑,他摇摇头,还在笑,样子,像哭。 哭,渐渐变得尖利,然后变得清澈。 两个奶娃娃,头抵头,叫:“爸爸。” 玛西亚弯起眼睛,“爸爸去上班,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科查尔冷冷的,忽然慢吞吞从门后走出来,伸出胳膊,“咳咳,让爷爷抱抱。” 该隐搂住他的肩,朝着家里走,笑着,向着青褐色的天空,大叫:“哥!” 哥!哥!! 忽然,一阵咿呀传来,把他惊醒,亚瑟猛地坐起。 他大口,大口喘息,深蓝的眼睛里,是瞬间熄灭的光。 他左看看,右看看,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平静下来,忽然听到咿呀的声音,还在响,低下头,看到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愣一会儿,手机忽然又响起,蓝色的屏幕,一串号码。 他忽然瞳孔猛缩,痉挛一下,翻身捡起。 “咳…这么久?”电话那头,略显温柔的,慢吞吞的声音。 亚瑟僵住身体,“…父亲。” ------------ 137.大战在即 他愣一会儿,手机忽然又响起,蓝色的屏幕,一串号码。 他忽然瞳孔猛缩,痉挛一下,翻身捡起。 “咳…这么久?”电话那头,略显温柔的,慢吞吞的声音。 亚瑟僵住身体,“…父亲。” ----------------- “你在哪儿。” 亚瑟沉默,手慢慢颤起来,呼吸也开始急促,他闭了闭眼睛,听到心脏砰砰击在心房,他轻声道:“我在…”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呵…”的声音,亚瑟手一松,电话掉下来,他睁开眼睛,几乎同时拾起它,正好错过了科查尔那句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声音,“我在喝你调的酒…不用这么紧张。” 可惜,他只听到紧张,他吞咽一下…紧张,是在问我你紧张什么么…他微微攥拳,视线从身旁的报纸上移开,慢慢垂下视线,“亚瑟,会听您的,亚瑟,不不紧张。” 科查尔又笑了,再喝口酒,“好好照顾自己。” 亚瑟瞳孔微微收缩,他怔住。 科查尔沉默一会儿,借着酒意,眯着微醺的眼睛,“我,一直信你。” 雨,越来越大。 粉末化了。 科查尔看着面前英俊的弟弟,慢慢化了,化成了坑坑洼洼的泥浆。 他挂了电话。 对面英俊的家伙又变成了小丑,他醒来,低头呆呆看看手中的手机,沉默一下。 雷伊沉默一下,“既然你信他,去测验吧,一会儿冰血块化了,就没用了,我刚从液氮里拿出来。” 科查尔笑笑,起身走到刚才被踢飞的、歪在墙角的血块旁,蹲下身子,低头捻捻,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已经化了。” 雷伊微微眯起眼睛,“你在怕。” 科查尔怔了一下,笑了。 雷伊沉默一会儿,“既然不信他,刚才,为什么对他说你信他。” 科查尔收起捻血的手指,沉默地起身,转身向屋里走,淡淡开口:“利用一个东西,总要适当给点甜头。” ----------------- 亚瑟默默坐着,紧紧攥着手机,耳朵还在嗡嗡响,忽然,他弓起身子,紧攥住心脏的位置。 心脏,在剧烈地跳。 他忽然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呼吸,呼吸。 他呆呆坐着,耳边嗡嗡的响声中,有一个略带着温暖的声音,“我,一直信你。” 他沉默地坐着,半晌,忽然嘴角浅浅浮起一丝笑意,眼里却是灰色的死海。 忽然,电话再次响起,他低头看一眼,手从心脏上移开,接起。 “他,到你那里了。” ----------------- 林葛然望着地上的桶。 顾延乔淡淡道:“这都是他流的。”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移开视线,“哦。” 顾延乔轻晃了一下身子,霍然转身, “你,没有了心么?你看不到那里面有多少他的血吗?!” 林葛然转过身,沉默很久,“他做下的,就必须承担。” 顾延乔微微眯起眼睛,“我知道,你在怪他不听你的就跑出去,但是,你想过吗?南港枪击案他们用的是枪!林箫中的是贯穿型枪伤!你可以肯定林箫一定是攻击方么?如果,他只是被袭击方呢?” 林葛然窒了一下,“所以,我会带他去见牧斯,让他当着我的面,自己解释。”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顾延乔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贯穿型枪伤,你受过,你知道多疼,我只想告诉你,他一声没有吭。” ----------------- 天渐渐擦黑,车在校门口停下。 隋刃笑了,把手背在身后,淡淡道:“来。” 元蒲沉默一会儿,走上前,把手铐齿轮攥紧。 车内,无声。 开车的李大海。 隋刃负手坐在后座中间,左边元蒲,右边游离,一人手中一枚钥匙。 气氛尴尬。 三天,已经三天。 每天,在林葛然的监视下,早上被押送着坐上车,然后晚上被押送着从学校回来。 隋刃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贵宾级的待遇。 坐着父亲亲自分配的奥迪8,由父亲亲自目送上车,上学,放学,被三个顶级保镖左右押着。 而学校里,关于他和林氏集团的传闻,也越来越多起来。 手,不断磨着,已磨出一圈圈湿了又干的血迹。 尴尬,怎么可能不尴尬。 何况是当着同龄人的面,被名义上的父亲这样对待。 …我,本就是野兽了。 隋刃吞咽一下,侧过头,手慢慢在身后攥紧,忽然咳了一声。 他看着窗外飞速驶过的车,心口,慢慢刺痛。 血,涌进嘴角,他沉默地咽下,更多的血涌出来。 又,毒发了。 离期限越来越近,他不想考虑的事情,已在一天天逼近。 他闷咳一声,低下头,开始不断吞咽。 左边是元蒲,右边游离,前边是李大海,后边是车座。他努力直起身子,低下头,一点点攥紧被缚的双手。 游离沉默地看着前方,胸膛起伏很久,终于冷声开口:“我先把你的手铐去了。” 隋刃怔了怔,摇了下头。 游离冷哼一声,“呵,随你意。”沉默一会儿,“你想吐到车里么。” 隋刃淡淡道:“我不会吐。”忽然,他闭上嘴。 开车的李大海回过头,“晕晕车吗?”然后,他闭上了嘴,看到隋刃嘴角正涌出黑色的血。 一旁默不作声的元蒲忽然从身上拿出一个黑色的手帕,隋刃张开嘴,胸腔里诡异地裂响,像骨头碎裂。 他低下头,大量的黑色血块直接掉在手帕上。 元蒲静静撑着,看着隋刃不断呕,直到他终于不再呕吐。 车里死一样的静。 隋刃轻声道:“谢了。” 元蒲从兜里又拿出一个白色手帕,擦了擦隋刃的嘴角,“不必。” 隋刃僵住,半晌,咳一声。 他侧头看向元蒲,忽然觉着熟悉。一样的,用两个手帕,一样的,温和清淡,像青菜和豆腐,是…像谁呢。 (裴静静飘过来,额头两道汗,弯嘴角,“不愧是刃大厨,会形容。青菜清瘦一点,我当青菜吧。豆腐让给他。”) 清淡如青菜,只剩下裴。 隋刃又看向白豆腐元蒲。 元蒲看着隋刃含情脉脉的眼睛,干咳一声,收回手帕,低头戴上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 游离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车停在接近南港码头的酒吧门口,“砰砰!”有人敲车玻璃。 李大海侧头一看,熟人了,他回头看隋刃。 隋刃淡淡道:“开门吧。” 李大海按按钮,皮衣金飞提溜着两瓶酒大摇大摆地坐在副驾驶位置,看一眼隋刃,回过头故作漠不关心地:“嗬!手铐还戴着呐!”金飞沉默,一周,我发誓,手铐如果在你手腕戴一周以上,我一定会告诉你舅舅…管他倒霉的是不是你爹。 游离冷哼一声,成功把金飞注意力吸过去。 金飞挑眉,“我说随意小子啊!你哼什么哼!” 游离涨红脸,干巴巴,“我不叫随意。” 车又开了,金飞慢悠悠侧过头,说了一句冷酷金少有史以来最长的话,“天天跟屁虫一样跟着隋刃,不是他弟弟隋意是什么,到龙脊吃个饭问你吃什么整天就只会干巴巴回答随意随意的傲娇小子。” 游离瞪着眼,“你…” 李大海隋刃闭上眼睛…又开始了。 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 白豆腐元蒲倒是觉着有趣,他发现,一向油盐不进的傲娇冰块游离,貌似只有金飞可以治住。 隋刃忽然冷声道:“金飞,二锅头,带了吗,我想喝点凉的,我头有点热。” 游离吐血一声,耳边响起亚瑟悠悠的声音,“刃啊,他发高烧喝了二锅头就面无表情到处找人亲。低烧的话呢就笑眯眯到处亲人。唉,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怪癖。切记切记,高烧是面无表情,低烧是笑眯眯…笑眯眯…” 游离沉默着,向车窗那儿移了移。 车,在公路上飞速驶着。 隋刃,已成功带着林家最优秀的、本是看押自己的三个保镖,一起跑了。 金飞笑眯眯,“我只带了五粮液。” 滴滴,滴滴。 金飞低头,开通耳麦,懒洋洋地:“说。” 克瑞斯用俄语冷冷地:“换游离接。” 金飞挑眉,俄语回道:“我说哥们儿,我们就是在战场上打过一架而已。那时候各为其主,现在同仇敌忾,你给个面子。” 克瑞斯开始换希腊语。 金飞闭上眼睛,把耳麦丢给游离。 游离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关掉耳麦,“他说北方的黑拳和赛车场后台老板昨夜同时毙命,看手段像美国佣兵干的,要我们过去一趟。” 隋刃沉默一会儿,侧头看向元蒲,“你的意思。” 元蒲淡淡道:“有人想浑水摸鱼,让他们先乱下去。” 开车的李大海摸摸头皮,“等他们混乱后,有了新的老大,我们再过去,直接灭掉?” 金飞笑眯眯,“大海变聪明了啊。” 隋刃沉默一会儿,“李大海。” 李大海回头,笑了笑,“老大?” 隋刃淡淡道:“你可以选择回去,告诉我父亲我做的一切,你也可以跟着我,那天,我要你考虑,现在,我要你的答案。” 李大海摸摸光头,“我…”他从一开始,只是简单地看不惯林立,到后来,开始佩服隋刃的坚忍,直到慢慢信服。 他的经历很简单,和这辆轿车上的所有人都没法相比,他出身农村,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消失了音讯,他跟着外婆长大。年少时外婆去世,他只身一人,来到城市,一边打工一边寻找父母,被煤场的工头赖掉工资,被酒店的顾客欺负,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后来的颓废不堪,直到最后参军退役,成为林氏集团的一名保镖。 三天前的晚上,他接到董事长的命令押送隋刃上学,然后发现,隋刃所要做的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是想要把整个国家的黑势力接管过来。隋刃告诉他,如果他愿意跟着他,可以在完成一切后用手里的资源尽力帮他找到父母。让他惊讶的是,在被工头赖掉工资后不再信任任何人的他,开始倾向于信任。 这种久违的信任感让他感到踏实,他沉默一会儿,手慢慢攥紧方向盘。 …也许,是时候了,我应该选择一种真正的信服,他淡淡道:“我跟着你。”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答应你的,以后会尽力做到。” 李大海微弯起嘴角,点头。 隋刃侧过头,对游离淡淡道:“过会儿给克瑞斯说,让他先在那儿,按兵不动。” 游离点头,元蒲关掉耳麦,“人,已经安排好了。”他从车旁边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轻动一下,“这次出动了信子七个顶尖黑客,三个负责龙脊最底部。整个龙脊拳场,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底下。” 电脑屏幕里,七个图像不断变动的方块,赌场,拳场,餐饮厅,后台办公厅,底部隧道,顶部大厦,码头甲板。 隋刃沉默地看着,忽然瞳孔微缩,负在身后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上下一动,迅速伸出来。 元蒲和游离愣。 隋刃已经伸手精准地点开金四爷的办公室。 元蒲和游离同时看隋刃身后。 …孤零零可怜兮兮被抛下的手铐。 两人眼前同时发黑,这位听不听他爹话,果然是分情况的。他俩身上的钥匙,对于旁边这位在堕天经历十几年特工训练的人来说,等同鸡肋。 隋刃沉默地盯着办公室正在和金四爷握手的人,他笑了一下,抬起头,似有似无,对着镜头,露出油腻的银色假牙。 隋刃沉默地看,微微眯起漆黑的双眼,虹膜在缓慢地抽动。 山本…中岛。 ------------ 138.半兽之人 隋刃沉默地盯着办公室正在和金四爷握手的人,他笑了一下,抬起头,似有似无,对着镜头,露出油腻的银色假牙。 山本…中岛。 --------------- 隋刃沉默、坐起。 车窗外一道暗色闪电,刺进他瞳孔,歪成一个扭曲的形状,他望着前面,沉默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然睁开,双眼开始慢慢变成血红。 “让我下去。”他淡淡道。 元蒲侧头,看到他血红的眼睛,车窗外隐隐滚雷,他的声音陷在阵阵滚雷中,沙哑,带着某种刻骨。 他沉默一下,走下车,为隋刃让开道路。 金飞、游离、李大海全都走下车。 滚雷,天却很干,风起。 隋刃背脊挺直,看着远处陷入夜色的南港码头,起着淡淡流光,他瞳孔里,一道半兽干枯的人形正在扭曲、膨胀。有血,顺着嘴角爬出,他伸手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开口,“今天,我有件事,要单独去做。” 金飞沉默一会儿,“你的伤,还没有好。” 隋刃淡淡道:“已经好了。” 他挺直背脊,孤身一人,向码头巨大空旷的甲板走去。 元蒲沉默地看着隋刃走远,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感觉到隋刃身上,有种刺骨的隐隐锈伤。 ------------------ 黑暗通道。 他向前走。 手里握着一把纯黑的刀,走在封闭深邃的通道。 黑暗里,无声,远处滚雷隐隐,他向前走,耳边,忽然传来一支缓慢的交响曲,他的双眼,慢慢变得狰狞。 鞋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黏上,他在有土的地方停下,抬起头,轻轻摸了摸侧前面的建筑,抬起头,一个幽黑朝上走向的通道,一直连到星,管道两旁是厚实的混凝土,风从两侧灌入、灌出,他沉默一会儿,蹲下,抽出靴中的刀。 单刀剖开侧面的混凝土,如一头幽深干枯的兽,顺着管道,爬到顶楼。 血,从他右臂袖管渗出,星星点点,黏在管道尽头。 ------------------ 地下龙脊,金四爷办公厅。 朝上,缓缓露出一个缝隙。 声音传来。 “中华,叶,请金先生笑纳。” 烟雾缭绕,摇摇晃晃,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对面一人,黑发,黑眸,鼻翼间黑色的胡须,厚厚的嘴唇,一双微微眯起的三角形眼睛,带着作呕的笑。 “中岛先生一人来?”金四爷眯着眼睛,笑。 男子点头,“鄙人今日专门为金阁下的赌场而来。”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听说,您这儿,东方,中国,有全世界最爽最大的地下赌场。” “哈哈哈!”金四爷大笑,“中岛先生想赌什么?” “这就要靠…您旁边这位先生。” “中岛先生是在指我。”旁边一人笑了。 隋刃瞳孔微缩,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了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熟悉的声音,深灰色风衣,似笑非笑,赫然是已见了不少面的神秘男子,金飞的长官,被自己请过酒,揍过拳,还差点请自己吃了红薯的楚… “artin先生的军火走私生意,做的富可敌国,鄙人在北欧早有耳闻。” 楚昭淡淡道:“怎么,中岛先生也想来分杯羹喝么?” “哈哈哈,鄙人无意分羹,只是想来给二位赌一把。” “赌什么?”楚昭沉默一下,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山本中岛笑了,忽然问道:“我忽然想冒昧问一句,阁下,是中国人么?” 楚昭淡淡道:“是。” 隋刃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隐在黑暗里。 “哈哈哈,这很好,二位知道,我是做人体买卖的。都说这里有全世界最地道的赌场,有最胆大的中国人,我赌,你们这里的拳手,有没有人有胆量和气力,吃了这个胃,还不呕出来。”他说着,一扬手,从怀里掏出个透明的袋子。 一个肉块漫在血红的液体里,带着淡淡的白。 “胃?哈哈哈。中岛先生真会说笑,就是这样么?”金四爷淡淡道,瞥着那个袋子:“牛胃?” 山本中岛笑了笑,“人胃,还是你们中国人的胃。” 金四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沉默一下,“这…” 楚昭淡淡打断,“中岛先生能否告知,这个胃,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山本中岛笑了,“几年前,从一个中国娃娃身上,一块而已。我冷冻了很久了。” 他嚼嚼嘴巴,带着淡淡的轻蔑:“如果我赢了,你这里的军事走私机密,分我一杯,你这儿拳手的五脏六腑,分我十个,如果我输了,金条七千根,我上你的拳场,和你的人打,任何一个。” 金川眉头皱成川字,他沉默一下,忽然,电话刺耳响起。 “金四爷。”隋刃的声音淡淡传来。 “隋刃?”金四爷沉默一下,忽然笑了,“你今天来?” 山本中岛忽然愣住,他忽然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谁?” “咣” 门被从外面重重踹开。 隋刃静静走进来,他沉默地看着山本中岛,忽然弯起眼睛,哑声开口:“山本中岛,别来,无恙?” 楚昭怔住,他沉默站起。 隋刃没有看他,他只是静静看着山本中岛,然后缓缓垂下视线,看着那个透明的袋子,忽然笑了,“吃人胃,不呕?” 他轻轻打开,仰头,一口吞下。 袋中的血,顺着他脖颈,滑下。 山本中岛后退,撞翻椅子,向后退。 隋刃手握着刀,忽然贴近他,一刀划开他锁骨,刀尖斜插在他骨节处。 他向后倒拖着他,拖走他。 山本中岛本能地捂着不断喷血的锁骨,嘴里哧哧呀呀,含混不清,厉声嘶吼,“杂种…支那杂种,你想杀了我?!” 楚昭怔在原地,忽然低吼,“隋刃!” 隋刃沉默地拖着他向前走,淡淡道:“我会咬碎你,我会诅咒你。” 他侧过头,轻勾嘴角,转身已破窗而下,如第一次一般,身子撞破一层薄板,像是捅破了一张玻璃纸。 强烈的光热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顿时从身侧涌过。 脚在擂台右侧一个壁挂音箱上轻轻一点,隋刃借力凌空旋了半圈,飞身而下。 “轰!”伴着音箱轰隆的回声。 正立在场中央。 四周人群传来惊叫,他们看到一个浴血身影,踉跄着从音箱上往下爬。 晃眼的光,隋刃微微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那个踉跄的身影。 他走过去,攥着刀尖,对准他的左眼,用力扎下! 忽然山本中岛被踢飞,隋刃微微抬起眼睛,看到楚昭。 楚昭看着隋刃血红的眼睛,沉默一下,“隋刃。” 隋刃没有说话,他直起身子,继续向山本中岛走,他忽然松开手,手中刀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刀尖回落,飞向山本中岛的牙。 “铿”断裂的声音。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 山本中岛的嘴里,不断喷出血,他捂着嘴,不断地翻滚,假牙从嘴里被撕落,连着牙龈被一刀削掉。 楚昭走上前,试图拦阻“滚!”隋刃忽然大吼一声,一刀斩向他的脖颈,楚昭愣了一下,侧身避过。 楚昭终于沉默下来,他在隋刃血红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他的坚决,他,并不是疯。 这种恨意,他见过,这是在复仇。 复仇。 楚昭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负在身后的手微微颤一下,他稳住它们,静静看着隋刃血红的眼睛,忽然轻轻闭上眼睛,转身走下擂台。 巨大的八角擂台场。 八个角分别立着八根铁柱,下侧由一条血红的粗绳相连,每根铁柱外侧上分别挂一个壁挂音箱。 每条对角线底部外侧都摆放着一个大功率的低音炮,里面正放着强劲的摇滚音乐。 擂台下,卧伏着几架银白色的爵士鼓。 每架爵士鼓后,都坐着一个手握鼓棒的黑衣人。 激烈的鼓点,震的双耳嗡嗡作响。 人群已沸腾下来,到处是颤栗,是刺激。 隋刃静静走向倒在地上、还在不断向前蠕动的血人,他淡淡道:“我,说过,早晚会咬碎你。” “你…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堕天最大的股东之一,你这样做…”他吞咽着不断上涌的血,胸膛剧烈地起伏,忽然乱舞着双臂,用力划向隋刃的肩膀,“你要背叛堕天!!”山本中岛睁大眼睛,瞳孔剧烈地收缩,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们,他们不会饶了你!!叛徒!叛徒…” 隋刃淡淡道:“这是我的地方,没有人会知道,你为什么死。” 山本中岛捂着不断喷血的脖颈,不断发出模糊的声音,忽然,他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我知道,你恨我,那么,你猜猜,你刚才吃的那个胃,是谁的?”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眼前是山本中岛扭曲无声的大吼,“是裴的,裴的,你最好的兄弟的!我切下来!我存起来!当年,他挣扎的样子!你看到了吗?他的样子啊…你吃了他,吃了他的胃,吃了他…” 隋刃沉默着,他抬起头,看着旋转的天空,收刀,忽然张开嘴,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斜着一拔,山本中岛瞳孔涣散,锁骨被抽出,瞬间咽气,停在一个扭曲的笑容里。 天,终于安静下来。 隋刃张开嘴,嘴里是肉。 他忽然笑起来,吐出嘴里的骨头,和肉。 他大口大口喘气,喘气,忽然大叫一声,赤拳击在山本中岛已经死了的身上,脸上,骨骼上,血管上,他不出一声,只是不断地打,打… 直到眼前全是血雾。 直到双手全部肿胀。 直到山本中岛的头颅陷进身子里。 大雪,风霜。 裴的胃,在他眼前裂开。 裴,跪下。 裴看着他,被拖走。 刃,记得所罗门那句话么?我见过仆人骑马,王子像仆人在地上步行。 刃,这不是忍耐,我们已经坚持很久了,会有机会的,相信我。 “…他们已经死了,你可以吃。”裴看着他,淡淡道,“吃活人的,才是魔鬼。” “那我是什么。” “一个被生存逼迫的小孩。” “我杀人了,我是什么?” 裴笑笑,“…是小鬼。” “小鬼也是鬼?”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问,又像是自己给自己回答,声调变得很奇怪,“我要变成小怪物了。” 裴低头,笑了。 不,小鬼,是还没有变成魔鬼的鬼。 “我们早晚会回去的。”裴沉默一会儿,笑了。 刃,我在。 刃。 我们早晚会回去的。 观众席,亚瑟站在远处看着,知道他没那么痛了。 他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眼睛里是红的,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笑了,眼里是血红的冰晶。 他眨眨眼,勾起嘴角,松开紧攥心口的手,他吹声口哨,摇晃一下,不再倚着墙壁。 他转过身,离开。 ------------ 139.葆蝶如虫 他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眼睛里是红的,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笑了,眼里是血红的冰晶。 他眨眨眼,勾起嘴角,松开紧攥心口的手,他吹声口哨,摇晃一下,不再倚着墙壁。 他转过身,离开。 -------------- 游离感觉到身旁的人在晃,他侧头,看到金飞死一样苍白的脸。 他笑一下,淡淡道:“这就吓到了?” 金飞沉默,看着擂台上隋刃和楚昭先后的离开。 “那里,这不算什么。”游离看着隋刃离开的身影,淡淡道。 只不过。 如果真的是他的肉,他会有点痛吧。 江边,大风: 隋刃走在江边,大风吹起他单薄的黑衣,鼓起他用力撑起的肩背,呈一个怪异松散的菱形。 他先是走很快,很快,然后慢下来。 他侧头看着被风吹起的江面,沉默一会儿,停下。 他低下头,坐在江边,开始小口喘气,喘气,胸膛上下剧烈地起伏,很久,很久,一阵江风涌来,夹着腥咸的鱼麟和细碎的沙。 他睁着眼睛,轻轻咳了咳,抱住双膝,平静地看着黑色的江面,肿起来的双手慢慢握起来。 他低头看看手中沾血的刀,还有因用力而变形泛白的湿冷指骨,怔了一会儿,松开。 “在这儿发呆?” 隋刃忽然动作极快地抽起身旁的刀,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孤狼。 抬起头,他怔了一下。 楚昭远远站着。 二人沉默对视,很久,隋刃慢慢移开视线,重新看着膝前的江面,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对这个人,并没有起很大的敌意。 楚昭沉默一会儿,忽然慢慢走向他,隋刃没有反应,他在距离隋刃一米的地方停下,停顿一下,也坐下来。 二人并肩坐着。 楚昭看着隋刃单薄的背脊,沉默一会儿,弯起嘴角,“我说过,我们早晚在龙脊会有一战,原来就是今天。” 隋刃挺了挺背脊,淡淡道:“如果你不过瘾,我们可以重来。” 楚昭看着他右边袖管不断渗出的血,“你确定现在可以?” 隋刃抿起嘴唇,紧攥住刀柄,抬头,看到楚昭微微弯起的眼睛。 略带着…的注视。 他怔住。 楚昭笑了,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捞了瓶酒,悠悠道:“我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头带着炮仗的小狼,随时可能一点就着咬我一口呀。”他晃晃手中的酒,喝一口,大笑,“暴脾气小狼,分不清玩笑。” 隋刃呛住,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额,算是长辈吧,这么忽悠。 楚昭慢慢道:“你就在这儿坐着,不回家。” 隋刃沉默一会儿,移开视线,淡淡道:“我没家。” 一阵江风吹来,细碎的沙吹进隋刃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忽然干呕一声,他的手紧按着胃,低着头。 江风里,他沉默,胸膛慢慢起伏,我兄弟的胃,我不会吐,我咽下。 楚昭看着他,用力鼓起单薄的肩膀,抱住双膝,坐在江边,沉默着,一点点咽下。 很久,他轻呵口气。 楚昭跟着心里松了一下,忽然看到隋刃张开嘴,咳出一点血来。 楚昭愣住,忽然一阵振动声响起,让他更惊讶的是,隋刃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只短暂怔了一下,忽然像是全身过电了一般,死了一样闭上了眼睛,眉毛流下汗来,看的楚昭汗毛直立。 隋刃吞咽了一下,睁开双眼,沉默一下,低头咳两声,颤颤巍巍接起电话,“…父亲。” 忽然高分贝的冷硬声音直接顺着机壳传出来,“你在哪儿。” 隋刃惊的把手机丢掉,声音大的要把他耳膜震破,他汗毛倒竖,低头,直直看着面前地上黑洞洞的电话,手里攥着的刀早不知道掉哪儿了。 楚昭沉默,额头流下两道汗,我说,你就是不小心按住免提键了,没必要被吓成这个样吧,你快从一头狼变成一只受到惊吓的猫了… 隋刃摊着两只手,弓着身子,翘着耳朵,呆看(这里,他从小没怎么用过现代手机,用也是直接接电话,貌似不知道手机是有免提键的…) 他瞳孔微缩,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的声音竟然这么大。他心脏突突跳,看着黑色手机,慢慢垂下视线,忽然觉着恍惚,开始跑神… “隋刃!!” 老林中气十足地一声吼,几乎可以漂洋过江,远处游轮惊的一抖,一声汽鸣,隋刃立刻捂住,干巴巴:“父亲。”吞咽一下,“我,我在学校。” 楚昭歪头,眨眼。 林葛然缓口气,冷冷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你再给我慢半拍试试。” 隋刃吞咽一下,“我,我在…我…” 手机被楚昭悠悠捞过去,压着嗓子,“林刃的爸?” 林葛然愣住,“…您是?” 隋刃瞳孔微缩,要扑… 楚昭悠悠,“啊,我是林刃的这个老师啊。” 父亲那头瞬间笑起来,“啊,林刃的老师啊!您好您好!刚才失礼了,呵呵呵…” 隋刃僵住。 楚昭得意洋洋瞥他一眼,“咳,我和林刃在学校的食堂吃饭,呵呵。” 林葛然笑,“哈哈,我就在学校门口啊!” 隋刃:“… …” 楚昭:“… …” 事到如今,隋刃脸色苍白如死,沉默是金,楚昭:“唔…” 林葛然捧着电话,心里也打突突,按说照常这老师下一句不应该是那你也来吧,我们好好聊聊你儿子么?咋不吭气? 楚昭:“你不用来了。” 林葛然:“… …” 心里忽然觉着有点慎得慌,莫名熟悉… 楚昭:“咳…我是说…”余光看到静静坐旁边缩着肩膀一声不吭的隋刃,江面映月折射的光斜照着他,江风吹来,他没有动,侧脸苍白如死,楚昭缓缓移开视线,忽然淡淡道:“您先回家,等我们吃完饭,我带林刃再办点学术问题,就去您家里做客,我和您聊聊,好吗?” 林葛然心里又是莫名一咯噔,听着对方一口一个您,忽然又莫名发怵,不由颤颤巍巍点头:“…好…” 楚昭冷冷一笑,手机一丢,抛回给隋刃,隋刃伸手接住,垂着视线,“…父亲。” 那边林葛然还在好的好的,忽然怔住,沉下声来,“咳咳…你给我…” 隋刃终于找到了免提键,关了免提开始静静地听,一会儿点头,“是。”点头。 点头,点头,点头…乖巧…点头…是…点头… 楚昭歪着头看的那个头懵,嗬!那笨小子哪儿来那么大魄力把面前这炮仗小狼治这么服服帖帖啊!这一会儿就从头狼变成个鹌鹑了,哈,看这头点的… 哈!我他妈就这么没魄力啊!到现在!被这小子骂两次了!上次英俊的脸还被揍一拳!! 隋刃挂了电话,侧头,就看到这样一个画面:楚昭,默默揉下巴。 隋刃咳一声,默默收回视线,收起手机,沉默。 楚昭沉默。 隋刃沉默。 楚昭沉默,一会儿,忍不住:“你没什么话想说么。” 隋刃看他一眼,半晌:“…谢了。” 楚昭闭目,忽然睁开眼睛眨眨眼:“我们还不走么?” 隋刃沉默一会儿,低头看看身上,到处是粘稠的血点,他沉默地望着江面。 楚昭心里发毛。 …你不是想下去洗个澡吧。” 隋刃:“我下去游一圈,很快上来。” 楚昭闭目,忽然睁开闪亮的双眼,我挺想看的诶。 隋刃沉默一会儿,脱掉上衣,向前走两步,纵身跳进江里。 楚昭本来慢慢弯起的嘴角在看到他满背的疤后忽然陷入沉寂。 隋刃闷头游,和远处汽船同行。 金飞默默出现在楚昭背后,喃喃:“师父,您真大方。” 楚昭瞥他一眼,垂下视线看他的手,“带来了。” 金飞默默翻白眼:“回师父,在肩上,这宝贝太值钱,我得扛着。” 楚昭眨眨眼,“就一小袄!啧啧,瞧咱金少出息。” 拜托,这是ta! 金飞默默翻白眼,拽下肩上的黑色棉皮风衣。 ta,葆蝶家,意大利奢侈品牌,有着意大利爱马仕之称。 时尚界有这样一个说法广为流传:“当你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时髦态度时,可以选择,但当你不再需要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时髦态度时,可以选择ta向来以其“低调的高贵”备受赞誉。没有标签的ta在一众同类商品中依然耀眼到灼目,凭借的是其货真价实的奢华品质。在这个牌子的衣服上,你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处显眼的品牌logo,爱它的人钟情它的低调与矜贵,恨它的人往往想不通自己花了几万块,上街却没有几个人能认来,如果能像爬满身该多好!ta的时装美学是含蓄细致,因为懂得欣赏ta的人,都具备自信、优雅而忠于自己风格的个人特质,  enough,当你的称号已足以说明身份,便不会再追求浮夸矫饰。 所以这件衣服亦如此,没任何标志,黑色奢华,顶级麂棉皮,ta家内聘军工顶尖制造。 全球限量版,可防子弹、滚水和高压,抖起来还可作为降落伞,内嵌高低温自动化装置,耐低气压强装置,防电装置,全球一共仅发行十一套!一个破衣服十!一!万!!美元!!! 十一万啊!啊啊啊老子再不要请你喝酒了!!! 唔,十一万美金都够还我欠你的酒钱了。 唔…你咋不给老子买个! 楚昭眯眯眼,“嘿,你不满啊。” 金飞低头,“…金飞不敢不敢…”心在抽搐,抬头,忽然:“师父,我说这衣服是龙脊下面混的小弟献上来的,他…他能信吗?” 这ta!能献殷勤献的起这个的…他还当小弟啊! 楚昭:“唔…”瞪眼:“你只管这么说!” 金飞低头缩肩,眨着一双泪眼:“是是。” 金飞看着远处正埋头游的冰块小子,抚额,泪目,我说老大,你完全可以不打工了,把这衣服转手一卖足够你买七个提琴了…你可别当成普通衣服随便穿随便扔… 事实证明… 隋刃游上来,金飞:“给!下面小弟献殷勤送的!” 隋刃淡定接过,穿上,在上面擦擦手擦擦头。 金飞眨眼,你真信啊! 隋刃淡淡道:“刚穿的衣服还是有血腥味,正好穿这个,那个我就扔了。” 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哪里…不对么?”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就是个普通黑衣嘛,怎么? 金飞泪目,没,可对了。 隋刃果然对牌子完全没有概念。 事实证明,这衣服,被他看的和普通破衣没任何区别,在以后的数月,这件顶级麂皮陪他扛过钢筋,拉过游艇,炒过菜,当垫手布接触过炒菜锅。 楚昭倒是不介意,一旁笑眯眯看着。 左歪头,右歪头,弯起眼睛。 他忽然走过去,自然地帮隋刃整理了一下领子,这样单薄的肩膀披着单薄的衣服,已不知度过几个寒冬。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隋刃,忽然笑了一下。 箫儿,你的外公曾那么荣耀过,你怎么能一直穿用这么平凡,你怎能满后背的伤疤,怎能一直一直,没有笑过。 自此,真正的富三代隋刃,终于穿了一件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顶级皮风衣。 让人泪目的是,ta,意大利奢华内敛的葆蝶,在隋刃心中,一直是一个还没成形的茧,俗称:常见的虫子。 -------------- 林家,客厅: 气氛异常紧张。 沙发侧边位置,林葛然正襟危坐。 … … ------------ 140.我的养子 林家,客厅: 气氛异常紧张。 沙发侧边位置,林葛然正襟危坐。 … … ----------- 隋刃有些尴尬,半晌,他咳了咳,转过身,向岸上走去,不知怎么,刚才他竟没有错过他的手。 那种感觉,有些模糊的苦涩,明明知道是陌生人,却没有敌视,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只能离开。 车里,被楚昭拍过的地方,隐隐的痛,却带着微微温暖,熟悉的错觉,让他忽然觉着他们是熟悉的,可是明明从没有见过的,他侧头,微微眯起眼睛看楚昭,忽然后仰了下身子,明显被吓到。 楚昭正在左右手开弓,粘胡子,下调眼尾,在双颊上贴肌肉片,垫肩膀和胸肌,几乎瞬间从一白面书生变成了李逵,他淡定地瞥了隋刃一眼,看隋刃像只受惊的小猫几乎弓起了身子,就差后面来只尾巴直竖了,他勾起嘴角,悠悠道:“没见过人易容么。” 开车的金飞直咧嘴,隋刃沉默一会儿,低头继续缝肩上崩裂开的枪口,“我只是没见过人易容的这么丑。” 这倒是实话,化妆是个技术活,尤其是易容,当然要弄的越英俊越好,亚瑟是最好的例子。 每次和亚瑟那小子做任务,他总是在车里一边嚼着橘子一边易容,易容完毕,简直帅如天仙。 这是隋刃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把自己易容成这个德性。 楚昭愣,眨眨眼,“怎么,不好看么?”半晌,“…我照着教金飞他们熬刑的那个小胖子教官易的呀。” 金飞吐血,果然,我说咋一直毛骨悚然呢,呜,你别跟我提他,他他弄的我半条命都没了。 大喘气! …那么大的粗铁链往偶们身上狂砸啊!一点技巧都没有的狂砸啊!!你学他!! 隋刃咳一声,好像收到了金飞的脑电波,正经地:“你要扮的是老师,学校的老师。” 楚昭愣,大喝:“老师都这样!这叫威慑力!你看金飞看到那小胖子害怕不!” 车头摇晃两下,金飞握紧方向盘。 隋刃小声:“你知道北宋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么。” 楚昭愣。 隋刃面无表情:“他也是老师。”一字一顿,“文质彬彬,仪表堂堂。” 楚昭愣一会儿,“我不去了!!” 隋刃闭上眼,“你这样子,我看着挺好,比林冲英俊低调。” --------------- 一路上,金飞简直要被这对舅甥弄吐血,夜市正热闹,灯火通亮,他忽然咣当停下车,咳两声,“我去买个烧饼。”开车门,下车,我忍不了了,能逃一会儿逃一会儿。 楚昭吼一声:“滚过来!” 金飞抽搐一下,滚过去,干啥。 楚昭眨眨眼,“给我买五个,再来十串羊肉串,两瓶二锅头。” 金飞乖乖点头,转过身抽搐两下,抖抖皮衣,我他妈买个烧饼!你也要!你也要!你他妈还羊肉串!你还二锅头! 楚昭再温柔地看隋刃一眼,“你要不要?” 隋刃摇头。 楚昭眨眨眼,“你没吃饭,肚子一会儿万一叫了被你爸听到岂非不好。” 隋刃沉默一下,“那我也吃两个。” 舅甥二人温柔地看着金飞离去。 车上,三人吃着烧饼。楚昭喝口小酒,咂咂嘴,问外甥,“要不要来点?” 金飞被烧饼噎着,扭头,“呵呵,师父,我也想喝!” “喝你个鬼!给老子专心开车!”楚昭瞪眼。 金飞扭过头,被烧饼噎的,忽然打个闷嗝,我他妈专心开车!!我开车!我给你们买的酒!!! 啊啊啊!这豹子见了外甥忘了徒弟啊!!不公平!!不公平啊!!! 我我我,我让风吹死你! 又快吐血了。 打开全部车窗,看到没摄像头的地方,开始狂飚车。 楚昭侧过头,英俊的发型被风吹成倒八字,他仍旧温柔地望着隋刃,怂恿着:“喝一点吧,就五十多度的酒,烧饼太干,别噎着了。二锅头,接地气,家乡酒,喝着可清爽了,还上头。” 隋刃望车顶,闭了闭眼,选择这人扮成我老师,我是明智还是不明智… 他终于面无表情地摇头,开口:“我不喝。” 楚昭眨眼,为啥!! 隋刃再沉默一会儿,终于选择诚实回答,用您去称呼面前这头上窜下跳和亚瑟差不多的豹子,尽早入戏,以示警告,“我喝酒…父亲,会知道的。您一会儿…也请正式一点。” 楚昭严肃点头,喝口小酒,“我尽量有风度一些。” 表情和话语配着那个扮相… 隋刃默默望着忍泪飚车的金飞,有个这样的师父真的太惨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师父,出了一会儿神,手心已满是汗,他攥了攥手指,侧头看着窗外,沉默下来。 趁隋刃出神的功夫,楚昭缩在角落,早已淡定地拿出怀里早准备好的泻药和辣椒末,淡定地把几片泻药放进另一瓶二锅头里,辣椒末倒在烧饼夹层里。 很有风度地笑笑,呵呵呵,让你小子刚打电话吼我外甥,我玩儿不死你! 客厅,林葛然忽然打了个喷嚏。 ------------ 车停在林家门口,楚昭率先下车,隋刃跟着下车,回头看着眼睛被气红的兔子金飞,隋刃沉默一下,忽然拍了下他肩膀,侧过头淡淡道:“你师父,比我的好太多。”他笑了一下,扛了背包向楚昭走去,淡淡道:“后车厢有两瓶干邑白兰地,给你了。” 干邑白兰地,法国最有名的酒,前些年他们去那儿做任务,三人联合顺手淘来几箱,当时三个一人喝掉几瓶,剩下的丢给亚尔曼,在德国酿了几个年头,上次亚尔曼过来时把最后一箱捎来,隋刃怕亚瑟在安全屋一口气喝到酒精中毒,便存在自己那辆k11后车厢里,这些天有空就喝点,剩下最后两瓶,就给金飞好了。 关于过去的回忆,也只剩下这两瓶最后的白兰地,轻松送给金飞,隋刃并非舍得,亚瑟还一口没喝过。 不过,过去的回忆,他大概早已不在乎了。 …喝不喝,对他而言,没有区别吧。 隋刃微微眯起漆黑的双眼,忽略掉心里微微的不安,望着身前的地面。 金飞感动的眼泪哗哗,告别金飞,隋刃低着头,整整衣服,扛着背包,跟着楚昭继续乖乖向前走。 ------------ 林家,客厅,林葛然看到易容后的“李逵”版楚昭,惊的差点滑倒,不过,愣没认出这是自己老婆的哥,当年把自己欺负到惨绝人寰的教官兼顶头上司。 楚昭笑笑,“林刃的父亲吗?您好。” 林葛然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点头,就差弯腰了,“您好,咳,您好…” 内心纳闷,极度不安,我是怎么了怎么了,这人明明长的极丑,状的跟李逵似的,估计肌肉也瓷实不到哪儿去,我怕他干甚!!! 忽然看到楚昭背后的隋刃,底气猛地上来,“林刃!滚过来!” 气的楚昭两眼一翻差点没直接给他一脚。 二人在沙发上就座,隋刃沉默地负手立在林葛然身后。 楚昭再笑笑,“林先生对贵公子很凶啊。” 林葛然也笑,“老师不知道,这小子看着乖,实际上净给我惹事。” 楚昭开始似笑非笑,“呵呵,是吗?我觉着他很懂事啊。” 林葛然愣,“老师怎怎么称呼?” 楚昭微笑,做老僧入定状,“称呼都是虚名,浮云而已。我不在乎,你又在乎什么呢?” 林葛然:“… …” 奶奶的,面前这位就差来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了。我问的是你的名!不是你的江湖称号!噗! 林葛然保持着面部僵硬的微笑,客厅陷入沉寂。 剩下隋刃,开始咳嗽。 隋刃不止咳嗽,他觉着天旋地转,“…父亲,老师名叫artin。” 林葛然吐血,哎呀这李逵起名还怪洋气,沉下脸,“我问你了么。” “你吼他做什么,我是叫artin啊。”楚昭冷着脸。 林葛然活动一下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怒了,微笑,“原来是artin老师,呵呵,原来您不是中国人啊。” 楚昭吐血,你他妈说我不是中国人!哎呀呀!好小子!几年不见!你给老子长本事了啊!!!我不抬出个名号你就不害怕是吧?! “砰!” 林葛然全身一震,面前的玻璃茶几差点被震碎,他眼珠子快瞪出来,看着面前的二锅头,楚昭活动活动手腕,悠悠道:“给林先生带来瓶二锅头,呵呵,家乡酒,是楚昭那小子拜托我带给您的。” 苍天,你又抬出个谁啊,你是要过来打群架么? 隋刃简直要吐血,负着手,咳一声,“天色不早,老师您…走吧?” “林刃!!” 隋刃一个颤栗。 林葛然已飞起一脚踹到他膝盖上,踹的他后退了两步,直撞到墙,“还有规矩么!去!给老师倒茶!” 隋刃抿起嘴角,眼睛漆黑,“…是。” 楚昭气的眼前泛黑,你,你他妈当着我面踢我外甥…我被他揍了两拳又打又骂我都没还手还口… 看着隋刃走进厨房,林葛然心脏突突跳,“老师说的是…楚,楚昭哥么?” “现在在外籍兵团工作,你是他妹夫,以前还是他下属,是吧?”楚昭弯起眼睛。 林葛然坐的笔直,眼前漆黑,“…是!不知您是…” “哦,我是他高中同学,也是后来一起参军的战友,绰号花修罗,你知道吧?”楚昭悠悠道。 林葛然愣愣点头,花修罗,据说是楚昭最好的朋友,二人几乎是一起长大,后来去了北欧,踪迹就消失了,原来长这个样。 “这次我是隐瞒身份过来的,请你保密。” “是!”林葛然坐的笔直,忽然沉默一下,“您这次来是为了…” “任务的话,我还不能说,上级要求保密,楚昭还要我来看看他外甥,再把二锅头给你带来,对了,听说您好几个儿子,哪个是呢?” 林葛然愣住,沉默一下,轻声道:“还没回来。” 楚昭眨眨眼,“是去泡茶那小子么?” 林葛然窒了一下,忽然缓缓摇头,“…他,他还在外面玩,还没回来。现在,他叫林立。” 楚昭怔住,微微眯起眼睛,“哦,是么…”他慢慢呼口气,“那,林刃是…” 浴室,水在烧,隋刃双手扶着水槽,忽然低头咳了几声,血点,又咳出来。 他开了水管,把血迹冲掉,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微微发红,他伸手摸摸额头,开始变烫,不知道是还没退,还是又烧起来,全身正在缓慢地发冷。 他低下头,看到膝盖上的脚印,沉默地出会儿神,伸手把它拍掉,直起背脊,关掉水管,拿着开水壶,到厨房泡好茶,走出门。 正巧听到父亲最后那句话,“他是我的养子。” 他沉默一下,缓缓攥住手指,走过去,弯腰给父亲倒茶。 “先给老师倒。”看着隋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林葛然忽然觉着心里微微慌乱,他侧过头。 楚昭望着手中的茶,沉默一会儿,淡淡开口,“…养子么。”他忽然笑了,侧头问隋刃,“你爸爸妈妈,上哪里了?还是从小,就是孤儿?” ------------ 141.花火泡沫 他沉默一下,缓缓攥住手指,走过去,弯腰给父亲倒茶。 “先给老师倒。”看着隋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林葛然忽然觉着心里微微慌乱,他侧过头。 楚昭望着手中的茶,沉默一会儿,淡淡开口,“…养子么。”他忽然笑了,侧头问隋刃,“你爸爸妈妈,上哪里了?还是从小,就是孤儿?” ---------------- 隋刃肩膀悄然颤一下,他苍白着脸色,稳住双手,继续倒茶,散漫白烟,顺着茶杯静谧飘起,他看着它,收回手臂,沉默一下,然后淡淡道:“小时候,走散了。” 林葛然身体僵硬,他缓缓移开视线,手脚冰凉。 楚昭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隋刃,沉默一会儿,“没想过找他们?” 沉默,长久沉默。 林葛然嘴唇微微发麻,这麻慢慢渗进心口,他微微仰头,视线终于聚在隋刃脸上。 隋刃一直低着头,额前散乱的黑发遮住视线,他感觉到父亲的视线,瞳孔微微散了散,缓缓侧过头,哑声开口:“…在找。” 有什么,终于轰然,击进心口。 林葛然窒了一下,终于,轻轻咳起来。 隋刃微弯了下身子,退进角落。 身体,一直在抖,他的视线一直是散的,在冷热交替的颤抖里,缩进黑暗的角落。 负在身后的双手狠攥了一下,背脊紧贴墙壁。 终于,他微微眯起眼睛,重聚起视线。 …在找。 一直在找。 贪恋曾得到的爱,却不知,那,本是阳光下的泡沫,彩色的,一刹花火。 ----------------- 楚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慌乱的林葛然,他避开自己的视线,和隋刃一样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将滚烫的茶一饮而尽,也没觉着烫。 楚昭悄然皱起眉,终于发现他们父子之间不止是简单的不对劲。 如果说林葛然因为要对外界隐瞒,选择这样演戏,要隋刃配合,他可以理解,但这样沉默,总感觉哪里不对。 隋刃看到林葛然喝完茶,沉默一下,上前继续倒茶,也是一声不吭。 林葛然忽然看到隋刃手指的切口,皱起眉,“…你手,怎么回事。” 隋刃低头,看到杀山本中岛时裂开的指关节,他瞳孔微缩,收回手,猛垂下视线,林葛然抬头看着隋刃,忽然微眯起眼睛,楚昭接口,正经地:“咳,那个啊,下午我们研究学术问题的时候,他撞伤了。” 林葛然怔住,半晌,侧头,眨眨眼,“…您主讲什么学科呢?” 楚昭淡淡地:“哦,我是古代金融的老师。他那手,被算盘弄伤了。” 隋刃吐血。 楚昭得意地瞥他一眼,你把你爸智商想太高,相信我,这笨小子不懂。 果然,林葛然怔一会儿,煞有介事点点头。 隋刃:“…” 楚昭沉默一下,“林先生对你这个养子,没什么要求么?” 林葛然怔怔抬头。 楚昭淡淡道:“我是老师。” 林葛然瞳孔散了散,终于是想起自己去学校找隋刃的目的,他声音发哑,慢慢开口:“他…他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隋刃咳。 楚昭愣,忽然觉着自己挖个坑拽着外甥一起光速跳里了,他沉思一下,“他…咳,从没旷过课,也从来不打架,不骂人,不喝酒,学习优秀,尊敬师长,比如我。” 此处无一句实话。 隋刃身体摇晃,呛咳一声,忽然视线之余一个影子飞速要逃。 “林立!”林葛然小吼一声。 “呵呵呵爸!”清亮微醉的声音,伴着快节奏的闷响,林立飞速把头戴耳机里巨大的摇滚关上,草,够点儿背,喝的醉马三枪,回来还这么晚,又被老爸发现。 隋刃怔一下,微弯下身子,“立…”似乎感觉到身旁楚昭的视线,那句“立少爷”似乎噎进了喉咙,不知为什么,莫名的,他不想在楚昭视线里失去自尊,他微微抿起嘴角,退后一步,终是没有叫出声。 林立倒是自己找死一样上了,直接忽略客厅的楚昭,微微眯起眼睛,勾着嘴角,身子摇摇晃晃,“隋刃,你他妈是不知道称本少什么么?” 林葛然终于忍不了了,瞪着林立,一声低吼:“住嘴!没看到客厅的老师么?!滚过来!!” 林立一下子怔住,呆呆看着火冒三丈的爸爸,外人面前,脸顿时涨通红,噎着,半晌,酒倒是被吼醒了一半,大睁着红眼睛:“你…你吼我!!” “滚过来!!”林葛然沉着脸,危险信号。 林立攥着拳,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咬着牙,终是走过去。 林葛然深吸口气,放缓声音,“问好。” 林立咬着牙,看着楚昭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扬起眉,一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个酒泡泡,“你他妈谁啊!” 哎呀嘿,你得瑟个毛线!! “…混…混小子!”林葛然气的眼前发黑,知道自己这个伪造的楚昭外甥在这位楚昭哥大神级的最好哥们儿面前彻底留下了…好印象,他猛地站起来,先是想踹,又犹豫,最后悠着劲,还是一脚踹到林立腿上,林立哪有隋刃那毅力,林葛然轻轻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地上。 平生第一次挨踹,林立直接懵了,怔两秒,大叫一声跳起来,“你踹我!!”怒瞪着林葛然,通红的双眼,瞬间流下两行眼泪,林葛然僵在原地,半晌,忽然淡淡道:“他是林刃的大学老师,我再说一遍,问好。” “我!不!!”林立弓着背,像只炸毛的刺猬,充满戾气,大吼。他为什么喝醉?李天飞的舅舅是爸公司的股东之一,今天李天飞在酒吧告诉他,听他舅说,爸爸推掉所有会议去了学校!可他下课!不在学校!他不是看自己!是去看隋刃! 除了家长会,他从来没找过自己老师,没关心过自己,自己的学习,自己的作息,他从来不管,不关心!可隋刃一个养子,就值得他这么上心! 林立仰着头,坐在地上,执拗地瞪着林葛然。 林葛然眼前已经黑了,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还是把他宠坏,他一言不发,攥紧双拳,抬脚再踹,忽然,一道黑影挡在脚前,挨了自己一脚。 隋刃单膝跪地,身子被踹的轻晃一下,他怔住,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疼,父亲似乎,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他沉默一下,还是低声道:“父亲,请您…冷静一下。他,他还小,只是喝醉了。” 忽然,林立从身后把他重重推开,哑着嗓子,赤红着双眼,大吼:“谁要你求情!!你还敢叫我爸父亲!!一个养子!一个孤儿院长大的野种!没人要的流浪孤儿!连爸妈都不知道是谁的叫花,你…你还想鸠占鹊巢!!” “林葛然!!”背后一声吼,“这他妈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楚昭终于要暴走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怒发冲冠,胡子乱掉,冲着林立就扑过去,飞起一脚,重重踹 “砰!”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凌空飞起来,然后重重撞在楼梯上,再翻下来。 …无声。 哑然无声。 隋刃手撑着地,靠着楼梯,慢慢爬起来,轻轻咳了咳,能感觉到肺上抽搐两下,他轻吸口气,脸色惨白,手攥成拳,低着头,吞咽一下,一口血还是呛出来,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眼前仍一片漆黑,他睁着漆黑的双眼,看着大厅的方向,过了会儿,哑声开口,苍白地重复解释,“…他喝醉了。” 林立睁大眼睛,眼角的眼泪还没干,他没有动,只是呆呆看着刚才瞬间挡在自己身前,现在在咳血的黑影。 楚昭手指微颤,面色苍白,久久看着远处的隋刃,很久没有这种慌乱的时候了。 …很久了。 他深吸口气,胸膛上下起伏,终于咽下多年来的苦涩窒痛。 他冷静下来。 林葛然怔在原地,终是朝隋刃走过去,沉默,弯腰,要扶起他,隋刃避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林葛然哑然,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负着手,半晌,“没事吧。” 隋刃淡淡道:“我没事。” 楚昭重新坐下,懒洋洋靠着沙发,微眯着眼睛,看着脸色苍白的林立,淡淡道:“你想让林刃称你什么。” 林立被楚昭的眼睛静静盯着,额头竟冒出汗来,安静下来的楚昭,竟像一头正在静窥猎物的美洲豹,爸也在一旁沉默,他终于发现,楚昭的身份估计真的不好惹,嗫嚅着:“我…我。” 楚昭淡淡道:“称你少爷么。” 林立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我只对你说一句,不要低看那些落在底处的人,不一定什么时候…你就是他了。” 林立后退一步,面色苍白。 林葛然沉默一下,也放缓声音,“立儿,他是老师,我说过,要尊重别人。” 林立沉默半晌,终是点了下头。 “道歉。”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淡淡道。 林立咬着牙,酒是彻底醒了,他沉默良久,终于看着楚昭,“…抱歉。” 林葛然终于笑了一下,拉着林立坐下,沉默一下,揉了揉他头发,温声道:“这还是爸的好孩子,爸不该踹你。” 林立沉默一会儿,仰头闭上眼睛,把眼里的泪咽回去,轻声开口:“你说过,是你对不起我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不打我的。” 林葛然怔住,心里忽然一阵刺痛,“不会了,爸不会了。” 楚昭淡淡道:“道歉,只对我么。” 林立全身一震,睁大眼睛,通红的双眼看着身侧的爸爸,咬着牙,浑身颤抖,许久,终是落下泪来。 林葛然愣了一下,看向重站回角落的隋刃,回头看着楚昭,犹豫一下,“…他,他不是有意的...” 楚昭忽然站起身,看着林葛然,淡淡开口:“我带来的酒,和你这宝贝儿子一起喝了吧。”他勾起嘴角,看着角落里的隋刃,微微眯了眯双眼,转身向门口走去,冷声:“林刃,来送我!” ----------------- 黑暗,寂静街道,冷风过,两旁杨树沙沙。 隋刃和楚昭并肩沉默地向前走。 楚昭沉默一会儿,侧头看了看隋刃,微笑,“哟,刚换上的新衣服,就多了几个大脚印。” 隋刃沉默一下,也勾起嘴角,冷风吹来,他咳了几声,还是沉默。 楚昭悄然叹口气,心里隐隐裂痛,忽然听到隋刃低哑的声音,“今天…谢了。” 他怔了一下,看向隋刃,隋刃只是静静看着前面的黑暗,慢慢走,清瘦的肩膀,似乎要陷进黑暗里,他的眼睛,疲惫地泛红,仍挺着笔直背脊,像一把没有刀鞘的旧刃。 楚昭回过头,沉默地向前走,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一下,淡淡道:“谢我什么,我踹你一脚,正踹肺上,不轻,还是个乌龙球,你…要是气愤你还回来好了。” 忽然,身旁没了声音,楚昭等许久,仍不见声音,终是忍不住侧头去看,怔住。 隋刃正无声地笑呢,他也回头看了楚昭一眼,忽然,双眼微微弯起来,第一次,真真地笑起来,弯起的漆黑双眼,似乎有星星在深海里仰泳,然后,被冷风呛一下,他回过头,再咳。 楚昭微微眯着眼睛,双眼像被风迷住了,忽然泛起微红,他侧头揉一下,淡淡道:“嘴角,血没擦净。” 隋刃怔一下,抬手拭了拭嘴角,低头看,手上是血,他沉默一下,抬手把流到下巴的血拭掉。 楚昭知道,那一脚,伤到他的肺了。 他沉默一会儿,“他没有道歉,不生气么。” 隋刃望着前面安静的黑暗,沉默一会儿,“喝醉的人,总会做一些不同平常的动作,说一些不同的话。” 楚昭淡淡道:“你小时候,走散了。” 隋刃沉默一下,“是。” 楚昭往前走,“你在找你的家人。” 隋刃淡淡道:“是。” 楚昭沉默一会儿,忽然浅浅勾起嘴角,“如果你找到后,发现他们没有你,过的也还不错,你,还会打扰么。” 隋刃沉默很久,久到楚昭以为他再不会回答,他忽然听到他哑声开口,“…我离开就好了。” “不恨么。” 隋刃沉默一会儿,忽然轻勾起嘴角,淡淡道:“也不是谁的错。” 他仰起头,看着黑暗的天空,疏离的几颗星,在冬夜遥远寂静。 忽然,远处,一道绚烂的花火划过天空,一声炸响。 他无声地笑一下,看着它转瞬逝去,松开一直紧攥的手指,手心一道血色的月牙,渐渐成冰,随着花火化去。 隋刃安静地仰着头,看着重归黑暗的夜空,眼前,是曾经盛开的无数花火。 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坠落。 漆黑的双眼,缓缓闭上。 追究什么对错,花火,本就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就不会难过。 有什么难过。 (像是忽然记起什么) ------------ 142.不是故意 隋刃安静地仰着头,看着重归黑暗的夜空,眼前,是曾经盛开的无数花火。 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凋落。 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坠落。 漆黑的双眼,缓缓闭上。 追究什么对错,花火,本就是泡沫,如果能够看破,就不会难过。 有什么难过。 ----------------- 风沙沙,稻草田,芦苇荡,远山隐现。 幼儿园后院的远山湖畔,美若画。 两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坐在湖边石块上,光着脚踢着浅浅水里,散乱沙石。 “叮铃铃”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 左边蓝衣薄肩的小男孩儿忽的从石头上跳下来,回头,扬起浅浅的眉毛,“上课了!快!” 右边的红衣小胖子笑,懒洋洋地在水里又跳一下,水溅了自己和小伙伴一身,他大笑,“再玩会儿,这节手工课,胖大妈不教叠飞机,只教叠手帕,我才不要听!” 蓝衣男孩儿微微眯起眼睛,“…逃课,总是不好的。” “我们去抓鱼吧!” 蓝衣男孩儿眼睛亮了亮,跟着也向前走两步,忽然停下来,侧过头,沉默一下,摇起头,“老师会骂。” “走吧!”小胖墩回头向河里走,走几步,回头,看蓝衣男孩还在岸上。 蓝衣男孩儿沉默一下,“你去玩吧,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向操场走去。 小胖子生气了,小脸皱到一起,跺脚,“说好一块儿抓鱼的!” 蓝衣男孩微微顿了下脚步,继续走,没回头。 小胖子抓一把泥巴,向小伙伴扔去,嘴里大喊:“胆小鬼!” 蓝衣男孩没回头。 小胖子胸膛起伏两下,一下子从水里跳起来,抓起小石头,一边向他跑一边扔,“你不是怕老师,你是怕你爸爸知道!这么大怕爸爸,你羞!!” 男孩后脑勺被小石头砸中,霍地转过身,红着眼睛,攥着小拳头,“…你再说!谁怕他!!” 小孩子之间的生气总是一瞬间发生,一瞬间急涨,小胖子被吓住,呆一下,也红起眼睛,吼,弯腰又冲蓝衣男孩儿扔泥巴,“你爸爸那么坏!凶!你还听他话!你还怕他!!你不是男子汉!!” 蓝衣男孩退后一步,头发上落着泥巴,他向前走一步,“你再说!!” “我爸爸总背我!放学接我回家!他背过你吗?!接你回家过吗?” 蓝衣男孩呆一下,攥着拳头,咬牙,“…接过!” “哼!就那一次!他还踢你!我和小红都看到了!他是坏人!他凶!” “他不坏!!”蓝衣男孩小胸脯起伏两下,咬着牙,咬的眼睛通红,终于吼起来,跑过去推小胖子一下。 小胖子应声倒地,脚一滑,向侧歪去。 “咣”后脑勺正磕在石头上,血流出来,他短促地叫一声,四肢扑腾一下,就不动了,一动不动躺着,闭着眼,脸色慢慢惨白,像一只漂浮的翻肚的鱼。 蓝衣男孩儿呆,慢慢低下头,血蜿蜒成小溪,顺着他的脚,汩汩流进河里。 残阳照着他的尸体。 ------------- “咣!!”钢凳子轰地向后翻去,林葛然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向门口冲去,大堂众士兵哗然。 正在开会的林葛然,没来及换下军装,就开着车,飞快地向医院冲去。 耳边只有一个声音,老师沙哑的惊声叫,“林箫和小朋友打架,把对方推倒,对方脑袋磕在石头上,失血过多,脑部缺氧,现在在抢救…” 医院,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透过门缝呆呆看着抢救室里随医生抢救器材不断剧烈起伏的小身体。 从额头到脚尖,全身一阵阵阴冷绵延的颤栗,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满手的鲜血泥浆。 他望着那具慢慢变凉的尸体,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颤栗,剧烈摇头!张大嘴,无声地尖叫:我不故意!! 我不故意!!你别死!!你别死!!!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 忽然,背后一阵剧痛,身子飞起来,撞在抢救室门口。 他回头,看到爸爸冰冷的眼睛,“林箫,有出息了。” 他张开嘴,发不出声,抢救室门开了,他看着爸爸擦着他的身子走进去。 他爬起来,看着敞开的大门发出铁银色的光,他背着手,后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 很久,爸爸走出来,冷冷瞪着他。 …爸爸,他仰起头,叫…爸爸,踉跄着走过去,软软地去抓他的手,“咣”被狠狠甩开,林葛然一脚把他踹翻,把腰间的武装带解开,“嗖”一声巨响,肩膀挨了一下,皮肉火烧一样撕裂开,他伸着胳膊,想去摸,“嗖”胳膊又挨一下,他猛地收回手,想叫,叫不出声,随着一声声风,开始在地上翻滚。他呜咽一声,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咬着牙,埋着头,努力不叫,小小的五官慢慢扭曲。 小胖子的家长都从一开始的解恨变得呆滞,女老师看着人高马大的林葛然,踢皮球一样踹着只有五岁的小林箫,半晌才能惊叫出来,“停下停下!!你要踢死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也很痛!!他从不哭!他哭很久!!” 林葛然怔住,低头,看到用力缩在角落、却不躲不逃的箫儿,他缩成一团,他浑身抖。 林葛然走过去,他抬起头,怔怔看着自己,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漆黑的眼睛被雾蒙上,一层白,忽然,流下两行泪。 他全身抖,一双清澈的瞳孔布满裂纹和哀伤,“他死了。” 林葛然怔住,小小的林箫攥着拳头,“你打死我吧。” “…你想他死吗?”林葛然半蹲着身子,轻声问。 小林箫忽然剧烈抖一下,他沉默一会儿,“我不想。” 他忽然把头埋起来。 林葛然忽然感觉痛,他抚了一下箫儿被汗濡湿的后脖子,触感冰凉,他轻轻拍拍他的肩,“他没死,箫儿不哭。” 林箫猛地颤一下身子,抬起头,瑟缩一下,看着爸爸,林葛然弯起眼睛,林箫在他眼睛里看到笃定的目光,他怔怔地看,忽然剧烈地抽噎一声,响的吓人。 林葛然怔住,看到很久不见的、大颗的泪顺着箫儿的眼睛流下,他抽噎一下,忍住,然后再剧烈抽噎一下,“哇”地大哭起来。 “乖好了好了”林葛然抱起他,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不哭不哭…” ----------------- 小胖子成功度过危险时期,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林葛然交了医药费,带着林箫道过谦,设定好每天的探病时间,给箫儿抹了药,抱着他走出医院。 游乐园: 买了冰淇淋和小熊,玩了碰碰车和射击,林箫被爸爸扛在肩上,手里拿着气球。 夕阳西下,二人的身子被夕阳拉的斜长。 林葛然背着林箫慢慢向家的方向走,林箫侧着脑袋,趴在爸爸背上,慢慢闭上眼睛,妈妈走后,这是爸爸第一次背自己,第一次带自己玩,第一次对自己笑。 林葛然淡淡道:“知道你打了人,爸爸为什么还带你来玩吗?” 林箫摇头。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你不想他死,你不是有意想他死。”他温柔地笑,“我知道,我的箫儿不是故意的。爸爸打了你,对不起。” 他忽然看到箫儿紧抱着他的小胳膊上,一道铜钱大的青紫,他瞳孔微微收缩一下,继续向前走,他沉默一会儿,轻声,“箫儿,答应爸爸,永远不要故意伤害别人。” 林箫点头,叫,“爸…爸,爸爸。” 挥着手里的气球,仰起头,还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幸福里,笑。 爸爸。 夕阳里,气球被霞光映出了一道温暖的暗红。 爸爸。 暗红的血。 会像妈妈一样,忽然不见吗? 他睁开双眼,看不清。 暗红的光晕,晕染开,模糊的血红,还是看不清。 他心里微微发慌,用力睁开眼,视线聚焦,终于看到,父亲。 隋刃瞳孔微缩,坐起来。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你一直咳。” 隋刃垂下视线,吞咽一下腥甜的咽喉,哑声:“打扰您了。” “刚才,做噩梦了?” 隋刃沉默一会儿,忽然弯了下嘴角,摇头。 “…你刚才,一直咳,还叫了…爸爸。” ------------ 143.越走越远 隋刃垂下视线,吞咽一下腥甜的咽喉,哑声:“打扰您了。” “刚才,做噩梦了?” 隋刃沉默一会儿,忽然弯了下嘴角,摇头。 “…你刚才,一直咳,还叫了…爸爸。” ----------- 林葛然悄然深呼吸几下,故作淡定地问出这句话,脸上紧绷绷地面无表情,眼里却微微弯起,现出一丝温暖。 夜里安静,一丝寒风过,窗外沙沙虫鸣起,隋刃怔了一下,他静静坐在床上,怔怔看着父亲,走廊昏黄的灯透过来,他的脸庞比梦里柔和,身上也没再系自己曾最怕的武装带。原来,还是一样,我们曾那样熟悉过,那时的我,可以把脸贴在你冷硬的后背,可以被你背着回家,可以一起玩射击、碰车…被拔了头发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了。 你曾背我回家。 夜风微凉,他忽然想说些什么,他仰起头,也微微弯起眼睛,忽然想说我梦到小时候你带我去公园,你背我回家,他张开嘴,忽然,眼睛看不见。 他揉揉眼睛,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再揉,瞳孔里,底层的虹膜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闷哼一声,垂下头,一身冷汗里,清醒过来。 毒发。 病毒性,失明。 耳钻泄出的病菌已从五脏由下感染进感官器官,每次生病,都会卷土重来,感染进更深一层。 按照病理,从眼睛开始,先是间歇性失明,再是彻底失明,同时期失去嗅觉,味觉,再是病毒失聪,失语,直到最后,感官尽废。 堕天,是在告诉自己,背叛,他会失去一个杀手该掌握的一切。 那么,就背叛吧。 我还有手,挖出敌人的心肺。 我还有牙,纵使再尝不出敌人皮肉的血腥。 …箫儿,答应爸爸,永远不要故意伤害别人。 满手的血。 满嘴的,腥。 一片温暖的光晕里,他仰起头,看着父亲,微微眯着眼睛,慢慢弯起嘴角,淡淡开口,“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他沉默一会儿,眼里空洞的笑意变得刺眼,“大概是在叫…那边的爸爸。” 视线恢复正常,他看到父亲,瞬间僵硬的脸。 -------------- 你小时候,走散了。 是。 你在找你的家人。 是。 如果你找到后,发现他们没有你,过的也还不错,你,还会打扰么…我离开就好了…不恨么…沉默,沉默…也不是谁的错。 …也不是谁的错。楚昭踹着寒冰,在路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胸膛起伏,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终于,他轻轻飙了句脏字,停下脚步。 寂静的深夜街道,冷风呼呼,杨树沙沙。 然后,又一声剧烈的国骂,“林葛然,你他妈个狗熊!老子现在毙了你!!” 他大吼着,痛快地把下巴边没剩几根的胡子全拔下来!一把抹掉脸上的黑沫沫,露出苍白冷硬的英俊脸庞和快把牙咬碎的紧巴巴下巴。 掉头向林家冲回去。 啊!我!忍不了了!! 突然,旁边的黑暗里忽然伸出个手要挡住,哎呀!鬼! 楚昭虽然吓的是毛骨悚然,倒也不惊,一声吼,“哪儿来的小鬼子!”一个侧身躲过,手成拳头就砸过去,直接被对方伸开手掌抓住,“爸!我。” 楚昭愣,懵,这声音…这声音,呆呆看着面前凭空冒出的黑影,“你。” 一个黑衣青年,怔怔看着他。 忽然,两人同时发觉相握在一起的手,猛地放开。 楚昭沉默。 对面沉默。 沉默沉默。 元蒲:“咳…” 楚昭猛地清醒过来,一大耳光挥过去,“可不是你吗!” 元蒲被打的侧过头,微微苦笑,揉着嘴角,“你还是这么暴力。” 楚昭冷冷眯着眼睛,“你还知道回来。” 元蒲笑,看着别的地方,负着双手,“一直没走开啊,在你外甥家里当差来着。” 楚昭倒是不惊讶,冷冷地:“听说我回国,你不是应该又跑老远了。” 元蒲微微弯着眼睛,“好像是啊,应该跑的。” 楚昭又一拳过去,元蒲侧身成功避过,笑,“不是吧,又打。” 楚昭沉默一会儿,收回拳头,冷冷地:“当时能从营地跑出去,你就应该明白,以后每次再见到我,你都该得到什么待遇。” 元蒲面容僵了僵,侧过头,沉默下来。 楚昭沉默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元蒲停顿一下,淡淡道:“我有我的事。” 楚昭沉默一会儿,“嗯,我也有我的事,我要去揍那个欺负我外甥的人了,你别挡我。”说着,他要走,元蒲忽然侧身挡在他前面,“爸,你…先冷静一下。” 楚昭回头,微微眯起眼睛。 元蒲淡淡道:“林家有内奸。” ----------- 黑暗,虫鸣。 有人放声高歌。 他双臂枕在头下,悠然地眨着眼睛,嘴角勾着小小的弧度,那样子像自在地躺在原野,夜色里,树下虫鸣,树梢有月,远处是湖海。 他继续唱。 他仰着头。 忽然停下,眼前是大片的黑暗,死一般的寂静。 屋里只有他一人,已很久只有他一人。 没了他的歌声,苍白的空气,只剩下尘埃和冷清,死一样的空。 空很久。 然后,他慢慢笑起来,屋子顿时像燃起了星光。 他笑,像漂浮在宇宙,和外星人对话,“  g!” 门口小偷已呆。 腿,伸在门里一半,已要哭脸。 他以为,这位进屋总不关门,还夜夜放声高歌的老外必定是个酒鬼,这会儿安静了正打呼噜睡觉呢。 小偷扶住墙。 这人不是喝醉乱唱歌然后睡着了么。 咋醒。 亚瑟笑,躺沙发上,摇着修长的腿,再喝口小酒,揉揉肚子,眯着眼睛,“你不会来偷东西的吧。” 小偷:“… …”满头大汗。 亚瑟摇摇酒瓶,笑眯眯,弯起蓝眼睛:“你流这么多汗,一定渴了,陪我喝酒吧?” 小偷:“我我。” 亚瑟:“你可以背走大米。” 小偷:“…我陪你喝!” 二锅头上桌(亚瑟在隋刃车座旁找到的),一盘辣辣花生豆。 … … ------------ 正逢那个瘦小偷醉醺醺一步三摇地背着大米走出院大门之际,隋刃默默停好车。 他默默向里走,忽然愣一下,转头,微微眯着眼睛,这个大米袋子,咋这么熟悉。 他略略想了一下,“咳!” 小偷回眸一笑。 隋刃:“…你背着大米!” 小偷笑呲牙:“我背着!” 隋刃:“你大米哪儿产的!” 小偷望天:“东北吧。” 隋刃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好米,你有点晃,走好。” 小偷笑眯眯,醉醺醺地挥挥手,“谢谢。” 隋刃默默,转身继续走,哦,我买的本地大米,这袋应该不是,你看看误会人家了。 他默默仰头,望天,揉揉有些模糊的眼睛。 夜色入水。 这几天,父亲和自己一直冷战中。 他不想,可无能为力,已知自己必要离开,已知自己将越走越远。 不出他预料,身为日本上议院议员、连接美日海上战略关系的山本中岛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国际。再过几天,他死在中国的消息会传出去,他的死因也早晚会暴露。 山本中岛早年靠人体买卖起家,后来通过高利贷和赌博等黑社会手段,渐渐建立自己的家族性黑势力集团,买卖分别掌握在他三个儿子手里,渐渐发展壮大,从早期的依赖堕天扩展自己势力,到后来为堕天提供巨额资金支持顺便挖走几个学员,再到前段时间开始有想要摆脱堕天自己独立的倾向,他在堕天的嚣张才有所收敛。 前些年堕天毁在他手里的学员不计其数,堕天花费巨额资金训练出道的学员,他张口就要,并把一些要来的学员的内脏和器官运回国内贱卖或拿去赌博,但那时堕天需要依赖他的资金支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那时起,应该早有了掌控他的打算,但隋刃还不知道堕天是否有立刻除掉山本中岛的意图,毕竟堕天握有他大量黑暗信息,完全可以不必除掉他而以此来威胁利用他继续为堕天服务,山本中岛毕竟还有一个重要身份是日本上议院议员,也是北海环岛争端和自卫军宪法解禁的主要推动者之一,有一定的舆论导向作用,他的军事主义复辟思想和科查尔的不谋而合,也对哈德斯主张先搞乱北半球东西两侧局势的举措有帮助。 所以,隋刃暂时并不想堕天过早知道是自己除掉他的。他需要堕天麻木,需要他们暂时并不采取任何攻击性决策。毕竟,这短暂性的麻木,是裴的命换来的。而和平,绝不会持续太久,以哈德斯和科查尔为人的多疑,他们也不会满足仅靠病毒和炸弹控制自己。 同意自己回来,是他们真的信了自己么,觉着他会联合父亲帮助他们把路西华搞垮。隋刃没有这么幼稚,在多年的各势力权衡作战中,他早已学会把这些问题庖丁解牛般层层切开,一面一面把握。 现在最迫切存在的问题,第一面,堕天并非完全信任自己,当自己真的帮助他们把路西华搞垮之际,就是林家彻底要被他们灭亡之时。所以,他绝不能轻易交出父亲书房里路西华的录像,必须先盗出它,再根据它伪造一个。而同时,堕天控制自己的解药和耳钉炸弹,也必须加快破解措施。 第二面,对山本中岛的死,关注度最高的除了堕天,就是日本国内他的那三个儿子,山本中岛突然死后,没留下明确遗言,他的死造成的巨额遗产和集团权力顶层暂时性中空,定会造成混乱和争夺。而山本在上议院的政治同盟,也会选出山本的某个后代作为日后的合作伙伴,为他查证其死因提供武器和人员帮助。 从这些点,隋刃可以推断,在不久后,山本中岛的三个儿子,都会有所行动,分别联合不同的组织对自己进行围堵,第一个抓到自己的,会伪造遗书,从而得到集团唯一领导人的继承权,继续他们的人体买卖等各种黑暗生意,并在上议院得到某种政治地位。 四面楚歌,他身中剧毒,眼睛将盲,毅然杀死山本中岛的同时,他就明白,这一刀下去,已使自己处于极危险的境地,但,他并不后悔。 响尾蛇组织在那天联系过自己后忽然销声匿迹,堕天也没有动静,路西华更在那次忽然出现后再没身影。 山本死后造成的各方动荡,打破平静的僵局,相信也会有不少人浑水摸鱼,各方出动,同时权衡利弊,也是自己寻找和积蓄力量的好时机。 时机难得,但隋刃并没有准备充分,身体等原因也在影响他的计划进程,这次的病毒中有一剂,和以往自己被控制时注入的病菌不同,加入了某种特殊成分,他迟迟没有解开,已搁置了很久,使他的眼睛开始间接失明,他知道如果再研发不出解药,就必须要开始偷父亲的录像,伪造好交给堕天换取解药了,但却迟迟不想动,明明知道偷只是为了伪造,他仍不想去做,一想到要偷父亲的东西,他就很不安,这种延期是致命的,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下定决心。 隋刃轻吸口气,再给自己最后一周研制解药的时间吧,最后一周,可,学校快期末了。白天他一边打工一边在脑中搜索各种医学知识想找到消灭病菌的方法。晚上,还需抽出两个小时把白天老师上课时金飞录下的音重听一遍,再去龙脊,为编造和隐瞒山本中岛的死因、龙脊自己的力量做各方面准备,连着很久,晚上都只睡三个小时,他很累,却真的不能再休息。身体,已在越来越紧促的节奏里变得虚弱,伤,也迟迟不好,安全屋,更是有多天未来了。 …亚瑟,还在么。 隋刃沉默地走上黑暗寂静的楼梯,他大概…已走了。 冰凉的雪混着大雨,顺着屋顶落下。冬季,绵长寂静的冬。 耳边似乎响起亚瑟常常轻哼的歌,他站在楼梯口,由着雪雨落了满头,沉默一会儿,缓缓走上楼。 嗯,曾经轻松,快乐的时光,已经走了。 走很久,也再不会有。 他倚着门,望着楼梯拐弯的隋刃,沉默一下,忽然弯起眼睛,摇摇晃晃站直身子,晃晃手里的酒瓶,笑眯眯,轻飘飘中文语法繁长、逻辑清晰地一句,“喂,你可算走上来了,刃老太太,你家冰箱坏了,我饿很久,我想吃烧饼羊肉串,你有没有。” 隋刃提着刚买来的热腾腾烧饼和肉串,仰头,怔怔看着大刺刺倚在自家门口、一身大红雨衣的…亚瑟。 ------------ 144.一夜雪雨 隋刃提着刚买来的热腾腾烧饼和肉串,仰头,怔怔看着大刺刺倚在自家门口、一身大红雨衣的…亚瑟。 -------------- 好像,已很久不见。 隋刃站在原地,望着亚瑟轻轻怔了一会儿,嘴角弯出一个浅到不见的弧度,“不是有大米么,你不会做吗。” 雪,慢慢飘扬。 亚瑟慢慢弯了眼睛,温柔地笑了,“…大米,我送人了。” 隋刃愣。 亚瑟眨眼。 隋刃冲厨房。 … … 我大米!!! 隋刃一蹦三尺,跳到亚瑟脸前,哑着嗓子:“大米呢!!一整袋!不见!我大米?!我的!你送人?!!我的!!!” 亚瑟退后一步,望着隋刃瞬间放大无数倍的大脸,无辜地眨眼,眨,“家里…来了小偷。” 隋刃怔,歪头。 …不是吧。 你是小偷的祖师爷。 亚瑟喃喃:“他,他可瘦…估计是饿的…”隋刃脑袋又凑过来,亚瑟被隋刃吓的打个清亮的嗝,“他他说过几天给送两袋盐…” 隋刃吐血,自此无话。 二人视线之外,一个呲牙笑的贼兮兮的小偷,正扛着大米踏着雪花,昂首阔步小跑向回家的路…大雪里留下一溜贼兮兮的脚印。 隋刃沉默一会儿,向印象里那个呲牙笑的小偷行注目礼… ------------ 亚瑟蹲地上,低头吃着西红柿,修理冰箱的隋刃侧头看看他,沉默一会儿,“咳…最近都干什么了。” 亚瑟歪头看看他,回头继续吃西红柿,舔舔爪子,嘟嘟囔囔,“没什么啊…泡澡赌博…吃喝玩儿乐…小妞按摩…” 隋刃再吐血,彻底无话。 沉默一会儿,“楼下停的大黄蜂你的?” 亚瑟眨眨眼,“赌牌赢来的?停楼下正门口是不是很拉风?哈哈,正对着咱的窗子呢?” 隋刃闭上眼。 …我知道为什么有小偷了。 亚瑟眨眨眼,挺胸抖抖大红雨衣,“我的红外套好不好看呀?” 隋刃:“…多少钱。” 亚瑟笑眯眯,“老板可好,只要999。” 隋刃三口血,昏死过去。 临晕前喃喃一句:“你…在哪儿买的…” 亚瑟弯了眼睛,“地上摆着,我问是不是地摊,他说是高级地上艺术展,最后还有两个可帅气的警察先生邀请他去做客呢。” 隋刃:…那是城管。 至此,想要问一问亚瑟山本中岛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中国的念头彻底被气到九霄云外。 想了一会儿,还是想问,脖子后头一疼,闭上眼睛,靠着冰箱昏过去。 亚瑟收回打在隋刃后脖子上的手,站起身,歪头直乐,哥们儿,堵着你嘴可不容易。 到卧室拿了个毯子,蹲下来,看着地上晕过去的隋刃。 说是被气昏的,不如说是累的。 青黑色的眼圈,苍白的脸。 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静静看着闭着双眼的隋刃,亚瑟微微眯了眯眼睛,沉默一会儿,嘴角的笑容渐淡。 …睡吧,你很累了。 -------------- 有人在笑,“是呀,我是骑士呀。” 雪白的马,雪白的雪马。 跳过去,轻轻摸摸它,清清凉凉,他手心颤了颤,回头望着金发男孩儿开心地叫了一声。 他也开心地紧,也跟着叫了一声,歪着头,金色的头发冰一样闪着光。 漫天的雪花。 …清凉的冬。 “这是我的剑…送给你,我的好朋友。” 他听到自己在说,“交换礼物,这是蝙蝠侠,你要是去取经的话,遇到痛,他可以保护你,唐僧有孙悟空,你有蝙蝠侠,能变出好多小蝙蝠…你什么都不怕。” 漫天的雪花。 …他轻轻接过,手指甲上落下白色的雪,点点戴着纯白狼面具的头,忽然发出暗哑的声音,“…你相信我吗?我有爸爸,我会找到我爸爸的。” 渐渐远…渐渐模糊。 有风在吹。 他看到那个戴着狼头的金发男孩站在人群最中间,他一身火红的衣服,昂着头,揣着蝙蝠面具,在大雪里,像最闪耀最勇敢的王子。 忽然人群消失,漫天的雪,还是多年前的那个梦,白色的狼头小孩,回过头看着自己,眼睛里流下血,却一点不恐怖,他沉默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笑。 温暖地笑。 隋刃睁开双眼。 黑夜。 天还未亮。 隋刃慢慢坐起,哑声:“…亚瑟。” 没有人回答。 什么时候睡过去。 隋刃微微皱眉,心里微乱,大声:“亚瑟。” …没人。 窗外有风,刮起帘子。 风,越来越大。 寂静,漆黑。 隋刃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站起来,摸黑穿过黑暗的过道,在空旷的房间里找。 哑声:“亚瑟。” 风,贯穿整个房间。 “亚瑟。” 白凉的月光静静旋转,在地上映下一个个雪斑点。 “亚瑟。” 书房,卧室,卫生间…无声。 隋刃望着漆黑的屋子,停下来,沉默一会儿,看着眼前的黑暗。 “…亚瑟。” “哈,起来啦~” 隋刃怔住,转身,亚瑟在门口,红色的雨衣上都是雪和雨,静静看着他,弯起眼睛。 窗外清凉的风,雨,雷,沙沙。 “喵呜~”一声叫。 隋刃怔。 亚瑟怀里,赫然缩着一只湿漉漉的小黑猫,猫咪见了他忽然露出脑袋软软一声叫,脑门上一点白。 亚瑟歪着下巴耸耸肩,低头想用下巴噌噌小猫湿漉漉的脑袋,却险些被小黑猫咬住鼻子,他侧头一躲,弯起眼睛看着隋刃,“我去买酒,想喝点白兰地,可惜那儿的酒吧白兰地卖光了,我顺着江边走,它躺在街上,好像发了烧,喂点馒头好起来。” 那只小猫,背对着自己侧躺在街上,小脑袋舒舒服服垫在砖块上,暴风里,淋着雨,一动不动,他蹲下身子,喂他点肉末,它眯着眼睛,警戒地看着自己,半晌摇摇脑袋,吐出来。 亚瑟喂他馒头,它倒吞下去,似乎清醒了点。 亚瑟笑了,把它抱在房檐下,摆好它的小身子,脑袋照例垫在台阶枕头上,弯着眼睛摆摆手:“晚安,小老虎。”站起身,走进雨里。 走了很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喵呜。” 他回过头。 …他一直记得,冰白的闪电里,那只浑身湿透的小黑猫,一步步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 黑暗里,亚瑟抱着那只湿漉漉的小黑猫,说:“刃,你看,你看,像你不?” 然后自己点点头回答:“嗯,像。” 他想了一想,“就叫你凯特好了。” 于是,在亚瑟的坚持下,这只名叫“猫”的小黑猫就被留了下来。 亚瑟还想去逗它,它却喵呜一声跳下来,跑到隋刃面前,却又忽然叫一声,掉头跑卧室去了,不见了踪迹。 ------------- 黑暗,阳台。 隋刃倚着墙壁,低头玩着手里的刀。 亚瑟望着窗外湿淋淋的街道,灯火明灭,他沉默一会儿,喝了口白开水,回头笑,“没有酒,只好喝水了。” 隋刃沉默,低头继续玩着手里的短刀。 漆黑的刀柄,结冰的刃,隋、刃。 亚瑟静静看着他的刀,沉默一下,“这把刀,陪你很多年了吧。” 隋刃淡淡道:“九年。” 这把刀,是他十一岁那年和裴潜入海底执行任务时,在海底一块石缝里发现的,不知沉了多久,刀尖仍锋利,丝毫没有生锈,漆黑的刀柄在黑暗的水里竟发着淡淡的冰光。 他当时便握在手心,取名隋刃,从此一直在自己身上,几乎没离开过。 亚瑟把它当菜刀切过菠菜挑过盐,裴用他削过胡萝卜和苦瓜。 甚至在裴死的时候,它仍在自己手心。 隋刃握着冰凉的刀柄,放在心口。 沉默,沉默。 亚瑟点点头,眨眨眼,“咳…刚才,找我啊。” 隋刃怔了一下,面无表情,“…没有。” 亚瑟再眨眨眼,“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隋刃:“…”直起靠墙的背脊,“…我走了。” 亚瑟睁大眼,一声风,隋刃接过冲自己砸来的…杯子。 亚瑟笑了,收回手,“陪我喝点水嘛,一人在家很无聊诶,我都和小偷聊上天了。” 隋刃:“…”为防止亚瑟为了聊天再把自己面粉卖了,收起刀,直着身子,“聊什么。”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侧过头,喝口水,沉默半晌,忽然笑了,慢慢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我也不知道。” 隋刃愣了,沉默一会儿,也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他仰着头,和亚瑟一样枕着墙壁,看着窗外。 一个坐阳台这头,一个坐阳台那头。 深夜,雨。 二人喝着白开水,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了窗外一夜雪雨。 刚开始那只黑猫不太听话,总是炸着毛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便安分了下来,对于亚瑟的投喂和偶尔的调戏听之任之。不过,比起捡它回,而且没事就给它洗澡的亚瑟怀里,它更喜欢趴在刃的腿边上。对此亚瑟无奈的表示:“你看,它对同类比对我这个恩人还亲。” 于是那天亚瑟有了一顿无比清淡的晚饭。 亚瑟眼泪汪汪地扒了两口饭,看着向刃撒娇打滚,然后被刃随意揉了两把而显得无比兴奋的猫。 呐,刃。其实我没有开玩笑,那个雨天,我看到蜷缩着的小家伙用警戒的眼神看着我,我把它留了下来。 林箫,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朋友。 七岁的他,在姥姥去世时,戴着狼头面具在宫殿外的雪地里遇到了五岁跟着爸爸来王宫拜访的刃,一起堆了雪马。 互换了守护的玩具。 他给他一个树枝当宝剑,他给他一只蝙蝠侠面具。 那夜,亚瑟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戴狼头面具,隋刃是否可以认出自己? 是不是他们,就会有很多话说? 这些年,应该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吧。 他们当年,聊的多开心啊。 他想问,你的毒该怎么办。 他想安慰,说你爸爸曾对你很好,你信他,他会信你。 他想说,我也有想裴,对不起。 他想笑,说我快离开了,想和兄弟喝点酒。 后来,隋刃常常在想,想来,那天,他穿着大红雨衣的那天,就是在向自己正式告别吧。 可惜,他们沉默地枯坐一夜,望了一夜的雨。 ------------- 离期末,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隋刃白天打工,晚上学习,再去龙脊,总是在天将亮未亮时买了早餐和猫粮龟粮回到安全屋,研究一会儿病菌,却还是没有眉目,期间,眼盲,发生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长。 昨天,已持续了一整夜。 周末,隋刃决定给自己一天假期,去安全屋好好研究一天病菌,他背好背包,正要出门。 “林刃。” 隋刃转过身,看到已和自己冷战很久的父亲。 他沉默一下,弯了弯身子。 林葛然也不看他,继续向门口走,冷冷开口,“周末没课,远儿要回来了,跟我去机场接。” ------------ 145.继续前进 “林刃。” 隋刃转过身,看到已经和自己冷战很久的父亲。 他沉默一下,弯了弯身子。 林葛然也不看他,继续向门口走,冷冷开口,“周末没课,远儿要回来了,跟我去机场接。” ---------- 林葛然一马当先快步向停车场走,远处停车场已启动了数量车,引擎声阵阵传来。 昨天,他安排在远儿身边的保镖再次发来消息,说林远在和朋友的一次野外郊游中再次遇袭,这已是自己知道的,远儿这个月第三次在英国遇到不明身份组织的袭击,就在他越来越不安、屡次电话催他回家的时候,昨晚终于接到他电话,以前总是执拗着要留在外面的他,忽然说准备先回国发展,今天上午十一点下机,林葛然狂喜之下,早上调来铁部大批保镖,准备早早去机场等候,他走的很快,似乎已忽略了身后的隋刃。 隋刃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越来越急促的脚步,他想快些跟上他,可身体却绵软无力,一阵冷风掠过,他猛吸口气想加快速度,头忽然剧烈地痛一下,他猛地踉跄,险些一头栽到地上,他站稳了身子,眼睛模糊了一瞬,肺里也呛到一口冷风,他悄然咳了咳,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父亲没有停留的脚步。 林葛然终是感觉到身后似乎没了人,他转过头,望着隋刃,站在原地似乎怔了一下,慢慢皱起眉,“你又怎么了。” 隋刃怔一下,放下手,在一片阳光里慢慢垂下视线,“…刃没事。” 眼前已一片漆黑。 隋刃沉默地站在原地,很久没再听到父亲的声音,他怔了片刻,知道父亲已走了,他轻抿起嘴角,在自己的漆黑世界里试探着向前走去,像自己还看得到。 林葛然来到停车场,启动车,看到隋刃还呆呆地站在车外,他打开车窗,看着隋刃愈发苍白到半透明的脸色,心里莫名的慌乱终于演变成不耐烦,脱口而出的一句冷喝:“上车!” 隋刃微垂着视线,侧过身子,“父亲…刃去铁部的车里吧。” 林葛然冷冷看着他,“随你怎么样。” 他低头挂挡,忽然看到隋刃还挡在自己车前,他按动喇叭,刺耳的声音响起来,“让路!你是傻了吗?” 隋刃身体微微颤抖一下,迅速向旁边退开,慌乱中似乎还踉跄了一下。 林葛然的车已擦身而过,飞快地向远处划去。 隋刃还在后退,后退,然后…跌倒。 他坐在一堆杂乱的石头上,手背上是泥和花。 布满针眼的手背,筋已全部青肿起来,被树枝划破,流下一道乌黑的血。 他的眼睛渐渐从黑暗中苏醒,他仰起头,模糊到清晰,是父亲绝尘而去的车影灰烟。 他怔怔看着,看到光影在灰尘里散去,然后打着旋,迎上被风击碎的晨光,有人蹲到他身边,“…刃。” 隋刃晃过神,元蒲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有什么在缓缓流动,轻轻道:“还好?” 恍惚中似乎还是那个永远温和、坚持的声音,在遍体鳞伤的自己身边,一次次地:“刃,还好。刃,坚持…别认输…相信我…我们会回家…相信我…别认输。” 隋刃移开视线,揉揉眼睛,像以前那样回答,“嗯,没事。”他想站起来。 元蒲看着他的手,微微皱起眉,“…你的手。” 隋刃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双臂的静脉表层都是针眼,他只能把针扎在手背的脉络里,横亘的三条青筋在扎了很多次消炎针剂后,也布满了针眼,夸张地肿起来,如果说这还是可以理解的正常情况,青肿的程度却在短短几天后超过了手臂筋络上被扎了几乎一个月的青肿,就有些不正常了,他昨天已仔细推断,发现问题是出在消炎针剂里的一种抗生素成分,这是麻醉剂和抗生素共有的一种类似的成分,和体内越来越剧烈的毒菌发生了过敏反应。这种成为在消炎针里属于微量,可以用其他成分代替,却是所有麻醉剂里的一种占比重很大的基础成分,这意味着今后他不能再使用任何麻醉剂,否则负面影响很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产生更恶劣的后果。 隋刃站起来,向车子走去,声音微哑,“消炎针过敏。” 元蒲微微皱眉,“查到是什么成分吗?” 隋刃沉默一下,“应该有二氟甲氧基,或者…再混合三氟烷,我还不能确定。” “…你的毒。” 隋刃快走几步,“我会解决。” ------------ 机场,上午十点四十七: 天上划过一道痕迹,飞机,出现在遥远的云端。 林葛然站在人群最前面,仰头看着远远飞来的飞机,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温暖的笑。 人群的最后,隋刃背靠着大厅里的石柱,静静看着前面不断流动的人群里若隐若现的父亲正仰着头,望着那架渐渐接近的飞机,专注的神情,和嘴角温暖的笑意,他沉默一会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慢移开视线。 自己回来的那天,他来接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也抬头望一眼自己坐的飞机,会不会也这样笑过,会不会?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紧攥成拳。 被他忽略很久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名气体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上涌。 …为什么,从回来那天起,他从没对自己笑过。 自己快瞎了,如果真的瞎了,永远瞎了。 “刃。”元蒲轻叫一声,他已静静看着独自呆在人群最后,倚着石柱沉默许久的隋刃不断咳嗽了很久。 隋刃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嗯。” 元蒲微微皱起眉,“你一直咳。” 隋刃淡淡道:“和你无关。” 元蒲沉默一下,决定自发过滤掉,“你的毒,你说可以解决,你想怎么做。” 隋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滚。” 元蒲看着隋刃霍地整个转过来的身子,起伏不定的胸膛,垂在身侧紧紧攥着就要抬起的拳头,微微泛红的双眼,这明显是暴风来临的前奏啊。 爽快地后退两步,举起双手表示无害,我那个搓麻将打酱油不知正哪儿晃悠的爹啊!你这外甥看这架势这是要揍他表哥啊…要揍也行,关键是似乎要当着他那个凶神恶煞的爹的面开揍.我..然后他被他爹揍一顿,我再被你揍一顿,是吧? 元蒲眼睛闪着水,无辜地吞一下口水,眨眨眼睛,“你不是要揍我吧。” 隋刃:“…” 低头,拳头确实抽出一半。 “林刃!”远处一声喝。 隋刃转过头,看到林远已下了飞机站在父亲身旁,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漆黑的双眼变得很淡, 林葛然怔了一下,收回正拍在林远肩上的大手,隋刃的视线,忽然让他不自在,他沉默一下,放缓声音,“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他转头看着林远,“还没吃午饭吧,一会儿想吃什么,爸带你去。” 隋刃瘦削的背脊离开石柱,向林葛然走去,看着林远,微微弯了下身子,一语不发地重新挺直背脊,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要离开。 “林刃!我让你走了么。”林葛然微微皱眉。 “您没有事了吧。”隋刃淡淡道,没有回头,“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站住!我让你走了么!”林葛然胸膛起伏,冷冷道:“林刃,你今儿在这儿给我耍脾气是吧!” 隋刃停下脚步,沉默。 “转过来!问好!”林葛然冷喝。 隋刃胸膛慢慢起伏,霍地转过身,冷冷看着林远,微微眯了眯眼睛,沉默一下,“远少爷。” 没有人说话,气氛冷到爆,几乎每个人都看到林葛然瞬间僵硬的神色。 林葛然气的眼前发黑,还少爷!他是你哥!他的爸和你的爸是一辈子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你呢?这就是你的态度!是吧?! 林葛然微微眯着眼睛,沉默,沉默,手慢慢攥起来,明知道隋刃这样称呼他没什么错,却很不舒服,他开始咬牙。 林远沉默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爸,您别生气,他这样称我也没什么错啊。” 林葛然怔住,看着他,林远微弯着嘴角,先看了眼众人,再看着林葛然,弯起眼睛,“爸,他现在的身份是保镖。”他看着林葛然还是僵硬的表情,继续道:“不过您放心,我把他当弟弟。” 林葛然轻呼口气,心里觉着开心,嘴里还是冷冷地:“远儿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都被我惯的,一点礼貌也没有。” 林远微笑,淡淡开着玩笑,“您可以把他送到变形计试试,到乡下感受一下生活。”周围传来笑声,本来冰冷的气氛瞬间被化解,也让尴尬的林葛然可以顺着走下台,林葛然笑道,“嗯,哪天得给这混小子报个名。” 隋刃忽然冷冷接道:“刃不需要,您可以把立少爷送过去。” 一语皆惊。 林葛然身旁的曲华惊出一身冷汗,噗,这小子今天吃了了??他身后的游离低头开始无声地笑。 元蒲远远站着,悄然弯了嘴角,他旁边的李大海则直接笑出了声。 人群里爆出一片笑声。 林葛然这下尴尬了,低吼,“我怎样做还要你教是吧?!” 隋刃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林葛然气的呼呼歇歇,眼前的隋刃忽然和记忆里那个能把自己瞬间气吐血、往自己鞋子里放蟑螂的捣蛋孩子重合在一起,他眼前又发黑,再忍不住,一脚踹过去,电话响起来。 隋刃被踹的后退一步,直接撞到元蒲身上,元蒲扶住他,忽然感觉触手极烫,他抬头看着隋刃,额前有点点的汗。 林葛然低头看一眼,牧警署长的来电,他瞳孔微缩,抬头冷冷看着隋刃,“给我站好!”隋刃挣开元蒲的手,重新站好。 林葛然冷冷地:“手不知道怎么放吗?”瞪着眼,一声喝:“负后!” 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双手慢慢负在身后。 林葛然沉默一下,低头接起电话。 “牧警司。” “林董。”电话那头是笑声,“上次联系过我,您那边就,哈哈…没了消息啊。” 林葛然沉默一下,微微眯起眼睛,“最近公司有些急事,林某…正准备今天去赴约。” “带着…贵公子来吧?” 林葛然沉默一下,“牧警司大概搞错了,林刃是我养子而已。” 电话那头停顿一下,笑道:“林先生通明事理,不管他目前是您养子还是亲生儿子,都是您教出来的,上头已经把这次的南港枪击案定性为恐怖案件,事情牵涉到恐怖二字,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您说是吧?” “您想怎么解决。” “林先生别紧张,上面令牧某只是当面问他一下当时的情况,不过分吧。” “我早就说过会带他去。”林葛然淡淡道:“今晚七时,南港金斯掣酒店,恭候大驾。” “哈哈,那杜某就等着您和贵公子了。” 挂了电话,林葛然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爸…怎么了?” 林葛然冷冷地:“李大海。” 李大海走上前,“董…董事长。” “手铐呢。” 李大海愣住。 “我问铐他的手铐呢?!” ------------ 146.寒雪蓝光 李大海走上前,“董…董事长。” “手铐呢。” 李大海愣住。 “我问铐他的手铐呢?!” ------------ “在车,车上。” “拿过来!” 李大海向后一跳,林葛然的吼声震得他耳朵轰轰响。 他还是没动,看一眼隋刃,隋刃面沉如水。 林葛然微眯着眼睛,“我的话你没听见?!” “董…事长,这儿人多。” “拿过来!!”林葛然爆喝,“怎么,你想造反?!”李大海晃晃身子,仍没动。 “李大海,手铐拿过来。”隋刃淡淡道。 李大海转身去拿。 给林葛然气的,自己手下不听自己的!!听这混小子的!! 他两步上前,一耳光扇过去。 隋刃侧过头,嘴角破了,机场的人慢慢聚集起来。 他擦擦嘴角,接过李大海拿来的手铐,自己拷上,抬起头,看着林葛然,慢慢弯起嘴角,“…这样,可以了么。” 又是一耳光。 林葛然冷冷地:“畜生!”林远静静站在旁边,看着隋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淡漠地侧着脸看着旁边。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我说过,我等你的解释,如果这次我得不到,手铐,在你手上生根。” 他霍地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冷冷道:“跑回去!” 隋刃立在原地,看着渐渐走远的父亲。 人群散去,他一动不动,微眯着漆黑的眼睛,忽然双手错一下,手铐被解开,狠狠扔下。 “砰!!” 铁色的手铐顺着瓷砖滑向远方。 他抿起嘴角,转身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走出大厅,走出机场,走在和家相反的方向,走进街道,走进人群。 他用力攥着双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眼睛微微发红,他忍的很辛苦,他的胸膛起伏,然后,他慢慢平静下来。 路上行人匆匆,一一和他擦身而过,他停下来。 立在马路的正中间,车水马龙,日光正头,他抬起头,看到乌云慢慢向太阳靠拢。 天瞬间变暗,浅蓝色调,清冷的风。 他静静站着,站了很久。 他轻轻闭上眼睛,慢慢转过身,继续走。 机场,大厅: 隋刃愣愣站在大柱子旁边。 刚才的地板,光秃秃,滑亮亮,被自己爽快扔掉的手铐早已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实是,一分钟前,被勤劳的地勤阿姨龙卷风般甜蜜地扫走了一切--在此不再赘述) 他微侧着头,呆呆看着地板。(死要面子的刃童鞋不好意思去找,大家理解吧--) ------------ 手铐丢了,家,是…不想回去了。 隋刃关掉手机,慢腾腾地向前走,终于,叹口气。 前脚进门,后脚亚瑟已到楼下,手里提着很筋道的面条菠菜和小干鱼,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笑的前仰后合。 电话那头,游离冷静地陈述了发生的一切,他对电话那头自诩曾是隋刃朋友的亚瑟听到隋刃囧事然后大笑到要露牙龈的行为表示…他咳了咳,开始总结:“唔,就是这样。” “现在还没回去?” “没回去,电话关机,他爸要气疯,摔了两个茶杯三个碗。” 亚瑟捂嘴笑,仰头笑,后仰笑,然后耸耸肩,“哦,让他急急也挺好,别担心,我知道这小子在哪儿。” 游离面无表情:“…哪儿。” 亚瑟:“不说。”他转了转眼睛,轻轻地:“那东西,确定不在他书房了?” 游离翻个白眼,“确定。”他沉默一会儿,“路西华的录像,属于最高机密,一定监管的很严密,你确定…要去那里偷?” 亚瑟沉默一下,微笑,“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在外边的绰号是什么。”他停下脚步,笑一下,“先这样,再联络。” 他倚着门口,看着敞着门,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隋刃和隋刃对面,正和隋刃大眼对小眼的面无表情黑猫,忽然笑出声,“喂,俩哥们儿,心情都不好呀,你们倒是开聊啊。” 隋刃面前表情地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低着头。 黑猫转过头,望着亚瑟,“喵。” 亚瑟眨眨眼,隋刃指着茶几上的玻璃盒子,“你的龟刚才被这只猫吓到了。” 黑猫回过头,“喵。” 亚瑟睁大眼,“你不会揍它了吧?!” 隋刃淡淡地:“踢了他一脚。” 亚瑟:“你欺负弱小!!” 隋刃冷冷地:“这只猫是男的,我查过他性别了。” 亚瑟张开胳膊,看着小黑猫坏笑,“哎呀凯特,还是瑟爸爸好吧,来,让爸爸抱抱。” 黑猫喵一声,扑到刃妈妈怀里。 ------------ “  … ittens…” 玫瑰上的雨滴,兔子和小猫,风信子、雪橇铃还有手套… 亚瑟看过很少的电视剧,只有一部很喜欢,是很久很久前偶尔看过的,九十年代流行的老友记,他偶尔会哼一哼里面的童谣,这首隋刃曾经时常听他哼唱过。 尤其是…做饭的时候。 亚瑟哼着歌,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菜。 隋刃呆。 “喵。”小黑猫又叫,摇着脑袋又要蹭进他怀里。 隋刃冷冷地避开:“站好!” 小黑猫委屈地:“喵。”立定原地。 隋刃轻呼口气,仰头靠着沙发闭上眼睛,还没等缓过神,小黑猫已凑过来,仰着小脑袋舒舒服服枕在他腋窝里,沉默地舔了舔隋刃被打破的嘴角边沿又渗出的血丝。 隋刃沉默一下,没再动。 开饭: 香气扑鼻的面条,菠菜。 隋刃吃几口菠菜,叹口气,放下。 亚瑟:“这么淡你竟然也吃不完?” 隋刃淡淡地:“你吃吧。” 亚瑟:“这么淡我吃不完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远处小猫一声叫。 二人决定出去逛逛。 亚瑟给隋刃买了糖葫芦,隋刃摇头,亚瑟自己吃,酸的嚼牙。 亚瑟揉揉小豹子两只小饺耳朵,给隋刃一个笑眯眯的小豹子气球,隋刃抓着气球绳,流下两道汗。 亚瑟买了三袋盐和一个红领巾。 隋刃还是闷闷不乐。 亚瑟要买风筝,隋刃彻底黑脸,仰头放飞手中气球,忧国忧民政委脸,指着:“这个就当放风筝了,不要再浪费钱。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亚瑟眨眼。 这和放风筝啥关系? 隋刃也觉着不对,沉默一下,换个话题,“钱多么难挣,你从哪儿来的钱?” 亚瑟笑眯眯,抑扬顿挫,“asino.” 哦,赌场。 赌神去了赌场。 隋刃沉默一下,彻底不说话了,仰头望着天空里小跑着飘远的小豹子气球,微微觉着可惜。 二人到一座大厦外层二楼,来到亚瑟曾经只点了一个芒果蛋糕和一碗米饭的大餐厅,亚瑟洋气地站在门口,“喂,今天请你!进来不?” 隋刃看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洋气餐厅,摇杆挺得直,面无表情一个字:“不。” 亚瑟眨眨眼:“你不饿?” 人来人往,隋刃肚子响一声,硬气地:“不。” 亚瑟摇摇头,把手里抓的红领巾递给隋刃,洋气地:“那在这儿等我,我进去垫垫肚皮。” 隋刃抓着红领巾,开始等。 餐厅香气扑鼻,一阵,又一阵,阵阵不停息。 隋刃开始抓紧红领巾。 还是饿。 他面无表情地走远了点。 还是香。 十五分钟。 亚瑟露出个小头,“喂,我吃不完了,怎么办?自助餐,要罚钱。” 隋刃吞咽一下,沉默片刻,硬气地:“我给你解决吧。” 慢慢悠悠,走走停停,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江边冬梅摇。 隋刃呆呆坐在江边,亚瑟坐在他旁边,暖阳把石头晒的微热,两人沉默着。 亚瑟看一眼隋刃手里的红领巾,“这个颜色真暖,我喜欢。” 隋刃低头看,淡淡道:“血的味道。” 亚瑟轻轻摇头,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弯起嘴角,“是阳光。” 隋刃沉默着把红领巾放在亚瑟眼睛上,站起来,轻声:“是火光。” 他渐渐走远。 亚瑟睁开眼睛,透过红色的纱,看到火在烧,熊熊燃烧的,裴的身体。 夕阳一道线,一瞬,陷入沉寂,留下他一人,躺在黑暗里。 ----------------- 隋刃朝家走,漆黑里。 一声炸雷,他抬头,看到乌云滚滚,他沉默一下,打开手机。 蓝调的微光里,七条未接来电。 他怔了一下,看着前面的林家大门,忽然没了继续走的力气。 他沉默一下,透过昏黄的窗户,看到大厅里满满的人,他低下头,背靠着墙壁,轻轻呼吸。 漆黑里,冷风吹来,空气里,寒雪蓝光,缓流转。 大风过,他微眯起眼。 许是总失明的缘故,他的眼睛,在看得到的时候,总会比以往记得更多鲜艳的颜色。 最后的夕阳里,他记起红领巾下,亚瑟苍白的脸,他没有看到他一直闪亮的蓝眼睛。 那双眼睛,很神奇,总会亮着光,拉起他下坠进黑暗里的心。 可今天,他说“火光”,不再看到他冰蓝的眼。 他忽然摇了下头,猛地直起背脊,开始急躁,想走,想再去看一眼他的蓝眼睛,他向前走两步,“隋刃!” 隋刃僵住背脊。 曲华大喝:“是你吗?!” 隋刃默默。 曲华跳到他身边,仔细观察,缓缓赞一声,“好小子。”然后不再看隋刃,面无表情地开始对着耳麦,“人找到了,一线收队汇报头儿,二线先门口堵着,三四线调回公司,机场和火车站的先在那边吃饭,今天的饭头儿请。” 大厅早已人满为患,半数的人开始向外涌。 游离默默出现在曲华身后,隋刃默默,游离默默,天上开始飘冰凉的雪花,然后忽然一阵猛风,冰冷的雨开始向下大滴地掉。 曲华瞥一眼隋刃手机紧握的手机,淡淡道:“手机没电了?” 隋刃低着头,握着手机。 曲华淡淡地:“我打了两个,剩下的五个,都董事长打的,他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找了,就差拨110了。”他看一眼手机,“现在是晚上六点三十七分。” 游离忽然咳一声,看着隋刃开口,“你一直在这儿?” 曲华怔了一下,也看着隋刃,打量着他落满白雪的黑发,弯起嘴角,语气稍微缓和,“你一直在这儿?不敢进去么?” 隋刃沉默一下,微弯身子,轻声道:“…刃刚回来。” 远处一声炸响,“你还知道回来?!!” ------------ 147.御杀三渡 曲华怔了一下,也看着隋刃,打量着他落满白雪的黑发,弯起嘴角,语气稍微缓和,“你一直在这儿?不敢进去么?” 隋刃沉默一下,微弯身子,轻声道:“…刃刚回来。” 远处一声炸响,“你还知道回来?!!” ----------- 隋刃身子轻晃一下,转身,双手悄然负在身后。 林葛然冷冷看着他,“我让你说话。” 不出意外,隋刃沉默。 林葛然开始咬牙,空气静止,从屋里走出来的一道道保镖群都被冻在原地。 游离沉默,元蒲再次抚住额。 低气压开始聚集,林远旁观一会儿,走到林葛然面前,“爸,人找到就好了,您别气。” 林葛然咬牙,一摆手,“这次你别管,都是我太惯着他,整天只会出去打架斗殴的畜生!” 隋刃忽然勾起嘴角,淡淡道:“您说错了,我不是畜生,是怪物。” 林葛然怔住,似乎不敢相信这话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愣愣看着他,“你说什么?”他深吸口气,慢慢道:“...你再说一遍。” 隋刃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大,“我说,我是鬼,是怪物。”他静静站在人群中央,背脊仍无意识地僵挺到笔直,他慢慢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摊开,“怪物,为什么要被锁起来。” 怪物,就应该自由地祸害世界。该隐名言,被隋刃借用的很完美,也把林葛然气的很完美,林葛然正原地头晕目眩中,隋刃已经开始继续,“手铐,我扔了。想问我去哪里,我不会说的。”他上前一步,双脚跨开,手负在身后,忽然抬起头,一声吼,“你想打我吗?来,打!打吧!!” 游离微张着嘴,仰头愣愣看着发光的隋刃,觉着咋这么帅,曲华也愣,忽然侧个身挡住游离的视线,咳,儿子,咱不学这个。元蒲静立在原地,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冷冽的风雪里,沙哑的嘶吼后,他只看到隋刃埋葬在心里深处的绝望,漆黑眼睛,发红内脏。 他微晃了下身子,忽然第一次真的感觉到。 …他在绝望。 活在世上,没有人真的不会遇到绝望,云淡风轻,放浪不堪,还是…这样,狂妄声沙。 没有人说话,冷风啸,暗瑟沙沙。 林葛然仰起头,一语不发,他忽然张大嘴,想笑,却吸进一嘴的沙子。 他一口吞下去,扬起拳头就冲隋刃冲过去。 隋刃同样仰着头,却紧闭着嘴,沙子进不去,他仍酷酷的。 林葛然拳头已冲着隋刃的脸砸过去,却在看到隋刃的眼睛时停下。 隋刃的眼睛,微微眯着,漆黑的,平淡的看着他,他的嘴抿成了一条线。 林葛然怔怔看着他,慢慢放下拳头,似在轻叹,似在自语,“你有气,你不服。”他沉默一会儿,声音慢慢变缓,“你觉着我不管你了。” 隋刃忽然赤红了双眼,他仍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地面。 林葛然没再看他,他咽下满嘴的沙子,轻轻地:“…怪物,我还怎么管。” 他忽然闭上眼睛,高声吼:“曲华,把我书房的武装带拿来!” 他回头看着隋刃,冷声道:“今天,我就把你治服。” 没有人知道,一向淡定从容的隋刃为什么在听到“武装带”三个字后忽然抬起头,瞳孔微缩,身体开始晃,他慢慢后退,没人知道,这是他童年唯一有过的噩梦。 他忽然转过身,想溜。 林葛然冷冷地:“站住,你再后退,就再不是我林葛然的儿子。”他看着隋刃僵在原地不动的背影,拿着武装带嗖嗖向空中弄两下, 隋刃闭上眼,“...你不能打我。” 林葛然愣住,啥?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是去学校去了。” 元蒲游离同时喷血,李大海闭上眼开始按眉毛中间的穴位。 林远晃晃身子,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林葛然再忍不住,一下子抽过去,“你刚才不说!!” 隋刃被抽的向前两步,抿起嘴,又不说话了。 林葛然大怒,“你不说话?!!” 隋刃肩胛骨被抽一下,捂着肩胛骨,“…说什么。” 林葛然吼,又一下:“你关机?!” 隋刃沉默一下,抬眼观察一眼武装带所在的方向,“咳,学校的手机不叫开。” 林葛然怒火冲天,重重一下,武装带重重砸在隋刃瘦削的背脊上,“你扔了手铐?!” 隋刃轻吸口气,闭上眼,背上火烧火燎,他后退一步,汗流下来,“…” 林葛然嗖嗖三下,带着风声,呼呼,震慑力不小,隋刃摸着背,小声地:“不小心,掉了。” 林葛然再抽三下,呼哧呼哧停下,“服不?!” 隋刃轻叹口气,知道父亲想在众人间挣回面子,他沉默一下,闭上眼睛,一个字,“服。” 林葛然轻呼口气,“咳。”他把武装带扔在地上,整整衣服,“跟我去见警署长。” 隋刃沉默一下,睁开眼睛,“不去。”他转过身,“您已经打过了,我要回我的房间了。” 周围稍微平静点的众人再次惊呆,感觉隋刃像一根特质的擀面杖,敢情是两头硬,中间软。 林葛然也没想到隋刃会这么再来一次,又是呆愣,刚降下来的火气再次燃起。 他深吸口气,嗓子发甜,感觉有种吐血的冲动,“林箫…刃,”他轻呼口气,火气之下,竟险些说漏嘴,幸好立儿还没回来,他再吸口气,“我再说一遍,现在,立刻,跟我去见警署长。” 隋刃听到了那声箫,然后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从箫变成刃,他笑笑,终于彻底沉默下来,他摇头。 林葛然慢慢道:“原因。” 隋刃背对着林葛然,淡淡道:“我不喜欢警察,也没什么好解释。” 林葛然看着他,“…这就是你的答案。”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南港的那些人,我不认识他们,没什么可以说。” 林葛然攥着双手,冷声打断,“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喜欢警察。” …只有坏人,不喜欢警察。 隋刃沉默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我这类的人,都不喜欢警察。” 林葛然笑了,“你是哪类的人。” 隋刃侧过头,“我说过,我已经是怪物,你…不必再管我。” …已经这么多年,你没有管过我,现在,就让我自生自灭,不好么。 林葛然身子在抖,他笑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攥紧双手,又笑了一下,“林刃。”他静静看着隋刃的背影,“你是怪物,你妈妈是什么。” 隋刃肩膀微晃一下,他静静道:“…您不要说她。”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终于不再想旁人的看法,他看着隋刃的背影,笑,“她是什么…跟着别人跑了。” 隋刃剧烈地喘息一声,他沉默,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发抖。 林葛然看着他的手,忽然大吼一声:“你说啊!!她是什么?!” “你不要说她!!!”隋刃忽然一声厉吼,他忽然转过身,眼睛是血红的,他瞪着林葛然,胸膛起伏,嗓子已全哑,喘息着,吼,“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你只是我…养父,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林葛然呆立着,风雪,漫天冰雨,父子二人面对面立着,隋刃沉默地瞪着他,林葛然一语不发,忽然转过身,闷头到处找棍子,在院子的墙角捡起一根拖把,大步向隋刃走来。 曲华暗叫不好,上去拦,被林葛然一拳揍开,游离扶住爹,皱眉,待要过去,直接惊呆。 林葛然挥着棍子一下抡在隋刃背上,“轰”一声闷响,他喘着粗气,要抡第二下,隋刃忽然侧过身猛地抬起手臂挡住,“咣!!”重重一声响,棍子挟着风飞撞到墙角,碎成四段,有一段竟飞快地反弹向林葛然。 林葛然呆呆立着,看着碎棍子擦着隋刃的身子,向自己的面门呼呼撞来,人群发出惊呼,隋刃竟一动不动,由着棍子擦过自己的身体飞向林葛然,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睛,林葛然还未做出任何反应,棍子已擦着他的耳朵呼啸着飞过,竟又在濒临墙面时尾处捣了下墙面,倒旋着飞回隋刃身边。 隋刃伸手接过,握在手心,慢慢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说我母亲。” 人群哑然无声,寂静。 游离瞳孔微缩。 四年前,北欧杀手界忽然传出一种这样的杀法,可以连续在三个人的太阳穴留下三个大小一致的洞,据说威力甚至高过北欧西海岸中世纪时期在骑士中间盛行的御剑二行,武器像被赋予生命,如同被人远程指挥的无人机,借助反弹力学、风速和精密的角度,可以自己连续转移飞向三个方向,速度可快过子弹,近战方面,比再快也只能直行的子弹威力更大。 始称…御杀三渡。 据说这门绝技十年前已有人用,后来忽然绝迹,直到四年前才重新出现。 而使用者,只有一人。 这份让杀手界几乎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绝技,使用者竟是。 游离身子微晃。 …隋刃。 这边游离两眼冒星星之际,那边林葛然早已气到发疯,他手抖了抖,再握紧,“你敢挡?!”他看着隋刃手里的木棍,大吼,“你还想揍我?!” 隋刃沉默一下,“我想。”他转过身,把棍子扔掉,“你要不是我爸,我现在揍你。” 林葛然彻底气疯,上前呼哧呼哧捡起木棍,用了死劲一下把它重重砸在隋刃背上,吼:“可惜我是你爸!!” 隋刃呛咳一声,血沫呛出,他沉默一下,抬手把血拭去,淡淡道:“可惜。” 林葛然睁大眼睛,漆黑的眼睛微微发红,他一把扳过他肩膀,看着隋刃同样漆黑泛红的眼睛,想大吼,却忽然咳起来,他咳的弯下腰,复直起,大笑,“…可惜!是可惜!!我没资格做你父亲!你恨我!!”他沉默一下,忽然一把推开隋刃,然后又用力把他拽向自己,“来!来!现在我不是你父亲了!来打我!来打!!” 忽然,他再次咳起来,直咳的弯下腰,隋刃的背脊忽然微微颤抖,他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隋刃远远站着看他咳,他僵直着背脊,直直站在人群中间,他沉默地看,沉默一会儿,终是慢慢单膝跪地,闭上眼睛。 父子二人终于有一人自愿退让,曲华长舒口气,看着林葛然还在那儿呼哧呼哧翻气,他轻叹口气,上前几步把武装带捡起来,“头儿,孩子学坏了就教育嘛,揍一顿就好了,别气着自己,也别…真丢了他。” 林葛然手指僵硬地抓着武装带,攥的咯吱响,他慢慢抬头,视线余光里,隋刃沉默地跪着,他忽然轻呼口气,那一瞬间,他不敢承认,怕,他真的在怕,怕隋刃真的说好,真的不再认他,怕他真的走掉。 今天,他在怕,怕他真的走掉,怕他像小夕一样没有先兆地走了,再不回来。 他紧紧咬着牙,这一刻,他并不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他只是觉着怒,一种脱力的,燃烧的情绪,他咬紧牙,攥着武装带,向隋刃走去,看着地上的隋刃,一声不吭,扬起手臂,照着隋刃的背狠狠劈下去,“吼我!吼!你再吼一个试试!吼啊!!”他狠狠抽着隋刃,直到他黑色的衣服泛起一道道白色的暗雾,他咳一声,赤红着双眼,“你不是怪物么!好啊!你做了什么!你做过什么?!你说啊!说啊!!你是怪物!你现在又在这儿这样干什么?!你起来啊!起来和我打!!” 隋刃一声闷哼,血,顺着嘴角咳出来,背上火烫出一道道暗条,他低着头,眼睛里流出汗。 林葛然大吼:“我永远是你父亲!我永远是!!我会管着你!!你走一个试试!试试啊!!” 他红着双眼,似乎把多年的隐忍不甘与小心翼翼都宣泄了出来,他再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冲着唯一的亲生儿子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为人知的愤怒,他边打边吼,混乱中,手中的武装带都不知道扫在了什么地方。 隋刃忽然蜷起身子,手抬起紧紧按着左肩的枪口,他听着背后的阵阵风声,童年的噩梦,现在依然让他怕。 他却不再躲避,暴风雪里,他慢慢放下手臂,挺直背脊。 贫瘠的心,却在父亲一声声的怒吼中,落起冰雨。 ------------ 148.文森特-原 隋刃忽然蜷起身子,手抬起紧紧按着左肩的枪口,他听着背后的阵阵风声,童年的噩梦,现在依然让他怕。 他却不再躲避,暴风雪里,他慢慢放下手臂,挺直背脊。 贫瘠的心,却在父亲一声声的怒吼中,落起冰雨。 -------------- 然后,他轻轻咳起来。 极轻,极轻。 林葛然却忽然停下来。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满空冰雨淋湿隋刃的整个黑发,直渗进他的颈窝和脊背。 他仍一动不动,只是轻微的喘气,间歇一会儿,无声无息。 林葛然微眯着眼睛,忽然觉着心轻晃一下,他捂住心口,后退了一步,一阵雨挟着风扑面击来,他低头出神地看手里已泛起血丝的武装带,忽然,扔掉。 墨绿的武装带重重落地上,激起一帘细雨,弹起来。 隋刃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林葛然沉默一会儿,踹了他一脚,哑声开口,“起来,跟我走。” 隋刃仍垂着视线,林葛然侧头,“曲华,手铐拿来。” 曲华睁大眼,不是吧,打完还拷?发愣时,手中手铐已被林葛然拿过。 林葛然走到隋刃面前,“抬手。” 隋刃沉默。 林葛然淡淡道:“还没挨够么。” 隋刃淡淡接口:“我自己来。” 林葛然愣了一下,手指竟应景似的忽然没了力气,手铐连着钥匙一起掉在地上,正扔在隋刃面前的地上。 林葛然低头看着,正无措间,隋刃已平静地看着膝前地上的手铐,捡起来,铐在双腕上,站起来,忽然转身重重一摔,视线划过曲华,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扔了吧,我不需要了。” 曲华呆愣,低头,掌心火辣辣一粒钢钥匙。 再看林葛然,脸已是青绿。 林葛然大吼一声:“曲华,直接烧了它!” 曲华喃喃,声音如泣如诉,如诉如戏,如戏如歌,“…百炼成钢…” 众人看着林头儿掉头冲着前面昂首阔步的隋刃气势汹汹冲去,齐诵六字大悲咒。 一片阿弥陀佛里。 游离抚额。 元蒲抚眉。(我继续酱油,下次争取多一个咳嗽) 李大海十指交花,菩萨状。 --------------- 隋刃重重撞在车门上,他重重喘气,牙关紧咬,眼睛漆黑。 林葛然收回脚,大吼:“滚进去!!” 这种状态,已持续了一路。 楚昭给买的新衣服,背面已全是泥脚印。隋刃咬着牙,终于站稳了身子,从大门到停车场,他还没站稳过身子,每走一步就被踢,被踢的向前迈几步还没站稳就又是一脚,几乎没有停歇。 他深吸口气,打开车门,坐进去。 重重一声关门声,林葛然也坐进去。 汽车引擎发生巨大的声,在一片巨大的水花声中,踩花而去。 众人分批次尾随。 汽车渐渐在雾气中远去。 花丛后,一个黑衣男子静静站着,嘴角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汽车远去,阴晴不定的眼睛里现出一丝阴笃。 忽然背后被人一拍,“哥!我回来啦!” 他回过头,脸上是和煦的笑意,“立。” ---------------- 车厢内,傍晚七时一分: 林葛然硬梆梆绷着脸,看了眼时间,一语不发地开车,加速,车里极静,只有副驾驶位置上戴手铐的隋刃沉重的呼吸。 林葛然没有看他,却似乎是不想再听到隋刃沉重的呼吸,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感到压抑,他稳住有些发颤的手,点燃一根烟,烟雾开始在车里缭绕,隋刃悄然侧过头,看着窗外飞快向后的商店,黑暗的眼睛里忽然变淡,记忆里,小时候的父亲有很强的自律,从不吸烟,虽然那时候他也和他常常冷战,很难有特别亲近的时候,但仍记得他身上淡淡的巧克力味。 …很久,裴走后,自己回来,已很久没有吃过了。 巧克力片。 各种各样的巧克力面。 这些年,他极少喝酒和饮品,也从不吸烟,很少有钟爱的食物,唯独喜欢吃些不含糖份的黑巧克力片,虽然常常是吃的越多,胃越难过,他却仍喜欢。 没有人知道原因,在他嚼巧克力的时候,常会有种错觉,好像爸爸还在身边。 他看着窗户,背后仍火辣辣,却掩不过心里的凉。 这样抽着烟的父亲,让他陌生,隋刃沉默一会儿,垂下视线,不会,他们,是已经陌生很久了。 不因为烟。 他攥着手,低头,看着冰冷的手铐,他想,他再也不会爱巧克力了,他最后爱吃的东西,也已失去了。 漫天的烟雾里。 他忽然,他轻咳一声,随即立刻忍住。 林葛然怔了一下,似乎觉察到什么,他按灭手指的烟,把窗户打开一道缝,窗外的雨落进来,吹散一些烟。 他侧过头看隋刃,苍白的脸色在被吹散的烟雾里慢慢清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夜晚,晚归的隋刃似乎第一次主动对客厅抽烟的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们,是怎么到这一步。 他轻吸口气,“肺还没好。” 隋刃怔了一下,他沉默地侧过头,沉默。 林葛然开始黑脸,第次重复这个词,“…说话。” 隋刃很酷地:“我就这个性格。” --------------- 隋刃重重撞在电梯门上,肩膀一阵剧疼,这次还没等他站稳,电梯门就开了,隋刃一个踉跄,闷头就跌进去。 满电梯的人。 酒店,第一层。 林葛然瘪着脸,“你他妈还就这个性格!” 咣!! 又是一脚。 隋刃斜着再飞出来。 林葛然硬着脸站在电梯里,最中间,在一大堆人里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你还性格不性格了!自己滚上去!!第11层!!” 电梯门被他再关上,还没按下11层,他又打开,看隋刃还呆呆看着电梯门,他再吼:“你敢用电梯上去!老子继续武装带!!你要敢不上去?手铐敢去掉?你只管试试!!!” 然后,电梯门重新被关上,林葛然怒气冲天地按了第11层按钮。 电梯从一楼起,重新开始向上冲。 到达第五层,林葛然忽然觉着满电梯的人,静极了,他忽然感觉不妙,头转转,一瞬间,脑子有点颤,讪讪地:“按钮…我给你们按?” 果然,下一秒,映证了他的想法。 身旁一个老太太怯怯地:“大哥,我我在第一层下。” ------------------ 隋刃眼睛漆黑,开始爬楼。 他忽然觉着不对,刚才一楼电梯里的人,是要下还是要上? 如果是要上,为什么关上门又打开? 气喘吁吁里,他忽然发呆。 照此判断,如果是要下… 父亲,好像是带着他们全上去了。 … … 电梯门打开,老林点头哈腰走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蓝。 ------------------ 隋刃咬着牙,重重撞向已经敞开的大门,忽然被人稳稳扶住。 隋刃抬头,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侧身避开,站直身子。 男子收回手,看着他,淡淡挑眉,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林葛然,淡淡开口,“林董。”他看着隋刃,再转移目光,看着林葛然,忽然笑了笑,“训子啊。” 不出意外,隋刃苍白的脸瞬间变黑,果然是很久没见过了,他看着隋刃黑黑的脸色,唉,这下一见,甚是想念。 他沉默地对着林葛然欠欠身,声音里带着微微港音,“署长已恭候多时。” 林葛然看着面前穿一身警服的英俊青年,忽然觉着哪里熟悉,他点点头,“久等。” 说完向前面金碧辉煌的包间走去。 看着林葛然走远,隋刃面无表情地也要跟上,忽然被绊住,一个踉跄。 男子收回脚,忽然欺身向前一把勾过隋刃肩膀,小声悠悠道:“见到师兄,笑一个嘛。” 听着他港腔十足的码头黑道腔,隋刃继续向前走,淡淡道:“先锻炼好你的普通话,兜里打火机最好也藏起来。” 男子晃了晃肩膀,带着淡淡的烟味,跟在隋刃后面,“我故意的嘛,我现在的身份是…香港过来的实习警员,才干过卧底一年零三天。” 他的声音悠悠,脸上却并没有笑容,他向前走,走廊冰亮的灯光照着他的侧面,冰冷魅惑,漆黑的眼睛带着淡淡的深紫蓝。 自此。 隋刃师兄,花修罗的大弟子,文森特-原。 正式出场。 唯一一个可以把警服穿的像混子的,黑暗魅惑男人。 ------------ 149.北方三国 自此。 隋刃师兄,花修罗的大弟子,文森特-原。 正式出场。 唯一一个可以把警服穿的像混子的,黑暗魅惑男人。 ---------- 金碧大厅,正中一扇七角大桌,四周灯火辉煌,照亮每个人的脸。 没人可以隐藏。 众服务员早已被寻个理由支走,屋里只剩下七个人。 牡警署长有一双看上去很睿智的眼睛,五十余岁,微胖的短寸身材,他微靠着椅背,双手反复揉搓着,嘴角含笑,正看着桌对面的林葛然,薄薄的褐色镜片明灭着光。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不苟言笑,有着宽厚肩膀,精瘦的身材没有一丝赘肉,笔直的警服贴着他的身体,他面无表情,也静静看着对面。他身侧,笔直坐着三个很年轻的男警员。 林葛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了一下,淡淡道:“没想到,犬子可以引来华南总警署两位最高领导。” “箫少爷果然仪表堂堂…”牧斯笑道,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林葛然身后背脊笔直,面色冷漠的隋刃,微微晃了晃手中茶杯,“现在看来,和您的眉眼…呵,也有几分相…” “林刃。”林葛然忽然淡声打断。 “父亲。”隋刃上前一步。 “倒茶。” 隋刃怔了一下,“是。”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禁锢的手铐,轻吸口气,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弯腰要给林葛然倒茶。 林葛然拦了一下,淡淡道:“先给署长倒茶。” 隋刃动作微微停滞,他沉默一下,“…他茶杯里是满的。” 林葛然呛了一下,半晌,咳两声,轻轻把茶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温柔地看着他。 隋刃无辜地望着林葛然温柔的视线和…越来越黑的脸,他忽然咳一声,发觉父亲已在台上走不下来也。 对面忽然一声轻笑,“我的茶倒是喝光了。” 声音出自一个年轻男子,正是刚才出来迎接的人,隋刃的师兄文森特-原。 原侧头微微颔首,向旁边两位署长道:“阿原逾越。” 牧斯笑一声,副警署长翰秦像是没听到,表面没任何反应,但忽然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原也笑一下,隋刃的爸和自己印象里父亲的喝茶方式竟一样,一饮而尽,够潇洒,他眼珠转了转,看向隋刃,茶杯口朝下晃了晃,侧头,嘴角轻勾,“麻烦小兄弟了。” 隋刃心里轻叹口气,走过去,面无表情给三位倒茶,连带着牧斯本已将满的茶杯上也来了几滴,面无表情,这在原看来,哎呀,这是多臭的一张脸呀。 “哎呀!!”一旁的牧斯忽然惊发出声音,“箫少这手腕上?!” 隋刃动作微顿,林葛然已先发出声音,“牧署长,今日您能前来,想必对状况是了解的。”他的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他忽然沉默一下,视线晃过隋刃的身影,终还是慢慢开口:“这是我的养子,林刃,不是什么…箫少爷。” 原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隋刃仍面无表情的脸,他微垂着视线,继续倒茶,只是,原注意到,他呆萌了一瞬间,有几滴茶水,已洒在茶杯边沿。 牧斯微笑一下,“刃?”他晃晃手中茶杯,“好名字。” 林葛然胸膛慢慢起伏,他沉声道:“林某今日带他来,是为了把那天的南港枪击案解释清楚,不知道牧署长什么时候…可以入正题呢。” “哈哈哈!”牧斯大笑,“林先生果然还是当年的火脾气。” 林葛然淡淡道:“我们确实已很久没有联系。那时跟在长官身后亦步亦趋的兵,现在已晋升高官,恭喜。” 牧斯脸色微变,他忽然笑了笑,“不知林先生为什么把令公子锁起来呢?” 林葛然淡淡道:“他做了错事,私自在外闯祸,自然该锁。”他沉默一下,侧头对着已站回自己身后的隋刃道:“林刃,那天码头发生的事,现在解释。” 隋刃静静道:“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约两点,我去南港码头附近的酒吧喝酒,一小时后在码头沿江边散心,忽然遇到袭击,右肩中了一枪,跳进河里躲过。” 牧斯前倾身子,“大概几个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 隋刃沉默一下,“没有看清,估计十人左右,全身黑衣,不像中国人。” 他说的含糊,实际上那天,起码有二组十人小队,呈暗菱形状围来。 “你知道射穿你肩膀的枪是哪一种么。” “国的响尾蛇.43 柯尔特自动手枪弹。” “你了解的很清楚。” 隋刃淡淡道:“略知一二。” “那儿的学校,连这也教?”牧斯眼睛紧紧盯着隋刃。 隋刃沉默片刻,“和军事学校差不多。” 牧斯忽然皱起眉,“问句题外的,既然回到家,为什么半夜要去那里喝酒呢?” 隋刃沉默一下,“…这个问题,不属于这次案件。” “据传言…那里是龙脊入口之一。”牧斯身旁的副署长翰秦忽然开口。 牧斯微微眯着眼,“龙脊?” 他笑一下,看着隋刃,“你听说过龙脊吗?” 隋刃眼睛不眨,“那是什么地方。” “在堕天,也没听说过中国龙脊吗?” 隋刃淡淡道:“没有。” “据说林董对你有门禁,为什么偷跑出来?” “为什么选择南港那间酒吧?” “为什么选择凌晨两点?” “酒吧有证人吗?” “凌晨三点到五点,你在哪里?” 牧斯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紧促,酒桌已像审讯台。 ------------- 隔壁。 大堂经理带着服务员走进来。 金大少扬起眉,“还进不去?” 经理苦着脸,“金少,我是真进不去,那门口警察荷枪实弹地守着,原来安排在里面的服务员都被弄出来了,连原来安排在旁边副厅的人都被轰出来了。” 金飞一拍桌子,“你就不会进去问里面的人还想吃点什么?!” 经理一抖,脸更苦了,完,惹毛了金大股东的公子,自己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金飞气地:“我告诉你,那里面被问话的可是我…咳,可是咱酒店的夜间大厨!!” 经理又一抖,讪讪地:“我知道我知道,咱酒店没他,少了多少桩生意…” 金飞抖抖皮衣,霸气地:“继续进!进不去你这半年的工资别想要了!” 经理就差敬礼了,灰溜溜跑出去。 金飞身旁的元蒲忽然笑了一下,“你太暴躁,看给他吓成什么样了。” “这小子就是欺软怕硬,平时在后厨耀武扬威的,那天我竟看见他吼我老大!早想把他开了。这儿的服务生哪个不怕他,哈,遇到警察这小子倒马上熊了。”金飞气呼呼。 元蒲眨眨眼,“那还不开了他?” “这儿二股东的远方表舅,我爸不让啊!”金飞叹口气,“不知道那小子在里面怎么样了。” 元蒲喝口茶,“放心,他们问不出什么,堕天训练的反刑侦能力,应该是数一数二的。” “我知道,不过那牧斯是出名的贼…”金飞还是叹口气,忽然幽幽地看着对面一声不发,大快朵颐,正吃的不亦乐乎的西风,“我说哥们儿,你喝点儿水。” 西风嚼着点头,伸手再抓个鸡腿儿,“唔,等我再吃个鸡腿儿啊。” 金飞抚额,元蒲咳一声,“这不会又是那豹子做的好事吧。” 金飞:“你以为。” 西风终于抚着肚子,喝几口西瓜汁,“我肚子终于圆满了。” 金飞眨眨眼,“谁让你还不陪他打工?” 西风终于炸了毛,一个大头出现在金飞正头顶,“我怎么没打!我陪着这小子打了多少天的工!啊?我给这小子旁边儿我说了多少好听话!啊?他一句没理过我!!就说今天,我我今天在码头我扛了一天的麻袋!!啊?他都没来!!”西风忽然抽噎一下,哎呀这委屈的… 元蒲咳一声,“他最近事有点多。” “哎他有事儿就能把我撂一边儿啦啊?他知道我等他多久吗?他知道我心里多苦吗?你们知道我这心里有多…寒江雪…”西风再抽噎,忽然感觉势头不太对。 金飞,元蒲呆呆看着他。这活脱脱一怨妇形象啊!!! 同时喷血。 我们昔日英姿飒爽的不对…英俊威武阳刚的西风勋飞行员… 西风咳一声,咳,我有点角色错乱。 背靠着阳台玻璃打电话的游离终于返回大厅,“克瑞斯说北部的龙脊起码有了三个老大。” “三个?”金飞喃喃:“那边儿这是要玩三国啊!” 元蒲沉默一下,“查到凶手了么?” 游离拿开电话,对元蒲道:“他需要视频。” 金飞噌噌从大衣里拿出个平板,连接上网络,克瑞斯英俊的大眼出现在屏幕里,西风元蒲同一惊向后仰,金飞讪讪地把屏幕调小,“克瑞斯少校晚上好。” 克瑞斯淡定地指着他身后一块大黑板上的一张照片,纯正中文,“杀死黑拳老板的叫汤姆-博伦,美国拳市股东…”他忽然停顿,看着西风,希腊文,“他是谁。” 元蒲也希腊着,“西风,隋刃的怨妻,可以信任。” 游离直接喷血。 西风和金飞含情脉脉望着对方,什么情况? 克瑞斯换成中文,继续,“拳市股东手下一号大将,估计是想来吞这边中国人的底盘。” 元蒲沉默一下,“赛车场的凶手?” 克瑞斯再指着另三张照片,上面三个戴着一模一样白色面具的黑发女人,“嗜血三樱。” 元蒲微微皱眉,“日本特务也来介入?” 金飞挑眉,“这下越来越有意思了。” “至于赌场的老板,还是原来的中国人控制,因为肾病在医院,逃过这次暗杀。” 克瑞斯沉默一下,“下面该怎么做。” 元蒲淡淡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继续缓?如果这三国还一直按兵不动、各占一方呢?”克瑞斯皱眉,甚至假设,日美因为利益成为合作伙伴,一起对付中国一方,就更麻烦了。 “缓是一种境界,但除了缓,也应做可做之事,譬如某些小伎俩…你懂得。” 克瑞斯面无表情,“说人话。” 元蒲:“让他们内讧。” ------------ 150.血雨将来 “缓是一种境界,但除了缓,也应做可做之事,譬如某些小伎俩…你懂得。” 克瑞斯面无表情,“说人话。” 元蒲:“让他们内讧。” ------------- 金飞西风听着这二大军师你来我往的谋略决策,早困了。 滚雷隐隐,游离沉默一会儿,忽然感觉血雨腥风,将要扑来,他站起身,向阳台走去。 阳台门打开的一瞬,一阵寒风猎猎,游离把门关上,转头望着阳台下面的寒冷街道,冰雨,又下起来,淅淅沥沥,混着远处霓虹灯,隐隐泛红,电话忽然响起。 他望着蓝色屏幕沉默一下,接起电话,那边照例悠然、明亮的调侃,“伙计,今晚天儿不错嘛。” 电话那头是巨大的雨声,游离微微皱眉,“你在哪儿?” 亚瑟咂咂嘴:“刚吃了牛排,现在到了个好地方。” 游离沉默一下,“这边雨没那么大,你在东城区吗?” 亚瑟哈哈一笑就此略过,“我问你啊,刃和那个叫海生的,见面了吗?” 游离淡淡道:“还没有,再让他…养养身体。” 游离沉默,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亚瑟沉默一下,“也好。” 游离点点头,电话那边沉默一下,传来似乎在翻越草丛的簌簌声,亚瑟呼口气,“他现在在哪儿?” 游离叹口气,“被他爸捆着来见警署长。” “哈哈哈!果然只有他爹才能治住他!让他嚣张那么久。” 游离面无表情,“咳。” 电话那头似乎又有什么簌簌声音,雨声骤然变小,游离沉默一下,“你到底在干什么?” 亚瑟喃喃,“署长…警署长。” 游离:“你在哪儿?” 那头声音忽然变小,声音略显急促,“我问你,那个警署长是叫牧斯吗?” 游离有些纳闷,“是?” 亚瑟忽然道:“叫他小心点。” 游离皱眉,“什么意思…他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天忽然没了声音。 游离叫:“你到底在哪儿?” 亚瑟挺直背脊,淡淡地:“我说小离子,你还太小,哥哥行程,无需知道。” 他低头,把手机轻轻挂断,关机,摇晃一下身子,从黑影里走出来,看着强光之下,已将他包围的一群荷枪实弹的人。 当头一人忽然笑起来,“阁下以为这是无人之境吗?我们,恭候已久。” 一声炸雷。 曲华率队沉默地望着楼里明亮的大厅,手指微微发抖,“为什么会失踪?” 电话那天是暴雨,颤抖的声音,“…船舱,忽然漏了!水灌进来!” “几人?” “三人!阿桑!小涛!还有闷子!水很冰,他们三个…”电话那头抽噎一下,又毅然忍住,“不擅水。” 曲华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一下,沉声,“找!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又是一声炸雷,曲华忽然转过身,望着笔直跨立的众人,低吼,“已分七队去找!会找到!一会儿头儿出来…暂时不提!” “是!” 人群里,已有隐隐泪光。 曲华忽然扬起下巴,看着落满冰雨的夜空,沉默地闭上眼。 接到隋刃回家的消息,他派出去在江上寻找的分队数十人接到命令回撤,决定到了岸边就吃点热腾腾的,哪知撤到一半,船舱底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破出一个大洞,电闪雷鸣,冰雨交加,再加上天色昏暗,船舱和甲板上的很多人都掉进混着冰水的寒江里,纵是平日训练有素,骤然遇此灾祸,有人被骤然袭来的水压扣进船底,有人不擅水不慎被冰水卷走,到现在,大多数人已游上岸,七人重伤在救!肺脾被冰块撞裂!三人下落不明! 他知道,头儿有多爱兵如子!这次,是重创! 在没找到人之前,他决定瞒下,也许,还可以找回来。 头儿和林刃父子之间裂痕已大,如果这次真的有人再因寻找林刃而死,纵不是他的错,却是因他而死,头儿不可能不迁怒他,裂痕,也许再难恢复。 为什么,船舱会漏? 曲华握紧双拳,沉重地呼吸,顷刻,心乱至极! ------------------ 一面嵌满巨大落地窗的墙壁,对着夜晚,下面的街道、霓虹灯海。 地板透明,下面就是高空。 他穿着警服,背靠着墙,脚下,看着窗外下面明灭的街道,黑暗里,面无表情地吸烟。 窗户开了大半,冰雨,渗进来。 隋刃走过去,原笑起来,“今晚才发现,原来你这么乖。”然后一秒变面瘫。 火星明暗。 隋刃淡淡道:“我不记得你…这么爱笑。” 原沉默地磕了下烟灰,“人…会变的嘛。” 隋刃不置可否,他沉默地看着窗外,良久,忽然伛偻了下身子,然后,又慢慢挺直背脊。 全身,被武装带抽过的地方,仍火烧火燎。 疲惫和剧痛一起袭来,心里很乱,安静的黑暗里,他悄然捂了下右肩又渗出血的枪口。 “受伤了?”原斜瞥他一眼,淡淡问道。 隋刃沉默一下,放下手臂,“你来干什么。” “呵…”原又笑起来,吸了口烟,“师弟不欢迎我?” 隋刃沉默。 “背上,有血渗出来。”原淡淡地,“还有肩膀,比原来厚三厘,你缠了几层纱布?刀伤?”他笑了一下,“还是枪伤?” 隋刃轻咳一声,“枪。” 原挑眉,“今晚,有问必答啊。” 隋刃沉默一下,转身要走。 原掐灭手中的烟,直起身子,“我来,三件事。” 隋刃停下脚步,沉默。 原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冰雨,“一,花修罗,要来了,目的我还不清楚。”他忽然微微侧头,喜欢勾了勾嘴角,“不过你做了什么,他应该都知道。” 隋刃身子忽然微晃一下,他攥起双拳,淡淡道:“我不是当年的隋刃了。” 原沉默一下,笑,“是,当年你还敢一个月内刺杀他三次,现在,呵…估计没那个胆量了。” 隋刃继续黑脸。 原似乎揶揄地很开心,打开打火机,微微低着头,又点燃一支烟,火光映着他清瘦冷漠的脸,他叼着烟,沉默一下,微微眯起黑中泛紫的双眼,“二,山本一死,国,至少会有三波人正要来找你,其中一波,以前似乎已找过你。”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转过身,“响尾蛇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原淡淡地:“你很快会知道,不是现在。重点是,响尾蛇会和山本的大儿子联合,来捕你。” 隋刃微微笑了下,“来。” 原笑了笑,“不怕么,你现在的身体…” 隋刃淡淡道:“我很好。” 原不置可否,“三,警署有内奸,至于是跟着谁,你可以自己调查…挑战看看,也许,会有更大的发现。”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原笑,“因为我也是阿sir啊。” 隋刃沉默一下,“你为什么来当卧底,你跟着谁。” “自然有原因,至于原因和跟着谁,你可以自己调查,挑战看看。”原饶有兴致地重复着,再吸口烟,丢在脚下,靴子辗转两下,把烟头踩灭,直到它全碎成灰,他不再看它们,转身向门口走去。 隋刃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一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提醒我。” 原侧过头,“因为我,也和堕天为敌。至于回报,今天夜色这么好,陪我去逛逛?” 隋刃沉默一下,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看仍被铐着的手腕,“…我刚,只是说自己去卫生间。” 原笑,港普着悠悠调侃:“一,你忘了我是实习警员,署长已经审你审的差不多,他们在喝酒,你爸又是看着我押你去卫生间,必须放心。” 隋刃面无表情,一二三,又来了,爆破手的步骤和逻辑。 原正经地:“二,就陪我去玩半个小时,大不了,回去说你肚子痛完我肚子痛,男人嘛,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 隋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弄混了吧。 原眨眨眼,“三,为了不被发现,我们不走楼梯,不用电梯,来个刺激的。” 隋刃后退一步,看到原从警服里拿出一套完整的工具。 他额头流下两道汗,看着原忽然显出兴奋的眼睛,就像忽然又看到了该隐…花修罗的徒弟,除了自己,果然没一个真正正常的。 眨眼间,原已架起高空枪,对着遥远的对面六层楼,发射一支旋转的螺旋钉。 他也不看隋刃,收起枪,眨眼间已向窗外跳去。 隋刃无奈,轻叹口气,转眼间,两人已一前一后冲出半开的落地窗,十层楼的高度,寒空里两个黑影,向对面的六层楼顶跃去。 原冷叫一声,手中透明的手套在寒夜的高空擦出一长道火星,隋刃则以手铐搭住顺螺旋钉向远处飞去的长绳,在半空擦出一道银光,不到七秒,二人已双双落地。 隋刃才站稳,就看到原已翻身从六楼跳下,寒夜里远远的声音传来,“喂,不准用绳子了!” 隋刃叹口气,也跟着跳下,此时如果有人看到,必然会惊吓失声,以为他们是自杀或是拍电影,殊不知这在堕天是最平常不过的一道训练,用身体动作规避重力,这在平常人眼里简直不可想象,但对于堕天的学员来讲,平常至极。 不到一秒已接近地面,隋刃在脚尖即将碰到地面时忽然抱住身体向前一滚,顷刻便卸去身体从高空堕落下的冲击力。 然后看到原跳进面前的敞篷汽车里,他站起来,淡淡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走进去。 ------------ 151.无声冬季 不到一秒已接近地面,隋刃在脚尖即将碰到地面时忽然抱住身体向前一滚,顷刻便卸去身体从高空堕落下的冲击力。 然后看到原跳进面前的敞篷汽车里,他站起来,淡淡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走进去。 ------------ 车里,很静。 烟雾缭绕,很快被头顶的风吹散。 隋刃沉默一会儿,低头看着手腕,上下一错,手铐便无声地打开。 原淡淡瞥他一眼,“不怕我告状?” 隋刃把手铐放前面,淡淡道:“你以前没这么无聊。” 车子一咣当,原被呛住,一个面瘫说另一个半面瘫无聊,这是人话么… 他低头,微微笑一下,似乎也被自己笑到。(估计也觉着这笑点太冷了) 车子停在一条黑暗的小巷。 街头隐约有几个站街的,在黑暗里走来走去嬉笑着拉客人,隋刃微微皱眉,“这是哪里。” 原低着头,又点燃一支烟,火光映着他倨傲而瘦削的下巴,他抬起头,叼着烟,双眼望着前面苍茫的黑暗,沉默一会儿,“十年前,叫西沉巷来着。” 隋刃侧头看他,“十年前,你来过这里?” 原不再说话,他把车顶阖上,沉默地抽着烟,隋刃沉默一会儿,也慢慢放松身体,背靠着车座。 车里静下来。 黑暗里,只剩下狂风,和白色的烟,原忽然道:“你回家了。” 隋刃愣了愣,然后微微眯起眼睛,“是。” 原沉默一下,抽了口烟,“不管怎样,还是很开心吧。” 隋刃沉默一会儿,“是。” 原挑了一下眉,“你爸爸和老花比起来,谁凶一点。” 隋刃勾起嘴角,“他吧。” 花修罗大笑,“林伯父…这么屌?!” 忽然,车窗玻璃被人敲了一下,原打开窗户,笑声顷刻传来,“帅哥,笑什么呐?” 一条蛇一样的人形已缠绕着向车里爬进来。 原侧着头,微微一笑,手一动,已卡着蛇的七寸。 黑暗里,一个妖娆的红唇女人已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原手指一动,车门应声而开,原收手淡淡走下车,隋刃微微皱眉,避开又向自己绕来的女人,也走下车。 红唇女人妖娆地绕着二人走,雪白的手轻轻点过原的肩,酥酥地:“帅哥~来玩玩嘛~” 原沉默地侧过身,红唇女人一冷眸,回头,“阿水!” 隋刃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竟还缩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她穿着露肩的吊带背心,脸色苍白,沉默着。 红唇女人又尖喝一声,“阿水!!” 被叫作阿水的女子慢慢走上前,看着面前的二人,沉默一下,“你们…来玩玩吧。” 隋刃皱眉,忽然转身,要走。 阿水抬头看着他似乎不耐烦的要离开,她沉默一下,垂下视线,路灯明灭,照进她清澈的眼睛,一闪而过,原忽然伸臂挡住隋刃,看着她,笑起来,“好啊。” 四人走到路灯下,红唇女人忽然脸色大变,她看到了原身上的警服,脸色苍白,原笑起来,“没看过,寻乐子的警察么?” 红唇女人愣一下,银铃般笑起来,“自然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帅的…警察小哥~” 阿水咬着唇,低头走在最后,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恨意。 舞厅: 妖娆的灯光,妩媚阴柔的音乐,隋刃正襟危坐,看着旁边被一群美女环绕的…大师兄。那表情,就像八戒在看孙猴子。 原勾着嘴角,穿着警服,大刺刺坐在女人中央,左揽右抱着,他忽然瞥向大沙发最边上,一直没动也没笑的女子,她正沉默地望着前面的舞厅中央,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怪异的音乐里纵情狂欢的人群,原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一下,笑着喃了声,“阿水。” 红唇女人正打量着原,她眼睛转转,微微一笑,喝口红酒,扬声叫,“阿水,去,跳个舞去。”她笑起来,看着原,“警察哥哥,今天你可饱眼福了呀,这可是我们舞厅的头牌~” 阿水慢慢转过头,清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向舞厅正中央。 在怪异而靡烂的人群里,翩翩起舞。 大灯关上,红,蓝,黄,晶莹的雾灯,投射在舞厅的空气里。 原喝口酒,背慢慢靠着沙发背,他沉默地看着噪乱的音乐里,安静地跳舞的阿水。 阿水停下,大灯打开,沙发上的女人们都惊呆,黑暗里的二人,早已离开。 -------------- 隋刃沉默一下,“你喝醉了,不能再上去。” 原淡淡地:“本来就没要上去。”他瞥了楼上一眼,“说我肚子痛,痛到不行,走了。” 隋刃看着原停好车子,沉默一下,“那个女人,似乎是被强迫的。” 原低头笑一下,“你有你的命,她有她的。” 隋刃沉默一会儿,走下车。 原把手铐丢给他,淡淡地:“但路是她要走的,你也走你的路。”他不再说话,启动车子,驶进夜色里的霓虹大街。 他转动方向盘,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况且,从她跳舞时专注的眼睛里,他看出,她喜欢那里的。 …只是个虚伪的女人,不是么。 ---------------- 深夜,大风: 黑色的屋子,细碎呼吸声。 稍稍一动,便是钻心。 他蜷缩在床上,无声喘息。 冷汗,慢慢湿透全身。 湿透全身。 黑色的压抑,邃进灵魂,像无声的冬季,从头到脚,从牙齿到骨缝,绵延不绝的痛,无力、无助、却必须时刻用尽全身的力气,黑暗里,只有虚妄的坚持,以为这就是憧憬。 你,回家了。 他慢慢攥紧手指,是。 黑暗里,有人在问,“不管怎样,还是很开心吧。 他想笑,颤抖里,涌进口中的,却是狂风。 他醒过来。 旧窗被风刮透,斜斜横在那里。 他还是在喘息,以为可以忍住,这次的胃痛,却一次比一次剧烈。从酒店回来,就开始痛,没有间歇永远永远的痛。 他张开嘴,开始小口小口喘息,他终于站起,摇摇晃晃走到桌前,把寒风呼啸的窗关上,从背包里拿出昨天从工地带来的馒头,低头咬了一小口。 塑料袋里的馒头已冻成冰块,在嘴里慢慢化开,咽下去,彻骨冰凉,胃痛的更狠了,他攥紧拳头抵住胃,沉默一下,终是拿着馒头向楼下走去。 他轻轻走下楼梯,走进厨房,打开灯,背靠着墙,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锅。 胃,一阵抽搐,然后钻入一根刺,他闷哼一声,抬起冷汗淋漓的头,怔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盛了些水,把手心紧攥的馒头放进去。 一分钟,两分钟…一阵白烟从锅盖里冒出,馒头可以热软一些,底下烧开的水,可以倒进碗里,喝一些,暖暖胃。 他低着头,低低咳了两声,这样计划着,心里跟着暖和了些。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他僵直背脊,转过身,看到面无表情的林远和倚着门歪头瞅着他的林立。 他沉默一下,慢慢垂下视线。 “喂,你干什么呐~”林立歪着头,似乎在好奇。 林远笑了一声,“好像是在蒸馒头。” 林立挑挑眉,打个哈欠,似乎不怎么在意,“哥,我玩累了,走吧。” 林远还是看着隋刃,忽然笑了笑,“我爸饿了吗?还是曲叔。” 隋刃沉默一下,“…是刃自己要吃。” 林远似乎愣了愣,“你?”他似乎惊住了,眼睛淡淡地扫过厨房,“…你,可以吃吗?” 哑然无声。 一旁的林立是真愣住了。 隋刃慢慢转回身,淡淡地:“这是…我从外边带来的馒头。” 胃更痛了,针,开始搅动,他双手撑住灶台,闭了闭眼睛,努力挺直背脊,听到身后林远淡淡的声音,“蒸东西的锅,你可以用么。” 林远淡淡开口,“…我好像记得,你是保镖。”他笑了笑,“原来保镖,可以动我们家的东西。” 林立眨眨眼,忽然感觉面前的哥哥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他沉默半晌,吐了下舌头,大声咳一声:“哥,就个锅,给他蒸下得了,咱就当可怜下他咯。” 林远无声笑一下,忽然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才回来?”林葛然走下楼梯。 林远弯了弯身子,“爸。” 林立笑嘻嘻倚着门,“爸,哥才回来嘛,我们就出去玩一会儿,这不都回来了。” 林葛然笑了一下,忽然微微皱起眉,“厨房灯怎么开着。” 林立正想说话,林远便开口道,“爸,是林刃,我正要睡觉,听到厨房响声。” 林远侧过身子,隋刃身影露出,他缓缓弯下背脊,哑声开口,“…父亲。” 看着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林葛然怔在原地,沉默一会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林立笑嘻嘻地:“爸,他蒸馒头吃。” 林葛然转过目光,看到隋刃身旁冒着热气的锅,他咳了一声,“饿了?” 隋刃挺直背脊,还没答话,林远就看着隋刃笑道,“你饿了叫苏妈做就好,不用拘泥保镖身份。” 林葛然似乎沉默了一下,“他是保镖,有手有脚,饿了就自己做。”他移开视线,冷冷地:“饿了就白天按时吃饭,不要深夜进来吵醒别人。” 说完他转身向楼梯走去,走到楼梯口时侧头道,“下不为例。” 林立叫一声,“爸!等等我!”也跟着跑上去。 林远走过隋刃身旁,余光扫过他,似乎微微笑一下,他抬手关上厨房的灯,也走上楼。 黑暗里,剩下隋刃。 他沉默一下,关上火,把已蒸热些的馒头拿出来,看了看旁边的瓷碗,把锅里剩下的热水倒进去,端着碗和馒头,摇摇晃晃,坐在角落。 黑暗里,他吃口馒头,喝口热水,然后低低咳了咳。 他端着碗,靠着墙,看着面前的黑暗,像在对已经走远的林远说,你看,父亲说我可以自己做饭,就是说,我可以用这里的碗和锅。 他笑了一下,然后,沉默下来,他低头吃着手里温热的馒头,然后,慢慢攥紧,抵着胃。 钻心的疼,又来了。 僵直的背脊慢慢弯曲,然后,再挺直,黑暗里,他小声的喘息着,忽然,有人走进来。 隋刃抬头,愣住了。 元蒲走进来,把厨房门关上,坐在他身边,却没有说话。 隋刃继续吃着手里的馒头,咳一声,觉着不自在,“你…”他沉默一下,“你…你也饿了?” 元蒲差点喷血,他低头,把怀里的小米粥递给他,“刚熬的,喝了吧。” 隋刃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米粥,摇摇头,“我不饿。” 元蒲面无表情看着他,你饿了,你胃病也犯了,你在屋里辗转反侧的我都听到了。 隋刃咳一声,低头喝起来。 忽然,大门忽然尖利的响起来,院里很多急促的脚步声,“砰!” 厨房门被从外面大力踹开。 “畜生!!”一声厉吼,“你还知道吃!!你怎么不去死!!” 隋刃抬头,看到父亲脸色铁青的瞪着他,他张张嘴,还没有说话,手上的碗便斜着飞出去,撞在墙上,粉碎,手里的馒头也斜飞出去,指缝流出血。 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父亲收回脚,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看到地上三具湿透的尸体。 ------------ 152.疮痍繁华 “畜生!!”一声厉吼,“你还知道吃!!你怎么不去死!!” 隋刃抬头,看到父亲脸色铁青的瞪着他,他张张嘴,还没有说话,手上的碗便斜着飞出去,撞在墙上,粉碎,手里的馒头也斜飞出去,指缝流出血。 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父亲收回脚,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看到地上三具湿透的尸体。 ------------- 冷汗湿透全身。 滴答…滴答。 你试过么?冷汗,被活生生痛出,然后,慢慢绵延全身,一滴一滴,湿透。 再不被救赎了吗。 若是该隐,必会说,我不需要。 …每个人,被害怕的,被放弃的,都还是在努力,你没看到么,你真的没看到么。 我不想这样啊。 他蹲下来,挨着父亲一脚一脚的洗礼,捏着那人的脉搏。 他闭上眼,一个一个伸出手。 针,顺着胃绵延全身,他只是闭着眼,一个一个探出手,是想要抓住一个吗。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是你死!!”一个妇人在嚎啕,指甲向他抓来,嘶哑的吼,绝望的诅咒。 眼前是血,耳边是嚎啕,绵延猎猎的狂风里,他睁开眼,抬起头,看着父亲,轻轻地:“他还没死。” 医院: 刺白的病床,刺眼的手术灯,刺鼻的消毒水。 没有喧闹,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电击,电击,按压,电击,一如曾经那个男孩,人群背后,他呆呆站在角落,看着手术台上那个被抢救的影子,经年过去,他却不再哭泣,他只是紧攥着双手,眼神坚定,低低地说:“你不会死,你还有呼吸。” 活过来! 他紧攥着双拳,活过来! 一切都静下来,人们停下来。 心线图从一条直线,慢慢起了波纹。 林葛然定定地望着医生,他扬起嘴角,胸膛起伏。 医生沉默一下,“对不起,我们…尽力。” 林葛然睁大双眼,指着机器,“什么叫对不起?他有心跳,他活着!” “呛水过多,脑部积水过多,他已经脑死亡,心跳只是身体残存的反应,苏醒的可能性已几乎为零…如果48小时内还不苏醒,我判断,他应该是,植物人了。” “啊”一声嘶哑的嚎叫,一个披肩散发的女人凄厉的哀嚎起来,她奋力扑向手术台上的儿子,丈夫很早就死了,上面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活着的目的。 伴着凄嚎,房间里的父子脸色都已相同,惨白静默。 很久,林葛然缓慢地:“林刃。” 隋刃从角落走出来。 林葛然的嗓子已嘶哑,“他是为了找你。” 隋刃:“是。” “向秦桑跪下。” 隋刃跪下。 林葛然闭上眼,“跪到他醒来。” ------------- 深夜,黎明,正午,深夜。 隋刃仍抬着头,看着病床上的秦桑,平日性格张扬的黑脸桑子,脸色已接近透明。 他妈妈紧握着他的手,已昏睡在他床边。 “起来一会儿吧。”元蒲站在隋刃身旁,轻声道。 隋刃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阿桑,哑声开口:“等他醒来。” 元蒲看着阿桑,沉默一会儿,“他如果醒不来呢。” 隋刃淡淡地:“他会醒。” 元蒲不再说话,他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忽然觉着喘不过气。 黎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下了一夜的雨暂时停下。 正午,阳光渐渐刺眼。 深夜,安静、沉默的夜。 他仍一动不动,他望着病床上的阿桑,他的眼睛还是很专注。 他忽然摇晃了下身子,然后慢慢、挺直背脊。 他很冷静。 他在等。 滴答,滴答。 时钟走过十二点。 还是安静,但是第二天,已结束。 世上,奇迹又有多少呢,奇迹,没有发生。 百分之十一的没有发生,百分之零的更没有发生。 他慢慢垂下视线,没有发生。 他站起来,走进厕所,轻轻地咳。 然后,呕出一口血来。 他慢慢蹲下来,慢慢咳,渐渐撕心裂肺。 元蒲沉默地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干呕,呕出一口血,然后无声地呕出胃液。 他终于坐在地上,揉揉眼睛。 手指是干的,手心是血。 -------------- 清晨,岸边,狂风和着雨,猛翻了一夜后,变得沉静。 船,横亘在泥沙里,隋刃半跪在巨大残破的船里,左手抚着船底的大洞。 游离撑伞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披着黑衣的单薄背脊,淡淡道:“你查了一夜了。”他收起伞,转身向远处的街道走去,“我去买点吃的东西。” 隋刃的手仍紧贴着船舱底部,忽然再次抽出短刀,朝着船舱用力扎去,然后拔掉,看着它和旁边已划了七道的痕迹,元蒲沉默一下,“37度,朝南向,摩擦力。” 他伸出手摸了摸划痕,想了想,“看上去,像是船和江上碎冰摩擦,甲板上的人落水,医院方面已出了文件,都是窒息而死。” 隋刃缓缓站起身,看着清晨昏暗的江面,哑声道:“…碎冰,没这么大力。” 他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刚才被刀扎过的地方忽然巨响一声崩裂开来,裂出一道缝隙。 他沉默一会儿,向远处走去,“我用了七成力,只开了一道缝隙。” 元蒲微微眯了眯眼睛,船撞冰山?这个事,也许真的没那么简单。 李大海仍抱膝坐着,坐在甲板上,望着前面的江面。 风,慢慢平静下来,清晨,笼着一层薄雾,江面燃着烟。他平时闪亮的光头,似乎也变得黯淡,庞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孤寂。 隋刃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他也看着远处的江面,沉默。 很久过去,他忽然轻轻道:“对不起。” 李大海铜铃般的李逵式眼睛忽然微微眯起来,然后,慢慢变红。 他和桑子很早就认识,甚至是一起来的这里,平日憨憨的他也就和机灵爱笑的桑子最好,可现在,昔日兄弟已不再醒来。 他忽然咧开嘴,仰着头,慢慢哭起来,声音呜咽,然后慢慢洪亮,凄清的江面,只余他的哭声,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无助而淋漓彷徨,隋刃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听着这呜咽,他只是站着,看着江面,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 车里,很安静。 “有人吃吗?那家店主刚热的饼和豆浆。”游离晃了晃手中袋子。 没有人应答,驾驶座的元蒲侧头笑了笑,“我吃不下。” 没人吃游离买的早餐,他只好耸耸肩,拍了拍后座还在抽噎的李大海肩膀,然后自己想着把早餐解决掉,忽然手中空了大半。 李大海左手拿着饼,最终决定还是先喝杯右手的豆浆。 “停车。”后座的隋刃忽然淡淡道。 元蒲把车停下,清晨昏暗的江边街道,一个小姑娘静静蹲着,她面前的地上摆满了鲜花。 隋刃走下车,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女孩抬起头,隋刃蹲下身子,垂着视线,看着面前地上的鲜花。 女孩的小脸被清晨的凉风吹的有些红,她笑了,声音清脆,像溪谷的清水,“哥哥,你买花吗?” 隋刃沉默一下,看着地上盛开的粉白色花。 “这是樱花。”小女孩微抿起嘴角,弯起眼睛,“初冬的樱花,花语是生命,等你回来。” 生命…等你回来。 隋刃垂着视线,沉默。 小女孩眨着眼睛,看着他,“哥哥…不开心吗?”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一瞬朱红。 …是啊,我很久,不知道开心的滋味了。 小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朱红的梅骨朵。 她笑了笑,捡起它,“梅花,我们的国花,花语是坚强。” “坚强?”隋刃轻轻道。 小女孩托着它的枝干,“它是花,但它在冬天开。” “而且开的更艳更美。” “冷?我倒猜,它喜欢这样。” “它坚强,樱花开七天,它有时开一个冬。” “别看它现在不开,你把它放水里,它忽然就开了,它开的久,它不再败。” 隋刃捧着很多鲜花回到车里,顿时,车里香气扑鼻,把游离的葱油饼味道冲个干净。 元蒲咳了咳,看着面无表情的隋刃小心翼翼捧着一大束花,忽然觉着自己这表弟难以言状的呆萌。 他再咳咳,“你买下花?” 隋刃捧着花,沉默一会儿,“我买下。” 车内忽然一阵巨咳。 李大海倒是沉默一下,“你送给谁?” 隋刃沉默。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每朵花的花根,都扎着红绳,本是鲜艳而寒冷,被晨光照耀,他摸了摸,散出暖。 他试着想把花放在心口,像是想温暖早已冰冻的心,却最终只是僵硬地捧着。 他沉默地捧着鲜花,侧头望着清晨的车窗,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阳光在远方浅蓝的天际慢慢聚拢。 -------------- 医院,游离一马当先开着路,在进入病房时忽然愣一下,然后转身向回走。 隋刃捧着花,看到往自己这边走的游离愣住了,游离看到他,竟猛走几步过来,少有的抓着他胳膊,就向外拉。 隋刃站定身子,微微皱眉,“怎么了。” 游离喘口气,“…你爸,在里头呢,脸黑的吓人,我们先走吧!” 隋刃沉默一下,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的花,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走。” 他不再说话,向病房走去。 游离和元蒲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隋刃渐渐走远。 游离忽然叹口气,元蒲沉默一会儿,拍了拍游离肩膀,微弯起嘴角,“…没事的,走吧。” 李大海喝完豆浆,也叹口气。 游离侧着头,“你叹什么气。” 李大海抽噎一下,“我能喝豆浆,吃饼,桑子吃不了。” 游离沉默一会儿,拍拍他肩,“没事,他植物人,喝水也能发芽。” 元蒲巨咳,扶扶金丝眼镜框,这…太能安慰人了。 游离看着他,“你戴着眼镜?”我不记得你近视呀? 元蒲沉默一会儿,扶扶镜框,“我戴着。” 游离巨咳。 元蒲看他咳得实在厉害,沉默地扶扶镜框,“这个,没度数的。” 游离,“那你戴个啥?!” 他慢慢皱起眉。 …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深刻的原因? 元蒲先轻轻叹口气,沉默很久,拢拢衣领,“…你没觉着我戴着眼镜看上去更英俊斯文一些?” 游离窒息,然后眼前一阵发黑。 忽然一声巨响,一个黑影斜着飞出来。 桑子妈睁大眼而出,心里想着,人家生的孩子怎么就那么结实呢。 果然,飞出来的隋刃很坚强地站起来。 可惜,手中的鲜花,撒了一地。 他摊着手,低头看撒了一地的鲜花。 他蹲下来,伸手去拾。 然后拾花的手被踹到,林葛然踩着花,铁青着脸,“我再问一次,我临走说过什么?” 隋刃沉默很久,哑声道:“你踢我,别踩花。” 林葛然低头,看着满地的鲜花,他忽然闭上眼,我的娃诶,花是给死人的,你想干嘛,你真想气死我吗? 然后,隋刃又飞了。 “你给他送花?!” 隋刃冷静地:“他是植物人,所以我送花。” 此话一出,瞬间静谧,医院走廊虽已站满了人,却已哑然无声。 元蒲自豪地:我表弟! 静静抚额,好个表弟。 他低着头,忽然怔住,他忽然明白了隋刃的意思。 花开了,他就会醒来。 他们,会一起开。 他垂下视线,看着满地的碎花,像在看一场满目疮痍的繁华。 隋刃不再站起,他坐在地上,坐在已被踏碎的花瓣里,微微眯着漆黑的双眼,他说,“你临走时说,跪到他醒来。” 他忽然笑了,他忽然弓起身子,揉着胸口,揉着上面的大脚印,越揉越快,越揉越红,忽然冷声吼:“我跪着!他就能醒来吗?!” 他仰起头,血红的双眼,“他能吗?!!” 林葛然大吼,“你杀了人!就不觉着愧疚吗?”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他轻轻说:“…我不觉着。” 狂风,骤雨。 再没人能拉住他。 ------------ 153.伟大罪恶 林葛然大吼,“你杀了人!就不觉着愧疚吗?”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他轻轻说:“…我不觉着。” 狂风,骤雨。 再没人能拉住他。 ---------------- 林葛然不再说话,他只是返回病房,把能看到的一切东西砸在隋刃身上。 巨大的闷响,炸雷一样。 元蒲想拦,却拦不住已暴怒如一头狂狮的林葛然,直到他自己被一棍子抽到旁边,直到拖把在隋刃身上断成两截… 林葛然仍没有停下。 他红着眼,他捡起剩下的棍子,用力砸在隋刃背上… 他狂吼着:“你不觉着愧疚?!是吗?!一个人因为你他成了活死人,他不能生,不能死,他就这样躺在床上!!”他胸膛起伏,他赤红双眼,吼:“…就因为他不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兄弟!你就不难受,不愧疚,是吗?!” “你心甘情愿成一个没心的魔鬼!是吗?!” 他的声音已如机关枪一样轰鸣。 “来!来告诉我!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来告诉我!!” “是!”隋刃忽然冷声吼道,漆黑的双眼已燃起狂风,他第一次用尽力气只为吼出已沙哑的音,“没心的魔鬼,没心的畜生!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管我?!” “因为我是你父亲!!” 医院长廊,静下来。 黑压压的看众,没人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却都从这句回答中感到一种难以名状。 林葛然停下来,看着地上黑色的影,父子二人,沉默的对视。 他忽然慢慢移开视线,他轻轻说:“如果是我呢,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你是不是也这样。”他想了一下,似乎想通了,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像在自问自答,又像已确定,“…一定是这样吧,你这样恨我。” 你希望我死吧,你一定希望。 他沉默一下,轻轻把手中的棍子扔了,转身离开。 隋刃抱膝靠在角落,棍子掉在地上,砰的一声,过了很久,他似乎才恍惚听见,他身子轻轻抖一下,然后慢慢垂下视线,在人群火辣辣的目光里,把头埋进双臂间。 起先只是闷咳,然后,流下泪来。他更无法抬头,他只能闷咳,然后眼泪流的更多。 没有哽咽,只是沉默。 因为我是你父亲。 …你是我父亲。 如果是我呢,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你是不是也这样。 …我会这样吗?我会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吧,你这样恨我。 …我这样恨你。 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呀。 他更紧的抱紧双臂,依照惯常,闭上漆黑的眼睛,想要冰封住漆黑的泪。 却第一次,无能为力。 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泛着星光。 倒影下,多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元蒲微笑,“看星星?” 隋刃枕着双臂,微移视线,含糊地:“…嗯。” 元蒲笑了,忽然也躺下来,“那我也看。” 医院顶楼,两个身影。 夜空下,甚是浪漫。 黑色的夜空,不再有灯光和喧嚣,安静,广阔,无数的星,微凉的雨。 夜风微凉,隋刃沉默很久,终于吐出一句沧桑的语言,“我们这样…你不觉着奇怪么。” 既然奇怪,元蒲顺便摸了一下隋刃肩膀权当揩油,隋刃大惊,立滚数米,差点直接滚进高空。 坐起来,铁青脸,“…咳!” 元蒲喃喃收回手,“哎呀,都起印子了。”他沉默一下,“你爸太狠了。” 隋刃黑着脸站起来,一身黑衣黑眸黑发黑脸,像融进夜空里,元蒲看着包公刃,沉默地眨眨眼,“这次…很委屈吧。” 隋刃沉默一下,转身要走,元蒲安静地说,“知道什么是伟大吗?” “克服了人的心理性限制和生理性限制,是伟大。” 隋刃站在原地。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不管你曾做过什么,你不是魔鬼,也不是畜生。”元蒲静静地说,他低着头,沉默一会儿,“过去那些年,你只是受到了限制,你没有迷失,也回到了家。” 元蒲抬起头,我的弟弟,你,向伟大走吧。 隋刃沉默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心脏慢慢溃烂成一个大的血洞,从里面流出脓黑的腥血,流过肮脏罪恶的过往。 …伟大? 他慢慢闭上眼睛,“今天谢谢你替我挡棍子。至于我。”他抬起头,看着夜空的寒星,沉默一下,“这些年,我一直走,向家的方向走,直到今天,我回到了家。”他笑了笑,淡淡地:“却已经不能停下。” 元蒲沉默一会儿,“你…要离开吗?” 隋刃微微眯着眼睛,“…离开,我也会继续查。”只是,也许要从明,变暗了。 “那之后呢?你还回来吗?” 隋刃沉默地站在原地,背影漆黑萧凉,片刻后,他起步离开,沙哑嘲讽的声音静静响在元蒲耳边,“你说克服限制是伟大…如果我可以称为伟大,就叫我伟大的罪恶吧。” 既然罪恶,就继续呆在罪恶的地方吧。 至于那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 电,持续的电。 他睁开眼,看见火光。 金色的头发,似乎是糊了,紧贴着眼睛,他笑了,眨眨眼,透过糊了的金发,看到火光。 他轻轻勾起嘴角,声音已全哑,“…裴,你,从火光里出来吧,兄弟们,三缺一呀。”他喘息一下,又笑,“就算你被烧成黑人了,有我陪你,你怕啥…这不,我,我也糊了嘛。” 旁边一人冷笑,“还火光呢,已经天亮了。”他轻轻拍拍粘满血迹的手,望着房中间倒吊着的血色人影,“我们,继续吧?” 一声轻响,一道暗紫色的闪电,透过清晨微薄的光,钻进心口。 “阿蒲?” 元蒲沉默一下,“雷吉长官。” “这是你第二次来电。”电话那头隐隐炮声,信号不稳,雷吉转移进军壕里,“怎么,你那里出什么事了?” “父亲…还好吗?”元蒲慢慢攥紧电话,仰头看夜空,寒星滴落,夜风微冷。 雷吉轻叹口气,“最近动乱频发,中东内乱,德国西部政坛动荡,好像也要来搅局,头儿两天没睡觉了。” 元蒲微垂视线,“…别的国家,他还是这么上心。” 雷吉沉默一下,“阿蒲,别人不了解他,你应该了解,法国不仅代表法国。” 元蒲沉默了,是,它还是国的前沿,是整个欧大陆战略出动的第一步枢纽,牵一发动全身,目前形势动乱,如果不能很好控制,三战…恐怕就快来了,他轻闭了闭眼,“不是说,目前只是空袭么。” “他们已得到西德支持,资金充裕,油田战壕密布,单是空袭恐难出大力…”雷吉沉默一下,“现在很乱,我不能说太多,头儿临走前让我告诉你的话,还记得吗?” 元蒲胸膛微微起伏,“我都记得,您替我转告他...也注意安全。” “我会。”雷吉沉默一下,“你那里出什么事了吗?我一并转告长官。” 元蒲淡淡道:“我会解决。” 挂断电话,雷吉沉默一下,“皮特!” 走进一个一身戎装的青年,敬礼,“长官!” “头儿呢?” “头儿还在前线,第一批摧毁敌军反导弹设施的爆破部队失踪十三人,头儿已安排完毕第二批,还有…” 雷吉微眯起眼睛,“还有什么?” “头儿要亲自去救。” 雷吉猛地拍住桌子,“不可!” “他已经…出发了。” -------------- 一间阴冷巨大的办公室,中心只有一桌一椅,椅上一金发军人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楚…昭。” 刺耳的电话响起,他接起,“亚瑟呢?让他滚回来!”他忽然停顿一下,微微眯起眼睛,“等等,先不急联系他,替我接花修罗。” 他沉默地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科查尔。” 科查尔微勾起唇角,“花修罗。” 一个黑暗悬崖,冷风呼啸,一个手持红外线军镜的黑衣男子只是在看着什么,不再说话。 天,似乎在下着黑色泥浆,染上他的褐发,和黑暗的笔直脊梁。 科查尔似乎按捺不住,“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么?” 花修罗慢慢仰起头,似乎在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他轻闭着双眼,沉默地吸口气,缓缓睁开浅褐色的冰冷双眼,淡淡道:“我似乎…已经知道了。” 科查尔沉默一下,“老朋友即将见面,鄙人…分外眼红。” 花修罗忽然扔了望远镜,“你眼红你的,我杀我的,近在咫尺,不能错过。” 他忽然随着望远镜纵身跳下,如一把悬崖飞箭。 一道暗光从天际射来,直没入海。 --------------- 人群中心,一个黑色身影。 头埋在双臂间,孤独地靠在角落。 没有声音,他却忽然觉的他是在哭。 连着三天,他们都没再说话,他却忽然觉着害怕。 林葛然站起来,沉默一会儿,走出书房,愣住了。 隋刃正在上楼,看到他也愣住了。 他忽然不自在地把双手负在身后,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林葛然微眯起眼睛,“手里拿的什么。” 隋刃摇摇头,林葛然已走上前,从隋刃紧负在身后的双手里把东西狠狠夺过。 隋刃似乎是被抢走了什么宝贝一样,双手无措的摊着,脸色霎时苍白。 林葛然冷笑一声,低头去看,再次愣住。 茉莉花纯白的花瓣,是一个…相册。 他双手轻颤,却似乎重千斤,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里,是箫儿五岁前和他们的合影!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手中的相册,漆黑的眼睛从无措慢慢变得悲伤。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带走它,只带走它。 这样,也带不走了吧。 我,什么都没有了。 林葛然只是低头看着封面,他知道,第一页是笑脸,下一页也是,包括最后一页。 很久后,他忽然哑声开口,“…跟我来。” -------------- 厨房,夜晚,灯火。 父亲要他坐,隋刃就沉默地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椅上,无措地看着父亲咣当轰隆地在捣鼓着厨房,要把厨房炸了的节奏,虽然不熟练,倒是有条不紊。 深更半夜,他这是…饿了吗? 隋刃更无措地抱着手中的相册,舔舔嘴唇,还是打算站起来,却看到父亲已抱着两个碗走过来。 “饿了吗?”林葛然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声音。 隋刃却被呛一下,他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的碗,只好应景地点点头。 林葛然给他盛着饭,咳一声,“胃还痛么?知道吃什么养胃吗?” “…嗯。”隋刃点点头,“小米粥就馒头。” 馒头,又是馒头,林葛然咳一声,看着他万年面瘫的脸,“咳,今天是面瘫。” 然后闭闭眼,我口误,“是面条。” 隋刃笨拙地捧起父亲递到面前的面条,点点头,自此无话。 冬,寒夜,厨房温红的灯火,面条温热的烟。 却是第一次,这样安静。 隋刃沉默地喝着,林葛然也喝。 相册安静地放在一旁,像在守候。 林葛然看着隋刃慢慢地喝,目光所触,一本雪白的相册,他眼睛忽然发涩,移开视线,沉默一下,终是开口,“想她了?” 隋刃怔了怔,慢慢握紧瓷碗。 林葛然沉默一下,“那天在医院,我有些急了。”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那天…是刃的错。” “死这件事,不经意就会来,”林葛然低头喝着面条汤,似乎随意地说着,“还记得你的夙远叔吗?” 隋刃抬起头,“…记得。”模糊的记忆里,是那个小时候会带他爬山,偷偷带他进父亲的部队玩枪的夙远叔。他微眯起眼睛,“他…”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他已经死了。” 隋刃愣住,林葛然继续喝汤,慢慢说道:“你离开后,时局很乱,我带兵训练,枪走火,他死了。” 隋刃怔住,“…他死了。” “他因我而死,所以在这之后,林家,枪再不对人。林远,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眼睛慢慢变得悲伤,“这些年,我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抚养,他很懂事。”想到这里,林葛然面庞似乎也变得柔和。 “他已是我的儿子,”林葛然第一次带着温暖地看他,“他现在有危险,你要好好保护他。”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您放心,刃会的。” ------------ 154.陈水沉沙 “他已是我的儿子,”林葛然第一次带着温暖地看他,“他现在有危险,你要好好保护他。”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您放心,刃会的。” ------------------- 红蓝光闪烁,到处是摇晃的人群。 阿水在跳舞,很专心。 漆黑头发,劈开一半面颊。 明明围着钢管,却圣洁如同天使。 遥远的人潮后,一个银衣男子大刺刺倚在中央沙发上,却像隐在角落,他沉默地看着人潮里浮动的阿水,忽然笑了一下,喝口酒。 阿水在旋转,绕着钢管,飞上又落下,她抬着头,看着黑色的天花板,映着五光十色的人潮。 霓虹灯尽头,红蓝光闪烁,刺耳警鸣,尖叫传来。 警察来了。 她心里慌乱,松开手,却被人潮挤得向后跌去,忽然倚上一个沉稳的胸膛。 再一眨眼,已在背上。 她想尖叫,男人回过头,勾起嘴角,“不想被抓,嘴就闭上。” 她只好闭嘴,在男人背上,飞快地向前,像是在飞。 她睁大眼,男人停下,已是拐了三条街道。 她犹豫一下,想跳下,男人已蹲下,她愣了一下,走下来。 男人笑了笑,站起身,隐在角落,向远处走去。 “你…”阿水微微眯起眼睛,他转过头,阿水沉默一下,“谢谢。” 他笑了笑,低头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不想被抓?” 阿水站了一会儿,走过他,淡淡道:“还要付赎金,很麻烦。” “要一直卖下去吗?陈水。”他抬起头,手里拿着一支手帕。 阿水瞳孔猛缩,伸手要夺,男子已先一步收回手。 “你是谁?”阿水忽然嘶声厉吼,“还给我!!”男子似乎已隐到黑暗里,只剩下那粒火星,燃烧,燃烧,阿水忽然尖叫,“还给我!!” 陈水,陈水,不如永远沉睡,沉睡… 她向前走,又向后退,忽然嘶声尖叫,嗓子却已全哑,她蹲下来,泥洼里,眼睛是干的,鼻子里却流出血。 手帕,洁白的手帕。 粉,早已飘散了。 眩晕里,她抬起头,看到他黑暗里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淡淡的深紫蓝。 从陌生到熟悉,也许只有一个眨眼。 时光流逝,就像眼睛,这些年从不曾干涸。 眼睛忽然微微弯起,他微哑的声音,“对不起…我回来了。” --------------- 偌大的酒店,他把窗帘拉开,一面墙,落地窗,万家灯火。 他周围,全是散落的东西。 阿水扔了自己能抓到的所有东西,终于沉沉睡去。 美丽的脸庞,经年依旧。 他挺直背脊,耳边还回荡着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她死了,我也死了!!我们都死了!你还回来!你为什么还回来!!” 他沉默一下,扔掉手中的烟。 慢慢抚开覆在她左颊厚厚的发,看着那道狰狞的刀疤。 他慢慢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无情依旧,漆黑的眼睛却闪过一丝涟漪,先是悲伤,再狰狞。 对不起,你们死了,我回来。 他慢慢跪下,把身上皮衣脱下,给她披上,坐在床旁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她流下泪。 你回来了,我已不想你再看到我。 他回来,提着药,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飘下来。 飘飘洒洒,像作画。 他低下头。 没有下雨,地上是干燥的,血,却越聚越多。 陈水,躺在冰冷的地上,所幸躺的不久,已在他怀里。 他忽然嘶吼,却没有声音。 人群里,人群里忽然尖叫。 她眨眨眼,忽然动了一下,奇迹般,把头发拢在左颊,她深深看着原,看着,眼睛,忽然比星星还亮,然后,她眼睛动一下,渐渐移到围观的人群里。 人群,人群,我还我的债,你们也还你们的。 我们,都好好还债。 她忽然看着天空,天黑了。 有星星,却没雨。 她忽然认真地看着原,俏皮地笑了笑,喃喃:“…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常玩的游戏?天黑…请闭眼。闭眼…闭眼。”她笑着,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然后,才发现骨头已全碎了。 她叹口气,慢慢闭上眼。 …原,闭上眼,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死在你怀里,我很安心。 这一天,我等很久。 我叫陈水,享年21岁。 --------------- 警鸣大作。 是夜,血染苍穹。 晚上九时三十七分,西沉巷舞厅老板娘红唇,被发现昏在换衣间。 四十二分,四个打手,被发现残在后门垃圾堆旁。 四十七分,华南总警署副署长翰秦家,顶楼: 血迹,一点一滴,从沙发,慢慢漫延到阳台地下,向下滴,滴,高空下,警鸣,红蓝灯。 黑压压的人群。 顶楼,夜。 “原,我在报复你。” 他站在黑夜里,天上是干的,却忽然下起雪。 他握着匕首,微笑一下,报复我吗? “是,我是个自私的女人。” 他低下头,是,你是个自私的女人。 “你离开我。” 是,我离开你。 “我在报复你。报复你的离开。” 他笑了,还是这样,阿水,你喜欢碎碎念,就像十年前。 这话已经说过了,不必再说,不必再说。 “你走后,我们顺着铁轨找,找完东边,再找南边,第四年,我们被拐到金四管辖的娱乐场,被迫吸了毒。” “被迫接客,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阿沙都闹,要死的闹,闹到快死。” “那天,来了个日本人,你知道的,我不愿的,我想了结自己,被阿沙拦下。” “她替我去,她穿上我的衣服,挂上我的号码牌,戴上我的耳坠,穿上我小她一号的高跟鞋,然后,拿了一把刀。” “然后,她死了。从十三楼,被丢下去了。警察收了封口费,她无声无息死了。” “你的妹妹,阿沙,她死了。” “医院报告她吸毒幻听,然后自杀,只有我知道,她不会死,她说也要等你呀。” “我活到今天,为等你来,如果你没死,你会来,我告诉你,然后。” “原,你曾说过,星星很美,却只在黑夜才有。” “我的生命,只有白天,刺眼的白,我在想,我闭上了眼,就能看到了吧。” “我太脏,我是阿水,可是再多的水,也洗不净了。” “我…恨你呀。” 他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沉默地望着天上的寒星。 …可,我爱你呀。 我来找你了。 然后,我来晚了。 太晚了。 陈水,沉沙。 他轻轻一挥手,一个白色染字的信纸顺着高楼飘下。 然后,他拖着一个脖颈喷血的人,随着跳下。 ------------ 155.万鬼朝圣(上) 太晚了。 陈水,沉沙。 他轻轻一挥手,一个白色染字的信纸顺着高楼飘下。 然后,他拖着一个脖颈喷血的人,随着跳下。 ------------------- 十四楼窗口。 原悠哉悠哉地吸着烟,坐在窗口,手里,握着一个衣领。 他沉默地望着远方的黑夜,淡淡开口。 “当时死了一个女人,还记得吗?” 衣领沉默。 忽然玻璃碎裂,他再度下降,他尖声叫。 身子再停下,狂风中,原慢慢弯下身子,静静看着他,眼睛是血蓝色的紫黑,“六年前,西沉巷。”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整个华南区的副警署长翰秦,当时,还是西沉巷的警察。” 他用双手紧紧扒着窗台,回头看着十三层楼的高度,全身颤抖,“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忽然一声凄叫,他的左手虎口已被尖刀扎穿,血水猛地喷出。 原忽然站直身子,脚踩着他的领口,微微吸口气,双眼淡出血红,“我只问一个,当时收封口费的,是谁。” 男子还是沉默,原轻叹口气,慢慢松开脚,忽然一道黑影掠过,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不必问了,不是他。” 原沉默一下,笑了笑,“你还是来了。” 黑影沉默地站进光里,“不止我,警察也来了。” 原笑了,“那就更好玩了。”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原微微眯着眼睛,一个女孩的长发已落在他手腕,他手腕侧翻,一把刀已横在女孩的脖颈动脉上。 “爸!爸!!”女孩全身颤抖,声嘶力竭。 “你不要动她!!川怜子!”翰秦忽然一窒,哑声凄吼,“…怜子!!!” 隋刃微微皱眉,“原!” 原微微笑了,他侧头,慢慢伸展脖子,伸出血红的舌头,轻轻舔向横亘在女孩脖颈的刀尖,然后,舌尖向下,伸向纤细的血管,男子终于控制不住,和女孩同声大叫,“她是无辜的!!” 原轻淬了口,冷冷地,“无辜?!”他忽然笑起来,“怜子…那就让天来怜她吧!” 手起,刀 双刃在黑夜里相错,击出一道蓝。 与此同时,是男子声嘶力竭的吼,“我说!!” 原停下,沉默,沉默。 忽然男子向前挣一下,竟然拽住女儿的手,要一起坠进高空。 电光石火间,被隋刃拉住。 原猛地踹向隋刃的后背,大吼,“你他妈是圣母吗?”他眼睛忽然泛红,在楼下撕裂的警鸣声里疯狂地大吼,“放手!放手!!” 红蓝光交错,隋刃静静趴在十三楼的高空阳台,拽着男子的手腕,沉默。 一道白光,一把刃已横刺在他脖颈,刀尖向里,慢慢刺出一道血红,原沉默一下,“我再说最后一次,松手。” 隋刃沉默,任由脖颈的鲜血慢慢下滴,他忽然咳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半空的翰秦,哑声开口:“你女儿,她不想死。” 翰秦愣了一下,他沉默地侧头,看到女儿,渴望求生的眼睛。 “爸爸…” 他闭上眼睛,手指轻微地颤动一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一道枪色划过,原侧身避过,隋刃已双脚倒翻,竟在半空划过一道斜弯,带着身在半空的二人猛地翻回阳台。 一声凄叫,怜子已跌倒在地上。她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半空那道黑色弧度的流光,然后慢慢回过神,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 刀锋回旋,停在隋刃手心,隋刃沉默地站在二人前面,他轻轻拭掉脖颈慢慢淌下的血,淡淡道:“三年前,我说过,没人再能把刀横在我脖颈上。” 原沉默一下,“看来,是我破戒了。” 隋刃微垂下视线,“你现在走,我不杀你。陈水的事,我查到底。” 原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自己做,不是更好。”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你是警察。” 原沉默一会儿,慢慢转过身,他侧过头,似乎已听到电梯震动的声音,“轰隆!”他抬起头,天暗,薄雾,黑云。 暴雨夹着雪,似乎要来了,也似乎再不会来,雷已是终结。 他沉默地闭上眼,过一会儿,轻吸了口气,缓缓向阳台外侧走了几步,风更大,他忽然纵身而起,足尖用力一点,向上几个闪落后,一瞬,已消失在半空。 冷风中,只余他淡淡一句,“答应我的,你记着。” 隋刃沉默地看着黑暗的半空,微微眯起眼睛,回身收刀。 他低头,看着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怜子,淡淡道:“起来。” 怜子脸色苍白如死,她只是全身颤抖,颤抖,睁大眼睛看着隋刃,水光泼洒,溢满绝望。 她仰着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眼睛,慢慢血红,像是随时会走火入魔。 隋刃沉默地看着她,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靠近,蹲下来,静静看着她,忽然动了一下手臂,怜子已昏过去。 “混蛋!你对她做了什么?!”翰秦嘶哑了声音,狂吼起来。 “她需要休息。”隋刃淡淡道,收回垫在怜子后脑的手,回头看着翰秦,“她受到…暂时不能承受的惊吓。”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明白吗?” 翰秦愣住,隋刃转回头,把怜子轻轻放在角落,站起来,仍是看着黑暗的半空。 雪混着雨,又开始下。 翰秦看着隋刃的背影,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这次谢谢你,救了我,真的谢谢。” 隋刃恍若无闻,只是淡淡地开口,“你刚才…是真的想放手吗。” 翰秦愣了,他出神地望着怜子,忽然咬牙,“是!”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翰秦脸色苍白如死,他捂着脖颈尚在淌的血,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很久,哑声开口,“是。” 隋刃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他忽然停了一下,侧头道:“我会再找你。” 身影几个起落,已消失在暗夜里。 电梯轰隆,荷枪实弹的警察终于赶过来,“署长,您没事吧?” “翰署长?” 翰秦恍若未闻,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沾血的双手。 ------------------ 灯火明灭,南瓜香,雪路尽头。 十月三十一,万圣前夜。 美国,塞勒姆。 夜,十一点三十七分: 教堂前广场,一片巨大玉米地,到处立着巨型的鬼脸南瓜,空气弥漫着南瓜清香和糖果味道。 冰雪里,到处是血色的手印脚印。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教堂周围做游戏,聊天谈笑,黑暗里,你追我赶,戴着不同的鬼脸面具。 虽然下着大雪,周围仍有几家小吃摊热气腾腾燃着火,冰淇淋,烤玉米,热狗,南瓜饼… 忽然,一声嘶声尖叫,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小女孩睁大眼睛指着教堂顶上的十字架,黑暗里,那里隐隐闪着火光,火光明灭里,像是有什么,蝙蝠一样,若隐若现,飞来飞去。 然后,黑色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忽然一声炸裂,火光四散,变成淡淡的浅蓝火花,教堂顶端四处砰的燃起火把。 “ , y ollyood!”一个清澈的声音如冬夜一声闪雷炸响。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停在众人面前。 他侧头倚在教堂顶上的银色十字架上,隔着几层楼的高度,身穿皮衣,冲下面歪头一笑。 可惜戴着一个鬼脸面具,他轻轻撑了撑,露出一个雪白的小虎牙,他舔了舔自己的小白牙,倒翻下来,咬了口房檐上的冰,咂咂嘴,坐在房檐上。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大喊:“嘿!你是谁?” 男子笑笑,指指自己的下巴,“吸血鬼始祖,该隐。” 旁边张大嘴,正吃着糖果的小男孩吃到一半的糖果也忘了嚼,他扬起小眉毛,叫:“我不信!” 身后的女人仰头喊道:“你说错了,不是ollyood,今天是alloeen!” 该隐挑眉,“我的出场,难道不ollyood?” 人群大笑,显然已接受了这位新伙伴。 小男孩笑,“你说你是吸血鬼,那你有什么送给我们的吗?” 该隐乐了,歪着头,“你想要什么?” “糖果!!” 该隐更乐了,他深吸口气,仰头看着黑暗的天空,眨掉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嗯~闭上眼睛。” 小男孩闭上眼睛,听到周围响起一片尖叫。 他睁开眼,看到大颗的糖果顺着教堂的顶端四散下来。 好多,好多… 还有好多巧克力和小柠檬…像流星,混着雪花,滑下来。 “呀…”人群里的小孩全都出动。 “大人们,也有礼物。”该隐眨眨眼,指指教堂里。 大人们,也聚集在教堂里,酒气弥散,人人微醉。 欢声,笑语,流光,酒香。 人们在教堂中翩翩起舞。 该隐大笑,站在三楼中间,喝一口酒,笑的像个孩子。 回家 sorro不带上悲伤 回家 rro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回家 ’er那片比我少小离乡时 re更美的地方… 他轻轻仰起头,对着虚空,干杯。 黑暗的角落,人群的末端,亚瑟沉默地看着远处的该隐,他微微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下,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无声地,干杯,弟弟,生日快乐。 ------------ 156.万鬼朝圣(下) 他轻轻仰起头,对着虚空,干杯。 黑暗的角落,人群的末端,亚瑟沉默地看着远处的该隐,他微微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下,也端起面前的酒杯,无声地,干杯,弟弟,生日快乐。 ------------- 他转身,离开。 巨大的吊灯,闪烁,明灭。 金色的光,虚幻的影。 一道道划过枪色的雪白皮囊,像被针剂注满血腥的欲望。 该隐忽然沉默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下面的人群看去,陌生,陌生,没有一刻的熟悉。 坚持,该隐,坚持。 活下去。 我不走。 你在,我不走。 他闭着眼,耳边是风沙,是枪,炮弹,雷阵,眼睛被灰沙迷挡,鼻尖是一口咸腥的血和风, 耳边是尖叫,“怪物!怪物!!快跑!跑!!” 年轻的爸爸为了保护女儿被刀劈开,沉默的老人为了保护妻子变成死白。 他忽然笑起来,嘴角慢慢勾起,鬼脸面具忽然裂开,像一个嘴角被撕裂的小丑。 活、下、去。 这就是活下去。 像狮子撕了羊。 都被卷进飓风。 他深吸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神圣的糖的味道。 酒,和腐朽的教堂。 怯懦的、虚伪人类。 因盲从而活,向外攀援,追寻片面的享乐或满足、肯定、安全感或爱,以为这就是活着。 无趣的、可悲人类,就这样慢慢涯到尽头。 他们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什么才是活? “活下去!!”他忽然大吼,他站在教堂顶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活下去!!” 音乐暂停,人群骚动,大家都抬起头,愣愣看着该隐嘴角被撕裂的小丑面具。 该隐忽然沉默了,他喝口酒,歪了头,声音变成喃喃轻唱: “活、下、去。这就是活。 像狮子撕了羊。 都被卷进飓风。 抗拒吧。 看那野地的百合,他们不耕不纺,却长在地上。 黑暗无能辨识光明,唯光,能辨识光。” 有灰,从天花板上缓缓飘洒。 像沾满灰的雪,像沾满雪的灰。 人群鸦雀无声。 该隐忽然扯下面具,露出一个血红的薄唇,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底下的众人,用沾满灰的手微抚了一把金色的发,轻喃,“你们猜,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该隐只好自问自答,“是去年万圣节一群人的骨灰。”他似乎被自己乐到了,他笑一下,“想像一下,明年的万圣节,你们也已是这灰,这是多有趣的事呀,多好的传承。” “啊”有女人已在尖叫,有人要拨打911。 可是,没有信号。 他们才知道,这里,早已被屏蔽。 该隐笑,“还记得外面那片玉米地么,你们的孩子都还在那儿玩儿,嗯~能活着逃到那儿的人,我还会奖励的。”他慢慢歪起头,看着下面人群里一个刚和自己对话过,遛达进来想要尖叫的小男孩,“嘘~”他眨眨眼,手笼着耳朵,悄悄地:“你一叫,你妈妈就不见啦,你爸爸也不见啦。”他忽然停顿一下,深蓝的眼睛慢慢变浅,“…你不叫,他们也总有一天会不见啦。”视线扫过人群,他的眼睛慢慢变冷,“每种东西,都有自己的价码,知道糖果的代价是什么吗。” 他忽然仰头站直身子,挺直瘦削坚硬的背脊,张开双臂,一把利刃飞出,“你们的血。” “轰”教堂壁灯尽碎! 人群轰然陷进黑暗。 血水四溅,残臂断肢,一个黑色的影,像巨大的黑夜魔鬼,一个张着翅膀的怪物。 苍白的脸,血红的唇。 一个残垣断壁的堕天使,一个吸血鬼。 它飞在人群里,穿透一具具身体,留下尸体。 他戴着狰狞的面具,表情却是慈悲。 黑暗的玉米地: 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人抱着自己的眼盲孩子跌跌撞撞跑在迷宫里。 一个魔鬼追在她身后。 踩着她的血脚印,嗅着,叫着,像一头会笑的狮子。 然后,她的后背露出一个血洞,肠子流出来。 她却死的很快,她的眼睛睁着,却已死去。 怀里的孩子尖叫,尖叫。 该隐看着她尖叫,看着胖乎乎的小女孩从妈妈怀里爬出来,慢慢蜷缩,蜷缩,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睛,沉默一会儿,在黑暗里慢慢蹲下来。 他似乎也被吓到了,他收回笑,把手里的刀藏起来,轻轻地:“这只是个游戏。” “妈妈,妈妈。”小女孩无神地看着他,只是这么叫。 该隐眨着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也抿起尖削如短匕的下巴,轻轻地像是哽咽,也像在唱戏,“…妈妈,妈妈。” 小女孩竟在他轻轻的声音里平静下来,她沉默一会儿,“她死了吗?” 该隐轻轻地:“她活过啦。”他认真地向胖乎乎的盲女孩表达自己的意思:“这是我送她的礼物。” 什么才是活。 被死亡追逐的霎那。 我告诉过他们,他们都不信,这是活。 她活过啦。 该隐慢慢低下头,人类不该这样可悲。 “她快活吗?我从没看到她活着的样子。”小女孩轻轻说。 该隐轻轻吸口气,仰头看着玉米地上面的夜空,寒星,青月,怎么能全都看不到呢。 他低下头,左手,开始转一把镶满暗纹的鬼头左轮。左轮在他手指飞速地转着,越旋越快,越旋越快,直到成为一片刺眼的银光。 他笑起来,轻轻地:“看到了吗?活着,就是光。” 小女孩似乎看到了,她张开嘴,似乎想要笑“砰!” 她的笑定格在嘴角。 凌晨三点,教堂燃起大火,火光冲天。 一个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如幽灵,如鬼影,如天使。 苍白的脸,红色的唇。 雪混着雨,再开始下。 “哈~”一个年轻的清澈嗓音,像清晨的湖水,像午夜的幽灵,恬淡的,淡淡调侃的,说完最后一句:“凡生者必有灭,我,才是永恒。” ----------------- 万圣节,公元二零零七,无头屠杀公案。 现场无一人生还。 残臂断肢无数。 唯一完整的两具尸体,在玉米地,东北角。 所谓,万鬼,朝圣。 事实,只剩下报纸的一行黑字。 事实。 在亲眼看到他清澈的笑后,转身离开得到的事实。 已不记得这是几年前的万圣节发生的事,只记得这发生过。 像有什么在撕扯,深入筋骨的痛,像看到什么已无可挽回的堕落,像看到自己的心被撕成两半的痛。 头皮已不再麻,身体已不再颤动。 眼前,只是血,漫天的血。 亚瑟慢慢睁开眼睛。 深蓝的眼睛慢慢变浅,更浅,他慢慢侧过头,看着铁窗外的月光,正浓。 浴血的脸,被月光倾了一半,一半苍白,一半红。 ------------ 157.电火花红 亚瑟慢慢睁开眼睛。 深蓝的眼睛慢慢变浅,更浅,他慢慢侧过头,看着铁窗外的月光,正浓。 浴血的脸,被月光倾了一半,一半苍白,一半红。 -------------- 一声炸雷。 黑暗的天边闪过一道红色滑光,雨滞涩一瞬,随狂风而下。 “咣!” 刺眼的光照进来。 铁门打开。 “已经三天了。”冰冷的声音透过空荡的黑屋传来,“你能清醒的时候,还是不发一言。” 又是一串人鱼贯而进,除了蒙面人,还是蒙面人。 刑讯手段很简单,只有强光,和电。 强光使他三天无眠,电则消耗他潜在的身体能量。 黑屋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当头的蒙面人咳一声,摆了摆手,身后一人上前把窗户打开,雨顿时倾斜进来,寒风灌入,空气终于畅快些。 “蒙面相似,体形却不同,高低胖瘦,不管怎样,都是两个鼻孔。”一个沙哑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早想问了,咳…整天荷枪实弹再蒙这么严实,呵,你们…不闷么。” 亚瑟终于发声,虽是说着纯正的中文,当头一人却差点当头晕倒。 气氛怎么好像…不太对。 被折磨的悲情英雄忽然变得没那么沉默硬朗,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调侃。 蒙面头领也不答话,细细观察着双臂已在长时间反吊后呈脱臼状悬挂的金发男子,一边踱步慢慢的走。似乎这头沉默的金发狮子…是要复活了么。 身上什么证明都没有,却有着一张英国王子的脸。抓捕后的第一天,他们有过一时的慌乱,也做过接收英国大使馆来电的准备,却忽然发现电视里,英国王子照常在巴黎一个商业发布会出现。 蒙面头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亚瑟深蓝的眼睛,再次问出已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和英国有什么关系,和林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录像。” 亚瑟沉默一下,忽然笑起来,“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礼尚往来,回答我四个问题,我自然回答你的。” 蒙面头领身后一人已是按捺不住,露出不知怎么弄的小红鼻子,喘两口气,“你个臭老外,你是忘了么?你现在是在我们手里!我们…有的是电!!” 很应景的,窗外一个闪电飞过。 当头蒙面人忽然一个摆手制止住,微微眯起眼睛,“把你想问的问题问出来,我们说不定…可以考虑。” 亚瑟侧头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闪电,漫山遍野,混着雪的草,被照亮一瞬,随着闪电向下滑。 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淡淡道:“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提醒的大家?” 他的态度沉稳,眼神沉静,是要开始自己的第一场战役。 猎人在捕捉猎物的同时,一定不能忘了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猎物。 此为,对猎。 没人知道,他是故意被抓的,沉默的这三天,他已分析了无数可能,最后下定一个应对的决定。 无眠,电刑,他的身体,至多可以支撑神智清醒五昼夜。 他决定,第三天,在敌人以为他已到极限时,开始对猎。 当时那群人,并不一定真能困住他,但他如果真的要走,必然空手而回。 他故意被抓,是想套话。 录像在电脑房一台旧式电脑里,当时电脑一点开,在他获取权限代码得到光盘的同时,光盘周身已被一圈细密的带有麻醉药剂的手术针嵌着,他带着隔离手套的手指,已同时被三根小针扎进。 那瞬间,对策已改变。 这里的人不知道,堕天每个人都曾受过一道训练科目,名字很特别,身剂感应钝化。 在这道科目里,每个还没死的人都曾经历过无数道不同类别的针剂,使身体适应各种有毒液体。所以,普通的麻醉剂效果已被钝化,亚瑟完全可以神智清醒地支撑到自己顺利离开。 亚瑟眯起微微模糊的双眼,他之所以在这里,是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一,这里是中国政府某军区内部,而权限代码是整个华南地区总警署长牧斯的名字,牧斯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名字权限和路西华的录像联系在一起?难道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除了游离,没人知道他目前的行动,而这些人却在初见面时说恭候已久,这证明他们知道有人会来。也就是说,林葛然把光盘发到这里的事情,有人早已泄漏出去。 林家,有内奸! 那么,内奸…会是谁? 而这些蒙面人,又是谁的人? --------------------- “想知道我们怎么发现的你?呵…自然有原因。”蒙面头领淡淡道。 亚瑟静静看着他,似乎已经在等。 蒙面头领忽然歪了歪头,“你真觉着我会说?” 亚瑟笑了,眼睛里却不再有笑意,他再次转头看着窗外,“无眠,电刑,只是三天,我的极限似乎还不到,你们想继续,还可以试,到我死前一秒,看我会不会说。” 蒙面头领似乎被他一番正气凛然震住了,愣愣看他一会儿,竟忽然回头看了眼身后。 “哥,你是在看我么。”红鼻子再揉揉鼻子,“小的这就去拉电线。”他摩拳擦掌,晃晃悠悠要去拉电线,却忽然又停下,回头再看看无动于衷的亚瑟,犹豫一下,吓唬,“嘿!我真的拉了啊!” 亚瑟笑笑,一本正经地:“拉完你就拉肚子。” “我吃的还不错,青椒红椒炒土豆配肉,不会拉肚子,我就拉电线,电线还电你,你不怕?”红鼻子似乎也觉着他有趣,再看他两眼,似乎还想说什么,蒙面头领已用力咳一声,红鼻子低哼一声,扭头去拉电线。 有人上前捡起亚瑟脚边早已被唾液浸湿的牙套塞,重新安进他嘴里,塑料手套发出肮脏的气味,冰凉潮湿的牙套塞重新抵住牙龈,随时都能刺激很久未进食的胃,胃抽搐两下,亚瑟忍再三,还是呛咳着喷出一些唾液。 唾液带着血丝直接从胃涌进喉管,带着浓浓腥气。 这次的敌人似乎并不像很久前那次那么狰狞,戏谑地把唾液重新抹在他的牙龈上。 亚瑟抬起眩晕的头,和蒙面头领静静对视,黑暗里,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又仿佛虎狼,隐蔽在丛林,安静地张着微裂开的嘴。 亚瑟轻轻闭上眼睛,还没等闭上,蒙面头领已没任何犹豫地喊了开始,瞬间,电流已沿着神经末端占据了他的一切。疼痛,除了疼痛,再无其他。思维被击碎,不止思维,电流,似乎即将把他的所有,全部撕碎。 电流还在持续,这次的时间,长过以往所有。 亚瑟只是想紧紧咬着牙,咬出血,然后咬掉一颗牙,似乎这样就可以脱离得到诅咒一样的身体。 可惜,牙套塞已阻挡住他的欲望,他无能为力,无可控制。 只能张着嘴,看着这痛和无能为力,就像镜子爆破玻璃渣碎了一地,满身的针,就这样穿透一切,把他的坚持践碎,没有余地。 只剩身体在抽动。 头,开始眩晕。 鼻血,流出来。 再几秒,耳朵里,嘴里,然后是眼睛,也充了血,发出嗡嗡的音。 满身的血像泼了汽油,然后着火。器官在疯狂笑着,像在说,我们一起灰飞烟灭。 它们疯狂的飞啊,向上,直冲黑夜而去。 一切戛然而止。 终于安静下来。 身体剧烈的颤抖里,漫天的钻心刺痛里,亚瑟沉默地喘息。 “咚!咚!咚!!” 只剩下心脏无声的跳动,响彻耳边。 微弱而巨大的声音。 蒙面头领后退两步,倚着墙壁,抱着臂,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 他在等待亚瑟的感官恢复正常,他有耐心。 良久,他看向亚瑟深蓝的眸子,深蓝已被淬成碎瓷,裂成一片片。 里面却又像聚着什么,迟迟不肯放弃。 他看着他,沉默一会儿,等确认他恢复清醒意识后,继续平静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偷录像。” “只要你开口,不管回答的是什么,我们都停下,你不说话,我们继续。”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蒙面头领沉默一会儿,“我数七秒,然后我们继续。” “7、6、5、4…2、1” 语音停下的瞬间,更强烈的痛已顺着骨髓直接钻进心口,只一秒,背脊已被冷汗彻底覆盖,心脏,头皮,脖颈,背脊。 亚瑟沉默,只是身体对抗电刑。 终还是熬到结束。 -------------- 黑暗里,沉默,沉默。 亚瑟笑了,“哥们儿,这里很难闻。你再呆着,鼻子就彻底红了,发炎,鼻涕,然后成了酒糟鼻子。” 小红鼻子也是笑,摸摸鼻子,“我说哥们儿,你还有精力关心我鼻子?倒是你,三天没吃饭,只打了点葡萄糖,你现在快饿疯了吧。” 亚瑟笑笑,低下头,“饿,来,给我来个红鼻头烧鹅,加罐冰威士忌。” 红鼻子睁大眼睛,“你你他妈还想着烧鹅呢,你…”然后说不出话,只好打个喷嚏结束这句。 亚瑟大笑,然后剧烈地咳,咳到再发不出声音,咳的喉咙全哑。 他甩甩头,血滴从耳朵里钻出来。 他再笑笑,然后低着头,沉默下来,没有哀吟,却是低低的吐口气,明明没有声音,听着却像叹息。 红鼻子沉默了,“你很难受吧。你觉着你还能坚持多久。” 亚瑟沉默一会儿,“也许快了。” 红鼻子看着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沉默一会儿,“你为了什么,你如果是害怕什么,我们完全可以用司法把你保护起来。你可以回答,我们是国家的人,是正规军,我们会放了你。” 这句似乎和他们的私自用刑不符,但是红鼻子说的很认真,亚瑟听的也很认真。 亚瑟却只是笑笑,装着听不懂,“为了套你们的话,公平,公平交易。” “现在是我们在审你!” “所以,我端着。我有你们想知道的。” “你不怕死?” “我怕疼。” 亚瑟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却让红鼻子再无他话,是了,他怕疼吗? 生不如死的疼都已挨过,他怎么还会怕死。 胸口似乎又闷了,红鼻子蹭蹭走到窗前,把窗子再推大点,看着外面的雨。 第一次,他真的不懂。 似乎无聊,望着窗外落雨,他悠悠哼着,“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亚瑟忽然睁开眼,眨眨眼,“好听。” 红鼻子这下觉着有趣了,“你个老外,懂什么意思吗?!” 亚瑟笑笑,“我跟着中国人,一起长大。” 红鼻子看着他,这下有兴致了,喝醉似的跳起舞来,挥着醉拳,唱戏一样,“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忽然一个声音大笑着接起,“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歌停在一个诡异的位置,气氛忽然安静下来,红鼻子静静看着亚瑟,“你听过?” 亚瑟似乎没听到,微微低着头,继续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红鼻子静静接:“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 二人彼此相望,似乎有什么默默流动。 忽然一声冰冷的飞快:“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两人望去,蒙面头领冰块一样站在门口,像吃到一只苍蝇,冰块答:“终于唱完了。” 愣一下,亚瑟忽然大笑起来,笑的简直要直接闭目而去。 红鼻子也是狂笑,笑的直不起腰,直拍大腿,一个大屋子,只剩下蒙面头领一个正常人,他用力咳一声,红鼻子终于收敛一下,站直身子,握着拳头撞撞胸膛,“咳,三歌后。” 他忽然眨眨眼,望望左右二位,“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蒙面头领不置可否。 红鼻子已扭过头,握拳撞一下心口,点头示意,“机枪手,花红。” 他看着蒙面头领吹声口哨,“少将,连战。” 蒙面头领皱一下眉,也没阻止。 亚瑟眨眨眼,笑了,“狙击手,亚瑟。” 连战沉默一下,“第一轮礼尚往来,似乎已经达成。” 花红笑笑,“那么,第二轮?” ------------ 158.对猎 陨落 今天裴告诉我,不打碎鸡蛋,吃不上鸡蛋卷。这句好,我记一下。 亚瑟日记,1月20日晚九点 亚瑟眨眨眼,笑了,“狙击手,亚瑟。” 连战沉默一下,“第一轮礼尚往来,似乎已经达成。” 花红笑笑,“那么,第二轮?” ---------- 亚瑟淡淡道:“我想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有人要来?” 连战沉默一下,慢慢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瞳平淡无波,“光盘发到这里的事情,我们早已知道。” 亚瑟眨眨眼,“刚才花红说,你们是正规军,也就是,是政府的人。” 连战忽然断喝:“狗屁!” 亚瑟装不懂,“嗯?狗…屁?” 为何是狗屁,不是人屁。 花红似乎明白亚瑟的不懂,咳一声,“额,这个是谚语,谚语。” 亚瑟抬头看了看屋里,只有他们三人,他低头,笑了一下,“人不多,看来是真的要说点什么了。” 低头的瞬间,思路已在飞。 亚瑟缓缓攥起拳,他不再想着找机会把路西华录像掉包交给该隐用来换刃的解药,因为他发现录像有牧斯的最高权限指纹和密码,这是用了一国之力去密封过的,绝不好破解,如果想破解也必要和国家背后的一批高等级黑客对决。不仅过程艰难,在这个过程里,也给隋刃树了强敌,堕天也看不到路西华的录像,也就是说,还是不会给刃解药,他曾经所在的,刃现在所在的反堕天联盟也还是会受堕天牵制。 此路不通,则绕行,也许可以获得更多东西。 连战淡淡道:“你没必要知道我们到底是谁的人。” 亚瑟眨眨眼,“嗯,反正已经知道你们不是政府的人。” 连战戴着黑色口罩下的脸色已是铁青。 花红又咳一声。 亚瑟又转转眼睛,“不是政府的人…又在政府里,还对谁来偷录像这么介意,难道…是那个录像开头权限里名字叫牧斯的…他的人?” 一番话,说的花红噤声。 连战沉默一下,淡淡道:“你果然不要命。” 他转身向门口走,“终止对话,开电闸。” 亚瑟闭上眼睛,微笑,连战的反应已很明确,他们是牧斯的人。所以林葛然把录像秘密带给政府,牧斯申请亲自派自己人看守,还用自己的名字和指纹作为权限,甚至通过非正常管道秘密审讯自己,那么…让他那么在意录像的原因是什么? 是作为整个华南地区总警署长对国家的忠心么? 那他这个警署长,是否表现的太在意了些。 如果进一步再大胆些来推断,秘密提审自己,也不经过法律通道,牧斯也许和政府并不一心,当然这只是猜测,目前也不能排除秘密提审自己是因为国家不便出面所以请来牧斯出马,自己被捕那天已把此人需要警惕的事告诉游离,这个后续就由他们去查,应该不久会有结果。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 …牧斯,他应该是知道堕天的,那么,他和堕天是否也有什么渊源,是否也想从这其中得到什么? 再者,如果他的推断正确,如上次所想,除游离,没人知道他的行动,而这些人却在初见面时说恭候已久,这证明他们知道有人会来。也就是说,林葛然把光盘发到政府这里的事情,林家已有人泄漏出去,让牧斯率先知情,提前做了预备。 那么,是谁告诉的牧斯? 而这个潜伏在林家内部的人,既然知道录像的事,必然是和林葛然走很近的人,他是否就是内奸,实际上是和牧斯一条线上的人? 顺着这个思路,林家内奸…牧斯…获取堕天路西华的信息…抓捕偷录像的人,并审讯想知道他是谁,那么,这些人到底和堕天叛徒哈德斯是友是敌? 亚瑟轻叹口气,层峦复杂的网。 一层,一峦,密密麻麻,但也勾起了他搜查其中穿针引线人的兴趣。 这个人,也许是一个组织,横亘堕天和反堕天联盟之间,隐蔽这么深,甚至就隐蔽在一国政府内部,必然不简单。 世上又哪件事是简单的,不,说到底,哪件事都是简单的。 长路漫漫…任老子闯。 亚瑟低头笑了一下,深吸口气,抬头大喊,“我要求见政府的人!告我入室盗窃也好,我要见律师!你们为什么非法…” “嗞!!嗞!!” 回答他的是更加漫长的电。 没有戴牙套塞。 亚瑟咬牙,咬到面目扭曲。 连战沉默,慢慢走近他,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 “嗞…嗞…”有微小的细胞爆裂声,似乎有什么在慢慢发糊。 亚瑟的眼睛,忽然迸出血来,血丝开裂,在黑暗里纷飞。 七窍、流血。 英俊的脸瞬间变成鬼。 花红身体慢慢颤抖,他忽然从墙角一跃而起,向电闸开关冲去。 “花…红!!”连战仿佛瞬间化为恶魔,站在地狱里吼出这声厉吼。 花红愣愣立住,听着身后不断撕裂的声音。 终于,他的身体从电椅上弹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电闸关闭。 亚瑟如一滩碎肉,静静摊在电椅上。 身上,慢慢散出腥臭。 “你知道,我最厌恶贪婪的人,已是困兽,却还做无谓缠斗。”连战看着他,静静道,“你是谁。” 沉默。 “你是谁。” 沉默。 每一个细胞,每一声爆破,细密的刺骨的钻心,火烧。 一次,两次,三次,比以往更频繁更漫长的,再次,一次,两次… 阳光很好,快到中午,太阳高照。 阳光好,冬天好,雪不再下。 远处是慢慢旋转的摩天轮,公园一个亭子下,围满小孩,拍着手,唱着歌。 中间,一只好大好大的毛茸茸大熊,黄色皮囊,白色鼓鼓大肚子,在坐着广播体操。 认真的,向右转,伸腿,弯腰,向左转,伸腿,弯腰,高抬腿,大字型,抬腿… 然后开始转圈。 转着圈认真跳,忽然扎了个马步。 顿时沸腾起来。 大熊似乎很满意,往后退两步,然后又扎个马步。 小朋友们仰慕着抬头看…旁边下棋的老人唠唠叨叨,“一个上午,这大熊一直就做一套动作,做操,马步,做操…” 对面的光头老人哈哈的乐,银发从光头里冒出一点点,阳光下闪着光,“我估摸…这是个刚退役的大熊…” 没人注意到远处一棵树下,一个金发男子正拍大腿笑的无法停止。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因为他没有声音。 他无声的笑。 他默默地笑了很长时间,终于静下来,他惬意地倚在树下,两手枕着头,眼睛眯成月牙,轻轻调侃:“刃大熊。” 他沉默一会儿,他转移视线,看着湛蓝的天空,金色的太阳。 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温暖的光。 然后,光落成碎雨。 滴答…滴答。 心脏,跳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到他可以一声声听。 “亚瑟。” 模糊中,似乎有谁在叫,“亚瑟。” “嗯?” “不打碎鸡蛋,吃不上鸡蛋卷。” …昏黄的光。 “可是鸡蛋很可怜。”苦着脸。 白衬衫男子低头切着菜,轻笑,“变成蛋卷就不可怜了。” “几个?” “嗯…三个吧。” 黑暗里。 更漫长的时间。 “妈的…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亚瑟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花红的墨瞳,黑暗里,忽然泛着淡淡的褐。 他笑了,“你像我一个熟人。” 花红睁大眼,“你知不知道,你刚差点被电彻底撕碎了!!你还笑的出来?” 亚瑟眨眨眼,血丝又渗出来,他转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连战,他那双灰黑色的冷淡眼睛,似乎也带着淡淡的红褐,淡漠的沉默的,亚瑟歪着头,喃喃,“奇怪…你也像我一个朋友。” 连战看着他,似乎不懂,又似乎。 亚瑟仰着汗渍渍的脖颈观察花红,又观察连战,褐色的眼睛,似乎在慢慢重合。 他笑笑,有点痛,估计是眼花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很精神,黑暗里,他似乎在寻找什么,试了很久,终于无力的将头靠在椅背上,听着身旁架上的点滴一滴一滴注入自己静脉,他微眯着眼睛,目光透过黑屋里唯一的窗望向星空,他看到了星星,再喘口气,亚瑟轻轻叹口气,“…刃。” 然后低下头,再无声息。 ----------------- “刃。” 擦车的手停滞一瞬。 天已黑,隋刃回头,没有看到人。 黑夜里,似乎有谁在叫他。 他沉默一会儿,似乎又没有人。 雪更大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只剩下一颗星,透着寒光。 银色的钻,寒冷,渺茫,然后,随着雪慢慢破碎,陨落到四面八方。 他呆呆看着,怔一会儿,转回头。 “呵…还在擦?” ------------ 159.岁末 龟裂 岁末,此岁将息,寒冬沉降。 大雪交割,年末残章。 街道绵软,但那室内灯光聚集,锋砺那空气,就像未及坚厚的结霜冰面,轻微振扰仍可穿入水底。 我已识得那水畔劲风,摇木叶坠落结霜,就像疯魔之舞者,整个冬天振翅翩飞,进入小湖中央,葬于一种黑暗的坠落姿态。为自身造就,完美庙堂。 裴 他抬头,看着夜空,只剩下一颗星,透着寒光。 银色的钻,寒冷,渺茫,然后,随着雪慢慢破碎,陨落到四面八方。 他呆呆看着,怔一会儿,转回头。 “呵…还在擦?” ----------------- 隋刃擦车的胳膊僵硬一瞬,林远已近到身侧。 天很冷,他披着一件翻皮的英伦大衣,裹着深灰色的厚围巾。 他停在隋刃右边半米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他观察的很细。 隋刃似乎并没在意他,仍然安静地擦着林立那辆庞大的路虎。 从车尾擦到车门,然后是车窗。 雪更大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寒风呼啸,林远笑了一下,“不冷么。” 隋刃停顿一下,淡淡道:“还好。” 不过他忽然发现,他确实是不冷的,岁末,已是深冬,到处积雪和寒冰,虽然他从小在北冰洋附近的岛屿生存,身体早已抗寒,不过在这种温度零下的寒冬,应该也还是会感觉到冷的。 前些天,也曾感觉到过。 现在,是真的还好。 林远淡淡道:“ta。” 隋刃微微皱眉。 林远轻笑起来,“没听说过?” 隋刃沉默。 葆蝶家,对于受过西方上流社会各种规则礼仪及品牌记忆专项训练的堕天近战系成员来说,隋刃自然听过。 不过他不认为这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林远淡淡道:“ta,葆蝶家,意大利著名的奢侈品牌,有意大利爱马仕之称。”他停顿一下,看着隋刃身上看起来旧旧的黑色风衣,“现在就穿在你身上。” 隋刃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他几乎从来没仔细观察过的风衣,袖口靠下处确实有一处极暗的褶皱,ta的独有褶皱。 他拿着手中的抹布,沉默了。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没任何标志的顶级麂棉皮,ta家内聘军工顶尖制造的全球限量版,到目前只发行了十一套,可以防子弹、滚水、高压,还可以作为降落伞,内嵌高低温自动化装置,耐低气压强和防电装置,单价…十一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约七十万。”林远淡淡道。 隋刃垂着视线,沉默片刻,弯腰把抹布放进已结成一层薄冰的水桶里,提起水桶,向树下走去。 林远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在默认吗?身穿七十万元衣服的…保镖?” 隋刃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冷冷打断:“在英国遇到三次不明身份组织的袭击么?据我所知,你被抓走三次最后都安然无恙独自一人回来。” 林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啸的寒风里,隋刃淡淡道:“从你回来到现在,几天时间,你会用大量时间嗜睡,话也变更多了,就算戴了围巾也遮不住的脖颈带状白褐色疱疹,你是…吸了冰毒么?” 林远轻颤身体,还是悄然后退半步。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漆黑的双眼在反光的冰面上透出一层慑人红光,“三天内,你去医院看了秦桑四次。另外,你觉着零下七度的寒冰可以把船舱撞裂出一个大洞么?为什么事故发生在你回来的当天。” 林远沉默地看着他,过一会儿,轻声道:“你怀疑我?” 隋刃淡淡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管你在英国遇到过什么,所以我的事,你最好也不要管。但是,”像一头野兽,他忽然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眼里瞬间炸出火光,他双眼冷冷锁定林远,像站在地狱里说话,“如果让我找到,是你危害林家,如果你敢伤害我父亲,我会立刻…杀了你。” 林远剧烈地颤抖一下,忽然踩到一个东西。 “喵…”林远低头,一只很小很小的…白猫。 再一眨眼,白猫已冲着他怒呲小牙,一抖身体,雪花滴落,然后向隋刃扑过去。 瞬间白猫变黑猫。 隋刃蹲下来,小黑猫已钻到他手心,湿漉漉的身体,软软一声叫。 隋刃轻笑了一下,揉了揉它头,在它脑门一点白的额头轻呵口气,轻声:“凯特,怎么出来了?你不冷么?” 林远微眯起眼睛,这才看到,隋刃刚才想走过去的方向,树后赫然摆着一个红色的小房子。 隋刃走过去,把它重新放回有着暖暖羊毛的小房子,盖好帘子。 它却似乎不想回去,它喵喵的不停叫。 隋刃微微皱眉,透过小窗户看看红色小房子,里面小碟子里的小干鱼被吃的干净,应该不是饿呀,再一细看… 龟不见了!! 他转过头,看到林远正静静看着地上的一点碎末血红,慢慢抬起细细撵着的脚,“你会杀了我是么。你的生命,已卑微的就像这只小龟,你还要杀了我?” 只一瞬间,一道寒光已近到眼前,他后退,看到隋刃已经蹲下来,看着地上,已经被压扁的冰冷小龟。 他看着它,看着它翻起的小眼,微微眯着,像在笑。 大眼瞪小眼。 漫天的大雪里,裴轻轻的声音,“岁末,此岁将息,寒冬沉降…大雪交割,年末残章。” 空气里,似乎有笑声,亚瑟悠悠的接着哼,“ .” 亚瑟沉默一会儿,伸手拿起一个,喃喃:“…这个好。” 他侧头,看到一只很小很小的乌龟正在亚瑟手心爬。 淡灰色的暗纹,小头小眼,和亚瑟正大眼对小眼。 亚瑟笑,伸爪弹弹它的小头,“我哥们儿给你打招呼呢?” 这小龟真的扭脖子看看他,一双乌黑的小眼晶亮。 远处有谁在呼天抢地地大叫:“哎呀大家看看啊,这人拿了我的王八就跑啊他不给钱啊不给钱… “never…娜薇儿…她叫娜薇儿。”背后的亚瑟轻轻说。 隋刃沉默,把它慢慢放在地上,抬起头。 ---------------- 没有风,甚至没有雪。 林远已僵在原地,脖颈动脉抵着一把刀。 刀是旧的,却好像自散出一分烫,雪绝不会滴上,到了刃处即绕行。 眼前的隋刃,一张平静的脸,只是双眼似乎有寒凉的气息竟灼的他一阵阵颤抖,抖得像忘记一切。 灵魂的颤栗。似乎要永远把他定格。 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淡漠,冰凉,死人一般黑暗,篝火一般灼烫。 似乎有火光在那双瞳孔里明灭。 淡淡的悲凉。 林远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忽然看到远处一个身影,他猛地咬牙,“你要杀了我?” 隋刃沉默。 林远笑了笑,“我也不想再拖累这里,那…就让我死吧。” 他忽然向前倾。 隋刃瞳孔微缩,立刻收臂,极尖利的刀锋还是在林远脖颈留下一道细长血缝。 顷刻,围巾已被血湿透。 “停下!!”远处似乎有谁在大吼,林葛然脸色苍白如死,大步走到林远身边,“远儿!远儿!!” 林远弯着腰,把围巾慢慢解下,带状疱疹的上面,一道长长的刀痕。 血染湿疱疹,一串串混着褐色的血。 他轻轻咳一声,血珠滚落,脖颈像戴着血色的项链。 林葛然眼睛已红成了兔子,眼前一阵阵泛黑,身体抖成筛子。 曲华已拿来急救箱,他接过来,颤着手为林远止住血。 他转身冲到隋刃面前,扯着他领子,嘶声大喝:“你要干什么?!你是要杀他吗?!你是要把我们都杀了吗?!” 隋刃背着手,被他剧烈地摇。 林葛然忽然停下,血红是眼睛锁着他,忽然照着颧骨狠狠一拳,大吼:“你背着手做什么,来!还手啊!来!来杀了我!!” 隋刃偏过头,牙缝里慢慢渗出血丝。 雪更大了,林葛然忽然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隋刃静静看着地面,表面似乎很平静。 林葛然轻轻道:“他是谁的儿子。” 隋刃沉默。 林葛然静静地:“你知道的。” 隋刃轻吐口气,还是没说话。 林葛然闭上眼睛,“你手里拿的什么。” 隋刃沉默。 “手里拿的什么!!” 隋刃沉默一下,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摊开手心。 一把带血的刀。 没有出声,林葛然已拿起这把刀。 四周是轻微的呼喊,没有风的声音,没有雪。 隋刃低头,看着右侧的肝脏。 那里斜着一把刀。 风慢慢变大,却悄无声息。 两人看着同一个地方,沉默着。 林葛然愣着,也看着那里,“哧”他忽然惨白着脸,把刀拉出来。 有混着血的绿色一滴滴渗在雪地上。 “你为什么杀他。”声音像是贴着嗓子发出来,“你知道他是谁。”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微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出声。 林远已走过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体检报告,“爸,他调查过我,所以确实有线索让他怀疑我背叛林家,我不怪他。”他低下头,沉默一下,“我承认,在英国被人抓走,被强行注射了冰毒,这些天嗜睡,脖颈还起了疱疹,那些人曾利用冰毒来威胁我背叛林家。” 他忽然抬起头,“他看到我这些天每天都去医院看秦桑,所以怀疑我和上次那个事故有关联,但是请您相信我,我只是想代表林家去看望他,我没有做任何危害林家,危害您的事情,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叛,不会拖累这里。” “曲华,把这畜生的刀剁碎了扔到垃圾场。”林葛然沉默地闭上眼,把刀扔在雪地上,转身离开,他忽然停下脚步,沉默一会儿,侧过头,“畜生是不懂什么叫肝胆相照,也不懂什么叫兄弟,叫信任的,就像你。如果你再敢伤害远儿,哪怕是一根头发,下次…就用命相抵吧。” --------------- 隋刃捂着肝脏,胆汁一点点流出来,他慢慢倚着大树坐下来。 岁末。 碎末。 绿色的,从刀缝里缓缓流出来,混着血,黑夜里,隋刃低头看着。 咳一下,绿色的胆汁呼哧呼哧流的更多。 他沉默一会儿,倚着大树,在风雪里,慢慢闭上眼睛。 “喵呜。”轻轻的声音。 伤口处流动的胆汁慢慢停下,有什么,痒痒地痛着。 隋刃轻轻动一下,睁开眼睛,低头,小黑猫再舔一口,嫌弃地又喵呜一声,皱着额头,吐了下舌头,胆汁,苦。 它抬起头,看着隋刃,用湿漉漉的小爪子把一团小东西推到它手心。 隋刃低下头,忽然愣住。 小龟,还看着他! 龟壳裂了一半,渗着血,颤颤巍巍挂在身上,它的小脖子,却还扬着,忽然,歪起头,又动一下。 隋刃猛地直起身子,看着它。 岁末,龟裂,无恙。 你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哥们儿,王八活千年。 大眼瞪小眼。 闪电般的狂喜直刺进他心里,让他忘了剧痛。 “喵呜。”凯特似乎也在开心,伸出舌头,再舔舔公小娜伤痕累累的背,然后舔舔它向上伸着的长长小脖子。 …我已识得那水畔劲风,摇木叶坠落结霜,就像疯魔之舞者,整个冬天振翅翩飞,进入小湖中央,葬于一种黑暗的坠落姿态。为自身造就,完美庙堂… …他静静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沉默一会儿,忽然弯了嘴角,再笑一下,笑容慢慢扩大,直到嘴角的笑痕变得深刻,他双手惬意地垫在脑后,沉默地望着虚空。 笑容慢慢变淡,深蓝的眼睛流光燃尽,终渗出了些透明。 虽然你是公的,娜薇儿。 ever,永远不,你永远不要死,好不好? 我的公小娜,你是最好的乌龟,答应我,活一千年,好不好? 代替火鸟,代替裴,代替刃,代替玛西亚…代替该隐,代替我,带着我们所有人的份,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 厨房传来水声,好像那只小王八正在回应,亚瑟笑了,是和我一样,做了见着老朋友的美梦,然后醒了吗? 唔…会不会是饿了? 亚瑟揉揉肚子,晕乎乎地起身向厨房走去。 背影渐渐隐进黑暗里,变成昏黄… 风雪里,他忽然心乱。 耳边却是亚瑟大吼大叫的声音:“你以为你从这里推我下去我就能死了?我告诉你!我死不了,我是坏人!我活千年!” 隋刃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公小娜。 他慢慢,把它放在心口。 抬起头,看着下雪的黑夜,看了很久,忽然微微眯了眯眼睛。 真好…还活着。 活着。 ------------ 160.大雪封山 隋刃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公小娜。 他慢慢,把它放在心口。 抬起头,看着下雪的黑夜,看了很久,忽然微微眯了眯眼睛。 真好…还活着。 活着。 --------------- 刀擦着右侧肋骨,斜过肝脏、刺破胆囊。 绿色的胆汁混着血滴答滴答淌进雪地。 黑暗里,只剩无声冬季。 隋刃把小黑猫凯特放进暖和的小红房,然后轻轻托起公小娜,仔细检查它的伤势,看着它沉默一会儿,忽然轻叹口气:“不听话跑出来,你以为你的龟壳很硬吗?嗯?” 公小娜本来垂着头,脖子蔫蔫的,听到这话忽然一得瑟,抬起脑袋,歪头看着他,眼睛疼的晶亮。 哥们儿,我一千年前姓慕容,皇族,懂吗? 皇族。 我上辈子被揍了快二十年都没死,这辈子能这么容易死么。 我的壳那是金刚钻…或者铁疙瘩… 大眼瞪小眼。 隋刃愣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这种对视了,把它小脑袋拨楞到一边,沉默一下,轻轻说:“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么疼。 已经几天没看到亚瑟了,安全屋冷冷清清,为了节省时间,隋刃把凯特和公小娜随身带着,也方便照顾。 …他去哪儿了? 隋刃不想去想。 …走了吗? 隋刃低着头,忽然笑了一下,也好。 本来就早已,没什么联系。 呼啸的寒风里,他把公小娜轻轻放进红房子的小水缸,抱起来,向远处的家走去。 星光映照下,雪面闪着幽蓝的光,映着他染着血迹的绿色脚印,渐渐到尽头。 滴答,滴答。 雪继续下,把一切掩埋。 ---------------- 山道,黑夜,纵深的远处是明灭的城市灯火。 “亚瑟到底是谁?”金飞开着车,侧头看看旁边九曲十八弯的山道,忽然觉着不耐烦,“这样绕着下山太他妈麻烦,我直接冲下去得了。” 副驾驶游离坐的正,“…这样终归不好。” 后座元蒲咳一下,“你准备怎么冲?” 山道下,万丈悬崖。 金飞耸耸肩,“从这一层,凌空飞下一层。” 元蒲沉默一会儿,“我暂时还没有离世打算。” … … 车内只剩下摇滚音乐和西风就着音乐吃鸡腿的声音,过一会儿,含含糊糊地:“唔…我也没有。” 金飞无奈耸耸肩,“唉,隋刃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游离嗤笑一声,“呵…他还能凌空开车飞下山崖?” “嘿~”金飞勾着嘴角看他,“我老大就是有这本事,要不然我心甘情愿要把赛车界老大位置让给他,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不信老大的本事?” 游离大怒,“我自然不信!” 金飞瞪圆眼,车头摇晃,“你不信?!你不信我现在就开车冲下去!他教过我方法了!我这就下去了下去了…你还信不信!” 游离愣一会儿,闭目:“…我信。” 金飞勾着嘴角,酷酷打个响指,嚼着益达口香糖,“嗯,随意乖,信就好,信老大,得永生…” 元蒲哑然失笑,看来这油米不进的游离是彻底被金大少吃的死死的了。 忽然“吱嘎”,刺耳的声音响起,车轮因车速太快,开始在冰面上滑翔,车几乎要失去控制,千钧之际,金飞大转方向盘,一个凌空侧飞终是完好停下。 车里众人终于松口气,只可惜西风手里才吃了三口不到的鸡腿却还是因为车刚才的剧烈摇晃掉进旁边的万丈悬崖。 只听西风勋大吼一声:“金飞!!!” 车后两道深深的冰痕,竟在冰面燃起刺刺火光。 忽然元蒲的电话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下号码,忽然微皱起眉,走下车。 雪,又下起来,寒风呼啸,把远处车内的摇滚乐鼓点吹淡。 元蒲慢慢向远处的悬崖走去,站在冰面上,看着远处山下在黑暗里明灭的城市灯光,沉默地听完电话。 被西风撵下车的金飞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怎么了?” 元蒲抬起头,手慢慢攥紧手机,“刃…被捅了。” ------------- 车更极速的飞,车内气氛却开始鲜有的凝重。 金飞再笑一下,“你说什么?捅他的…是谁?” 元蒲慢慢闭上眼睛,“他父亲。” 西风张张嘴,“我不信!怎么可能?” 手慢慢攥紧方向盘,金飞沉默一下,“…我倒是信了。” 他忽然一拳撞上车窗玻璃,“渣!” 他叫道:“我说过他再欺负刃我就告诉师父的吧!我说过的吧!” 元蒲静静道:“金飞,好好开车。” 金飞咬牙,“元蒲,你他妈是他亲人!你就这样看着!” 就这样看着,这样看着,看着… 声音在山峦间回荡,大气磅礴最后也变得幽怨。 元蒲听着回音慢慢结束,轻轻道:“我会处理。” 金飞沉默一会儿,“他不会说话,不会抱怨,不代表他是傻子,不会痛。” 元蒲沉默。 金飞淡淡道:“我要去找师父。” “我说了,我处理。” 金飞吼,“你他妈怎么处理!” “你忘了我在兵团兼修什么。”元蒲淡淡道。 西风喃喃:“…战伤处理。”他忽然道:“我最近到凌晨四五点就有心慌饥饿感。” 元蒲:“你那可能是糖尿病倾向。” 一句话,车里又到处闷咳。 游离又闭上眼。 元蒲淡淡道:“据说刃被刺到胆囊,今天我们当不知道,明天想办法把他弄到我这里,做手术,然后查他被刺伤的原因,再做决定。” 金飞沉默一下,“师父到底去哪儿了。” 元蒲侧头看着旁边昏暗的山峦,“有他要做的事。” “元蒲的决定正确,现在不能妄动,”游离淡淡道:“林家有内奸。” “有线索吗?是不是内奸捣的乱?刃被…被他捅刀子时当时还有其他人吗?”金飞问道。 “还有林家的大少爷林远在场,这次要好好查,包括上次的秦桑落水事件。”元蒲微微眯起眼睛,“我总感觉,林远没那么简单。” 西风低头翻看着刚从牧斯在山顶的豪华别墅里拍摄的照片,“奇怪…这个牧斯,作为整个华南地区的总警署长,收藏各种奇异珍宝,家里却连一张自己家人的合照都没有。” 游离淡淡道:“那天,亚瑟要我们务必小心牧斯。这里只是他名下一栋家宅,其他地方应该还有。” 金飞沉默一会儿,“亚瑟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为什么每次他们提到亚瑟,刃的表情都会变得苍白,似乎这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但是又… “是他的朋友。”游离沉默一下,“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做着兄弟的事。” ----------- 公小娜成了一只伤龟。 背上被包着厚厚的绷带,隋刃没什么好药,刚给它上过酒精。 它睁着小眼,也不挣扎,似乎不痛,默默吃着隋刃给的小干虾,再喝口水。 就是伤口裂开的地方有点痒。 隋刃默默给它挠挠,然后把它放进装满小石头的水缸里,让它趴在小石块上。 开始自己处理刀口。 刀口不大,比较深。 血已经停下,胆汁还在流。 胆囊似乎破了,可能需要手术。 隋刃只是沉默着,一针针缝合好露在外的刀口。 明天吧,再看情况,手术伤元气,也许胆囊只是被擦伤。 毕竟伤害自己的…不是敌人。 处理好刀口,他沉默地坐在窗台上。 窗外,还是黑夜。 冬天的夜,很长,冷风刮来,混着迷雾层峦的雪。 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去摸靴子侧面的刀。 只剩下空空刀鞘。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彻底沉默下来。 手指还在轻微的颤,没了刀的杀手,就像没了牙的兽。 隋刃现在在哪里,没了隋刃的隋刃,还是谁呢。 冷风里,似乎有人在吼… …把这畜生的刀剁碎了扔到垃圾场…畜生是不懂什么叫肝胆相照,也不懂什么叫兄弟,叫信任的,就像你。 …就像你。 黑暗,还是黑暗…是又看不见了吗?还是只是黑暗。 忽然喘不过气,似乎有什么抑着他的喉咙,刀口剧烈地跳动… 他把颤抖的手轻轻探进怀里,摸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是并排的长香烟。 原离开前留在车里的。 一丝火光燃在黑夜里,照亮眼前一点光。 隋刃似乎喘过气来,看着眼前明灭的火光,慢慢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他轻轻咳喘一下,似乎很久没吸烟了,烟味闻起来有些呛鼻。 微辣,微苦。 他只是更用力地吸。 手、在微微颤抖。 没了隋刃的隋刃,还是谁呢。 肝胆相照、兄弟、信任、对他们这样的人,只是奢侈。 …也是渴望过的吧。 烟雾里,他只是更用力地吸烟。 没有技巧,没有姿势,只是用力地、把眼前所有能吸进的气都吸进去。 一根、一根、吸进肺里。 像从没有呼吸。 已经节制很久的烟瘾,还是犯了。 --------------- 清晨,五点二十: 曲华低头看了看表,“到点了。”他沉默一下,看着游离,“去看看他。” 敲门麻烦,游离选择翻后墙进去。 他瞳孔微缩,房间里,微暗的光,满是血腥味,还带着微微苦味。 干燥冰冷的空气。 游离沉默地看着床上的隋刃,静静蜷缩着,被子上满是绿色。 像已经变质长毛的藤蔓。 他看着隋刃右肋骨的白色纱布,已经被染成红绿色。 离他很远就能感觉到的灼烫。 苍白的脸色,满是虚汗的额头。 隋刃,发烧了。 他沉默一下,悄然离开。 “爸,他发烧了…睡的很沉。” 曲华低叹口气,转过身,“让他再睡会儿吧。” 六点二十: 保镖开始在校场集合,隋刃仍没有来。 七点四十,餐厅站岗,隋刃、还是没来。 “哥,你不是开玩笑吧?”林立穿着一身熊仔睡衣下着楼梯,喝着一瓶名叫“野菜生活”的蔬果汁,一边哈欠连天,“就他,一养子、一保镖,身上衣服七十万?” 林远笑笑,揉揉他头,悠悠道:“海水不可斗量。” 林立愣一会儿,停下脚步,忽然微怒,“爸给买的?他都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他一个保镖凭什么!我也没见过他真保护过谁!” 林远笑了一下,眨眨眼,“我也不清楚,你早餐可以问爸。好啦,咱立少别气啦,气大伤身。” 林葛然已经坐在餐桌旁,正看着报纸,听到声音,抬头看看林远,又看看气鼓鼓的林立,笑道:“怎么,谁欺负咱立少啦?” 林立早忍不住,“爸,林刃身上的衣服是葆蝶家!” “…葆蝶家?”林葛然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林立闭闭眼,“爸,这可是意大利很著名的奢侈品牌,有意大利爱马仕的称号,您真不知道吗?不是您给他买的?他那个衣服可是全球限量版,我从杂志上看过,一共就发行十一套!一件起码七十万!立儿就想知道,他一个保镖,凭什么?!” 林葛然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道:“曲华,林刃呢。” 曲华沉默一下,“董事长,他…他发烧了。” 林葛然愣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发烧死得了么?” 曲华愣住。 林葛然淡淡道:“你不要告诉我,今天早训,他都没到。” 曲华忽然开口,“他很可能刀口发炎了,林刃平时从没迟过早训。属下提议请顾医生来看。” 林葛然沉默下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林立倒是没注意这些,他这会儿正看着林远,忽然奇怪道:“哥,你一大早围个围巾做什么?” 林远笑一下,整整围巾,“嗯…哥怕冷…” 林葛然冷着脸,慢慢攥起手指,移开视线,冷冷道:“医生的事一会儿再说,先叫那畜生下来!我倒要看看,一道刀伤,能让他死了不成。” ------------ 161.赌气赌命 林立倒是没注意这些,他这会儿正看着林远,忽然奇怪道:“哥,你一大早围个围巾做什么?” 林远笑一下,整整围巾,“嗯…哥怕冷…” 林葛然冷着脸,慢慢攥起手指,移开视线,冷冷道:“医生的事一会儿再说,先叫那畜生下来!我倒要看看,一道刀伤,能让他死了不成。” -------------- “再去看看吧。”曲华沉默一下,“叫醒。” 游离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去。 曲华看着游离冷硬的背影,轻叹口气,也跟着走进去。 房间已经亮了,仍冷的刺骨。 游离走到隋刃床旁边,沉默地看着昏睡不醒的他,轻咳一声。 隋刃已光速醒来。 “…还行吗?”游离静静看着他。 嗯,太阳照…照着你了。 隋刃翻身坐起来,看了眼窗外,果然,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开始晕。 …我在哪儿,我从哪儿来。 思绪开始飘。 曲华咳一声,看着他的黑衣,沉默一下,“…还行吗?” 隋刃晕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站好,“…对不起,长官,刃错过早训,请您处罚。” 以前有保镖迟到早训,被曲华罚的很惨。 隋刃心里有些忐忑。 曲华正要说话,身后游离一声咳。 身为渣爹中的战斗好爸,曲华愣一下,内心轻叹口气,“你发烧了,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隋刃沉默一下,微弯身子,“谢长官。” 曲华点点头,“到站早餐岗的时间了,董事长…让你下去。” “刃这就下去。”声音沙哑。 曲华犹豫一下,“…身体还坚持得住吗?” 隋刃愣了一下,点头淡淡道:“可以。” 曲华望着隋刃苍白的脸色,漆黑的双眼。 明明是一双冷静的双眼,却黑暗的像早已死了一般、明明是年轻的年龄,一举一动却像早已老的病入膏肓。 成熟冷静的像、一个老人。 老人。 忽然觉着茫然,他点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心里冰凉一片,他不知道为什么头儿和隋刃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是在乎的。 ...在乎吧。 --------------- “很疼?”游离侧倚着门,看隋刃撑在洗漱台上的苍白的手,冰一样的指骨。 隋刃收回手,慢慢挺直背脊,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镜中的自己,像一个吸血鬼,苍白的脸,血红的眼。 有风吹过,疼了一夜的、背后的汗、慢慢变干。 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漆黑的红色光晕。 他沉默地转身向门口走,“咣”有什么被碰到地上。 游离拾起碎掉的玻璃缸,看着他,“你…” 隋刃站在原地,他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说道:“我看不清了。” 游离瞳孔微缩,看着隋刃静静站在原地,冷静地睁着空洞的双眼。 有风吹过,吹散地上的玻璃渣。 过一会儿,他淡淡道:“走吧。” 游离睁着眼睛,“你…” 隋刃向前走,没有回头,“没事了。” “隋刃。”游离没有动,他看着他的背影。 隋刃停下脚步。 “你刚才是短暂失明了吗?”游离道。 “是。”隋刃淡淡道。 “现在好了。”游离静静道。 似乎觉着无聊,隋刃继续走。 “站住!”游离大声的。 隋刃微微皱眉,再次停下,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一次,说完。” “好,我一次说完,你毒发了!失明!然后暂时恢复,你还会复发,会恶化!直到你彻底成瞎子!”游离大声道,声音似乎在发颤。 “小声点。”隋刃淡淡道,他沉默一下,慢慢弯起嘴角,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不要咒我,没…那么惨。” 他的背影还是很直,很硬。 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忽然像被沙子刺进,双眼在慢慢发抖,游离只是冷冷咬着牙,“你就这样…若无其事?装作一切不会发生?” 隋刃沉默一下,“我不会让它发生。” “他这样对你,你还不走?”游离咬着牙,终于问出那句一直想要问的,“你…还在坚持什么。” 隋刃静静看着前边,“我还有事要做。” “做完…会离开吗?” 隋刃沉默很久,继续向前走,不再发一言。 觉着应该加快速度,于是侧身很炫酷地翻下楼梯。 ------------------- 餐厅: 林葛然喝一口麦片粥,小嘴嚼嚼,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红色的西红柿盘,只有曲华了解头儿现在正处于耳听八方阶段。 “长官,林刃下来了。”曲华咳一声,看着头儿的八角耳朵瞬间缩起来,集中对准楼梯… 一向喜欢头前带路的游离大步走在前面,小长腿一蹬一蹬下楼梯,忽然感觉不对,耳朵动了动,侧身迅速避过,瞳孔微缩,嘴微张,看到隋刃已擦着他的身子一头向下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住隋刃的脚。 二人在时空中拉出一道笔直的线发射! …尽头是才小跑过来的林葛然。 林葛然眼前一黑,已栽倒在曲华腰上。 曲华沉默。 隋刃、默。 坐在游离腿上淡定地晕一会儿,淡淡站起来。 林葛然也淡淡站起来,向饭桌旁的椅子走去。 父子俩一先一后淡淡向饭桌走去。 林立默,林远默。 众保镖默。 曲华腰伤,游离腿疼。 ----------------- 餐厅,沉默安静,仿佛刚才的巨响从没发生过。 隋刃双手负后,笔直立着,右肋骨附近的衣服已经变得湿漉漉,贴在肋骨上。 不是外面,有什么,向里面滴。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发黑的虚空,沉默地咽下咳嗽,全身在滚烫地发疼。 …冷。 他只是攥了攥拳,手心是冰冷的汗,慢慢低下滚烫的头。 …裴。 我还能坚持多久呢,这样的时候。 他恍惚地弯起嘴角。 已经坚持、很久了。 林葛然沉默地喝口麦片,余光总是向曲华飘。 曲华了然,咳一声,“咳,属下提议联系顾院长,立刻给林刃进行手术。” 林立怔住,“爸…他怎么了?” 林葛然侧过头,咳一声,“曲华,这事交给你负责。” 他拿了片面包片,“林刃。” 隋刃向前走一步,微弯下背脊,“刃在。” 林葛然还是看着手中的面包片,沉默很久,终放缓了声音,“…一会儿去医院,做手术,”他沉默一下,淡淡道:“出院后由你全权负责远儿的安全,一切、听命于他。” 隋刃沉默。 林葛然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攥起,“…听到没有。” 隋刃垂着视线,“刃会负责远少爷的安全,但是…林刃只是保镖。” 林葛然怔住,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隋刃沉默良久,“你…想说什么?” 视线一点点抬起,隋刃终是看着他,“刃不会一切听命于他。” 林葛然愣了很久,忽然看着曲华笑起来,“曲华,他现在…是在跟我赌气?” “呵呵,呵…”曲华跟着干笑,却早已感觉到暴风雨又要来,眼睛发直,捂着腰,大吼一声,“林刃!”哎呀我个苍天大老爷,你是想要咋,有啥想说的咱做完手术再…抗命也不迟啊! 隋刃平静地看着父亲的笑,很平静,只有游离看到他负在身后,已经在发抖的手,他沉默地再攥起拳,“刃…没有赌气。” “刃,只是保镖。” “我让你听命于他!!”一声炸雷。 有什么,缓慢地,向里面滴。 然后,慢慢加快。 隋刃沉默。 林远静静看着隋刃,眼睛里悄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沉默一下,“爸,刃他年龄还小,您不必和他生气,我们家保镖还很多…” 林葛然摆手,黑着一张脸,仍望着隋刃,眼睛慢慢变冷,“沉默,是默应吗?” “是不接受。”隋刃看着他,沉默很久,哑声开口,“刃答应您,用命保护他的安全,但是,不会一切听命于他。” 游离闭上眼。 哑然无声。 整个大厅,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静的像真空。 林葛然沉默地看着他,双耳在轰隆地响,许久,他缓缓开口,“…看来你,是不想做手术了。” ------------ 162.好多菠菜 游离闭上眼。 哑然无声。 整个大厅,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静的像真空。 林葛然沉默地看着他,双耳在轰隆地响,许久,他缓缓开口,“…看来你,是不想做手术了。” --------------- 此话一出,大厅彻底静下。 曲华瞳孔微缩,似乎没想到这样绝情的话是出自头儿的口。 远处滚雷阵阵,一时间,大厅变得昏暗,然后,一声炸裂,巨大的冰雨开始下坠。 “哗…” 隋刃没有说话,没有动,他仍负着手,静静看着父亲,四周墙壁,在迅速无声地旋转,后退。 他望着父亲,眨了眨眼,沉默一下,轻声道,“刃…已经缝合过伤口,不需要手术了。”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像是已很久没有说过话。 林葛然瞳孔微缩,脸色惨白,他看着隋刃,良久,嘲讽地笑了笑,哑声开口,“是么…”他沉默一下,视线移向别处,淡淡道:“很好。” 没有人看到,他隐在桌下的手,已在颤抖。 --------------- 午后,雨停,大风,空气里还是寒凉潮湿的。 “阿嚏!!”西风打了个堪称剧烈的喷嚏,甩甩膀子,把肩膀上一个巨大的麻袋放进面前的卡车上,回头,看着海滩上自己留下的一串黑脚印。 再看看远处海岸上巨大的船上无数人高马大的湿湿的厚麻袋… 远处天际,白茫一片,海天相连,青云湿漉。 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想活了,活了。 了。 曾自称勇气堪比二战最帅战斗机驾驶员的西风勋战士,摊着脏兮兮的英俊双手,看着苍凉的远处,第一次脑中剧烈地燃起这个念头。 我是处女座,我还未娶妻,我有洁癖,我英俊潇洒风流无双… 怎能以扛麻包苦力身份累死在这海滩上! 都是这家伙!这家伙! 他漂亮的黑眼珠子直瞪不远处一个摇摇晃晃的黑色身影! 黑影子背着一个大的足有一米高的麻袋,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这边走。 青白色的光投射在他周身,他摇摇晃晃,却绝不跌倒!带那么重的伤!一声不吭干这么久的活!这人的神经难道铁做的! 西风咬牙切齿,五个小时了! 他陪着隋刃这家伙闷头在建筑工地干了一上午! 现在!又陪着在码头扛大包!又俩小时了! 这小子!明显带着伤,跌跌撞撞干活,脸色灰白,摇摇晃晃,还绝不摔跤! 答应元蒲那小子趁他跌倒上去问候然后把他弄他安全屋做手术的! 这小子肯定没那么轻易信任他! 怎么办!总不能揍晕! 怎么能取得他的信任…信任。 西风走在凉风里,吸口凉气! 我冷了!中午就俩馒头!菜里有灰!还难吃!就嚼两口!我还饿! 苍凉的惨痛里,弯腰伸手在冰凉的甲板上再捞大包,忽然,一声脆响,透过麻袋口往里望了望,西风转转眼睛,计上心来。 他眨眨眼,吸口气,把地上带着脆响的麻袋扛到肩上,侧眼看着黑影走近,捂着腰一声叫,“哎呦!” 隋刃愣了愣,侧头呆呆望着西风。 西风弯着背,虎背熊腰扎马步,心里在流泪,这么久了,终于正眼看我一次,还这么深情。 天知道,隋刃只是觉着这灰头土脸的小子叫的很凄凉。 他沉默一会儿,“你…怎么了?” 西风勋战士已经标准马步姿势等的累到闪腰岔气,淡淡咳一声,眨眨泪眼,“这个麻袋好…重,我猛一运气,腰背岔气…的很痛。我,我有先天心脏病,一痛就要犯病。” 隋刃眨眨眼,看着灰头土脸,瘦瘦小脸的同事,想了一下,伸手,“给我吧。” 好嘞!就等你这句! 西风从肩上取下麻袋,颤颤巍巍地要递给隋刃,隋刃伸手接,“啪!” 西风童鞋已经先一步松了手。 麻袋掉在沾满碎石沙子的海滩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 二人低着毛茸茸脑袋看地上麻袋,一阵清香飘来。 沉默,沉默。 隋刃抬头,“…我…” 西风内心:啊啊啊啊啊你想说啥!眨眨眼,“你…” 隋刃:“我闻着味道像六神花露水。” 西风面无表情:“…哥,我闻着这像法国产的香奈儿。” 隋刃:“… …” 西风:“哥,我没钱。” 隋刃:“我我也没…” 西风眨眨眼:“哥,我刚才递在了你手上。” 隋刃:“我…你刚松了手。” 不善言辞,老实巴交,很好。 西风淡淡摆手,“对,然后你没接住。” 一句话,很好,责任归隋刃,赔钱,四千整。 隋刃低着毛茸茸脑袋,低头嗅嗅香麻袋,抬头看看西风,转头望望工头,再低头看看麻袋,再抬头望望西风,漆黑的眼睛竟有一丝慌乱。 一向淡定的人慌张的竟忽然让西风心里一抽疼。 唔…忍住! …这小子就这么需要钱吗? 不就是四千块,他犯得着这么…难过? 四千块干净的钱对隋刃的意义,西风显然还不懂。 他不懂这些钱需要隋刃用力攒多久,流下多少汗,而对隋刃来说,离它又增加了多远的距离,失明前,还可以触碰到吗? 梵婀玲。 是,距离更远了。 隋刃只是看着远处苍茫的天色,沉默一下,哑声开口,“好,我还。” 无望的冷风里,西风沉默下来,他看着隋刃却又似乎隐约、明白了。 他讪讪看着隋刃收拾好背包,打了打满身的土,把它单肩背起来,右肩忽然轻晃一下,背包移到左边。右肩下的后背有新鲜的什么,西风摸了摸,身子哗的后倾,一声叫:“血!” 隋刃沉默地看他一眼,看着他惊骇莫名的眉眼,忽然慢慢弯起眼睛,扭过头,笑了笑,“你这是受到惊吓了吗?” 西风喃喃:“惊吓?” 隋刃转过头,开始走,走飞快,声音渐渐远去,“精神损失费,我是赔不起了。” 西风:“…好冷。” 原地呆立,若木鸡。 一阵冷风来… 噗!!这是什么情况!这呆头小子这是在…讲笑话吗? 关键…这我听完好像似乎完全不想笑啊! “喂!”西风迎冷风赶上,和他走并肩,“喂,工头让我跟着你…那个拿钱! 隋刃缓下脚步,沉默了。 西风讪讪地:“额…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等在外面?” 隋刃看着他,脏脏的领子,急切的亮眼睛,还直吞着口水,他沉默一下,转回头,“走吧。” 西风看着这辆停在码头不远处的纯黑色轿车,怪叫一声,“哎呀,有车开啊~” 隋刃沉默地看他一眼,默默转回头,“…租的。” 你千万莫再讹我。 …我很穷。 -------------- 车子在一个陈旧安静的住宅小区里停下。 天色暗蒙蒙的,被楼层遮住阳光的灰蓝色阴影处,一层积雪。 小区很空旷很静,远处的枯树上立一只鸟时不时叫一声。 西风呆呆看着。 …这就是隋刃安全屋所在的地方吗? 忽然,一声咳喘。 西风转过头,瞳孔猛的缩起。 隋刃低着头,血不断从嘴里流出来,脸色苍白如死。 “你…你怎么了?!”西风大叫。 隋刃轻摇了下头,冷风从未关严的窗户袭进来,他想直起腰,却吐出更多的血。 黑血! 粘稠的,肮脏的! 洁癖如西风却再也不讲究什么的,欺身上前,又接血又拍背又吼。 …隋刃几乎被整死。 隋刃再咳喘两下,额头慢慢伏在方向盘上,“你…安静点。” 西风静下来,看着隋刃,伏在方向盘上,侧着头,没有表情地流着汗。 血,不断地流。 冷风,从窗户外向里吹,吹着他的血,和布满冷汗的额头。 西风没有声音,就这么看着,看着,忽然咬起不断颤抖的牙,“你…会死吗?” 隋刃笑了,眉眼开始不断地扭曲,他埋起脸,轻轻道:“…不会。” 胆囊处肝脏的刀口早已因剧烈咳喘再次崩裂,绿色的胆汁顺着皮肤向下淌,淌到车门外。 呼啸的寒风里,两人就这么安静着。 西风轻轻把窗户关严,沉默很久,“你在流血。” “对不住…又吓到你。”隋刃咳喘一声,还是继续说话,声音嘶哑到无声。他无声地咧开嘴角,这小子,总被自己吓到。他越不想吓他,越… “够了!”西风轻吼一声,眼睛慢慢变红,他朝着右边的车窗侧过头,紧紧攥着拳头,“我不讹你钱!” 你…别这么紧张。 隋刃无声地弯起嘴角,低着头,捂着右侧肋骨处伤口,慢慢闭上眼,“…我休息下,就好了。” 西风哑声道,“你有伤,为什么还到处打工!就…那么缺钱吗?” 车里没有声音,过了很久。 隋刃似乎缓过来些,他倚着车椅背,平静地看着挡风玻璃外又缓缓飘起的雪,沉默很久,“ 我想…” 我想…买一把琴。 在我失明前,我想… 不会失明的。 我会好起来。 隋刃笑了笑,“…钱,能买好多菠菜。我血流的多,你看到,需要吃菠菜。” 西风眨眨眼,受伤,吐血,硬要打工,伤更重,更吐血,必须吃菠菜,为了吃菠菜,所以要打工,伤更重,更吐血,所以要吃更多菠菜,所以要打更多工… 瞬间头晕目眩,他心平气和地点点头,沉默一下,“我认识一个朋友,可以给你做手术,打八折,医院太费钱,你可以不必再去医院。” 隋刃愣愣看着他,“…你朋友是医生?” 西风愣一会儿,“…性质差不多。” 隋刃眨眨眼。 西风冷静地:“兽医。” ------------ 163.肝胆俱裂 隋刃愣愣看着他,“…你朋友是医生?” 西风愣一会儿,“…性质差不多。” 隋刃眨眨眼。 西风冷静地:“兽医。” ------------- 隋刃走下车,西风跟着他向远处一撞楼走去,隋刃想了一会儿,“算了。” 西风眨眨眼,“啥?” 隋刃慢慢走,耳边是父亲听不出温度的声音,“…看来你,是不想做手术了。” 他沉默一下,“八折…太贵。” 噗!西风狂晕。 捂住头晕了一会儿,喃喃,“…我算你六折。” 隋刃心平气和往前继续走,走进楼道。 西风狂吼一声,“五折!” 回声还没响完“咚!!” 隋刃已经倒地。 埋在心里的成交二字还没开说,隋刃已激动的晕过去。 西风上前狂叫,“你醒醒!!手术我算你三折还不行?一折?!不不不!!不要钱了还不行?!!” 隋刃悠悠醒来,把钥匙递给他,冷静地:“二楼东。” --------------- 进屋,换鞋。 “咳咳,唔,四千块,唔…我还需要一个手术台之类的…”西风说。 隋刃点点头。 西风也点点头,踩着双国旗红棉拖鞋,哇,终于进来了,我好激动,这个神秘的地方!瞪着眼看隋刃磨磨蹭蹭走进…浴室,西风张大眼,“?” 隋刃沉默地回头看他,眼神沉静。 西风:“…你这是干啥。” 隋刃沉默一下,“放热水。” 西风眨眨眼,“…热水?” 脑子疯狂转动,难道,这其貌不扬的安全屋,内部隐藏在热水里?唔,通过潜水进入龙脊内部?挨着码头…南港…唔… 隋刃踮脚尖打开热水器。 西风:“…?”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想先泡个澡。” 噗!!! 西风吐血!你洗澡洗澡呗!你这么神秘兮兮是要闹哪样!!! 跌倒!从兜里摔出两个干橘子。 隋刃顿时眼睛放光。 --------------- 浴室里唰唰水声,伴着嚼橘子的声音,西风黑脸站在门口。 忽然,他想起什么,用力拍门,“不行!你洗澡会感染的!” 隋刃继续嚼橘子,搓背。 抹着从地摊买的澡豆,吃一颗,继续洗。 西风一急,推门进。 隋刃愣。 西风愣。 忘了锁门。 “叮咚。”门铃响了。 元蒲戴口罩墨镜走进来。 隋刃:…这是明星吧。 元蒲严肃地负着手:“我是兽医。” 西风捂脸,哥,你不用这么紧张,这小子是个呆,而且…他好像还光着、呃? 西风、元蒲、隋刃三人面面相觑。 光葫芦瓢。 瞬间,水花四溅。 隋刃只剩下个头,冷静地:“出去!” ----------------- 闷热。 元蒲把小口罩偷偷掀开,喘两口气,又戴好。 西风眨眨眼,“…哥。” 元蒲转头。 西风附耳,“你别怕,这小子是个呆。” 元蒲愣。 西风再嘀咕,“就说你是我本家哥,三年前来当兽医…” 元蒲思索再三,终把口罩去掉,隋刃披浴巾出。 大厅两侧的落地窗窗户没关,白浴巾随风飘一下,露出四角黑色裤,和两条修长腿,隋刃淡定捋好,微微眯着眼睛,看墨镜元蒲。 …咋这么熟悉。 元蒲淡定的推了推墨镜,再把口罩戴上,眨眨墨镜,“你这儿有手术台吗?” 隋刃沉默一下,转身向书房走。 西风鼻血直流,和元蒲一道跟着隋刃走。 看着隋刃从身上摸出一个银色小钥匙打开过道右侧唯一的门,门打开,灯开,里面看上去只是间普通的书房,一个巨大的桌子,旁边书架上堆满了积着层灰尘的书。 西风元蒲两眼冒星星:密室!!入口要打开了!! 谁知隋刃已经横着躺在桌子上,“…来吧。” 噗!! 西风两眼冒火,靠!这小子有一手! 侧头看兄弟,元蒲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提包,把一根根锋利的长针长刀抽出来,看的隋刃直咽口水。 口罩元蒲拿着刀向他走来,墨镜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隋刃手抖,“你…不麻醉啊?” 元蒲:“…麻醉?” 隋刃:“…嗯。” 元蒲沉默一会儿,“打两折你还想麻醉?” 西风小声地:“哥,是免费。” 隋刃:“… …” 元蒲:“… …” 隋刃:“… …” 元蒲笑掉大牙,忽然玩心起,抬头看着针剂,uang针剂喷出液体,他淡淡咳一声,“你加个两百块,我给你麻醉。” 隋刃沉默一会儿,“一百。” 元蒲:“… …” 隋刃:“… …” 元蒲:“好!成交。我给你来个局部麻醉!” 针剂向他靠近,隋刃忽然微微皱起眉。 二人不约而同向隋刃的手看过去,手背还是有些青肿。 上次右肩的贯穿性枪伤比较严重,隋刃已为自己注射过很多次消炎针剂,双臂静脉表层都是针眼,他只能把针扎在手背的脉络里,横亘的三条青筋却在短短几天里,青肿超过了手臂筋络被扎了几乎一个月的程度,那次之后他仔细研究过,已经可以确定,问题确实出在消炎针剂里的一种抗生素成分,这是麻醉剂和抗生素共有的一种类似乙醚的成分,和体内越来越剧烈的毒菌发生了过敏反应。这种成为在消炎针里属于微量,可以用其他成分代替,却是所有麻醉剂里的一种占比重很大的基础成分,这意味着今后他不能再使用任何麻醉剂,否则负面影响很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产生更恶劣的后果。 元蒲沉默。 隋刃淡淡收回手,“我对安氟醚过敏。” 元蒲闭上双眼,双手已开始轻微的抖,隋刃中的毒和麻醉剂过敏,我竟然差点忘记。如果刚才这针麻醉剂扎下去,很可能在几秒钟内造成肝肾不可修复的损害,甚至抑制隋刃的呼吸循环和中枢神经,更可能加速他的毒剂反应,眼睛失明的状况会更加频繁。 隋刃沉默一会儿,闭上眼睛,“…我不用麻醉了。” …嗯,正好省钱。 西风睁大眼,“…什么?!” 元蒲惨淡地看他一眼,默认。 不用麻醉,清醒地被做内脏手术。 虽然元蒲上过战场,被老爸押着当过半年军医,见过断腿的脑浆迸裂的被炮弹炸的脑损伤癫痫的,但还从没遇到过麻醉剂缺乏的时候。 手抖。 慢慢划开隋刃右肋骨缝合后挫裂出血的刀口。 “西风,帮我百度一下,清醒的做剖腹产是啥滋味。”元蒲淡定流汗。 西风手抖,低头百度,抬头,“…没百度出来。” 三人看着已被剖开的血肉模糊直跳着的内脏块。 隋刃直咽口水,“…哥,你快着点。” 元蒲下刀。 只一秒,隋刃已闭上嘴。 内脏是深红色,中间夹着无数根纵横交错的褐色血管,泛着血红的… 绿色?胆囊破裂,胆汁已经内流了,再不手术很可能感染。 元蒲手抖,西风沉默地看着,忽然:“哥,你行不?” 元蒲骄傲地:“我曾经同时给四只哈士奇做手术。” “咕噜。”隋刃剧烈地吞口水。 元蒲看着他,“…我兽医。” 隋刃:“哦。” 元蒲:“我给你做手术。” 隋刃:“…狗的胆…大约长在什么位置?” 元蒲:“… …” 隋刃:“… …” 元蒲:“你等等,我翻翻书。” “回来!”隋刃一声吼,又是一下抽痛,他闭上眼,“我说胡话。” 元蒲点点头,一手拿刀,一手叉,闭上眼沉默一下,淡定地:“西风,给我个口香糖。” 西风给塞嘴里。 元蒲开动。 钢刷沾满酒精,先清理流进周边内脏的胆汁。 一下,两下,五下。 沉默,沉默,死一样的沉默里,元蒲忽然有了种错觉,手下的仿佛不再是清醒着的活人,是盘绿色的青菜和着一团血肉模糊的死肉。 沉默,沉默。 元蒲开始动胆囊,慢慢拨动血管。 隋刃手心冒的已不是汗,红色的从指缝里流出。 “呀。”西风低头叫,隋刃的脸已是死灰色。 隋刃只是安静的睁着眼,淡淡看着眼前刺眼的光,漆黑的双眼被光反射,映着一层薄薄的没有生气的虹膜。 西风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嘴里涌出血,看着他紧咬的牙肌,和僵硬的脖颈。 血更多的涌出,从嘴里,流进脖颈窝,一滴一滴滴到桌子上,桌子腿,地面。 铁色的锈红。 他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再吭。 西风安静地看着他流血,眼睛忽然变红。 隋刃忽然动了一下,他身子未动,只是头向侧扭去,脖颈青筋开始跳动,埋在刺光下的冰色五官开始扭曲,汗,剧烈地下。 像要碾下灵魂的,窒息的痛。 不再停歇的钻心的痛下,隋刃终于开始痉挛。 强烈的刺激导致痉挛,还有肾上腺素的大量释放。 低级的神经反射不受大闹皮层的控制,他开始痉挛。 “西风,按住他!”元蒲低吼。 “他奶奶的我忍不了了!我给他打晕吧!!!”西风狂吼。 “不…”隋刃哑声,他咽下反流进喉咙的血,微弯起嘴角,“不用。” 清冷的光,漫天的温热里他忽然觉得冷。 他慢慢弯起眼睛。 我要清醒,要醒着。 然后,他开始咬牙,咯咯的响。 奇迹般的,他不再痉挛。 止血钳,针剂,消炎,内缝合,血管扎口。 终于可以外缝合,进行到一半。 隋刃的牙已咬的震天响,小白眼开始翻。 元蒲:“我…有点怕。” 隋刃:“哦。” 元蒲:“我能再嚼个口香糖么?” 西风伸手,元蒲张嘴,嘴里口香糖掉。 元蒲:“…你别动,我拆个线。” 隋刃:“...啥?” 元蒲:“我东西落里面了。” 隋刃:“…纱布?” 元蒲:“不,口香糖。” -------------- 雪,开始下。 元蒲轻舒口气,放下血淋淋的手术刀,侧头对西风说,“我忽然想到,我刚刮口香糖时他要是疼的直接昏过去多好,这样啥都感觉不到了。” 西风点头,看着苍白如死的隋刃,“是呀,要是手术一开始晕着就更好。” 隋刃清醒地挨完整个手术,此时在用力抬头,张张嘴,声音如蚊,“为什么要嚼口香糖。” 元蒲西风附耳,“啥?” 隋刃,已经晕过去了。 ---------------- “学校门口没人?”林葛然沉声问道,“电话呢?” 曲华沉默一下,“…没人接。” “定位呢?” 曲华深吸口气,“好像…没信号。” 林葛然眼睛慢慢变冷,“他屏蔽了吧。” 曲华没了声音。 电话那头也没了声音,林葛然沉默很久,忽然问道:“现在几点了。” 曲华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十三。” “…嗯。”林葛然不再说话,他挂了电话,望着眼前的黑暗,沉默一会儿,从皮椅上站起来,慢慢向窗子走去。 窗外,是冰凉的大雪。 冷风过。 他负起双手,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 冰冷的手掌心,是血色的月牙。 曲华听着电话的忙音。 头儿的最后一句,是“嗯。”沙哑到无声。 是派人找,还是不必找? 是关心?还是漠视? 明显是关心的吧,却用漠视的语气。 …唉。 曲华叹息一声,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元蒲的电话也不接,这个元蒲,最近行踪似乎也越来越神秘。他转头看负手望着远方的游离,唉,还是自家儿子乖。 可是,话也是少的出奇,而且…他到底在看啥。 “咳…”他咳一声,想把儿子注意力吸引回来,可是游离明显不买账,继续望。 “咳!曲游离!”曲华吼。 游离淡淡转过头,“爸。” “你望什么呢?”曲华眨眨眼。 “雪。”游离一个字。 … … 曲华眼前阵阵发黑,自己儿子果然惜字如金。 “你知道元蒲和隋刃去哪儿了吗?”曲华暗自窃喜,这次他最少得说俩字,甚至三个字。 游离沉默一会儿,摇头。 曲华:“… …” -------------- 金飞扛一袋大米进。 大米口打开,里面好多红枣葡萄干。 金飞把皮衣脱了,皮衣里全是核桃,裤兜里一大袋冻饺子,靴子旁挂着好多菠菜。 元蒲拿着菜刀站厨房门口,“你这是干啥。” 西风望着编织袋大米:“…好朴实。” “今儿起,这就是咱基地了哈!”金飞甩甩胳膊,“哎呀今天下大雪,采购的好爽!楼下车里还有几条鱼啊肉,和三个大西瓜,甘蔗我也给买了两根!可乐雪碧啤酒花生,你的烧鸡少不了,还有几袋燕麦片,两把巧克力都在副驾驶,门没锁哦。” 西风已如一阵狂风般向楼下冲去。 金飞一抬手,元蒲接住,是手机。 金飞眨眨眼,“游离电话。” 元蒲摇摇头,听着电话,转身回厨房,“怎么样了。” 游离:“我一直看着爸,我很累。” 元蒲把手机夹脖子里切着菠菜,笑了笑,“辛苦了。” 游离沉默一下,“…他怎么样了?” “手术已经做完了,他很累,在休息,刚睡下半个多小时。”元蒲微弯起嘴角,“金飞买了好多好吃的,我在做晚饭,你也来吧,林家的情报任务交接给李大海。” 游离腹里空空,立刻点头,淡淡道:“也好。” 金飞眨着亮晶晶眼睛,踱着方步往里走,“这就是安全屋啊,大隐隐于市啊!机关在哪儿?密道口在哪儿?是不是隐藏着大型导弹坦克?哦?我感觉脚下有震动感,慢慢靠近…” “咣!”西风已飞身上楼踹门进。 甘蔗丢茶几,烧鸡已吃上。 元蒲抚额。 “啊!!” 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黑猫,向西风手里的鸡腿跳去。 众人愣。 然后,看到一只极小的龟,背上绷着纱布,慢吞吞心平气和走过来。 游离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口。 -------------- “怎么了?”他看着裴,裴的脸色苍白。 裴沉默地看他,漆黑的眼睛里是绝望,“他要我杀了…” “萨缪尔森?” 裴沉默下来,“你知道。” 隋刃沉默一下,“他最近发表了公民税收的原则。” 裴沉默很久,“他是个好人。” 他淡淡道:“好人,也有死的时候。” 他看到,裴瞬间黯淡的眼睛,他当时,只是慢慢移开视线,以为是为他好。 如果,时间再重新回归,他不会再那样说,死也不会。 漫天的惨痛里,他醒了。 血红的眼皮。 沉重,漆黑。 睁开眼睛,隋刃走下来。 他静静倚着门框,低头听着客厅温暖的喧闹,慢慢握紧手指。 我不习惯温情,我也不配得到。 毒已将发作,未来只是迷惘的地狱,还要拉人下马么? 他慢慢走进大厅,厨房里切菜的元蒲,剥蒜的金飞,客厅吃西瓜看电视的西风,阳台看星星暗自神伤的游离。 每一个,都是那么美好。 他沉默一下,冷冷地:“你们都认识?” 声音不大,却让各屋的小伙伴迅速集中起来。 金飞惊喜,“你醒了!” 元蒲笑,“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快吃点吧!” 西风乐,“知道你没这么弱!” 游离指着地上一团:“这个猫饿了。“ 隋刃冷冷的闭上眼,忽然睁开双眼,眼睛慢慢变得血红,“你们都认识。” 声音冰冷,像结了冰的沙子。 金飞愣一下,喃喃,“我…” 元蒲上前一步,“刃…” “元蒲,金飞,西风,游离。”隋刃淡淡打断,“你们都认识。” 他淡淡看着金飞,声音略带嘲讽,“那件衣服,到底谁送的?” 金飞吞咽一下,“…龙脊的小弟。” “ta,葆蝶家,意大利奢侈品牌,单价十一万美元。”隋刃淡淡道。 鸦雀无声。 隋刃笑了一下,“你可以再说一遍。” 金飞身子轻晃,沉默。 隋刃转头看着西风,“西风,跟踪我很久吧,和他们都认识,是么?你们,都是楚昭兵团的。” 他看着元蒲,“楚昭,到底是谁?” 元蒲沉默一下,脑子转的飞快,“花修罗…是你在堕天的师父,对么?楚昭是…你师父的朋友。” 隋刃轻声重复,“…花修罗的朋友?” 元蒲感觉不对。 徒弟,不都应该和师父关系挺好么… 完。 隋刃已把那件衣服丢在地上,单手点燃一只打火机,机油流出,流在衣服上,他轻笑一声,打火机已掉在衣服上。 瞬间,燃起熊熊火光。 噼啪声中,金飞已挨了重重一脚,直飞向门口,“滚!!”隋刃大吼一声,如炸雷尽碎。 看着他们站在门外,他孑然一身,立在门口,他静静咬着牙,咬出血丝,咬出碎肉,“你们…都是我的敌人。” 我是一个人。 我将永远是一个人。 ------------ 第三卷:硝烟灭 ------------ 164.天洗兵 启 看着他们站在门外,他孑然一身,立在门口,他静静咬着牙,咬出血丝,咬出碎肉,“你们…都是我的敌人。” 我是一个人。 我将永远是一个人。 ----------------- 我不配得到温情,也不该得到怜悯。 西风怔几秒,醒过来,大步上前!敲门!吼!! “哎你个臭小子,你个忘恩负义的啊?!我哥们才给你做完手术,你你这翻脸你就不认人了啊!你不给钱也就算了,你把我们轰出去!你把我们轰出去也就算了啊,你还不还我哥们金飞给买的大米西瓜!我瓜才切一半!大米算了啊!我的鸡腿!也被你的猫给吃了!!!!” 我红枣花生葡萄干!我核桃菠菜巧克力!饺子!!大蒜!!! 一向谦谦君子自称的西风勋上校,这会子张牙舞爪!语速极快!口沫横飞!直看的元蒲金飞一阵心惊… 隋刃望着虚空:我要降火。 厨房饺子滚了,隋刃默默把水关了,盛了碗饺子。 他默默倚在沙发上,甘蔗被啃,烧鸡剩个头,他踢了踢脚下三个瓜,这下全我的,没人抢。 门外,一群人敲门。 刃,切瓜。 --------------- 吃完饺子,喝了饺子汤,还有三个瓜,红枣花生葡萄干,核桃菠菜巧克力。 都吃完…已是深夜了。 刃关电视,站门口。 微微竖起耳朵,哗啦哗啦。 ...? 门外: 金飞:“西风!” 元蒲:“西风?我碰八条。” 西风:“关我屁事,我快自摸了。” 游离:“我是九条英机。” 众人:“打!” 隋刃愣,开门,“…咳。” 众人打到酣处,无人应。 金飞一声狂笑:“啊哈哈哈!本少赢了!!!我自摸!” 隋刃终于来及插上一句话,忠恳地:“…实际上,你的皮肤一般。” 摸着…并不顺滑。 众:“…?” 隋刃呆呆地:“…你快摸,摸完我要问话。” 众:“… …” 麻将推倒,金飞也忘记算钱了,呆呆望着隋刃,半晌:“…哥,我…麻将。” 隋刃面无表情,半晌:“…?” 麻辣酱? 隋刃冷冷地:“麻酱?”严肃淡定摇头,让人信服的眨眨眼:“我饺子都吃完了,没酱吃。” 众:“… …” 西风金飞已推开麻将,仰面狂哭而去。 留下元蒲,独自狂忍,游离低头,收拾麻将。 过几分钟,二人奔回。 元蒲背对着隋刃,转向二人,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隋刃直立着,严肃地看着他们,沉默一会儿,“我想问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西风吐血:这不是打麻将呢嘛大哥,正好四个人。 元蒲转身,看着隋刃,冷静地:“实际上,我刚才说了谎。” 隋刃:“…?” 元蒲沉默一下,“楚昭,是我的父亲,他曾经是你妈妈的…朋友。” 不能暴露头儿的舅舅身份!嗯嗯!这次这个可以! 西风金飞狂点头。 隋刃僵在原地,忽然冷笑一下,“我怎么判定,这次不是谎话?” 元蒲使眼色,西风上前,一扬手,“这个可以证明。” 一张照片。金飞忽然莫名打个喷嚏。 上面,是年轻的楚昭和… 隋刃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 耳边没有了声音。 纯白色的长裙。 时光,声音。 阳光,微风。 一个童稚的声音大叫着:“哇…那个好高!妈妈看!都到天上去了!那个叫什么名字呀?” 一个温暖又带着狡黠的声音:“哈哈,让妈妈亲亲,那个呀,叫摩天轮。” “…转到天上去了!哈哈,转到天上的轮子,所以叫摩天轮吗?”他笑眯眯地仰起头,望着妈妈,记忆里,只剩下她后面的蓝天。 “宝宝真聪明!妈妈带你去玩?”模糊的轮廊。 清晰的脸。 霎那惨白的脸。 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子,隋刃慢慢移开视线,静静看着元蒲,良久,“她在哪儿。” 声音,嘶哑。 元蒲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沉默一下,静静与隋刃对视,“我父亲,也在找。我们,一起找。” 他慢慢弯起眼睛,“我们认识你并不是因为楚昭,不是么?一切,都是隐藏在必然后的偶然。”他指指自己,“我们真正相识,是因为火鸟的弟弟克瑞斯。” 信子合流。 金飞静下来,“…我们,是因为龙脊车赛。” 死亡赛车。 游离沉默一会儿,“我们,是因为我养父,艾文-沃尔顿。” 电光石火。 西风严肃地:“我们相识,是因为打工。” 众人:噗! 西风小头变大头,左右狂吼:怎么怎么,有比这个更同甘共苦的么!为了和他说句话老子流了多少汗!!! 隋刃沉默一会儿,慢慢笑了,他转过身,“好。” ------------------ 过道右侧唯一的门再次打开,西风睁大眼睛,还是刚才隋刃做手术的那个普通书房,淡淡血腥气,窗户没关,有风吹过,夹着半程冰雪挟翻窗帘,隋刃背影冷硬,他沉默片刻,看着手中的书,手背侧翻。 “嗤”一声轻响。 书槽忽然亮起冰蓝的光,“轰隆隆”书房右侧的墙壁竟忽然向两侧移开,露出一个巨大的黑洞。 西风、元蒲、金飞、游离全都呆愣原地。 隋刃慢慢侧过头,忽然弯起嘴角,哑声道:“进去,就不再出来了,你们确定。” 众人已大步向前。 暗门之后,亮起橙色荧光,橙色忽然变亮,瞬间化为亮白,金飞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超过二百平米的大仓库:东侧摆满武器,还有一两个类似导弹筒的装置,西侧像一个巨大的实验室,桌上放着显微镜,各种生化试剂和透明的瓶瓶罐罐,下面是一些机械部件和工具,靠边放着一台电脑,南侧则是一些用来训练体能和身体反应能力的器械,墙角堆满了速度球和几块铁板,上面吊着几根可以攀爬的钢圈,角落竟是个小型的擂台,上面放着几个沙袋。 金飞睁大眼:“秘密…秘密基地。” 西风哼一声,抱臂看着眼前,“哼,不过如此嘛。”话音未落,一下巨颤。 地面在动!! 他们所在的地面竟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刷迅速下坠! 索道,大型广场。 一望无边。 四面哗哗水声,两道江流正向远处的黑暗里滚着,江河之上,索道铁轨和数辆铁缆。 前面远处,是…西风瞳孔猛缩! 数架!! 2轰炸机,黑鹰直升机,16战斗机, 35舰载隐形战斗机,35战斗机,22隐形战斗机,无人轰炸机… 他已冲过去! 隋刃瞳孔微缩,还没喊,“uang!”西风已经一头撞上。 如甄嬛传里的华妃,额头冒血,原地晃了三下,要倒。金飞跳过去抚住他,叫,“你没事吧?!” 隋刃默默,哥,北面有隐形玻璃门… 金飞忽然不叫了,他看着东面… 数辆!! 1坦克,悍马车,装甲车,2,3履带装甲运兵车,前面带着怪异形状的跑车,不对…再一细看,这是液压冲撞车!跑车车头,激光领航导弹!! 啊!!! 他已冲过去! “uang!!”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东面也有… 瞬间已两个伤者。 两个笨蛋,元蒲眨眨眼,转头,似乎不忍再看,忽然! 四面隐形玻璃亮起,一段巨型网络波段开始波动,再细看,是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各个大洲闪着不同的色光,卫星下各洲黑客信号布局!! 元蒲开始天旋地转,我要撞哪个,撞哪个… “慢!!”众人成功拦住要四处撞的元蒲。 元蒲冷静下来。 游离默默,我是想当海军的… 西北方斜角的玻璃忽然亮起来,一个陌生的蓝眼睛男人赫然出现在屏幕里,他眨眨清秀的蓝眼睛,英文,“刃,在么。” 隋刃点点头,“在,说。” 蓝眼睛叹口气,“坏消息,新出的核动力航母都不太好搞来,最近被我二伯父看的紧。” 隋刃淡淡道:“不需要核动力,我只需要一个退役航母,用来载东西,价钱我不会少给,我信你。” 蓝眼睛变成哭眼睛,“哥,就算我爷爷是里科维尔,他现在早退休了,天天就逗个鸟种个花!我,我请不动他啊!而且,这毕竟是军事走私,虽然和联合国宗旨相同,属于正义事业投资吧,哎你过来!”他喝口可乐,“我爷爷可是喜欢你!你要来这忙他肯定帮!”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我过些天去找他一趟。” 蓝眼睛忽然凑近摄像头,只剩个大眼,“啊!你要来!太好!!带着亚瑟吧,我想和他喝酒泡妞。” 众人无语地望着这位忽然出现陌生至极的口若悬河的蓝眼睛家伙,只有游离脑子像要炸掉,里科维尔,里科维尔… “你爷爷里科维尔是不是美国那个有核动力航母之父称呼的里科维尔?” 蓝眼睛愣一下,“这不废话啊…咦?你是谁?” 游离已经向他冲过去。 众人狂拦! 蓝眼睛眨眨眼,“你是谁?刃在哪儿?一片黑,你没打开摄像头。” 隋刃叹口气,打开。 蓝眼睛身子咣当后倾,可乐洒一脖子,瞬间张大嘴,“哇哦,你们你们…” 隋刃淡淡道:“都是我的人。” 蓝眼睛笑了,擦擦脖子,“队伍壮大了,刃。”他慢慢站起身,向屏幕鞠躬,“你们好。” 隋刃看着他们:“反堕天联盟射击部海军少将,美国人,玛尔斯。” 金飞看着屏幕和自己一样帅的脸,和隋刃亲近的口气,暗自不爽,挺了挺胸脯,“咳,我,法国外籍兵团坦克组少…少校,现在龙脊赛车界头名,金飞。” 噗!这个长。 西风优雅鞠躬,“兵团战斗机驾驶员,西风。” 玛尔斯笑眯眯,露出虎牙,隔空握爪。 游离淡淡道:“龙脊,游离。” 玛尔斯眨眨眼,“克瑞斯的御用杀手,我听他说过你。幸会。” 元蒲正要开口,玛尔斯已率先开口,“元蒲?” 元蒲愣了一下,玛尔斯笑起来,“久仰!帝国蒲公英,当年叱咤江湖的风信子,元蒲。” 元蒲微微皱眉,玛尔斯弯起眼睛,“斯诺登是我好朋友,几年前,我听他说起你。” 斯诺登,元蒲当年学习黑客技能的同学。 他们从没见过面,隔空受教于黑客界传奇的师父,一起完成很多课业,现在,也属于相忘于江湖的情谊。 元蒲沉默一下,“他现在还好吗?” “还行,有的吃喝,也算在接近他想要的,就是白俄那边有点冷,克瑞斯以前有陪他。” 元蒲点点头。 玛尔斯望着游离,“刚才是你的声音?” 游离望偶像一样望着他,木讷点头,“您的爷爷…” 是我小时候的偶像!!! 金飞哼一声。切,就个官三代,有啥的,不就个航母…咳…什么之父么。 玛尔斯笑起来,“你喜欢他?”他眨眨眼,“我回来告诉他,你有空来找他玩?你们可以一块探讨航母,他现在蛮无聊。”他笑着指指脑袋,“再不活动怕要老年痴呆。” 隋刃淡淡道:“玛尔斯,够了,小心你爸听到。” 玛尔斯睁大眼,“哈,你以为我怕他…” 隋刃已经把屏幕关掉。 众人发呆。 隋刃有些无奈,“正要给你们介绍,这位,话有些多。以后你们和他通话,就这样结束…才能结束下来。”他曾经试过,和他一句一句对话,一天一夜未能礼貌结束。 众人点头,游离咬牙,平生第一次,如此的想和人说话,他瞪着隋刃。 隋刃看看他,咳一声,“我一会儿把他脸书和微信号都给你。” 金飞大翻白眼。 忽然,屏幕再亮,画面里是一架正在行驶中的直升机驾驶舱,黑夜里亮着各种光的旋钮和仪盘,一个冷硬的声音,“刃,听说你要买航母?” 隋刃叹口气,“是。” 亚尔曼皱起眉,“这投资风险不小。” 隋刃淡淡道:“我不动联盟的钱,谈不上风险。” “那你哪儿来的钱?” 隋刃淡淡道:“山本。” 亚尔曼微微眯起眼睛,“刃,动山本的钱更有风险,他那几个儿子为了遗书里的继承权都在找你,一旦让他们发现山本的遗产有移动的痕迹…” “我已经让克瑞斯把钱转到希腊银行,漂干净再买。” 忽然直升机一阵巨颤,引擎一阵狂响。 众人鼻颤,发生了什么??这是要亲眼看机毁人亡么?! 亚尔曼冷静地调仪盘,“靠,撞上一只鸟。” 隋刃笑笑,“你看,什么都有风险。”平常开飞机也有可能撞鸟。 直升机恢复平静,亚尔曼叹口气,“好,我管不了你,刃,一切小心。有情况随时联络。” “好。”隋刃淡淡道:“我这里有几个联盟新成员,元蒲,金飞,西风,游离。” 镜头里出现一个鼻梁笔挺的冷峻男人,他正驾驶着直升机,侧头冲着镜头打个招呼,弯起嘴角,“欢迎各位,我是亚尔曼。” 隋刃淡淡补充,“联盟组织部部长,战斗机驾驶员,德国人。” 众人点头致意。 隋刃沉默一下,“你现在去哪儿。” 亚尔曼笑笑,“听说老美要在韩国布置萨德。”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别告诉我你要去偷,这反导防御系统内部布局不会小。” 亚尔曼弯起嘴角,“怎么能说是偷,我只是去观摩一下,顺便拿张设计图回来。” 众人:“… …” -------------------- “这是反堕天联盟在中国的分区地下基地,到今天已建设四年。”隋刃指着前面两侧,“两侧索道链接龙脊山顶,江流通往龙脊地下拳场,南港码头水下。”他轻叹口气,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如你们刚才看到,这里是基地的核心,四面设有透明玻璃,也是一种智能卫星显示屏,用来勘察各洲黑客信号布局和军事武装部署宏观地图数据。西北角的斜面玻璃是刚才玛尔斯他们的通讯界面,东北角的则是情报界面和系统。” 他指着北面,“基地分四方位,北部是空中武器,东部是陆上武器,西部是海战武器,江流下有潜艇和雷达,至于南面,是后勤炮弹区,储存有一支十人分队半年食物容量,各武器燃料,备用配件,还有一些维修器械,遥控系统,最重要的是储存有用于海陆空各战系的通用武器和弹药,导弹,空对地导弹,巡-航导弹,雷达,带有自动瞄准系统的火箭弹,榴弹炮,枪管可旋转的近防炮和各种近战枪械。” 元蒲沉默一下,“这些武器,你是怎么运过来的?上面没有查么?” 隋刃笑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联盟暗杀部的,兼任易容部组员。” 实际上,这些在常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事,对堕天全能系成员来讲,并不是难事。 四年间,没有出过一次差错,伪装,盗取通行证,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秘密运送成功,再由曾经的情报部亚瑟完美善后…隋刃忽然愣了一下。 亚瑟。 亚瑟在的时候,很聪明地避开有关安全屋的任何秘密,他们便心口不宣地不提安全屋的任何事,他有时进地下布置军备,有时出去采购,亚瑟从不过问,甚至完全不上心。 对于二人间这不是秘密的秘密,半月来竟从未提及。 …他是知道自己不再信他了么。 他又去了哪儿。 隋刃沉默,心里忽然一阵说不上的心慌,他咳起来。 “刃。”元蒲眼睛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 165.人人为将 …他是知道自己不再信他了么。 他又去了哪儿。 隋刃沉默,心里忽然一阵说不上的心慌,他咳起来。 “刃。”元蒲眼睛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 隋刃低着头,似乎在出神,眼睛里涌出刺骨悲凉,却只是一瞬,让元蒲误以为是眼花,隋刃用力摇了下头,咬牙挺直背脊,缓缓移开视线,已开始继续:“成立五年来,联盟的重兵器没有很多,但是针对性强,以后打击堕天的大型军事基地就靠这些了。”他轻咳一声,继续道:“下面介绍一下目前形势。” 他手指间似乎攥着一个东西,轻触两下,东北角的界面便亮起来,一个人物照片树状图,“我们的敌人,堕天,目前的主要领导层。”隋刃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照片最上面一个身披白风衣的男人,照片应该是从某国家城市街道中一处摄像头截获,似乎是深秋,傍晚时分,四周亮起阑珊灯火,他身形瘦长,站在地铁口,微低着头,似乎在望着人群,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头部也被大衣的皮帽檐笼盖,看不清眉目,只露出一个略显瘦削的下巴。隋刃慢慢开口,“这是最近一处摄像头拍摄下的,当年的建立者路西华,他已失踪多年。现在,似乎要复出。”照片慢慢暗下,下面一处照片紧接着亮起,众人看过去,是一个枯瘦老人,虽然白发苍苍,鹰钩鼻上的双目却似秃鹫一般阴鹜和发亮,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看着这个多年来的噩梦,隋刃淡淡道:“目前的掌权者,堕天副座,也是策划想要夺取路西华地位的人哈德斯。” 金飞忽然咂咂嘴,早晚吃了这根,哈根达斯。 隋刃忽然沉默,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第三个照片,“第三个,哈德斯同党,德国在野党,想要复辟纳粹的政客科查尔。” 照片是从报纸上截下,似乎在民间和军队拥有很高的支持率,照片中正在面对军队做演讲的男子西服笔挺,面容冷峻,虽然是一双冷漠残忍的冰褐色眼睛,五官却似乎很像一个人…游离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下来,他脑子中闪现的,竟然是一向神采飞扬的。 亚瑟。 他是亚瑟的父亲,托马斯-科查尔。 接下来,界面化成一片冰海。 “堕天的训练营,在全球范围内划分为五个区域,以不同大洋的岛屿为依据,我来自区,北冰洋区域。”隋刃看着界面里的冰海,其中一个孤岛,和荒芜的原始森林深处,埋葬着他十余年的记忆、和无数无名的尸骨,“训练营的总管是科查尔,权力介于各部长之上,堕天分为科研、情报、任务、外交、四个部门,值得注意的是,这四个部门中只有情报部门的权力大于训练营总管的权力,这是当年堕天创立时路西华亲自定下的,路西华每年通过秘密渠道发信进行人员职位变更。这四个部门下分不同类别。其中任务部门下分杀手、佣兵、保镖、间谍四个类别。”他忽然沉默一下,看着界面再次幻化为一张照片,画面中的男子似乎是混血,有欧洲和亚洲人的血统,暗黑色头发,眉目极英挺,看上去也很年轻,却让人猜不出年龄,原因是他也有一双冰褐色眼睛,但是这双眼睛里却看不出任何感情,似乎已经死了,已经对一切没有了知觉。他的瞳孔,却又似乎像一头狼,看不出残忍,冷漠到极处,却又给人带来一种致命的窒息绝望。 隋刃轻轻眨眨眼,眼睛里瞬间划过让人看不清楚的复杂,他缓缓挺直背脊,“这是训练营区域总领,任务部门部长,花修罗。” 没有人看到元蒲的眼睛,和隋刃一样,瞳孔在缓缓地收缩。 花修罗。 这个人,曾在他妈妈的相册里存在。 难道,他妈妈蒲公英和这个人会有什么联系? 隋刃感觉到他的异常,沉默一下,收回视线,继续道:“科研和情报部门是堕天最神秘的部门,先前由路西华统领,现在路去意不明,科研部门的部长以及内部的运行一直是堕天一个很隐晦的存在。”他沉默一下,望着界面缓缓变化出的一张人脸,似乎有些艰难的停下来,他并没有闭上眼睛,他只是静静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沉默很久,“…这位,是今年新上任的堕天情报部门部长,威廉-亚瑟。” 他的声音,已经全哑。他轻咳一声,继续转到下一个照片,“温耐,堕天外交部部长,常年与任务部门合作,负责堕天的资金运转,以资助帮助恐怖组织、某些国家的集权政客、暗杀自由政客及民间自由派人士、贩卖人口、人口器官、倒卖-军火、石油、毒品、细菌、挑起国际各国争端为手段、与各国政客、宗教界、商界、学界、军界、黑帮、娱乐界都有往来,并帮助他们洗钱,拉拢其中一些掌管各国大产业链资金和权力的人成为堕天股东,投资市场,非法融资,并使堕天从政、商、学、军、宗教、黑、娱乐界等多个领域在各国拥有自己的产业链和势力,使堕天的血腥运转顺利进行。” 西风睁大眼睛,似乎已经听愣了。 元蒲沉默一下,“这样说来,这些年各界民主自由人士被暗杀,大部分和堕天有联系?” 隋刃淡淡点头,“是。可以说,百分之七十五以上,都和堕天有关。” “例如,我的养父沃尔顿。”游离慢慢道。 隋刃看着他,“…是。”众人沉默下来,隋刃缓缓移开视线,“堕天,在各国各领域都安插有其情报人员。哈德斯的目的很明确,想称霸于世界,达到某种目的,路西华的目的,目前还不清晰,似乎他正在寻找什么。美俄中间必定有人从中挑拨,挑起二国间的利益冲突,乌克兰只是一个傀儡,中东s,马航370,日本的蠢蠢欲动,德国的复辟军权,国前些年的腐败,朝韩动荡,国的骷髅会,光明会,共济会、背后的势力也都与堕天有千丝万缕的干系。但是似乎,又没那么简单。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世界战略格局,乱的奇怪,并不是简单的大国利益不均衡的冲突。经济和股市,在未来也不会持久太平。” 听的震撼,元蒲沉默,“堕天干涉太多,内部应该不会太稳。” “是。”隋刃看着他,“就像今年,堕天内部因利益驱逐不同,有人提议合作s,有人合作日本,有人想着白俄,有人想着美国,各个参与堕天的股东开始有分崩离析的趋势,堕天的内部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团结,所以我们才有了机会。”隋刃沉默一下,“灭掉堕天,必须同时,从多个地方开始,所以掌握各个国家有关堕天的人员名单很重要。堕天埋伏在各国各界的间谍,与堕天合作的各国政客和股东,他们的名单,都是堕天最要隐藏的东西,也是他最脆弱的地方,找到这个,就是突破口。” 西风给他倒了杯水,隋刃感激的打个喷嚏,喝了一口,继续道:“与堕天对立的反堕天联盟,分为射击、组织、暗杀、易容、情报、战略和金融部。其中射击部下分陆海空三军。” 西风睁大眼,“这…这就像一个国家啊!” 隋刃看他一眼,视线转移到界面,小手按按钮,“其中的海军有…” 众人睁大眼,隋刃淡淡道:“一个人,玛尔斯。” 界面光秃秃一个脸,脸笑笑,抚了抚秀发,吃两口猪皮,然后消失。 噗! 一个人,海军! 界面再转,看着界面里灰色的照片,隋刃淡淡继续,“空军少将,火鸟,已牺牲。现在,职位空缺。” 界面里,火鸟也抚抚秀发,坐在机舱里,看着窗外,笑笑,挥手告别。 直升机轰鸣一声,冲向高空。 耳边是漫天的火光,隋刃轻轻闭了闭眼睛,看着界面的下一张灰色的图,淡淡道:“陆军少将、战略部部长、裴,已牺牲。现在,职位空缺。” 裴正在切西红柿,切一半,吃一半,冲着镜头笑笑,“年轻人,参军好啊,你来,你就直接是少将。”亚瑟忽然乱入,把另一半西红柿一口吃光,含含糊糊的对着镜头呲牙,“对啊,虽然下面没一个兵,名字还是很好听的兄弟!!” 众人沉默,看着慢慢变灰的录像。 当年的,为了能招到新人,联盟的每个人,都录了一段像。 联盟,区区几人的联盟,对抗数以万计的堕天,每个人,都知道进来,就是进到敢死队,与死神背贴背。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给自己取了大到爆的军职名,死前,我们每个人都是将。 虽然我们,没有一个兵。 元蒲沉默地看着这段录像,沉默很久,“你们每个人,都录了像。” “嗯。”隋刃笑笑,移开视线,哑声答道:“为了招到新人。” 金飞也沉默很久,笑,“你们每个人,看来都摆了pose。” 隋刃笑笑,“嗯。” 下一个界面,是易容和情报部部长,亚瑟对着镜头眨眨眼,忽然一个飞吻,“来吧。” 隋刃沉默,“这两个部门,比较好,有招到三个女人。” 西风呆呆地:“你的呢。” 隋刃沉默一下,小手按按钮,界面下一个,暗杀部部长,光秃秃一个隋刃,正襟危坐画面正中间、双手放在双膝上,背脊挺直,成熟、稳重、大气,端庄、严肃,沉默地看着镜头,沉默地眨了一下眼,众人不由跟着眨了一下眼。 隋刃继续沉默地眨了一下眼。 结束。 招到七个女人。 金飞睁大眼:“你小子可以啊!!” 隋刃沉默很久,补充:“平均年龄六十七岁,我…都给劝退了。” 众:“… …” 接下来,金融部部长克瑞斯。 画面里,他低着头,不停地数钱,忽然停下,妩媚地望了眼镜头,继续数钱。 各国的钱。 美元欧元韩元日元澳大利亚元。 英镑法郎卢布港元。 他忽然摸起一个币,亲一口,望着镜头,一叠人民-币。 漫天一洒。 哗哗哗哗哗哗哗,结束。 隋刃沉默一下,有些艰难地:“这个招到一千二百二十七人。” 事后亚瑟酌情地揍了克瑞斯一顿,隋刃和裴也没有理克瑞斯半月有余,亚尔曼吓的直接罢录,唱了首革命歌曲代替。 元蒲西风已经被克瑞斯刺激得说不出话。 游离侧头吐了两口血,继续看。 隋刃低头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十三年前,我从父亲身边被带走,目的是在欧洲流浪一年后潜入堕天找到一年前失踪的母亲;五年前和裴、亚瑟、国亚尔曼、火鸟一起创立反对堕天的联盟;三年前的联盟扩张,因为堕天的围追,东南舰一役,克瑞斯的哥哥火鸟牺牲,克瑞斯加入,一年前,联盟成员玛西亚被堕天堕胎,我的音乐导师艾萨克忽然被枪杀。” 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安静听着,看到隋刃缓缓抬起头,他一个人挺直背脊站着,站在空荡荡的大厅正中央,他沉默着,仰着头,静静看着银白色的屏幕,时空里的光影缓缓重复着,交叉着、划过他苍白的脸,他微微眯着漆黑的眼睛,认真地看,他看过、多少次了? 他这样一个人,看过多少次了。 他慢慢开口,“两个月前…十一月二十四日,联盟成员威廉-亚瑟背叛,向堕天训练营总管托马斯-科查尔透出联盟成员裴为堕天的背叛者,裴次日牺牲。我们也取得了堕天暂时的信任,争取到时间。”他微微眯着眼睛,沉默地看着屏幕里深蓝的海水,结冰的昏暗地面,在寒风中呜咽的北冰洋孤岛,缓缓道:“我会在十个月后回到那里,参加堕天的毕业考试。因此攻击行动,定在今年,我赴堕天的第二天,十一月二十四日,凌晨一时。” 凌晨一时。 “时间只有十个月,要对抗的,是数以万计的堕天,我们如果牺牲,是不被世人知道的,你们谁想退出,请现在退出。”隋刃看着面前的四人,慢慢弯起嘴角,“我绝不会怪你们。” 西风沉默一会儿,“堕天…是邪恶的么?” 隋刃沉默一下,答:“是。” 金飞悠悠问:“我们做的,是正义的事么。” 隋刃沉默一下,“可能,不能名扬于世,但是,是正义的。” 西风笑了一下,“我想成为真正的战士,想了很久了,金飞,我们干么?” 金飞笑,“你说呢?” 二人相视一笑,再看游离和元蒲,二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呢?” 元蒲勾了下嘴角,淡淡道:“真的人人为将?” 隋刃笑了,“是。” 游离冷冷地:“海军没我的位置。” 隋刃沉默一下,“干掉他,就是你当。” 游离悄然弯了嘴角,“这是你说的。” 万里之外的玛尔斯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惬意地伸个懒腰,双手慢慢枕脑后,望着草原上浓烟滚滚的夜空,笑了,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远处,是战火轰鸣。 元蒲弯着嘴角,金飞眯着眼睛,西风负着双手,游离静静看着隋刃。 “我们干。” ------------ 166.无氏之誓 万里之外的玛尔斯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惬意地伸个懒腰,双手慢慢枕脑后,望着草原上浓烟滚滚的夜空,笑了,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远处,是战火轰鸣。 元蒲弯着嘴角,金飞眯着眼睛,西风负着双手,游离静静看着隋刃。 “我们干。” ------------------ 隋刃沉默地转过身子,慢慢挺直背脊,看着上空屏幕上燃着夜光的世界地图,几处大洋慢慢亮起绿色荧光,像一头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静静看着,微微眯起眼睛。 我隋刃在此立誓,会带领你们,灭掉它。 他转身,一张大地图,摊开在桌上,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蓝色钢笔痕迹。 字体清秀中带着一丝锋利,隋刃看着它,短暂地失神。 他沉默一下,指着四个方位,哑声道:“目前联盟行动,紧随堕天而行,根据堕天动向进行跟踪部署,内部而言,总指挥部位于德国柏林的酒店。” ?! 西风睁大眼睛,望向元蒲。 隋刃抬头,疑问。 元蒲咳一声,“四年前,我们跟着长官去过那里。” 西风沉默一下,“我记得,那里的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水族箱,高过大厦,据说是全世界最大的。” 在那里留宿的旅客可以在酒店、走廊甚至房间里就可以看到一百万升的鱼缸和1500多条热带鱼,他们当时也在酒店房间阳台上看到过。 唔,一边吃着柏林汉堡一边喝酒一边看大厅整楼飞的成千的热带鱼,太爽。 元蒲沉默,难道… 隋刃弯了弯嘴角,“那个水族箱,是透明的。” 元蒲沉默一下,“所以,你们可以通过它,从各方位监视周边环境,也不会引起怀疑。” 隋刃点头。 西风睁大眼,“每天都住那里,那得花多少钱啊…” 那里,据说一晚上就要上千欧元。 隋刃沉默一下,“唔…不需要付钱。” 元蒲金飞西风游离:“…?” 隋刃呆呆地:“那家店,是我的。” 众:“… …” 隋刃默默。 早在几年前,他们就私自把任务薪金藏起来一部分,用作投资,早期反堕天联盟的武器装备都是那时候开始积累的。 每个人名下,都有一些不同集团的股份。 隋刃是三家酒店,德国一家,北欧东欧各一家,还有美国一个野生公园。 玛西亚入股维也纳金色-大厅和伦敦歌剧院。 裴是哈佛耶鲁和麻省,还有美国一家私立虚拟学校,凤凰大学。 亚瑟是三个欧洲足球俱乐部、拉斯维加斯两家赌场和一个赛马场。 亚尔曼则是美国两个私立的军事基地的幕后老总。 火鸟是两家欧美电台的股东,现已转到克瑞斯名下。 西风已经要向隋刃撞过去,众人狂拦。 隋刃后退一步,默默。 西风喘口气,“那钱都挺干净的吧,那你还为啥要打苦工!!!” 隋刃默默,半晌,“我也不太知道。” 西风两眼一翻,要倒。 隋刃已经火速换话题,“嗯,联盟现阶段任务是…”指指德国边境沿岸一岛,小嘴抿抿,手指一划拉,“在这里,部署萨德防御系统,在北半球西部稳固联盟现存防守力量。” 他沉默一下,“我们的任务,是继续组建龙脊,从东部部署进攻力量,也要担起防守重任。” 元蒲微微眯起眼睛,“堕天有可能进攻中国?” “是必定。”忽然,屏幕再亮。 克瑞斯一只眼睛望着众人,隋刃一愣,小手动动,调小屏幕,克瑞斯脸部慢慢露出来,一抿嘴,露出一颗雪白虎牙。 全体后仰。 黑色的脸。 金飞捂捂自己的脸,“你你这面膜不普通。” 克瑞斯冷静地:“这是蓝翔海藻面膜,纯天然不含重氮烷基咪唑脲。” 众:“啥?” 克瑞斯:“防腐剂。” 隋刃咳一声。 克瑞斯幽幽转话题:“堕天迟早会进攻,时间问题。” 金飞弯起嘴角,“我说黑老哥,咱们有原子-弹,能怕它?难道它还敢与世界为敌?” 元蒲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各国原子-弹都有后台系统,如果要故意侵入也不是没可能。” 游离瞳孔微缩,轻轻道:“控制原子-弹,然后打向原子-弹所在本土国。” 克瑞斯满意点头。 众人脸色慢慢变凝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隋刃淡淡道:“所以,我们要分一批力量帮助军队守护原子-弹后台系统。” 元蒲沉默一下,“这个我负责,但是这是国家最-高-机-密。” 隋刃眨眨眼,“所以,我们要先了解我国的军区设置。” ------------------ 屏幕亮起一副中国地图。 几处火光此起彼伏燃起。 隋刃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这张和裴一起研究过无数次的画面,哑声开口,“中国军区,现有七大军区,今年可能改制,拟定改为五大战区,以方位命名。” 北方慢慢燃烧。 “一、北方战区。指挥机构在北京,含内蒙、东三省、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山东北部、环渤海和部分黄海海域,战区空军、北海舰队。负责俄罗斯、朝鲜半岛、渤海、部分黄海、日本海、鄂霍次克海、北冰洋方向。” 东方燃起。 隋刃沉默一下,“二、东方战区。指挥机构在杭州,含山东南部、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广东东部、部分黄海和整个东海海域,战区空军、东海舰队。负责东太平洋、日本、台湾方向。” 紧接着,南方燃起。 “南方战区。战区指挥机构在广州,含云南、广西、广东西部、海南、南海区域,战区空军、南海舰队。负责东南亚半岛、南海、南太平洋方向,协助东太平洋、日本、台湾方向。” 西方。 “四,西方战区。战区指挥机构在成都。含新疆、陕西、宁夏、甘肃、青海、四川、重庆、西藏地域。负责印度、中亚、印度洋方向,协助东南亚方向、俄罗斯方向。” 隋刃沉默片刻,“最后,中央战区。指挥机构在武汉。含河南、湖北、湖南、贵州。承担全军的后备部队角色,支援各方。” 众皆惊,无人说话,沉默很久。 金飞吸口气,“这样看来,我们是在中央战区。” 隋刃沉默一下,点点头。 克瑞斯终于插上话,“有道理。” 元蒲微微眯起眼睛,“既然这里是中心区域,那么咱中国的原子-弹会在这里么?” 隋刃沉默一下,“这个是机密。” 于是,五人开始凑头小声嘀咕。 克瑞斯扯面膜,在屏幕里张牙舞爪,“喂!喂喂!” 西风不回头扯嗓子吼一声,“哎,你个老外吼个啥?没你事!!” 克瑞斯黑脸上流下两行白。 元蒲想了想,“既然他们有可能来进攻,那我们的布局,是随时要向堕天发战的,后期必须要联合中国政府,这样才可以全面布网。” 隋刃直起身子,沉默一下,“凡事牵扯上政-治,就会很麻烦,要随时记得,我们是独立的。先把我们自己的做好,就算要联合,也放在中后期进行。” 克瑞斯点头表示赞成。 元蒲沉默一下,也点点头。 隋刃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在中央战区布局,我们应采取三段防御,让我国的战区布局更紧密。这是以前的…”他忽然沉默。 众人看向隋刃,他还是立着身子,低头看着地图,似乎只是在出神,但是他周身,却像被一层窒息的空气围绕,似乎沉没在没有边际的黑色的水里。 冰冷的、悲伤。 他忽然摇了下头,哑声继续,“…三年前裴从麻省理工的林肯实验室得来的,美国攻-华方案。” 西风睁大眼睛,“这是前些天网上传的那个?” 众人震惊,前些天美国中央司-令部的推特账号被黑,美国中央司令部是美国国-防部下属的一个战区级联合作战司-令部,黑客通过它公布了五角大楼有关中国和朝-鲜的作战计划。其中一条推文写道,“五-角大楼网络被黑!中国方案。”并附有多张幻灯片截图和标注有中国东部地区军力部署的地图,然而照片的真实性并没有得到证实。 根据幻灯片截图显示,美军搜集侦察情报主要用于行动步骤的决定、具体操作计划、战术计划和执行,并详细说明了美军情报调查收集的流程图。幻灯片右下角注明麻省理工学院林肯实验室(ratory),林肯实验室是联邦政府资助的研究中心,主要研究国家安-全问题。该推文上传的作战地图则标明了中国地面力量军营,包括各个集团军的位置,并用白线框注明中国的“拒止区域”,美军进入该区域就意味着要面对中国的“区域拒止”作战,图中还标出了中国陆基和海基区域拒止导弹威胁的区域,即中国陆基反舰导弹射程和海基反舰导弹射程。对此,五-角大楼某官员表示,黑客公布的信息并非是机密信息,有关中国和朝鲜的军事地图也并不是国-防部绘制的,而是来自麻省理工学院。路透社报道,林肯实验室目前没有对该幻灯片的背景和敏感性作出回应。现在看来,这竟是真的。 金飞沉默很久,望着桌上这张摊开的地图,咳一声,“看来,林肯实验室是真的有此计划的。” 隋刃笑了笑,“不必紧张,他们只是防患于未然,但是进攻步骤确实详细,为我们的防御措施提供了思路。” 元蒲望着地图,弯起嘴角,“物尽其用。”他指了指地图东侧一处海域,“你说的三段区域是不是类似美拟定在韩国部署的萨德反导系统、目前日本的宙斯盾标准3,还有爱国者导弹系统、一个是最大拦截高度150千米采用拦截弹直接碰撞、一个是海上二段防御、一个是末段地面防御?” 隋刃点头。 游离发呆,这威力… 就算多枚导弹,从多个层次打下来,这三段防御所组成的导弹防御伞也可以在射程上相互配合,再运用类似x波段雷达或者-2的韩国车载式移动雷达进行跟踪… 他沉默一下,“这必须举国之力,联盟未必有这样的力量。” 屏幕里被忽略的克瑞斯笑了笑,“不要小看堕天,也不要小看从堕天出来的人。” 游离还是摇头,“这不可能,这三段防御系统下来,甚至可以买三个小国家。” 克瑞斯淡淡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储备进攻力量,防御的事情做出战略规划交给国家就行。” 元蒲沉默一下,“所以反堕天联盟的第一步,是对三段防御系统进行研究,第二步,根据堕天行动发现潜伏在各国内部的堕天间谍,第三步,清除间谍,把各国防御规划交给国家真正的领导,让联合国统一部署各国防御战略,而作为联盟的一部分,我们中国龙脊要做的,是储备要灭掉堕天需要的进攻力量。” 克瑞斯弯起嘴角,“果然是帝国蒲公英,思路清晰、杂而不乱,唉,这龙脊军师,到底是你当呢,还是我当。” 元蒲眨眨眼,谦虚地:“还是我来吧,你一个老外,还是做好自己本行,当个龙脊经纪人好了。” 又是一行白从克瑞斯的黑脸上滑落。 隋刃笑了笑,“目前,林家外围的已经安装好,下一步我们先要做的是对安全屋外围进行防御。然后储存进攻力量,研发有多弹头的新型高声速武器,还有不容易被情报侦查的车和信号的反雷达设施。游离。” 游离上前一步。 隋刃看着他,“近期,你可以和联盟的射击部海军少将玛尔斯多联络,负责研发可以随时出发的航母,尽量催着他点。” 游离心脏怦怦跳,领命。 “金飞、西风,你们二人主要负责整合龙脊,慢慢刮分金四的势力,从赛车、拳场各势力里夺下龙脊。” 金飞、西风眼冒星星领命。 “元蒲,你主要负责找出我国各原子-弹分布及幕后势力。先从网络上进行外围防护。” 元蒲郑重点头。 “至于克瑞斯,北方的动静继续悄悄跟进,龙脊的资金链就由你负责了,钱不够了找游离要。我们尽量做到不动联盟的股份。” 游离呛口冷风,克瑞斯优雅点头。 众:“你呢?!” 隋刃呆呆地:“我先打着工。” ------------ 167.沧浪之歌 游离呛口冷风,克瑞斯优雅点头。 众:“你呢?!” 隋刃呆呆地:“我先打着工。” ------------ 众人要揍,无人拦。 隋刃把地图挡在身前,“你们看。” 众人停挽袖子,这啥? 隋刃:“地、地图吧?” 众:“… …” 克瑞斯气的要从屏幕里跳出来,隋刃果断给关了。 金飞忽然吸口气,仔细观察,喃喃,“这个好像和前些天网上的地图不太一样。” 隋刃深以为然,眨眼表示真诚,同时点头,“网上是假的。” 元蒲弯起嘴角,“美国不可能容忍机密流传到网上,供世界传阅。” 裴从林肯实验室凭记忆而画出的地图,赫然是美国手中的中国军队驻地分布。 隋刃淡淡道:“钢笔标出一点的地方,是空军集团军所在地,二点的是两栖集团军师。武汉的红色标记表示战时应该会核爆。”他指着地图东侧河流沿岸,“表示驻地,侦察兵部队,rdiv表示炮兵部队,t是装甲兵部队,irdiv是空军部队。边上数字是各主要城市兵力数据。其他区域是驻地总数。” 游离沉默一下,“看来我国的部分布防兵力美国都已经知道。这些和网上的倒是一样。” 金飞笑笑,“不过,进攻路线上,一定有问题,我那时候看,就感觉网上的不对,如果真的中美开战,从军事角度说,打国战,不可能只从海上进攻我东南腹地,而不利用韩国和日本的基地,展开对我首都和东北的攻击。美国甚至还可以忽悠越南等东南亚小国,从广西等地用虚线表示可能入侵路线。” 元蒲沉默地看着隋刃手中这张详尽的地图,“所以,这张才是真正的。” 隋刃淡淡道:“要进行大规模进攻,不可能不先对我国所有核武器进行定点清除。网上的图片根本没有任何对我核目标打击的显示。全面国战前,光清除陆基固定核目标还是远不够的,美国不可能不怕我们陆基移动平台、海基和空基发射的核弹。如果做不到滴水不漏防核打击,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来和我们进行国战。” 西风微微眯起眼睛,“所以这图上标三个点的…” 隋刃笑了笑,“是我国所有大型核武器所在地。” 事实证明,数天前网上的那张是美国为掩人耳目而修改的走光进攻图,而真正的,是裴偷来的这个。 众人已呆,沉默许久。 元蒲吞咽一下,清清嗓子,“我会进行定点排查。” 隋刃笑笑,把地图递给他。 看着众人,挺直背脊,霸气地、微笑,“开始吧,各位。” 忽然,电话响。 隋刃瞳孔微缩,众人忙低头,是游离的。 同舒口气。 游离低头看,微微皱眉,使眼色,接电话,“李大海?” 电话那头李大海颤颤巍巍的声音,“游离,曲长官让我问你,隋刃是不是在你那儿?” 游离沉默一下,望隋刃,眨一下眼,把电话免提,意思是曲华问。 隋刃使劲摇头。 游离咳一声,“没有啊。那个,林先生不在跟前吧?” 曲华黑着脸,直视李大海。 李大海移开视线,只得把电话免提,一语双关,“他没在啊…咳,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游离抬头,元蒲沉默,面面相觑。 …这都咋! 西风喘口气,“你就说这不是刚打完工刃他和我喝酒呢正!” 金飞元蒲狂捂他嘴。 西风白眼开始翻。 游离摇摇头,意思是老林不在,金飞舒口气,沉默一下,“就这么说吧,说刃在补课,在学校吃饭。” 元蒲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隋刃沉默一下,“好,就这么说吧。” 林葛然默默接过电话,“是么。” 在自己委托曲华委托李大海打给游离目的是找到隋刃的计策后,终于听到隋刃的声音。 自己还是聪明的,毕竟曾经的名字是林破仑。 李大海后退一步,啊啊啊,这不是曲华让问的,老林啥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 西风被捂住嘴,口渴,拼命挣开后开始在桌子底下找,果然发现几瓶橘子汽水,分给众人开始喝,忽然发现隋刃脸色惨白。 隋刃默默,看着游离手上的手机,“…是。” 林葛然胸膛起伏几下,“为什么关手机。” 隋刃思维已经停滞。 元蒲咽下橘子汁,张大嘴,无声地:“没电了” 隋刃吸口气,比葫芦画瓢,“没没电了。” 元蒲满意点头。 林葛然再吸口气,“你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按时上学,认真听课,好好写作业。” 隋刃闭上眼睛,“…有。” …有吧。 有么… 林葛然淡淡道:“如果让我知道你说谎。” 隋刃沉默,手里遥控器掉。 刚好被蹲着往上边搬橘子汽水的西风接到。 西风舒口气,站起来,把屏幕遥控器放桌上,开始喝橘子汽水,忽然打了个喷嚏,喷嚏传染,西风、元蒲、金飞、游离接连喷嚏,手中汽水撒到桌上的军事地图上。 林葛然,“你马上回来!” 隋刃看着地图惨嚎:“不!!” … … ---------------- 隋刃飞一般离开后,金飞坐在安全屋的天台上,安安静静坐着,喝着橘子汽水。 元蒲看着金飞,歪头沉默一下,笑,“喂,你小子很少发呆诶!” 金飞沉默一会儿,轻叹口气。 原来,他忘了我了。 …不,是我也没认出他。 他沉默一会儿,认真地看着元蒲,“那张照片,再让我看一下?” 元蒲愣了一下,金飞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缓缓流动,他低头,把衣服里的照片给他,“怎么了?” 金飞默默看着照片里年轻时英俊倜傥的师父,还有…那个年轻的女子,沉默半晌,轻叹口气,“我见过她。” 元蒲瞳孔微缩,“你见过她?” 金飞微微眯起眼睛,“你别这么激动。”他望着照片沉思一会儿,轻声道:“我小时候就见过她。”他抬起头,看着元蒲,“我…认识小时候的刃。” 西风游离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两人身后,和元蒲同声:“什么?!” 金飞低头看着照片,“这是刃的妈妈,这个白色的裙子,她那时候常穿,那时候,我和他一个幼儿园,他那时候不叫隋刃,叫林箫。而我…”他沉默地看着照片里那个雪白的裙子,“还是个小胖子。” …午后,风静静地刮。 时光里,童稚的声音,“上课了!快! 金飞默默出神,听到自己同样稚嫩的憨憨声音,“再玩会儿,这节手工课,胖大妈不教叠飞机,只教叠手帕,我才不要听!” 对面蓝衣男孩儿微微眯起眼睛,“…逃课,总是不好的。” 小胖子转眼睛,“我们去抓鱼吧!” 蓝衣男孩儿眼睛亮了亮,也跟着向前走,忽然停下来,侧过头,沉默一下,摇起头,“老师会骂。”他沉默一会儿,“你去玩吧,我回去了。” 小胖子生气了,小脸皱到一起,跺脚,“说好一块儿抓鱼的!” 蓝衣男孩微微顿了下脚步,继续走,没回头。 时光里,他看到自己用肉乎乎的小手去地上拾,满手的泥巴,向小伙伴扔去,嘴里大喊:“胆小鬼!” 他听到自己尖利的声音在叫,“你不是怕老师,你是怕你爸爸知道!这么大怕爸爸,你羞!!” “你爸爸那么坏!凶!你还听他话!你还怕他!!你不是男子汉!!” “我爸爸总背我!放学接我回家!他背过你吗?!接你回家过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蓝衣男孩明显呆一下,攥着拳头,咬牙,“…接过!” 他听到自己尖利的叫,直刺进心底,“就那一次!他还踢你!我和小红都看到了!他是坏人!他凶!” “他不坏!!” 他看到他向自己冲过来,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里竟满是湿漉漉的绝望。 还没应答,他胖乎乎的身子就仰面摔下,随之而来是黑暗。 时光里,血红的天上,到处是他沙哑的尖叫,“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金飞沉默地睁开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眼睛却在慢慢发红。 “…人肉,我吃过很多。人,我杀过很多。我已不配有朋友,你…可以离开。” “我有过朋友。他叫裴。他死了。” “我从地狱里来,我是野兽很久了。” “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了。” “我要对抗的是个庞大的组织…我不能失败,我要找回妈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金飞沉默,慢慢弯起嘴角。 …我们,早已是朋友了啊。 元蒲静静看着他,“那次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他。” 金飞沉默一会儿,“我从医院醒来,听我爸说,我被医院宣布脱离危险那天,他们知道后就搬走了,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我记得,上幼儿园时,他妈妈很爱他,有一阵天天接送他上下学,忽然有天,老师说林箫生病了,一整周,他都没来,然后过了一周,他回来上课,脸色苍白,再也没提过妈妈,我也再没看到过他妈妈来学校接他。” 元蒲沉默一下,声音沙哑,“那是谁来接他呢。” 金飞微微眯起眼睛回忆,“一个穿着军装的叔叔。” 元蒲轻轻道:“他爸爸吗?” 金飞摇摇头,“应该不是,他爸爸很凶,只去接过他一次,在园门口还狠狠踢了他。”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紧攥着的双手,喃喃,“都说胖子最厚道,我那时候说的话,怎么那么不厚道…”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吧。 原来他从小,心就被扎的粉碎了吧。 他低下头,心脏忽然一阵窒息,他低着头,轻轻地咳。 …这些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在隋刃童年妈妈出走的那次变故后,自己这个朋友又都做了什么呢。 ----------------- 夜深,游离和西风已经睡下。 元蒲沉默地翻身子,还是睡不着,他站起来,向窗台走去。 金飞抬头看他一眼,挑眉,“还没睡?” 元蒲轻叹口气,摇摇头。 金飞低头沉默一下,忽然抬起头,“我们去下边潜泳吧,看看到底是不是像刃他说的,能游到南港。” 元蒲愣了一下,微弯起嘴角,“好。” 夜深,同样睡不着的两人。 顺着幽黑的隧道,在清凉的水里,向远处的黑暗潜去。 在黑暗里,游、游、游。 忽然听到金飞一声喊,“阿蒲!看!” 元蒲在水中沉默地睁开眼睛,他慢慢伸展身体,看着眼前黑色的虚空,黑暗的、透明的、湿透雾气自天而降,略显苍凉。 二人沉默地看着前方,瞳孔骤缩。 天际一阵滚雷,一道紫色霹雳,暴雨混着冰倾盆而下! 远处,冬季滔滔的江流,向天边的海击去。 薄冰!冻浪!白雾! 在远处汇成一个白色的点,在半空中旋成一个漩涡! 金飞在暴雨里大笑,指着远处那道漩涡,“蒲!我们比赛吧,和在基地一样!来一场?” 难得的冻海漩涡!很久没见过! 也真的,离开基地、很久了。 元蒲眼睛慢慢变亮,勾起嘴角,“来!!” 二人同时俯下身子,侧身翻转着,像两道闪电,向远处击去。 透骨清凉的黑暗里,伴随身体的翻转,元蒲慢慢闭上眼睛。 昏黄的时光里。 “…嗷呜,嗯嗯,蛋~蛋~”小孩儿抓着小勺子,向嘴里塞饭,眼看着碗里的鹌鹑蛋要见底了,他向妈咪讨要蛋。 正和亲戚聊天的蒲公英很放心他,一听到小小蒲糯糯的声音,就知道她宝贝儿子想吃蛋了。 “那,蛋蛋给蒲,吃饭饭。” 他点点头,对亲亲老妈笑笑,“嗯!小蒲吃饭饭,妈咪乖。” “欸!妈咪乖!”面容已有些模糊的女人在笑,温暖的、似乎很自豪。 忽然听到对面有吵嚷声。 “林箫,我最后说一遍,把远叔给你夹的饺子,吃了!” 对面的黑衣小孩低着头,不说话。 林葛然吸口气,沉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吃了。” 低气压让一桌子人都静下来。 黑衣小孩仍是沉默。 “吃了!!”一声炸雷。 小小蒲被吓得一哆嗦,嘴里的鹌鹑蛋一口咽下去,开始打嗝,旁边的妈咪赶快给喂水。 他吓得撇嘴要哭,却看到对面的黑衣小孩梗着脖子,似乎一点不怕,他好奇,止了哭,看他。 黑衣小孩只是僵着背,扭着头,面上似乎没表情,但是身子似乎在发抖,两个小拳头握的紧。 军装叔叔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小小蒲又开始打嗝,妈妈再喂水,亲亲他,又喂口蛋。 墙角有什么声音。 他嚼着鹌鹑蛋,扭头看。 那个凶巴巴的军装叔叔,板着脸,插着腰,一副严父样,对着墙角面朝着墙的黑衣小孩冷冷道:“说,我在家里是怎么和你说的,啊!一天不说你,你就飞上天了是吧?别哭,我知道你这小鬼的伎俩。继续做!一百个深蹲起!” 小小蒲沉默一会儿,“可是…”大人们回头看他,他指着墙角的黑衣小孩,“他没哭呀。” 大家都向墙角看去。 墙角的小孩确实没哭,他僵着背,背着手,一个小小人,蹲的摇晃,站的直,对着墙沉默,却让人看了忽然心酸。 蒲公英忽然觉着心像扎的疼,“然弟,你别…再欺负他。”她走过去,摸摸黑衣小孩被汗濡湿的背,“箫儿,听你爸爸话,吃了饺子,能长很高,那时候你就不用听爸爸话了,还可以欺负回他。”说着,责备地看着林葛然。 林葛然干咳一声,放缓声音,“林箫,还吃饺子么!” 林箫仍沉默。 林葛然彻底怒了,“林箫!!” 蒲公英看到小孩的背忽然剧烈地一颤,她惊叫,“林葛然,你别吓着他!!” 她拢着小孩,揉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好箫儿,不怕不怕…妗妗儿在呢。” 小孩似乎想避开,蒲公英抓的紧,他抬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睛竟早已红了。 “为什么不吃饺子呀,我记得箫儿以前最爱吃饺子呀?”她轻声问。 小孩低下头,沉默很久,肩膀忽然轻晃一下,终于抽噎了一声,糯糯的声音微微沙哑,“…我要她喂,她就回来了。” ------------ 168.不死战马 她拢着小孩,揉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好箫儿,不怕不怕…妗妗儿在呢。” 小孩似乎想避开,蒲公英抓的紧,他抬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睛竟早已红了。 “为什么不吃饺子呀,我记得箫儿以前最爱吃饺子呀?”她轻声问。 小孩低下头,沉默很久,肩膀忽然轻晃一下,终于抽噎了一声,糯糯的声音微微沙哑,“…我要她喂,她就回来了。” ------------- 漩涡之下、水煮沉浮。 巨大的断层、冲浪。 沉、浮。 睁开眼睛,南港,繁星。 落着冰雨的繁星。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在一次家人聚餐里。”元蒲沉默,“那之后妈妈就带我又出国了,去了爸那里,然后,我妈妈也离开了。” 元蒲笑了笑,和金飞一起仰躺在海面上,望着夜空湿漉的星,“林箫…我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那时候,他妈妈才走没几天,虽然还没有音讯,但是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的时候,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太慌张,除了当时才五岁的箫儿,他还那么小,却好像能感觉到什么,像是在赌气,却是真的不吃不喝,被林姑父训了很多次…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没想到,夕姑姑是真的走了,再不回来。” 他眨了眨眼,“算起来,隋刃是我的表弟,我后悔,这些年一直没找到他,更后悔,多年前那天的宴会,自己只是嚼着鹌鹑蛋,张嘴一口口吃着妈妈喂我的饭,任由他爸爸欺负他。我有时在想,他那天是不是看到了,我有妈妈哄着,喂着饭,他那时是不是很难过。所以…我不难过,”他慢慢低下头,望着黑色的海,“不难过他,根本忘了我是谁。” -------------- 林家。 隋刃停好车,跑了一段路,望着黑色的大门,轻吐口气,看来都睡下了。 他悄悄要进门,准备上楼梯,大厅灯亮。 林葛然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幽幽地飘过来:“不给我打招呼。” 隋刃倒吸口气,“…您还没睡,我,我以为灯关着您已经睡下。” 林葛然黑着脸看他,沉默很久,“这个灯,是声控的。” 隋刃:“… …”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弯了弯身子,以示诚意。 林葛然还是看着他。 隋刃站着,林葛然站着,隋刃还是站着。 林葛然默默。 不是要说门禁的事吧,隋刃胆颤,咳一声,“…父亲,您有事情么?”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向大厅看了一眼,飘来两个大白褂,隋刃身子后仰,这才看清两个人的脸,东边的医生笑一下,西边的医生眨眨眼。 林葛然沉默地转过身子,“去医院。” 隋刃还没反应,已经被扛进院里的车里。 林葛然启动车子,耳边还是刚才睡梦里小夕的大叫,“你敢动我儿子!他胆囊出了事我拿刀子劈了你!!我这就找我哥去!!!” 一个寒颤。 ----------------- 医院,肝胆科手术室。 隋刃正襟危坐,医生翘着二郎腿,抬头看他。 外面一道紫色闪电。 面面相觑。 医生咳一声,“已经做完核磁共振了,结果出来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如果发现胆囊破裂就需要手术了,你现在疼的剧烈吗?可以申请住院治疗,也可以在外面等候室等结果。” 隋刃摇摇头,沉默。 医生看着他,默默。 双方已沉默相视三分钟有余,医生感觉这个大男孩明显有事,不走,又不说。 医生咳一声,转身看窗台的花。 “嗯…”隋刃终于要开口,医生幽幽回头。 隋刃酝酿一下,“…我已经做过手术了。” 医生:“… …” 隋刃舔舔嘴唇,“我在朋友那里已经做过手术了。” 医生睁大眼睛,“真的胆囊破裂了?” 隋刃沉默一下,点头。 医生吸口气,看着好好端坐着、异常冷静的隋刃,这像刚做过手术的人吗??这么年轻的大男孩受了这伤哪个不哭天抢地好好躺着都乱叫? 他大声地:“胆囊全层破裂还是非全层?!” 隋刃支吾着,“唔…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医生大声地:“叫你家长过来!!” 隋刃瞳孔微缩,“不、不用…” 医生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 隋刃火速拦住,混乱中碰到伤口,弯下腰。 医生站定,看的心惊。 隋刃沉默地忍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咳一声,抬头看他,“…全层。” 医生已经忍不了了,错开他大步向门口走去,要打开门,“全层破裂是重伤二级!我刚看刀口就感觉是谁故意捅的!我必须找你家长!这案子要告肯定赢的!现在就找法医鉴定!现在的小孩儿打架真是不分轻重!!你家长呢!林刃的家长呢!” 忽然,他身子一百八十度侧翻! 隋刃有点歉疚地看着后脑勺已经抵着窗台的医生,“…抱歉。”他侧头咳一声,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医生,“我已经做过手术了,一会儿核磁结果出来,你告诉我父亲,我是胆囊微挫伤,不需要手术就可以了。” 正义的医生用力摇头,“你想的美!!” 隋刃:“… …” 冷冷看着他。 医生开始吸凉气。 隋刃看着他,沉默半晌,“…我失恋了,我自己弄的。” 医生:“… …” 隋刃悲伤地看着他,“你也是人父吧,你明白我的心情吧。” 医生摇摇头,“我是和初恋结的婚,我没失过恋。” 面面相觑。 话题,好像走岔了。 隋刃闭上眼睛,“…我是说,我不想我父亲担心,你也是谁的儿子吧。” 医生一瞪眼,“我还是谁的爹呢!把你爸叫过来!” 这小子要么是早恋不敢让爸知道,酿成自残的后果!以后谁知道还会咋样! 要么是被人威胁,所以他不敢告,还不敢让家长知道! 哼,你可不知道吧,我叫福摩斯。我爸想他儿子是福尔摩斯!肝胆相照!我也照着这个目标来的! 隋刃沉默一会儿,看着他胸前的挂牌,果然是肝胆科,“这个…福医生。” 医生大吼:“叫你家长过来!!” 刃刃照后脑门一拳。 医生…晕。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收拳,望天,半晌,“…您先冷静一下。” 苍天。 我也要冷静一下。 悄悄出门,右拐,隔着拐角,看到走廊那头等待的父亲。 隋刃沉默地倚着墙,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医院走廊尽头等待的父亲,他站在那里,来回走着,苍白的面上似乎有些焦急。 人来人往。 隋刃沉默地看着,看着。 慢慢垂下视线。 …焦急,会因为我吗。 他左手习惯地触摸着左耳那颗银钉,亚瑟所处的波段仍是一片噪音。 这几天,他总会有意无意触碰他。 那头却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时光中,似乎是他爽朗的笑声,眼中星光闪电和滚雷都浇不灭,指着远方,意气风发,“骑士!总归有不死的战马!” “刃,让我们一起打马过草原!!” 恍惚中,他微微出了会儿神。 他直起身子,摇晃了一下,向医院外走去,停在医院门口的一个摊子边。 一个老爷爷看着他,笑了笑,露出快掉光牙的嘴,“小伙子,买紫米粥吗?天冷!这个好喝,暖和!” 隋刃看着他被紫米粥的烟熏花的眼睛,弯起嘴角,“来一碗吧。” 老爷爷盛了慢慢一碗粥递给他,苍老的大手拍拍他的肩,“拿好!你这是感冒了吧,看脸色白的,天多冷啊,你穿的太薄啦!” 隋刃笑笑,摇摇头,从衣服里拿出几张皱皱的钱,递给他,慢慢弯了眼睛,“我不怕冷,晚上风大,您早点回去。” 他提着紫米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很晚了,外面下起小冰雹。 粥很暖,他双手捧着,重新走进医院,低头沉默地看了一眼,恍惚里弯了嘴角。 送给父亲,暖和一下吧。 “嘀嘀”并不是左耳耳钉的声音,是右耳内壁平日与联盟和龙脊成员联系的通讯器的声音。 两次,一长一短是金飞。 两次,两长,亚尔曼。 隋刃转动右耳凹凸,调了下波频,“怎么了?” 亚尔曼沉默一下,“刃,小心林远。” “他有问题么?” “收到线报,林远和日本人有联系。”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他说,他被人威胁过。” 亚尔曼沉默一下,“不排除他说谎的可能。” “应该不会,他是夙远叔的儿子。”隋刃沉默一下,“有确定证据么?” 亚尔曼叹口气,“目前还没。” 隋刃淡淡道:“我会小心。” 他关掉通讯器,捧着粥向父亲走过去,抬起头。 走廊尽头,两个白大褂收好药离开,林远抚着脖子,父亲仍在他身边轻声叮嘱什么,手里拿着纱布和几瓶药膏。 他怔了一下,呆呆捧着粥,又反应了过来,转过身要离开。 “林刃?” 隋刃僵住身子。 林远穿着一身白色病服,捂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也在?” 林葛然轻咳一声,拍拍他肩,眼睛里有微微愧疚,“远儿,爸来看你,顺便带他做个核磁共振。” 林远笑了一下,看着林葛然,“爸,我没事,刃他伤的也不轻。”说完,他微微歪头看着隋刃,“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隋刃淡淡道:“出来了,不需要手术。” “我想着,爸也不会真的伤你。”林远点了下头,看到隋刃手里的粥,笑了笑,“这粥,是送给我的吗?谢了。” 隋刃淡淡道:“我要自己喝的。” 林葛然:“… …”半晌,“林刃,这粥是买给远儿的吧。” 隋刃看着他,“不是。” 林葛然:“…你再说一遍。” 隋刃沉默,低头看粥。 时间定格。 … … 隋刃,仰脖迅速把粥喝完。 转过身,舌头迅速起了七个血泡。 他沉默,咂咂嘴。 ----------- 林葛然铁青着脸,开车,沉默一会儿,忽然咳一声,淡淡道:“医生说,不需要手术?” 林远笑了笑,“是啊,爸,玛瑞医生说我物理治疗就可以,一周去三次。” 林葛然不置可否地唔一声,似乎觉着自己有点勉强,又补充道:“我还是不太放心…” 林远笑道:“您放心,玛瑞是纽约最有名的主治医师,从业二十多年了。”忽然,他沉默一下,“不对,我这本来就不用手术啊,爸,你是在问林刃吧?” 林葛然脸微红,“谁问他!” 林远已经转过头,看着后座的隋刃,关切的:“刃,医生是怎么和你说的?” 隋刃低头看着手中的共振图,静静道:“医生说是胆囊微挫伤,不需要手术。” 林葛然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微微攥紧方向盘,他沉默一下,“林刃,这次是轻的,我最后重复一次,你伤好后,一定保护好他,一切听他行事。” 隋刃左手仍习惯地触碰着左耳那颗银钉,眼睛里是看不清的雾色,他收回手,安静地望着车窗外灰蒙的雾色,沉默一会儿,哑声开了口:“刃明白了。” 似乎没想到这次隋刃一点没再抵抗,林葛然只是更紧的攥着方向盘,看着窗前的黑雾,明明应放松下的心里却忽然怔了一瞬。 我只是想要你们、兄友弟恭。 和当年我和夙远那样。 而且,这是我欠他的。 他看着倒车镜里面无表情的隋刃,他忽视了他苍白的脸色,他只是觉着更无措。 ------------- 深夜。 左耳耳钉忽然传来噪声。 隋刃猛地翻身坐起,跃向窗外,站在雪地上。 噪声清除,一个沙哑的声音,“刃。” ------------ 169.小丑先生 深夜。 左耳耳钉忽然传来噪声。 隋刃猛地翻身坐起,跃向窗外,站在雪地上。 噪声清除,一个沙哑的声音,“刃。” --------------- 隋刃愣住,沉默一会儿,似乎有些失望,“是你。” 耳钉那头笑了,“你以为是谁?” 隋刃背脊僵了一下,慢慢靠着墙壁,微眯起眼睛,“什么事。” 耳钉那头冷冷一笑,“看来师弟最近很忙。” 隋刃愣了一下,望着身前飘飞的冰雪,半晌,“抱歉。” 香港,尖沙咀,雪白街道,血红电话亭: 一个黑衣男子沉默地倚着电话亭,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飞雪,有两片顺门隙滑进贴上他带着淡淡刀疤血痕的脸颊,半晌,他侧头吐了口烟,弯起嘴角,“…呵,不像你风格啊。” 他慢慢挺直背脊,眼睛里已没了笑意,“没查到线索,还是没查。” 隋刃轻轻吐口气,“没查。” 他最近,太忙。 忙到甚至还没查,警署长翰秦和当年西沉巷沉沙死的事。 耳钉那头轻笑一声,“怪我咯。” 一阵冷风吹来,隋刃僵住身子。 原冷冷地:“还认我是师兄,一会儿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做二百个高脚位俯卧撑。” 隋刃愣一会儿,“…明天吧。”…夜已深。 原“呵呵”一笑,“随你咯。” 隋刃闭上眼,感觉到大师兄一阵阵冷意扑面而来。 他咳一声,装不知道,“我会抓紧时间。” 原这才满意,淡淡道:“外公委托我,来找你。圣诞那天,你们通过话,记得吗?” 圣诞那天通话… 已暗杀他两次的…响尾蛇头领! 隋刃瞳孔微缩,“他是…你外公?” 原沉默一会儿,“嗯。” 隋刃慢慢挺直背脊,手指从耳钉处慢慢下滑,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原淡淡道:“不必这么惊讶。” 隋刃淡淡打断,“我只是在考虑,怎样重新定位和你的关系。” 原忽然笑了一下,“要不,咱俩试试?” 隋刃冷着脸,慢慢攥起拳,试试就试试,来,来干架。 原悠悠继续:“正好俩光棍儿,咱俩试着凑乎过吧。” !来!我们来恋爱! 隋刃:“… …”愣一会儿,冷静地:“不疯魔、不成活。” 这话在风雪里听着,好不凄凉。 原大笑,“所以,这世上,疯魔了才能活。” 他笑好久,直笑的蹲下来,方才止住,也许是累了,他索性坐下来,沉默地看着电话亭外的漫天风雪,不知什么时候,打火机滑到了地上,他轻呵一声,左手拾起它,右手同时按灭烟头,再点燃一支,悠哉吸一口,停一会儿,淡淡道:“你还好?” 隋刃面无表情接道:“你再说一句废话,我立刻挂断。” 原大笑:“你这句就是废话。” 隋刃抬手,翘起兰花指,要挂,原大声道:“慢!” 隋刃缓爪。 原可算是老实了,淡淡道:“我十九出道,那时遇到的他,他有我妈照片,确定是我外公。” 隋刃沉默一下,“你进堕天前,一直流浪。” 原微微眯起眼睛,轻唒一声,“是。” 隋刃慢慢道:“为什么会流浪。” 原出了会儿神,静静道:“不记得了。” 他闭上眼,抽口烟,记忆里只是一阵红光,脑子开始慢慢发烫。 不想了,还是不想了。 好像一阵风过,他就开始流浪了。 八岁前的记忆,只是一片红光。 他只是活着,孤身一人。 那就继续吧。 外公给了他似是而非的理由,他也就受着了。 流浪已过早耗尽他全身劲力,曾经有段时间,他和野狗争食,带着两个捡来的妹妹,一切只为了活,他已用了太多力,去控制一开始就失控的一切,至于原因,他已懒得想。 隋刃沉默一会儿,“他给你的那张照片,和你进堕天时脖子里挂的那个项链里的照片,是一个人?” “是。” 隋刃淡淡道:“你怎么判断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 原侧头想了一下,“直觉。”他忽然道:“你又怎么判断,林家现在的那个当家人,就是你的父亲?” 隋刃沉默,手指慢慢攥紧。 原慢慢抬起下巴,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白茫的湿雾,吸口烟,闭着嘴,直到烟不在嗓子里咽下就要从耳朵里跑出来,半晌,他似乎不想自己看上去变成两耳冒白烟的红色火车,这才轻呵口气,“他和你记忆中的样子,还一样么?” 隋刃淡淡道:“你这样没有记忆的人,不会懂。” 原眨了一会儿眼,“俯卧撑再多加二百个吧。” 隋刃:“… …” 原霍地站起来,“我今天只想告诉你,外公他目前想对付的,只是路西华。一旦你知道路西华下落,告诉我一份消息,作为回报,山本的大儿子要联合响尾蛇抓你的事,我负责解决。外公本来要见你,但是最近忽然有更紧迫的事,他处理完,早晚会见你一面。”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不会一直等他。” 原安静地:“俯卧撑再…” 隋刃咳一声打断,“但是最近比较有耐心。” 原大笑,挂断通讯器踏雪而去。 隋刃愣一会儿,慢慢坐在阳台的雪地上,抱着双膝,眼睛有一瞬间的迷惘。 原来原是有外公的人,他也有家人的。 他的呢?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他一个没见过。 记忆,又是什么样的。 相比原,他拥有记忆,现在想来,却像多余的东西。 “你怎么判断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 “直觉。” “你又怎么判断,林家现在的那个当家人,就是你的父亲?”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 慢慢把他的样子和记忆里重合。 张牙舞爪,眉毛倒竖。 慢慢低下头,嗯,一样的凶。 唯一的依据了。 …记忆。 记忆。 模糊的,越浓厚越模糊。 他不习惯这个词,身在堕天,关于生存的每件事都需要精确的计算,每一刻都需要异常的清醒,直到成为常态。 他需要不断翻滚在尸体和血中。 滚烫的、还是冰冷的,都是常态。 肠子划过右胸,能活下的每个人,都做过开膛客。 被杀死的每个人,也都有过记忆。 他要活着,就要清醒、要冷静、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模糊、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撕心裂肺。 他需要接受大脑清晰、明确的指令、达成简单的思维,他需要掌控。 可是,这世上、复杂的词太多。 漆黑阴沉的天空,冰凉的雪。 冰冷、太冰冷了、他已在过去数年明确的指令和思维里固定化、他已经被冰冻。 就像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死去了5500万人一样,他们好像都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孩子。 死了5500万。 冰冷的数字。 一如他已习惯的冷。 忽然,在他生命里,开始出现一个个灼烫的词。 他不适应,他会化掉。 当一个杀手遇到记忆、遇到朋友、遇到背叛、遇到信任。 他离死还有多远? 他还能活多久? 如果没有这些词,他活那么久又能干什么? 杀更多的人? 杀更多的人。 隋刃低着头,去看双手。 没有刀的、苍白的大手。 他张开空空的大手。 上面漂浮着黑色的空气,没有呼吸,没有声音。 像染开一阵绚烂的烟花,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像他漫长的人生。 他轻轻碰了一下嘴角、那里、一道白色的、已看不太清的旧伤疤。 快六岁的他曾作为小丑人偶在北欧马戏团被团主牵着走上每个高大的台子。 脸上扑着厚厚的苍白的面粉,扮成已成人的侏儒,做着怪异的姿势,要笑、要大笑。 他曾那么爱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也在笑,大笑、狂笑。 眼睛里是讽刺的、疯狂的。 年少的他,不再笑了。 他掌控自己,拒绝说话,拒绝笑。 饥饿、毒打、铁链、都不能动他分毫。 然后,沿着嘴唇被划了长长一刀,弯的,也是笑。 厚厚的面粉覆盖下的、肿胀的血嘴。 四周到处是大笑的嘴,耳朵,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然后,声音穿透骨膜,刺进肠胃,刺进右胸。 就像那把陪伴多年的刀、被父亲命令剁碎了扔进垃圾场。 什么也掌控不了。 空的指骨,面对灼烫,只是无力。 隋刃已没有刃。 刃、已没有刀。 他只是僵硬着坐着,僵硬的背脊仍是直的。 就像没有笑时嘴角有块含笑的疤。 记忆、所幸美好的已快忘了。 所幸只剩这些了。 疤已经淡了。 背仍是直的。 他呆呆坐着,挺着背。 ------------ 170.天生硬仗 所幸只剩这些了。 疤已经淡了。 背仍是直的。 他呆呆坐着,挺着背。 ------------ 忽然,一道银光闪在半空。 隋刃抬头,刀锋已停在手心。 曲华静静站在隔壁游离的阳台,勾着头看他,脸色很臭,眼睛里却带着认真的笑意,“物归原主,这把刀,还是你的。” 隋刃呆呆看着他。 曲华忽然晃晃手中一个烟盒,悠悠道:“这个是今天值班的小飘打扫某个房间时在阳台捡到的…” 隋刃愣。 曲华慢慢地:“是不是你的?” 隋刃严肃地看着他:“… …” 曲华吼一声:“说话!” 隋刃一个激灵,“是。” 至此,曲华也不知道烟是不是隋刃的。 他看了眼隋刃手中的刀,“这个,好不容易从垃圾场拾回来的,一股子青菜味,记得瞒着你爸。”他原地沉默一会儿,“有些人,天生就是要打硬仗的。”他笑了笑,转身走掉了。 隋刃愣愣看着他离开,低下头,看着手中黑漆漆的刀。 上面有几个灰脚印。 恍惚里,有谁在笑。 金色的发,迎着暴风,爽朗的吼声:“有些人,天生就他妈是出来打硬仗的!地!!干他!!!” 他看着它沉默一会儿,慢慢把脚印拂去,握紧在手心里。 ---------------- 漆黑。 “呲” 一支火柴点燃,在血腥里发出嘶哑的音。 连战手指间燃着火光,他看着仍被吊着的人,慢慢把手中火柴伸在他深蓝的双眼前,眼睛却忽然微微眯起,看着亚瑟鼻翼左侧一道很浅的白色疤痕,哑声道,“你见过动物园里的狮子吗?”他沉默一下,“你可以从它们的眼神中分辨出哪一只是从野外抓回的,有野性的猫。它记得穿越平原的奔跑,猎物的颤抖。锁在笼子里的400磅的杀人野兽。但过一段时间后,它们眼里的光芒会消失。这时你可以说它们的灵魂已死。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人身上。801监狱不是传说,他们为了取乐,会将一个有野性的人扔进禁闭室,不再有高山可攀登,不再有大海可游弋,只有一个没有窗户的6乘8小牢房,和一个拉屎的小桶。”他淡淡看着他深蓝的眼睛,慢慢道:“说出你的目的,你就可以免于这些。你知道的。” 被吊着的人沉默一会儿,眼珠缓缓动了动,看向他鼻翼处同样一道浅色的伤痕,黑暗里,他瞳孔先是微微缩起,然后闪着平静的光,“我听说,有一个国家,香港高官、海外‘爱国’华侨、国内高官和子女,如果需要器官,通常做法是到监狱验血匹配,一旦匹配上,有的轻罪也会判死刑,一个目前世界上惟一主要使用死囚器官作为移植器官来源的国家。而死囚的来源之一,就是801。” 连战沉默,眼睛似乎瞬间变得哀伤,火柴忽然明灭一瞬,他沉默地吹灭它,声音变得怪异,“你知道?” 吊着的人微微动了动嘴角,“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沉默一会儿,“我还知道,当年因为血液被匹配上,只是简单的抢劫罪也被判成死刑,全身器官被移植的,你父亲。” 连战看着亚瑟,身体似乎在颤抖,他忽然沉默了,似乎在叹息,也似乎在回忆,“果然,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 亚瑟不置可否。 一片黑暗中,连战沉默很久,“威廉-亚瑟。” 亚瑟笑了,“我那时候只是个送外卖的,难为你记得我。” 连战淡淡道:“我那时候,只是阿盖达(拉登基地组织)的一个学徒。” 亚瑟慢慢道:“我还记得,那天拿着一箩筐麦当劳穿过隧道给你们送外卖。” 连战冷冷地:“我说我不要薯条,你非给,说是免费的。可是我最讨厌吃薯条。” 亚瑟笑了,“然后你的组织怀疑了我们两个,把我们都抓了。” 连战一拳上去,“我因为你,鼻子差点被割掉。” 亚瑟转过头,舔舔嘴唇,“所以可乐里的情报才幸免于难。” 如上,当年,亚瑟去国际军队援助医疗队打零工赚钱花,想着顺便给反堕天联盟的建立提供一些起始资金,结果被上头相中,执行双重情报任务,假扮成麦当劳送外卖的,在头顶一阵阵空袭中,钻入通向中东的隧道,给点餐的人送汉堡可乐,情报就在可乐里,接头的人就是身为中东基地组织学徒,实际执行国际卧底任务的连战。结果亚瑟走到一半就凭借在堕天练就的感知力发现他们早已暴露了,这次是个陷阱,亚瑟果断硬逼着连战吃薯条,无奈连战接到的任务是情报在可乐里,所以以为亚瑟一定是假冒的,而且他最讨厌吃薯条,所以两人开打,全被抓。在连战和亚瑟的鼻子都要被割掉之际,头领发现薯条里并没有预料中的情报,只好作罢。摔在地上的贴在可乐瓶底的情报幸免于难,至此,连战对亚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不知聪明还是糊涂的程度。那次互相捂着鼻子白眼作别后,就是今日。 虽然二人初相见时下巴都贴着厚厚的假胡子,今日凭借鼻翼处同样的浅色伤痕,双方终是互相认了出来。 连战皱眉,“那次后,你调查我。” 亚瑟笑了,“所以这次被你各种调查,你也是够本了。” 连战淡淡道:“我不明白,那时候你是国际军队援助医疗队的,现在你来这里的原因是。” 亚瑟晃晃头,弱弱一声,“哥们儿,你句句不离主题。我好歹认出了你,咱毕竟做过同事,你先放我下来给我点吃的,天天葡萄糖我要被打傻。” 连战摇摇头,“你本来就不聪明。” 亚瑟心平气和闭眼不理,哎咱小王子咱脾气好,傲娇地带着锁链转个圈。 连战淡淡看着他,退后一步,“现在我们各为其主。” 锁链又转回来,亚瑟只得睁开眼再看他,动了动早已酸胀的手臂,“我记得,你那时候是联合国的人,潜入中东的卧底,实际上是中国军区少将,坦克机枪手。那么。”黑暗里,他慢慢眯起眼睛,“你现在又是谁的人?” 连战沉默。 亚瑟侧着头,想了想,“牧斯?” 连战笑一下。 亚瑟摇摇头,“嗯,角色太小。” 连战忽然开口,“他不小。” 亚瑟慢慢道:“整个华南地区总警署长,是不小。” 连战看着他,“你真这么想?” “不过…还不至于让有少将军衔的你效命吧。” 连战淡淡道:“我跟着他。” 亚瑟眨眨眼。 连战慢慢走向旁边的窗户,“只是跟着。” 他回头,看着亚瑟,“我是连岐的人。” 亚瑟瞳孔微微收缩,“连岐?”他沉默一下,大笑,“草!中央纪委巡视组组长!”忽然,他皱了下眉,耳朵里又涌出血,他甩了甩头,轻叹一声:“你他妈不早说。” 连战看着他,“你还没说。” 亚瑟得瑟,“哎我就不说。” 连战向电闸走去。 亚瑟大叫,“慢!!” 连战面无表情停下,回头瞅他,亚瑟低着头,骂骂咧咧地哼唧:“他妈的,我咋就遇着冰块…地uck小王子的香香小心脏…想吓死老子,皇冠不能掉,哼哼…” 中文夹杂个别英语单词,要多土有多土,连战沉默一会儿,“你丫会说中文吗?” 亚瑟,“?” 连战,“草。” 亚瑟嚷嚷:“我就说uck怎么着?” 连战又向电闸走。 亚瑟大吼,“啊曹操曹操!” 哎还说了个历史人物,连战满意。 亚瑟哼唧,“你说那个连岐真曹操不好东西…” 连战看着他,“他现在是我养父。” 亚瑟,“是个好官也说不准。” 连战嘴角终是露出一丝笑意,“他是个好官。” 黑暗里,他望着窗外沉默一下,声音清冷,“他现在的心脏,是我生父的。” 亚瑟手臂僵硬一瞬。 连战淡淡道:“我现在说,我们交换消息,我说一件,你说一件,你还愿意么?” 亚瑟闭着眼睛,沉默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你先。” 连战看着他,平静地陈述:“我十一岁,生父车辛夷被杀,心脏从解剖地转移到军医院,我想办法进去,看着他们给连岐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然后,我在他的床下藏了三天,终于等到没人,我去拔他的氧气管,我以为他死了,结果他醒了。” 亚瑟喃喃,“这…这太惨了。” 连战,“惨吧。” 亚瑟,“惨。” 这魔性的对话。 连战淡淡道:“然后,他收养了我,说他没有孩子,他可以做我的父亲。” 亚瑟沉默一下,“认贼作父,老套的故事了。” 窗外一阵滚雷,雨却迟迟不下。 连战看着窗外的黑暗,眼睛变得很淡,“我一开始只是想杀他。” 亚瑟道:“现在,你已下不去手。” 连战看着他,“后来,我在做任何可以和他做对的事,所以一年前来到他的对头牧斯这里。” 亚瑟沉默,静静听他说。 连战慢慢吐口气,“现在,我发现他真的是个清官,而半年前一次偶然,我发现原来那次移植手术的心脏来源,所有人都瞒着他,他并不知情。” 亚瑟沉默,手指缓缓收缩。 连战慢慢垂下视线,“他曾告诉我,在这个国土,有太多说法夸张而又无一实据,但从没有人有办法轻易证伪。他让我在愿意的时候随时取他的命。” 亚瑟问道,“现在,你下的去手么?” 连战沉默一会儿,看着他,“如果是你呢。” 亚瑟微微眯着眼睛,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只是问道:“你记得月3日么。” 连战肩头微颤一下,眼神变得肃穆,他缓缓开口,“月3日,我国宣布:从2015年1月1日起,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作为移植供体来源。” 亚瑟淡淡接口,“提议人,连岐。” 连战眼睛变得更漆黑,他沉默地重新望向窗户。 那个消瘦的、苍白矮小的身影,那个每天清晨四点起,午夜入睡的人、那个没有想过给自己留下任何子嗣的男人。 那个人称打虎王的人。 那个人正在做着一件所有境外人都称作这是一场没有前途、无法收场的绝望战斗的事。 那个已经六十七岁的老人。 他的父亲,那个有着自己生父心脏的人。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了那个仍在战斗的迟暮老人,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起嘴角,淡淡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出来打硬仗的。” ------------ 171.终于开始 那个已经六十七岁的老人。他的父亲,那个有着自己生父心脏的人。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了那个仍在战斗的迟暮老人,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起嘴角,淡淡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出来打硬仗的。” ---------- 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缓缓流动。 连战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后退半步,“该你了。” 亚瑟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这才发觉他们二人还是以这样的姿势对话,他低着头沉默一会儿,“我是个男的。” 连战看着他,“…我们交换消息,我已说了一件,该你说了。” 亚瑟眨眨眼,“我也说了。” 连战眼睛慢慢变得冷峻,“你耍我?” 亚瑟淡淡道:“我的四个问题,你还一个没有回答我。” 连战微微眯起眼睛,眼里慢慢印出危险的冷光。 亚瑟仰了仰头,静静看着他,“一,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 连战望着这个被反吊双臂已近一周的人,他虽然浑身是伤,已很久没有进食,很久没睡,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疲惫的光,他被吊在那里,头始终没有垂下,他虽四面楚歌,却沉静如一个王子,日夜的强光,电击,垂吊,饥饿,精神压迫,他的头,似乎永远不会垂下。 旁边的心脏监视器,因为不计其数的电击已波动微弱。 却仍在跳动。 他看着他,沉默很久,终于开了口:“牧斯说的,近期,会有人偷录像。” 亚瑟微微垂下视线,嘴角殷出一丝笑意,是了,林家果然有内奸。 除了游离,没人知道他目前的行动,而这些人却在初见面时说恭候已久,果然如他所想,他们知道有人会来。也就是说,林葛然把光盘发到这里的事情,有人确实早已泄漏出去。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在和牧斯合作,那么,他们的目的是… 引来偷录像的人。 而自己,只是碰巧在一个时机里,掉进了他们设下的陷阱。 他们要抓的,并不是自己。 他们要抓谁? 外面,都有谁想得到路西华的录像带? 堕天,想得到路西华行踪的哈德斯和…科查尔。哈德斯已用耳钉渗出的毒来逼迫隋刃拿到录像带,可以排除。 那么,还有谁? 路西华。 心脏忽然短暂停滞一瞬,亚瑟皱了皱眉,忍过一瞬的麻涩,他轻微地咳嗽一下,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这种现象以前也有过,现在却开始频繁,持续的电击,让心脏偶尔停滞的小毛病慢慢开始加剧。他沉默了一下,只是闭上眼。 路西华。 心里忽然想笑,他忽然想到,就是自己。 在他们眼里,自己赫然已成了路西华的人。 谁还想要路西华的录像,找路西华的下落? 当然是路西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下落的路西华。 假定不是林葛然秘密安排的,林家内奸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他和牧斯,相互配合,是想抓到路西华派来偷录像带的人,进而找到路西华的下落。 但是他们不知道,路西华如果可以让人仅凭一盘录像带就找到,那他还是路西华么。 他笑,他本是想偷来录像带交给哈德斯而后从该隐那里要来解药解了隋刃的毒,现在,恰恰成了路西华的人。 那么…就将计就计好了。 用自己现在的身份,把林家的内奸彻底吊出来。 只是…还是会继续受苦了。 亚瑟轻叹口气,男人嘛。 他淡淡道:“你还知道什么,都给老子说了!” 连战彻底怒了,不过他面上仍然平静,只是眼睛终是慢慢眯起来,最后重复一遍,“该你了。” 亚瑟眨眨眼,“男人嘛。” 连战深吸口气,“我已知道你是男人。” 亚瑟闭上眼,“所以男人不怕疼。” 连战闭上眼,扭头拉电闸。 --------------- 夜深: 一个红鼻子拿着个纸布袋溜进来。 红鼻子飘啊飘,飘到亚瑟鼻子前。 亚瑟嗅嗅,轻叹,“你终于来了。” 花红伸爪子,亚瑟低头咬。 烧鸡没了腿。 亚瑟忽然开始打嗝。 花红叹口气,给递水。 终于饱了,完美。 花红再叹口气,看着全身血糊啦啦满嘴血泡的亚瑟,轻叹一声,“惨。” 亚瑟笑笑。 花红收回手,看着他,“你都几天没洗澡了。” 亚瑟想想,“五六天吧。” 花红看着他,“又脏又疼又饿。” 亚瑟眨眨眼,“现在饱了。” “你终于吃东西了。”花红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吸口小红鼻子,几天前,他和连战商量好,连战白天来硬的,他就晚上来软的,要用食物诱惑他,争取撬开他嘴,他前几天就各种诱惑饥饿的亚瑟,结果亚瑟闭着眼,看都不带看。 花红也就不再折腾他,坐在那儿和他一样发呆。花红闲不住,就给他讲笑话,亚瑟就听着,笑的直咳,笑着笑着就昏过去了。后来慢慢熟了,也能聊上几句。 亚瑟眨眨眼,“我今天本来不想被电的。” 花红严肃地:“可你还是被电了,而且脑门那里的头发也枯了。” 亚瑟怔了一下,轻叹一声,“等老子出去了,刮个光头。” 他沉默一会儿,还是补充,“然后再买个最时髦的假发,瑞贝卡的裸金色,100真人发和纯手工。” 花红喷血,小红鼻子变得苍白,笑的直打嗝,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酒,晃一晃,“我今儿拿来酒了,可是看你满嘴血泡,疼,你还喝不。” 亚瑟眼睛发亮,哈哈笑,“啊哈!你这是要我酒醉吐真言啊!” 忽然,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沉默一下,又摇摇脑袋,嚷嚷,“喂,过来给我掏掏耳朵,耳朵堵了。” 花红愣,走过去拿纸给掏掏,纸上全是干枯的血沫沫。 耳朵里都血,堵着了。 连续电击,内脏出血,已经漫进耳朵。 花红瞳孔微缩,低头愣愣看着,又抬头看了眼一脸无谓的亚瑟,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闷闷的,他慢慢道:“你这样,真会死的。” 亚瑟大笑,“坏人没那么容易死的!来,喂我喝酒!我喝醉了!不定全都告诉你了!” 酒过三杯,该醉了。 当醉则醉。 嘴里已经因为血泡和酒精疼的一片麻木,亚瑟只是咂咂嘴,双臂也已经断了般麻木了,他笑了笑,半吊着,慢慢侧过头,看着窗外遥远的天上,雪里的明月。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说梦话,不知道是说给花红听,还是他自己,他忽然轻轻道:“他走了,我也走了,不知道没了我们,他会不会一天都不说话。” 花红眨眨眼,“他是哑巴?” 亚瑟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他不是哑巴,只是很久以前,他被诊断得了自闭和抑郁症。 他患病很久。 他很久不和别人说话。 刃有病,这是裴和自己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刃不爱说话,他和裴一开始就知道,却并没有在意。直到有天轮到刃去买菜,三个小时也没回来,他和亚瑟以为出事了去找,发现刃和卖菜的老太太大眼瞪小眼瞪得旁人都急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才觉出不对劲。之后又过了几天,二人终于了解:隋刃,自闭。 对于如何让刃和别人正常交流这事,裴很烦恼,亚瑟提议再把人扔到菜市场去一次。裴曾忧心:这样不太好吧。随即果断地把刃扔进了菜市场。事实证明,用过一次的办法再对刃这种人用是没什么效果的。 刃进了菜市场,指黄瓜。 大妈:“要黄瓜?三块六。” 刃拿起几根,放秤里。 大妈称一下:“五块六。” 刃给钱,装袋,拿走。 亚瑟莫名激动:“好…好厉害…” 裴扶额:“又要重新想办法了…” 综上。 人在绝境时总会爆发出令自己都想不到的天才想法,这一点在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他们带着趁着在国外做任务,带着刃去看病,去蹦极… 在经过挑逗…亚瑟阵亡,威逼,裴在刃无辜的眼神下投降,带刃去旅游,亚瑟自己交了各国红颜并且成为了语言小能手,陪刃说话,知心哥哥裴被逼疯等惨烈的故事后,裴,爆发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小裴同学温文尔雅地微笑着,打包了刃连带着亚瑟扔进了。 灯光炫目,人群疯狂。 隋刃安静地绕过朝他扑来的女人,无视了亚瑟郁闷的嘟囔,坐到包厢里,角落,沉默。 裴叹气,板脸,领着人上前,点歌:“唱。” 亚瑟点头,附和:“唱。” 刃垂着头,刺眼的灯光映着他的脸,灯光惨白,脸颊惨白。 裴看着他,突然有种就这样吧不要再逼他的想法,只一瞬,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裴拿了话筒,塞进刃手里:“唱。” 前奏已经响了很久,包厢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刃沉默着,给他话筒就拿着,只是不说话。低着头不知是在看屏幕上缠绵的故事,还是只盯着空茫的一点发呆。 裴:肿么办又心软了…亚瑟过来帮忙! 亚瑟拿一瓶白干原浆,晃过来:“来来来,刃,我们先喝两杯~”向裴使眼色:灌他,灌多了就好办了。 裴第一次觉得,亚瑟原来不是猪一般的队友。三人,开喝… 亚瑟:“啊哈哈刃啊感情深一口闷,咱俩闷一个~” 一瓶。 刃跟着喝两口,还没喝完,亚瑟又开腔。 亚瑟:“啊哈哈刃啊你看到没刚来的时候撞你怀里的那个妞好正点~咱们喝一个~” 干两瓶。 刃默默喝酒。 裴噎住,放下酒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亚瑟:“哎呀刃我和你说裴让你气得昨晚没换内裤啊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咕咚咚,三瓶。 裴努力地克制自己一酒瓶拍死亚瑟的冲动,迎着刃黑黝黝的眸子,干笑:“他瞎说的。” 刃沉默一会儿,终于在裴维持不住微笑时点点头,裴松口气。 此时的亚瑟又喝掉了两瓶,开始抖搂裴的各种糗事。 刃:“… …” 裴看看亚瑟,再看看一旁小桌之上的五六个空酒瓶:我就知道。 “亚瑟,有时间就去唱歌。” 亚瑟打个酒嗝:“唱!刃啊,我唱歌可好听了~我唱…我站在烈烈风中…敢为路在何方…” 亚瑟的歌声里,刃默默喝下了瓶原浆,脸颊泛红。 裴刚在窃笑,突然,一个不明物体凑上来,“啾”亲了他一口。 裴浑身僵硬,转头看向刃雾蒙蒙的眼睛居然忘了刃在发烧… 但,为时已晚,眼看着刃晃上前去,又亲了亚瑟一口,笑眯眯。 亚瑟晕乎乎,转头亲了回去。 可怜的裴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醉鬼互亲起来。 亚瑟笑呵呵,隋刃笑眯眯。 亚瑟:“美女~” 隋刃笑眯眯。 亚瑟:“哎呦美女~” 裴无力。 亚瑟:“你家有没有自闭的小孩啊…怎么让他多说两句…” 怎么都行,让他多说两句… 灯亮着,亚瑟醉了,嘟嘟囔囔了半天,翻来覆去只会说“多说两句”。 灯刺眼,刃也醉了,一声一声应,“好。” 好,多说两句。 不让你们担心。 谢了。 兄弟。 醉了的人趴在一起。 兄弟。 裴:“你们两个醉鬼,难道要我弄回去你们两个吗。” 最后的最后,裴愉快地扛走了刃,把亚瑟扔在地上,醒酒。告诉服务生:他付钱。 他是不会承认他在报复的。 亚瑟躺在地上,醉眼朦胧,他沉默地望着旋转的灯火,轻喃一声,“裴,我在想,万一哪天我们都不在了,没人主动和他说话,他会不会再也不说一句话了呢?” 裴扛着隋刃,静静站在那里,他侧过头,“他会说话的。” …那次之后,隋刃终是好一点。 现在,没了他们的陪伴了。他会不会几天没人说话。 亚瑟沉默地想着,自己走的时候,还有一只龟,一只猫,两缸鱼。 哦,忽然不那么担心了。 不知道公小娜有没有换水,洗澡,给挠痒痒,黑小猫有没有喂吃的,哦,饿了它有两缸鱼。 彻底舒口气。 亚瑟笑笑,嚷嚷,“再来口酒!” 花红吃口椒盐鸡翅,悻悻喂酒,“谁啊,让你这么担心,情人啊?” 亚瑟神秘一笑,“不是情人,胜似情人。” 哗,双臂的铁链忽然松了,亚瑟砰一下栽在地上,双臂一瞬被电刺进骨髓的痛,他忍了忍,忍过这阵痛,他挣扎着拖着锁链背靠着墙坐好,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成冰块的身子,在漫天入骨的刺痛里笑了笑,扬起布满汗的苍白脑门,“真曹操疼。” 花红低头看着他,“你休息一下吧,你的胳膊已经快废了。” 亚瑟眨眨眼,“你这么好?” 花红吐,想了想,和他一样背靠着墙壁坐下,晃着二郎腿,问,“你今天吃了烧鸡腿,你刚还说你今天本来不想被电的?” 亚瑟咳嗽两下,望天,“对啊。” 亚瑟觉着自己是这样想的,等他拉电闸的那一刻,哎我再说话,然后连战一拉,他想说。 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被电晕,到现在。 花红沉默一下,“那你今天是想说点什么了?” 亚瑟严肃地:“我是路西华的人。” 花红微微眯起眼睛。 亚瑟得瑟地:“也就是你们一直守卫的那个录像带里的人的人。” 花红沉默一下,“原来真的是录像带。” 亚瑟睁大眼,“你不知道。” 花红看着他,笑一下,“牧斯只是要我们出兵保护房间里的某个东西,并没有说它是什么。战哥看形状曾猜是录像带。” 亚瑟看着他,“曹操。” 花红笑笑,忽然哼起来,“不是英雄,不读三国,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 亚瑟闭上眼,“看来你们真的不是牧斯的人。” 花红睁大眼,“谁告诉你我们是牧斯的人。”忽然,他悄悄地,指指自己,小声地:“除了我和连战,其他人都是牧斯的人。” 亚瑟看着他,“那你是谁。” 花红悠悠地:“我是连岐的另一个养子,连战的好老弟,花红咯。”他低头沉默一下,又喝口酒,咂咂嘴,“连战和爸一直有矛盾,连战心里有爸爸,表面上却和他处处对着干。” 亚瑟点头,暗想,这个原因我知道。 花红叹口气,“他从军校毕业后,几年不回家,要么在军队,要么到处跑,直到几年前去中东做任务,差点死在那里,我爸才急召他回国。他还是和我爸对着干,跑到了爸的对头牧斯这里。” 亚瑟忽然看着他,忽然上下打量一下,“中东,有个红鼻子的大胡子司机,从来不说话,可严肃,饭量大,被人叫喀喀里的,是你么?” 花红哇哇叫,“你咋知道?!” 亚瑟叹口气,“我早该想到。你是司机,连战是前锋,你们都是卧底。” 花红皱眉看着他,愣一会儿,“你是那个送外卖的蓝眼睛大胡子!” 得,又重新认识一番。 花红看着他,“天,你到底是谁??” 亚瑟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一会儿,“所以,你跟着他也来到牧斯这里,但是,你们都是连岐的人。”他想了想,“为什么说牧斯是你爸的对头?” 花红看着他,毕竟一起共过事,再加上最近对亚瑟的勇气的佩服,也便坦荡荡放下了戒心,“牧斯似乎有问题,我们在查。” 亚瑟沉默。 花红沉默地看着他,忽然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英国王子,还是联合国的特工,还是你说的,那张录像带里路西华的人,你…到底是谁?” 亚瑟沉默一下,“你们三国里是不是有个计谋叫苦肉计?” 花红愣愣点头。 亚瑟笑了笑,“我用苦肉计,和你们合作。”他抬头,望着眼前的黑暗,微微眯了眯眼睛,“我要见牧斯。”他沉默一下,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只要告诉牧斯我是路西华的人,他自然会见我。那之后,我承诺,你们也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牧斯背后、隐藏的一切。” ------------ 172.电话响了 亚瑟笑了笑,“我用苦肉计,和你们合作。”他抬头,望着眼前的黑暗,微微眯了眯眼睛,“我要见牧斯。”他沉默一下,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只要告诉牧斯我是路西华的人,他自然会见我。那之后,我承诺,你们也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牧斯背后、隐藏的一切。” ---------------- 冰,满山的冰。 细雨,午后。 青山里,有一处安静沙丘。 一个黑色身影静立在孤零零的碑前。 皮衣,白裙,如云的黑发散在腰间。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把皮衣脱下,上前两步,搭在碑上。 碑上,一张湿漉漉的照片,照片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轻轻笑着,眼睛里、死一样的黑。 她笑的还是很柔和。 “清明还早。”白裙女子静静看着照片,声音带着淡淡的虚无。没有人应答,雨,从天而下,很快就淋湿了她。她只是仰起了脸,露出纤瘦的下巴,沉默地望着青白色的天空。 妩媚的眼睛边沿,黑色的眼影在慢慢变花。 “阿水。”她沉默一会儿,还是站着,静静看着碑上的照片,淡淡道:“你已经死了。” 她忽然弯起嘴角,“喂,傻白甜,还记得我们的舞吗?”她忽然在雨里笑出声,然后,慢慢哼起一首曲。 就着曲,她仰着修长的脖子,在青白色的天下,跳起舞。 踢踏,踢踏,雨滴在冰上溅起,如刀尖血滴。 白色的裙,旋转。 青白色的天空,也在转,转… 陈水,沉沙。 我是沉沙,我还没有死。 那天,来了那个日本人,我穿上你的衣服,挂上你的号码牌,戴上你的耳坠,穿上你小我一号的高跟鞋,然后,拿了一把刀。然后,我马上要被他丢下十三楼,然后我重新见到了他们。那群魔鬼。 七岁到十五岁。 我逃了八年,最终还是回去了。 他们只是想我吃尽苦头,知道逃出的下场。 我终于还是软弱下来。 我想等到自由的那天,再来见你,我一直没来见你。 可是为什么没帮你逃出来呢。 凭我那时的实力,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而已。 有时我在想,我不来见你,也许是我太怕见你,七岁到十二岁,我们三个最美好的流浪的日子,和你,和哥哥。十二岁到十五岁,哥哥走后,和你相依为命的日子。 我太想念,会被想念麻痹。 我怕见到你,我有了软肋,就无法完成魔鬼的任务,就再不能重新自由。 阿水,一如既往,我是自私的。 听说他又回来了,我终于决定去找你们,你死在我面前,从楼上飘下来,像今天的雨。 …他很难过吧。这是他的报应。是他抛弃了我们。是他抛弃了你。 陈水死了。 沉沙终于也死了。 她仰着头,慢慢扬起嘴角。 我现在的名字,叫苏媛。 过去,现在,将来,我只为自己活。 ----------------- 隋刃的远期工程之一,修车摊,终于建好了。 隋刃蹲了两天岗,感觉还行。 桥下,隋刃的修车摊旁边,一个大爷每天早上都会来卖菜,两人虽然没太多交流,倒是也培养了一些默契。 这会儿将近中午,天忽然阴了,有雨点,滴滴落落,马上要下起大雨,大爷忙收摊。 “小伙子,我会看天气,这云彩卷着似勾,一会雨要很大,你快点收摊回去吧!” “好,大爷您先走,我收拾着。” “成!”大爷忙着收东西,冲隋刃咧嘴笑笑。 隋刃看着大爷健朗的背影,心里有些触动,他弯了弯嘴角,低头把钳子放在工具箱里。过了会儿,健朗的大爷又急匆匆回来。 “…您怎么又回来了?”这会儿大雨瓢泼,隋刃已经跳在了桥下的桥沿上,咬着带来的馒头,歪头淡淡笑着问道。 “我的菜!”大爷激动地打个喷嚏。 “啊?” “我的大冬瓜,被水冲走了。”大爷趟着水低头猛找,水漫过了膝盖,他又去翻找他的老花镜。 “在哪里?”隋刃竟然直接跳下来,冰凉的雨水瞬间湿透了他本来干燥的裤子。 “啊?小伙子!”大爷抬头急道,“你怎么也下来了?快上去,下边水大。” “您的冬瓜…刚才在哪里,我帮您找。”隋刃迅速卷起袖子,笑了笑,“我会游泳,没事的。” 大爷下意识地指了指南边。 隋刃直接向那边趟过去,水渐渐深了,他侧头想了想,心里估算一下水流方向和时差,向东南方走去,基地教官曾教过如何根据风向判断水流,这对他并不难。 …应该是这儿了。 雨越下越大,漫过了他的视线,隋刃四周搜找,水已经漫到他胸前。 “小伙子!别找了,太危险了!我不要冬瓜了,你快回来!”隋刃转头冲他笑笑,忽然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弯下腰,吸口气潜进水中,迅速把它拾起。 冬瓜很坚强,个子也很大,虽然被水冲刷了,却仍旧很新鲜,内胆都在,隋刃抱着冬瓜,顺利趟回大爷身边。 “您快些上去吧,这儿太冷。”隋刃将怀里的冬瓜递给大爷,笑道。 “小伙子,你真神了,你怎么找到的?”大爷觉得不可思议。 “根据风向大致判断了一下。“隋刃低头笑笑,“您快些回去吧,这雨大概会下两三个小时,不过风不大,您晚些还可以来。”隋刃将大爷扶到桥上,冲他摆摆手。 大爷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咧嘴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从菜篮子里找到一个宝贝,直接丢到隋刃怀里。 隋刃怔了一下,低头看。 大爷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伙子!我看你天天吃馒头。” 隋刃弯起嘴角,扬扬手里的半个馒头,“我还有。” 大爷哈哈笑,“你吃这个,这个和馒头价钱一样,比馒头可好吃多了!唔,就是刚被雨淋着了,又凉又湿。” 隋刃呆。 大爷指指隋刃怀里湿淋淋的袋子,骄傲地:“这个是糖包。” 他神秘兮兮地:“咸卷糖包豆沙包,和馒头一样,都一块钱四个,你干嘛老买馒头。” 隋刃听的眼睛发亮,频频点头。 忽然,一阵引擎巨响,一个火红的跑车停在桥边。 金飞露出个头,暴雨里瞬间打了个喷嚏,招招手,“刃!” 隋刃回头看看他,转头看着大爷,“谢谢您的糖包,我送送您吧。” 大爷笑着摆手,“我就住街那头,我走走,我有伞,正好锻炼!” 隋刃不再勉强。 大爷眨眨眼,看看桥下车里正悠闲吹着口哨的金飞,问隋刃,“这富家小伙子的车咋老坏,天天找你修?” 隋刃咳一声,慢慢弯起眼睛,“他是赛车手,老撞车。” 大爷睁大眼睛,“赛车?那多危险!” 隋刃这边和大爷聊天没个头,金飞只得跳下车,点头哈腰把隋刃从大爷身旁给拽走,顺便拿走摊子旁的工具箱。 他郁闷地按按喇叭,从后车镜里望着后座工具箱旁全身湿漉漉正吃津津有味吃糖包的隋刃,“我说大哥,你和我说的话,还没和那老头说的话的一半多。” 隋刃怔一下,慢慢抬起头,小嘴嚼嚼,又咬了口糖包,沉默一会儿,“我感觉…和你们有代沟,和他…没有。” 金飞喷血,噗!您可说了个大实话!!也是,都快半五十了哈。 他继续郁闷地开车。 隋刃望着他气冲冲的侧脸,黑眼睛转转,沉默一会儿,“你是在担心今天下午的考试吗?” 金飞大翻白眼,“老大!今天是微积分的期末考!!我考不过我师父得吃了我!我能不担心吗我!”话音一转,九曲十八弯弱弱地:“唔…倒不是说我多怕他…” 隋刃笑笑,继续嚼糖包,“没事,下午抄我的吧。” 金飞眼睛一亮,不过犹豫了一下,“你?你这学期都没怎么上课,天天要么打拳要么赛车要么做菜要么修车要么扛水泥拉游艇要么扮小熊啥的,你还天天嚼馒头,你能考过吗?” 隋刃淡淡嚼糖包,看了眼金飞,转头淡淡看着窗外雨里的街道:“不出意外,应该满分。” 金飞大翻白眼,哎哟,这次可不嚼馒头,嚼起糖包了,看这得瑟的。 隋刃忽然打起嗝。 得瑟者打嗝,金飞翻着白眼丢过去一瓶矿泉水,倒是放心下来。 他忽然想起,隋刃让他把每节课老师讲的都录下音,应该是晚上回去重新听的。 不过,白天黑夜这么连轴转,这小子吃的消吗,他侧头看了眼隋刃,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影…津津有味地吃糖包。 金飞转过头。 …应该吃的消,消化也不错。 -------------- 电影院,巨大的屏幕里,刘德华开着破旧的摩托车,向远方骑。 他饰演的,只是一个丢了儿子的普通农民,他叫雷泽宽,他已经找了儿子近十四年。他只有一个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斜背袋,他的背包里全是儿子及其他小孩的寻人启事、身分证明文件及少许零钱,已是他拥有的全部。 影片开头,他在找,影片结尾,他继续找。 夕阳西下,伴着念佛声,他漆黑的眼睛望着路尽头。 印有一个小孩子照片的灰尘大旗,在风里悄然飘动。 林葛然怔怔看着屏幕,耳朵里,充斥着沧桑沙哑的声音,“其实我心里,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子丢了呢。” 僧人沉默一会儿,“阿弥陀佛。” 雷泽宽沉默一会儿,“师父,我总是觉得,我和他之间就一层窗户纸。可那层窗户纸,就捅不破。能不能告诉我,我儿子能找回来吗?” 僧人慢慢道:“他来了,缘聚。他走了,缘散。你找他,缘起。你不找他了,缘灭。” 林葛然闭上眼睛。 电影还在继续,“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僧人看着地面,“每一寸土地,你都在上面生过、死过。施主多做善业,缘聚自能相见。” 雷泽宽低着头,沉默很久,他忽然重新转动旋钮,打了打他破旧的大袄,骑着那辆摩托车,继续向远处的尘土中驰去。 旁边的女人早已开始抽泣。 林葛然只是静静坐着,双眼沉默地看着渐渐变漆黑的屏幕。 旁边的女人赫然是林立的大学老师,一个劲抽噎,哎呀鼻涕快流出来。 林葛然默默拿出纸递给她。 “谢谢。”茜老师抽噎着擦泪,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悲伤,“我今年正好三十了。” 林葛然默默。 茜老师继续抽噎,“阿然,我一直觉着没个男朋友没个小孩好悲伤,今天看了这个片,我觉着自己好幸运。”她抽噎两下,“要是有个小孩不小心把小孩弄丢了…呜哇!!!” 林葛然打个喷嚏。 茜老师见林葛然似乎不为所动,指着屏幕,“我看剧透了,这个雷泽宽丢了儿子,自己骑个破摩托车,沿着地图找了大江南北,一个县城一个村子地挨个找,每天,找了十四年。做爸爸的,都是这样吧。” 林葛然慢慢垂下视线,一股刺骨的疼漫入心底,让他弯下腰。 明明没吃几口-爆米花,他却开始狼狈地打嗝。 他缓缓攥住心口,彻底沉默下来。 一路无话。 茜老师想说点什么,看林葛然没什么兴致,就不好打扰,这是第一次借着反映林立在学校情况和这火钻石搭上“约会”的线,林葛然也终于同意和自己看场电影,茜老师这会儿还在兴奋中,唠唠叨叨个没完。 她呆望着林葛然沉默开车的英俊侧脸,岁月似乎没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极其英俊刚毅的侧脸,漆黑略带忧伤的双眼,轻抿的嘴唇,略带一点淡青色的胡渣… 她不禁轻喃,“和我们学校的校草真是像呢…” 林葛然侧耳朵沉默一下:“…?” 切,老子当年在军校好歹也是个…级草。额…校草是那个大自己两级欺负自己小半辈子的姓楚的,唔。 瞬间对校草没好感。 “不过那小子天天都不上课,逃了一学期了快,都不怎么见影子的。” 林葛然皱着好看的眉毛,侧了侧头,“校草…还逃课?” 茜老师使劲点头,“逃!逃了一学期了!这个月都不怎么见人,不过听说有人在食堂见过他,戴着个小耳钉,每次一出现,都是呼风唤雨的,旁边还跟着个染头发的小子,哎跟明星似的,现在的小孩子…就喜欢点小混子…马上期末了,天天逃课也不见家长管管…”含情脉脉看林葛然,羞涩,“还是您这个父亲负责…立儿虽然调皮,从来都按时上课,认真做作业…” 那是。 林葛然点点头,“你们学校有义务批评他家长。” 火钻石的话怎能不听,茜老师深以为然,迅速从粉红色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想法我早有了,他辅导员不管我管!我现在就给他家长打电话…” 187… 拨通… 于是。 林葛然电话响了。 ------------ 173.转身就好 火钻石的话怎能不听,茜老师深以为然,迅速从粉红色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想法我早有了,他辅导员不管我管!我现在就给他家长打电话…” 187… 拨通… 于是。 林葛然电话响了。 ------------- 沉默。 沉默。 林葛然:“不好意思,我公司有事。” 接电话。 林葛然:“喂?” 茜老师:“喂?” -------------- 窗外雨帘雷阵阵,隋刃忽然觉着一阵心慌。 他嚼糖包的速度慢慢慢下来,糖包冰凉的外皮,湿漉漉地握在手心,甜的有点发腻。 他苍白着脸,望着窗外青白色的天空,落雨的车窗,雨滴在透明的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沟壑,他忽然慢慢蜷缩在一堆修车工具箱子里,不明白,为什么心跳慢慢加快,任由金飞载着他在落着大雨的大马路驰骋。 他复又伸展开身子,身形板正,坐的中规中矩,低头默默看看手中的糖包,轻叹口气,忽然又咬了口,嘴里嚼嚼。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震动声,隋刃手中的糖包差点掉。 金飞也一愣神,扭头看看,原来隋刃裤兜里的小手机正好和修车的工具钳碰在一起,一振动粗糙的钳子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隋刃轻咳一声,接起电话,直了直身子,“长官?”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是我。” 隋刃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停顿片刻,微垂下视线,“…父亲。”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林葛然忽然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隋刃愣,半晌,抓紧小手机,“糖糖包。” 金飞一口老血差点给喷出来,把车里的歌给调小,哎哟还糖糖包,还酸酸糖葫芦呢,电话那头谁啊这,敢情隋刃这小子啥时候谈恋爱了?哎呀这可是重大情报。 过一会儿,金飞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隋刃刚才明明是叫了…父亲?! 他迅速把歌彻底关掉,竖起耳朵!转方向盘拐了个弯,哎呀,这是问了隋刃吃了啥?进步了啊这! 电话那头林葛然的脸色早已从白变红再变青,他听着隋刃在那边淡定的回答,握着手机的大手早已紧紧攥起来,竟把手机捏的咯咯响,一旁的茜老师早已大气不敢吭,心里暗悔,她八辈子也想不到啊,这堂堂校草林刃和林葛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咋会有联系呢?她忽然眼睛转转,呀,第一个共同点!俩人都姓林啊这!呀,第二!这俩人长得可不是像么! 可是,市里素来传言林葛然只有俩儿子啊!大儿子林远,二儿子林立啊!这两个人的行踪狗仔天天跟踪,她也是很久前就了解的。 实际上这也怪不得她,茜奏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素来只关心学术研究,不怎么关心八卦,知道林葛然的事情还是因为媒体天天报道的缘故。她平时醉心地理研究,人又有点呆呆的,要不怎么三十一还没谈过恋爱呢,她对电视里风华正茂的林葛然那是一见钟情,单恋了很久的,这次还是在同事们的轮番鼓励下,这才通过林立和他搭上线。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林刃的家长电话联系人明明姓曲啊,怎么电话就打林葛然这儿了呢,她屁股挪了挪,挪到车窗处,立刻拿起自己手机给一个要好的、平日特喜欢八卦、脑子灵活、和自己名字就差一个字的步千奏发微信,这步千奏是教微积分的,正好是林刃专业的辅导员,也是他的专业老师之一。她看林刃长的贼帅,偶尔上课回答问题又超级准确,果断一天才,也就对林刃的逃课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小手动动,发:“你们专业的林刃!这家长电话联系人咋是我家阿然呢!!” 微信那头秒回,“姐!你这是啥情况?!那林刃,听说可是林董事长在国外收的养子呢!据说和林氏很有渊源,林葛然对他好像还挺严苛,他有时候在咱学校食堂打工呢还!” 茜奏发了一个惊讶到哭的表情:“不是吧?!!林家这么大,林刃还在咱学校食堂打过工?” 那头再回:“唉…听说是私生子,林葛然把他接回来,但是不认他的。外边都传,林葛然对他和对林立那何止天差地别!” 茜奏胸口砰砰跳,有些愤怒,“你怎么没给我说过!!我不信他是这样的人!!” 那头正在输入中… 茜奏这边愤怒的小火焰在燃烧,那边林葛然沉默很久后终于再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隋刃沉默一下,“在学校食堂。” 林葛然淡淡道,“快上课了吧。” 隋刃心里觉着有些奇怪,“是。”他沉默一下,“您…有什么事吗?” 林葛然沉默半晌,深吸口气,终于慢慢开口,“有没有好好上课,有没有逃过课?” 一次撒谎有点慌,多了也就好了,隋刃平静地:“…没有。”他甚至还很孝顺地补充了一句,“刃一直好好上课,没有逃过课,这次期末考试会考很好的,您放心。” 金飞又是一口老血,看着隋刃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这滋味简直太酸爽了。他自忖自己在兵团面对那老狗也没法这么平静地扯谎啊。啧啧,果然是老大,真真是太敬佩了。 他可不知道,这边隋刃虽然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乱的。可他还是很想在兄弟面前表现出自己很冷静很有经验不怕…人的,不管这个人是谁。 他稳住双手,听到电话那头林葛然平静地“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他听着忙音,沉默一会儿,也挂了电话。 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播着首美国的西部牛仔老歌,金飞不知道调了哪里,竟让汽车可以接收到大洋彼岸美国的无线信号,随着牛仔老歌不时刺拉着紧紧慢慢的哼唱,一辆辆车影被抛在身后。 隋刃望着雨帘里的街道,头靠着椅背,缓缓揉了揉眉心,似乎有点不舒服。 “老大,老大。” 隋刃回过神,看着金飞似笑非笑的表情,金飞眨眨眼,“你没事吧。” 隋刃轻咳了一声,压下心里的不安,慢慢移开视线,“好好开车。” 他忽然沉默一会儿,“金飞,他永远是我爸爸。” 金飞似乎并不奇怪他忽然说这句话,他沉默一下,“嗯。” 隋刃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湿漉的地上,一个个飞速划过的倒影,漆黑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什么,也似乎空洞到什么也没有,他淡淡道:“…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座城市,去完成一些事情,剩下的谎言,由你说。” 金飞慢慢攥紧方向盘,“嗯。” 隋刃笑了笑,罕见地说了很长的话,“我和他之间有太多不能说的话,在完成最后那场战役之前,他对我不好,你转过身就好。”没面子,我不想你看到。 你不想我看到,你是老大。 沉默很久,金飞笑了笑,“好。” 车里静了很久,金飞忽然轻声道:“你相信吗,他总有一天会对你好。” 隋刃慢慢闭上眼,似乎很累了,他沉默很久,淡淡道:“那不重要。” ------------ 微信发来的是一段长长的话:“你没事给林刃的家长打什么电话啊?告状啊?…你这次可把咱校草坑惨了。” 茜奏深吸口气,半晌才吐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林先生,孩子还小,你…你别太埋怨他,你也别太生气。” 林葛然沉默很久,忽然淡淡道:“二十岁了,还小吗?” 他默默出了会儿神,神情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担心的脸有些苍白的茜奏,微微笑了一下,放缓语气,“放心,我没事,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 嗯,毕竟只是养子,他应该不会太上心。 茜奏缓下心情,不过看着平静的林葛然,却总觉着哪里有些隐隐不对。 她看着平静的林葛然,心里愤怒的小火球忽然又燃烧起来,步千奏的那段话又盘旋在她脑子里:“…那林刃,听说可是林董事长在国外收的养子呢!据说和林氏很有渊源,林葛然对他好像还挺严苛,他有时候在咱学校食堂打工呢还!…听说是私生子,林葛然把他接回来,但是不认他的。外边都传,林葛然对他和对林立那何止天差地别!” 她忽然声音变高,“林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葛然看向她,英俊的眉毛微微皱了皱,表示疑问。 被一个成熟的大帅哥这么专注地盯着自然是谁也受不了的,茜奏勉强压住心脏的狂跳,沉默一下,还是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你和林刃到底什么关系?” 她诧异地看到,林葛然竟然似乎罕见的…愣了一下,他缓缓移开视线,沉默了,一直没再说话,他缓缓转动方向盘,又过了很久,终是哑声道:“他是我养子。” 茜奏叹口气,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心里却还是有些失望,她提高声音强调,“养子…也是儿子!如果是立儿天天逃课,你还会这么平静么?你知道吗?学校都传林刃在食堂后厨打工养活自己!儿子,应该一视同仁!既然你说林刃是你养子,那他肯定是自小没了爸爸妈妈是个孤儿的,他更需要爱,你对他漠不关心他在天上的爸爸妈妈会恨你!” 一段话,竟噎的林葛然剧烈地呛咳起来,咳一会儿,他沉默下来。 车里瞬间静下,气氛变得异常冰冷。 茜奏心里又是一阵狂跳,他看着林葛然异常苍白的脸色,心里直打突突,想着估计我该被轰下车了,她又挺了挺背,不怕,我名字都叫茜奏了我还怕啥! 忽然,她竟听到林葛然沙哑的声音,“所以,我会履行父亲的责任。” 她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到林葛然已经面无表情接着说道:“我一会儿去你们学校的教务处一趟。” 她沉默,忽然在林葛然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一样的悲伤。 ------------- 在一辆黑色辉腾缓缓停在教学楼楼下的时候,隋刃和金飞已经进到教室准备考试。 他们来的还是挺早的,三点开始考试,现在才刚过两点十分。 教室里已经很热闹,走廊里也都是低头背题或者互相打闹宣泄压力的学生,据说这门微积分每一年都会有挂科的,挂科率还不低!金飞从文具袋里掏半天才掏出一个小纸片,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公式。他东瞅瞅西瞅瞅,眼看着就要把小纸片塞到袖子里去了。 …不是吧。隋刃闭了闭眼,淡淡道:“不用作弊,一会儿抄我的就好。”他淡漠地睁开眼,看看他,“包你满分。” 得瑟到这种淡漠程度的也就是老大可以了。 金飞又是一口老血,默念:不用作弊,一会儿抄你的就好… 脑子一片混乱,忽然飘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诶?敢情抄你的不叫作弊,那叫啥… 借鉴? 隋刃轻轻飘过来,淡漠地看他一眼,又飘走,说着他自以为很不错的笑话,一句实在的话响在金飞耳边,“正好练眼力,我争取写小点。” 金飞沉默很久,这是在缓解我的压力吗? …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 … 隋刃已经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翻着手里一本产自苏联的数学分析书,低头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公示上轻轻划了几下,英俊的侧脸在下午青白色的天色下显得静谧如诗,也许是和裴一起长大的缘故,他身上,总带了几分裴的气息,安静时,身上总有股青白色温润的气息,温润的贵族气质里还透出一点独属于隋刃的锋利。 他拿着笔,思考着,划一下,窗外早聚集过来的女生就小声尖叫一声,唉,在学霸校草旁边,我金飞也成了金叶子了,金飞叹口气,步子轻快地走到他旁边坐下,还是酷炫地朝着窗外的众女生眨了一下眼,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整个学期,隋刃和金飞都难得来几次,所以每次来,也难为学校总是会立刻轰动。这些天隋刃就算出现也是在食堂后厨打些零工,在教室更是难得见到他。食堂卖套餐的李嫂替大厨隋刃勉强收下的情书何止是一箱! 况且,后半学期,关于隋刃的流言越来越多。在加上去过林立生日聚会的李天飞等人的添油加醋,更激起大家对一向神秘的林氏的好奇心。林刃是林葛然私生子的事情更是传的越发离奇,林立一开始总会解释林刃只是养子养子,到后来竟然也不耐烦了,就懒得再说。 这时,聚集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楼梯口的各式美女也慢慢黑压压一片,看着老大这魅力值,金飞不仅咂咂嘴,有些不服气地也不看书了,眼睛开始转悠。 隋刃咳一声,呆呆看气呼呼的金飞,半晌,“好好复习,年轻人,把那个小情绪收一收…” … ... 金飞觉着自己要是再咽一口老血早晚得完蛋。 忽然广播响起来,“大二经济系班,林刃,金飞,请即刻前往教务处。” 隋刃愣了一下,和金飞对视一眼,正在这时,金飞的校园小跟班之一,平日点名帮他瞒着的“瓜子”已经咋咋呼呼地飞奔而来,“大哥!大哥!” “站好!”金飞一皱眉,“咋咋呼呼地干啥,怎么了?” 瓜子站好,吞口唾沫,眼睛飘向隋刃又飘回来,看着金飞,“大哥!外面都传!林氏石油董事长来咱学校了,开辉腾来的!先就他一人!刚他们说又跟来一车队,哇,那车屌的…我听我爸说,他那个型号的辉腾就是一低调坦克啊!” 金飞皱了皱眉,看了眼隋刃,隋刃还算冷静,似乎觉着不是找自己的,不过教务处为什么叫他们过去?金飞也有些不安,“然后呢?说不定他来找林立来了。” 瓜子又舔了舔嘴唇,再看向隋刃一眼,“那辆辉腾直接停在咱学校教务处的楼底下。听说,好像是谁把林刃告了,说他逃课,没成想他他就过来了。” 金飞心里一惊,不好,是哪个欠揍的告的?他骂了一句曹操,看向隋刃。 隋刃脸色不太好,不过看上去还是平静的,他慢慢站起来,淡淡道:“走吧。” 于是,他俩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众男女,一起向教务处走去。 ----------------- 一路上,也就金飞能微微感觉到隋刃的紧张,他肩膀有些紧,手虽然没有握起拳,但是拇指一直卡在中指关节处蜷着。 人群里也是彻底骚动起来。 林刃到底和林氏石油什么关系?为什么还会在食堂后厨打工?甚至有人传言他以前在工地打工? 他在外国伤过人?被押送回来?现在在警察局还有案底? 林葛然对他很差?林立生日那天还苛责他?甚至还手铐押送他上学? 养子还是私生子?不承认? 他妈妈是某歌厅的风流女人? 人群里窃窃私语,金飞脸色有些发黑,他冷冷地回头,众人顿时噤声。 隋刃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着。 金飞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长出一阵尖刺。 他们走到走廊口,隋刃忽然缓下脚步,微微侧了侧头,似乎看了眼金飞。 嘈杂的声音中,金飞似乎看懂了他漆黑的眼睛,他缓缓停下来,淡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隋刃似乎愣了愣,也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不再看他,苍白的脸色里忽然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双眼看着前面,继续向前走。 一个人,向前走。 他停在教务处门口。 林葛然站在门口。 没有声音,没有对话。 一个耳光已炸开在隋刃脸上。 这一耳光重的,竟将隋刃掀的差点侧过身。 他勉强退后两步,站在走廊中间,侧着头。 他缓缓吞咽一下,沉默片刻,慢慢回过头,又是一耳光,炸开在耳边。 这次,他没再动弹,只是侧着头。 一侧脸颊慢慢发青。 血丝像条蜿蜒小蜥,先伸出狰狞的爪子,然后慢慢爬出来。 嘈杂的人群瞬间静谧。 走廊里黑压压,没有一丝声音。 人群之后,金飞沉默地立在原地,背着身。 牙缝里,似乎有血液,在慢慢扩散。 他只是背对着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 174.兄弟裂帛 走廊里黑压压,没有一丝声音。 人群之后,金飞沉默地立在原地,背着身。 牙缝里,似乎有血液,在慢慢扩散。 他只是背对着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 “看着我!!”一声炸雷。 隋刃只是静静看着走廊遥远的尽头,那个角落,有一扇安静飘雪的窗子。 柔和的,安静的,青白色的。 可惜他没有时间学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男生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他抬起手,轻轻把嘴角的血拭去,漆黑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把头慢慢转回去。 他看到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迷惑。 林葛然瞪着他,他看着他。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气氛忽然在这种“相看两不厌”的氛围里变得异常和谐。 林葛然也看到他看的那个窗子,他心里忽然变得慌乱,看着隋刃淡漠的眼睛一如既往什么都看不清,他忽然怒极反笑,微微弯了下嘴角,淡淡道:“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好好上课,有没有逃过课?” 隋刃看着他,沉默半晌,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任何声音,林葛然已抬手又是一耳光重重甩过去,大喝:“用你上午回答我的话说!说!!!” 人群愕然之下忽然如同炸开了锅,呆滞的众人似乎同时被这一耳光给惊醒了! 茜老师似乎再忍不住,手死死攥着手机,要不是脑子里有一丝理智告诉他这是林刃的爹她就差打110了!她一个箭步冲到父子中间,死死拦住林葛然,“林先生,够了!不能这么教育!” 林葛然恍若未闻,他被茜老师拦在后面,只是死命盯着隋刃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打醒你了吗?!” 最后那一掌力气之大,让他们以为隋刃会被掀翻直接撞到墙上,但隋刃只是一动没动,似乎连脸都没有侧过去,生生承受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牙磕下去,重重咯在舌头上,嘴角再次出了血,铁锈混着淡淡的腥气顷刻弥漫在整个口腔,他不再擦,他沉默很久,眼睛眨也没眨,仍看着林葛然,嘴角忽然动了动,恍惚中似乎在笑,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句话,“刃…不困。” 这声音虽小,力道却不小,整个走廊的人几乎都听到,人群靠前的几个大男孩儿已经佩服地直咂嘴,而这话在林葛然耳边已宛如一声炸雷。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他沉默一下,“你说什么?”他咳一声,“再说一遍?” 他们已被涌出来的老师们远远隔开。 人群背后,隋刃淡漠地看着他,站的笔直,他似乎在看着林葛然,也似乎只是看着他后面的虚空,他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刃本来,就不是好人。” 金飞已经转过来,他站在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隋刃,他忽然咬起牙。 他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知道隋刃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他听到隋刃的声音,像叹息,他重复,“我不是好人。” 别管我了。 别管了。 林葛然已经推开所有人向他冲过去,“我管定了!!”他大叫,伸胳膊,“你别想跑!!” 隋刃身子被扯的后拉,混乱中不知碰了多少个脚,他叹息一声,我没想跑啊… 于是,被林葛然大吼一声,一脚重重踹肋骨上,疼痛瞬间撕裂,一阵空白间,只剩下嗡嗡耳鸣,晕头转向竟一头撞向墙壁。 他低下头,靠着墙,捂着肋骨慢慢坐下来。 林葛然竟仍没有松手,他看到隋刃混乱中一头撞上墙,心里慌乱,却仍没有松手。 他蹲下来,双手够着隋刃的衣服前襟,似乎想要摇醒他,他用力晃动两下,却在看见他依旧沉默的冰冷面孔后,忽然觉得彻骨的累!他嘶声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抛弃?!那就冲我来啊! 我有儿子!我有命生没命养!你呢! 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为什么要这样!! 隋刃被晃的一阵阵发颤,他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似乎也没想到父亲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下意识地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先先把那个小情绪收一收…” 林葛然睁大眼,“!!你他妈的…” 被拖走。 林葛然被拖的远远的还在没形象的大吼,“你他妈今晚就别回来!!你回来一个试试!!!你再也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儿子!!我林葛然从来没…” 隋刃抱着膝盖,捂着肋骨,呆呆坐在角落,听着声音远去。 他沉默地想,从小到大,不,是小时候和现在,他为自己自豪过吗? 没有。 他低下头。 一次也没有。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曲华慢慢走过来,停在隋刃面前,视线划过隋刃苍白的脸,淡淡道:“你今天让董事长很失望。” 隋刃肩膀微微颤一下,他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是脸色似乎更苍白几分。 曲华沉默一下,悄然叹口气,离开。 “儿啊!”忽然,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大胖子喘口气,向金飞冲过去,双臂张开就要抱。 金飞愕然,一闪而过,看着擦身而过、已经很久没见的大胖子,张了张嘴,没说话。 大胖子差点冲到人群里,他呼歇着站好,又朝金飞快跑过来,扳着金飞肩膀,上下好好拍拍,顿时看到数道老师的目光投过来,他忙咳一声,看着金飞故作严肃道:“怎么不听话逃课,下次可不能了。” 金飞这会儿似乎心情很差,忽然挺直背脊,勾起嘴角,冷笑,“你管的着我?” 大胖子已经换了话题,拍着他肩膀,“爸爸给你准备了上好的五香熏烧鸡,你最爱的六福门那家,就在车里,咱先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吧?一会儿不是要考试了?”他看到金飞似乎都没听他讲什么,只是扭头看着墙角似乎有些眼熟的隋刃,沉吟一下,“叫你小兄弟一起?” 金飞有些不耐烦,侧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冷道:“你先走吧。” 大胖子愣住了,半晌收回手,尴尬的嘿嘿笑两下,“好好,爸先走,飞子好好考试,别有压力…”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金飞越来越冷的脸色,他脸上似乎也白几分,似乎有些艰难地道:“爸爸先走…你很久没回家了,有空回家看看。”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金飞看了他背影一眼,便收回视线。 人群已经议论纷纷,看着大胖子身后跟着十个统一墨镜的保镖,顿时议论纷纷,市里无人不知,金飞的爸爸是全国有名的慈善家,手下拥有亿万资产,对唯一的儿子宠到不行,金飞却时常不买账,一个月不进一次家门,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再看同为校草的林刃…不仅唏嘘。 果然亲生儿子和养子就是不一样… 金飞在窃窃流言中,脸顿时越发黑起来,他低头,看到隋刃正静静看着胖子的背影。 他蹲下来,看着隋刃捂着肋骨的手,涩声道:“我扶你起来。” 隋刃淡淡道:“不用。”他缓口气,捂着肋骨,想慢慢站起来,忽然垂下头。 金飞看到他垂下的头,面目似乎有些扭曲,正有大颗的汗珠向下淌!再看隋刃捂着肋骨的手指,正有粘稠的血从指缝里缓缓渗出来,可疑的绿色! 他瞳孔微缩,低声吼,“刀口裂开了?” 隋刃抬起头,脸上似乎很平静,只是布满汗,苍白到透明,他恍若未闻,错过要扶他起来的金飞的手,又要自己用力地挣起来。 金飞胸膛起伏,终于再难克制住,大吼起来,“你他妈都快不行了,让我送你去医院!沉默!沉默!你爸都快误会死你你还是沉默!你到底逞什么强?!” “闭嘴!”隋刃忽然低吼一声,眼里是彻骨的冰冷,“你懂什么?!” 金飞被吼的愣住!他胸膛起伏两下,“你怂!!” 他再顾不得其他,跳起来,指着隋刃大吼,“你他妈以为你这是骨气吗?你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还…以后让我替你瞒着!你怂!!” 隋刃淡淡道:“你可以走。” 金飞眼睛通红,“隋刃,如果你没受伤,我现在就打醒你!” 隋刃仰头看着他,淡淡道:“你可以试试,看谁打死谁。” 人群彻底静下,看着这对在校园几乎形影不离一学期的好兄弟竟然忽然要干架,气氛顿时冰冷到极点。 金飞愣住,听着这句冰冷到骨子里的话。 心里忽然空了一下。 他愣在原地,半晌,终于赤红了双眼,他淡淡道:“…我走,隋刃,你看我还会不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 175.刃拜财神 金飞愣住,听着这句冰冷到骨子里的话。 心里忽然空了一下。 他愣在原地,半晌,终于赤红了双眼,他淡淡道:“…我走,隋刃,你看我还会不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 隋刃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金飞真就这么走了。 他望着金飞离开的背影,面上有瞬间的松动,他咬了咬牙,还是呆坐着,缓缓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金飞的背影。 余光里,金飞已经头也不回走掉了。 他用力扭过头,坐在角落,咬着牙,僵着背,呆呆僵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会有人回来。 肩膀轻轻动了动,漫天的惨痛里,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任性。 他竟罕见地、在发脾气,在任性。 任性不悲惨,无奈没人理会。 以前在堕天,他这样吼过亚瑟无数次,他当时都是什么反应呢? 记忆里,那个金发的小子一般会一脸苦笑,像吃掉一根苦瓜。要么就扬拳头作势挥挥说我揍你!要么悻悻的念叨哎咱小王子脾气好咱懒得理你。 心里忽然空了一下,记忆汹涌而来,回忆新鲜,无奈现实伶仃。 耳边是他放肆的大笑,眼前是裴温和的苦笑。 悲哀。 你们都走了!就走远点! “哦。” 似乎有人在回答他。 “已经走的很远了。” 肋骨深处忽然发出裂帛的痛,漫入骨髓,隋刃全身慢慢发抖,他还是倔强地抱着双膝,捂着肋骨,僵着背,忽然发现自己像个怪物正被各种目光聚焦,那些目光里,或同情、或唏嘘、或不屑、或嘲讽,议论纷纷,他的耳边却只是一片笑声,然后慢慢变成空白。 他似乎没了力气,慢慢低下头,沉默一会儿,忽然吸口气,拭掉嘴角渗出的血,慢慢站起来。 空气忽然让他整个肺疼成一片,他只是咽下咳嗽,挺直背,向前走。 似乎,身侧还有两个门神,一左一右,一个叫亚典娜,一个叫裴着。 他骄傲地走。 人群,慢慢让出一条道。 --------------- 无奈幻想美好,隋刃只是一个人。 他也不再幻想,承认了他终是一个人。 他慢慢走到教室,拿了自己的背包,然后来到阳台。 雨,仍在慢慢下,终于又安静了。 青白色的天际,映出一道云。隋刃沉默一下,把背包放在台子上。 血已经湿透衣服,肋骨侧面的刀口,有一股股血正缓缓向外渗。他把酒精瓶子打开,往伤口里倒了点,然后,慢慢仰起头,看着天上那道苍云,面无表情流汗。 胆囊应该是再次挫伤了,刀口有些裂开,手术线头被挫出来了一些,有些烂,几行血流到腰。 他呆呆看着伤口,叹口气,先简单处理了一下,用布条紧紧包好,然后把自己的腰也缠上。上半个身子,似乎快成了刃牌木乃伊。 铃声忽然响起来,隋刃愣了愣,想起来是要考试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走进教室。走到过道,正好和一脸铁青的金飞面对面。 隋刃愣了愣,轻咳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金飞已经一声冷哼,擦肩而过。 隋刃僵住身子,脸上慢慢变得苍白。 金飞脚步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却只是停顿一瞬,已经走到门口,他只顾斜眼用余光看隋刃,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老师撞上,金飞呼口气,重重把门摔上,“老子不考了!!” 隋刃背脊越发僵硬,他慢慢垂下视线,抿起嘴,继续向里走,走到一处角落,默默坐下。 班里所有人都看出这两大校草中间是出了点问题,大气不敢出,门口站着茜奏老师和步千奏两位老师,默默看着金飞离去。 微积分老师步千奏把期末试卷发下去,和茜奏双双站门口,面面相觑。 步千奏看着茜奏,叹口气,茜奏现在的肠子也似乎都快悔青了。 他们哪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再找金飞家长完全不现实,一、金飞的胖子爹那是学校最大的投资方,轻易哪敢再得罪。二、刚看金飞他爹宠他那个样子,哪还管他逃不逃课。论家世,金飞的爹在黑白两道那都吃香的很,据说和军界和中央都有联系!据说金飞有个三叔,那可是目前正混在中央的,据说身份比省长还大不少,论家世,金飞完全赶超市长儿子李天飞,那家世可是和小霸王林立都不相上下的,自然从小被宠大。 不过金飞平日倒是不像李天飞和林立那么胡闹,但是要真想胡闹起来,这位二世祖又哪是他们应对的了的。他完全有资本把学校闹翻天! 再看已经安静坐在教室角落默默答题的林刃,他脸颊一侧已经微微肿起来,脸色很差,刚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一顿好打,这会儿就已经开始答题了。 …唉,同年龄不同命,这位林刃,作为养子虽然有个无敌的爸,不过养子怎么能和别人的亲生儿子比呢?自然是没有闹翻天和任性的资本了。 想到刚才那一幕,茜奏的手已经默默攥起来,再看着脸色苍白的隋刃,心里一点点抽痛和不平起来。 生平第一次,觉着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合时宜。 --------------- 下午四点,空旷校园。 教室到校门口,需要经过一个宽阔的圆形操场。 隋刃提前一小时交了试卷,在众同学的注目礼中离开教室。 步千奏一开始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待视线移到隋刃的试卷上,嘴巴瞬间张大,宛如吞下一个鸡蛋。 一旁帮好友驻守考场的茜奏老师也溜过来,不明了地看着好友。 步千奏眼神已经有些疯狂,连最后一题,出自麻省理工一道最新的极限题型都做了出来,答案完全正确! 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 而交上来的演草纸上,只有最后一题的几个关键思路步骤,上面潦草写着几行纯英文演算,最下方画了几个比较复杂的极限函数,便没有了。 大眼望去,她已经可以确定了,满分。 显然,这套试卷对他的难度,至多相当于中学水平。 她闭上眼睛,微微眩晕。 这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他一学期都在逃课的微积分老师来说,她已经不知道是打击还是震撼,只剩下眩晕。 隋刃交了试卷,背着背包,穿越整个操场,大雪混着雨,已经覆盖了整个草做的地面。他走啊走,走啊走,忽然停在操场的正中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跑道,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雪地。 白色的雪,还在几粒几粒轻轻飘上去,慢慢积了薄薄一层。 他想起不久之前,和金飞,并肩躺在这里,互相说了一些过往的经历。他抬起头,他们曾在前面的跑道沉默着走了两圈。 寒风呼啸,他却感觉不到冷,头上滚烫,舌头也有些木。 他的视线里,天地似乎变成血色的暗红。 他只是呆呆站着,站了很久,他忽然回过头,望着身后,雪地里,一串长长的脚印。 一个人的脚印。 很长很长的脚印。 他呆看了半晌,风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一阵冷风吹进滚烫的额头,吹进暗红的眼睛,有雨滴顺着鬓角滴下来,滴到脖子里,一阵滑痒,他摇了摇已经湿透的头发,忽然笑了笑,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扭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 南港,琴店。 他站在门口,望着巨大的玻璃窗。 玻璃窗依旧光亮,映着窗外青白的天际。 已经很久没来过,他沿着江岸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这里。 他呆呆站在玻璃窗外,抱着从校门口书店里取回来的修车摊工具箱,沉默地看着玻璃窗里的那把琴。 琴下垫着一块砖红色的棉布,象牙白的琴弦,被天际映出一道青,透出天际的雪和雨,在琴面形成一道道青白的雨滴沟壑,缓缓流淌。 隋刃静静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叹了口气。 他慢慢垂下视线,圣诞后的那天,当时豪气地说要预订下这把琴,说自己两个月后可以拿来七万元买下这件收藏品。 现在,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今天是一月二十六日,每天昏天黑地工作,只赚了近两万元。 他昨天数来数去,还是只有这么多。 周一至周五上午在建筑工地,每个半天工钱三十五元,带一顿午饭(包含三个馒头),乐观算一周可赚近二百元(实际算:一周一百四十元)。 下午在南港码头,每个半天工钱四十元,不带晚饭,一周可赚二百元。 晚上在学校食堂,一次一个小时洗碗赚十元,五分钟做饭赚三十元,李妈给加了十元,一次下来就是五十元(带一顿晚饭),算起来一周是四百元。 晚上九点后从林家出来,去南港大酒店做厨师,一边处理龙脊的事情,这个多一些,一天五百元,一周就是两千五百元。 在金四爷那里打完拳,凌晨的时候去南港酒吧拉琴,一次三百元,一周是一千五百元。 周六周日的话,每周日去游乐园扮小熊规规矩矩转圈,一次二百元。 而周六周日的白天和晚上他都要去安全屋布置武器设备,研制新的武器、火药和网络,还要研制怎么解开耳钉的炸药和毒素,和联盟商讨以后攻占堕天的策略,所以不能再花费这些时间来打工。 全部加一起,乘以四,这个月下来,自己一共赚了将近两万五千元,除去陪南港那箱花露…香奈儿的五千元,一共是近两万元。准确的说,再除去这些天的猫粮和龟粮,小虾米、垫脚的小石头等等,是一万九千三百一十四元。 按照极限函数理论建模,从速度、时间、赚钱数和目前速率来分成两个不同含义的函数图,怎么比较计算,两个月,也不可能达到七万元。 哪怕是简单的乘以二。 卖血吗?他捂了捂右边的肋骨,汩汩鲜血早已开始往下淌,顺着肚脐流到腿上了。 他沉默一下,微微觉着可惜,还是不要了,本来就不够,这样的话,还要再买足够多的菠菜。 需要更多的钱。 修车摊最近才开始筹建和实施,利用每周中午的一点时间来修车,想来也是杯水车薪。 隋刃沉默地闭上眼,想起抽屉里那个新放进去的信封,曲长官告诉自己,那是董事长下达的命令,是林家给他的生活费,按月分配,可是。 耳边是他的吼声,渐渐远去仍震耳欲聋:“你他妈今晚就别回来!你回来一个试试!!你再也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儿子!!我林葛然从来没…” 身子微微颤起来,他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是空洞的黑暗。 …他已经用不起了。 这个月他从打拳的钱里取出一小部分来当生活费(其中大部分已用来养活亚瑟半个月有余,下面划两道,标红色,花费超支),交水电费、买油、米、药和绷带,用罪恶的钱养活罪恶的自己,剩下的钱用来存储成为可以以后暗地里运转龙脊的起步资金。 这些钱,他都不想算在买琴的钱里。 还有呢? 山本中岛那些肮脏的钱全部留起来买航母。 至于当初用这些年身为杀手暗自藏起来的任务资金买下远在柏林的酒店股份,还有北欧东欧两家酒店、美国的一个野生公园,那些钱的收益每年他都分文未动地交给了反堕天联盟用来运转和购买武器、支付佣金、建立防御基地,这些收益他一分也不想动。也许,那些钱多买来一颗子弹,就少牺牲一个成员。 隋刃呆。 冷风呼啸,算完了。 还是没钱。 他缓缓攥了攥手指,已经木了。真的很久没碰过琴了。 微积分结课早,其他都还没结课。逃课又被发现,以后还能逃课吗? 还能打工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玻璃窗里的琴,慢慢垂下视线。 “你来啦。” 隋刃愣了一下,抬起头,视线里,是那位老婆婆,她正站在门口,这次她披了件暖橘色的毛衫,是个时髦的老婆婆。她的眼睛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明亮,但是很清澈,能映出外面青白色的雨帘。隋刃沉默地看着她,忽然觉着熟悉。苍茫的心境竟慢慢平静下来,他每次来,待上一会儿,心就好像没那么混乱了。这样想着,他眼睛不自觉慢慢弯起来,看着老婆婆点点头,哑声道:“我来看琴,您还好吗?” 老婆婆也弯起眼睛。 路人不禁向这里望去,感觉这两人的眼睛不知哪里…很像,特别是这弯起的样子。 阴雨阵阵。 老婆婆招呼隋刃进来,隋刃犹豫一下,还是走进去。 老婆婆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一堆工具,隋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弯腰把工具轻放在墙角。 老婆婆问:“这是用来修车的工具箱?” 隋刃站起来,脸微微有些发红,他也去看那些工具,“…嗯。” 老婆婆问,“三轮车也会修?” 隋刃点点头,默默把想了很久的广告词说出来,“…规规矩矩修车,踏踏实实赚钱,刃字修车铺,专修家电热水器、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汽车,修完包擦,价格便宜。” ------------ 176.半个栏栅 老婆婆问:“这是用来修车的工具箱?” 隋刃站起来,脸微微有些发红,他也去看那些工具,“…嗯。” 老婆婆问,“三轮车也会修?” 隋刃点点头,默默把想了很久的广告词说出来,“…规规矩矩修车,踏踏实实赚钱,刃字修车铺,专修家电热水器、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汽车,修完包擦,价格便宜。” ------------- 婆婆呆,愣半晌。 隋刃有些紧张,屏息听评。 老婆婆笑,“箫儿你真能干啊。” 隋刃弯起嘴角,忽然愣住,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沉默一会儿,才想起上次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我叫林箫。 …林箫。 老婆婆看到他似乎有些失神,苍白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心里不知为什么,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忽然咳嗽一声,揉揉心口。 隋刃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您怎么了?” 这下老婆婆的老花眼睛看清楚了,她慢慢皱了皱眉头,隋刃的右脸颊,竟然有些紫青!嘴角,也有些破了,有血丝,在渗出来。 隋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站住,又轻轻后退一下,慢慢侧过头,似乎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他沉默一下,抬起手,用手背把嘴角渗出的血抹掉。 老婆婆转过身,已经拿来了一个小医药箱,也不问什么,只是轻轻道:“我给你抹点药。” 隋刃忽然后退一步,“…不用。” 老婆婆看着他,“有橘子吃。” 隋刃:“…?”愣神间已经由着老婆婆把透明的药膏涂在了嘴角破皮的地方。 他呆着,他只是处理了身上比较大块的伤,嘴角这种根本不算什么的伤早已习惯忽略了。 药膏似乎不含酒精,涂上去清凉,很快消解了嘴角一直火烧火燎的刺痛。 “好孩子,一会儿就不痛了。”老婆婆收拾了药膏,“我家那老头原来出征回来我都是给他用这种小瓶子药。” 隋刃睁大眼睛,“出征?” 老婆婆愣了一下,弯着身子整理东西,然后直起腰,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弯起眼睛,“都是过去事了,不提了。”她问,“好些了吗?” 隋刃点头,“谢谢您,我好多了。” 老婆婆回过头,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橘子,“路上吃。” 隋刃想摇头,已经被老婆婆塞到手里。 “吃葡萄吗?” 隋刃愣,冬天,还有葡萄? 老婆婆已经端起桌边的玻璃碗,里面竟然是又大又新鲜的葡萄!应该是刚洗好,水珠还在上面挂着,她正要拿小袋子装它们。隋刃忙背起手,想了半天,才想起一句措辞,“无功…不受禄。”他沉默一下,“对不起,我不吃了。” 他视线已不觉飘向玻璃橱窗里的那把琴,眼睛慢慢变暗。 他本是想取消这把琴的订购,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老婆婆似乎什么都能看出来,她看着隋刃带着暗红血丝的眼睛,还有一如既往的黑眼圈,沉默一下,“钱不够吗?” 隋刃沉默了,忽然攥住手指,“…是。”他沉默很久,却再说不出什么来。他想道歉,他耽误了这把琴,也许上个月,它错过了更好的买家。能说什么呢,说我一个月前不该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不该夸下海口冒然预订下它?他想说一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老婆婆笑了笑,慢慢转过身,在靠门的一个书柜里找了什么,找到了一张纸,递给隋刃,“这是几天前一个买家留下的地址,她带着她弟弟来买琴,说想给她弟弟找一个教琴的家庭教师,据说报酬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 曲华终是哀怨地叹息一声,不再劝什么,他是明白了,他这才是瞎操心。每次在头儿边上为隋刃说点好听的,不出几天,准还是出事。 什么也比不过董事长要回家的急迫性,窗外雨雪雷阵阵,车内气氛早结冰。 林葛然亲自开车,一路超车无数,他并没有理会副驾驶位置噤若寒蝉的曲华和后座刚才把自己拖走的游离,他耳边只是一句话,茜奏的朋友步千奏刚才在办公室的那段话:“林刃一直在食堂打工,洗碗做饭什么的,这不是我听说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真的是他爸爸吗?冬天!他在学校,每次都洗一个小时的碗。你尝过每天把手泡水里反复一个小时的感觉吗?这些,你都不知道吗?你是堂堂石油公司董事长,举国都有名的实业家,他在洗碗!养子果然比不上…”最后那句,还是被茜奏拦住了,可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养子比不过亲子。 养子,亲子。 他沉默地想着,想着,忽然大笑起来。 配着窗外的雷声,顿时让噤若寒蝉的曲华一个激灵,这董事长…该不会是疯了吧。 林葛然忽然扭头瞪着他,也不说话。 曲华:“… …” 林葛然又回过头,也不笑了,只是铁青的脸上无比僵硬,他沉默很久,哑声道:“我看他…搞什么鬼!” 车门开开,他飞速跳下,动作堪比特警。 曲华颤颤巍巍下来,看了眼为他打开车门撑伞的游离,喃喃:“儿子,你刚才可是把董事长架起来拖着他走的啊!” 游离不置可否,淡淡地抬眸瞥他一眼,“嗯。” 曲华一个激灵,收回视线,心里想着:儿子威武!光是这份气魄… 二人跟着林葛然往楼上走,曲华叹口气,看到头儿已经飞进隋刃的房间。 然后,鸦雀无声。 曲华再叹口气,走过去,到门口已经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抬眸,看到林葛然僵硬着手臂,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面前是敞开的抽屉。 他铁青着脸,把信封丢给曲华:“数!”他停顿一下,“我上次给你说,一个月是给他五千生活费吧。” 曲华点头,一个字:“是。” 林葛然不再说话,看着曲华手里的信封。 上个月曲华奉命放进去的生活费。 曲华只好开数,一个大钞,两个大钞…五十个大钞。 …一个不少。 游离沉默地站在门边,悄然叹口气。 曲华抬头,看着林葛然,对视,面面相觑。 林葛然似乎也跟着他数好了,还想再确认一遍似的:“多少张?” 曲华:“… ...” 林葛然一声吼:“我问你多少张!” 曲华:“…五十。” 林葛然看着他,那视线似乎能把人穿个透。 他似乎在看他,也似乎在看他身后。 曲华扭过头,顺着林葛然视线看去,看到未关的窗子,窗外,是雪帘和雨。 林葛然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 下午四点,冰客酒吧并没有多少人。 金飞坐在吧台,一声不吭,只是一杯一杯喝。 西风看着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了半天,还是开口:“你到底怎么了?”他四周望,大声地:“咳!谁惹着咱龙脊金少了!!” 金飞忽然一声喝:“屁龙脊!他的龙脊!我不稀罕!!” 西风愣住了,“他的?”他沉默一下,金四?不对,金飞从来不承认龙脊是金四的,他想了想,忽然看着金飞,“你是在说…隋刃?” 金飞不吭,牙肌似乎轻微动了动,又是仰头一杯。 西风大惊,不会吧!这平时,金飞和隋刃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让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一旁看着都吃味儿,这…吵架了?? 金飞声音似乎贴着牙缝飞出来,“别提他!” 西风默默想了一会儿,“刃他呆呆的,都不说话的,怎么会惹到你?” 金飞冷笑一声:“不说话?” …他一说话呛不死你! 这边正怒着,那边游离已经打来电话,一如既往的平淡:“刃在你身边吧,告诉他,他爸发现他一分没用自己给的生活费,这会儿气都要喘炸。” 金飞呼呼歇歇听着。 游离微微皱眉:“你听到没?你怎么了?” 金飞已经一把摔了电话,“让他炸!!” 西风默默看着墙角摔成碎片的手机,哀悼一下,看着身旁很久没这么大火气的金飞,他忽然发现,这小子气愤愤的神情里,似乎在炸毛背后,多了一丝…伤心? 西风瞳孔微缩,看着金飞的眼睛,似乎真的有些红…他在伤心?!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迟疑一下,“你不是在伤心吧?” 金飞也是一个寒颤,瞪着他,半晌,勾起嘴角,冷笑,“伤心?”他忽然把头别过去,沉默很久,竟还是没说话。 兄弟间平日绊个嘴打个架,在兵团实际上是常有的事,后来哈哈笑笑就了事,金飞也并不是会轻易发怒的人,可这次,西风终于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同了。 游离呆愣着看手机,忙音嘟嘟。 他一阵火大,挂我电话?! 那边已经看到迎面走来的元蒲,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头发也湿了,似乎赶来的很急。 游离微微皱眉,“你不是在安全屋布置网络防线吗?”他停顿片刻,“难道…出什么事了?” 元蒲轻吐口气,“放心,不算大事,不过…”他沉思一下,“刚才金飞在学校的同学瓜子打电话给我,说金飞和刃…吵架了。” 游离吐口血,噗!我以为啥大事!哦!吵架了! 元蒲看游离不在意,慢慢道:“游离,我十五岁认识金飞,没见他真正生过气。” 游离似乎也被说动了一点,不过还是有些不信,“你怎么确定,这次金飞是真的生气了?” 元蒲沉默很久,“我只知道,平日的他,绝不会丢下兄弟自己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那么,隋刃,到底在哪里呢? 元蒲已经瞳孔微缩,看的仔细,透过隋刃小小房间未关的大窗户,楼下大门口,不知道啥时候,一个纯黑的身影,正家门口蹲着,手里一团掰开的,橘子?! 接下来,游离已经抚住了额头,楼梯上正传来用力向下冲的重重脚步声。 遥远的地方,已经不见了林葛然。 林葛然早已甩开了曲华漂移过来的爪子,飞速向大门口跃去!口中是嘶哑难辨的吼声,“他还敢来!还敢来!!橘子?!!” 事实证明,不止橘子。 元蒲和游离刚飞到楼下,已经看到林葛然挽着袖子拽着刚站起来蹲的腿还麻的隋刃就往院门外抛,隋刃死死抓着大院的门框木栏栅,身子也不倒,腿不晃,稳稳的,不过脚下几个散落的葡萄?? 曲华飞身想上前,看着林葛然凛然的气势,冲两步又原地站好,忽然冲着游离轻咳一声,游离得令,淡淡上前,拖 正要拖林葛然,“嘎吱”一声响,隋刃手里抓着的木栏栅竟然先一步被拽裂了,隋刃向后退一步,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兜里的橘子皮摔出来。 他还是出来了,到了家门外,他手里拿着剩下的半个门栏栅,呆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葛然。 林葛然眼睛泛满血丝,他的声音像是贴着牙缝挤出,“从你回来…我少活十年!” ------------ 177.旧病复发 正要拖林葛然,“嘎吱”一声响,隋刃手里抓着的木栏栅竟然先一步被拽裂了,隋刃向后退一步,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兜里的橘子皮摔出来。 他还是出来了,到了家门外,他手里拿着剩下的半个门栏栅,呆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葛然。 林葛然眼睛泛满血丝,他的声音像是贴着牙缝挤出,“从你回来…我少活十年!” -------------- 手重重一挥,“哗啦”漫天的红色钞票,无声的飘扬,散落在隋刃的头上,脚前。 信封挟风刮在他脸上,磨出一道红。 漫天的风雪,钞票,挡住了林葛然的视线,让他没注意到隋刃瞬间已死去的眼睛。 元蒲身子轻颤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已瞬间攥紧,他忽然栖身上去,挡在隋刃面前,清喝一声:“董事长!”停顿一下,他深吸口气,“您这样说,让他怎么想!” 林葛然似乎怔了一下,钞票散落,飞雪后,是隋刃惨白的一张脸。 二人沉默地对视,林葛然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我活着,还是死了,他会在乎么?他宁愿去逃课!去打工!让所有人看着!顶着我林葛然儿子的名号!去刷盘!去洗碗!也不愿花我的钱!我是谁,我是死了还是活,他会在乎么?他小时候还知道要…” 戛然而止。 此话一出,懂的人自然听懂,不懂的人肯定不懂。 不懂的纳闷,不是养子么,不是收养在国外朋友家的孩子吗?小时候?绞尽脑汁,哦,估计是小时候也见过。小时候咋?知道要钱? 懂的人自然懂,游离明白,元蒲明白,曲华最明白。 估计是想说隋刃小时候还知道要背背呢。为啥曲华第一感觉就是老林想说刃小时候还知道要背背呢? 第一吧,凭老林刚才那快撇成一条缝的嘴型。这第二吧,曲华那几年可是常听头儿给他抱怨。什么一起走街上那小子的手老是软绵绵一团摸着要抓他的手啊,那会儿的林葛然当爸没两年,那是浑身不自在,每次回军营就一边高兴还装傲娇着给他们抱怨,也确实为难,那会儿的林葛然把自己和小隋刃放在同一个高度去看,就觉着,俩男的,牵毛线手啊!他就每次一到那时候就喝小箫儿,“给自己站好自己走!”可他估计是忘了,那时候的箫儿顶多四岁。有一阵特别想和他亲近,他每次从军营回来,小箫儿都要牵手还要背背…可那一阵很快就过去了,热情的火总是熄灭的很快,他有一阵在军营忙,再回来就感觉箫儿和他似乎疏远了点,后来看到箫儿亲近小夕,对他有点冷淡似的,见了他就远远站着,不过来也不走开,就更吃味儿了。说起来,他们那时候,已经偶尔冷战了,不过还是比现在…亲近太多。 林葛然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他吸口气,慢慢沉默下来。 隋刃不再说话,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慢慢垂下视线,耳边忽然响起金飞那句大吼:“沉默,沉默,你爸都快误会死你你还是沉默!你到底逞什么强?!你他妈以为你这是骨气吗?你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你怂!!” 有一瞬间,他忽然觉着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从你回来…我少活十年!”隋刃耳边又响起父亲嘶哑的这句吼声,紧贴着耳朵,似乎在耳朵里炸开,然后顺着耳洞漫进心底,双耳,是慢慢的耳鸣,眼前,也是一阵黑暗漂浮的星,他慢慢抬起头,在模糊中看着父亲。 我回来…少活十年?…怎么可以呢?我们一共,还可以一块生活几个十年?现在…加起来,还一个没有啊。 说真话…全告诉… …可是,你本来已经过的很好了。 我说了真话,就要说更多的真话,就像谎言之后,还是谎言。 无穷无尽的真话,无穷无尽的谎言。 到底哪个更适合说呢? 他想张口,竟似乎也发不出声。 耳鸣,天昏地暗的耳鸣,父亲的嘶吼,金飞的背影,时空里,是机枪,是嘶吼,巨大的爆炸,燃烧的火球,大雪,刺刀,指甲,人肉,诅咒,眼球,裴不在了,亚瑟不在了,冷风不在了,空气不在了。 他还想说话,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心里慌乱,想说话,还是发不出声。 洪水,黑暗的,潮湿的,结冰的黑水,慢慢把他包裹,下沉,淹没。 他呆呆坐着。 自闭症,曾经的自闭症,伴他整整十年的自闭症,终还是,回来了。 “如果知道是现在这样…”他看着隋刃,眼睛在青白色的天际下显得清冷模糊,他仰起头,望着雪封的天,慢慢开口:“我宁愿当初你走了就没回来。” “滚!别再回来!” 风雪里,只剩下林葛然远去的背影。 隋刃仰着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第一次是闪亮的,很明亮,明亮到刺眼,他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张开嘴,他想说点什么,他用力想说点什么,他紧攥着拳,却只是发出一声咳嗽。 眼睛,很亮,像朝阳。 也像夕阳下最后一点最耀眼的余晖。 元蒲看向他,心里忽然惊了一下,他竟然看到隋刃漆黑的眼睛第一次那么亮,刺进他的心。 然后,一点点黯淡下来,变成了浅灰。 游离也看着他,默然而震惊地看着这最后一重转瞬消失的变化,他忽然上前两步蹲在隋刃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忽然冷声喝道,“说啊!我知道你想说话!你想说什么,说啊!” 隋刃低着头,似乎不再有什么意识,他被游离晃着身子,似乎也觉察不到。 元蒲忽然上前拦住游离,他看着游离,轻轻摇摇头,再转向隋刃,他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摇摇晃晃转过身向外走。 手里,紧攥着那半截栅栏。 一地的橘子皮葡萄。 ---------------- 曲华大吼:“头儿你说话太过分!!你现在又做什么!” 林葛然被吼的手抖,恍惚间曲华似乎已经继承了儿子的光荣气魄,林葛然刚通知完所有保卫不准隋刃再进来,他猛地抬头,看着一定要出去找隋刃的曲华,也是大吼,“你今天出去一个试试!” 曲华:“… … ”这话有点暧昧,转头看儿子,爹爹有些怕。 林葛然冷笑一声,“你也可以试试,我今天让他进这个门,我林字拆开写!!” 游离默默,拆开也是林… 曲华歪头:“木木…”气氛更奇怪了。 曲华还是吼:“他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说不定九死一生才回来!你就这么把他赶走!!” 林葛然果然愣了。 曲华看了眼游离,“孩子不说话就不说话嘛!!他不高兴不说话他高兴了还是不说话!可他是你儿子他爱怎样怎样啊!当爹的连这一点忍耐都没有吗?” 有道理。 游离忽然歪了歪头,这话听着咋跟说我似的… 林葛然重重喘粗气,直瞪着曲华,“曲华你今天挺有种啊!!” 曲华看着一旁的儿子,心里也有底气,“诶我就有种啊,这不我儿子,你儿子呢?” 林葛然:“… …” ------------- 游离看着里面俩人吵翻天,头皮都麻了,走出来,元蒲正站在走廊的窗户前,面前窗台一碗热气腾腾白色的豆腐花,上面飘着小雪花,映着青白色的天,他手里拿着个望远镜,正向远处望着,旁边还放着两个野战罐头。 在赏雪么? …这搭配。 游离沉默地看着。 元蒲身形板正地站着,看他一眼,面上已恢复清逸淡雅的神情,把旁边一罐糯米大豆的罐头递给他,自己吃那罐高蛋白的牛肉罐头,他放下望远镜低头嚼两口野战罐头,喝一口豆花儿,继续拿着被雨淋湿的望远镜向远处继续望。 游离握着热罐头,心里一阵暖流,真香:“…你干啥。” 元蒲嘴里嚼嚼,“我仔细想想…” 游离认真听,到底想啥能用上野战罐头? 元蒲:“看来得打长远战役。”他边说还边摇头,“这样不行。” 游离闭目,过一会儿,“我觉着他走了吧,估计先到安全屋了,他爸太凶,他怎么也得避避。” 天色渐暗,元蒲又喝口豆花,淡淡道:“没呢。” 游离皱眉,“啥?” 元蒲继续望,“他在门口站着呢,逛来逛去,一个多小时了。”说着他放下望眼镜看游离一眼,“要不然你以为我这在干嘛。” …赏雪。 游离又闭目。 元蒲看了看游离手里紧握的大豆罐头,“你以为我这罐头给你的?” 游离脸色有点差,这小子长这么清雅温和说话咋这么损,就不能好好说话? 元蒲温和地说话,“给他送过去吧,外面冷,这罐头刚热好的。” 隋刃确实没有走,他离开栅栏,离开银白色的护栏,离开别墅,顺着长长的白杨树路走,一直走到头,走到两扇黝黑的大铁门门口。 自从那次该隐偷袭,林家的防御已经过了重新整修,除了元蒲重新安装的加固电子设备,还加了原始的人工站岗,设置了亭子,两侧各一个亭子,一个亭子里一次安排两个人,一个持枪站岗一个负责接待联络,三小时换岗一次。 亭子的玻璃是德国军工进口的防弹玻璃,亭下的地面是混凝土重新整合加工的,底下还埋有他们都不知道的炸药,当然这些只有林家的小部分人知道,是由隋刃熬了三天夜制作的。 岗亭左侧里的保卫已经看着隋刃顺着白杨树走来走去一个多小时了,直想打哈欠。保卫里有个叫小侃的和秦桑关系好,知道桑子因为找这小子掉江里成了植物人,所以看不顺眼隋刃,几次开窗户叫他走远点。 隋刃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倒是听话地走远了点,直走到了大街上。 雨加雪,越下越大,已经淋湿了他肩头,他也没找地方避避,天,慢慢昏暗下来。 他站在大街上,望着偶尔驶过的车。 他忽然默默打了个喷嚏,僵着身子,还是背着背包。小侃又吼他,他就向右边走了几步。过一会儿,又走回来。小侃待要再撵,边上平日和李大海关系不错的赵燎叹口气,看着外面寒风呼啸里微微颤抖的清瘦身影,“我说小侃,你就消停会儿吧,他也挺可怜的,这么冷的天,咱亭子里暖气啥的都有,那外面那么冷的天,他都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小侃冷笑一声,“呵,那我们还一站就仨小时呢。” 赵燎摇摇头,“他这不是站外面么,那冷风冷雨的,满头满脸的淋这么久。” 小侃待要再说,看到右边的岗子也伸出个头,对着靠近的隋刃喊了句什么,隋刃打个喷嚏算是表示听到了,又往外走了走。 小侃哼一下,指着他对赵燎说,“你看,我不撵还是有人撵。我说立少和大少为啥总找他事呢,就让人看不顺眼,一个养子,天天早训装给谁看。安安静静的呗,还让董事长发这么大火,亲自让我们撵他出去,刚才那电话里给我吼的。” 赵燎摇摇头,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我说小侃,你平时不是这么趋炎附势的人啊,我说你是看不惯他每次早训都拿第一才这么挤兑他吧。” 小侃一愣,顿时脸憋的通红,挺了挺胸脯,大吼,“谁说的!我那是心疼桑子!都是他,夜里不知道跑哪儿,为了找他,桑子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变成那副德性一动不动躺在医院!” 说完,他眼睛都红了。 赵燎看他这样,叹口气,也就不再说话了。 忽然,一个黑影,他们抬起头,看到隋刃正蹲着,一张苍白的脸正紧贴着门。 吓得二人都是一惊,小侃缓过来劲儿,已经是忍不住了,放下枪就冲上前开了门,“你他妈吓神呢?!” 隋刃眼睛有些黯淡,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了,他缓缓站起来,静静看着他,小侃有点尴尬,还是挺起胸脯,“怎么,听到我说桑子了?!来!想干架我侃爷奉陪到底我!” 隋刃只是摇摇头,他只是刚才在另一侧的亭子底侧忽然发现,警报通讯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了,原来亭子下盒子里的蓝色和红色线头,也被挑换了位置。这边的亭子竟然也是! 不知道是谁,已暗中动了手脚,所幸他埋在底下的炸药还没有被发现。 隋刃微微皱了皱眉,也没再理会骂骂咧咧的小侃,转身走开了,赵燎沉默地看着他单薄的已被淋湿透的衣服,忽然道:“外面雨夹雪,很冷,董事长一时半会不会让你进来,你先出去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隋刃停顿一下,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没看他,目光是游离的,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的远了些,又停下来。 小侃也不骂了,愣愣看了一会儿,忽然对赵燎嘀咕,“他咋一句话不说,这不会是冻冻哑巴了吧。” 赵燎笑了一声,“你别咒人家,他平时不也这样,人家不喜欢说话。” 小侃也不说话了,只是歪着头望着隋刃的背影,沉思了一下,总是哪里,好像有点不一样。 天,越来越冷了。 有细碎的霜雾,慢慢下降。 隋刃还是站着,又打了个喷嚏,这下,身体是有些受不了了。心跳,越来越慢。 他靠着个角落,蹲了一会儿,头上很快飘满了雪,变成了雪人。 身上,紧一阵慢一阵地抖。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烫。 耳边,汽车的每一声飞驰都激起一阵耳鸣。他仰了仰头,眉毛上也落了雪花,太阳穴突突跳着。 不好受,他抿了抿发麻的嘴。 寒风里慢慢低下头,不好受。 ------------ 178.冰糖雪梨 耳边,汽车的每一声飞驰都激起一阵耳鸣。他仰了仰头,眉毛上也落了雪花,太阳穴突突跳着。 不好受,他抿了抿发麻的嘴。 寒风里慢慢低下头,不好受。 ------------------ 头是烫的,身上很冷,手术刀口的血已经凝固了,还是跳着疼,疼着疼着也就麻了,还是冷。 冷了就得运动。 也许原来的他身上有重伤时不会强行运动,会理智的判断一下。现在的他只是冷了运动,疼了忍着,饿了吃。 冷了运动。 他沉默地站起来,想起还没有做原要求的高脚位俯卧撑,这下正好。 高脚位,人多的地方。 他又向岗亭走去。 把脚搭在左边亭子的门上,双手搭在地上,才做了没三个。 门就开了,隋刃摔个结实。 小侃看着外面这黑乎乎的影子,差点给吓哭,再一看,又是隋刃。 他看着地上规规矩矩侧趴着的隋刃,叹口气,仰头捂着脸,都快要哭了。 赵燎咳嗽一下,弓着身子问隋刃,“你还在这儿…这是干啥子咧?” 隋刃爬起来,指指地。 赵燎小侃:“...?” 隋刃也不看他们,做个口型,冷。 左边亭子俩人,右边俩人,四个人,人多。 他退后两步,打个喷嚏,向左两步,转过身,脚蹬着亭子的壁,双臂又撑起来,一个,两个… 赵燎小侃:“… …” 小侃看着隋刃,“哥,他这是不是…在这儿做高脚俯卧撑呢。” 赵燎哭丧着脸,“他刚不是说了冷么。” 小侃哭:“…他说了么…” 这边隋刃刚做完二百个高脚位,游离已经冷着脸提着一个罐头过来了,小侃一看是游离,捂脸又是一哭,又一冰块,本来天就冷… 游离一看撑在地上的是隋刃,也没说啥,把手里的热罐头递给他,隋刃默默接过,抬手擦了下汗,蹲在地上低头吃罐头。 蹲着暖和,游离也陪他蹲着,看着他吃大豆罐头,同默默。 俨然默片。 昏暗的天色下看起来,就像两只无家可归也不说话的小老鼠。 小侃也不说啥了,看了一会儿,心里竟忽然莫名涌起一阵酸涩来,他关上门,和赵燎一块退回有暖气的亭子里。 忽然门口那边的岗亭传来什么声音,一个白大褂执意要进,吵了没几句,那头似乎接到了什么指示,给放行了,白大褂被允许进来了,他气呼呼地朝这边的雪人望了一眼,雪人隋刃也抬头望他一眼,俩人默默对视一眼,天太黑,看不清脸,眼熟。 白大褂迅速被一辆黑色车子接回去。 忽然空气里有阵什么甜腻的味,游离感觉哪里不太对,吸吸鼻子,拿起身上的微型手电筒往雪地里一照,红色的绿色的! 他瞳孔微缩,手电筒已经向隋刃的肋骨照去。 黑色的衣服虽然看不清楚,却还是看到湿漉漉的,手术刀口的位置,沾着一点雪,和血! 游离咬牙道:“你刀口裂开了?” 隋刃也不理,侧过身对着外面,咳嗽两下,继续吃罐头。 他身上暖和了,比刚才舒服很多,就是伤口越来越疼,越来越疼。他嚼着大豆罐头,胃里饿,却还是越嚼越慢了。他也不说话,还是闷头吃罐头,也不看游离。 游离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他猛地站起来,立刻给元蒲打了电话,元蒲很快接了电话,游离正要说什么,电话那头元蒲已经道:“刚才那个白大褂就是刃原来去看的医生,找上门来了。” 游离:“…啊?” 元蒲笑笑,“好事,我已经让他进来了,”他沉默一下,“他手术口估计早裂开了,瓜子说今天下午董事长在学校教务走廊当众就踢了刃。” 游离沉默,半晌也没说话。 元蒲静静道:“不用担心,天黑了,我这里已经看不清你们,你们先到岗亭那儿避避雨,那个医生已经在董事长屋里吼了,我估计,最多十分钟,董事长会亲自去找你们。” 游离叹口气,挂了电话。 他去拽隋刃,淡淡道:“雨大了,还是雨夹雪。” 隋刃抬头望着他。 游离叹口气,“你冷不。” 隋刃想了会儿,点点头。 游离俯身架起他,心里酸涩,“走,我们去岗亭里避一会儿。” 手触到的地方已经是滚烫了。 隋刃跟着他往岗亭走了两步,还是停下。 游离到门口,敲门,小侃开门,一阵暖烘的气息扑来,游离道:“雨大了,让我们进来避避吧。” 小侃看了隋刃一眼,犹豫一下,“咳,你可以进来但是你后边那位…” 游离冷冷看着他,直看的他视线垂下,游离淡淡道:“林刃毕竟是林董事长的儿子,而且,他有伤,淋了雨,要是感染了你们不可能推卸责任。”说完,他忽然舒口气,一次性说这么多,我太累。 小侃犹豫了一下,沉默了,转头看赵燎,赵燎叹口气,“小侃,让他进来吧,他冻了很久了,我们毕竟,也一块训练过。” 小侃深吸口气,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等雨小了,就赶快离开。董事长的意思,本来是让我们撵他出去的。” 游离不再理他,转头拽隋刃,看到隋刃已经退到了门外很远的黑暗里。 游离叹口气,出去拽他,隋刃犹豫一下,站在原地,摇了下头。 游离看着他,叫,“隋刃!” 隋刃也不看他,沉默,游离再叹口气,“冷了要锻炼对不对?” 隋刃不明所以,点点头,游离又道:“饿了得吃对不对?” 隋刃捧着罐头点点头。 游离已经一手夺走大豆罐头,这一夺竟然没夺下来,他又夺了一下,这才夺过来,他端着罐头就向屋里走去,也不回头,“那就进来吃。大豆淋了雨味儿该变了。” --------------- 医生还在吼,拿着化验单和病例,对着林葛然,“你确定是他家长?” 林葛然被吼的直咳嗽,“…是是。” 医生还是吼,“咋一问三不知?!” 林葛然已经被逼到窗户口,他深吸口气站稳,“你再问问…说不定我我就知道了。” 医生吼,“我的患者林刃现在在哪儿?” 林葛然:“… …” 车子开飞快,向门口冲去,元蒲汇报,说隋刃还没走,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 林葛然颤颤巍巍开着车,余光里是这位叫福摩斯的医生铁青的脸,耳朵里是他巨大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核磁共振出来了…是胆囊全层破裂…那天他说已经做过手术了…是重伤二级!这伤可以去警局告的!!他那天说他已经做过手术了,非让我骗他家长说是胆囊微挫伤!我不骗!他敲我脑门!我晕了!!脑袋肿包!他肯定是早恋不敢让你知道,酿成自残后果!以后谁知道还会咋样!要么被人威胁了!所以他不敢告,还不敢让家长知道!不敢让你知道你就真不知道!你爸爸咋当的!” 林葛然抿嘴听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慢慢发起抖来,胆囊全层破裂… 那天,从医院出来,他说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共振图,静静道:“医生说是胆囊微挫伤,不需要手术。” 自己只是沉默一下,“林刃,这次是轻的,我最后重复一次,你伤好后,一定保护好他,一切听他行事。” 那之后,他说了什么? 他安静地望着车窗外灰蒙的雾色,沉默一会儿,哑声开了口:“刃明白了。” 林葛然沉默地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 当时自己又说了什么? 这次是轻的。 轻的。 他身体开始抖起来,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嘎吱”空洞巨大的刹车声,车子在大门口停下,“咣!”医生脑门又撞玻璃上。 林葛然倒吸口气,默默下车。 医生晕一会儿,也跳下来。忽然打个喷嚏,好冷。 林葛然先四处望望,没人啊! 他急的向前大走两步,除了两个岗亭亮着光,其他地方,大雪,荒芜,漆黑,没人啊! 他走了。 他走了?! 他忽然喘不过气,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昏暗的天色,稀疏的星,巨大的白杨树路,外面就是大街,没人啊! 忽然,岗亭里传出香气,大雪里,看到好多小脚印,脚印绕着走,走啊走,走到窗户口。 顺着窗户望过去。 隋刃,正坐在岗亭里唯一一把椅子上慢悠悠吃罐头,游离递给他水,他仰头喝了口,继续吃。 似乎是听到车响了,游离站起来,打开门往外望,看到是他,愣,林葛然已经一把把他推开,一阵热烘烘的热气混着大豆香气扑面而来。 隋刃呆,也忘了站起来,直愣愣看着他。 林葛然气的脸都变了形,他奶奶的,我让你走,你他妈不走就不走,你还坐在人家站岗的亭子里,暖气暖和着,你他妈还吃豆子罐头! 游离默默,耳语隋刃,“我要是你,想回家,现在,立刻,晕。” 隋刃,晕。 游离顺势把脚那么一钩,椅子倒,隋刃四脚朝天,晕的很结实。 大豆罐头被游离接住,啧啧,还烫手。 林葛然大惊! 医生这边已吼了起来,“呼嘿!孩儿晕了!!晕了!!”呼天抢地,“苍天啊,伤口感染啦,感染了啊,下雨没法收衣服啦!” 一旁扛枪的小侃默默,和收衣服啥关系。 医生欺身上前,用力锤了林葛然后背一下,林葛然嘴里一甜,倒是反应了过来,立刻把隋刃扛住。 再一翻,抱了起来,就往外面的车走去。 隋刃抖了一下,林葛然也没觉察出来。 游离跟在后面,斜眼一瞅,就看出来隋刃装的,看那僵硬的身子,微颤的眼睫毛,还嚼着大豆的嘴!! “别嚼了!”游离低吼。 隋刃顿时鸦雀无声。 “我没…嚼啊?就是个口香糖。”医生愣一下,讪讪道,心道这小伙咋知道我嚼着口香糖呢? 口香糖?! 游离闭目,尾随已经抱着隋刃蹿到远方的林葛然而去。 赵燎和小侃对视一眼,看这董事长紧张的样子,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不在乎啊! -------------- 隋刃被放在林葛然卧室的大床上,上半身湿透的黑衣服被换下,换上林葛然自己还没穿过的家居服。 蓝白色条纹。 隋刃僵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却微微有点发红。 林葛然一摸额头,哦,发烧。 他叹口气,把隋刃的头发擦干。 苏妈端来热豆浆,林葛然叹口气,“先放那儿吧。”他沉默一下,还是把隋刃的被子又往上盖了点。 苏妈看着晕倒的隋刃,叹口气,“董事长,您平时对他要是现在这样该多好。”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我平时对他…很坏吗?” ------------ 179.我不打扰 苏妈端来热豆浆,林葛然叹口气,“先放那儿吧。”他沉默一下,还是把隋刃的被子又往上盖了点。 苏妈看着晕倒的隋刃,叹口气,“董事长,您平时对他要是现在这样该多好。”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我平时对他…很坏吗?” ------------- “何止是坏?简直是…苛刻啊?他和立少爷差不多年纪吧?” 林葛然僵着身子听着,不再说什么,只是用热毛巾敷着隋刃的额头。 隋刃的上半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很多青紫,除去腰上不知道被谁裹成了木乃伊,背上也有很多疤,最大的还是他右肩的贯穿枪伤,伤口好了一点,淋了雨又有些发炎,碗大的弹孔,他的手微微抖起来,沉默一会儿,到底是谁要暗杀他? 这些天,他一直安排人去找,却发现对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动了很大的情报力量去查,最后,竟然发现那些人都隶属于境外的一些不同类别的佣兵集团,幕后主使这条线,是彻底断了。 他那天,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为什么总逃课?为什么不用自己给的钱? 他总半夜出去,到底干什么了? 还有这个耳钉。 林葛然眼睛又发冷了。他忽然慢慢伸手过去,摸到隋刃左耳的那颗耳钉。 忽然,他感觉到隋刃在发抖。 他在抖,又没有睁开眼睛。 林葛然怔了一下,收回手,隋刃抖的就少了。 林葛然皱眉,“林箫,林箫。” 隋刃似乎没听到,应该是还没醒来,不过呼吸有点急促。 林葛然皱眉,待要再仔细看,医生已经准备好设备走了进来,给隋刃左手扎上针。 林葛然忍了一会儿,还是问医生,“福医生啊…他怎么还没醒?” 福医生瞪他一眼,“你胆囊全层破裂了你晕不晕?” 林葛然只好沉默。 福医生又瞪他一眼,“当爹的,你把被子掀开点,把他胆囊露出来,我要检查他做的手术刀口现在发炎感染没有。” 林葛然立刻照做。 掀开衣服,慢慢剪掉纱布,福医生和过来围观的曲华同时倒吸气,原来,白色的纱布下已经全是血,因为裹的很厚,最外面的一层看起来很白,里面竟然全是血。还有一些…绿? 这不会是变质了吧?? 医生手都是颤的,刀口还没露出来,已经快暴走了,怒目问林葛然,“你真不知道谁伤的他??天杀的啊!!这不是做过手术了?刀口怎么裂开了?” 纱布下的血顺着肚脐还在往下淌,淌到裤子里。 林葛然已经说不出话,要去弄掉隋刃的裤子。 隋刃忽然又是一抖。 手,猛地抓住裤带,死活不松手。 林葛然皱眉,试探着,“林箫?” 隋刃不回答。 林葛然用力抓他的手,隋刃仍不松手,口里忽然喃喃,“梦游…” 林葛然愣,敢情梦游了? 一旁的游离看的已经快吐血了。 我说老大啊!你见过哪个在梦游的人说自己是在梦游啊!都这时候了,你还害羞个毛线啊!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堕天对杀的时候,哪个不是衣服都撕破完了也互杀啊! 上前,一把把隋刃的裤子给扯了。 隋刃倒是也不动了,竟然平静下来,元蒲上前一摸鼻子,哦,真的晕过去了。 把流到腿上的血都洗干净,裤子也换上白蓝色条纹裤。 元蒲忽然愣住,隋刃的内裤? 三只粉红色的小鸭?(亚瑟的表弟伊凡曾经给反堕天联盟成员批发的,每人五件套,亚瑟嫌弃,给隋刃,隋刃十件) 围观众人已看的几乎都要吐血。 林葛然对林箫的内裤品味不忍直视,咳一声,视线还是移到肋骨旁的胆囊处,纱布沾酒精慢慢取下,里面的刀口已然挫裂开了,手术线也出来了,泛着血沫。 元蒲沉默的叹息一声,看来还要消炎重新包扎。 医生嚼着口香糖,擦亮手术刀,我来。 “慢!”游离元蒲同时叫。 福摩斯扭头,元蒲咳一声,“他他对麻药过敏。” 林葛然皱眉,“过敏?” 元蒲沉默一下,“是,他的…体质对麻药过敏。” 林葛然再沉默一下,“我不记得他…以前对麻药过敏啊。” 游离沉默,完。 隋刃似乎闻到了什么,忽然又醒过来,咳嗽两声,用力抬头,喃喃,“口…香糖?” 游离已经用力一下,把隋刃彻底打晕。 林葛然脸色铁红,“…你干啥。” 游离收手,淡淡道:“你想他清醒地挨内脏手术?” 林葛然闭上嘴,紧紧抿着。 福摩斯主刀,元蒲副手,手术开始。 林葛然站旁边看了一会儿,似乎站不住了,晃晃悠悠走到窗台前,向外张望着,似乎在认真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过一会儿,又晃哒着回来。 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完毕,刀口又被重新缝合上。 身上的大小伤也重新消毒,隋刃闭着眼睛,右手的点滴滴滴答答。 人们都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林葛然。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慢慢走到床头,坐下。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隋刃的头。 还是滚烫。 点滴一滴一滴,窗外的寒风呼啸。 他又把隋刃的被子往上拽了拽,静静坐了一会儿。 昏黄的灯光照着隋刃苍白的脸,他静静闭着眼睛,睡的很沉。 规规矩矩的睡姿,右手伸出来,扎着针。 有汗,不断顺着额角掉在枕头上。 因为高强度的酒精和带挥发性质的点滴,他的嘴干裂起了皮。 林葛然拿起旁边柜子上的凉开水,倒进小勺子里,往隋刃嘴里抿了点。 再拿出来,小勺子上竟渗着血丝,灯光照射下,隋刃的右脸颊是浮肿的,暗青色的。嘴角有一道伤。 林葛然愣住了,他沉默一下,把灯调暗,捧着碗,坐在黑暗里。 “爸。”门口传来声音。 林葛然转头,是林远,他笑笑,朝着含笑走过来的林远轻轻道:“小声点。” 林远的笑容稍纵即逝的僵硬,他点点头,抬了抬手中的粥,弯起嘴角,放轻声音,“爸,听苏妈说您还在这儿,雪梨百合粥,润肺的,刚热好,您先喝了吧。” 林葛然点点头,“放那儿吧。”他回头,又看了看隋刃,悄然叹口气。 桌上正晾着刚让苏妈拿来的凉毛巾。 林远有些关切地看了隋刃一眼,“爸,刃的事我听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他,您别太担心。”他弯腰把手里的粥放在桌子上,忽然轻咳了起来。 林葛然皱起眉,“远儿,怎么咳嗽了。”他愣了愣神,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心里有些歉疚,看着咳的弯下腰的林远,轻拍着他的背,“爸疏忽了你,你今天有没有按时去你顾叔那里,按时吃药?” 林远笑了笑,“爸,不用担心,我好多了,顾叔的治疗很科学也很正规。”他指了指脖子,“你看,远儿的疱疹也快下去了。” 林葛然看着林远脖子上还有些印子的痕迹,给他重新整理了衣领,心里更是愧疚难当,“是爸不好,让你在英国被人抓了,还强行注射了。” 林远正色道:“爸,我绝对不会背叛林家的,我宁愿毒瘾发作,宁愿死…”被林葛然一瞪,他不再说下去,林葛然轻揽住他的肩,忽然向自己肩膀搂了一下,静静道:“爸不会让你再出任何事。” 林远被他像小孩一样搂着,父亲的肩膀一如既往的宽大,安稳,他有一瞬间的怔神,漆黑的眼睛微微迷茫了一瞬,又重新聚焦,视线划过床上躺着的隋刃,眼中已有冷芒闪过。 隋刃似乎睡的不再那么安稳,睫毛微微动了动,林远微微眯起眼睛,再看他放在外面扎着针的右手,赫然已深陷在床单里,指骨微微泛白。 血回流,竟顺着针管直向上流去,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林远沉默地望着他,漆黑的视线里,竟是说不出的憎恶,和恨意。只可惜,隋刃并没有睁开眼睛,林葛然也未察觉。 这恨意转瞬即逝,林远已恢复了平静,他动了动眼睛,是…醒了么? 呵…听我们说话,听烦了么? 他嘴角悄然弯了一下,“爸,这次的事不怪刃,他现在伤成这样,远儿心里真的不好受。” 林葛然听他这么说,表情又板正了,“怎么不怪他!弄成现在这样,他的错还少了?如果不是他把刀架你...”忽然,他沉默了,眼前是漫无边际的大雪,那把漆黑的刀,滚烫的血,他的手又微微颤起来,他吸口气,“这次他一定吸取了教训,不敢再对你无礼,等他伤好了,我会让他好好保护你,现在是多事之秋…”他沉默一下,想起面前的林远就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亲生父亲,想起当年最好的兄弟夙远为了找林箫,为了配合自己的走火入魔自己的发狂,训练时枪走火死,他就那样把命给了自己,丢下一对母子,他把命给了他们父子俩,林葛然慢慢闭上眼睛,“他就算用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你们是兄弟。 你们的父亲曾经是兄弟。 林远忽然道:“爸,刃好像…动了。” 林葛然愣了一下,立刻扭头向床上的隋刃望去。 隋刃闭着眼,沉默地想,我没动啊。 偏不如他意,隋刃静静躺着,眼睛闭着,左手规规矩矩放肚上,右手规规矩矩扎着针,一动不动,心里想着:不打扰你们,我正好睡觉。 “爸!”门口传来充满朝气的声音,隋刃心里叹口气,林立。 林远看着隋刃规规矩矩睡着,紧绷的肩膀,计上心来,面上倒还是如沐春风,背对着林葛然对林立比口型,“装睡。” 林立一开始没听懂大哥在比划什么,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再看隋刃,心平气和安安稳稳躺在自家爸从来都没让自己躺过的床上,被子盖的严实,露出个小头。 也没多生气,倒是玩心顿起。 看隋刃脸苍白,嘴干裂,正不打呼装睡觉。 林立转转眼睛,看向柜子上的凉开水,“爸,这水是给我喝的?我打完球刚好渴。” 林葛然沉默片刻,“没事你先喝。” 喝。 隋刃沉默地躺着:说好的喂水呢? 林立:“爸我流汗了,这毛巾…”望向桌上晾着的凉毛巾。 林葛然咳一声,“没事你用着。” 隋刃:毛巾没。 林立装作没看到床上有人,晃晃悠悠就过去了,嘴里一边念叨,“爸,今儿立儿累坏啦,同学聚会喝了点小酒,您不会怪立儿吧。” 林葛然:“没事你…坐着。” 忽然感觉不对,待要说话,林立已经一屁股重重坐在了隋刃肚子上。 隋刃:“… …” 紧闭的眼睛里全是黑色的星星。 林葛然倒吸口气,掀开隋刃的被子,衣服上刚扎好的刀口已渗出血来。 再看隋刃,仍安安静静闭着眼睛,闭了一会儿,还是慢慢睁开了。 ------------ 180.I am NISSAN 隋刃:“… …” 紧闭的眼睛里全是黑色的星星。 林葛然倒吸口气,掀开隋刃的被子,衣服上刚扎好的刀口已渗出血来。 再看隋刃,仍安安静静闭着眼睛,闭了一会儿,还是慢慢睁开了。 ------------- 林葛然愣愣看着他,看他侧头吐口血。 缓缓坐了起来。 林立低头看着他肚子上迅速漫延的血迹,愣住了,“你你受伤了?” 隋刃脸色苍白,也没看他,他也低下头,看着肚子上的血。 林远若有若无地弯了下嘴角,待要说什么,已被林立拉住。 林远侧头看脸色慢慢苍白的林立,微微垂下视线,果然,还不够坏。 林葛然上前两步,停顿片刻,沉声:“你…醒了。” 顿时觉着自己说的是废话。 林远上前一步,想说什么,林立已拉着他离开。 林远直被拖到门外,他微微皱眉,“你…” 林立移开视线,“让爸照顾他一下吧。”他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似乎毫不在意,“哈,整天可怜兮兮的。” 林远挑了挑眉,也便不再说话。 林立勾起嘴角,“走吧哥,陪小弟喝两杯,今儿天冷,心情不好。” 林远无奈,也便随他离开。 室内。 林葛然沉默,隋刃沉默,医生进来。 重新缝合。 医生怎样惨烈的大吼已经不再陈述,只是隋刃仍安静的。 伤口缝了一次,两次,第三次。 林葛然低着头,看着隋刃肋骨旁大片的红。 隋刃倒是没再低头,他一声不响,视线稍稍,却忽然在医生因为手抖想再吃个口香糖时咳嗽了一声。 医生手抖,口香糖掉,被隋刃正好接在手心,黏黏的。 隋刃愣,揉揉黏黏的,忽然似乎长舒口气,眼睛疼的晶亮,心情却是比较愉悦的,伸手递给他。 医生愣一下,接过黏黏的,想看隋刃,隋刃已经又侧回头,正好避开了他的视线。 医生嘶吼着对林葛然先生交待再三,终于在林家左右簇拥中被缓缓送回医院。 室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这下,又疼的一脑门汗,是睡不着了。 林葛然沉默,隋刃沉默。 林葛然… 沉默。 还是忍不住。 林葛然清了清嗓子,“烧…退了没?” 隋刃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头,点头。 手心、额头,一样热,就没感觉了。 林葛然已经伸出手,摸了摸隋刃的额头,一脑门汗。 还是滚热的。 他视线缓缓移开,沉默一会儿,“睡吧。” 他沉声道:“再睡会儿。” 隋刃点点头,重新躺下,慢慢闭上眼睛。 被子往上盖。 天旋地转的灼热。 黑暗,滚烫的,他缓缓眨了下眼睛。 陪我一会儿。 红色的,光晕,慢慢扩大。 熄灭。燃烧。 ----------------- 冷战。 金飞和隋刃正式冷战了。 这不是个奔走相告的事情,这是个事实。 学校,龙脊,南港的大街小巷,安全屋,林家。 没有金飞陪伴的隋刃更显单调,好像再没说过话。 元蒲游离他们只要不在,林家就再没人想着搭理他,学校也没人搭理他。 人们都远远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动物。 他虽然在走,也像已经冬眠。 他好像越来越离群索居,更喜欢一个人做任何事。 他吃饭,不说话,走路,不说话,开车,不说话。 他在安全屋一夜一夜制造和设备,像一个哑巴。 三天。 下课了,隋刃把书本装好,沉默地看一眼旁边还是空空的座位。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慢垂下视线,把背包扛在肩上,走出教室门。 中午了,背包里还有两个咸卷,他边走边吃,一边想着事情。 查了三天,连带着岗亭周围的草地,没发现任何其他的异常,岗亭下明显被人调换过的线,让他觉着隐隐不对。 线被调换,如果不是安装失误,就是有人故意而为,电板短路,岗亭警报器在发生特殊情况后就不能及时响,到底是谁做的,近期是否会有攻击林家的行动,都还未可知。他并没有把线调整过来,而是不动声色、暗地重新再置备了一套警报系统,信号直接连接到安全屋。趁昨夜重新安装了一套埋伏在林家附近街道三百六十度的隐形摄像头系统,监视系统一共两套,一套连接安全屋,另一套微型监视器随身携带。 中午,大太阳,车里还是很冷。 隋刃沉默地坐在干燥的车里,把咸卷吃光,喝口水。 阳光,映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光晕。 他靠着椅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光晕缓缓重叠,模糊。 吸口气,慢慢直起背,打火,开车。 ----------------- 医院。 寂静的房间,空气里是消毒水的气味和灰尘。 一个年轻的男子仍静静躺着,鼻翼上戴着氧气罩。 心脏显示器正平稳地波动着。 门口,一个黑衣人正静静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男子病床旁边的女人抬起头,是隋刃,每周按时来三次的隋刃。 她是秦桑的母亲。 一开始对这个害儿子变成植物人的人,她深恶痛绝,刚开始的几天,她看到他甚至会用指甲挖他。 挖他的脖子,挖他的手臂,扯他的头发,踩他的脚。 隋刃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还手,也不说话。 他只是垂着视线,安静地任她像泼妇一样打骂。 开始的几次,对着个冰块,她都打骂的近乎晕厥,再醒来,她躺在病床上,他已经走了。旁边放着鲜花和水果篮。 渐渐的,她慢慢平静下来,从恨意到无视,到现在的… 她说不上来,怜悯? 一开始…会有点吧。她也听说隋刃在林家受到的待遇,听过关于隋刃养子的传闻。 可渐渐的,她发现他是不需要怜悯的,他不怒不喜,他很平静,他像对他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意。可是,他又好像在乎很多事。 每周三次无声的准时探望,静静站在桑子病床边,一待就是两个小时。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越来越单薄,背仍然笔直,只是每次来都会冲着她弯下。 每次他手里都捧着鲜花。 隋刃静静站在门口,停了片刻,在看到她点头后轻轻走了进来,无声地看着病床上的秦桑。 然后,他转向她,弯下背脊,停顿了一分钟,他站直身子,把瓶子里还未干枯的鲜花换下,换上手里更新鲜的。 再把手里的一袋橘子和煮熟的玉米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 然后,站在秦桑的病床边,看着他,沉默。 过了很久。 “咳…”女人看着他带着淤青的右脸颊,大大的黑眼圈,觉着他更…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清清嗓子,“你…” 隋刃抬头看了看她,“有…”他像是忽然窒住了,他脸色慢慢更苍白,他不再看女人,还是用力让自己说下去,虽然语言变得有些滞涩,“最近有人来过吗?” 女人愣了愣,想了一下,“有,董事长来过两次,李大海和小侃来过,林家的大少爷也来过一次。” 隋刃垂着视线,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他注意到秦桑的指甲,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忽然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觉着奇怪,隋刃摇了摇头,慢慢弯下腰,手伸向秦桑的指甲,然后,瞳孔微缩,他迅速从身上拿出一种特殊的试纸,把秦桑指甲里的什么东西擦了出来。 黑色的,像一种衣服纤维。 女人胆战心惊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倒是不害怕,最近,她好像开始信任他,她发出颤抖的声音,“桑子…桑子的指甲?” 隋刃眯着眼睛,观察着试纸上的纤维,他沉默一会儿,抬头望着她身后,哑声道:“您再等我几天…无论那天发生什么,会水落石出的。” 他的嗓音有些奇怪,像很久没说过话,音调变得有些沙哑怪异。 女人眼睛有些湿润,她慢慢点头,忽然感觉到隋刃的视线一直是游离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她沉默一会儿,“你的嗓子…” 隋刃似乎愣了愣,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喉咙,慢慢垂下视线。 不再开口了。 女人先天的第六感很准,她皱了皱眉,“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隋刃没再开口,只是摇头。 这次他没呆够两小时,他很快离开。 他走出楼,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看来,医院也需要布置一些监视系统。 虽然林家的守卫把这里层层保卫着,他还是觉着不放心,紧紧握着手里的试纸,在医院的偏远角落观察。 秦桑指甲里的纤维,明显是一种衣料,他需要对手里的试纸做一些进一步分析。 忽然,鼻子裂痛,眼前也有些模糊,他踉跄了一下,竟一头栽倒在一处荒芜的雪地里。 瞬间已是漆黑。 冷风呼啸,猛地吸口气,眩晕,天旋地转的眩晕,待这阵眩晕过去,他醒过来。 天已黑透了,隋刃低头,发现自己斜靠在一个角落,因为比较偏远,还没被人发现,这一昏迷,已经是一下午了。他睁开眼睛,缓了很久,眼前才恢复了清明,手里还紧紧握着试纸,他再吸口气,要站起来,忽然愣住了。 脚下,已经湿了一片。 血。 他愣愣看着,愣愣擦了把脸。 鼻子,耳朵里。 血。 他沉默一会儿,慢慢靠在墙角,竟微微弯了弯嘴角,最近还在奇怪,嘴里怎么不出血了。 …七窍吗? 嘴里,然后是,两个鼻孔,耳朵。 还剩下两个…眼睛。 隋刃用力眨了眨眼睛。 然后,慢慢捂起来。 年轻的黑发,在风雪里被吹的散乱成一团,黏腥的血。 他仍紧紧握着手里的试纸,然后用力,擦了把脸,慢慢站起来。 ------------- 夜空,一架巨大的客机。 头等舱,贵宾室。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慢慢从床上站起。 他披上一个浴巾,伸出两根带血的手指蹭了蹭柜上的湿巾,沉默片刻,怪异地拿起旁边手机,缓缓开口,“ am .”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男人轻轻勾了勾嘴角,忽然用中文说道,“死了。” 语调沙哑,带着怪异和冰冷。 电话那头似乎顿住了。 男人笑笑,踏着木拖鞋缓缓走到落地窗旁,望了望紧贴机窗的巨大黑云,远处一闪一闪飘摇而过的星。他沉默片刻,缓缓垂下视线,飞机开始下坠,划过云层,地面有无数道霓虹光影,城市,田地,交错横行。他似乎着迷地看着,忽然微微侧了侧头,淡淡道:“中国女人,不经玩。” 他披上西装,着着短裤便开了门,走出去。 他忽然停顿一瞬,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看什么,也似乎毫不在意。他转过头,一步不停地离开。 巨大的床上,被子边。 一个瀑布般的黑发,垂着,直到地面。 血,从她后半身慢慢滴淌。 悄无声息。 ------------ 181.鼻血止住 巨大的床上,被子边。 一个瀑布般的黑发,垂着,直到地面。 血,从她后半身慢慢滴淌。 悄无声息。 ------------- “先生您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空姐弯身问道。 临窗的男人慢慢抬头看她一眼,忽然道:“你们中国最好的葡萄酒,是哪个?” 空姐想了想,“二锅头?” 男人点头,“就这个了。” 二锅头满上。 男人看着透明的液体,微微皱了皱眉,还是仰头喝干。 一股辛辣,直冲脑门。 果然,和日本的…不太一样。 他打了个嗝,望着窗外的夜景,空姐再给续杯,他就接着喝。 一小时后。 机场,救护车抬下一男子,醉,人事不省。 现拉往一二五医院。 -------------- 天已经黑透了,一阵冷风过,凉。 隋刃打个喷嚏,走出医院,忽然,街道尽头飞快地拐进一辆救护车。 红蓝光在黑暗里刺眼地闪着。 隋刃抬头看了一眼,继续走,一辆黑色轿车擦身而过。 他忽然微微皱了皱眉,感觉出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停下身子,回头看去,轿车已经飞快驶入医院里。 他微微皱眉,沉默一下,还是离开。 车内赫然是林远。 他并没有看到隋刃,他身披一件鹅黄大衣驾着汽车飞快停在急救楼门口,呼吸显得紧迫。 他看着救护车上抬下的人被数个护士紧急送进去,面上似乎显得焦急,眼睛却冷漠异常,还带着微微的…厌恶。 他忽然用力把手里的手机狠狠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缓缓闭上眼,轻轻呼吸了几秒,待眼睛再慢慢睁开,已恢复了平静。 ------------- 安全屋,实验地。 试纸里经过检测,确认是衣服的纤维,而且并不是秦桑的。 为什么秦桑的指甲缝里,会有衣服的纤维? 这衣服,会是谁的,难道那天在江里的船上,有谁要谋杀他? 为什么船会在并没有坚固冰面的地方撞出一个深洞? 隋刃抬头,望着西侧四个屏幕里,各个角度都安静如初的林家和医院门口。 他慢慢闭上眼,按照目前形势,按照原那天的说法,可以排除响尾蛇和山本大儿子的联合,龙脊金四爷这面他也向来控制良好,自觉已在进一步收编中,除了这些,还会有谁…要和林家做对。 难道是…堕天? 堕天又开始怀疑了么?看他迟迟没有交出路西华的录像? 可反堕联盟并没有收到任何情报,堕天目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他为什么忽然要发难,还是针对国内的一个小地点?他真的可以这么轻易进入国内么? 如果真的想利用林家钳制自己,为什么现在对自己还没有任何其他表示? 进一步想,当时,他为了什么愿意放自己回来。 他们,真的已信任自己了吗? 不,不会是堕天,目前,一定另有其人。他要的,也许是自己的某些…筹码。 那么。 隋刃睁开眼睛,不再想下去,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旁边另一个试剂。 解耳钉毒药的解药,还是没有研制出来。 他自认已用上曾学的所有药理,甚至想过化学方法,还是没有成功。 眼睛间或失明的症状已开始严重,近期频发。 隋刃第一次觉着所有本该掌握的事情都在渐渐失控,他仍安静坐着,一人独自对着浩瀚的实验桌,面色依旧平静。 手,在慢慢颤抖。 他忽然关上灯,仰起年轻的,苍白的脸,似乎在望着什么,也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站起来,按了一个按钮,拿着微型键盘,向窗边走去。 一个明朗的声音很快响起来,“ey!你终于找我了!一直联系不上你!” 隋刃打字,“听说,你们在太平洋底发现了二战的航母。” “ man!我正要告诉你,咳咳!加利福尼亚州法拉隆群岛东侧水域2600英尺深海底!哈哈哈,老头正好感兴趣,在要资料呢。ey你知道吗,飞机舱中竟然还有一架飞机!老头分析,航母当时的姿态似乎正准备发射这架飞机!”兴奋的声音。 “船体和飞行甲板保存?” “惊人完整!”那头传来声音,“哥,你咋…不说话?打字不麻烦啊?” 隋刃望着漆黑的天空,低下头面无表情打出一行字,“五十七亿美金,现金。” “…买?!” “现在。” ------------- 山本被杀死时身上的现金不多,卡却很多,到现在,所有卡都被冻结,他已尽数破译,但并未真正采取行动。 除去他开在世界各地黑白两道的公司资产股份,这是他能得到的所有的钱。 他周边不安全,目前,钱仍是第一位的。 而美国,目前无论政局还是经济,正需要钱。 他相信,玛尔斯可以顺利周转,使联盟得到那架看似报废的航母。 航母归位,他个人生死,已不再是对方想要得到的筹码。虽然动那数笔钱的同时山本的人,会恨死他。 但,他并不怕。 不能再犹豫,也没时间再去想其他事。 四小时,只需要四小时。 从山本入手吧。 他仰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 慢慢直起身子,望着电脑屏幕。 微微眯了下眼睛,双手已在键盘闪电般掠起来。 一片蓝光,七秒,世界,七大洲,银行尽数瘫痪。 四大洲,不同地区,不同时差,四个伪装互为据点。 这一夜,成为世界黑客史上的一道极光。 只七秒,山本存在世界各大洲银行的钱被尽数转移,匿名传送至玛尔斯在联盟开的户里,以伪装身份盘踞在没人能想象的地方,美国白宫总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秘书账户下。 再被玛尔斯兵分七路,直接转给中东某战乱中监视系统损坏的银行进行切分,分给已联络好的不同企业和股东。 似一道闪电,瞬间已消失在世上。 隋刃集中精神,对一时猝不及防,围追堵截的追兵进行拦堵,最终把他们都归在中东某恐怖组织头上。 四小时,结束一切。 黎明,硝烟结束。 四个伪装同时消失。 隋刃合上电脑,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已带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可以想象,山本的人现在正处于怎样抓狂的境地,他们也许很快会疯了一样饿狼反扑,现在潜入中国的所有它势力都处于焦灼状态,焦灼下,自然会有马脚露出来。 与此同时,航母已启动,向联盟驶去。 玛尔斯一个手势,亚尔曼发来贺电,架机护送航母向联盟总舵驶去,几乎同步,原的电话已打来。 “你疯了。” 隋刃微笑一下,仍是打字过去,“赌一把。” “杀了人家爹,还抢人家钱,兵分七路,四个伪据点,不愧是西方近战界evil-ne” 隋刃淡淡地:“师兄承让。” 电话那头是大雨,原叹口气,“外公控制不住局面了,山本的大儿子,近期一定会找上你。” “我没有价值。” “他们会杀了你!我估计,得千刀万剐。” 隋刃失笑,一点点打字,“我就那么容易被抓?” “你以为你现在很安全?你的筹码已经没了!” 隋刃慢慢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还剩烂命一条。” “一条命,换一个航母,你以为很值?” 眼里忽然现出一丝冷冽,隋刃仰头沉默片刻,淡淡打出一行字:“和你无关。” “那你不是又穷了。” 隋刃:“… …” -------------- 当金飞,元蒲,游离,西风醒来之时,世界已大不同。 元蒲打开手机,全是未接来电。 蒲公英所有剩下的黑客,几乎都在找他。 说震惊世界黑客史的一起特大银行瘫痪案在昨夜发生! 天亮,医院,当尼桑醒来,接了个电话,这才知道父亲在海外和国内的所有卡里的钱已经都不见了。 林远的大头就在病床旁边,一个劲儿的栽脑袋,尼桑早已气的眼前发黑,打个二锅头嗝,嘶吼,“啊啊啊八嘎亚路!!!” 一耳光扇飞爸爸的私生子林远。 林远这才醒来,默默捂脸,他不是八路好吧。 学校一如既往平静。 傍晚,隋刃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嚼着花卷,系着围裙,到李嫂的套餐店做饭。 嚼口花卷,炒一盘菜。 虽然我很穷,但我很快乐。 窗外都是来探班的女生。 隋刃淡淡炒菜,一勾嘴角,也很帅。 他丝毫没觉着自己的异常,自闭症患者中有极其罕见的一类,他们不说话,沉浸在臭屁的幻觉里。 女生在呀呀的小吼,冰山校草笑了,笑了啊!!! 隋刃再次恢复冰山面孔,心口忽然疼起来,他抿着嘴,继续炒菜,还是侧头轻咳了一声。 锅铲在菜里翻搅,菜起了雾,汤汁弥漫。 隋刃闭了闭眼,倒生抽,加点糖,昨天熬了一夜,身体有些累。 还是一天没说话。隋刃还是炒菜,再放了点十三香,舔了舔发麻的嘴,他恍惚发现,在学校只认识金飞,金飞离开,这片地方于他,只剩下陌生。 耳旁是中午元蒲打来的电话,先是惊叹他昨夜的黑客行为,再说了一段话。 “金飞,就是小时候差点被你推倒死掉的小胖子。他认出了你,你还记得他吗?” 隋刃抬起袖子揉了揉漆黑的眼睛,拿着锅,走出厨房,把菜倒进外面的一个菜缸里,视线微微抬起,看着陌生的人群,微微怔神。 那天,说了什么? “你他妈以为你这是骨气吗?你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还…以后让我替你瞒着!你怂!!” “…你可以走。” 他的眼睛红的像兔子,微微的熟悉,“隋刃,如果你没受伤,我现在就打醒你!” “你可以试试,看谁打死谁。” …看谁打死谁。 他慢慢垂下视线,看着拿着锅油乎乎的手,待要转身。 “哈,这一副冬眠考拉脸的是谁呀~”张扬挑衅的声音,带着暗暗的阴沉。 隋刃愣了一下,抬头。 李天飞。 旁边…是消失了三天的金飞。 金飞似乎也没想到会遇到他,愣愣看着他。 隋刃眼睛亮了亮,二人沉默对视。 似乎有一点局促,隋刃紧了紧拿着锅的手,酝酿一下,李天飞的手已经勾着金飞的肩膀,隋刃愣住了,他慢慢移开视线。 “愣着干啥,发呆啊!”李天飞嚣张地笑了笑,“伙计,我们买套餐!” 隋刃抿了抿嘴唇,把锅放在一边,拿起盛菜的勺子,按着李天飞的指示盛了米和菜,还有汤。 李天飞一笑,拿着要走。 “咳…”隋刃咳了一声,沉默很久,哑声道:“五块钱。” 李天飞扬了扬眉,似乎看了金飞一眼,见金飞没什么表示,望着隋刃戏谑道:“呀,本少出门急,没带钱,都同学,先赊着好不好?哎,你穿的这是啥…围裙?” 人群发出哄笑声,谁都知道,官二代李天飞家境极富有,这样说,让人觉着滑稽。 明眼人已看出李天飞对隋刃的挑衅。 有女生为隋刃不平,被人拽着,人微言轻,也没法说什么。 隋刃拿着汤勺,呆呆立着,李天飞“哈”一声,大刺刺要走。 “站住。”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现在…付钱。” 李天飞恼起来,戏谑地笑起来,“你他妈是谁?你说付我就付?” “不管你是谁,我是谁,现在付钱。”隋刃淡淡看着他,“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金飞看着隋刃,心里忽然自嘲了一下,呵…难为元蒲那么紧张地告诉自己,隋刃几天都不说话,这不…挺能说的。 人群哗然。 李天飞已经走过去,一汤勺下去,搅在菜里,“你他妈一个养子和老子比?!” 菜汁喷溅了隋刃一脸。 人群顿时静下来,寂静无声。 金飞瞳孔微缩,没想到李天飞竟这么大胆。 一瞬间,他已想教训他,却又竭力克制住。 隋刃,我不信,你还会这样忍下去? 隋刃淡淡地站着,拿着菜勺,菜汁,顺着额角慢慢流到嘴边。 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竟然还静静站着,只是,拿着菜勺的手慢慢握起来。 李嫂听到这边的状况,已经从另一个档口跑过来,看到隋刃这样,转身对李天飞说,“同学,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李天飞一挑眉,眼睛已闪出一丝怒意,待要说什么,金飞已经一挥手,拦住他。 他慢慢走到似乎僵在原地的隋刃面前,看着他,隋刃也慢慢抬起视线,二人沉默地对视。 隋刃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什么,他动了动唇,还未说话,金飞已经拿出口袋里的皮质钱包,二指夹出一张一百元,放在隋刃面前的柜台上,移开视线,淡淡道:“不用找了,剩下的…是你小费。” 说完,他竟转身走开,侧头淡淡道:“天飞,走。” 人群寂静,谁都感觉到侮辱。 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二十岁的男生。 隋刃只是静静站着,他没有说话,脸上仍是平静,他没有再看金飞的背影,他拿起旁边的菜锅,也拿起面前的一百元,放在围裙里,转身向厨房走去。 关上门,开抽油烟机,继续炒下一道菜。 蘑菇过热水,炒豆角肉片。 菜汁滑到眼睛里,他轻轻抹了一下,眨眨眼。 炒菜。 菜汁冒出蒸汽,熏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痒。 他揉了揉,炒菜。 忽然,鼻子湿痒,他抬手抹了一下,低头看看,愣住了。 他关上火,走到水龙头边,弯下背,一道道血,顺着鼻子流下。 他轻咳了几声,剧痛顺着心口延伸,胸腔疼成一片,他洗了把脸,仰起头,望着被油烟熏黄的天花板,等鼻血止住。 ------------ 182.得之,我幸 他关上火,走到水龙头边,弯下背,一道道血,顺着鼻子流下。 他轻咳了几声,剧痛顺着心口延伸,胸腔疼成一片,他洗了把脸,仰起头,望着被油烟熏黄的天花板,等鼻血止住。 ----------------- “哥,老大,您比我厉害!天飞我服你!哈哈哈,你没看刚那小子呆的那样。”李天飞说着,手要勾着金飞肩膀,略显谄媚道。 金飞错身闪过,转头看着他,眼里不知何时弥漫冷冽的寒光,他淡淡看着李天飞,直看的他心里发毛,金飞已移开视线,他望着远处的黑暗,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食堂很静,却围着密密麻麻的人。 隋刃擦干鼻血,脸色又苍白几分,他把新炒出来的菜放在外面的缸里,洗干净锅,去掉围巾,向洗碗房走去。外面还是围着人,他没有去看,他轻轻咳嗽起来。 他再向里面走了走,走在水房的黑暗里。 洗碗。 所有人,老师,同学,都已发现隋刃和金飞两个平日形影不离的兄弟这次是真的像两个小孩一样冷战了,无奈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们之间忽然就冷战了。 金飞为什么那么生气? 没有人知道。 ----------------- 牧斯津津有味看着面前的人,吃颗桌上的花生豆。 面前的人也歪着头看他,伸手,仰头,也往嘴里丢了颗花生豆。 这一嚼,嘴里的各个血泡就滋出血花,他也不觉得痛,正好添咸。 这下,牧斯的花生豆就吃不下了。 他收回手,拿纸巾擦擦,干笑两声,“听说阁下找我?” 面前男子仰头,又丢了颗花生豆,歪头,一笑,“没错。” 正是亚瑟。 牧斯面色渐渐沉下来,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面前似乎什么都不怕的亚瑟。 亚瑟也微微眯着眼睛,正望着他,嘴角似乎在笑,眼睛里却似乎透出一丝淡然和…嘲讽。 深蓝的眼睛摇曳出一丝火焰,虽然旁边是一块乌青。 牧斯笑了,这下似乎笑的很开心,他也吃颗花生豆,然后拿旁边的纸巾细细擦擦手,勾起嘴角,微微眯起略微发黄的眼珠,“阁下刚才沐浴了也更了衣,现在也吃了花生豆。” 亚瑟笑笑,不置可否。 牧斯眨眨眼,望着亚瑟的黑眼圈,“啧啧,很久没睡了吧。” 亚瑟叹口气,揉揉眼睛,牧斯还没眨眼,已是一道银光闪过,他甚至还来及叫,咽喉已被一根极细的尖刃抵上,亚瑟已立在他身后,淡淡道:“我没空听废话,我问,你答,说慢一个字,生生被一根鱼刺噎死的滋味,你就可以慢慢尝到头。” 远处监视器里的连战瞳孔微缩,“不好!”他正要上前,已被花红拦下,花红制止住正要冲进去的卫兵,给连战使了个颜色,连战脸色还是铁青,不过倒是会意了,他咳一声,侧头对身后牧斯的众卫兵道,“不要轻举妄动。”他沉默一下,头转回监视器,慢慢道:“他是强弓之末。” 监视器里的亚瑟对着镜头笑笑,竟然还吐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左手又捞口花生豆,仰脖子一丢,花生豆进嘴里,他嚼嚼,满足地叫一声。 活动一下手,重新自由的感觉,哎。太好。 牧斯铁青着脸看他得瑟,忽然冷笑一声,“鄙人为了表示尊重,特地命人把阁下的手铐去掉,却换不来对应的一点尊重么?” 亚瑟点点头,抬抬脚,“为什么不把脚铐也去了?” 牧斯气的已经头蒙,“脚铐去了我现在还有命么?” 你丫不跑的更欢! 亚瑟想想也是,笑眯眯,“哎,曹操的,那我开始了。” ---------------- 连战站小屋里,铁青脸,“今天是第五天,他哪儿来的力气?” 花红呆呆看着他,摊手,“哪儿来的力气?” 连战一把扯着他领子,“你他妈还给我装?” 花红脸通红,小声地:“哥…哥。” 连战低吼一声,松手:“说!” 花红揉揉脖子,咳嗽一声,“说啥呀?” 连战冷笑一声,“你别装傻,我算了一下,这又是两天没吃饭,只是洗澡换了个衣服,吃了几颗花生豆,他就有力气胁迫牧斯?肯定是你暗地里给他送吃的!” 花红蹙眉揉胸脯,西施状,小声地,“这不是都猜到了嘛,你小声点,我害怕。” 连战看着他,过一会儿,鄙夷地:“西施是揉心口。” 花红手迅速下移,揉着心口。 连战闭上眼,“他用什么胁迫牧斯的?你敢给他刀?” 花红眨眨眼,“我没给他刀子呀。”他叹口气,还是说道:“剪指甲,他不叫我剪小指的。” 指甲,哪怕是一个小拇指,对于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人,都是必杀的利器。 连战皱眉,沉默片刻,看着花红,淡淡道:“你在帮他。” 花红沉默一下,“哥,没事的,不管他什么目的,能帮我们问出牧斯背后的势力,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连战微微眯起眼睛,“只怕牧斯不会这么容易说,而且,说不定那老狐狸还会怀疑到你和我。” 花红叹口气,“他没想逃。” 连战瞳孔微缩,“什么?” 花红淡淡道:“他说,我给他吃的,给他时间,他一定会问出一些东西,然后,我们就进去,把牧斯救下,他会放水。” 连战脸色微微发白,“他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掌控到局势,他还甘心再被抓?” 花红沉默一下,“我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他默默摇了下头,“我看不透他。” 连战闭上嘴,不再说话。 ----------------- 亚瑟道:“你是谁的人?” 牧斯冷笑,“国家的。” 亚瑟笑笑,“我是谁的人?” 牧斯冷笑,“路西华。”他大叫,“果然是路西华!” 亚瑟歪头,凑到他耳边,干枯的金发嚣张地摇晃,“你知道路西华?你的国家知道?还是你背后的另一个国家知道?” 火焰摇曳,一瞬间,似乎隐藏不了一切。 牧斯眼睛一瞬间的惊诧已经告诉了一切。 牧斯忽然闭上嘴,他发现自己似乎要跳进对方的圈套了。他移开视线,道:“这里就像铁笼,你不可能逃出去。” 忽然,喉咙一阵裂痛,他惊恐地双手乱抓,发现喉咙上已经流出血,亚瑟勾起嘴角,淡淡道:“至少死前,我可以杀了你。” 牧斯惊恐,大叫,“你到底想要什么?” 亚瑟微笑,“呐…这样才乖。” 门口已挤满黑压压全副武装的卫兵。 枪口全部对着亚瑟。 亚瑟仰着脖子,想了想,忽然松开手,后退一步,双手举起来,望着牧斯微笑,“阿ir,开个玩笑而已了,该你问啦。” 门口齐刷刷的黑色枪口,花红和连战悄然对视一眼,连战已一步向前,“动手!” 亚瑟已被压在地上,一下也动不了。 牧斯一步上前,捂着不断冒血的脖子,眼睛呲出火光,“杀了他!” 卫兵全围上去,牧斯忽然冷芒一闪,“留活口!打!打到剩一口气!” 花红沉默,和连战立在原地,看着人群中间的金发被来回地踢打,没有片刻停息。只有一声干呕,除此,地上的人,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 黑屋,花红看着架子上全身被挂满铁链血淋淋的亚瑟,似乎已经死了。 他呼吸窒了一下,“亚瑟?” 架子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抬了抬头,看他一眼,咳了一声,哑声,“伸手。” 花红愣住,亚瑟已经吐出一个东西,花红接住,看到是一枚金钥匙。 血淋淋的小钥匙。 花红愣,亚瑟已经笑了,“他内衣夹层的,时刻不离身,一定是好东西,去复制一把,这把还了。” 花红已经有些发晕,“你…你。” 亚瑟笑道,“我是神盗。”他忽然咳起来,半晌,淬出口血,“第一的。” 花红眼前发黑,“哥,关键我不是第一。”他奶奶的,我咋放回去啊?! 亚瑟听明白了,似乎也有点晕,歪头看他,不说话了。 花红叹口气,“这个我想办法吧,你…太厉害了。” 亚瑟咳了一声,笑,“小case。” 花红轻咳一声,“我是说,你把自己害的太厉害了。” 亚瑟仍是勾着嘴角,看着他,眼睛里摇曳着明明灭灭的火焰,第一次,沉稳缓慢地开了口,“我学过近距微表情分析,牧斯,确定不是你们国家的人。” 花红睁大眼,“只是微表情?” 亚瑟微微眯着眼睛,“近距离的表情,没有人能瞒过我,这课,我比刃的分还高三分。” 花红歪头,“刃?” 亚瑟笑了,“就是一只青春期总是逆反哥哥的黑猫。” 黑猫?警长? 花红歪头,嘎?他轻咳一声,“微表情,有点悬,我们讲证据。” 亚瑟扬扬下巴,“钥匙,应该是证据,你们可以顺这条线查。他背后,说不定是外国的势力,他,是那股势力在中国的支点。” 花红看着手中的钥匙,沉默一会儿,仰起头看着亚瑟,“谢了。” 一直倚着墙壁隐在黑暗里把风的连战直起身子,走到亚瑟面前,望着血淋淋的亚瑟,“你故意惹怒牧斯。” 亚瑟笑笑,不置可否。 连战深吸口气,“你还想做什么,逃?机票?钱?”他沉默一下,“我帮你。” 花红睁大眼,看着自家哥哥竟然能说出这样友善的话。 亚瑟咂咂嘴,血流到下巴,有点痒,他眨眨眼,“你们已经帮过了。” 连战看着他,慢慢皱起眉,“你惹怒牧斯,而且让牧斯有了弱点,他很可能会秘密杀了你,今天,或者明天。” 亚瑟淡淡道:“他不会。” 连战闭上嘴。 亚瑟淡淡道,“他会问我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我也该得到我自己想要的了。” 连战道:“如果你猜错了,就是死。” 亚瑟慢慢侧过头,望着窗外雪中的孤月,淡淡道:“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话,得之,我幸。” 连战静静听着,沉默一会儿,向外走去,忽然听到亚瑟在身后慢慢道:“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去找一个人。” 连战侧过头。 亚瑟道:“他叫隋刃,他需要你们的力量。”他忽然慢慢低下头,“但是,请答应我,不要提我来过。” ------------------- 事实证明,不止金飞一人生气。 隋刃的大表哥元蒲不止像隋刃想的那样惊叹他昨夜的黑客行为,元蒲也生了气。 可惜我们的十佳表哥,没有和隋刃直接生气,而是自己一人生闷气。 隋刃自己独干那么危险的事情,黑客上的忙,一点都没找他帮。 他生气,很生气。 却又发不出火来。 他想,他明白隋刃。 他忽然觉得,金飞和隋刃的这次冷战,已把他推的更远。 隋刃一直觉着他是一个人。 “这样不对。”元蒲终于越来越感觉不对,趁隋刃去拳场打架,把小伙伴们在安全屋召集起来,让西风和游离两人去拉金飞,才把不知跑哪儿脸色臭臭的金飞拉来。 四个人围坐一桌。 “刃他不说话!”元蒲沉声道。 西风:“他不说话!” 游离:“不说话!” 看着三人瞪自己,金飞脸色臭臭,“他本来就不说话!” “哎!”元蒲已叹息一声,轻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游离眼前黑。 西风:“哥…?” 金飞冷笑一声,仍是不说话。 元蒲皱眉看着他,胸膛慢慢起伏,“金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很欠揍。” 一个从不冷笑,性格直爽的男孩子成了这样子,忽然让他觉着悲伤。 他看着金飞,认真道:“他胆囊的伤裂开了。” 金飞手微微收缩一下,他慢慢移开视线,似乎仍不在乎,“我知道啊。” 画面交错,回到林父去学校那天,他和隋刃生气,转身离开,并没有走远。 他倚在楼梯口,看着隋刃一步一步向走廊尽头的阳台走。 他看到他指缝的血,看到他的影子被阳光拉的斜长。 金飞回忆,直到全身慢慢发抖,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他活该。” “金飞!”元蒲忽然厉声道。 金飞转过头,淡淡看着他,并不说话。 西风看气氛忽然变得紧张,忙咳一声,想打圆场,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心里也有些火,对金飞道:“飞子,这两天我陪他打工,你知道吗?他一直不说话,是一个字都不说。你试过没有,三天,不说一句话?这心里,该憋多少东西啊!” 金飞又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们,他看着远处透明的玻璃,淡淡道:“他不是常这样。” “你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元蒲大声道。 “我他妈不知道!”金飞忽然跳起来,一拳撞在桌子上,吼叫,“我也不想再知道!” 他忽然抬起头,瞪着元蒲,眼睛红的像兔子,“我只知道一件事,他隋刃,是个哑巴!是懦夫!他不是我金飞的朋友!!” 元蒲睁大眼,竟然也吼起来,“金飞,你说这样的话!你别后悔!” 金飞已经大步向外面走去。 西风呀一声,站起来,元蒲已经平静下来,他只是静静看着金飞,忽然道:“金飞,站住。” 金飞竟也听话站住。 三天,仍没有和好的迹象。 两个都这样冷战,在一个不能冷战的时机。隋刃单干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会孤身一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他会自己一人走向远处的阴云。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 元蒲拿起手机,径直拨通一个号码,淡淡道:“金飞,我管不了你,有人管的了!” ------------ 183.番外——断臂者(上) 雨。 冬季,北冰洋,没有雪。 只有雨。漫天的灰色的雨,夹着碎冰,铺天盖地。 破碎的雨尽头,一个满身泥泞的人影,一步步朝这里走来。 灰色的巨大古堡,高楼上,空旷的房间,小小的人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后,对着远处巨大的苍白,叫,“哥哥!哥哥!” 远处的泥人似乎听到了,他仰起头,巨大的雨帘里,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金发紧贴着脑门,他眨眼,挥挥手,做个悄声的手势。 屋子里的小男孩已经翻窗出去,蹲在巨大的雨帘里,望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然后,他忽然转身,蹬蹬地开门出去,跑到楼梯口,站着,看哥哥走上来。 亚瑟走上楼,男孩忽然又掉头跑了,也不关门,跑到床上,盖着被子,埋成一团。 亚瑟笑了,向他走去,似乎有些趔趄,膝盖已经淌出血花来,他抿着嘴,扶着膝,在男孩埋成一团的被子旁坐下。 男孩不说话,亚瑟也不说话,安静的没有声音。 男孩动动,似乎是没人了?他猛地抽噎一下,一翻身,小脖子已经露出来,亚瑟已经抓着他小脖子,来回揉两下。男孩被揉的来回打喷嚏,笑了。亚瑟也笑了。 两个小孩打闹着,滚成一团,直滚到地上,滚到落地窗前。 “呀。”男孩忽然惊叫,却又紧紧闭上嘴。 亚瑟低头,看到膝盖的血已经染到玻璃上。 亚瑟抬头看,男孩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膝盖的血,他忽然道:“该隐,看着我。” 该隐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亚瑟有些急了,正要再说,该隐已经伸出两个小拳头,在膝盖上罩出个圈,也不抬头,奶声奶气地:“可疼?” 亚瑟愣了愣,也去看伤口,上午训练的新伤,他走了一下午,穿过整个森林,走回古堡,膝盖被荆棘重新划开无数个小口子,每一个都像刺进心口,他抿抿嘴,轻声道:“该隐吹吹,哥就不疼了。” 该隐已经跑开,亚瑟愣,该隐已经扛着个吹风机过来。 亚瑟顿时头晕,叫,“别!”该隐拿着吹风机,望他,亚瑟勉强笑,该隐已经插上插座,给亚瑟吹起头发,淡淡地:“你当我傻啊,我给你吹头发。” 亚瑟又愣一下,松口气,七岁的该隐,已经可以在四岁到二十八岁之间随意转换了,他实在难以招架,腰也塌了,摊靠着墙壁,不说话了。 该隐也不说话,踮着脚,给亚瑟吹头发,头发泥巴混着水滴,往下掉,湿漉漉,热烘烘。 亚瑟可惬意,身体慢慢软下来。香味,烤肉香。 忽然发出一阵糊味。 亚瑟闻闻,该隐闻闻,呀! 亚瑟一小撮金头发,已经糊了。 亚瑟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大叫,“我头发?” 该隐拿着电吹风,仰着小脸,孤零零站着,“咱亲亲小王子…” 咱木有给吹过头发呀。 亚瑟顶着一撮小焦毛向三楼走去。 书房外,长长的暗走廊,只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 耳边越来越像听诊器,咚!咚! 亚瑟默默站在门口,愣神儿。 黑压压的门,镶嵌着一个没有眼睛的铁甲骑兵。 似乎是标本,里面的骑兵没有说话,微微垂着头,嘴微张。 他也没有后退,仰着头,看着他,愣神。 过一会儿,他开始小口的喘气,小胸脯上下起伏,他悄悄地,虚靠着门,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他旁边,是骑兵已经干涸的流血的脚。 似乎是被硬生生挤进去,脚已经发白,皮没烂,变成个薄脂,似乎紧贴着骨头,透着白。 远处,阴暗的长廊尽头,一个小脑袋轻轻探出来。 门忽然开了,小脑袋迅速收回去,亚瑟已经像被烧着了屁股火速跳起来,踉跄着就一头跌进了铁门。 长廊重新恢复安静,很久,远处小脑袋又伸出来,默默看着阴暗的长廊。 门里,没有任何声音。 ------------- “咔嚓。”轻轻的一声。 男人已经走到桌子后重新坐下,“右手负后,左臂,举着枪,用上次动作。” 左臂已经断了,拖拉着,以诡异的姿势,向后斜挂着。 转瞬间,汗如雨下。 亚瑟并没有叫,他只是轻轻张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叫,眼睛已经憋出血丝,仍是适应不了头一次这样天旋地转的惨痛,他浑身颤着,把右手负后,慢慢蹲下来,裤管里已经流出汗,他歪歪扭扭蹲着,伸出扭曲的左臂,一点点去拾地上和他差不多个头的。 重。很重。 他用力抬了一下,没有抬起来。 科查尔在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举着它,一个小时,你成功了,我会把你左臂接上,如果你坚持不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会把你右臂也别断,这样,你可以双手举着。” 亚瑟仰头看着他,瞳孔里已满是惊恐。 科查尔微笑了一下,“到明天的太阳出来。” 亚瑟慢慢低下头,重新看着地上的枪,努力眨眼,想把眼睛里的惊恐挤走,仍是惨痛。 他吸口气,抬着,站起来。 断着的胳膊,怎么可能持续举着本就沉重的枪。 半小时,已是极限。 再次垂下,死也抬不起来了。 科查尔伏案写着什么,微微抬了下头,亚瑟惊恐,用力抬左臂,从胸腔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砰!”掉在了地上。 从枪头到枪尾,已经湿透。 几乎一瞬间,亚瑟直愣愣看着科查尔,“嘎吱。”科查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亚瑟开始搓手,在裤腿上搓手,手心没有汗了,他弯着腰就去捡地上的枪,用力抬,用力抬,枪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他忽然动了动负在身后完好的右手,想去帮忙。 头上方已经一片黑影,亚瑟忽然发出一声小兽般的悲鸣,拽着枪,向后退去。 然后一屁股撞在了门上,跌坐下来。 他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丢了枪,跳起来,转头去拍门,他跳着,皱着眉毛,扭曲了面孔,用力吼着,头顶着一撮小焦毛,也不知道在对谁求救,发出嘶哑的声音,“啊啊” 没有回音。 他不断地吼。 第一次,他拍门,不断地吼。 没有回音。 科查尔耐心等着。 直到亚瑟嗓子全哑,手心已经拍出血,小身子一喘一喘,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太累俩眼一翻,闭目而去。 科查尔看着他闹,忽然觉着好笑,没疼死,先被吓死了。 然后,眼睛慢慢变冷,发出阴褐色的暗光。 …没出息。 果然,不是我的儿子。 亚瑟忽然不叫了,也不闹了,他抬起头,转头愣愣看着科查尔冰雕般苍白的脸。 他忽然“呀呀”一声,蠕蠕地向科查尔扑去,然后,双臂抱住了他的腿。 窗外一声炸雷,科查尔愣。 亚瑟已经收回了虚抱着的手,断了的左胳膊奇迹般收在了胸前,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仰着汗渍渍小脸,眼睛晶亮,望着科查尔,祈祷。 嚅嚅地:“阿…阿弥陀佛。” 没等佛字说完,科查尔手已经搭在了他右臂上,“咔嚓”一下,已经断了。 科查尔摸摸亚瑟汗津津的后颈,喃喃:“不是傻了吧。” 亚瑟反而没了声音,他张着嘴,静静看着科查尔,眼睛仍是晶亮的,然后,他慢慢低下头,过一会儿,仍低着头,也不做声。 科查尔后退一步,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一声,亚瑟仍没反应,科查尔有些不耐了,他伸出手,扣着亚瑟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然后,愣住了。 亚瑟深蓝色的瞳孔里,慢慢裂开,流下两行清泪。 眼泪静静的,流到下巴,脖颈,然后流到他的手指甲。 科查尔愣愣看着,看着,忽然怒吼一声,亚瑟已像陀螺一样被甩开到了侧面的墙壁上。 之后,他再没有发出呜咽。 科查尔又站了一会儿,忽然觉着更不自在了。 他慢慢走过去,望着地上小小的一团,沉默。 他忽然轻吐口气,把地上的枪踢开,蹲在亚瑟面前,沉声道:“抬起头,看着。” 亚瑟慢慢抬起头。 科查尔已经把手重新搭在他右臂。 亚瑟慢慢睁大眼睛,“咔嚓”,右臂已经接上。 科查尔站起来,转过身子,“接臂的方法,我只做这一次。” 他重新走回桌案,淡淡道:“现在,用右手把你的左臂接上,什么时候接上,什么时候滚。” 亚瑟抿着嘴,慢慢伸出右手,学着刚才科查尔的样子,搭在左臂的骨头上。 只是轻微的触碰,已经痛进了骨髓里,触电一般,他收回手,愣愣看着已经肿成了大碗的骨头,像要马上把衣袖撑裂开。 科查尔似乎有些不耐烦,却没再催促,微微眯着眼睛,只是看着他。 一次,两次。 七次。 ------------ 两天。左臂已经可以在断的情况下举枪一小时。 也已经学会了怎样在双臂都断的情况下独自把它们都重新接上。 巨大的隔音的铁门,里和外都再没有呜咽。 ------------- 训练营,对练,沼泽地搏击: 隋刃微微皱眉,看着亚瑟再次从泥巴水里挣扎站起。 金发还是讨厌的闪亮(稍微有点焦),深蓝的眼睛仍是板蓝根的很,但是就是哪里…不一样。 他的胳膊,似乎哪儿不对。 没力气,也不够稳定。 双臂某些位置,似乎不知什么时候…练出了肌肉,鼓鼓的。 而且有点胖了。 隋刃抿抿嘴,冷冷站着,冷眼旁观,看亚瑟再从泥水里站起。 亚瑟努力地站,似乎找不到平衡了,再跌倒,再站起,他似乎…不想用双臂使力。 不用力? 堕天不存在普通搏击,这次对练的程度虽然比不上三年一次对练必须死一人的残酷,也可以死人的。他可以杀了他。 每次搏击,每对对练者都可以杀掉对方,这是机会,让最后那场毕业考试竞争者更少的机会。没有人不用尽全力。 亚瑟终于还是爬起。他没有笑,他们并不熟。不,是他们和他不熟。 每次午饭晚饭,他总会拿着碗去他们对面坐。 他们都会走开。 堕天,他没有朋友,也不会被分配队友,甚至连对练都是硬挤进隋刃和裴的队伍。 裴被长官叫走,才剩下他们俩。 他有些紧张,用力挺直背脊,咳出一口泥巴,努力喘气,眼睛看着隋刃,一边勉强做着防御走动。仍然有些歪斜地走,奇怪的是,整个右边的身子似乎一直向左边靠。 隋刃负着手,静静看着,似乎已等的不耐烦,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可是,却始终没有动手。 亚瑟终于喘气均匀了,隋刃欺身上前,腿向亚瑟前心扫去。 亚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胳膊使不上力,已经被隋刃一脚踢飞。 脚像踢在一堆软泥上。 隋刃愣住,呆呆看着亚瑟翻滚到水泥里,他呆,慢慢收回脚。 斜阳把他的影子拉的破碎,碎到枝蔓里。 亚瑟小小的身子还在滚,直撞上一棵小树,不动了。 ------------ 营地,晚饭: 满是汗臭和蚊蝇的露天营地,隋刃低头,默默吃着饭。 裴回来了,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个小口子,不深,只是似乎咽不下多少东西了。 他似乎不想放弃,一边仰着下巴捂着脖子,一边赶走到处乱跑的蚊子,拿着筷子找碗里的鱿鱼丝。 隋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还是扒着干米饭。 裴有些担心,轻声叫:“喂,你...怎么啦?下午一切顺利?今天周一,有鱿鱼丝啊!竟然…”他黑漆漆的眼睛睁大,低头望着桌上,“还一人两个咸鸭蛋!你不吃点?” 隋刃抬起头,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下移,看着他脖颈,眼睛漆黑,像古井下的寒蝉。 裴不由打个寒颤,捂着脖子,隋刃从兜里掏出个创口贴,默默递给他。 裴再吃口鱿鱼丝,撕开创口贴贴脖上,然后吃了口米饭,轻轻嘟囔着:“不对啊,这伙食也太好了这…过年?这是夏天啊…诶,平时那小金子呢?” 忽然他不说话了,他看到隋刃似乎在默默观察着什么,顺着隋刃潜视线,看到亚瑟小屁股正对着他们规规矩矩坐着。 嘎? 这次竟然不坐过来? 裴正愣神,耳边已传来隋刃低沉微弱的声音,“他旁边两个半咸鸭蛋,放那里,他都不吃。” 咸鸭蛋?!那小子的最爱! 裴还愣神,隋刃又开口,“鱿鱼丝他也没吃,他就喝汤。” 裴沉默,“他也没坐过来。” 裴以为隋刃不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隋刃沉沉点头。 他沉默一会儿,摇摇头,“不太对。” 裴看着亚瑟埋着头,小屁股坐板凳上,闷声喝汤,满身的泥,也不赶蚊子,确实不太对。 他沉思一下,慢慢开口,“…刃。” 隋刃抬头。 裴静静道:“今天又是周一。” 每个月中旬的那周,周五他会单独穿过整个森林去岛的那一头,他都笑着走,周一,他会回来,都满身伤。 ------------ 184.番外——断臂者(下) 裴静静道:“今天又是周一。” 每个月中旬的那周,周五他会单独穿过整个森林去岛的那一头,他都笑着走,周一,他会回来,都满身伤。 -------------- 夜深。暴雨。 裴睡不着了,他坐起来,看到隋刃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窗外。 裴转转眼睛,“刃,我失眠了。” 隋刃扭过头看他,不做声。 裴想想,“咱去看看那小子吧?” 隋刃立刻缓慢点头,裴失笑,这别扭小子…似乎开始在意亚瑟了? 亚瑟在单独的寝室。 每个寝室都住满人,就他单独一间。 每次对练都分队,就他一个人,或者和别人硬生生暂时凑对。 没有固定的盟友,在堕天是可怕的,而单独一间寝室有好处更多的则是坏处,再加上每月一次的神奇失踪,亚瑟的特别待遇在堕天开始广而流传,一开始没人知道亚瑟去了哪里,后来竟某天忽然传出亚瑟是堕天三巨头之一科查尔的儿子。 与之而来的,是更少的人的接近,也有更多的人开始暗杀他,一开始是一两个去试探,看到科查尔并没有采取任何报复动作,甚至漠不关心,后来就出现更多人组团攻击亚瑟,或明或暗,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对科查尔恨之入骨。 既然科查尔敢把儿子放在堕天,也敢放出消息,看来这个儿子于他,只是一个工具,他不会在意,这就是堕天训练营所有人的逻辑。 他们沦落至此,狗一样的活着,从死人里向外爬,都是拜科查尔所赐,所以他的儿子,是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哪怕付出一切。 可惜亚瑟总有方法,对抗一个或一群或明或暗的搏杀。得到威望的同时,他在训练营也越来越沉默,只剩下他很早时想要靠近的裴和隋刃,最近,亚瑟也很少来找他们了。 以前,亚瑟总是嬉皮笑脸端着盘子过来找他们吃饭,现在,总是小屁股对着他俩。 无奈那时候隋刃总是冷冷地端着盘子带着裴去另一个桌子,现在,又开始偷摸看他吃啥。 --------------- 空空荡荡的房间,黑乎乎。 只有远处靠窗的小角落有一个小床,鼓鼓的,其他床上都没人,本来并不大的房间这样也衬的很大。 隋刃默默看着角落里那个人,忽然咳了一声。 裴微微皱眉,床上的人竟然没有反应。 他和隋刃对视一眼,轻轻走过去。 被子团成一团,竟然还是没反应! 裴皱眉,轻轻掀开被子,被子里是硬梆梆的枕头! 没人! 膝盖一凉,裴皱眉,看到膝盖抵着一把尖刀,脚边亚瑟正糊里糊涂看着他,沙哑的声音,“谁!” 裴叹口气,膝盖的刀已经被隋刃一脚踢飞。 亚瑟脑袋也撞着墙,不动了。 隋刃看看裴,裴看看隋刃,隋刃脸有些发白,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亚瑟已经昏过去了。 墙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薄薄铺盖,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挤一夜。 也许,他很多天都是这么过的,因为有太多人趁夜里组团来暗杀他。 他几乎不敢睡。 隋刃默默看着,瞳孔忽然缩了缩,他慢慢蹲下来,摸亚瑟的额头。 滚热的。 隋刃再摸摸。 裴也蹲下来,二人同时看着他的左臂。 衣袖划开,左臂已经从上到下肿的像馒头,中间那一段更是富的流油。 馒头,隋刃舔舔嘴唇。 发烧了,胳膊发炎,亚瑟也不念叨阿弥陀佛了,亚瑟可沉默,歪着脑袋,金发提溜在一边。隋刃举着手扶他,亚瑟的脑袋就软靠在他手掌。 隋刃轻声道:“他的胳膊。” 裴没有说话,他认真看着亚瑟左臂臂肘之上的那一截,一道闪电划过,那里正越来越亮,越来越肿,窗外瓢泼大雨,顺着破窗向里面扫,墙角刚才亚瑟靠着的地方早已湿漉一片。 高烧的亚瑟,靠在那里,淋着雨,想清醒,直到他们来。 裴轻轻按了一下,亚瑟没有醒来,只是身体应激似的颤栗。 裴皱眉,“断了。” 隋刃瞳孔微缩,“可是…骨头是接上的。” 裴闭上眼,“他大概…接错了。又硬熬了几天。” 他慢慢睁开眼,眼里什么也没有,“里面都是水。” 骨头里,都是水。 变质的水。 隋刃飞快地找兜,什么药也没摸出来。 裴再摸亚瑟左半个身子,竟然早已肿了起来。 裴抬起头,眼睛里一片漆黑,“水顺着他错位的骨髓,已经流满左半个身子了。” 所以,亚瑟左边的身子几乎是右边的两个大,平日的小瘦子,竟然微微发胖。 像一个怪异的包子,变质的肉馅儿,全流到左边了。右边只剩下油水,干瘪瘪的。 他明天,大概就会死了。 裴没有说话,隋刃也没有,他们呆呆地看着沉睡的亚瑟,苍白的脸,已经微微肿起来。 他的手,肿的像脚。 如果他们没来,也许,今天夜里,他就死了。 再淋一会儿雨,再吹一段风。 ------------ 森林,巨大的海风从天上降下,袭击着。 隋刃背着亚瑟。 小小的身子,背着大黑影。 黑头发背着黄头发。 黄头发背上罩个薄被单,挡着迎头砸下的雨。 薄被单前面,是个黑头发,一颠一颠地向前跑。 裴头前带路,披荆斩棘,到大树下,一道闪电,一霹滚雷,裴有点担忧,脚步放慢,转头看身后,“刃,还行吗?” “大树下被雷炸,别停。”隋刃头不抬,背着大黑影,继续跟着他走,不过多叹了口气,“…一孕傻三年,一胖重三斤。” 裴失笑,隋刃忽然停下,淌在泥水里,“快…快滑下来,给他提提。” 裴走过去,“我来背吧!你歇歇。” “你知道地方,你带路。”隋刃摇头,喘口气,往上颠了颠手臂,道:“我还可以,快。” 裴只好咬着手电筒,给直往下秃噜的亚瑟往上拽,隋刃闷声:“把他被单绑我肩膀上。” “已经绑了好几圈了,”裴把被单条又在隋刃小小的肩膀绑了几圈,再扎个蝴蝶结,打量一下,微微皱眉,“都快成死结了。” 不好看。 几个蝴蝶结缠一块,不好看。 隋刃深吸口气,“走。” 裴眼睛微微发红,刃的肩膀已经被被单勒的完全肿起来,像要断掉,可他知道,刃在后悔下午沼泽地搏击没有及时发现亚瑟的伤,他吸口气,抬头望了眼被闪电映的发紫的夜空,“走!” 他拿着手电筒,一马当先,在暴雨里向前冲,用力把荆棘砍开,砍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明灭的电筒,映着一行泥脚印,在惨白的夜空下,雷声阵阵的霹雳里,向前走。 裴忽然唱歌,“大河向东流啊,三个好汉向前走啊…” 他没有回头,砍着荆棘,踏着沼泽,只是忽然道:“亚瑟,坚持住,就一会儿了。” 银白色的电筒光照出一条歪斜的水路,厚厚水帘。亚瑟在隋刃小小的背上,背上盖着被单,隋刃小小的背,汗已经湿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热腾腾,亚瑟还是往下秃噜,死活是掉不下来了。 他闭着眼睛,想笑一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他就不笑了,侧着头软软趴在刃小小的背上。他忽然若有似无地睁了下眼睛,望着遥远的地方,肿着的眼皮里,紫色泛白的天。 ---------------- 黑屋子,冷岩壁,花修罗的住处。 裴惨白着脸站在岩壁门外,看着黑洞洞的门。 亚瑟已经开始说胡话,坐在屋檐下,屁股下给垫着湿铺盖,摸着刃的脑袋,摸摸揉揉再拽拽,然后硬拔两根自以为是白色的头发,得意地晃晃手里黑乎乎的头发,把大脸凑隋刃的黑脸上,“哎哟小黑发,你有白头发了哈哈哈,我是亚瑟小王子,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我是泰国的,你去过泰国吗?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老奶奶吗?…#@#… !把你给搁我肚里头行吗?你就爬不出来了,你就被黏住了吧哈哈!” 亚瑟摸摸肚子,开始玩肚脐。 隋刃正襟危坐:“… …” 把亚瑟手打掉,冷冷地:“脏。” 亚瑟眉眼一皱表示要哭,换手继续玩。 隋刃叹口气,弯着身子从前面的泥地里找来两块胶泥,揉成一个球,递给亚瑟,“…玩这个。” 亚瑟张嘴吃了,嚼嚼,“哎哟巧克力。” 隋刃:“… …”实在忍不下去了,抓住亚瑟呼呼往自己黑头发乱抓的手,转头看裴,“裴…他在吗?” 裴正眯着一只眼顺着门缝仔细观察,声音有点抖,“…不好说,黑乎乎的,不过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开灯…不过,还是不好说。” 话音未落,门已经开了,裴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去,已经被里头一个脚给踹出来。 隋刃瞳孔微缩,站起来。 花修罗黑着脸,还不好说,你们仨小个子在外面这么个叨叨,我他妈能睡着。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天色,黑色,雨,凌晨一时。 亚瑟这会儿胡话更好听了,“哼哼,别叨叨。”东北话出来,“别!要打鬼子了!” 花修罗终年苍白的脸已经开始更黑,出鬼子了? 他微微带着冰褐色的瞳孔先向裴冷冷看去,眼里是说不清的感情,有点厌烦又有点…裴瑟缩一下,背手站好,花修罗淡淡道:“有事?” 裴点头,声音微微有一点抖,“…报告长官,学员222号,他…他生病了。” 花修罗没理他,再向隋刃亚瑟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隋刃心里颤了一下,抓着亚瑟的手开始往后退,直退到了暴雨里,然后,把亚瑟拽到身后,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花修罗脸更黑了,这是找我看病的节奏? 他冷冷望着他们仨,互相望着,一时沉默。 花修罗淡淡道:“把他上衣脱了。” 亚瑟打个哆嗦,“…娃娃冷。” 隋刃已经干脆的两下把亚瑟扒个精光。亚瑟光裸裸小脖子瞬间被浇透,打个喷嚏。 花修罗瞳孔微缩,裴攥了攥手指,亚瑟挠挠小肚皮,有点羞。 花修罗上前两步,隋刃牵着光肚皮亚瑟手又后退两步。 “你再退一步试试。”花修罗淡淡道。 隋刃不退了,拽着亚瑟仰头看花修罗。 裴也走过去,挡在隋刃面前,仰头看花修罗。 仨人,一竖排,仰头看花修罗,好像花修罗是怪兽。 至此,花修罗已经恍惚,不知道是自己找他仨还是他仨找自己。 他几乎要开始分配训练任务。 亚瑟已经开始哆嗦:“医生,我试了,脚没问题…” 花修罗脸更黑了,手已经越过裴和隋刃搭上亚瑟肿成萝卜的胳膊。 搭了几秒,花修罗收回手,嘴角带着淡淡嘲讽,“生病了…不找医生,找我?”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淡淡道:“没救了,回去吧,争取熬到清晨跑完拉练再死。” 一句说完,三人小脸同时惨白。 良久沉默,花修罗似乎已经不耐烦,转身向屋里走去,忽然听到身后亚瑟似乎在小声地赔笑,“谢谢长官!” 花修罗似乎有些诧异,他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亚瑟向他恭敬鞠了一躬,黄头发在夜里闪着最后的弱光,亚瑟直起身子,眼睛晶亮,“请您让他们活着,他们和您一样,都是...黑头发。”再看他一眼,然后左看看隋刃,右看看裴,忽然牵起他们的手,笑了一下,抿了抿惨白的嘴唇,“没事,我已经活很久了。” 他,将死之人,在安慰小伙伴。 隋刃紧抿着嘴唇,看他笑,裴脸色苍白,已经白到了脖子。 隋刃还是看着亚瑟,眼睛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忽然冷冷道:“花修罗不行。” 他猛地拉着亚瑟向大雨里走去,“我们找别人。” 裴惨白着脸,一向温润的黑头发像要倒竖起来,忽然也叫道:“他确实不行!我们找别人!” 花修罗:“… …” 裴那张酷似她的眼睛充满了不屑,酷似某人的手在不屑的挥动… “站住!” 花修罗忽然坐下来,坐在台阶上,永恒冰块脸,淡淡道:“我现在心情很差,117,你现在开始讲笑话,什么时候让我笑了,我什么时候救他。” 裴:“… …” 隋刃淡淡道:“裴,先来一段rap。” 裴握着拳,“yoyo,我是裴我是裴你是谁你是谁,裴是我我是裴。” 花修罗:冰块脸。 隋刃:“… …” 亚瑟:“… …” 没笑。 隋刃走过去,耳语:“还记得上次那个黑猩猩吗?” 裴恍然大悟。 上次,他们进行原始森林一周游,要在没有食物和弹药的情况下存活一周,他和刃遇到一只大猩猩,他俩赶快爬树躲避,然后猩猩竟然也上了树。 裴道:“一般人都以为大猩猩不会爬树,但是上次我们遇到一只猩猩会爬树。” 花修罗不禁冷笑一声,“猩猩本来就会爬树!” 裴:“你笑了。” 花修罗:“… …” 亚瑟,呆。 ------------ 岩壁屋,床。 亚瑟静静躺在上面。 花修罗黑着脸给看病,在亚瑟血肉模糊的胳膊里翻翻找找,淡淡道:“他胳膊断了很多次,也接了很多次,但是第一次接错了。” 亚瑟并没睡,亚瑟努力仰着下巴,咬着小牙,握着拳,看着黑漆漆的岩壁。 他明白,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接臂,不敢要科查尔检查,就说接好了,第一次的时候。然后,他接错了,断了个小骨头碴在里面。 后来小骨头碴被花修罗挑出来,接下来几天,变质的水陆续从身体里抽出来。 他慢慢好了。 花修罗永远也不会承认,那天,他并没有想笑,也不想冷笑,他只是看到裴苍白的脸,和真诚的眼睛,一如当年,她逗着伤痕累累呆在孤儿院角落的他。 他想一直呆下去,不笑,一直呆下去。 可惜,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颤抖。 他只好冷笑一声,结束这一切。 裴后来问过,为什么那天夜里,你要那样着急救他?隋刃那时候说,因为他喜欢坐在我们对面,看我们吃饭。我习惯他看我们吃饭。 亚瑟说他骗人。 实际上,隋刃确实是骗人的。 他只是觉着熟悉。 实际上。 本来那天清晨,亚瑟真的已经死去。 ------------ 185.中山正装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 元蒲拿起手机,径直拨通一个号码,淡淡道:“金飞,我管不了你,有人管的了!” --------------- 金飞似乎怔了一下,他背朝后站着,还是没有说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免提。 那边很乱,似乎正在行军中。 忽然,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头儿!前面雷区!” “妈的…扎营!先撮一顿!狗日的…天天罐头罐头。” 顿时,元蒲,金飞,西风,游离面面相觑。 元蒲咳一声,开始怀疑他爸是不是不小心按住接通键了,他心里微微觉着发慌,忽然很想挂了电话。 况且那边战火熊熊…我这是干啥,蒜皮小事来打扰?无奈金飞正茨愣着一头金发瞪着他,元蒲不能示弱,他又咳了一声,鼓起勇气,“…”还未出声,那边已传来声音。 “元蒲?小崽子!明天机票过来!老子需要个火头兵!”楚昭一边冲着电话吼出连日来一直窝在战壕的恶气,一边抽了口烟,继续看地图。 一语出,安全屋顿时鸦雀无声。 元蒲面容平静,“爸…我最近谈恋爱了。” 潜台词:我走不开。 楚昭抽口烟,淡淡地:“这个容易,女朋友也带来。”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元蒲胸脯不起伏,“她…最近要考试。” 楚昭愣一下,皱眉,“多大?” 元蒲闭闭眼睛,“高三。” 楚昭愣住,过一会儿,“那该高考了。” 元蒲沉重点头,“那是。” 楚昭叹口气,“明儿给我寄过来一箱。” 元蒲骄傲地环顾四周,“是。” 楚昭再说,“那你一个人过来吧,人家要高考,不要打扰人家。” … … 元蒲闭上眼,“是。” 挂了电话,元蒲叹气,那好,我订票去。 面面相觑,咦?我刚要干啥? 金飞沉默地看着他。 元蒲已经向他一头撞过去你他妈的!!! 混乱一团,拉人的拉人,劝架的劝架,天生好脾气的元蒲已经怒发冲冠,温润如玉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电话又响了。 楚昭淡淡地:“再加一箱红牛,香肠数根,要老坛酸菜的,再来一箱乐事酸奶薯片,罐头也行,多带点,不过得要水果的。”想了想,“绝不吃大豆的。牛肉可以来一些。” 元蒲:“… …” 楚昭吃口小菜,“你也别寄了,直接扛过来较快。” 元蒲已经眼冒黑星,较快,较快…这他娘还是个文化人。 勉强忍住眩晕,“我知晓了。爸爸父亲节快乐。” 楚昭满足地点头,过一会儿,“对了,你刚打来电话干啥?” 元蒲哪里还为难,此时不告更待何时?? “爸,金飞跟刃发火了,原因…” 楚昭愣了一下,公放的电话声在战壕里忽然显得突兀,他沉默一下,抽了口烟,“发火?对…林箫发火?” 元蒲愣了一下,忽然发觉父亲称呼隋刃的不再是用以前的箫儿,突兀的全名,他沉默一下,“是,因为…” 楚昭已经淡淡截口道,“金飞在么?” 元蒲:“…在。” 楚昭淡淡地:“金飞,道歉。” 金飞脸慢慢变得苍白,沉默。 “我说过,不管是谁,对他林箫发火就是对我。”楚昭吸口烟,电话那头仍是沉默。 楚昭似乎好脾气地:“金飞,我再说一遍?” 元蒲脸色有些发白,金飞已经笑了一下,拿过手机,“是。” 楚昭按下电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鬼魅一样的黑影。 “还是一样不知所谓。”黑影沉默很久,缓缓道。 楚昭没有笑,他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黑影,很久,不发一言。 --------------- 迎着冷风再出发,西风很无奈,车窗打开,香味飘来。 肚里空空,饥寒交迫。 刃和金飞好的时候,金飞一天给一个炸鸡腿,还有豆奶喝,现在天天咸卷。 看着金飞摔个茶壶走掉,看着元蒲气的发青的脸,西风只能默默叹口气,把想要点吃的的念头打掉。 坐在车里,窗外是灯火通明的夜市,鼻翼前是满鼻的肉香,一路无言,西风沉默很久,“阿蒲…我觉着,这是他们的问题,也许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 元蒲瞳孔微微颤了颤,紧盯着面前的路,路灯在他眼中折射出一道橘红的暗痕,他攥了攥方向盘,还是冷声道:“…我走之前,一定要把事情解决。” 西风沉默一下,“这样是好的,可…”他还想说什么,可在看到元蒲大大的黑眼圈后,忽然彻底沉默下来。 …元蒲也很累。 最近发生太多事,他的神经也一直紧绷着,原本清雅平和的性格也被压缩。 又牵扯到他数年来没有照顾过的弟弟。 …两个倔家伙。 他叹口气,倚在车座上,不再说话了。 忽然,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元蒲按下免提,车里金飞冰冷清晰的声音瞬间传来,“冰客行,过来吧。”那头沉默片刻,金飞淡淡道:“把隋刃也请来。” 西风睁大眼睛,和元蒲对视一眼,连后座的游离都前倾身子,元蒲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欣喜和惊讶,西风笑,“诶?还是老大好使啊!” 元蒲立刻调转车头向南港方向驶去,窗外的风把西风的头发吹成倒三角,西风深吸口气,却被一股冷风噎住,再想到今天隋刃从早到晚都没出现,第一次莫名的旷工了,他晚上会来吗?金飞,会真心道歉么?他心里忽然觉着有一点莫名的慌,强自压下,有气无力叫了一声。 ---------------- 黑暗里,只有沉重的呼吸。 天再次黑了。 金四爷的脚步慢慢远去。 一架书柜后,慢慢爬出一个影子。 隋刃站起身,喘着气,踉跄了一下,向靠窗的角落走去。 黑暗里,是一个幽灵,汗已湿透重衣。 近看,他全身上下已全是花白,连鼻子里都是白色的粉末,从发丝到裤脚,全是白色,连下巴上也是厚厚的白,仿佛一个圣诞老人,只剩一个红鼻子,还有两个耳朵…红的发紫。 他似乎浑然不觉,轻掠两下就到了金四还开着的电脑旁,他全身只剩下鞋子和手是透明的,似乎罩着一层薄膜。 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很细的盘状东西,半蹲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掠动,门口的墙壁上马上要照过来的摄像头立刻停止了转动。 隋刃轻喘口气,站起来,胸膛起伏了一下,鼻子越来越红,还是一声没吭。 他掠到一架黑色的书柜前,埋头找着什么,找,找,终于,他似乎是找到了什么。 手起盘落,他手里透明的盘状物体发出一闪而逝的无声红光,竟从隋刃手心飞出,像有了生命一般,悬空定格在一个据点,随着隋刃视线的方向做轻微转动,隋刃开始轻轻翻着手里的文件,很快便已翻完,他蹲下来,从身上摸出一枚小针,对向书柜下最里层的一个巨大的洞状柜体,忽然,门外传来开锁声。 --------------- 隋刃微笑着穿过整个黑隧道,一跃而起,跳到了甲板上。 手里紧紧拿着透明的盘,这个东西,真是好东西,比糖包好。 这是四年前他们在哈佛找一个动力机械系教授研究出来的,可以悬空停滞在某个方位的自拍器,他后来进行改装,变成了一个可以腾出双手的无声智能透视联网跟拍可潜水装置。还有智能远程警报模拟真人语音系统。比如自从把这个放在浴缸里,亚瑟再不敢随便吃他橘子。 因为此盘长相酷似哈利波特里的金色飞贼,特取名金贼。 裴还镶里面一个太阳能定位指南针,它可以自己飞回来。 这次,它有了更大效果,他在三天前把它放在金四的办公室,昨天深夜偶然看到一个印有金飞照片的文件夹。但是文件夹上的名字并不是金飞,而是一个符号,“”,透视后文件底部竟是一个女人的照片。瞬间他觉察出什么。 清晨,他潜进去,无奈刚潜进去,金四爷就带着一大堆人开始进屋开会,一直开了一整天。 从早到晚,他都呆在那里,身后是岩壁,鼻子前是石灰,动弹不得。幸好他身上藏有咸卷半块,还能抽空嚼嚼,否则肚子的响声不定会惊动谁。可到后来,他鼻子里全是白石灰,连咸卷上都沾了很多,只能重新放回口袋。 想到这里,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一点咸卷,外层都是石灰,里头也被汗湿透了,这是吃不得了。 太咸了。 他静静看了一眼,叹口气,忽然觉着胸腔一阵闷疼。 只一瞬间,如电击般的刺痛便顺着骨髓席卷了全身。 一头便栽进了南港黑乎乎的江里,手里咸卷也顺着江流向下飘去。 他晕了一会儿,意识苏醒,几乎是同时,肋骨旁的胆囊和胃同时发出裂帛一样的痛。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金贼,在江里慢慢蜷曲了身子。 江水很凉,全身开始紧一阵慢一阵的抖,他却并不想跳上岸,胆囊的伤在慢慢麻木,胃里的痛开始剧烈,像火在烧,越发灼烧。 他翻了个身子,望着夜空灿烂的星,慢慢察觉了原因。生石灰是强碱,胃酸是强酸,吸了一天石灰,虽然他过段时间便闭气一阵,大概还是在胃里发生了强中和反应并放了一定热量。 胃里开始越来越烫,刺骨的灼痛,他静静仰躺在江面上,顺着水向下游飘,耐心等着力气恢复,车就停在那里。不用走路了。 好在。 他悄然扬起嘴角,慢慢举起紧紧抓着金贼的手,骨节白到透明,金贼却在星空映衬下发出金色的光亮。 好在应该能得到些东西。 远处已开始灯火辉煌,他闭上眼,用力一跃,在水面上,如出水芙蓉(他自己觉着),一跳便跃回岸上。 站在岸上,朝着江水和夜空呆呆站着,天旋地转里,他慢慢低下头,晕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来,呕的昏天黑地。 直到一口口血咳出来,他才觉着稍微舒服点。 他蹲着,使劲咳,直到什么也咳不出来。 胃里的灼痛轻了一些,他已经累的坐在了岸边。 风慢慢大起来,顺着江面吹来,他闭上眼,背脊有点微微塌陷,等着衣服变干。手心的金贼开始发颤,他似乎惊醒过来,他努力撑着地,站起来。背脊再次笔直如剑。 他走进车流。 ------------------ 停车场,后备箱。 隋刃轻咽了一下干裂的咽喉,低头,身上快干了,可是刚才呕出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处都是,石灰,江水,血迹,不知道被哪儿的石块划烂了袖子,看来,这件黑衣服…也要作废了。 他抬头,看一眼远处灯火辉煌的车流和夜市。世界这么美好…也应该穿个好衣服。 沉默地想了想,他毅然把后备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件崭新不打皱的衣服穿上。 还是犹豫了。 他穿着破衣服钻进车里。 …好的还是,留在后头。 他启动发动机,默默坐在车里喝口水,把金贼连接到一个平板上,开始看文件扉页。 车热了,他下车把前盖打开,从发动机上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的两个豆沙包已经热了。他忽然停止嚼豆包,仔细看着照片中的女人,她在笑,她的眉眼。 很像金飞。 他沉默一下,开始向后翻。 文件最后一页,竟然又是一张照片。 一个亚洲男人,其貌不扬。 可是,他认得。 瞳孔收缩,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裕仁天皇昭和。” 他忽然开动车,调转车头,再次向地下拳场冲去,那个最靠里的洞状柜体,一定还有东西! -------------- 再次坐在车里,他已筋疲力尽。 一路在不停咳血,到了车上才停。 隋刃皱着眉,看着手中copy下的一份加密档案。 这是柜体内盘里的加密文件,三层加密,前两层就废了他四十分钟才解开copy出来。 现在还剩最后一层加密。 他的解密能力一般二十分钟是上限,这会是什么,为这个文件加密的人的加密能力甚至已远超世界各大国一般的情报加密能力。金四爷,不止是一个普通的地下拳场头目,他竟然藏有裕仁天皇的照片,这个人在89年已经死了啊…照片中这个女人是金飞的妈妈么?据说她是在改嫁金四后于一年前因病去世的,却在谁也没通知的情况下被火化。 隋刃微微皱起眉,想到金飞静下来时眼中偶尔逝去的悲伤。 他低下头,金四爷和…天皇?两个本毫不相干的人。 …可恶,他们到底在隐藏什么? 必须加速把最后一层解开。 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有些急,胃里的灼烫再次滚来,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四十了,他启动了车子,先回家,今天一定要彻底把它解开。 车上路,隋刃已无心闻路两旁的夜市肉香,嗓子开始火烧火燎,他无声地咳两下,想止住却再止不住,他关上车窗,一边咳一边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慢慢握紧,指骨泛白。 忽然,车内响起铃声。 隋刃按了按钮,元蒲的声音清晰传来,“刃?” 隋刃咽了一下,“…是,我在。” 元蒲听到他竟开口回答,似乎有些开心,斟酌一下,“嗯…金飞邀请你来冰客行酒吧,他…他说他想你了。” 隋刃愣住,有点发懵,刚才憋气憋得发红的耳朵,又开始微微红起来。 电话那头,西风已经被元蒲的话逗的要闭目而去。 噗!!噗噗!! 白豆腐,你是个人才啊!! 金飞要听见你对刃说的话,会不会啥也不说,直接闭目而去? 西风开始前仰后合不能自已,连带着后座吃葡萄的游离都差点一口葡萄籽喷出来,元蒲尴尬地看他们一眼,“嗯…你过来吧?他想和你说话呢。嗯,林家你不用担心,我让大海给你请假,说你今晚在公司那边值两小时夜岗。” 隋刃已经点头,“…好,我现在过去。” ---------------- 冰客行酒吧对面的停车场,隋刃开始深吸气。 还是有点…紧张。 他舔舔嘴唇,走下车,向对面走几步,忽然又停下。 他低头看身上的破衣服。 他转身回到车后面,想了片刻,终于打开后备箱,把车里那套崭新的衣服拿出来。 …正式的场合。 换好,上衣,裤子。 把扣子扣好。领子也有个小扣子,也扣好。 崭新不打皱。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向灯火辉煌的酒吧走去。 远处,桥下卖菜的大爷早收了摊回到家,洗了个澡,感觉良好,出门到老年俱乐部旁的树下头看人家下象棋。三天前,他做了好事,他看桥边修车摊那好心眼小伙子每天兢兢业业,大冬天穿的单薄,就把他年轻时没穿几天的一套中山装给了他。 那可是除了他当新郎时穿的中山装之外,他唯一的一套。 崭新的,没穿几次,款式和他的新郎装那可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关闭式八字形领口,装袖,前门襟正中5粒明纽扣,后背整块无缝。袖口开假叉钉装饰扣,明口袋,左右上下对称,有盖,钉扣,上面两个小衣袋为平贴袋,底角呈圆弧形,袋盖中间弧形尖出,下面两个大口袋是老虎袋(边缘悬出1.52厘米)。裤有三个口袋(两个侧裤袋和一个带盖的后口袋),挽裤脚。很显然,整体廓形呈垫肩收腰,均衡对称,穿着稳重大方。怎么穿他教的可是详细。 他背着手,微笑着看人家下棋,他指着炮对着将,谈笑风生,他可自豪。 隋刃也可自豪。左兜里别着一根钢笔,挽着裤脚,挺的笔直。 穿着正规中山装,站在了酒吧门口。 ------------ 186.已经好了 186、已经好了 他背着手,微笑着看人家下棋,他指着炮对着将,谈笑风生,他可自豪。 隋刃也可自豪。左兜里别着一根钢笔,挽着裤脚,挺的笔直。 穿着正规中山装,站在了酒吧门口。 ------------- 金飞在喝酒。 他大刺刺靠在沙发正中央。 偌大的包厢,西风游离分立两旁,西风吃颗茶几上盘里的豆子,又坐下来,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坐立不安。再看身旁的游离,倒是比较淡定。 元蒲自顾自坐在点歌机旁,一会儿选了首悲伤的钢琴曲,不巧按错了,变成了劲爆的架子鼓。 架子鼓的声音震耳欲聋,更不巧机器此时瘫痪,架子鼓就停不下来。 隋刃就是踩着震耳欲聋的鼓声,走了进来。 西风游离齐抚额头,这鼓声,怎么都像打擂台前的助阵。 元蒲发呆。 看到隋刃的脚过来,金飞手有些抖,他也不咳嗽,顾自继续喝酒。 架子鼓猛地停下,四周死静一片。 只剩下金飞在喝酒。 他也不抬头。 他还在喝。 隋刃已经站了七分钟,四百二十秒,不长不短。 元蒲胸膛起伏,他每次想站起来说话,都被西风按下来。西风向他连着使眼色,意思很明确,让他们自己解决。 元蒲握了握拳,沉默。 金飞还是喝酒。不停地喝。 很安静,只有他吞掉酒的声音。 包厢里很暗,头顶一束五颜六色的光,变换着光,无声投射下来。 隋刃站在茶几前,慢慢抬起了视线,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金飞。 视线重合,金飞的轮廊和他妈妈…很像。 可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多年前,她离开金飞离开家,改嫁金四,却很可能因为一些原因被金四杀了。按照现在的资料,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也许是她无意间看到了什么。 就无声无息死了。 …再彻底找找原因吧。等一切清楚了,等背后的人真正出来,再告诉他,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金飞还是没有抬头。 “如果我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发呆到结束?” 恍惚中,金飞似乎说话了。 隋刃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金飞嘲讽的冰冷眼睛。 金飞笑了一下,“没听到?好,我再问一遍,我金飞,问你隋刃,如果我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呆到结束?沉默…沉默…沉默。失语症?真正的哑巴?不不。”他摇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隋刃,“…一个自闭症患者。” “金飞!”元蒲厉喝一声。 西风小声喘气,完。 金飞厉吼一声,“我在问他!!” 隋刃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抬起视线,看着金飞,脸色开始微微苍白。 光洒下来,游离开始看隋刃的衣领,扣子紧紧的,一股禁欲感扑面而来,这是为何。 “不,我想多了…哑巴…也会努力手舞足蹈比划些什么吧。”金飞的话越发刺耳起来。 “金飞!”西风忍不住了,“你…你喝醉了。” “砰!”金飞已经一瓶子把酒抛在隋刃面前,他看着隋刃微微苍白的面孔,嗤笑一声,“怎么,想证明你不是哑巴?”他看着面前的酒,“那就,把它喝了。” 隋刃沉默一下,弯下腰,拿起了酒,仰头喝起来。 这一喝,就是无数杯。 他喝,金飞喝。 无数杯。 胃里慢慢针扎起来,石灰粉缓缓掉落,隋刃还是喝。 耳边传来紧一阵慢一阵耳鸣。 …我不是自闭症。 他想,我已经好了。 他仰头喝酒,酒,不知道具体什么做的,一种冰冷的,火辣的液体。 他只是想用力把他们咽下去。 顺着喉咙,直接滑进肠胃。 金飞要他喝,他就不停地喝,喝到最后,也不再难受了,只是刚才浮起的一点轻快,也被什么彻底掩埋。 直到所有的酒都要变成空的。 金飞彻底醉了,满身是酒,满肚子也是,酒囊肚子变得鼓鼓的像他金胖子爸。他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站起来,瞪着隋刃。 隋刃正看着他。 “…来。”他拿起桌上最后剩下的半瓶酒,对着隋刃,重重砸了过去,“我给你道歉!!” “砰!!” 酒瓶在额头炸开。 酒顺着头发,汩汩向下淌,把新衣服染湿了。 隋刃低下头,看染满酒精的新衣服。领子上有一个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露出惨白的锁骨。扣子挂在上面,颤颤巍巍,随时要掉下,隋刃伸出手,把扣子拿掉,握在手里。 他做完这一切,又不知道做什么了。 金飞看着隋刃,他开始厉吼,被西风游离拦着的身体还在不断往前,连面目都挣扎的有些扭曲了,“隋刃!你还手啊!你还手啊!!” 隋刃呆呆望着他。 他呆呆望着金飞碎裂的眼睛,额头有一道血,贴着眼皮,缓缓流下。 他还是没有说话。 金飞忽然安静下来。 他不再看他了,他慢慢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扣子,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 林葛然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深黑的夜色。 高楼,灯塔,人影,车流。 他忽然有些愣神,似乎有一瞬间的错觉,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地…一直在做什么。 是啊,一直在做什么呢? …他一直很忙。 他慢慢低下头,揉了揉眉头,慢慢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外。 恍惚中,他忽然记起,那个从车旁跑过的影子。 那个黑色的影子。 那时候的他还有些青涩,或者说,有靠近他的欲望。 那时的他,却在无措,甚至是害怕。 然后,就这么自然的,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有时他觉着,他甚至不曾回来过。 就那么一瞬间的,视线里划过一个蹲在马路边的黑影。 “停!!”他忽然大叫。 曲华很快停了车。 车拐回去,停在了路边,离那个黑影十米远。 这样看,那个黑影也不是黑色的了,是灰色。 他蹲在马路边,穿着宽大松动有些过时的大衣服,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大药房。 人们从他身旁过去,偶尔带出略显不同的神色,有的无视了,有的疑惑,有的不安,有的好奇,频频回头看,更多的是略显嫌弃的神色,匆匆避开他走掉了。 那个灰色的影子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想站起来,却无声地呕更多。 他抱着臂,也没有攥起拳头,就是低着头,蹲成小小一团,对着大街呕。 呕在一棵不高的树下。 末了,他似乎是吐干净了,他晕了一会儿,从身上的大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却带出了一个大毛巾,毛巾掉到弄脏的土上,带出更多细碎的土沫,被大风打散吹到他脸上,他愣住了。 他呆呆看了片刻,还是拾起毛巾,把它叠起来。拿小铲子把弄脏的土铲到袋子里,左手抓着毛巾和铲子,右手提着袋子,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大街,定格,有那么一瞬间,像一个老者。 然后,他转过头,看到林葛然。 下意识的,他向后退,然后趔趄了一下,直撞到背后的大树。 林葛然看着他,额头有一道小口子,不深,却还在流着血。 脸上有点脏,刚才碰土的手蹭着了。 身上穿着一件…还不好说的大衣服,挽着裤脚,鞋上都是土。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轻声道,“走吧。” ------------ 187.好久不见 林葛然看着他,额头有一道小口子,不深,却还在流着血。 脸上有点脏,刚才碰土的手蹭着了。 身上穿着一件…还不好说的大衣服,挽着裤脚,鞋上都是土。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轻声道,“走吧。” ---------------- 曲华看着后车镜里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叹息一声,这都能遇上。 门开了,他差点噎住。 好大的酒味! 不巧,车里正放着酒干倘卖无,曲华迅速换到下一首。 车里开始放软绵绵的情歌,曲华再换。 终于换了一首感伤的歌分手后的伤。 就冲这首歌名,曲华也忍不了了,这头儿的车里这都是什么歌,这每一首可都是林董事长亲自下载的。 曲华闭着眼睛,最后按一首,这下好了,南无观世音菩萨 一段悲怆的心路历程。 林葛然发话了,“这个好。” 曲华不换了。车开。 林葛然沉默一下,不知道在对谁说,“听下这个。” 隋刃晕乎乎转头看他,眼神漆黑清冷,“一用力,糖包流满手。” “… …”林葛然,默。 隋刃沉默一会儿,哑声,“还烫着。” 林葛然,点头。 隋刃看着他,望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望着车窗外的夜空,“…你那边,是不是可黑。” 林葛然,愣。 隋刃沉默一下,淡淡道:“现在的馍馍有馒头、咸卷、糖豆包之分,你要是可以,别只买馒头。” 他缓缓垂下头,想了一会儿,“糖包也好吃。” 他睡着了。 金飞买的,是纯度最高的烈酒,酒精后劲越来越大,终还是上了头。 裴。 我交了一个好朋友。 然后又把他丢了。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三十二应遍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瓶中甘露常时洒,手内杨柳不计秋,千处祈求千处现,苦海常作度人舟…”歌还在继续。 车内没有人说话。 林葛然第一次看醉酒的隋刃说醉话,听着南无观世音菩萨,他不如往常严厉了,心里没那么慌乱,手也不抖了,他只是觉着。 他看着隋刃,隋刃头靠在硬窗户上,闭着双眼,睡的很沉,车开的有些跌宕,隋刃破了的头就不断地磕在窗户上,咚咚的响。 林葛然终是叹息一声,拢过隋刃的头,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然后,隋刃转过身子,“啵。”亲了一口。 他笑了一下,继续睡了。 如果这时亚瑟在场,一定会很寻常地耸一下肩膀,淘宝店家微笑,露出三颗白牙,“唔,不要紧张,这样推测,刃刃目前是发低烧。对,对,就是这样,没错,切记切记,高烧是面无表情,低烧是笑眯眯哦。来,你现在不躲开,一会儿还会有三下哦,连着的哦亲,亲连着的哦,再来就翻二四六倍的哦,脸热乎乎的哈?没事,不怕不怕,习惯就好了。” 可惜,林葛然不是亚瑟。 他不会有亚瑟的觉悟。带有刻骨经验的觉悟。 隋刃再次凑过来,啵啵啵,三下,咂咂嘴,微笑。 退役前特种兵林葛然这次愣了约三秒,闷吼一声,迅速跳到了前边的副驾驶。 曲华转头,稳稳握方向盘,看面部绯红的林葛然,觉着纳闷,“…咋?” 林葛然唔唔两声,“哦,后边儿晒。” 曲华抬头望了眼夜空,再看看如被山风吹皴了两颊的林葛然好同志。 两眼问号。 林葛然咳一声,“那个…让他在后面好好休息,他梦游了…他睡着了。” 曲华,“… …” ------------------------ 隋刃开始调查金四爷、牧斯和金飞妈妈的事。 以现在的材料,还是不够多。他开始每晚找时间去安全屋破解最后从金四爷会议室得到的档案。 期末了,学校的课程越来越少,隋刃白天抽空打工,中山装给想办法绑个腰带,穿的合身,无意间在学校引出一个回归民国服装的潮流。 中午,中山装隋刃,在学校买了糖包和一袋子盐煮花生,准备给码头面黄肌瘦的西风带点干粮。 机场,元蒲已经要离开,飞机先到法国,再中转进入中东。 这个事情属于机密,元蒲只提前半小时告诉曲华他家有急事需请假一段时间,便离开了。 西风游离送行,金飞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元蒲披了一件暗黄色的军风衣,抱着楚昭要求的一袋易碎的战时压缩食品包裹,短短几天,他做了高强度的恢复体能训练,整个人已显得异常清瘦。 很快要登机了,金飞看着三天没有说任何话的元蒲,攥了攥双手,沉默。 机场大厅已经传来催促上机的广播。 偌大的大厅,相对的四人仍是沉默。 元蒲还是微笑了一下,和西风游离告别,西风眼圈微红,干声道:“我还是跟你走!你忘了?不管什么战争,咱都是一块儿的!” “这里的任务同样重要。”元蒲很认真。 西风明白他指的任务是什么,他咬着牙。 游离淡淡道:“活着回来。” 元蒲微笑,“我会的。” 他犹豫一下,还是看了眼金飞。 金飞一人孤零零站在远处的大柱子旁边,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白,也是几天不发一言,一向骄傲阳光的性格变成了现在这样。 元蒲不想这样,可是他一想要和金飞说话,就会想到那天大醉的金飞任由隋刃走掉的情景,他大醉着,吼,“是,你们一个是他表哥,一个是他舅舅,我算个屁!” 金飞金发倒竖着,对他昔日的所有朋友大吼,“他想走就让他走啊!走啊!!” 那刻,元蒲就彻底沉默下来,他想,他没有这样的朋友,这样的人,不配成为朋友。 可是,他们一起经历这么多。 元蒲转过头,向登机口走了几步。 始终无法真正放弃。 他停下脚步,淡淡道:“我记得,那天,你说了四遍让他走。” 金飞沉默,看着元蒲背影,眼圈却开始慢慢发红,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忍了一会儿,还是笑了一下,似乎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在乎,“是。” “他一直沉默,可是,他毕竟来了。”元蒲不再说话,也没有回头,他径直向前走,走进了检票口。 …他毕竟来了,可是,你逼他喝烈酒,砸破他头,硬让他走了。 金飞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慢慢地,慢慢地,彻底消失了,他愣愣看着元蒲上了飞机,看着他暗黄色的军大衣消失在登机口。 他没有说话,他转身向机场外走去,只是一直茨愣的金发慢慢软塌下来。 西风望望渐渐消失在天际的飞机,再回头望望渐渐消失在人群里的金飞,愣半晌,长叹一声。 ------------------ 码头。 隋刃呆呆站着,吹风,西风没来。 他愣愣扛麻袋。 一连三天,工地码头西风都没来,学校,金飞不在,林家,元蒲走了。 游离不知道忙什么,一天到晚不见影。 隋刃尝试联系元蒲,却联系不上,日复一天,他便彻底沉默下来。 天气更冷了。 清晨早上站岗结束,他披着中山装,坐在干燥的车里。 肺的旧伤复发了,早训遇到冷风就一直咳嗽,他昨天买了一个小热水壶,今天就可以喝到热水了,他坐在车里,慢慢喝小碗里的热水。 他忽然叹口气,他想起来,有天西风问他是不是很缺钱,他点了一下头,西风说你个傻子,你烧掉的那个衣服,你要是二手卖给淘宝,碰到好的店家,最少给你个七八万,不过要我说你还是记得选个天猫。 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天我烧的…到底是什么衣服。 淘宝,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天猫又是何物。 隋刃紧握着手里的布,放嘴边轻轻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来。 ----------------- 上午九点,他去南港。 风很大,隋刃眯了眯眼睛,忽然看到西风! 码头拉纤等工作均要求赤着上身,防止钢丝绳把衣服刮烂,隋刃的上身大部分用白布紧紧缠着,也就看不出什么。 几天不见,西风似乎变胖了点,赤着上身,神采奕奕、热情地和工友们打招呼,还发糖。 隋刃往前走两步,西风似乎没发现他,隋刃咳嗽两声,西风还是没发现。 隋刃闷闷地去扛大包了。 今天的大包都是游客的行李,他们所在的公司要举办一个海上豪华游艇两天一夜游。 游艇是目前最豪华的型号,报名者不多,但每个都非富即贵,虽然在游艇只住一夜,每个人的行李箱都很大很沉,有人甚至搬来家庭影院套装,说游艇上的看不惯。工头在前面大吼着叫每个扛包的人都小心点。 隋刃扛着一个大影院套装摇摇晃晃往游艇上走,忽然,面前出现四个影子。 李天飞勾着嘴角歪着头。 林立挑眉。 林远微笑。 金飞,沉默。 隋刃的身子慢慢挺直了摇晃,他看着金飞。 金飞的眼睛飞快扫过隋刃额前发丝里的创可贴,移开视线。 李天飞愣半天,抓抓头发,“哎哟,立!给朕看看这谁?”忽然他想到旁边的金飞金老大,瞬间不敢太放肆了,咳一声,发现金飞倒是没反应。 林立似乎有些不自在,淡淡道:“他打工呢,我们走吧。” 金飞还是没反应,李天飞就放肆多了,好不容易碰上的,这个傲小子,他能轻易放过,他绕着隋刃又走了一圈,忽然皱了皱眉,弯腰去看隋刃扛着的箱子,一挑眉,“飞哥,这…这是你的!这咱昨天在沃尔顿新订的影院套装啊!” 隋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紧了紧扛着的双手,金飞看着远处,“等会去我房间轻点放了。” 隋刃面色越来越苍白,他也不看金飞了,他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垫了垫沉重的肩膀,抬步想离开。 李天飞立刻挡住他,喝道:“喂,小兵儿!听到没?” 林远作壁上观,林立抱着臂,李天飞试探一下,便用力拍了拍隋刃肩上的箱子,“你这全身包的啥?啊哈哈,木乃伊?”似乎还想耀武扬威几句,西风已经大步走上来,迎面撞上李天飞。 西风了不得,作为外籍兵团的要让战斗机360度旋转的执行机长,他的身体素质也是一流的,最近频繁让游离请客,也吃饱了,不像隋刃满身裹着布条,西风勋上校曾经的八块格子腹肌再次隐隐闪现,闪闪发光,直接把李天飞逼退了一步。 西风看也不看金飞,把隋刃肩上的箱子卸下一半自己扛着,“来,一块儿!” 西风拉着隋刃扛着几乎和他们一样重的箱子,头也不回,“我们不像您几个贵公子哥,我们码头做工的只会干粗活自己养活自己,别误了少爷们的眼!少爷们想玩,找别人去吧!” 金飞喊:“西风!” 西风头也不回走了。 ---------------- 游艇甲板,船已经开了。 隋刃站在底层甲板上,吹风。他转头看西风,西风还是面无表情。 隋刃揉了揉脏兮兮的双手,走过去,咳一声,西风还是不理他。 隋刃呆,西风刚才发糖就没给他,隋刃抿抿嘴唇,两眼问号,终于还是说了一个字,“咋?” 西风两眼发黑,没好气的,“你太呆!“ 你太呆! 你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你! 你堂堂西方近战手no1!你是龙脊的拳王!你是赛车界第一!你拿下航母!你!你从堕天活下来! 你就这么呆! 他砸了你头!你沉默!你呆! 隋刃低头看手,再抬头,西风已经走开了。 ----------------- 隋刃穿上中山装,扣好扣子,背着手在甲板转,游艇的玻璃门已经关上了,里面有吃喝,但是需要卡才能进,码头工人还要负责游艇的各种搬运工作,就随游艇出海了,但是他们没卡,是不能进的,就在下边的甲板转悠。 隋刃晕晕的,就走到了上层的甲板上。 人群三三两两从他身旁走过,看到他的脏裤子,都离他远远的。 他背着手,看了会儿海。 日出了,海面波光粼粼,一片金光。 他看着太阳,一直看,直到眼睛全是金色,然后,他慢慢低下头,看下面的水。 然后,再抬起头。 金光下,隐约,有人正对他笑着,刺痛的眼睛,被什么阴凉挡着。 “我记得以前说过嘛,不要一直看太阳,眼睛会疼的。” 金色慢慢消失,映入眼睛的,是一只深蓝色的眼睛。 亚瑟弯起眼睛,笑,“刃。” 他宽大的右手挡着隋刃的视线,只露出一个缝,露出自己的一只眼睛,他笑了,把手从隋刃的眼睛前面移开,转过身子,双手抓着甲板的护栏,慢慢弓起身子,像一只好久没晒太阳的豹子,朝着太阳,做个鬼脸,笑眯眯,“好久不见了啊。” ------------ 188.金发炸裂 亚瑟弯起眼睛,笑,“刃。” 他宽大的右手挡着隋刃的视线,只露出一个缝,露出自己的一只眼睛,他笑了,把手从隋刃的眼睛前面移开,转过身子,双手抓着甲板的护栏,慢慢弓起身子,像一只好久没晒太阳的豹子,朝着太阳,做个鬼脸,笑眯眯,“好久不见了啊。” ----------------- 隋刃呆若木鸡。 他静静看着前方,仿佛当亚瑟小透明。 亚瑟眨眨眼,凑过去看,才看到隋刃眸子里蔚蓝的海,敢情真不是看自己。 隋刃四十五度看海。 亚瑟跺跺脚,英语开始蹩脚,“咳,我小王子… girl,看过来看过来…” 隋刃巍然不动。 亚瑟开始八爪鱼在隋刃面前来回翻腾。 金色的阳光洒满海面,亚瑟的金头发在隋刃眼前开始忽近忽远,忽近忽远,一不小心僵硬的发丝就打进隋刃的眼睛里。 隋刃一声不吭,低头揉眼。 亚瑟抓抓头发,看着面前的刃。隋刃竟然转身要走了!! 忽然,一抹黑加红从游艇上的大阶梯飘啊飘要过来。 隋刃正撞上。 隋刃呆,抬头,看到一黑一红两人。 红皮衣眨了一下左眼,弯着嘴角看隋刃。 他旁边,黑风衣直直站着,微微眯起眼睛,正静静看着隋刃。 隋刃沉默一下,转头看亚瑟,亚瑟已经跳过去,一手勾着一人肩,看着隋刃,得瑟地:“咳,这是我俩最好的哥们,花红,连战。” 黑风衣连战侧头微微瞥了亚瑟一眼,亚瑟搁他肩上的手立刻就虚抬了几分,余威尚在,花红失笑。 亚瑟偷眼看隋刃,隋刃漆黑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他的眼睛,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正式接触。 亚瑟手忽然微微颤起来,他收回手,凑到隋刃面前,看着隋刃漆黑的眼睛,“…刃?” 沉默很久。 隋刃努力握着已用力到变形的手,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亚瑟眼睛忽然变得悲哀,只是一瞬间,他微笑了一下,“我回来了。” 隋刃点点头,他漆黑的眼睛像是失明了,他也像是很好,他背着双手,走上台阶。 亚瑟看着他的背影,深蓝的眼睛里,已是层峦叠嶂的阴霾。 声音力僵,视线背离。 他的病,复发了。 ----------------- 上午,天气晴朗,甲板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最自豪的那个,当然是东边太阳照射的正中央,木藤软躺椅上的亚瑟。 他喝着芒果果汁,翘着冲天二郎腿,要多帅有多帅。 花红在他身旁,给他悠悠扇着扇子,额头给敷冰块,要多凉快多凉快。 连战冰块脸坐的远远的看他俩,亚瑟喝口芒果汁,“连大哥,你你再坐远点,我又有了点紧张。你根本就是我好朋友。我不跑。” 连战叹口气,起身,再远点。 亚瑟蹙眉,撩着衣服露出一点小白肚皮嚷嚷,“再…再扇扇。” 花红开始呲牙,一边扇着风一边咬牙小声地,“我说亚同学,要不是怕你身上伤口让汗给感染了,你看我给不给扇,想我小花红我给谁扇过扇子…这海风还不够你吹的?” 亚瑟睁大眼,“那自然风好。” 花红:“…该上药了。” 亚瑟喃喃,“等等一小会儿…有橘子没,没橘子不给药上。” 花红,“你他妈的…”剥橘子。 亚瑟直吃了三个橘子才同意上药,连战给打个大伞遮住,他翻了一小半身子,忽然不动了。 花红,“咋。” 亚瑟小声的颤音,“我我小腰扭了。” … … 终于结束,花红一锅勺把亚瑟翻过来,一边擦汗,收起云南白药,喘气,“我花红可以当最佳牢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嘀嘀咕咕,“…你小腰扭了…”他扯扯亚瑟松垮垮瑞贝卡牌金发,再给黏黏,“你他妈假发还快掉了呢!” 连战收起伞,亚瑟仰面躺着,满脑门汗,一声不响。 花红大头凑近,“不是晕过去了吧。” 亚瑟翻个白眼,醒过来,望着白云,“真他大爷的疼。” 花红睁大眼,“你这老外咋老嚼脏字儿呢。” 亚瑟认真看着他,“一个代词一个名词,怎么不能说了?” 花红,“人称名词不能用于这种感叹句!换个你最喜欢的词儿,使劲儿说!” 亚瑟想了想,那换个水果,“真他芒果的疼!” 花红点头,继续给扇扇子,孺子可教也。 亚瑟蓝眼睛已经开始往下面的甲板搜罗,花红看的清楚,“你找他?刚才我听这边的工头叫,他们都去底层的仓库搬行李去了,呆会儿要把游客的行李给送到各个包间儿。这些半吊子富二代,两天的旅游拿那么好些行李。” 亚瑟“哦”一声,过一会儿蓝眼睛望花红,半晌,“你觉着他咋样?” 花红吃个葡萄,吐皮儿,“你给相亲啊。” 亚瑟沉默一会儿,“你别看他不说话,他话都在心里呢。” 连战走过来,“话在心里,没人明白他想做什么。” 亚瑟沉默一下,坐起来,“他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变。 时间。 连战看着他,淡淡道:“你用命挣来的?” 亚瑟笑了,“我不会死。”他沉默一下,视线慢慢看向蔚蓝的海面,“我不死,我的命,就是他的时间。” 连战看着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路西华的…”忽然,他们旁边传来声音。 一群人聚着,正说着什么,顿时一片笑声,声音渐渐清晰,“立,哈哈哈,我要早知道,拉纤的有林刃,我应该多带两箱石子儿!” “林刃是谁?天少,拉纤的,你也认识?”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天飞搂着一个火辣身材的嫩模,挑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朕社交圈大着呢。那是立少家一保镖,假期出来打工呢,拉纤啥的都干。” 女人笑的花枝招展,“什么都干?”她眼波流转,“那…干女人么?” 李天飞哈哈笑,“美人儿,他可消费不起你。” 女人捂嘴笑,“那当我送他好了,我还没和纤夫玩儿过呢。” 李天飞抽了口烟,手慢慢往女人的衣服里摸去,一边邪笑着,“你可想好了,他们拉纤的,平日可都光着呢,憋的很,那方面可是生龙活虎~嚼不死你…” 见金飞下了楼,李天飞说话就更放肆多了,林立靠着藤椅,喝着果汁,微微眯着眼睛看他俩,李天飞看他一眼,勾起嘴角,“立,咱有日子无聊了,今儿晚上…咱想法儿玩玩你家那位?” 林立低头看着手,“金飞在这儿,你也敢?” 李天飞笑,“玩玩嘛,况且…”他声音忽然低下,“你没发现金飞和那小子闹僵了?说不定咱这样玩儿金少还高兴呢~” 花红微微皱眉,转头看亚瑟,亚瑟躺着,嘴里叼着一根吸管,望着天上的白云,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不过他的眼睛里,早已没了笑意,他忽然微微眯了下眼睛,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满了花红全身。 从来没有过的…寒意。 弥漫周身的,是审讯多日,他从来没感觉到的冷。 连战也感觉到不对,他转头看亚瑟。 亚瑟还是躺着,没有说任何话。 阶梯拐角,金飞已经走上来,李天飞献媚地凑上去,“飞哥。” 林立勾起嘴角,“现在叫飞哥了,李天飞,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嫩模已经向金飞靠过去,金飞微微皱眉,侧身避开,坐在旁边的藤椅上,也点起一根烟,“说什么。” 李天飞瞪了一眼林立,不过也想着试试,他犹豫一下,终于试探着说,“飞哥…那个…咱哥几个有日子无聊了,刚阿兰说想玩,今儿晚咱叫上阿兰,逗逗那个谁吧?他不是惹您了么!咱给您报仇来着!” 金飞眼里闪过一丝冷芒,冷冷看着他,“哪个?” 李天飞在这眼神下竟打了一个寒颤,他迟疑一下,“林…林刃…” 金飞微微垂下视线,眸中早已涌起火光,他却忽然沉默下来,沉默很久。 …隋刃,这次,你还会忍么? 他忽然淡淡道:“你们随意。” 李天飞抚掌大笑,得意地勾着林立肩膀,“我就说他把咱金少惹着了吧,您放心,咱教今晚一定帮您好好教他”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滚烫已经从背后直接扣来,耳边响起声音,“兄弟,热么。” 再一眨眼,一个人已经带着他,直接跃进了海里。 “嘭!!”击起巨大的浪花。 艇上一片惊呼,金飞瞳孔微缩,站起来,看到海里只一个金头发。 李天飞惨叫了一声,才露出半个脑袋,已经又被按下去,连着喝了三口水! 刺骨的寒冷,遍布整个身体。 他身体被一只手用力的下压,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出不了头,他已经快窒息,直到最后一口气,压在肩上的手才松下,他浮上水面,拼命挣扎,只呼吸了一下,又被按下去。 花红瞳孔猛缩,“他!他的伤!” 旁边已有人要打电话报警,连战淡淡道:“花红,发干扰信号。” 他看着亚瑟,“他死不了,他有分寸。” 李天飞被剧烈的力往水下压,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 他终于发出一声长嚎,像杀猪的声音,有一个声音,却比他声音更大,就像在他耳边炸起,厉声,“睁开眼睛!睁眼睛!!” 李天飞浑身颤抖,在冰冷刺骨的海下,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威廉-亚瑟。 亚瑟眼睛里,是裂冰,他忽然再次用力,抓着李天飞的头发,把他揪出海上,再按下去,揪出来,按下去,反复数次,在海面形成一个急转的旋窝,他清厉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裂,“还记得我吗?!记得吗?!!” 李天飞彻底颤栗起来,亚瑟!威廉-亚瑟!他竟然忘了!林刃的朋友,是英国王子!!英国王室继承者!他爸爸,绝不许他惊动的人!他家族的所有钱财,都在欧盟银行周转着!! 耳边全是水,鼻子里用力呛着,瞬间,他几乎昏死过去,却再次被亚瑟拽上水面,他奋力挣扎着,却早已透支了一切,他用力抓着亚瑟的肩膀,亚瑟却丝毫不会沉下去,他就像在水里有一个翅膀,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动作。 “杀人!可以没有疤!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侮辱他!我杀了你!!侮辱他!我杀了你!!”亚瑟嘶吼。 花红猛地站起来,“他,他失控了。” 连战也站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向甲板上走去。 李天飞鼻子开始往外喷水,混血的水。 花红耐心地继续发干扰信号,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船上的任何人,都给我报不了警,报不了警。 李天飞濒死边缘忽然又被拽上来,亚瑟紧扣着他的锁骨,冰冷刺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血红的瞳,像一只即将把猎物撕碎的美洲豹。 他张大嘴,金发炸裂向四面茨愣,“他是我永远的朋友,惹他,就是惹我!惹他!就是惹我!你,听明白了吗?” 李天飞浑浑噩噩。 “听明白了吗?!”一声炸裂。亚瑟颤抖的手,像要再次把他撕裂。 “明白了,明白了!”李天飞已经开始嚎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天飞并没有发现,他四周的海水,早已是血红。 不是他的血。 洋洋洒洒,数滴颤裂的血。 花红眼睛里,是悲哀。 连战沉默,他想,他已不必再问什么。 ---------------- 李天飞上了船,亚瑟笑笑,指着李天飞,“大家别紧张,我和他玩。是不是?”他脚踢踢瘫在甲板上的李天飞。 李天飞颤抖着点头,用力点。 他还是呛咳,浑身,鼻涕眼泪口水和尿,混杂着海水和盐丁。 他一直在抖,一直抖。 亚瑟慢慢弯下腰,看着他,“我在等你说话,你刚才在干嘛?” 李天飞瑟缩着后退,“我…我在游泳,在游泳…游泳啊!!” 亚瑟转身,看着金飞,眼睛里是刺骨的寒冷和嘲讽。 花红走过去,按了按亚瑟快掉的假发,“你衣服上…都是血。” 哥们,你伤口全废了。 你不是喜欢咸么,这下咸不死你。 …不疼么。 果然是牌子,还是不掉,金发闪闪,茨愣的美。 亚瑟笑了笑,转身走了。 盐丁,混着血,顺着他的前胸后背,一直流。 ------------ 189.已经背离 …不疼么。 果然是牌子,还是不掉,金发闪闪,茨愣的美。 亚瑟笑了笑,转身走了。 盐丁,混着血,顺着他的前胸后背,一直流。 ----------------- 连战吃了口西瓜,咽下籽,慢慢转头看门。 花红忧心忡忡望着禁闭的门,哗啦啦的水声,他眼珠子转转,轻喃,“他…洗了多久了?” 连战嘴嚼嚼,慢慢道:“五个小时。” 花红望了眼窗外,天色已渐黑,他抖抖烈焰红唇,“中午一点到六点…一下午了!” 连战看着他的红嘴唇,沉默很久,“…我一直好奇,你嘴唇为什么总这么红。” 花红呆,“也许是因为…我的名字?” 连战看着他的呆样,沉默地转回头,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再吃口西瓜,沉默地嚼。 浴室。 水哗哗流。 亚瑟倒栽葱势对待浴缸。早在三小时前,他便一头栽在浴缸里,两腿朝外,疼晕过去了。 具体说,不是疼晕的,他是累晕的,他一直搓澡。 盐分在他皮肤上除尽的那一刻,他已力竭。 现在,在被淹死的前一刻,他醒过来了,并吐了两个泡泡。 门开了。 亚瑟身披雪白浴巾,光着脑门出来了,他沉默地看着花红的烈焰红唇,“我我金发呢。” 花红抬手递给他。 亚瑟颤颤巍巍给带好。 花红撇嘴,“刚不还可得瑟?” 亚瑟戴好牌子金发,又自信了,脚蹬蹬蹬上小皮鞋,系好小腰带,昂首挺胸出门去了。 连战摇头,花红耸耸肩,和连战一道跟着亚瑟走进船舱大厅。 大厅人头攒动,热气腾腾。 窗外已经下起雨,晚宴时间到了,一道道美食被端上长玻璃桌,还冒着热气。 烤鸭,披萨,意式面,海鲜料理,冰水果,琉璃酥…不同的美食被安放在不同区域,上面放着鲜花做调配。 亚瑟就穿梭在不同的香喷喷长玻璃桌,在热闹的人群里来回走,也顾不上吃鱼,倒是越走越快了。 大厅很大,亚瑟越走越远,绕着几个大琉璃柱子不停走。 花红纳闷,拈起一根长长的玫瑰薯条,“他要干啥?”…他疼疯了? 连战放下瓜皮,又拿起一只烫烤鸭,慢慢低头闻了闻,“他在找那个人吧。” 亚瑟呆呆站大厅,竖着耳朵,找了三圈,确定隋刃不在大厅里。 外面雨已经下大了,天已黑透,打雷又闪电,本来因为没卡不能进,呆在甲板各处发牢骚避雨的码头工人也被叫进了晚宴大厅,由工头领着规矩地从侧门下楼梯进了下面的仓库避雨,有的人还朝晚宴这边张望着,末了叹口气还是跟上大部队下楼去,他们自然也是被安排了晚饭,统一在仓库吃饭,不过饭菜肯定比不得游艇的客人晚宴的美味,空气也不清新,不过工头是不可能允许他们上来蹭饭的。 雨倾盆。 在甲板上激起层层白雾。 工头粗着嗓门在玻璃门里往外探个头,“还有人没?” “外面还有人吗?” “没人锁门了啊!锁了啊!” 他正要锁,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亚瑟已经走出去。 工头正要叫,亚瑟回头一笑,松松大衣,“里头热,我凉快凉快。” ------------------ 黑暗。 暴雨。 黯淡的甲板上,暗哑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浅色的影子,正抬着头,望紫色的天。 又是一阵风,他没有动,他沉默一会儿,打了个喷嚏。 船舱那头的笑声好像和他全无关系,也确实没关系,他抱着双膝,抬着头,专心致志的沉默。 雨,从天上往下落。 紫色的闪电,在云里涌动,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不停的结网。然后,网烂了,再复发。 他望了一会儿,似乎是看累了,便慢慢低下头,望着被雨湿漉的甲板,那里,偶尔有一点银光闪过。 他呆呆,望了一会儿,银点变暗了,两个大脚挡着,他抬头,亚瑟已经坐在他身边。 安静一秒,开说。 “我提一个这个小钻风,这一看,哎呀,怎么都是小钻风,悟空三借芭蕉扇,你看那里有许多,都假的,铁扇公主也不在这里的,她在避风塔里头…” 隋刃默默听。 雨越下越大,亚瑟念念叨叨,西游记讲累了,看着层峦叠嶂的乌云,开始背情诗: “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你在中午饮马,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也和她有关;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里不动,也是与她有关,你不要不承认。那泥沙相会,那狂风奔走,如巨蚁,那雨天雨地哭得有情有义…” 隋刃呆。 亚瑟抽噎一声,许是背累了,声音就慢慢轻下来,还是小口念叨的,“有情有义…”一阵雨淋过来,他轻颤了一下身体,在寒风里慢慢低下头去。 安静了。 隋刃沉默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看向亚瑟,一段时间没见了,他更瘦了,宽大的骨架披着大衣,显得空荡荡,像一只被小偷偷光口袋的美洲袋鼠。 亚瑟正揉着肚子,忽然,一只烧鸡叉着腿看他,亚瑟伸着胳膊,低低地:“我饿了,我们吃吧。” 隋刃看着亚瑟递过来的烫烧鸡,忽然一把抓过它,“呼”便扔进了海里。 亚瑟愣,隋刃冷冷看他,亚瑟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擦擦手,重新开始念叨,“很久以前,我记得有一次,电视播,因为大家往海里随便扔吸管,有一只大海龟,一不小心把吸管吸到鼻子里了。”他咽了口豆奶,语调渐渐悲伤,“海龟很快就没法呼吸了…” 隋刃不答,倒是竖起了耳朵。 亚瑟道:“后来它昏在岸边,被人发现,全身都臃肿了,活像个老奶奶,大家请了三个专家给做手术,费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吸管从海龟鼻腔里取出来…乱往海里扔东西,造成了多大的危险呀…” 隋刃视线有点游离…手一抖,有点愧疚,风一吹,亚瑟的小金发就打着旋飞到了海面上。亚瑟摸着光头,开始到处找头发,隋刃慢慢抬起视线,亚瑟已经尖叫一声,“海龟不能噎着啊!!烧鸡它不惯吃!” 他已经大叫着跳进了海里。 隋刃呆,站起来。 亚瑟已经重新露出金脑袋,吃力地翻啊翻翻上来,望着隋刃勉强笑,“烧鸡被冲跑了。” 隋刃望着他,亚瑟还是笑,乐呵呵地重新坐下,摆手,“没事,开一次荤,死不了…” 隋刃就坐那头,和亚瑟隔了两米。 亚瑟这次不再坐过去了,他似乎没了力气。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看隋刃望他,就还是笑,“好久没练了,腹肌都没了。原来…原来十一块呢。” 隋刃拍拍自己的,看亚瑟,意思是,我还有好多。 亚瑟点头,湿淋淋的金发紧贴着脑门,“你厉害,你厉害。” 拍胸膛,你的就我的。 隋刃也不点头,倒是默认了,又垂下眼帘。 我的就是你的。 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真正接触过,隋刃望着亚瑟的头发,亚瑟望着隋刃的鼻子。 抱着膝盖,隔着两米远,一起面对倾盆雨。 亚瑟似乎热,总想多淋淋雨,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伸伸脚。 所幸在甲板上跑起来。 围着隋刃,一圈圈的跑,跑累了,就缩在角落跷个二郎腿念叨叨,“…我一直好奇…这你们那儿的二郎腿和二郎神有没有关系…” 隋刃不说话,这个晓不得。许是二郎神喜欢跷腿也说不定。 亚瑟小声嘀咕,“哥俩好,哥俩对钱买个表。” 隋刃沉默,拨亚瑟递过来的橘子,嚼一个,这个可没钱。 亚瑟拿起手机玩切水果,一会儿错过个芒果,悻悻嚷嚷着什么,隋刃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亚瑟已不见了影子。 ------------------- 第二天,白天,金飞站在甲板上,看金灿灿的天色,西风伸个懒腰,昨晚他便被金飞从底下的仓库给叫了上去,饱吃了一顿,金飞面子大,工头怎么也想不到这金大少怎么会和一个纤夫有联系的。吃饱了,也睡好了,西风又开始想昨天的问题,“你说,刃他到底去哪儿了?昨晚仓库就没见人。”昨天傍晚,他还在外面见过乱逛的刃,晚上下了雨,隋刃已不见了。 金飞没有说话,他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的,他双手紧握着栏杆,沉默。西风注意到,金飞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天已经晴了,日头渐渐升起,人来人往。 船就快在岸边停下了。 隋刃避开旁人,默默搬角落的东西,他漆黑的视线,似乎开始寻找什么,在三五成群身着光鲜亮丽笑闹的人里游离。 那个金色,已经不见了。 终于靠岸了,船缓缓停下。 人群已经开始潮水般走向舷梯。 一声“欧欧”,空旷的海面飞过一只海鸥。 人群中间,一个金色的影子,闪过一丝微芒。 一闪而过的银光,隋刃已经大步向人群走过去。 金飞看到隋刃,向前走两步,看到隋刃一直追到舷梯中间,忽然猛地停下,他看着遥远的前面那个影子,他慢慢张开嘴,苍白的脸更透明,他握着双拳,人群从他身旁流过,他漆黑的视线渐渐聚焦了,他沉默,忽然叫:“…亚瑟!” 金色的影子忽然顿了一下,似乎走的更快了。 隋刃皱着眉,看着他,他张开嘴,更用力,“亚瑟!!” 他的声音很大。 金飞愣住了,他的声音,像山洪,却只是瞬间,便消逝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路人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便往常般走过。 正常偏大的声音,已用尽了隋刃的所有力气,只剩下金飞明白。 他呆呆看着隋刃的侧脸,隋刃只是紧紧瞪着那个金色的背影,蹙着眉,眼睛里,是死一样的。 亚瑟常常觉着,刃和裴是共通的,他们之间有音乐相联,他没有。 他们三个在一块时,常常是有音乐的,他听不明白音乐,就跟着瞎哼。 也是快乐的。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亚瑟继续向前走。 他记得,这是裴告诉他的,曾国藩是中国有品行的人,这是他家训中的一句,裴讲过很多次,他还是听不懂,他只是觉着这句话好听,他就默默背着,一遍两遍三遍,似乎就听不到刃的叫声了。 他攥着拳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散在人群里。 …从未相守,已经背离了。 他不是一个好朋友。 他想,他再不是亚瑟了。 ------------ 190.孤独症者 他攥着拳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散在人群里。 ...从未相守,已经背离了 他想,他再不是亚瑟了。 他不是一个好朋友。 ------------------ 金飞站在隋刃旁边,沉默,他转头,和刃一样,也去看四散渐远的人群,人群散开,散进金色的天际里,他的眼睛里,是和天色一样金灿的影。 今天天还没亮时,亚瑟来找过他,他们聊了半小时。 开始,亚瑟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不说话,顶着一头小金发,似乎很骄傲,金飞就也不说话。直到他实在忍受不了尴尬的对视,想转身走掉,亚瑟才低嚷一声,“uck…刃会干掉我的。” 金飞不解,转头,看到脸色白到透明的亚瑟一直在抓他自己的头发。 一会儿按一会儿抓,终于折腾出一个很好的发型。 金飞呆。 亚瑟看着他,停好久,“!” 金飞,怒。 亚瑟看着海面,慢慢垂下眼帘,像在自语,“…他病了,他病了啊。” 接着,他说了一段金飞完全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像在背一份…病例。 “淋巴细胞低于平均z分数2.8,自然杀伤细胞活性次弱,元神经内分泌、神经递质功能失调,单胺系统5-羟色胺,松果体-丘脑下部,5-、内啡肽过量4.77。病因…不明,起源期不明,已无法判断病体变发程度。” 金飞:“…这是…” 亚瑟沉默很久,“他生病了,这是四年前的病例。” 金飞看着他。 亚瑟笑笑,“孤独症。” 亚瑟转头望着海平面,“比如,我是他的玩具,他对我的主要特征不会感兴趣,但会十分关注非主要特征。”他指指他的头发,“如,我的头发颜色。” “他会固执地要求保持日常活动程序不变,睡觉姿势不变两手左上右下两拇指不碰放在肚脐眼左上45度角斜线1英寸处头摆正腿伸直闭眼睛,外出时要走相同路线等等,如果这些活动被制止被改变,他会表示出明显的不愉快和焦虑情绪,甚至出现反抗行为。他有重复刻板动作,如打工,沉默,垂视线,吃馒头。” 金飞身体微颤,“那么…可以治好吗?” 亚瑟沉默一下,“我们一直在治,因为刃的情况比较特殊,很可能是七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受到的外力刺激,不是天生生理状态,所以我们没有用哌醋甲酯之类的药物治疗,前几年只间断用了一些抗抑郁的药物,还使用了训练干预方法。” 金飞攥了攥拳头,“训练干预方法?” 亚瑟轻叹口气,“我们用了人际关系训练法,每次都让刃去菜市场买菜,还想办法,让刃当过谈判专家。” “谈判…专家?” 亚瑟:“在事发现场劝人不要自杀,或者劝绑匪放下屠刀自首的那种。” “…结果呢?” 亚瑟面无表情:“他被解雇了三次,在美国终身不能干这个了。” 隋刃漆黑的眼睛死一般沉默地望着对方,是人就自杀了,是绑匪也就开枪了。 但那时候的刃病症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句“o”也说不出。 金飞已经一句话说不出来。 亚瑟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觉着…他现在好很多?” 金飞沉默。 亚瑟轻轻道:“一年前,他确实好很多,你知道,孤独症患者一般是没有舞蹈样动作的,前段时间,他甚至可以转圈。他除了吃馒头也吃水果了。”他慢慢垂下眼帘,深蓝色的瞳孔慢慢收缩,“我也以为他好很多了。” 他忽然慢慢蹲下来,沉默很久,“我早该发现的。” …裴的死。 我的背叛。 或者,他父亲的态度。 人群的观看。 是谁?是哪个? 让他复发了。 …让他复发了。 海风吹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发抖。 金飞原地呆呆站着,“你怎么确定,他复发了?” --------------- 金飞沉默。 声音力僵,视线背离。 这些他发现过,却从不知道这有个专业名字。 …叫征兆。 他最后问亚瑟,他七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亚瑟怔了一会儿,只是摇摇头。 他转过身,就此离开。 刃发生了什么呢。 他们在德克萨州时硬拉着隋刃看了心理医生,被催眠后,隋刃的嘴角在不停上扬。 僵硬的上扬。 四肢僵硬,一个提线木偶。 在老医生僵住的眼睛里,他们才明白过来。 …小丑。 他当过小丑。 他们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山本中岛绑住他那次,他会不停地反抗,哪怕挣扎到求死。 …他厌恶被束缚,他不能进监狱。 他当过提线小丑。 这是亚瑟和裴的秘密,他们当作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 只是那之后,他和裴再也不逼刃说话,不逼着他笑。 他嘴角有一道极淡的痕迹,像是被人刻意去除过,却还淡漠存在着。 不上扬的时候,没人会发现。 而金飞只是呆呆望着隋刃,眼睛慢慢赤红。 “…人肉,我吃过很多。人,我杀过很多。我已不配有朋友,你…可以离开。” “我有过朋友。他叫裴。他死了。” “我从地狱里来,我是野兽很久了。” “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了。” “我要对抗的是个庞大的组织…我不能失败,我要找回妈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对自己说过很多话啊,他怎么会是自闭症? 是啊…那是遥远的时候了。 再往前,当初那个喜欢在幼儿园河边呆呆坐着微微落寞的蓝衣小孩,早些时候也是爱笑的。金飞看着面前的隋刃,忽然觉着异常陌生。 几乎不会主动说话,也许终身沉默不语,无目光对视,行为刻板,兴趣单一固执。 金飞看着面前的刃,他一直在逼他。 他经历过…比吃人肉更残酷的事情么? “用力说话,只是想我们觉着他好,可是,会僵硬。”亚瑟解释道。 …声音力僵么。 金飞看着隋刃,刚才,他在大声地喊亚瑟。 声音用力的,僵硬着,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 金飞慢慢垂下眼帘,转身走开。 指甲刺进手心,他彻底沉默下来,他想,他没资格、也不值得让隋刃这样用力说话的。 -------------- 车停在拐角,隋刃走下车,冬季的下午,空气里总透着淡淡昏黄。 隋刃就在这昏黄中,向远处走。 他单肩扛着一个旧背包,里面装着一瓶水。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了。 难得的晴天。 前面是一片别墅群,安静的小区,标准的三层洋房。 洋房似乎很新,路旁都还是低低的枝桠,遮不住阳光。 远离了市区的喧闹,这是一片静谧的区域。 隋刃缓步前行,停在一个铁门旁。 他沉思片刻,按了一下门铃。 屋里暂时没人应答,他便站在那里,眼睛似乎有些模糊。 他微微仰起头,看了眼昏黄的阳光。 …带着你的份一起活下去,虽然这样下过决心。 他沉默。 再回神,眼前已经立了一个女子,正微微弯着眼睛看他。 隋刃怔。 女子已经笑了,“很久不见。” ------------- 屋里宽广的落地窗,用宽广来形容,是因为落地窗占了整整一面墙。 而这间屋子,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隋刃怔神,立在厅中央,手被人紧紧握着,女子笑了笑,“这里平日是我的练功房,现在,就暂时做苏烨的音乐教室了。” 手又被人抓了抓,像只小耗子掏手心,隋刃低头,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一咧嘴,“哥哥。” 隋刃咳一声,用力了半天,“苏烨?” 女子笑笑,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灰蓝,“医院那次后,你们也很久没见了。” 女子赫然是很久前来医院看过自己,顾惜在美国的同学苏媛,而抓着隋刃手的男孩,正是那次在工地救的小男孩,苏烨。 隋刃沉默一下,“我没想过…是你们。” 苏媛转了半个圆圈,背着手,笑吟吟地望着隋刃,“我也没想到,苏烨的小提琴家教…会是你。” 隋刃微微移开视线,透明的玻璃透着更刺目的阳光,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苏媛竟觉察到什么一般,盈盈走到窗前,按了一个按钮,一面巨大的暗色帷幕便缓缓将整个玻璃墙壁遮住。 她沉默一下,看隋刃,“这样,好些了吗?” --------------- 隋刃坐在一大片昏暗里,周围是无数燃着的小火光。 走进才发现,那是一个个悠久历史的小提琴。 整个大厅,就像一个提琴展览厅。 每架提琴,上面都清楚标着它曾经的使用者,年份和国家,最底端是使用者生平,都被一束小火光拢着。 苏媛只简单说了句,“我是收藏家,这些都不卖的哦。”便走了出去。 殊不知这对隋刃来说,就是一个很久没喝水的旅人坐在无数清泉里,却喝不了一口水。 隋刃枯坐,两手空空,很想安安静静一下午,认认真真发一下呆。 无奈身旁一个男孩,开始弹嘣手中一架极其珍贵的琴的弦。 他弹一下,隋刃就觉着自己的心在跟着抽搐,他忽然动了动嘴唇,“别。” 他把男孩手中的琴拿过去,看了很久,缓缓道:“这个…很贵的。” 男孩呆看他,愣两秒,开始哭。 隋刃手开始抖,半晌,“你…莫哭!” 男孩大哭。 隋刃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忽然,一阵极悠扬的声音传出来,男孩哭的更响亮。 隋刃再拉琴,男孩更响亮。 隋刃叹口气,从靴子里拿出一根铁条,拧成麻花,男孩止住了哭声。 很好。 隋刃舒口气,现在你的琴就我的了。 隋刃开始拉琴。 男孩站隋刃对面,又要抽噎,隋刃忽然抬起头,声音很轻,“你别哭,我给你拉个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男孩,大嚎。 ------------ 191.来袋饺子 隋刃开始拉琴。 男孩站隋刃对面,又要抽噎,隋刃忽然抬起头,声音很轻,“你别哭,我给你拉个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男孩,大嚎。 ------------ 傍晚,隋刃站在大门外,拿着厚厚一摞人民币,愣神。 一小时,就赚了七百块,四小时,加上小费,半个下午,一共三千。 周六,三千,周日,三千,一周,六千,一个月,两万四,其他工作再赚两万五,上个月的两万,七万,够了。 如果计划顺利,下个月的今天,他就可以买到那把琴了。 幸福来的如此快。 他几乎窒息,不过似乎觉着略没出息,他还是决定喘口气。 他幸福地咳两声,抬步离去,留下还在厅中央大嚎的男孩,他耳朵里,还在回响隋刃伴奏了一下午的小白菜。 嚎到极致,总会笑的。 隋刃这么觉得。 ------------- 苏媛站在楼顶晒被子,看着隋刃离开,她忽然抿嘴轻笑了一声,对着电话那头,“他走了。” 电话那头长舒气。 苏媛把头埋在晒的温暖的被子里,光滑的额头蹭了蹭被子,笑,“我说伊凡,这一下午,你赔不少呀。” “他没怀疑你吧。”电话那头吞咽一声。 苏媛眼波流转,“他没空往别处想,我让烨儿一直哭来着。” 伊凡喃喃,“你怎么让他一直哭的?” 苏媛眼睛漆黑,“我说他不哭,我就杀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苏媛,他真是你弟弟?” 苏媛似乎愣了一下,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纯白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戾芒,“伊凡,你别忘了,我只是你两年前在中国招聘的情报人员,我也是情报界这条道上最有名的,你不必了解我那么多,我对你的了解也仅是堕天而已,我有没有弟弟,和你又有什么瓜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你最后这句话,倒和我认识的一位说过的挺像。” 电话那头的黑暗里,一个人对着满天的星芒,慢慢闭上眼睛,耳边,是该隐沙哑的大笑,“伊凡,伊凡,按照东方的话说,你凡人一个!你拯救我?你拯救他!你从小喝着可乐看我和他在泥里爬!在泥里爬!我有没有哥哥,和你又有什么瓜葛!” 那是他还没疯时,说过的笑话。 现在再看到他,只是杀人后丧心病狂的笑了。 苏媛怔了一下,淡淡道:“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再往我卡里打三十万,我还要付他明天的钱。” 伊凡叹口气,“你个吃人的婆娘。唉,最近这个军需筹备…” 苏媛挑了下弯眉,妩媚地:“哦?那我明天就付他五十块好了。” 伊凡大叫,“我全给全给,你给他给他!!” 苏媛已经挂掉电话,心里虽乱,心情倒是不错,以后每次给隋刃三千块,那边就能进账三十万,怎么想都划算。她从风衣里拿出一份透明的文件夹,里面,一张薄薄的纸。 一张笑的猴子一样却表情故作镇静的二寸蓝底照片,毛茸脑袋,金发,粉嘴唇。 “维廷-伊凡反堕天联盟后备物资供应商,隐藏权限破译后,系英国皇室外戚,威廉-亚瑟的表弟。其母亲据说是捷克前佣兵头子,目前是英国重工集团的隐藏大股东,女军火商,父亲不明,似乎只是个简单走游世界的珠宝商。伊凡每年秘密向联盟各成员提供后备物资,但其母亲名下的军工产品这些年却都在流往堕天科查尔名下。平均每年遭不明势力暗杀七次以上,每次都在匿名势力保护下脱逃,目前所在地经纬度不详,时区与国内差异二小时以上。” 苏媛沉思片刻,微晒了一下,这个伊凡,这些年似乎一直被隋刃的反堕天联盟刻意隐藏,这两年联盟变动跟着也东躲西藏真挺不容易的,无奈也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信任了最不该信任的人,两年前通过情报界找到自己,想要自己暗中帮助隋刃,给他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 呵,苏媛眼波流转,仰起头望着渐渐沉下的天色,这趟浑水倒是趟着…越来越有趣了。 她返回已经渐渐阴暗的屋子,瞥了一眼呆立在厅正中央的男孩,把窗帘拉开,回头一笑,“怎么,哭够了?” 男孩身子轻颤一下,没有说话。 苏媛慢慢走向他,单膝跪下来,手托着好看的脸颊,明媚的眼睛定定望着他,“…还是,哭累了?” 男孩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他慢慢抬起头,灰暗的眼睛望着苏媛。 苏媛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揪了揪男孩的小耳朵,在手心慢慢揉红,“今天,我很满意,明天,把你们班里平日哭的最凶的女孩哄家里,乖啦。” 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不再做片刻停留。 留下男孩一人站在明媚的阳光里,留下一地分明的影子。 ------------ 傍晚,天色昏暗,阳光褪尽。 已是深冬。 学校附近有一个大棚菜市,里面的菜质新鲜,价钱公道,平时食堂的李嫂都是从那里进货的,隋刃也帮李嫂去那里买过两次菜,久而久之每天的馒头豆包也在那里买了。 卖馒头的摊旁边是一个小饺子摊,每次傍晚隋刃去买馒头时旁边的小饺子摊都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这次同样,香气扑鼻。 韭菜肉馅儿的,豆腐香菇味儿的… 隋刃站定在摊前时,天已擦黑。 菜市场已经有人在陆续收摊了,天寒,早黑,天气预报说晚上似乎又要下冰雹。 纷纷攘攘的人群,隋刃已经站在旁边的馒头摊儿,先是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豆沙包,漆黑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旁边香喷喷的饺子摊儿瞥。 他咳嗽两声,似乎想自控一下,没想到倒是把饺子摊儿的老板给引过来了。 “小兄弟,又来啦。” 隋刃漆黑的眼睛一眯,视线微微垂下,点点头。 饺子老板眨眨眼,大手芭蕉扇似的扇扇,正对隋刃的鼻子扑扑锅里的香气,“今天刚煮好的,香菇肉馅儿?” 卖馒头的大叔把零钱和豆包递给隋刃,冲包子老板笑道:“我说老张,这小兄弟来这么多回了,也没买过你饺子,他爱吃馒头…豆包!不惯吃你饺子!” 隋刃忽然愣愣的:“惯吃。” 啥? 俩大叔同步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平日沉默是金的小兄弟忽然开口了。 隋刃已经小手一扬,坚定地:“来一袋、小饺子。” 晚风哗啦啦吹,树叶沙沙,一阵风雪吹过,饺子老张脸上扬起了金色的阳光。 ----------- 隋刃左手提着豆包,右手提着小饺子,步履轻快地向停车场走。 周身暖洋洋。 这大概就是…赚钱的感觉。 忽然,耳边响起嘀的一声。 隋刃开了一半门,坐进去,启动了车子,左手按了按耳边。 “隋刃。”那头,一个男孩的声音。 隋刃把包子放旁边,转动方向盘。 那头又传来声音,“先别出声,豪猪,叫我豪猪!” 隋刃淡淡地:“伊凡。” 那头的人已经炸,“那一点也不帅!” “… …”隋刃闭了闭眼,天上开始下细微的雪丝。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向家的方向行驶。 雪花纷扬,冰凌在窗户上慢慢形成一圈雾气,映着窗外纷攘中忙着收摊的夜市,卖羊肉串那个摊位的横幅,是一只豪迈的在吃羊肉串的卡通猪,隋刃忽然微微弯了下嘴角。 伊凡又开了口,“咳,我说,你要不要买一只冰凉冰凉的,鳞片滑溜,还不挑食的小可爱…颜色还丰富,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蛇,好吧,我觉得是黑色,没问题,我马上让人给你寄过去。”这是最近爱好在印度卖蛇得了职业病的无聊富家少爷伊凡,负责反堕天联盟各成员日常后备物资需要的,亚瑟的表弟,消失了很久的,伊凡。 我还什么都没说。 刃闭眼,嗯,蛇,好吃,肉香,这个可以。 “咱联盟还需要点儿什么,除了宠物,口香糖?我记得亚尔曼直升机里放的是蓝莓味,这回换柚子味的,巧克力,这个来一打,印度纱丽好看,我给一人买套。还有神油,知道印度神油不?你咋又不说话。”电话那头一直念叨。 隋刃呛咳一声,“…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发现缅甸翡翠太贵,我身上没钱,我买一块,就够一人做个戒面,你喜欢圆的还是椭圆的?”那头的人,抠手指甲,看看桌上一块翡翠原石,冰种,红翡翠,突然,他再看看旁边卖馒头的:“我最近发现东方的白面包味道不错,来一箱?”夹东西吃,味道可好。 “…你,省点钱。”还翡翠,还白面包,我省钱,我馒头糖包,我天天吃,现在年轻人…刃心里叹口气,看了眼旁边的小饺子。 …就今天,一顿小饺子。 “好,那白面包不要了。我刚给亚瑟寄过去一打抱枕,印着科查尔的那个是他的。听说他在你那儿,你签收下,顺便一提印着冰皮儿小月饼的那个是你的。”我好弟弟,我贴心,伊凡可骄傲,一边玩着印度蛇,一边盘算,枕头送给我表哥提神,一看见科查尔他精神倍儿好,没事还能打枕头玩。 隋刃吞咽了一下,“…好。”他果断发觉伊凡的话是没个头的,不过如果要问隋刃在堕天最不常主动挂谁的电话,答案显然就是伊凡了,因为隋刃听的越多,得到的东西越多。 隋刃把耳麦从已经发红的耳朵上取下来,连接到车载仪器上。 果然,那边伊凡已经继续了,响亮的声音响彻在车厢里,“隋刃,我刚弄三架阿帕奇,破冰船弄一个,潜艇弄一个,核弹发射井搞定了,遥控装置等会儿寄给你,它长得有点像你安全屋那个空调遥控器,我还附寄了一个可口可乐易拉罐的生化武器,本来还怕你给真喝了,不过据说被你们那儿的海关拦了,一直把我追到了印度,我听说你上大学如果你对食堂不满意…”伊凡那里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张被白色不明物体覆盖的,就露嘴巴说话的脸,跳进车载镜头。 刃刃眼一跳:“面膜?” 那张脸上再多双湛蓝色大眼睛:“是啊,我老,要保养。” 你十七,你老,刃刃沉默片刻,“我也老。” “我上个月给你寄,你用完了?” 上个月,亚瑟去领的包裹,可积极,转头还做了几天微商。 隋刃开口,淡淡:“你亲爸两千万美金让人找你。” “…?” “我穷。” 隋刃沉默,他想:他觉得到这里电话可以挂了 伊凡果断地:“印度,信号不好。” 嘀嘀,那边传来忙音。 隋刃呆了一会儿,又露出了迷之微笑。 开车回家。 回家,大厅,隋刃忽然感觉一阵诡异的气氛。 实际上从早上起,他就感觉到林家的不同寻常,从早上开始,父亲就不停地在客厅踱步走,反常。 隋刃感觉,他提着饺子,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的大厅,上楼梯,他感觉… 迎头已经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他有些懵,抬头。 一个白头发,花马褂,小黑墨镜的老头,正瞪着他! 瞪一会儿,忽然大吼,“箫儿!” 一把抱住。 ------------ 192.不是箫儿 他有些懵,抬头。 一个白头发,花马褂,小黑墨镜的老头,正瞪着他! 瞪一会儿,忽然大吼,“箫儿!” 一把抱住。 -------------- 老头抱了又抱,隋刃僵着身子,任他抱来抱去。 老头还闻了闻。 老头终于抱舒服了,选个合适位置,头埋进去吸吸鼻子,把眼泪鼻涕噌隋刃肩膀,收回双手,咋恁香,一看,呀,还有饺子。 他一把抢过,“…亲的!” 隋刃严肃脸,半晌,“我的。” 老头已经吃完。 隋刃脸色微微发白,这到底是谁。 双手空空,隋刃意识到,这已经是悄无声息,被抢了。 忽然,他微微摇了一下,他刚才叫自己什么…。 他叫… 忽然,电视传来声音,“北京时间,今天的凌晨两点,法国出动12架战机对叙境内的eath组织进行大规模轰炸。据法国国防部透露,轰炸时间为叙当晚的19时50分至20时25分,地点位于叙的北部城市拉卡,法国战机共投下20枚炸弹,打击了两处目标。此次行动与国军方协同进行…” 隋刃瞳孔收缩,撇下老头,大步走到客厅。 巨大的电视屏幕里火光一片。 隋刃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微微眯起漆黑的眼睛。 eath? 堕天暗地的合作伙伴之一。 正处于中东乱区。 电视里继续传来声音,“据路透社消息,此次第一个空袭目标是eath重要的中心指挥所之一,并被其用来招募核心人员及存放武器弹药;第二个空袭目标是其训练营,目标均命中,公报说,法军此次空袭共动用12架飞机,其中包括10架歼击轰炸机。这些飞机从阿联酋和约旦起…” 隋刃沉默。 旁人不清楚,这些年他们的动向反堕天联盟查的很清楚。 几乎从10年前开始,eath便开始有所动作,从原基地中分割开,与叙一支反动派武装结合,他们在叙当地的政府部队和反对派中来回周旋保存实力,并储存占有了大量石油资源,在黑市翻手倒卖抢夺来的文物,金库充足,并且一直有神秘力量在背后为其提供军火和宣传工具,近期更是大量接收堕天来自各国的情报,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情报脉络,顺利躲过数次空袭,这次竟然真的被投中了?” 画面闪了闪,闪出一艘航母。 电视里继续发出声音,“法国已开始动用最核心的武装力量。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获悉,法国已确认,其唯一的核动力航空母舰“戴高乐”号将于18日启程,下月中旬抵达波斯湾后参与对eath的打击…” 波斯湾? 为什么要绕道波斯湾? 约旦,沙特…一个完整的中亚地形图在隋刃脑中开始迅速扩张… 而老头眼里看到的,是一个面朝电视呆滞的人类。 呼啸的海声,电视里的航母已渐渐远离。 乌云密布,大海上。 云浪后,一架战斗机已一个翻身跟上航母的步伐,向波斯湾驶进 “歼击七归队,歼击七归队。” 航母里发出声音,“任务确认。” 战机在航母上空盘旋,“,目标确认,已灭。” 航母整个大厅,一个女声清冷的声音,“恭喜歼七,欢迎归队,欢迎归队。” 大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请螺旋降落,甲板七区正在空位。” “歼九归队,歼九归队。” “歼八请求降落,歼八请求螺~旋~降落。”对讲机那边忽然唱起胜利的小曲子,歼机八忽然在空中转了个360。 大厅哗然一片。 与大厅里的欢呼不同,厨房正在安静炒菜中,海风一阵腥咸。 醋溜土豆丝已炒糊,围裙男人丝毫不知。 元蒲左手端锅做菜,嘴里叼着个铲子,右手正在旁边的电脑上飞快滑动着什么,屏幕上,一道巨大的红光,接着无数星点闪过,每个星点竟然都在发出不同的代码,在互相传送着。忽然其中一个星点冒出了一个扑克头像,上面只有一句话,“头儿,nonymous他们在发视频。” 元蒲笑笑,飞快打出一串小字,“让他们发,低调做事。” 另一个角落忽然亮出一串数字,“头儿,账户跟到,比特币钱包,内含300万。” 元蒲微微皱眉,“阿封,那边查到黄金没?” 另一侧亮出一个小红点,“还没。”红点之后慢慢延伸出一张路径图。 元蒲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路径图逐渐变幻的四条光线,难道这次恐袭准备eath为了躲过监控用比特币作货币,代替了原来的黄金路径? 元蒲沉默一下,“把这个消息透给nonymous。” 中心一个紫色的点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咚咚”声,六个紫色大字,“又做无名英雄?!” 元蒲无奈地笑笑,“阿莲…” 紫点慢慢变成黑点,半晌,“最后一次。” 元蒲弯起眼睛,“…好。” 忽然听到有人敲窗,他迅速把耳边的耳机取下,跳到窗前。 一个大脑袋往里瞅,元蒲松口气,把窗户打开,呼口气,“回来啦?我以为是他。” 土匪跳进来,元蒲给让位,忽然发现土匪正专注地看着他,元蒲笑笑,拿着菜铲,“…还顺利吗?” 土匪不说话。 元蒲:“…?” 土匪:“哥,糊了。” 糊了?目标糊了?好事啊…为何用糊了?元蒲愣两秒,回头火速灭火,锅已糊,土匪把门关上,“快收电脑,老舅已经到前厅了。”他忽然眯了眯眼睛,大头猛地凑到屏幕前,“哎呀,是莲姐!”他说着就要打字,两眼冒心,嚷嚷,“好久没见了!姐!” 黑点动动身子,跑远。 土匪瞪大眼望着它直接从屏幕这头跑到了那头,然后消失在屏幕外。 元蒲望着黑压压一盘儿醋溜土豆,叹口气,“唉。” 果然一心不能二用。 土匪,“哥,莲姐又生你气啦?” 元蒲叹口气,“她讨厌nonymous的头儿,以前好像有过过节。” 土匪转转眼睛,“好像是那位追她,她为了你没答应吧,哥,你这也能记错。” 元蒲黑脸。 土匪迅速转话题,“哥,我饿,有鸡腿没?” 元蒲咬牙,“你真当我是炊事班了?” 土匪在元蒲粉色小围裙上擦擦手,抬头,无辜眼看他。 元蒲闭了闭眼睛,指了指旁边的烤箱,转头去案板上摆弄凉拌海带。 一边嘀嘀咕咕,“哼,要不是我把信号给他们屏蔽了,就你们几架小飞机斗得过谁…估计那样还没飞到地儿就被了…”藏起电脑,继续凉拌海带。 土匪笑嘻嘻找到鸡腿,一边啃一边道,“那是,哥多厉害。”小嘴嚼嚼,“老舅还觉着是他自己刷脸刷的运气好…一点没被发现…” 元蒲翻白眼,也不做饭了,看着桌上的糊菜,也找到个鸡腿嚼,吧唧吧唧,还没嚼完就看到一个荷弹实枪的男人黑着脸站门外。 楚昭,“不欢迎?” 他啥时候来的? 元蒲咽口唾沫,“我对您的热情,就像一把火。” 低头看菜,“这是证据。” 楚昭看了一眼菜,脸顿时更黑了。 土匪已经立正站好,鸡腿早扔了。 楚昭站厨房愣一会儿,扭头看土匪,“咳,你刚说我…?” 土匪笑眯眯,“舅舅可帅,运气也好。” 楚昭站的笔直,淡淡道:“刷脸也是有资本。” 元蒲闭了闭眼。他他听到了?! 楚昭看了眼元蒲的小围裙,又咳一声,“我任务完成了,一会儿再给我往上搬箱红牛,两条香肠,老坛酸菜面飞机上也吃光了,酸奶薯片再来点,上次的牛肉罐头不好吃,给我都换成鸡肉和水果的。我想吃披萨了。” 元蒲:“… …” 楚昭歪头,“怎么?” 元蒲微微垂下视线,“爸,我在炊事班呆了半个月了…” 楚昭歪头看他。 元蒲沉默一下,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我…” “你想去战场?”楚昭干脆地说。 元蒲:“…是。” 楚昭笑笑,“可是你军衔很久前就没了。”他淡淡看着元蒲,“你当过逃兵。”他低头看看案板上的糊菜,“现在,你连菜也做不好。” 元蒲淡淡望着他:“你没当过吗?” 楚昭攥了攥手指,瞳孔冒出火光,“你说什么?”忽然,他沉默下来。 他知道元蒲指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那场婚姻的逃兵,他一直这样以为。 土匪大气不出,咽口唾沫,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父子。 楚昭瞪了元蒲很久,终是转过身,轻声道:“…就不能超过我吗?” …又妥协了吗? 元蒲看着他走远,每次,到这个事情上,他就会走。 “我会!”他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声道:“我不会再当逃兵,这辈子、都不会!” 楚昭脚步顿了顿,消失在长廊。 土匪沉默,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 老头再咳嗽一声! 隋刃终于回神。 他沉默地盯着面前这个刚见面就抢走自己饺子,现在还挡着电视机的男人。 老头被瞪的一抖,这小子,眼神很傲嘛! 一挺胸脯,“你想咋!”就问你还有饺子没,就敢瞪我!从进门到现在连个正眼都不给我!诶!还想揍我呢? 这老头。 隋刃沉默地收回视线,决定还是不和这个怪老头计较,抬步要走。 忽然,他停下脚步。 …刚才,他叫自己什么? 箫儿… 箫儿。 他忽然回头,看着老头。 头发已经白了,可是老当益壮很得瑟的样子。 似乎从来没见过,却很熟悉,很熟悉。 他微微眯起眼睛。 忽然,瞳孔收缩,他…他是… “爸!”一身大叫,从门口传来。 林葛然一步三蹦跳过来。 老头被隋刃瞪的正委屈呢,看到林葛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唧两声,“你叫恁大声干啥,我还没死呢!” 林葛然陪笑,“您说哪里话,您…怎么提前过来了,我去机场接你都没接到…” 老头又哼唧两声,扬下巴,余光瞅瞅隋刃,“咋,我就小二十年没回来,这个家都不认识我啦。” 林葛然弯着眼睛,看着一如曾经的倔老头,眼睛里,却在慢慢悲伤。 哥死后,他就离开家,一走,就是二十年。 他望着老头旁边呆呆的隋刃,还有老头老往那里飘的眼睛,诶,这是在怪箫儿吗?你怎么怪他,你走的时候,他还没枕头大。忽然,他意识到,爸似乎已经认出隋刃了! 果然,老头又哼唧两声,就转头看向隋刃,小胸脯一吸气,似乎要开口叫孙子了! 林葛然迅速打断,沉默片刻,“…爸,箫儿…还没回来呢,他还没放学呢。” 隋刃似乎已经呆了,也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他呆呆站在角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前涌着把老头围起来。 老头果然迷糊了,他在人群里费力地回头望隋刃,问林葛然,“他…他不是…箫儿?” ------------ 193.番外——天文台之夜 坐落于剑桥市的哈佛-史密森天体物理中心为公众资助了一项免费项目,该项目在每月的第三个周四进行(六月、七月及十二月除外)。“天文台之夜”的两个特色组成部分为:非技术性讲座,及在天气允许时从天文台屋顶进行望远镜观测。 他的赞助人有三个华人,分别是隋刃,裴和戴着假发的亚瑟先生。 他们分别用了三个化名:隋猫,裴猫,瑟狗 亚瑟抗争过,隋刃以华人的狗比猫胆大驳回。 虽然逻辑上不怎么弄的明白,亚瑟还是觉着胆大挺好。 于是有一天,他们开始一起进行天文学的一项研究一起观察宇宙。 他们从天文台的屋顶偷了一个巨型的望远镜。 扛来火鸟的飞机。 下午,裴负责在哈佛的图书馆选择几本带画的天文学书。 隋刃负责飞机的引擎检查和降落伞保养,亚瑟负责买烧鸡和啤酒。 亚瑟还是买了一包盐,连带着芒果一盒。 于是,旅行就在晚上七点开始了。 太空,是个很玄妙的事情。 我们从哪儿来,是肚子,那么肚子从哪儿来? 我们死后归于何方?土?尘? 我们的身体是否只是一个装满细菌的容器? 人死了,容器解散,细菌飞升? 我们为什么忽然出现?出现在堕天?开始每天在泥里爬,雨里滚,烈日下暴晒? 是,这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值得研究。 要好好研究。 反堕天联盟的军师小瘸子受命在两本书中研究,还是没找到太空的起源是个怎么回事。他咳了咳,坐在一个空荡荡的角落开始进行军旗推演,一边嘀嘀咕咕,惹的视频对面的三个生物大呼奇怪。 于是小瘸子觉着烦,把视频关了。 得,还是闹不明白太空是个怎么回事。 还有黑洞。 ------------ 今天天气不错,晚上先下了会儿雨,一会儿月亮就出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飞机里却全是亚瑟买的烧鸡味。 窗外月凉如洗。 亚瑟望着窗外,底下越来越小的人,车,灯,弯着眼睛,先吃鸡腿,再喝酒,不一小会儿就醉了。 隋刃咳嗽,“亚瑟,到你观察星星了。” 亚瑟醉眼昏花,眼前早就到处是星星,他乐呵呵,洗干净手,嚼个芒果,“这不…哪儿都是么。” 隋刃老僧入定脸,“是什么?” 亚瑟乐呵呵打个芒果嗝,“星…星。” 隋刃就要对着亚瑟冲过去,裴双手去拦。 一番闹腾下来,飞机已经越升越高了。 夜空,广阔无垠的夜空。 无数的星星。 裴先把望远镜对准月亮,隋刃啧啧称奇,末了说一句,“你们看月亮上那个山,啧啧。” 亚瑟大笑,“哎呀他会说啧啧了,裴,刃会说…” 隋刃慢慢直起身,望着他。 亚瑟果断闭了嘴。 裴再把直升机对准一颗很不起眼的星,给亚瑟看,“再看这个。” 亚瑟乐呵呵走过去,摇啊摇,摔倒,隋刃面无表情扛起他,直接给扛到望远镜那儿,冷声,“看!” 亚瑟揉揉小腰,凑头去看,过一会儿也啧啧称奇。 隋刃竖了耳朵,听着亚瑟啧啧来啧啧去,按耐不住,亚瑟还是不起身,隋刃只好咳两声,走到窗边喝酒。 过一会儿,裴也弯了腰凑过去看,也是窃窃私语。 隋刃侧头看一眼,转个圈,还是喝酒,裴起身叫他,“刃,快来。” 隋刃一个大步跨过去,险些栽个跟头,他也凑头去看。 小小的望远镜,长长的筒,三双眼睛,一起透过黑暗的长筒。 刚才肉眼看不清楚的一小颗星星,在望远镜里是一个清冷的大球。 夜空里,晶莹剔透。 球表面是一些微微浮动的雪花状晕痕。 亚瑟喃喃,“我要在那个球上多…多好。”他弯着腰,撅着小屁股大吼,“这个球是我的了!它叫瑟球!” 隋刃叹口气,“不怎么好听呀。” 亚瑟猛踩他脚。 隋刃也不叫,默默收回脚,动动脚趾头,望着瑟球上带着雪花的薄雾。 裴忽然带着点天真,轻轻道:“你们说,那会是雪吗?它们会动呢。” 亚瑟吸口气,蓝眼睛晶亮,“要是我们能眨个眼一下子就在那儿雪花里飞多好。” 隋刃淡淡地,“你会窒息而亡。” 一阵抖动,望远镜被晃的跑到了另一边。 裴笑,“那我们看那边吧。” 其他两个纷纷附和,于是再看另一边。 望远镜静静移动,三百六十度的移动,似乎是可以移遍整个宇宙。 此时,此刻,宇宙中地球的某个地方,他们在一起望着宇宙。 裴沉默地看着很远的地方那块长长的条状星带,他吸口气,“霍金说,离我们越远的星星在以越快的速度离我们远去。” 隋刃沉默一下,“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也是很久前的了。” 亚瑟眨眨眼,又开始嚼芒果,“所以,我的瑟球现在不定变成什么样了。” 忽然扑哧一口,芒果被挤出来汁液,直接溅到了望远镜上。 -------------- 亚瑟开始呼哧呼哧做俯卧撑,背上放着一箱啤酒。 隋刃用了十分钟才把望远镜重新弄干净。 亚瑟可怜巴巴抬头望他俩。 裴忍着笑,清清嗓子,“再做几个。” 亚瑟呼哧呼哧继续做。 再抬头,俩人已经又开始望星星了。 亚瑟大急,撑着双臂咳嗽一声,没人理。 再咳一声,隋刃已经站在他面前,“还吃芒果么?” 亚瑟摇头,隋刃老僧入定脸,亚瑟用力摇头。 隋刃扯着他手重新走去看。 三个人继续看。 这次是黑洞。 ------------ 194.我是 林葛然迅速打断,沉默停顿片刻,“…爸,箫儿…还没回来呢,他还没放学呢。” 隋刃似乎已经呆了,也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他呆呆站在角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前涌着把老头围起来。 老头果然迷糊了,他在人群里费力地回头望隋刃,问林葛然,“他…他不是…箫儿?” ------------- 林葛然低头沉默片刻,还没说话,已听到回答。 “我不是。”隋刃远远站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睛似乎看过来,也似乎游在四方。 我是隋刃。 “哦。”老爷子挺果断,“改名了是吧?” 隋刃呆。 唔…改名了?老头眼神开始瞥林葛然。 林葛然眼神飘忽,“因为…因为原来那个林箫听起来有点娘。” 老爷子还是扭头往隋刃看。 林葛然只好接下去,“所以改成林立了。” 老爷子点点头,沉默一会儿,忽然又回头,“林箫,不是我给起的名么?” 隋刃很合时宜地抬起头,刚想说个什么已经被林葛然一个眼神杀回去。 “箫儿,你太瘦了。”老爷子远远望着隋刃,忽然开口道。 隋刃静静看着他,他轻轻动动嘴角,视线划过父亲望过来的紧张视线,他的眼睛开始躲避自己。 隋刃不再眨眼睛,他沉默片刻,哑声道,“您认错了。” 他淡淡道,“我是隋刃。” 说完,他弯了下身子,避开老头看过来的视线,转身上了楼。 他忽然侧过头,“饺子。” 大厅寂静无声。 隋刃沉默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送了。” --------------- 一句话,说的老头愣在原地,他手里还提溜着隋刃的小半袋饺子。 他愣一会儿,望着隋刃略显傲娇的背影,只一下,就消失在楼道口,他的脸慢慢变黑,有点尴尬。 要说当年享誉军内外的林冲林老爷子这辈子最怕什么。 他最怕尴尬,他低头望望手里的饺子,再抬头,视线慢慢移向林葛然。 “…那这小子。” 林葛然看着他。 林冲提着饺子,嘴一开一合,“是谁。” 林葛然头上已冒汗,曲华很合时宜,“外卖。” 林葛然回头,和老头一块看他。 气氛清冷,微甜的尴尬,曲华笑一下,“也是林先生收养的儿子。” ---------------- 沙发,一站,一坐。 曲华说完即溜。 许久不说话。 林葛然背着手,先是抬头看看天花板,然后看墙壁。 “当年军姿就这么站的。”老头笑笑,一笑满脸皱纹,他看着林葛然,“是吧。” 林葛然还没回过神,老头已一声吼,“想我林冲蹲下!” 林葛然心里轻叹一声,开始望地板。 o。 老头这下也愣了。 想当年,一说想我林冲!那气势一下子不用说就上来了,不用瞪眼也把这小子吓得服服帖帖,现在…是不管用了? 他温柔下来,“呵呵,小鸽子啊。” 林葛然军姿蹲下,对着角落,半晌,沉默一下,“抱歉,很久没听到了。” 你走很久了。 老头愣两下,忽然咳嗽一声,迅速将话题重新带到正轨,“没想到,你还做慈善?” 完。 林葛然闭上眼。 看来这招没用了。对待林冲,自古无法煽情。 转移话题彻底失效,耳边已是老头的怒吼,“收养子,问过我的意见吗?!!” ---------------- 腿已麻。 林葛然背着手,头上有点虚汗。 毕竟,年过四十。索性没人进来。 他微微动了下腿,背后立马一脚。 他沉默,背后就也沉默。 这是个好现象,起码还没大吼。 忽然,脚步声,从楼梯那儿传来。 一步一步,很轻,很持续。忽然,脚步停下。 林葛然想了想,转头,老头正教训的起劲,被打扰了就也转头。 隋刃站着。 手里拿着杯面,还有一把刀,和叉。 哦,他要冲杯面吃。 林葛然了然,哦。 他回过头,睁着眼。 地板很亮,这颜色真是不错。 蹲姿之下,他淡淡低下头,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拿着袖子,对着自己的皮鞋,一擦。 背后的老头还提着半袋小饺子,动动脚指头。 隋刃沉默地收回视线,幽灵般向厨房飘去。 只是步履略蹒跚,接着便是轻快地一跳,不见。 过客,如过眼云烟。 ----------------- 厨房,杯面,老坛酸菜。 隋刃揉揉眼睛,等着水开。 水开了,撕开调料,倒水,倒调料。 忽然,一阵耳鸣。他手慢慢撑了案板,又迅速撤开。 他拿筷子搅了一下,盖上杯面盖子,轰鸣中,他慢慢后退,靠上墙壁,等着面热。 氤氲的烟雾中,一只大黑熊高大的身躯在眼前晃悠,高大雄壮。 他忽近忽远,忽远忽近。 …箫儿,实际上爷爷的名字叫林胡崇,不好听,对不对。 文质彬彬,仪表堂堂。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所以我就改叫林冲了。 嗡 …叫爷爷,爸爸以后要欺负你,爷爷就打他… 他揉了揉黑熊的耳朵。 黑熊忽然向他招了招手,向远处晃悠悠走去,渐渐走到一片昏黄的空气里。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沉默很久,忽然张了张嘴。 爷爷。 轰鸣过后,是一片真空,他微抬了下眸,漆黑眼睛,没有一丝光。 空气,似乎也慢慢结冰。 他端起温热的泡面盒,推开厨房门。 ------------------ 一股暖气涌来,林立已经到家。 正和老爷子打成一片。 这次林立不犯混了,早几天就被曲华提醒过好几次,这下一口一个爷爷叫的老爷子花容满面。 花容满面?嗯,满脸的小褶子,花蕊似的,眼睛也有细碎的笑纹。 像一个盛开的老夫子向日葵。都是阳光。 隋刃端着面,站在黑暗的一角。 老爷子揉揉林立脑袋,一口一个乖,心情一好,胃口就好,张嘴又是一小饺子,冷不防就看到背着他们的隋刃正端着面悄无声息的要上楼。 他咳一声,黑衣小子发呆,他又咳,黑衣小子总算朝自己这方向看了一眼。 他也望他一眼,黑衣小子立刻移开视线。 然后自顾自走他的路。 隋刃走的不慢,感觉四周也没了声音,他心里有些空,继续走,然后看到自己脚前又是一双脚。他呆两秒,抬眼,正看到老头的头顶。光秃的,散着层小冰碴,硬茬茬的。 他忽然觉着不大妙,端面的手用了点劲,老头这次倒是没打他泡面的主意,只是盯着他。 隋刃被他看的不自在,但这次不再避开,他微垂着视线,看着微醺的面,然后,慢慢抬起视线。 “臭小子,你爹呢?”老头默默把泡面拿回来。 隋刃手空了,想了想,伸手把泡面再拿回来,“走了。” “走哪儿去?”老头又想拿。 隋刃没让他再得逞,错过身子,站在楼梯口,没有看任何人,他呆了一会儿,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抱面,转身,上楼。 老头没吃上面,攥了攥拳,看着隋刃上楼,下了个结论。 这小子…有心机。 ------------ 195.番外——路上,裴(上) 天还是黑的,天边渗出一道蓝。天地间笼着一层模糊的暗光。 清晨了。 遥远的地方响起一声轰鸣,火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窗外除了两声鸟叫,再无其他。 女生睁着眼睛,视线模糊地望着面前的虚空,揉揉眼睛,沉默一会儿,慢慢坐起来。 火车又开了。 她忽然愣了愣,看到自己卧铺斜对面窗边的椅子上,有个黑影正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他一直低头看着书,然后拿笔写着什么。 她低头看手机,五点三十七。 远处又是一声鸣笛,窗外树叶间有白色的光线一闪而逝,女生看清楚了,这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衬衫,眉目看不清楚,只是周身都散着温和清澈的气息。 女生伸了个懒腰,找到鞋子穿上,拿了洗漱用具,站起来向过道尽头的卫生间走去,经过他时又不禁看了眼他,男子似乎感觉到了,抬头,轻轻一笑,“这么早起?” 女生一句话就红了脸,“你不也是?” 男子轻轻怔了一下,他低头笑了笑,女生看着他,忽然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强打精神。男生垂着视线,淡淡的黑色弥漫在眼周。 女生惊讶,“你…一夜没睡?” “…很明显吗?”男生弯起嘴角,用手指轻轻旋了下钢笔头,女生已经把视线移到他面前的本子上,那上面,是几行完全看不懂的方程式。 她还没说话,就听到自己床铺传来一声轻咳。 她回头,这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对面的那个床铺发出的。 黑影里的男人慢腾腾坐起来,声音很淡,“倒水。” 白衬衫男子轻怔了一下,很快站起身把窗台的水壶拿下,女生感觉他神情似乎隐隐有些慌乱,但动作还是行云流水,没有停滞。他拿着水壶就要朝黑影里那人走去,女生提醒他,“哎。” 女生看了看他手中透明的水壶,提醒他,“空的。” 男子这才往杯里看了一眼,果然是空的。然后,女生就看到了这一直优雅的男生身上难得发生的戏剧性一幕他开始发愣,眼睛都不带眨的,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手中的水壶。 女生轻抿嘴,似乎想笑,却发现男生嘴边一直带着的一丝笑意却好像恍惚间消失了。他似乎...在害怕。 害怕?不知道怎么,让她有这种感觉,她忍住心里掠过的古怪,忍不住提醒,“你别急,往那边走,路头车厢那儿提供热水的。” 男生晃过神,抬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了声谢,转头去看黑影里那男人,“裴去那边接水,请您...” 等?花修罗可是从不等的。 哪怕是一壶水。 所以,裴没有说下去,而是动作飞快地接了一整壶水。他平时的优雅周到,似乎遇到这位,就像断了腿的蚂蚱,被大风呼的就吹走。 而接来的这整壶水,也不是什么温的,而是整壶滚烫的,开水。 花修罗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刚醒来,他似乎比旁边这位一夜没合眼的还累。他头也不抬,只是接过水就喝,一大口,然后把水壶放在旁边。女生已经洗漱好回来,正好看到阴影里的那男人喝水,他喝完又把整张脸埋进黑暗里,背靠着窗边,微垂着头。火车咣当的开,阳光偶尔划过树杈,带来一丝炫目。男人的脸竟然苍白似雪,带着一丝...魅惑。风吹散他一只遮着眼睛的黑发,恍惚间露出一道锋利长眉,那眉如一把刀,似乎是直接嵌进他皮肤里,女生心忽然狂跳了几下,她微微退后,这男人,似乎和秦时明月里卫庄年纪差不多大,说小绝不小,说大也绝不大,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冰封,一样的美。这时,太阳升起来了,女生再看白衬衫男生一眼,已然说不出话。好像自己这个平日里自诩的二次元女生,真的来到了二次元。白衬衫男生有一张,张良一般温润的脸。自己这是...还没醒吗? 她退后几步,坐到窗边,慢慢把头扭过去,不动了。 花修罗还是懒懒靠着车厢,似乎在发呆,过了很久他对着身旁站了很长一会儿的裴道:“打开。” 裴上前两步,打开窗户。 阳光洒进来,空气里有杨树的梢和叶,带着尘飞进来,只是一瞬间,花修罗便披衣站了起来,向走廊方向走去,末了回头看了裴一眼,“观赏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和温度。” 他的话,似嘲讽,似深邃,似不屑,似随意。 裴愣了一下,忽然低头摸了下水杯,这才想起,这是从堕天带来的是军用水壶,隔热极好,他往里看了一眼,眼睛前便全是水蒸气了。 他愣了一下,放下水壶,女生看着男人消失在走廊,忍不住去看窗边那白衬衫男人,“你...你刚才,没兑点凉水?” 裴默默眨眼,“?” 女生吞咽一下,“那儿的水,都是滚开的啊。” 裴闭上眼。这样看来,好像和国外列车有所不同。水太热情,是需要凉一会儿的。 原来,他已经回家了,是,这里的人,黑发黑眼,都说着中文。他回家了。他慢慢睁开眼,看着女生,笑了笑,“我忘记了,估计他现在,满嘴都是水泡。”他忽然有点忍不住,眨眨眼,“这就是饭来张口的结果,是不是?” 女生眨眨眼,缓缓转头,看着走廊。 花修罗靠着走廊,似乎很赞同。 裴似乎也感觉到不对,他面色苍白几分,看着洗漱完毕的花修罗幽幽走过来。 他的眼睛如深潭古井,冷幽幽看了裴一眼,然后重新靠回床上。 裴手也不抖,倒是肩膀轻颤了一下,果然和刃同出一辙,走路没声,还讲究深沉。那您就继续讲究,可不要表现出来。裴垂着视线,睫毛微眨,要是因为这小事发火,你也会嫌自己幼稚吧。 可惜这次他失算,似乎从他们踏入祖国这片地开始,花修罗也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花修罗冷冰冰地念叨一句,“我的嘴里起了三个泡。” 裴:“??” 这货,这货刚才趁着洗漱的功夫去卫生间照镜子数水泡去了。 裴叹气,“抱歉。” 花修罗沉默一下,“道歉有用的话、” 死一样的沉默。 话说到一半停顿真的是让人忍不了。 忍了一会儿,女生还是接下,“要警察干嘛。” 花修罗深表赞成,眼睛望着远方,“今天晚上,不要睡了,反思一下。” 裴只能忍着,忍了一会儿还是想说话,我心脏很不舒服啊大叔。你不能看着我年轻,熬夜久了那该猝死也猝死的啊。他还是没敢开口。可是他现在心跳的还是很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跟着花修罗,他就总会找个茬儿不准自己睡觉,哪怕闭一分钟眼都不可以。 以前堕天,他并不怕熬夜,但最近这一周,他真是有点怕了。 原来世上最惨痛的不是痛,而是不让睡觉。连续三天没怎么合眼了。他每次只是在卫生间可以眯一会儿。 好主意。 裴抬步要去。 花修罗冷冷地盯他:“?” 裴优雅地,“我去趟卫生间。”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狠狠一挑眉,这个你总管不住。 花修罗望天,“两分钟。” “...是。” 裴走进卫生间,把窗子打开,顺手拿起裤兜里的报纸,铺好。 坐下来。 我只是简单地眯两分钟。 然后,他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天已经黑了。 裴站起来,沉默地看着窗外,原来下大暴雨了,大白天,天都黑透了,呵呵。 然后他发现没下雨。 这么看来,他低头看表,十九点十七。 ------------ 196.乌鸦振翅 老头没吃上面,攥了攥拳,看着隋刃上楼,下了个结论。 这小子…有心机。 -------------- 夜。 爱琴海。 “哟,约我到这么风和日丽的地方。”风衣男子笑了笑,踏上岩石,“上次峡谷一别,又是半月。” 在他面前,是黑暗里没有边际的海,海滩上竖立着一黑衣人,面无表情,眼锋很冷,他沉默片刻,微微侧头,“日丽么?” 楚昭低头看表,夜里,四点十七。他咳一声,正要说话,话已被截断,黑衣人淡淡看他一眼,“…胖了。” 只此一词,楚昭已觉着浑身凄凉,手不自觉攥紧,他咬牙,“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了吧,也是快五十的人。” 可惜这世上的花修罗,永远是个例外。 有风吹起,黑衣人肚皮上的一角被吹起,露出紧致的腹肌。 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低头,淡淡抚平衣角,“我今年,四十三,你,四十七。” 又是一口冷风呛在胸腹,楚昭忽然觉着他越看越像一个人。花修罗这次话出奇的多,他看着二人眼前的海,冷风过,冰雕般的侧脸没有一丝波澜,他沉默一下,“听说爱琴海之所以叫爱琴海,是因为有个叫爱琴的国王在海里死了。” 楚昭眨眼,所以。 花修罗只是淡淡看着面前黑色的海,“以后,假如我死在这里,这里是不是应该叫花海。” 楚昭实在忍不住,“你放心,你死了,这里也只有我知道它变成花海。别人还是叫它,爱琴海。” “然后蒲公英在里面飞。”花修罗淡淡一句,向远处走去。 果不其然,楚昭愣了两秒,脸已经黑了,“你…” 花修罗停下。 楚昭反而不说话了。 花修罗笑了笑,慢慢转过身,漆黑的眼睛看着楚昭,带着淡淡讥诮,“她很久前,就离开了你,对吗?” 楚昭瞳孔微缩,他沉默一会儿,“她现在在你那里。” 花修罗淡漠地看着他,忽然,一丝微笑在嘴角裂开,“她是来找过我,可惜我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只上另一个女人。”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冰冷,眼神残忍,“然后,我让她滚:婊-子,滚远点。” 楚昭忽然觉着喘不过气,快五十的人,还承受和年轻时一样的爱恨让他觉着自己卑劣又恶心,但于情于理,那始终是元蒲的母亲,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她。 手已经不自觉攥起,沉默一下,“花修罗,适可而止。” 花修罗忽然大笑起来,直笑的直不起腰,似乎发现了最可笑的事,这一笑,冰雕的脸似乎忽然从中裂开,撒旦一样,“对,我忘了,你们还有个儿子。”他想了想,“元蒲…是吗?” 他大手一挥,全身的黑衣如乌鸦振翅,歪着头看着海平面,“这次,就拿他开刀吧。” 楚昭很冷静,“花修罗,你还在恨我们,我知道,”他慢慢吸口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炎培叔去的惨。我这次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路西华的爸,还是我爸都一直在查。这些年,我一直觉着我爸没死在海上,他失踪,是在查。” 花修罗沉默地听,然后,慢慢弯了嘴角,“所以,楚霈说我爸叛变,就把他像狗一样捆在边境,关到巴西监狱,活活围殴死,最后一句他杀了毒贩头子所以被黑吃黑作结?” 他淡淡看着楚昭,“听说后来,他们翻出了他夹在内裤里的警证,看出他当过卧底,咬掉他半个耳朵,挖了两个眼睛,听说,那个过程,他一直没死,我去收的尸,没有手脚,是一团。”他看着楚昭,慢慢张开嘴,口吐莲花,“一团肉。” 楚昭浑身发冷,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他早该知道,从那天起,他们的父亲走了不同的路,他们也已经走不同的方向。 对不起。 他心里沉默地说了三个字,就像每一年的每一晚,他对着那张照片里惨不忍睹的肉,说同一句话。 什么都已改变不了,可是他还想再试,他看着花修罗苍白的像吸血鬼一样的脸,说,“我会继续查。” 他沉默一下,转身离开。 “阿昭。”背后花修罗忽然叫了一声,楚昭转头。 花修罗张着双臂,他很瘦,很瘦,黑眼圈也很重,似乎这些年从来没睡过一次好觉,他定定看着自己。 楚昭忽然有一瞬间的模糊,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三人,本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一夜之间,天地似乎都改变了,炎培叔惨死,路迟叔飞机失事,爸出海失踪,连尸体都没有。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阿昭了。 花修罗问,“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不报仇吗?为什么不找他的儿子报仇?不找当年一切和事情有关的人报仇?” 楚昭沉默,似乎已经预料他想说什么。 花修罗笑,“因为,我一直在培养变态,一样是楚家的人,可是他吃过人肉,喝过人血,嚼过人的骨头。大把的,他杀过的白骨,吃过的碎肉,能把一个军队重新填满。” 楚昭血直往头上冒,砰的就炸了。 花修罗笑,“我是隋刃的师傅,他舅舅,别来无恙。”他露出白牙,“阿昭,还想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 夜,隋刃躺在房顶上,这是近期常有的事。 虽然天很冷,背后都是雪,望着夜空,他仍觉着舒服,他躺了一会儿,忽然觉着冷了,他想了想,转了一下耳朵,似乎在捣鼓什么,转到一个很稀奇的角度,这才说话,“你那边进展。” 耳钉传来声音,“计划正常。” 隋刃,“哦…” 那边语气淡淡,“你进展。” 刃刃也淡淡的,“顺利。” 然后隋刃能听到的声音是:嘟…嘟…嘟…嘟… 他呆呆的,沉默地望着夜里那一点星,忽然反应过来,刚才有交流什么吗? 自此,反堕天联盟最后一位也是最隐秘的军师小瘸子,绰号阿年,由此最终浮现上岸。 他很冷,话少,甚至比隋刃还少,他小时候失忆不记得姓啥,连名字都是隋刃、裴和亚瑟仨现取的,碰巧,那天吃年糕,小瘸子爱吃,后来就一直叫他阿年了。 小瘸子擅长军旗推演,因为小时候腿瘸,被教官很早就放弃,锁在一棵树下,后来没人想起他,他就常嚼老鼠皮,看着他们训练,也不死。教官也懒得杀他,觉着挺新奇,后来发现他脑筋转极快,原来他是在那棵树下藏了虫子尸体,他挖树根,刨虫子腐烂的尸体,然后装死,来吸引老鼠过去,用来吃,一吃一个准,后来整个堕天的老鼠几乎被吃光,他再没得吃。 后来有一天,裴、刃和亚瑟下午集训结束时看到他,被一群学员围成一个圈子丢泥巴耍,还在他断腿处下刀子,看那团废肉不受控制的痉挛抽动取笑。他奄奄一息,浑身血和泥巴,似乎已经不行了。 那天晚上,裴怎么也睡不着,他们三个爬起来,裴偷来吃的喂他。 小瘸子奄奄一息,还真没死成。那次之后,教官也发现他脑筋转很快,就一直当活物养着了。 小瘸子阿年被当成独树一格的堕天军旗演算家,也算堕天一奇景。 隋刃微微皱眉,胸膛起伏两下,又转耳朵,那头又嘀一声,沉默。 隋刃不说话,那头就也不说话。 隋刃终于忍不住,咳一声,板出联盟老板的威严,“我还没说完话。” 小瘸子冷冷的,“我在安假肢。” 隋刃忍不住,“上次那个?” 小瘸子,“…坏了。联系不上伊凡,这后备物资供应商不称职。”那边窸窸窣窣后就没音了,似乎是安好了。 隋刃握了握拳头,“那这个?” 小瘸子想了想,“偷的。” 那边一声猫叫,隋刃忍不住,刚想说你别再逗猫了,我要说正事。那边已经开口了,“花修罗,现在在爱琴海。”那头是啧的一声,“你今天话挺多。” 隋刃眼睛发黑,刚想再说两句,忽然听到隔壁房顶传来一声咳嗽。 他坐起来,看到父亲正也坐起来。 ------------ 197.不要笑了 那边一声猫叫,隋刃忍不住,刚想说你别再逗猫了,我要说正事。那边已经开口了,“花修罗,现在在爱琴海。”那头是啧的一声,“你今天话挺多。” 隋刃眼睛发黑,刚想再说两句,忽然听到隔壁房顶传来一声咳嗽。 他坐起来,看到父亲正也坐起来。 ------------ 夜色半明半暗,天上乌云泛着大片亮色,大风一吹,迅猛卷过。 底下的屋里有隐约的笑声传来。 林葛然只是呆呆看着隋刃,过了一会儿,竟然又躺下去。 隋刃愣,垂下视线想了想,忽然轻攥了下拳,爬起来,向他走过去。 林葛然睁着眼睛,看着乌云和零星的星,视线里忽然凑过来一张苍白清瘦的脸。 耳边的大风声小了,隋刃低着脑袋,居高临下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微的困惑,他看了一会儿,躺房顶的林葛然还是不吭声。 瞅了一会儿,隋刃似乎也觉着自己站着太高了,慢慢蹲下来,左膝压在瓦片上,歪着头,瞅他。 林葛然被他看的发毛,也不四十五度看星了,看着隋刃,“…打电话?” 隋刃:“…嗯。” 林葛然:“人家不理你?” 隋刃:“…差不多。” 林葛然瞅着他,半晌叹口气:“你爷爷,也不爱理我。” 隋刃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葛然更毛了,“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个自闭症说话,而这个自闭症可以有向各种病发展的可能性。 隋刃忽然伸手把自己上扬的嘴角抚平,耳钉里忽然传来声音,“你爸?” 隋刃还没说话,那头沉默一下,“30秒前,花修罗把你吃肉的事给楚昭说了,我查了一下,楚昭是你父亲当年炊事班所在的271部队团长,他通过渠道可以很快找到你爸的电话号码。” 隋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头看表,“2秒前,楚昭拨通你爸电话。321,好了,要响。” 林葛然的手机放在他腿前不远处,一双脚丫正微微动着,隋刃忽然一屁股坐瓦片上,腿一蹬,手机自由落体。 噗,落在雪地上。并没有响。 隋刃脸黑了,林葛然的脸更黑,他慢慢坐起来。 耳钉那头小瘸子晃晃瘸腿,又走了一步军旗,“那一般来说,推理都有失误的成分在,特别是对研究对象的性格不熟悉的情况下,推理失误率有时会稳定在20以下。” 那头传来咯咯笑声,隋刃颤着手把耳钉旋灭。 林葛然已经站起来,看着坐地上的他,“…站起来。” 隋刃噌的跳起来,瞅着他。 林葛然,“…不用我教你该做什么了吧。” 底下雪地上忽然传来苍老健劲的声音,“谁!谁砸我脑袋?!娘希匹!谁?!!” ----------------- 花修罗盯着楚昭的眼睛,视线微微瞥了他手机一眼,“打。” 楚昭望着花修罗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忽然暗灭了手机,“骗我?” 花修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竟和隋刃相似,死一样的沉默。 楚昭微微吸口气,“花修罗。”他身子忽然颤抖,牙龈已出血,“你恨我如此。” 花修罗似乎觉着和他说话已经很没有意思,他淡淡道,“我早知道,你们楚家和那个林葛然一样,不敢相信,不敢承担。这大概就是…你们心里的白。”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刺目的弧度,他转身离开。 楚昭站着,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走远,忽然凄厉地吼起来,“花修罗!你这样对林箫,你变成恶魔!这些年!你对楚家做这样的事!她楚潮知道吗?!” 风中似乎有谁在笑,在他和野狗抢食时,在他穿着宽大的戏服,带上小丑的面具,踏步上台时,人群里有谁默默看着他,似乎有谁不停地说,“小叫花,不怕,不怕啊。” 头,很疼,似乎要从两边再剖裂开,多年没断过的,剧烈的疼,花修罗肩膀轻颤一下,忍着,他原地站定,望着面前黑色的海,站了很久,很久。他忽然回头,一如多年前,唇红齿白。然后,他慢慢张开嘴,血红薄唇,苍白的脸,慢慢露出带血的牙,黑色的眼圈,活像一个不见天日的鬼。 他紧紧看着楚昭,唇齿开合,“闭上嘴,再说一句,我。吃了你。” ------------- 客厅,林胡崇端坐,曲华侍立。 面前一次排开,林葛然,隋刃,林远,林立。一个个立的笔直。 林立站了一会儿,腿早就麻了,无奈这老头吃准了自己的老爹,自己再傲娇也不敢说什么。 他眼睛转个圈,还是决定耍个赖试试,他张开嘴,轻轻咳嗽两声,娇弱妆。 老爷子果然一个腿软,扭头瞅林立,一看他小脸虚汗点点,一想他这么乖,背着手也跟着咳嗽一声,“那个,箫…箫儿,没你事儿,坐那儿,那个苏苏啊,给俺宝贝乖孙儿热碗姜茶。” 林立驼着背过去,缩在沙发里,憋着笑看正厅继续挺立的三人,苏妈被人叫苏苏,顿时老脸一红,踏着碎步很快端来热气腾腾的姜茶,林立就着荔枝薄饼喝着姜茶,大冬天的别提多舒服。 还挺好喝,隋刃呆呆看他喝,嘴角忽然又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听到老爷子叫林立箫儿,林葛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担心,斜着眼琢磨隋刃的心情,不看还好,一看隋刃又是屋顶月光下那副笑着的模样,忽然就懵了。 在场所有人,大概只有林葛然发现隋刃在这种情况下还会笑的不正常。 果然,隋刃再次伸手,把上扬的嘴角抚平。 林葛然颤了颤身子。 老爷子小吼一声,“谁让你俩动的?!” 林葛然赶快立笔直,肚子差点凸出来。隋刃又是若有若无瞥他肚子一眼,嘴角似乎又要上扬。 林葛然心里骂了句娘。 老头摸了一下白辣辣的脑门,果然,有一点微微的凸起。他深呼吸,外面下雪,胡杨树下,他林胡崇散步遛弯,本来多好的事,忽然仰头一个手机砸脑门! 他摊起双手,露出林葛然那个黑洞洞的手机,“谁的?” 隋刃上前一步,沉默地看着林胡崇,视线慢慢从老头脸上移开,静静看着他手里的手机,漆黑的眼睛,忽然轻轻眯起来。 林胡崇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隋刃看着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林胡崇手微抖,隋刃薄唇轻启。 “…他。” 林葛然喘口气,林胡崇等了半天,就此一字,这会儿也是大喘气,手机撂林葛然手里,也顾不上看林葛然,只顾着盯隋刃,“娘希匹!你…多说两句!” 隋刃想了想,“我踢掉的。砸你头上。” 林胡崇已经火了,一巴掌要拍隋刃后脑勺上,“臭小子,傲的不行是…” 这话没说完,已经差点闪了腰,隋刃抿着嘴角,向侧面滑去,林胡崇的大手一个落空,脚一滑,瞬间栽!这一下,电光火石,脑门直直冲着林立坐的沙发旁花瓶过去,林葛然瞳孔猛缩,再想伸手已经来不及。忽然,面前一个身影擦着他过去,隋刃一个旋身,手勾着老头腰,原地转了两个圈,弯腰,抱公主,芭蕾姿势,如英雄救美,把美老头救起。 林胡崇下着腰,七十年的老腰。 隋刃看着他,手臂用力,看他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直起身子,淡淡一句,“你…该锻炼了。” 他沉默一下。 …你当年不是说自己的林冲吗。 林胡崇疼的已经动不了。 林葛然大怒,声音忽然就哑了,“林…林刃!你爷…他,他腰有旧伤!” 他上去,一下把隋刃撞开,手扶住林胡崇,老头顾自嚷嚷,脸挺白,“起开!没事!咱家没毛病!” 林葛然憋红了眼,咬着牙,顾自抓着他,手就快陷到林胡崇手臂的肉里,“林刃!给我跪下!” 老头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葛然对这黑衣小子这么凶,一缩脖子,揉揉腰,这会儿好像也不痛了。 他吸口气,换上一副好笑的表情,哼,装的我还真辛苦,让你林葛然放着亲儿子不疼!在房顶疼不知道哪家来的外来小子?他可是在客厅看小林箫孤孤零零看电视一大会儿了。 至于腰,他林冲在南美洲可是找了好些老太太给按摩,一个个老来俏,好的很。 他动动腰,眯眼去看黑衣小子,想跟我斗? 这一看吓一跳,只见黑衣小子还是静静立着,忽然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不当紧,老头腿开始抖。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林葛然脸有点绿,声音放平静,“林刃…跪下。” 隋刃沉默一下,看向林葛然,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只一下,就刺进心里,林葛然忽的就闹了,大步上前,一脚踏在他膝弯,“笑!!” 隋刃向前绊了一下,站定。 林胡崇轻轻攥了一下拳,他站的笔直,看着隋刃,神情有些奇怪。 …笑?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林葛凉出门那天,也是这样看着盛怒的他笑,嘴角弯起一点弧度,笑的开怀,笑的刺目。 为什么笑?是开心么?不是应该…难受么?他忽然有瞬间的愣神,接着回过神来。 不管怎样,他已经死了。现在林家的传承,只有箫儿。他忽然又用力攥了下拳,那会儿就听小汐说,小时候阿然管箫儿管的凶,我来了,看谁还敢欺负他!包括这个…不知哪来的冷小子。 有雪,从未关的铁门里吹进,忽然呜呜作响。 林胡崇心里忽然有点乱,他看向沙发里坐着的林立,声音放缓,“箫儿,再喝点热的啊。” 林葛然并没听到他说什么,他已经大步走过去,看着隋刃的嘴角,那里,还在笑。 他忽然一把扯过林立手中的姜茶,全数砸在隋刃头上,“你很开心吗?很开心吗?!”他忽然用力扯住隋刃的领子,低哑地嘶吼,像愤怒,像哀求,“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 198.番外——委屈的林葛然 “哥,我选专业的事你告诉我姐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还没亮相,清脆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红衣女生。 忽然看到一个背影,直直对着墙。 “...你?” 男生也没回头,就是身子有点颤。 小夕踱着步走过去,眯眼睛瞅他,半晌,忽然歪起头,嘴角挂上一丝笑,“这不是那天食堂的活雷锋吗?” 男生头不移,眼睛倒是瞥了她一眼,“... ....” 眼睛一亮一缩又一暗,冤家路窄。 半个月前,军营开展一周自助餐活动,不能剩饭。他作为主勺,被上级命令严查每碗饭。只这个女生不吃完,还剩下大半盘。 半串羊肉串,一整碗南瓜汤,三片西瓜,自己辛苦研究创新的茄子蘑菇牛肉蛋羹宝也凉飕飕的捣碎放一盘。 林葛然黑着脸,“这个要吃完。” 女生揉着额头,也没抬头看他,“不好意思啊。”放下盘子,转身要走。 一家伙撞在个墙壁上。 这下可好,她挠挠头发,一抬头,一个军装男?不对,袖子撸了一半,戴着围裙,额头有汗,眼睛沉的像被她欠了钱! 难不成还是刚才说话那个人? 小汐脾气上来,锤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吼,“让开!” 男人也不客气,手臂的肌肉仍崩的紧紧的,冷硬的声音也带了丝怒意,“那就先把这些吃完。” 小汐冷笑,低头拿起自己那个放着蛋羹的碗,一边微眯起眼睛看他,朱唇轻启,“我、不、吃,我这么说,你一个小厨,又能怎样?” 男人脸色慢慢苍白,胸膛微微起伏,半晌,他攥了攥拳,语气也透出讥诮,“这么大的人还剩饭?”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不管你是哪个长官的亲戚,到我的食堂,是饭,就要吃完!” 哎呀,从来没人敢用这么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小汐气急,她竟然被当成走后门的了?她砰的把手里的碗摔在案板上,蛋羹碎的更彻底,有两片溅在了林葛然脸上。她拍拍手,上前一步,“我今天还就不吃了!我要吃,我他妈就不姓楚!” 林葛然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他轻轻攥了攥拳,连日来的身心疲惫带着脸上的蛋羹激的他竟有一丝克制不住的怒火,呵,又是个姓楚的。他也没动,只是略显嘲讽地看着她,“楚霸王,不也自刎于东江了...很好的姓么?” 小汐沉默一下,“楚霸王,姓项。” 林葛然:“... ...”脸色又白了几分。 渐渐围上来的人群开始躁动,绿压压的一大片官兵,有个和林葛然相识的,平日吃惯他做的菜,好心走上来,“小林子,别犟,人家是女生,还兴许身体不舒服呢,再说啊这位你惹不起,她是...” 林葛然已经打断他说话,“我说过,我不管她是谁,到了军营,就要守这儿的规矩。”他微微垂下视线,抬手轻轻擦了把嘴角被溅到的蛋羹,把手里的勺子放到案板上,转过身,“你走吧,下不为例。” 小汐冷笑一声,“哟,还是怕啦?”这愣小子果然被激,他沉默一下,嘴角抿起来,下巴咬的硬梆梆的,这是真急了,看着倒是还挺帅,就是太愣。 小汐看他一时被自己噎的无言,扬了下眉,伸手掸掸明丽的衣服,一低头,忽然看到对面这愣小子穿着一双正挂着泥土的鞋子,她眼睛一动,计上心来,视线环顾一下偷摸看戏的四周军大衣,觉着这一局总得找一下场子,她轻轻咳两声,悠然说道:“那你们军队,是不是还要求军装笔挺,随时不给国家丢人啊。” 林葛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点头,沉声道:“自然。” 小汐指指他鞋子,鼻翼微微动一下,略嫌弃的,“啧啧。” 林葛然低头,看到自己一双脏鞋子,脸色顿时白了三分。他忽然闭了闭疲惫的眼睛,有些难堪地看着案板上的勺子,实际上很难怪他,楚长官那天的要求是:每天早上四点五十起来去喂营地里养的上百头猪,然后一个人去后山泥潭负重匍匐七公里。六点二十必须要赶回来到炊事班做早餐,他换了满身的泥衣,已经来不及,哪儿还来及换鞋?这是惩罚,作为他偷跑一次的代价。他尝试联系哥,可是一直联系不上,他到底上哪儿了?林葛凉,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瞬间的恍惚,让他想摔下这里的一切,再逃出去。可是外面是千里的泥沼荒原,楚昭还会把自己抓回来。下一次的惩罚,他还能承受住吗? 小汐见这愣小子忽然愣神,咳一声,然后看到这家伙猛地抬眼,微微后退半步,赶快站好,心里微微懊恼,刚摆好防备姿势,就看到这小子只是淡漠地看自己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切。小汐心里有点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牙痒痒,要动手就快啊,磨磨唧唧,心里不定怎么骂我。 然后,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忽然轻笑,“哎,那我家属来了,是不是我浪费的,家属可以代替我吃完?” “家属可以代吃,但是要吃完。”林葛然淡淡回了一句,垂着视线,木头一样往后厨走,忽然看到背后响起声音,他抬头,听到那个噩梦一样的声音,“我要吃完?吃完什么?” 林葛然背脊一僵,不用回头,他也听出谁来了。 楚昭。 “部队要求军容,不给国家丢人,我妹妹刚说的,对吗?”背后继续说话。 林葛然握了握拳,轻轻闭了下眼睛,原来,惹上这阎王的妹妹,果然是亲戚,都一个样。他切菜时常听炊事班长说,别看楚长官在部队公正严明,实际上有个妹妹,都被他给宠上天,什么都宠,在家一句重话没对妹妹说过。还说她偶尔会到军营来,是这儿的实习军医,千万别惹到她,楚长官这一点上可是不分青红皂白,谁欺负他妹妹都不行… 可是我哥呢,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就不能放下这里的一切去找他吗?林葛然越想越憋屈,慢慢转过身,歪斜着身子,淡淡敬个礼,“长官。” 楚昭眯起眼,看着这再次想找死的小子,淡淡地,“我在重复一次,我妹妹,说的对吗?” 林葛然轻吐口气,“是,您妹妹,说什么都对。” 楚昭笑了笑,“脱鞋。” 四周渐渐围满人。 林葛然沉默,小汐忽然觉着有点堵,她微微侧头,看着这呆立着的年轻木头,总觉着他是哪儿不太对,她走到哥哥旁边,小声,“哥…?” …别太过吧? 楚昭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冲她眨下眼,小汐抿起嘴,这是让自己按兵不动? 林葛然僵硬地站着,他忽然再呵口气,半蹲下身子,把混着猪臭味的泥靴脱下来,放到一旁摆好,光脚站在地上,然后站起来。 楚昭淡淡看着他,“叼起来。” 林葛然忽然攥起拳,终于不再沉默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却顾自坚持着,他视线一点点从地面升起,直到看着楚昭的鼻子,轻声,“…我不会叼的。”话音未落,已经被楚昭直接给忽略了,悠悠然,“对了,手记得背后。” 一句话后,又是沉默。 楚昭似乎看出他实在不想,也不跟他磨,他侧头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那边放的南瓜汤,“那就这样,那边的,整桶南瓜汤,喝完,别浪费了。” 小汐差点喷,真是现世报,刚还让自己节约,这下好。她嘴角抽了抽,眼睛从同情又化为戏谑,那,自己也不能浪费哥哥的盛情了,就看戏吧。 林葛然愣。楚昭歪头看他,半晌,“怎么…这部队定规矩的是你,还是我?林士官?” 这句就重了。喝南瓜汤…总比吃泥靴好,林葛然也不再废话,光脚走过去,望了一眼还剩大半桶的南瓜桶,抱起来,痛快地喝起来。 小汐看的胃直抽抽,小腹又是一阵疼,痛经时的状况,始终不太好。要不是这次太痛,她本来也不是个喜欢浪费的人,谁叫这小子多管闲事,这下惹恼她的阎王哥,也不能全怪她哈。她四下看看,坐在一个椅子上,托着下巴,实际上,自家哥原来也不会这么迁就她,估计这是在借题发挥,早想再整整这呆小子了,这家伙…到底怎么惹上这阎王了?而且哥哥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楚昭似笑非笑看着林葛然咕咚咕咚喝,心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他淡淡地:“不用跟着部队早训,不用拉练,不用在坦克里闷着,每天做吃的,你很爽?” 林葛然气喘吁吁地把桶放下,就快被自己做的南瓜汤撑死,他轻轻打个嗝,惹的四周发笑,又觉着丢人,他擦擦嘴,慢慢立起背脊,“没有爽,长官。” 楚昭淡淡地,“那你说,你天天都干点啥。” 林葛然双手已在背后攥成拳头,“喂猪,匍匐,做饭。” 四周鸦雀无声,小汐轻轻吸口气。 …挺惨啊。 楚昭看着他,“还会跑么?” 林葛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会。” “叼起来!!”一句炸雷忽然震在耳边。 四周鸦雀无声,小汐耳朵给震的嗡嗡响,她咬了咬嘴唇,她知道,楚昭这阎王,这是真恼了。 戏谑都是前戏,这下要开张了。 ------------ 养猪场。天寒地冻。 林葛然住的地方已经到这里,据他以前的室友讲,走时除了一件破袄,一双破靴,一床破铺盖,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汐深一脚浅一脚过去,眼前总浮现出食堂满地的油腻,和站在油腻里那个孤单的身影。那天他被哥哥暴打的鼻青脸肿,也不还手,只是背着双手,一直在单调地重复,“我一定会跑的,一定会跑。” 那一瞬间,她就快以为自家哥是人贩子。 养猪场周围这么冷,猪皮糙肉厚,还有暖房,可是旁边那片荒地可是什么也没有,他要想不被冻死,只能和猪住一起,可他那么傲,该不会玩这么刺激吧? 这次的事,终归她有些责任。小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看看这呆子。她提着苦熬大半天的热粥,也不管这会儿白裙子上全是泥点了,就这么踏过去。 天上又开始下冰雹,有小颗的灌进她脖颈,她冻的有些抖,把没有知觉的手捂在粥盒上取暖,然后猛一激灵,看到猪舍外头猪的对面端坐的那个…人。 这一看,啼笑皆非,满眼凄凉。 ------------ 199.我是老头 林葛然并没听到他说什么,他已经大步走过去,看着隋刃的嘴角,那里,还在笑。 他忽然一把扯过林立手中的姜茶,全数砸在隋刃头上,“你很开心吗?很开心吗?!”他忽然用力扯住隋刃的领子,低哑地嘶吼,像愤怒,像哀求,“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 隋刃慢慢低下头,耳边不停的响着父亲刚才的话,“你爷…他,他腰有旧伤!”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在他很小的时候,被绑架过。 缩在一辆卡车的货箱里,潮湿,阴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他向外面跑。 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敲击声,然后是骨裂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也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为什么,又在大吼呢? 他忽然向站在很远地方的林胡崇看过去,他身影似乎没那时那么高大了,微微驼着背,看他看过来,似乎又猛地挺直了脊背,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老头。他忽然,又笑了一下。 林葛然几乎晕过去,手都抖了。可想而知,在他对自己儿子说完自己的爹有腰伤,你小子虽然是不小心,好歹是把他弄疼了后,隋刃还要摆出一副不知为何发笑的姿态去看自己的亲爹,哪怕是孔子也受不了吧。 林葛然哆哆嗦嗦,现在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有多少人看着,他只是看着隋刃,单调的重复,“他是谁…我问你他是谁…” 隋刃似乎没听见。 林葛然闭上眼,下巴渐渐僵硬,砸他。 “咚!”空洞的声音,是茶碗磕在肩上。隋刃没有动,脸色慢慢变苍白,他抬起视线,望着林胡崇,“爷爷。” 姜茶温烫的汁顺着眉毛滴下来,他说,“…爷爷。” 林胡崇站的挺远,本来想回,谁是你爷爷!可看到他漆黑的一双眼,心里忽然窒了一下,再看地上碎成三片的茶碗。 隋刃抬手抹了一下滑进眼睛的姜汁,林葛然已经吼起来,“动?!” 林胡崇忽然觉着不安,他微微退后半步。 他看向他漆黑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隋刃沉默,“林箫。”他笑,“的哥。” --------------- 房间里灯光很暖,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样,好在东西还在。 看来小然子还是知道自己品味,摆满玫瑰花的巨大的床,巨大的窗,巨大的铁架子用来放以前的东西。一切东西都华丽而嚣张,不符合林葛然一向的低调风格。 林胡崇先在门口观察,发现没人在附近走动,就把门锁好,三步跳,跳到铁架子前面,埋头找。银星点点的硬茬茬头发在灯底下冒着微光,他埋头找。 手有些抖。体力也不支。他过了很久才喘口气,对着华丽的灯泡发了会儿呆,继续找。 时间一分分过去,一直到大半夜。 终于找到了。 一个冒着灰尘的铁烟盒子,林胡崇瞪着盒子,瞪了很久,慢慢打开,里面是破烂泛黄的纸条。 他没动,还是使劲瞪着,他想起林葛凉走前的那个晚上,似乎忽然变了,不再那么疏离,面对盛怒的他,他就只是静静看着,忽然就笑着凑过来拍他肩膀,“喂,老头,我走了啊。” 当年他身强力壮,男人四十正是一朵花,他发火,要踹他。 阿凉忽然就蹿出很远,指指他胸膛,林胡崇低头,看到口袋里竖着个铁盒子。 阿凉站很远,笑嘻嘻,“烟,上好的。” 不对,不对。 林胡崇忽然摇头,那天他出门,明明是讽刺地笑的。他就那样,嘴角弯起一点,笑的开怀,笑的刺目。他是在讽刺他,在怨恨他。 他拿起那些肮脏的小纸条,想着把它们拼起来,忽然又扔回去。他还是骗自己,盒子里面没烟,就一纸团,背面画着一个大大的讽刺的笑脸,里头的,他那会儿没看就给撕了。 他忽然恨恨,继续瞪眼,把烟盒子放回铁架子。在房间里踱步,眼前忽然闪过傍晚那傲慢小子苍白的一张脸,微微弯起的嘴角,似乎慢慢和当年纸条里的笑脸重合。 他慢慢闭上眼睛,把灯关上,开了门。 ----------------- 隋刃跪着,在一声声咳嗽。 他咳的剧烈,但是很轻,夜深,应该都睡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太久了。隋刃攥着拳,虽然喘的有些透不过气,他还是在地上画着什么。 一、路西华到底在找什么。线索只有录像,现在录像拿不到,堕天用来控制自己的毒素就快发作。妈妈到底在哪儿? 二、游离养父沃尔顿的左-轮-枪-膛内为什么有自己的音乐导师艾萨克的指纹?据说游离小时候是被绑架,然后撞到沃尔顿的车被救的。幕后操控的人是谁? 三、当年西沉巷阿沙的死。目前里面牵涉的关键人物:陈水,当年跳楼死的阿沙,原师兄,他的外公响尾蛇头领,金四爷金川,当年的办案警察翰秦,和他的女儿怜子。线索可以从翰秦入手,如果没办法,从他女儿入手。 四、金飞的妈妈到底怎么死的,和金四爷有没有关系?本来要不动声色拿下龙脊,可是现在? 五、在江面,害的桑子他们的船沉的是谁?林远有没有嫌疑? 六、原师兄说,警署里有内奸,会是谁,跟着谁?背后是谁? 七、花修罗快来了,他的目的?怎么应对? 八、山本中岛死后,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快过来,会不会有先头兵,这里会不会有他们的人?会不会这些线都在相互联系着?山本中岛为什么忽然来这里?为什么正好来到龙脊,正好让自己杀? 九、那天…亚瑟旁边有两个人,他们是谁?亚瑟去哪儿了? 他思索很久,姜汁已经贴在了脸上,眼睛似乎也模糊了。他揉了揉,脑子里反复在思考最后一个问题,亚瑟去哪儿了?他能去哪儿?回堕天了吗?他没有杀掉游离,科查尔会放过他么? 心肺忽然传来剧痛,他猛地弓起背,知道这是又一轮发作。电击一样的疼痛从背部开始弥漫。 可是他没时间,没时间。 他知道自己状态越来越差,不想说话,不想与人对视,脑子有时候开始混乱。黑暗里,那些线像一团乱麻,他却隐约觉着,他们之中,有一条线在隐隐串着。 阿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每天瘸着腿,在空荡荡的房间布置更大的格局,这些,不应该麻烦他。他隋刃可以自己处理,可是,总会力不从心。就连现在。 他忽然停止思考,屏住呼吸,一道冷眸猛地向楼道里射过去,在看到那个银发老头后,冷若冰霜的脸忽然就愣了。 林胡崇显然被他又是一吓,后退一大步,他听到这黑衣小子咳嗽,一声声的。弓着背,面朝楼梯呆跪着,楼梯上有光,他看到这傲小子头发似乎被姜汁黏住了,一柳柳挂在眉毛上,看上去挺惨,可是忽然就蹬他,林胡崇显然很没面子,脸发黑,也装模作样咳嗽,“你再瞪?” 隋刃显然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只好继续瞪他,具体讲,不是瞪,是看着。 …这老头。 林胡崇怒,“你瞪啥?” 隋刃背脊都在疼,他实在不知道说啥,视线慢慢移开,“… …” 林胡崇这才缓口气,“咳…你还冤枉?” 隋刃漆黑的视线又看向他,不知道为啥,忽然就很想笑,他沉默一下,“…没有。” 他的声音很哑,老头愣了,低头看看表,一点半了。 他跪了将近五个小时。还是呆呆跪着,似乎无聊,还在地上画圈,严肃的像一个学者。 林胡崇摸摸腰,早就不疼了,忽然觉着有点不好意思,试探地,“你腰疼不?” 隋刃揉揉腰,“…还好。”他背疼。 林胡崇愣,这小子耍酷,他又试探,“不疼继续跪?” 隋刃,“… …”他忽然抬起头,“…你呢?” 我?林胡崇脸忽然红了,“我不跪!” 我是老头了! 隋刃,“…你腰…还疼吗?” 林胡崇忽然就愣住了。隋刃苍白的脸似乎忽然变得很柔和,一双漆黑的眼睛,黑暗里正静静看着他。林胡崇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忽然就感觉到一丝温婉,像谁… 像谁呢? ------------ 200.此是陪伴 林胡崇忽然就愣住了。隋刃苍白的脸似乎忽然变得很柔和,一双漆黑的眼睛,黑暗里正静静看着他。林胡崇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忽然就感觉到一丝温婉,像谁… 像谁呢? --------------- “阿嚏。”天色大亮,市中心最繁华的大街。 “…小全子。”身穿全场最洁白西服的美男子出现在优雅的小吃街,他轻喃一声,之后就只是站着,看着两旁油滚滚的硝烟,小眉头微皱,嘴角却带了笑。 这邪恶的表情… 身旁被叫做小全子的年轻男子心里腹诽,已经双手把洁白面巾纸奉上。 谄媚一笑,“丁少?” “这就是那个全国著名的…小吃街?”丁宗亮挑眉,挑起纸巾微微擦鼻子。 小全子挺乐,“对,就是您吵着嚷着让小的瞒着夫人给您带羊肉串的那家所在的…小吃街。” “…嗯。”丁宗亮声音不大。 “嗯?”小全子故意不明白,挤眉弄眼,瞅着这个从小在京城蜜罐里长大甚至连路边摊都没坐过一次爱吃垃圾食品又明显洁癖成瘾的丁大少,“咱走着?” 丁宗亮身体明显不想动,然而也没法,只得踉跄一下,还是跟着走。 小全子赶快给撑起大黑伞,前面的大少爷还是被人群给挤的扭扭歪歪,小全子叹口气,也是心累,紧跟几步,嘴里开始嘀嘀咕咕,“我说吧,让多带几个人,撑着几个大黑伞,怎么着也把人吓退散了。”猛地撞到一个硬戳戳的骨头架子,吓的他一愣神,已经被大少爷一个闪电般的视线吓到腿软,丁宗亮义愤填膺,张嘴,“人名的名义看过没?我这是微服!微服!!” 顿时,四周人全眨巴眼看过来。 小全子满眼冒星,“得嘞得嘞,您全对,您可小点声。” 前头,羊肉串的香气已经扑鼻。 -------------------- 李大康羊肉串摊,虽然是白天,因为手艺好,也是人声鼎沸。 最里头,一人坐,一人呆站。 林葛然和呆跪一夜的隋刃。 林葛然偷摸看看他腿,虽然很想他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现在,两个人还没说过话。 林葛然受不住了,沉默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个…坐…桌上的水。” 隋刃明显只听到桌上的水,上前一步,沉默倒水。 林葛然双眼冒星,把水推开,“…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 隋刃呆跪一夜,没刷牙,没洗脸,就被叫起来,跟着林葛然来了这里,他心里也是不解。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淡淡地,“是,刃没刷牙。”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什么,端起林葛然面前盛满水的杯,一口喝,然后咕噜几下,想吐。 然后似乎找不到可以吐的地方,隋刃左看右看,又上下漱漱口,把嘴里的水吐到墙角,又揉揉眼睛,算是清醒了点。 他很久没睡。 林葛然身子都开始抖,敢情,这小子以为自己带他来这破摊漱口来了。 我漱口犯得着带你来这儿么?? 他气的要拍桌,李大康大爷已经乐呵呵走过来,“两位,吃点啥?” 林葛然面无表情,你这儿除了羊肉串还有啥。 “十串羊肉串。” 墙角隋刃略惊奇,一人吃十串?能吃完?难道还有人过来? 果然,林葛然已经皱眉看向他,看着隋刃打湿粘成一道道的头发流海,又看看他的呆脸,再瞅瞅他昨晚没洗的黑裤子和泥巴鞋。又想起记忆里那个又白净又富态的丁小少爷。咋人家的儿子都那么… 忽然,他似乎注意到什么,牙咬的很低,“这个,这是…” 他指指隋刃左膝盖的裤子,膝盖处似乎破个洞。 隋刃低头看,哦,这是昨天早上早训不小心蹭的。跪了一夜,磨成洞,他事情多,忘了换。(也没什么新裤子可以换) 看着父亲微微鄙夷的目光,隋刃手轻轻攥了下,左膝动动,往后退了半步,破洞更大了,林葛然已经又举手喊来人,“那个…有剪刀没?” 隋刃抬头,略惊奇地看着父亲要来剪刀,林葛然看着民工儿子,咬了咬牙,把剪刀给他,“右边的也剪个洞,尽量对称。” 隋刃惊奇,林葛然罕见的笑了一下,“最近流行这个…咳,时髦。今天要见个贵客。” 隋刃点头,弯腰在右膝也剪个洞,这下,露出青紫的膝盖。 再一看,左边也是。这一看,林葛然的笑僵到脸上。 丁宗亮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走的很快,走到了门口纷飞的羊肉串浓烟里。 刚进门弯腰就是个大喷嚏。 林葛然已经忙着说道,“林刃,递纸过去。” 于是,丁宗亮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拿剪刀、戴耳钉,穿着双膝破洞裤的陌生黑衣男人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这下不止自己吓一跳,身后的小全子也是吓的爆,大黑伞已经冲着男子的肩膀点过去,“去去,走远点!” 隋刃左手拿着纸巾,还没抬起,左肩就被刺的疼,他微微皱眉,微错了下肩膀,小全子的伞顿时落空,身子猛地向前,差点摔倒。 隋刃退一步,视线微微清冷,看着他。 凭他多年的经验,他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被这个人当成叫花子了。 小全子往前绊了两步,脸差点着地,林葛然已经在后面沉声喝,“林刃!” 隋刃动作很快,单手提溜着小全子的衣领,只一下,就给他提溜起来。 小全子的脸在差点接触土地时堪堪离开了土地,顿时,一张脸又黑又蓝,走上前的林葛然脸色也不好,他听到小全子叫的那句走远点。 他看着一身白衣的丁宗亮,忽然猛地回头看隋刃,自己确实从来没特别留意过,自家儿子…咋看着这么寒酸??除了精致的那张脸,其余地方… 好歹自己当年和这丁宗亮的爹丁宗盛还是战友,虽然他丁宗盛的爹更牛吧,但是自己的…老婆那家世也绝对不输啊! 他心里波涛汹涌,吸口气,才回头,还是得笑,“丁大公子。” 丁宗亮贵公子式微笑,点头,“林伯父。” 林葛然也点头,“你父亲还好?” “他很好,最近事情比较多,我爸说等他忙完,过些日子来找您。他可想您了。”丁宗亮回答滴水不漏,把自家爸在自己面前嘟囔这林葛然当年被长官欺负到喂猪那呆样的话都吞心里。 他挑眉,看隋刃,“这位是…” 林葛然点头笑,“咳,这是我养子,林刃,也是这次负责保护你的保镖。”说着,他冲旁边小全子也友好一笑。隋刃也跟着父亲的视线淡淡看了眼小全子,似乎在问,我是保镖,那你是? 这看到小全子眼里,那可是赤-裸-裸挑衅。小全子从小仗着丁家的京城势力,那也是口无遮拦的,“我,是丁少爷从小的秘书,顾全,不过林长官,您说的这保镖…倒是不像啊。” 林葛然的笑顿时僵在脸上,丁宗亮心里差点笑喷,面上也有点似笑非笑,看林葛然尴尬,还是正了下神色,“朱全,这是林长官的养子,地位等同亲子,和我持平,你敢这么说话?刚才还对人家那个态度?道歉!” 一直表现形同隐形人的隋刃忽然淡淡道,“不用。”他倏地微抬起清冷的视线,唇角轻动,”我不接受。” 此言一出,顿时寂静。 林葛然这下简直要拍手叫好,回头看隋刃,忽然感觉到这小子虽然一身破烂,但是那浑身散发的气场简直清贵至极到像… 他神情慢慢…暗淡一瞬。 他清清嗓子,对丁宗亮道,“今天,我们还有些事,你先在这附近逛逛,我让曲华安排了七个保镖,就在门口,他们会跟着你,明天林刃会换班过来,随时保护你。” --------------- 林葛然看看手里油乎乎的羊肉串,再回头看油乎乎的隋刃。 抬眼望天。 受、不、了!了! 他看着隋刃,“你,跟我来。” 曲华被赶下车,愣愣看着头儿带着隋刃开车扬尘而去。 三江温泉城。处于城最大商业街尽头。离小吃街大概两条街。 林葛然头也不回,停了车径直就往里走。 隋刃沉默,站在车旁,看着他的背影。 “过来。”林葛然回头,罕见的没有不耐烦。 隋刃抬头看,阳光照着他回头的脸,苍白的瞬间,有点像曾经自己的脸。 隋刃跟上前。 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太阳,不觉着刺眼。心是温的。头是木的。 走到银光闪闪的大厅,他愣住,四面八方,全是睡袍和落地大镜子,一眼看不到头。 父亲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大袋子,也不看他,“挑,喜欢的睡衣,都往里头放。” 顷刻间,四面八方的店员全围上来。 林葛然应该是这里常客了。礼仪小姐笑的很迷人,“林董,今早从北欧新进来的马德里骑士款式,给立公子带一套?” 林葛然随便点点头,“嗯,尽快装好,赶时间。” “好。” 林葛然忽然停顿了下身子,转头四望,似乎在找谁。 林葛然回顾半圈,又半圈,再一看,隋刃正站一个角落,抱着比自己还宽大的袋子,正发呆,额头亮晶晶的。 林葛然沉默一下,喊,“喂,你…喜欢什么颜色?” 隋刃认真想了想,“黑色。” 林葛然闭上眼,“…再来一个。” 隋刃,“…灰色吧。” 看到林董事长罕见的问一个人的意见,大家这才注意到角落阴影里的黑衣小伙。 林葛然的脸色忽然慢慢僵硬,他停顿一会儿,慢慢说道,“你,近前来。” 角落里那个黑影沉默一下,慢慢走过来。 林葛然似乎想要拽他,犹豫一下,手终究还是没碰到隋刃的肩膀,他收回手,声音很轻,“站到太阳下来。” 阳光刺目,从巨大玻璃窗刺过来,在众人注视里,面前的黑衣青年微眯了一下清冷的双眼,平静悠长,清冷茫然,只一瞬,便动了人魂魄。 ------------ 第四卷终章开 ------------ 201.藏海花款 林葛然似乎想要拽他,犹豫一下,手终究还是没碰到隋刃的肩膀,他收回手,声音很轻,“站到太阳下来。” 阳光刺目,从巨大玻璃窗刺过来,在众人注视里,面前的黑衣青年微眯了一下清冷的双眼,平静悠长,清冷茫然,只一瞬,便动了人魂魄。 ---------- 还是觉黑色的睡衣太压抑,林葛然给隋刃选了一件浅灰色的睡袍,一件藏蓝色。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两旁招待的礼仪小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喂,你看刚才角落那黑衣帅哥怎么那么像张起灵。” “你也感觉到了?我说刚才心怎么一直狂跳呢,他多有型啊,而且真的是从进来就不怎么说话。” “可是头发好多天没洗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说不定人家那就是才盗墓回来。” “哈哈哈你盗墓笔记看多了吧!” “林董怎么带着他来?这睡衣是给他选的?他们什么关系啊?” “是林董的儿子?” “不是说就那一个嘛。那个傲的跟什么似的立公子。” “你忘了,还有远公子啊。” “那听说不是他亲生的,是他当年最好朋友的儿子。” “那这个是谁?我怎么感觉这个才有林董的风范呢,比林董还帅啊。” 忽然一声咳嗽,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背后阴森森响起,“都聊什么呢。” 蒋蓉科长! 年轻女人们一哄而散,末了有个正想跑,被蒋蓉一把拽过来,蒋蓉从进来起那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大厅正中央呆站的黑衣小鲜肉,“李甜,去,把今天早上刚到的藏海花款藏红睡袍给林董的公子拿过去。” “林董的公子?您说立公子啊,那不是没来吗?”李甜不解。 “是那个,黑衣服的!” 李甜得令捞了藏红袍就过去,到跟前又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你,你试试这个吧。” 黑衣青年没什么反应,还是呆站着,背对着她,似乎是个聋子。 李甜脸有点发胀,黑衣青年忽然就转了身,似乎刚才一直在出神,一双漆黑清冽的眼睛望着她,“你…跟我说话吗?” 李甜舔舔嘴唇,把手里的藏红大袍递过去,“早上到的藏海花最新款,你穿。”黑衣青年半垂视线看了眼她手里的衣服,双手却没去接。 又一个女生凑过来,胳膊撞了撞她,“李甜,你怎么看到帅哥话到说不稳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一把捞过李甜手里的睡袍,直接放到隋刃怀里,“帅哥,这是藏海花小哥款,一个一万八千八,就适合你这样的贵公子。” 这下隋刃有反应了,“…八千八?” 女生捂嘴笑,“一万八千八。” 隋刃手有点抖,把衣服还回去,声音清冷,“我衣服…很多。” 他忽然脑子疼,似乎今天的对话已经太多了。 “装好。”背后忽然传来声音,林葛然眼皮不抬,“还有柜台上的两件。内裤也随便拿几条,我刚看柜台那儿,有个是什么无痕的?” 众人惊。 蒋蓉科长干笑,“林董,那是女款。” 林葛然面无表情,“那就来几条男款无痕的,尽量轻便。” 围着的几个女人想笑,被蒋蓉偷眼一瞪又都拼命忍住。 蒋蓉看林葛然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这是多久没近过女色的男人才能说出的话,无痕内裤,新世界女性来事时流行用品,他连知道都不知道,大概以为无痕就是可以在世界大战时用的,轻便? 想到这里,她眼神更加复杂。一直沉默的隋刃却忽然开口了,“你的店真的不打折吗?” 林葛然眼前瞬间一片黑。 ------------ 丢人,丢大人! 也不管隋刃抱着一堆睡袍内裤的大袋子,林葛然走的飞快,步履生风。 那是完全不想理他的架势。 温泉。 二人冷冷相对。 隋刃被林葛然看的不自在,终还是咳了一声,转身去看旁边游泳池一样洒满玫瑰茉莉的温泉浴池。 看了一会儿,许是又觉着不自在,又抬头看开满玫瑰的花架子。 在林葛然面前抬眼,终不是他习惯做的事,他就又低下头,干巴巴看手里的衣服,忍了一会儿,终于低声开了口,“父亲,衣服给您放到哪儿?刃就走了。” “你走个看看?”林葛然冷声,看着隋刃把睡衣放在一旁凳子上。 隋刃沉默一下,抬步,试着走了两步,猛地被一个大力拽了回去,直接给轰进水池。 隋刃一个轻飘的转身就浮出来,他垂着视线,站在水池里。 水是温的。 他攥了一下拳。 “你再走个看看?”林葛然冷冷的。 隋刃沉默,忽然轻叹口气。 鞋子进水了。他抬抬脚。 林葛然冷冷的,“有拖鞋。”把一双淡蓝大拖鞋踢到池边。 隋刃就又呆站着了。水湿漉漉的,顺着他头发往下滴,忽然,水面上起了一层可疑的血色。 隋刃胸膛微微起伏,衣服已经贴紧了肚皮,他忍了一会儿,还是轻咳了一声。 林葛然愣住,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临靠近水池又站好,“脱衣服。” 他忽然想起隋刃似乎是带了伤。 大概是他一直穿黑衣服,面上又从来不带任何表情,哪怕露出一丝疼的表情,自己竟然忘了。 林葛然忽然闭了闭眼睛,指了个方向,低声说道,“洗发膏沐浴露都在那儿,洗好出来。你…带纱布了没?” 隋刃确实没带,林葛然按个铃,很快,纱布和药就被送过来。 他把纱布和药膏放在水池边,迟疑一下,看向水池里的隋刃,正想说什么,电话响了。 林葛然低头看手机,眼睛微微闪了闪,转身出去接电话。 “爸?” “你跑哪儿去啦?箫儿在发烧,上吐下泻你知不知道?!”电话里是老爷子浑厚的声音。 箫儿?他不是在洗澡了? 林葛然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爸,您慢慢说,立儿…你们现在在哪儿?” 林胡崇拍着大腿,“哪儿?这是…海润商城。我想着带我孙儿来买东西。哎呀,他又吐了。” 林立吐着酸水,无力地看一眼面前这聒噪的老头。 林葛然转身,“爸,我就在四楼的三江温泉城,你们在一楼等我。” 挂了电话,他急急转身推门,正要开口说话,“…” 他忽然不说话了,他看到隋刃正弯着腰,在洗头。 衣服已经脱下来,规规矩矩放在池子边,露出光裸的背脊,满背、惨白的疤。 他忽然就呆滞在原地。 空气、也停下来。 他看到的隋刃,胸前一直带伤,只是一直被包扎,或者穿着衣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后背。 他愣愣立在原地。 隋刃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洗发膏滑滑的,流进眼睛里,他看不清来人,用力眯了下眼睛。只是一个瞬间,他陷入黑暗。 心里微乱,又来了,失明,又来了。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应该是不认识的人。 想到这心里就安静一点,身上已经洗干净了,他把头又埋进水里,冲着眼睛,再洗干净头发。他动作一向很快。 然后,他睁开眼睛。 还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呆呆起身,站在水池里,望着眼前的黑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视线清晰过来,他看到父亲。 ----------- 林葛然脸色死白,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隋刃呆看着他,忽然明白他的异常。他慢慢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全是狰狞的各式各样的刀口。 旧的,新的。 褶皱,死白,冒着血光。 他忽然攥起手指。明白今天犯了重大的错误。 对别人,他从来没想过刻意隐藏些什么,刀口舔血的行当,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 如果说这世上,有个人在面对时他想隐瞒住这一切,也就是面前的,林葛然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脑子清醒的他,很轻易可以避免陷入这样困境。 可惜,这些天,他的脑子一直是木的,他的眼睛,时常瞎。 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好,终会失误。 “你背上…都是什么?”林葛然还是开口了。 他看到了,七个枪洞。 林葛然向前走,腿像灌铅,隋刃已经披上了那件藏红色的睡袍。 他侧着身,半垂着视线。 湿漉的衣服紧贴肩膀,气息动荡两下,重回平静悠长。 “父亲。”隋刃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已经过去了。” ------------ 202.是我的家 林葛然向前走,腿像灌铅,隋刃已经披上了那件藏红色的睡袍。 他侧着身 ,半垂着视线。 湿漉的衣服紧贴肩膀,气息动荡两下,重回平静悠长。 “父亲。”隋刃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已经过去了。” ----------- 林葛然皱着眉,呆在原地,他一直瞪着隋刃,久久瞪着。 时间似乎定格,又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室内是干燥的,没有风,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脸色苍白,眉宇似乎永远再不能展开。隋刃慢慢垂下视线,一如一直以来的那样。他什么都不再说。 他一直没再抬头。 “过去了?”林葛然声音如梦呓,沙哑的不像人声。 很庆幸,隋刃似乎没有听到。 他仍是、不发一言。 很久,林葛然客气地笑,他点头,“很好。” ------------- 林立很难受,他抬头,看到一旁跺脚的老头,更觉着他聒噪。 他叹气,想站起来,没站两步,又坐下去。 肚子绞疼,他想嚎,可是四周都是人,他一直拉肚子,上吐下泻,连嚎的劲儿都没了。生平第一次,肚子疼的想死,剧痛猛地又袭来。 林立再坐不住,立刻站起来,捂着肚子,径自往洗手间走。然后哗啦一声,他呆在原地,小腿上都是黏臭潮湿的,还在向下流。 完了。 …完了。 他竟然…失禁了?!周围的人多起来。一道道目光似乎要把他穿透。林立低着头,他忽然发现,不管他一直以来有多骄傲,他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迎接那么多人眼光的人。 他咬牙,低下头,慌乱间,听到有人在近处叫,“立儿,立儿。” 他抬眼,看到林葛然,顿时眼圈红了,“别!别过来!”他看着林葛然干净的风衣,声音变低,“我…我很…”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人打横扛起来。 隋刃慢吞吞扛着他向外边走,路过他旁边的桌子停了一下,隋刃侧头,静止,头发上还是湿漉的水顿时滴了林立一脸,他看着桌上的饮料瓶,“你…喝的?” 林立点头,脸上有点扭曲,“你…放我下来!” 隋刃没说话,他看着那个似乎很普通的饮料瓶,微微眯了眯眼,单手扛着林立,把那个饮料瓶也拿走。 林立乱蹬腿,“妈的!放我下来!”他恼羞成怒,也顾不得自称小爷了。忽然,他感觉自己腿上的液体似乎也蹭到了隋刃的红袍上,隋刃似乎也觉察到,倒是没什么表情,林立已经自己被自己恶心到了,“啊!!”他大喊,紧攥着拳头,头发倒竖,头皮似乎都要裂开,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隋刃已经再次前进,他走的很快,就快走出小包围圈,他忽然停下,目光在旁边一个陌生人面前停了一下。这陌生人穿着橘红色的毛衣,二十多岁的样子,他只是抱着臂,倚着商场一根柱子,正看着隋刃,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却单调的似乎没有一丝表情。看到隋刃看过来,他也没什么避开的意思,忽然朝着隋刃举起手中的酒杯,他的视线也慢慢移到隋刃手里的杯子上,然后自己默默喝起来。 隋刃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他移开视线,扛着林立走下楼,走过街道、红绿灯,走进最近的一家医院。 ------------ 林葛然看着隋刃背着林立下楼,他轻吐口气,看到一旁怔怔的父亲,走上去,“爸,走吧,我们也去医院。” 林胡崇紧张的手抖,似乎还在不解中,喃喃地:“好好的,怎么就闹肚子了呢?” 林葛然微微皱眉,他想了想,“爸,你有没有带他喝什么东西?” 林胡崇攥着拳头,歪头想,“带小小箫吃了我常去那家店的饺子,喝了点水…其他没什么了啊…这怎么闹肚子了呢?” 这对他来说仿佛是天大的事情,他拍着脑袋,上面只剩下硬硬的一点白发,林葛然看着曾经英雄不可一世的父亲,以前他不会在意这些,起码在哥还在的时候,他倨傲,他爱面子,他不可一世,现在,子孙的身体,对他已经是天大的事情。心下酸楚,林葛然伸手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爸,没事了啊,箫儿…林刃带他去医院了,就是小孩子闹肚子,你别瞎想。” ------------- 医院挂号大厅,隋刃看着面前横插过来的医生,心下戚戚,本就不是很灵活的嘴更显笨拙,“那个…我找肚子科医生…” 白大褂笑笑,“找我?” 隋刃扛着林立补充,“消化科…” “我也行。”白大褂微笑,露出九颗牙。 隋刃拿着刚挂的专家门诊号,低头看看,舔嘴唇,再抬头指指医生的牌子,“…你是肝胆科。” 果不其然,有缘的人还是相见了,肝胆科杰出医生福摩斯,也算是隋刃在医院最不想见的人,下楼去转悠时,碰到了他最牵挂的隋刃患者。 自此,自命隋刃胆囊破裂时为他考虑极周详的医生福摩斯出场。 下一句果然是吼,一个大脸凑过来,“你胆囊好了么?你扛人?” 隋刃肩膀上倒立的林立正好奇兼不耐烦地望着这个罗哩罗嗦的大褂老头,也被吓的一哆嗦,果然,隋刃很快把他丢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劈个叉,顿时一股冰凉腥臭扑鼻。 “林刃…”林立低头咬牙。 隋刃顺手又把他提溜上来,往肩膀一放,往楼梯跑去,“那个,您先忙。” --------- 左手吊针,刚咽了药,洗干净全身,喷香香,总统套房式的贵宾病房,四周再无喧闹,林立看着面前超大的大屏电视,一切熟悉的环境,呼口气,他太累了。 今天,可以说是他的耻辱日。全身挂着恶臭在底层劳动人民那里转了一大圈。 林刃那家伙,一开始竟然把他扛到普通病房,打针时,连裤子都没法换,竟然还是男女混合的病房。周围都是笑声和嫌弃的议论,耻辱!巨大的! 林立觉着自己现在似乎应该很生气,可是在隋刃的硬肩膀上仰趴着时,竟觉着一丝安稳。这家伙要是做哥哥,除了有些太呆,似乎也没想象的那么差,这个,他当然死也不会承认。 回过神,他回头看坐在自己床边默默给他削苹果的林葛然,今天要不是爸后脚跟进来,自己指不定要在空气恶心的那个普通病床上看着各种人白眼待多久。 自己有个好爸,有钱,又宠爱自己,应该是他林立的福气吧。从小,他没受过任何委屈,他林葛然从来对他都是百分百的宠着。可是,为什么对童年,他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自己有妈妈么?似乎是有的。为什么他脑海里,总会有一些贫穷和耻辱的梦境?梦里那个可悲的女人,带着他到处求人买药的场景,又是什么?她是谁? “…她是谁?”他看着林葛然默默出神,竟不觉问了出来。 “嗯?”林葛然似乎愣住了,他看着林立,笑容温和宠溺,“立儿,醒了啊。” “爸,我常做梦,梦里有个女人,总抱着我,去各种地方求人问医生,我们被各种人白眼,可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林立看着他。 林葛然脸色似乎忽然变得惨白,他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他忽然慢慢低下头,“做梦而已吧。” 林立不置可否,“嗯,梦。”他忽然声音如梦呓,“你知道我最讨厌穷人了爸,我看到那些街头要饭的手都要发抖的,我憎恨他们,可是我不知道原因。” “你太累了。”林葛然伸手摸他额头,“立儿,别瞎想。” 林立无所谓的点头,“嗯…我要喝水,爸。” 林葛然转头,“林刃。” 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的隋刃似乎没听到,仍旧一动不动。 林葛然皱眉,“林刃!” 隋刃仍一动没动,林葛然忽然嘴唇发白,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隋刃身边。 隋刃正仰头望着窗外一轮圆月,发呆,听到林葛然第三次叫才回过神,他看着林葛然,眼神很茫然,“…父亲?” “你在想什么?”林葛然眯着眼睛看他,忽然心里一空,他看到隋刃布满血丝的眼睛。 隋刃当然没法说,他在林立那个瓶子里,发现了微量的汞化合物,一种只有堕天才会研制的慢性毒-药,这种成分在开始诊断时根本检查不出来,医生只能当他是吃了不干净食物,引发肠胃炎而已。已经让游离去查商场的监控,还没有等到回音。 “没有。”隋刃低下头,“您叫我?” “嗯,去倒点水,把护士叫来。”林葛然看着他。 隋刃弯了一下腰,转身出去。 “林刃。”林葛然忽然开口喊了这个名字,他听着自己嘴里说出的名字,不管叫多少次,还是陌生。他忽然很恨自己,恨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可是他说不出别的,“你…你真的不想说点什么么?”他还是问出这句话。…你的伤疤? 隋刃沉默很久,久到林葛然以为他就此走掉,隋刃忽然轻轻开了口:“父亲,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现在不仅有你,还有爷爷。 ------------ 203.吹战鼓擂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是死。 最近,我频繁地想到这个字。 裴。 我想,我是病了。亚瑟走后,我又能说话了。 我可以对父亲承诺,我可以换上新的衣服,我有很多可以做的。 我尝试微笑,对着镜子试,可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就像死灰,是再不能复燃了。 我想一个人一旦选择了面无表情,就只能始终这么活着。 不需要在表情上费力气,这大概不算坏事。 记得多年前看南怀瑾,他说,在这个大时代里,一切都在变,变动之中,自然乱象纷陈。 我已经不太注意现在是什么季节,哪个时代,只觉脚所踏处,风很萧瑟。死者别离,生者继续活。 不知一别经年后,你可老了? 梵婀玲刃 刘铁刀低头,背靠着墙,点燃一根烟。有风吹过,吹动他手里的病例,哗哗地响。他低头,看皲裂的双手,冷硬、灰色。他轻吸口气,这双手,陪了他有些年头。 他仔细观察它们,看着上面无数细碎的伤疤,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和细纹融在一起。 他沉默一会儿,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说起话来,像是对面有人,“凡可以愈愚者,将竭力近气、皲手茧足以求之。”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呼呼的风,和一个黑洞洞的垃圾桶,上面粘黏着细碎的白色残羹汤。 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病例丢进去。 尘肺病,晚期,听说,是要跪着走向死亡么? 他想,他的归期将近了。那便,站着离开吧。 他这么想着,起步要走,忽然被一个女人拦住了去路。 “你去哪儿,搬运工?”大风吹散了女人的发髻,女人抿着红唇,抬头看了眼斜阳下昏暗的天,“风大,天冷,进来喝一杯吧。” ----------- “阿卫的手术,做的怎么样了?”女人看上去似乎四十上下,虽然已经不年轻,但也是徐娘半老,眼尾带了些暗纹,但是一双黑白水目,不染黄晕,眉目之间,尽是风情,着青红长裙,暮色围巾,披一身花洒般带有暗纹的黑风衣,看得出年轻时媚人的风韵,可刘铁刀花白的头发,怎么看也得六十岁上下,再加上白天工地劳作被汗打湿再被风干的一身工装,二人面对面坐,旁人怎么看也觉着古怪。不断有人往这边打量,两人却谁也没在意,只是默默对视。女人看着对面的老汉,看的很认真,那样子,似乎他是个英雄。 “好一些了。”刘铁刀慢慢把视线移到旁边,“明天做最后一个手术,医院说,手术后再观察一个月,癌细胞如果不扩散,生存率增加到百分之九十。” 女人眼睛慢慢变亮,她看着老汉,“铁刀…祝贺你。” 刘铁刀仍然没有看她,“秦莲。” “我在呢。”女人笑,“我就喜欢你这么叫我。” “我今年,六十有七。”刘铁刀转着桌上的茶杯,头上白发被歌厅五彩缤纷的灯打的像在冰面旋转的白雪,他抬头看她,“你信么?” “不信。”女人答得很快,她仰头喝酒,又眯着眼看他,“你就比我大一岁。”她用手抿抿红唇,指着老汉,“你呀,你就比我大一岁。” 她忽然叹气,左右偷偷望望,小声地,“我今年,六十有六,你信么?” 刘铁刀忽然哈哈大笑,“驻颜有术,我比不过你。”他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完,“有机会,下辈子,你二十六,我来。” 说完,他很干脆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女人没有起身,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这是你,最后一次来?” 刘铁刀答的很快,走的也很快。 “是。”一句应声后,门已经关上了,门外飞雪点点。 女人低头笑,眼眶忽然红了,她定定盯着一个地方,良久,再一瞬间,眼泪竟夺眶出来。她边哭,边打电话,却在接通的瞬间,声音冰冷,眼泪也凝干。 “什么时候杀,我等不及了。我,我都谈了一场恋爱。”日文很准。 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小川琴田?六十六岁,用支那人的话,这个年纪还谈恋爱,确实很六啊!” “把电话给山本君!”女人声音提高。 电话很快被接过,声音很冷,“欧巴桑?” 女人微笑,“山本君,欧巴桑在中国,是老女人的意思,我不爱听。” “那…琴田姨母?” “这个可以。”小川琴田笑的很漂亮,“昨天收到最新线报,秦桑那头植物人最近状态转好,医院要给他做一次大手术,清除脑部积液。如果这次成功了,秦桑很可能醒来。” “林家都会到?” 琴田皱眉,仔细分辨看一下声音,“…佐一?怎么是你?山本君呢?我正同他说。” “怎么,瞧不起我?”电话那头巨大的黑桌子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橘色的毛衣,很阳光的一张脸,眼睛却一直没什么表情,就像死人的眼睛,他直直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山本野卓,眼睛很空,似乎只是透过他去看他身后的窗户,他手指轻弹,淡淡地,“挡到光了,野卓,你让让。” “放肆!小川佐一,你怎么敢这样同山本君说话!人家可是原军机大臣山本中岛家的公子!”琴田声音变得刺耳。小川佐一对面的山本野卓竟然笑了笑,似乎丝毫不在意,他摊开手,很快挪了挪位置,顿时,一道刺目的斜阳斜斜照在佐一肩膀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琴田,你现在应该是在敌人打工的酒吧潜伏。”佐一很快打断他,“家乡话说这么流利,暴露了自己,就算你想终年六十六,小川家,可都要被你连累。” “呵!”琴田气急反笑,“佐一,看不出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小川家的了?你配吗?如果当时不是小川君拾回你和你那个又脏又不要脸的艺伎妈妈到我们家,你现在就是街头的一头流浪狗…” 佐一静静听她说完,慢条斯理地说,“呐,这世界,狗比人强。狗能寿终正寝,人倒未必。”他眼神忽然变得冷厉,浑身瞬间化为至冽的冰,“我不想再听废话,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只一句,我问了,你便答。” 小川琴田竟然隔着电话线被冷的全身发凉,她吞咽一下,最终决定收敛一下,“林家,都会到。” 电话那头已经断线。 小川琴田攥着手机,轻轻咬住牙,半晌淬了口,“野种…还真当自己是颗种子了。” ---------- “唉,每次通电话,你们俩,都这么大火气。”山本野卓拿出打火机和雪茄,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带着淡淡阴郁,他先给自己点燃一根,抬眼问佐一,“来一根?” 小川佐一淡淡瞥他,“烟,臭。” “哈哈哈,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啊。” 山本野卓笑道,“佐一,见到他了?” “性格还不错。”佐一淡淡地,“话少。” “我虽然不算话多,但是从小到大,估计也没少被你嫌聒噪。” 山本野卓耸耸肩,话里带着醋味,“看来这次,是遇上同星座的人了。” “我还看到了一个人。”佐一罕见的话多,他看着山本野卓,神色有些异样。 “…谁?” “山本尼桑。” “他,他也来了?”山本野卓身子前倾,“难道,他也知道我们的线报?”他吃惊,什么时候,那呆子竟然瞒过了他们的眼线。 “他背后,也有人。” 佐一慢慢转着左手食指的戒指,“这次能瞒过我们的眼线,不是他力所能及。” “他想干什么?他去医院…难道是,他要先一步抓到隋刃?” 山本野卓眼睛放出冷芒,语气冻到骨子里,“跟我抢东西,我早晚要杀了他。” “你们是兄弟。”佐一看着山本野卓,“你真下的去手?” “我,下不去手?” 山本野卓斯文的一张脸上忽然笑的很变态,“你信么?我如果真的抓到我哥,还要把他分尸的。”他忽然皱眉,看着佐一,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和怀疑,“佐一,刚才的话,不像你说的,怎么,你想干涉?” “红日磁条。”佐一默默收回视线,“我只负责找到这个。至于其他,不关我的事。” 山本野卓似乎放下心,很满意地勾起嘴角,“佐一,你,是我的好兄弟!若我拿到象征山本家族传承的红日磁条,得到我父亲的位置、权力、金钱,定不亏待你。” 佐一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红日磁条,真的像外人传的,贴在你父亲的尸身上?那如果,隋刃把尸体烧了?” “磁条,不会被火烧化,也不能切开。如果想得到,要么把那个部分的整个尸块切割出来。然后,用我们密室里的冲调酒浸泡。要么,就是把尸体全烧了,得到骨灰里的磁条。” 山本野卓眼睛发亮,似乎只是在说一具完全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尸体,说完,他还舔了舔嘴,“佐一,助我得到它!助我先尼桑一步得到!就算掰碎了隋刃的牙,也帮我问出来!” 佐一淡淡收回视线,“…出息。” “佐一…”山本野卓似乎还想拍他肩膀,拉络一下感情,已被佐一先一步侧身避开,“够了,我累了。” 话毕,他转身离开。 山本野卓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他眯着阴郁的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佐一离开,仔细看,那眼神里竟还带着一分嫉恨,忽然,他冷笑一声,“什么东西,一个工具,真把自己当人了。要不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 隋刃手里,正把玩着什么薄薄的东西,黝黑的,散着淡淡腥气。 红日磁条,象征日本军机重臣山本家族的核心权力继承权。他们,还没来么?应该是快来了。 隋刃沉默,那次把山本中岛的尸体烧掉后,他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不能被烧毁,只能全部切开得到么? 他想到过一个最好的方式,就是贴在自己的心脏上,或者,吃下去。 可是,他嫌恶心,这东西,曾经黏在山本的身上,这比让他吃腐烂的天牛更难以忍耐。况且,他就算死,也不想让山本的两个儿子烧毁他的身体还可以得到。以前,他很有自信,认为自己怎么也不会被抓,可是现在,离毒发只剩下一个月。应该…藏起来。但是,藏到哪儿呢? 隋刃低头沉思,忽然缓缓抬起了头。 ------------ 204.为何要还 应该…藏起来。但是,藏到哪儿呢? 隋刃低头沉思,忽然缓缓抬起了头。 ----------- 耳朵似乎在响,隋刃掏掏,还是响。 隋刃歪了歪头,摸摸耳钉,声音响起。 “刃?” 隋刃愣了愣,是军师小瘸子,阿年。反堕天联盟军师阿年和后备物资供应商伊凡,都是他们隐藏最深的王牌,一个负责策略统筹,一个负责物资军需和资金流动,甚至连名单和招聘宣传片里都没有他们的存在。 隋刃沉默,这些年,阿年变得和自己差不多安静,几乎从不主动联系自己,今天这是… “阿年?” 双方都不是很信,气氛暧昧。 那头似乎舒了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隋刃笑了,“我有那么容易死?” 隋刃罕见地调皮,阿年却没和他贫,只是淡淡问道,“山本中岛的红日磁条,是不是在你手里?” 隋刃沉默一下,“嗯。这个事情,你不用管。” 阿年笑了笑,“刃,我了解你。” 隋刃慢慢开口,“不要以为你真那么轻易就能揣测人心,阿年。” “把它毁了吧。它是灾祸。” “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登山的时候丢进深谷,或者树底下挖个洞,泥一糊。或者,放在峭壁的石头缝里,放在湖里或者海里。他们,不能大海捞针。”阿年给了很好的建议。 “我,有我的方法。”隋刃没有听,他断句断的很标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带在身边。” 果然。 “挂了,我还有事。”隋刃想就此掐断。 “隋刃。”那头还是不疾不徐,说的很平静,却很认真,“我们这些人,常年走在生死线上,杀人的欲望,无时不存在,但是欲望是双刃的,它会把你吞噬。我知道你恨山本中岛,你不止要了他的命,还想要他的一切。但是他家族很大,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惹的。我们可以等待时机,想别的对策。”语速渐渐变快,“暂且不说山本中岛被你用掉的金钱,但是他的权力也好,军需也罢,都是他的,不是你的!你要了,终要还回…”已经被掐断了,再没有任何声音。 阿年愣愣坐在石头上,看海那边的斜阳眨一下眼,跌进深海。 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声音,静静传来…当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自己必将死于刀下! 他浑身颤了一下,咬了咬牙,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在放电视剧,一个将军正在说话,“天彤祖训:当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自己必将死于刀下!” 当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自己…必将死于刀下。隋刃,不知哪里,似乎变得陌生了。 ---------- 隋刃沉默,天已经黑透了。他太阳穴砰砰跳,心却似乎魔怔了。不知道是哪里的神经在作怪,忽然想吐。心里似乎有哪个地方,推着他,要复仇,要复仇,要快,要快! 耳边还停留在最后那句话:但是他的权力也好,军需也罢,都是他的,不是你的!你要了,终要还回… 还?还到哪里? 隋刃怔了一会儿,也许吧,你是对的。 他忽然笑了,淡淡自语,“你不懂我,阿年。” 那些命,死在他山本中岛手里的,那些命,那些挣扎的、卑微的,血手印。他要了,他还不了,他也没想还。 我呢? “我为什么要还?!”隋刃大汗淋漓,双目赤红,忽然大吼一声。 ----------- 书房的林葛然正在泡脚喝茶,忽然被远处的大叫惊住,脚一颤,水杯洒。 还?还什么? 林葛然呆呆地,“还钱?” 那声音,听着怎么有点熟悉。 他笑了,低头嘀咕,“还啥,我从来不欠钱。”花呗也不欠。 连着在医院照顾了立儿三天,今天才找机会抽空回来泡个脚。这下还得走,低头看表,估计立儿饿坏了,该吃晚饭了。 林葛然擦脚,找拖鞋,踏着走,经过隋刃的房间。 他沉默片刻,忽然把耳朵贴到门上。刚才那声音…? 忽然,门打开,林葛然差点歪进去,一个挺身,又立好。 隋刃面色苍白,漆黑的两个眼珠子,正看着他。 “你…跟我去医院看立儿。”林葛然说。 “为什么我也要去?”隋刃问的很快,眉目间似乎有不满。 “你…你说什么?”林葛然惊讶,瞪着他。 “…没。”隋刃猛地低下头,心里残留的气,怎么会又想这么发出来。面前的,不是个好的对象。他下个定论。 “去,把我房间洗脚水倒了。”林葛然气还没顺,下命令。 好小子,对我不满? “然后!把盆子给我洗干净!毛巾归位!!”林葛然再吼。 隋刃怔了怔,慢慢垂下视线,“知道了。” 他攥了下手,转身向书房走去,到了岔路,左右望望,然后往正确的方向走。 臭小子,看你再敢!林葛然望着隋刃背影,作势挥挥拳头,半晌又觉着自己可笑,哼着小曲下楼,最近公司股价暴涨,他挺开心。这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董事长,是莫大的鼓励。下楼和负责厨房事务的苏妈撞个正着,“哎哟,林董,您看路。”苏妈额头疼,林葛然下巴也疼,他揉揉,笑眯眯,“苏嫂,您有没有烹饪书,肠胃不好的孩子能吃的?” 苏妈踮脚尖,在冰箱上头拿了一本,“林董,这本吧,您要亲自给立少爷做饭?” 林葛然笑笑,“唉,也怪我,这些年把他宠的,只要是医院的饭他就不爱吃。” 苏妈笑笑,嘀咕着什么,似乎在自言自语。 “怎么?”林葛然问,心情好的他,不放过任何好奇之处。 “唉,我说林刃那孩子,最近,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苏妈叹气。 “他?”林葛然不满,“他敢怎么。”他忽然抬头,“怎么,他对你发脾气了?我看他敢?”他四下找人。 “没,没有。”苏妈忙道,“刃少爷脾气一直很好,就是前几天,我感觉他都不怎么说话,两个眼睛也不看人。” “他,他不看人?”林葛然挠头,“没有吧。”他刚,不还乌溜溜的眼睛瞅自己? 苏妈摇摇头,上楼了,正巧和隋刃碰面。 “苏妈。”隋刃欠了欠身,一如既往的礼貌。 苏妈更感觉奇怪了,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微笑,“刃少爷,你照顾好自己啊,天冷了,多穿衣服。” “我会的。”隋刃答,忽然在苏妈就要上楼走到拐角时叫住了她,“您知道…苏总管最近去哪儿了吗?” “嗯?”苏妈回头,“哦,他啊,他去出差了,林董早些年给了他资金,投海泉的温泉和民宿生意。怎么,你找他?” 隋刃哦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几天都没见到。”苏妈点点头,正要继续走,忽然听到隋刃又问,“我听说,你和他…是兄妹?” “啊,对。”苏妈身子似乎颤了颤,回头,面色有一点奇怪,“我和他,是远方亲戚。” “您是…哪里人?” “台州。”苏妈犹豫了一下,“台州祁镇。”她看着隋刃望过来的乌溜溜探寻的眼睛,心下一慌,差点一头栽到楼下,隋刃稳稳地扶好她。 隋刃垂了视线,“哦,我好奇问了问。您不必在意。” 说完,他转身向楼下走去。 林葛然正在切葱,看到隋刃进来,咳嗽一声,“咳…水倒了?” “倒了。”隋刃在他身边站好。 “嗯,你,去炒鸡蛋。”隋刃看了下盆子,林葛然打了至少八个蛋。 “您,要给林立做饭?” 林葛然转头,“嗯。”他忽然沉默一下,“你也吃点,鸡蛋养胃。” “肠胃功能不佳时,如果进食鸡蛋会增加消化系统的负担,出现消化不良,因此,此时不宜进食蛋类食物。”隋刃继续,“研究表明,健康人在常规饮食条件下,每天吃1-2个鸡蛋,血中胆固醇不会升高。鸡蛋最好的吃法是蒸煮,不仅利于消化,而且维生素损失也少。因此。”他看了一眼林葛然,“您打了八个蛋,我们二人吃不完,如果吃完,胆固醇升高,且蒸煮为上,不宜切葱。” 林葛然僵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吃不完…就喂狗。”林葛然话就像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隋刃很识相的闭上嘴。 吃不完怎么?老子有的是钱!林葛然哼哼,眼睛瞥一眼隋刃的旧衣服,“你最近,是不是缺钱?”他摇头,“男人,要会挣钱,要不然找不到女人。” 隋刃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转移话题,“我看,还是吃蒸…” “就吃炒鸡蛋!!!”林葛然大吼。 “…好。”隋刃闭上嘴,开始炒鸡蛋。 炒得瘫软香喷喷,隋刃放了点碎盐,加了点生抽和十三香。 林葛然一点一点切葱,切完葱,再切黄瓜。等他全切完,转头,愣住。 隋刃已经四菜一汤,全齐了。他黑溜溜的眼睛正看着林葛然,似乎在嘲笑他的…慢。 林葛然大怒,“那我的葱和黄瓜片?” 隋刃伸爪,抓一个黄瓜片配着葱花嚼嚼,“干吃。” 他左手一翻,馒头正好热好。 ------------ 吃饱,热菜汤放保温桶里,由隋刃抱着,林葛然开车。 林葛然意犹未尽,太、太香了。 他微微瞥隋刃一眼,怎么会做这么好吃?比他雇的七个世界不同地区的米其林星级大厨还要香! 他轻咳,“你…你以前当过厨师?” 哪家高就啊? 隋刃默不作声,半晌,“我当过私人主厨。” “谁雇的?” “萨达姆。” ------------ 205.浮云蔽日 隋刃默不作声,半晌,“我当过私人主厨。” “谁雇的?” “萨达姆。” ---------- “…你就吹!”林葛然头冒黑线,说完竟似乎控制不住,弯起了嘴角。 隋刃低头笑笑。 车窗开了一半,清冷的风吹进来,隋刃默不作声,看着父亲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变得柔和起来。最近这些天,父亲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他对自己,越来越温和了。 忽然,耳钉似乎有响声,隋刃弯着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手碰了一下。 “刃。”那头传来游离缓慢的声音。 隋刃垂下视线,默默听,瞳孔忽然缩起。 “小心林远。超市的监控里,当时,他一直在跟踪林立和…你爷爷。另外,他换装了,动作还有很明确地躲避摄像头的意思。可惜,他不知道我以前在狱里,专门研究过反追踪。”游离末了,不忘自己往脸上贴一把金子。那头,已经被隋刃掐断了。 游离泄气,竟然不夸他?哼,这装酷小子。 隋刃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已乱如麻。 真的,真的是他? 他为什么对林立下手? 汞化合物,林立喝水的瓶子里,这种只有堕天才会研制的慢性毒-药,林远为什么会有,他到底是谁? …秦桑变成植物人的事情,会是他干的吗? 他忽然抬头望向林葛然,要说吗? 如果真的说了,父亲会选择相信谁?自己,还是林远? “远儿就住在病房,一会儿你见了他,记得问好,叫声哥…也没什么。”林葛然似乎感觉到隋刃的视线,半晌没听到回答,他微微皱眉,“听到没有?”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父亲他,不会相信自己的。 要…证据,隋刃微微眯起双眼,慢慢攥紧手指。 必须找到证据。 超市的监控录像,可以用么?恐怕以林远的应变力,有无数个解释他当时为什么在场的理由。 那么,他还能怎么做? ---------- 医院。 林胡崇摸摸下巴茨愣的白胡子,看着病床上玩手机的林立,“咳,箫…立儿?” “箫儿箫儿。”林立忽然不耐烦,抬头瞪着面前端坐的老头,爷爷两个字倒是叫的很顺溜,“爷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叫林箫,我叫林立!顶天立地的立!!” 老头怔,似乎有点委屈,还没说话,林立已经又开始玩手机。 林胡崇拽拽白胡子,凑上头,一点都没了在林葛然和隋刃那儿的气势,“你你玩啥呢,好一会儿盯手机。” 林立实在受不住老头的聒噪,皱着眉头点屏幕,“跳一跳,最近微信上挺火的,我已经…272分了啊!!” 游戏结束。 林立抬头,正好看到白净一老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您就不能离我远点吗?!比如下楼转转?” “立儿,怎么跟爷爷说话呢!”门口忽然传来声音。 林立抬头,顿时惊喜,“哥?医生不是让你躺着?” 门口站着一个穿病服的青年男人,他面上带着笑,视线从林立身上移开,看着林胡崇,恭敬地,“爷爷。” 林胡崇很早就知道林葛然收养了战友的儿子,他点点头,再怎么也不熟,一个一个都叫自己爷爷,他有点憋气,摆摆手,“你们年轻人,你们玩,老头我不招烦,下去溜溜。” 他背着手傲娇地往门口走,身后竟谁也没有拦他的意思。 林胡崇站在电梯口,半晌也没人追来,他怔怔,忽然闷闷叹口气,电梯门忽然打开,黑衣青年黑漆漆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看着他。 扛着微波炉的隋刃,右边肩膀还搭着一条厚厚的被子,隋刃看到面前的傲娇老头,肩膀一抖,微波炉差点掉,他淡定地慢慢移开视线,试探着伸脚往电梯外踏。 老头忽然气势又回来了,一声吼,“你干啥!” 隋刃手有点抖,他走出电梯,绕着以前抢过自己饺子的老头远远地走,走了两步,立定,缓了缓,回头看老头,答话,“…送货。” 父亲说,林立只用的惯自己家的微波炉、被子、枕头等,要不然吃喝不好,也睡不香,虽然林立只住院两周,但是林葛然已经命人在车里装了很多家里的东西,还有林立小时候床头巨大的玩具熊。 这只是第一趟,林葛然还在下面整理,隋刃数过,大概还需要六七趟搬运,他沉默,眼睛专注地看着林胡崇,忽然轻轻问,“您饿了吗?” 林胡崇怔住,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没吃晚饭,肚子适时响一声,倒不想被这楞头小子看出什么,他用力咳两声,“不饿!” 隋刃竟然不再说话,他怔了片刻,表示支持的点点头,扭头就走。 这下给林胡崇气的。 ---------- 隋刃走进病房,房间只剩下林立一个人。林立抬头,看到隋刃过来,歪头问,“爸来了?” 隋刃把东西放在桌上,看了看病房环境,忽然问,“谁过来了?” 林立愣了一下,“爸?”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我是说,刚才,除了爷爷,谁过来了。” 林立怔了怔,下意识地就回答他,“远…我哥,林远。”他忽然反应过来,口气变得不好,态度重新恢复以前的倨傲,“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哥看我,还需要问你的意思?” 隋刃微垂着视线,手指从旁边的桌和杯子上一一划过,他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林立的回答,淡淡道:“他知道我要来?” 林立不以为意,“爸说今天忙,我不知道你们要来,远哥问我,我说不会来。” “那你的晚饭,吃的医院的?” 林立撇嘴,“叫的外卖,粥。” “那…你爷爷呢?” “…什么?”林立没明白。 隋刃看着他,“他吃的医院的饭吗?” 林立怔了一下,这他还真没注意,他有点支吾,“…他,他吃过了吧。” 隋刃眼神慢慢变冷,“他是你的亲人,林立。” 林立脸上忽然涨得通红,“…我我当然知道…”话音未落,隋刃已经出了门。 ---------- 林胡崇自然是没吃饭,他摇摇大头,医院的饭贼难吃,他怎么可能吃。 可惜隋刃并没时间操心他,他已经飞快往八楼掠去。 电梯需要等,还不如他爬楼快。 顾延乔经营的这家规模庞大的医院就坐落在市中心,这里他不算陌生,他自己住过几次,秦桑变成植物人后,他每次也都会来这里探望,隋刃心里最不安的是,林立的病房在四楼,秦桑的病房在八楼,巧合的是,林远的病房,也在八楼。 但凡林远稍有异心,秦桑就危险了,前几天,秦桑病情转好,最近要做脑部手术,也许会有清醒的可能,如果真是林远做的,现在灭口会是最好的时机。 隋刃跑的很快,晚上没有人会走楼梯,否则肯定会被这一阵风一样的黑影子吓呆。 隋刃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的身体条件还能像以前那样两秒过一层,八秒就跳到八楼,无奈到了第七层,只是短短几步,他已经重重跌倒!双膝像不受控制般重重磕在看台阶尖锐处,他速度太快,这下磕得狠,只一秒,旧伤崩裂,血直接渗过裤腿溅出来,隋刃眼前轻轻黑了一瞬,开始后悔,算算时间,本来坐电梯好像也是可以的。 他很快想从地上爬起来,忽然,心口像被什么绞在一起。 毒,又来了吗? 还有多少天,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天。 隋刃垂着头思考,林远并不能确定自己和父亲会来,况且,他病房也在八楼,为了避嫌,绝对不敢贸然下手。 似乎连灵魂都被绞在一起,隋刃忍着,连滚带爬站直身子,颤栗着向秦桑的病房奔去。希望没事,希望不是他。 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隋刃立在门口。 三个林家守卫已经倒在地上,门紧闭。 隋刃瞳孔微缩,一脚跺在门上,门轰然塌下,秦桑还在病床上,安然躺着,鼻子上的呼吸机完好,隋刃怔怔,忽然,心跳机刺耳地尖叫起来。 秦桑的心跳记录仪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条直线。秦桑的身子忽然开始剧烈地痉挛。 隋刃脸色煞白,他踉跄着掠到他身边,左手按急救铃,右手检查输液器,果然,问题出在这里,呼吸道输液管似乎被人打过不明液体,是汞吗?不管是什么,需要立刻洗胃,可是心脏已经开始短暂停顿,隋刃不再犹豫,上前跪在秦桑一侧,左手扣紧右手向上掰,右手后掌跟向下按,以深度4.5cm每秒接近两下的频率开始进行胸部按压,刚做三下,忽然,耳边传来尖叫,隋刃转头,看到窗台上有一只手,是秦桑的妈妈,她在尖叫,悬空,八楼。大概再过几秒,她就会摔下。 隋刃瞳孔猛缩,咬牙,“你?!” “是…是谁?林,林刃?不要管我,救…救我儿子!”秦桑妈妈已经坚持了很久,整个手掌因用力似乎已经崩裂,她早已没了力气,之所以还没松手,是因为担心儿子,现在,她似乎放心了,她大吼,嗓子已经完全嘶哑破碎,“你,你是个好人!求你救活他,救活他!桑子,活着桑子!” 说完,她松开手。 隋刃目光崩裂,忽然,有人蹿到他身边,“我接应,你接。” 隋刃眼锋从这人身上一闪而过,身子已经向窗户冲去,一跃而下。 原微微一笑,铁钩一甩,已固定好,绳子另一端携着铁球向窗外丢去。 他很快接应隋刃的位置,挑了下眉,继续接手急救。 短短瞬间,铁球已经到隋刃身侧,千钧一发,隋刃伸手探囊般轻巧抓过,身体下坠速度顿时加重,他侧翻了一下身子,这下,没问题了。忽然,眼前似乎有黑影在八楼一闪而过,翻进一个房间。隋刃微微怔神,视线稍微追逐一瞬,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竟然分神了。他立刻翻身向地面看,没人,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下坠速度过快了,他没算好时间。他再翻身,秦桑妈妈果然,还在上方。隋刃轻呼口气,伸手臂,忽然,脑后再次传来颤栗,双眼,忽然,黑了。 手划过头发。 接着,空了。 然后,似乎有什么撞击在灵魂里咣! 林葛然正埋着头,在车的后备箱思考林立用哪条毛毯,忽然,车顶传来巨大的声音,直接凹陷一块。玻璃震的粉碎。 有血,开始掉下,碎肉纷飞,溅到林葛然手里的毛毯上。 林葛然脸色煞白,他睁眼,看到秦桑的妈妈在车顶上仰躺着,头发纷飞,瞪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医生护士冲进来,开始拿洗胃用具,原轻舒口气,不辱使命。 秦桑的心跳,开始重新波动。 忽然,似乎有什么重重一响,原瞳孔微缩,不对,时间还不到。 他忽然站起来,手臂猛翻,绳子竟开始向上。 不对,轻。 耳边通讯器传来声音,原伸手触碰,撞墙的声音。 是隋刃。 原没有说话。隋刃慢慢眨眼睛,视线重新清晰,他仰起头,天旋地转。他松了身子,身子在半空游荡旋转,然后重重撞上墙壁。 隋刃背靠着四楼的外墙壁,大笑了起来。 原听着他笑。 隋刃张大嘴,开始无声地干呕。 原听着他呕,他还是没说话。 过了很久,隋刃静静靠着黑暗的外墙壁,直到很远的地方开来红蓝相间的警车。 隋刃开口,“拉我上去。” ------------ 206.不问西东 过了很久,隋刃静静靠着黑暗的外墙壁,直到很远的地方开来红蓝相间的警车。 隋刃开口,“拉我上去。” ---------- 漆黑夜空。 隋刃立在厦顶,二十七层上。 站在这里俯看整个城市,似乎这里只是天地间一个怪圈。 远处有什么,升起在白灰色的光雾里,渐渐连接高空层峦叠嶂的乌云,隋刃抬着头,看了一会儿,慢慢跪下。膝盖接触带石沙的冰冷地面,似乎在祭奠亡魂。 楼下似乎有人尖叫,警鸣大作,地面上的热闹却好像和这里没什么关联,只变成了隐约回音,让二人脚下的地面微微振动。 “起来。”原走到他身边,“你不欠任何人。” “原。”隋刃忽然开口。 原笑了笑,“叫师兄。” “你杀过多少人。”隋刃声音很轻。 原歪头很认真地想,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淡淡道,“记不得了。” “今天,是你第一次救人吧。”隋刃慢慢站起来,转头,看着原,眼神里却带着莫名的讽刺,“我应该祝贺你。” 有气体在胸腔酝酿,带着隐隐不安,原微微眯眼,“隋刃,不要把邪火发在我身上。” “我说的不对么?”隋刃咳着笑,话已然被原阻断,“少他妈阴阳怪气!” 原瞪着他,半晌,还是不能忽略他唇边诡异的笑,“你…你不要再笑。” 隋刃似乎忽然被他的话惊到,“我…我在笑?” 原终于觉察到隋刃的不对,他看着隋刃,沉默很久,“你…怎么了?” “路西华的下落我不会找了,也找不到。”隋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视着他,“你走吧,山本的大儿子要来,便来,你外公响尾蛇要来,便都来。我接着。” 原怔怔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等这么久的结果?” 隋刃继续怪笑,嗓子嘶哑,“秦桑的妈妈死了,有人要对秦桑下手,你看不出来?” 原面无表情,“我看出来了,所以我赶过来了。” 隋刃逼问,“难道不是山本的大儿子山本尼桑做的?”他直视着原,声音冰冷似尖刀,“你都知道什么?” 原轻笑一下,“怎么,刚才不还信誓旦旦,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隋刃截断他,他一字一句,“于事无补。” 原终于被他激怒了,“隋刃,你应该很清楚,你他妈从头到尾付出过什么?零!” 隋刃怔住,看他。 原用力甩掉手里还缠的铁球绳子,铁球咣一声撞向地面,如滚雷炸裂,“多久前,我问你多久前!我找你要路西华的录像,你给了么?你有去找吗?你拿到了吗?你在怕什么?你不帮别人,指望别人帮你?你以为别人帮你是本分?我告诉你,那都放屁!别人帮你是情分,不是本分!”他眯起眼,看着隋刃,“这么久,你,一直被亚瑟裴旻保护的太好了。”他冷笑,“你,就像被除了牙的狼。” 他看着隋刃,“路西华的下落你不会找了,也找不到。这就是你给我的回音,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一直让所有人失望。”隋刃面无表情,他笑了一下,“所以,滚啊。” 原抬头看天,忽然,直直向隋刃冲来,一脚便把他踹进高空。 隋刃反应很快,他悬空翻了个身,剩一只手稳稳扒着外沿地面,他抬头,看着原,似乎在嘲笑他。原骂了一句没人听懂的话,抬脚就踩了上去。 隋刃反应更快了,没让他踩,迅速把手撤了回去,几个翻身便从下一层的窗户翻进楼里。 “隋刃,你低级错误都会犯!救人都不会救!自己救自己倒很快!你,该回炉了!”原使出杀招,大吼,攻心计。 果然,隋刃刚得意洋洋翻进楼里的身影微微一僵,他单膝着地,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脸色惨白,他低头,也骂了一句,猛地攥起手。 ----------- 林远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头,听电话那头一直在骂。 他放下一直在流血的裤腿,垂着视线,“我说过,林家今晚很可能来人,刚才就差点暴露,你还一定要逼我现在再动手么。” 电话那头是尼桑暴走的声音,“山本沉戈!你个死杂种!你敢违抗我?!” “我不能现在动手,父亲就在楼下!秦桑已经被环环包围住了!”在对方无止境的辱骂声里,林远终于受不住,长期在林家被当成养尊处优万人敬仰的大少爷,他已经很少面对这种折辱,他已很少回想童年时期身为山本中岛私生子时受尽折辱的记忆,他握电话的手开始颤抖,然后,手指慢慢攥紧。 尼桑愣了一下,渐渐冷静下来,“林…远,林大少爷?怎么,你认为你真正的父亲是…楼下的那个?” 林远慢慢闭上双眼,“你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份是谁。” “我可以瞬间让你身败名裂!你信么?你也别再想回来,你再也见不到丝丝。” “那也好,我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山本家族,也不再需要我。”林远笑笑。 “你想背叛山本家?”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林远慢慢睁开眼,“生是帝国人。” 死便是帝国鬼。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带着微微苍凉。 耳边,是林葛然这些年的嘘寒问暖,父子相伴。 这次既已动手,他想,林家,他再回不去了。 “我会再找机会。”林远掐断电话。 他很清楚,秦桑如果醒了,第一个便会指认他!因为就是他,是那天江面的船上,杀害他们的恶魔。 所以,他必须再动手。 他忽然笑起来,把电话消除聊天记录,丢床头,重新爬到床上,盖好被子。腿因为躲避隋刃在外墙被蹭破,这次很险。 他微微眯起眼睛,山本尼桑,你记住,我从来不是为了山本家。 我活着,就是要亲眼看到山本家灭族的那天。 忽然,电话再次响起。 林远叹口气,看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数字,他微微眯起眼睛,接起来。 “山本沉戈,你是傻了吗?”电话那头很冷漠的声音。 林远微微一笑,“佐一?” 电话那头没什么反应。 林远叹口气,“我也不想的,尼桑逼我。” “白痴。”佐一淡淡道,“不要再轻举妄动,等我信。” “几天?”林远身子前倾,电话已被挂了。 林远攥着手机,忽然门被踹来,他心脏停了一瞬,慢慢把手机放进被子里。 还没反应过来,被子已被掀开。 林远抬头,看到隋刃黑着脸正看着他。 “在打电话?”隋刃慢慢开口。 林远还没反应过来,隋刃已经按了林远手机界面里唯一一个通话记录。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 林远瞳孔微缩,隋刃已经开口了,日文,“我不管你是谁,你听着,山本家,我会灭全族,一个,不少。” 电话里忽然传来女人轻笑的声音,声音轻柔,说着流利汉语,听口音像是苏北的,“阿远,我不知道,你还会说日本话喔。” 隋刃怔住,林远耳朵很尖,听出是女人的声音,他轻勾嘴角,“刃,这是我女朋友,丝丝。”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和电话那边轻聊几句,挂掉。 忽然,隋刃自己的手机响起来,他低头看,沉默几秒,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串冷淡的纯正日文,“怎么,隋刃,救而不得的感觉…如何?” “你是…山本尼桑?”隋刃攥紧手机。 “呵…这么确定?”电话那头轻笑,“那女人,秦桑的妈妈…只是第一个。现在起,我们的游戏,才正式开始。” “你是谁?!”隋刃猛地攥起拳,用日文厉声回问,电话已被挂断。耳边只剩风声,风很大,却不是从窗外刮来。 门大开着。 门口,冷冷站着一个人。 隋刃抬头,看到林葛然。 林葛然冷冷看着隋刃,半晌,慢慢开口,“你在…打电话?” 林远慢慢在床上撑起身子,轻笑,“爸,我没想到,刃他…还会说日文。” --------- 林葛然笑笑,看着隋刃,“和朋友打电话?” 隋刃慢慢放下手机,没有看林葛然,“是。” 林葛然似乎没听到,“和日本人?”他还是看着隋刃,“你会…日本话?” 隋刃点点头,“那个地方,哪国的话都会教一些。” 作答如流。 林远微微眯起眼睛,不妙。 林葛然已经继续,“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隋刃还是没有看他,话有些顿,“好像是,秦桑屋里…进人了。” “你听到声音了?” 还没有证据,要不要说?要不要现在说? 隋刃轻吸口气,似乎在下一个决心,林远被子下的手慢慢攥起来,忽然,门口传来轻笑声。 原整整衣领,往病房里走,“嗨,林伯父,好久不见。哇~”他看着守在门口一个身材劲爆的女保镖,眨眼吹个口哨,想着熟络一下,“卡哇伊喔。” 林远微转视线,“爸,刃刚才电话里的日本朋友,似乎出现了。” 林葛然转头,面无表情看着原,视线危险,应该是错觉吧,原呵呵干笑两声,忽然发现不知道啥时候,一屋子人都看向自己,眼睛里很明显的戒备,不速之客!他转身,看到身后,几个壮大汉已经开始活动关节,顿时,他整领子的手僵住,回头看隋刃,这才几分钟,你他妈…又做什么了?! 隋刃开口,“原,拿出你的警-察证。” 原看白痴一样看他,我他妈警-察证山寨的! 原嘿嘿干笑,“没带,今天休假,陪…陪女朋友来查超。” 隋刃摇头,“我不记得你有女朋友。”扑克脸,视线隐隐焦急,“不要开玩笑了,拿出警-察证。” 原静默,静静看着隋刃。 隋刃也看他,心里骂脏话,你再不拿出警-察证我们俩就成嫌疑人了! 原脸上笑嘻嘻,耸耸肩,低头摸兜,很快摸出一个,“给。” 曲华检查,翻两遍,看林葛然,“假的,章假的。” “铐起来!!”林葛然一声厉吼,“两个!!” ------------ 207.别掉眼泪 亚瑟。 裴。 多年后,我们大概都会被忘记,这是常规,我不怕。我们三个,本就是这世上的异邦人。可惜生同生,死于不同归期。 我只怕、忘了你,忘了你怎么死。 有人说,这世上的杀戮都是因为贫穷,但我所到之处,只见穷人在无奈地笑,富人在凶恶地哭。 梵婀玲刃 原吃惊,看着几个壮汉拿着手铐大步走过来,他微微一笑,退后向隋刃走,边小声耳语,“灭这几个,不在话下吧。” 只见隋刃垂着视线,丝毫没有要灭他们的意思。 原歪头,“刃?” 隋刃还是很乖,大汉先来隋刃身后,一声咳嗽,隋刃已经很配合地弯腰背了手。 大汉得瑟地看一眼原,轻松把隋刃双手叠着铐起来。 原:“… …”他吸口气,整整领子,望着四周,开始背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8条规定,非法拘禁罪为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在认定非法拘禁罪时,在客观方面拘禁行为必须具有强制性,即指违背他人意志,强行使他人处于被管束之中。主要表现为使用足以剥夺人身自由的强制性手段,如实施绑架、关押、禁闭等。” “铐起来!”林葛然一声吼。 原闭上嘴。 ------------ 二人被押着下楼,原咬牙,“隋刃,要不是你,我大杀四方你信不信?” 隋刃沉默一下,抬头看原一眼,“嗯。” “嗯?” “你安静点,我胃有点疼。” “你他妈…”原已经没法管理自己的表情。 “谢谢。”隋刃淡淡看着前方,“我会想办法,一会儿一块逃出去。” “逃出去?”林葛然的声音在隋刃背后幽幽响起。 隋刃没有回头,他想了想,“我没说过什么话。”他沉默一下,“原,你也不要和我说话,一切听林董事长的。” 原看着他的怂,慢慢转回头,“根据刑法还是238条规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具有殴打、侮辱情节的,从重处罚。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隋刃身子一顿,走的更快了。 林葛然笑了笑,“曲华,把林刃给我押立儿的病房!” 曲华点头,“头儿,这位呢?” 林葛然看一眼还在想法律条文的原,字从齿缝一个个蹦出,“押他对面。” ----------- 林立正在嚼苹果打吊针,听着几个护士在耳边嘀嘀咕咕。 他也好奇,竖着耳朵,“真的?是自杀吗?” 然后,他看着一行人鱼贯般进入自己的豪华病房。 然后,他看着隋刃像鱼一样被绑在了自己旁边的病床上,两胳膊两腿呈了个大字型,手铐分别铐着四个床腿。被子没得盖,脑袋下头也没得枕头躺。 隋刃的旧黑衣似乎是有点短了,露出了肚皮,他抬下巴看了眼肚皮,似乎是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一行护士早都红透了脸,一个个不知道在想啥,也不围着林立了,一个个往隋刃那儿偷瞄。 “哇,这是几块腹肌?” “这这身材。”咽口水的声。 有什么伸爪在肚皮上摸一把,“小小伙子,你不冷吗。”都看过去,一个护工大妈默默收回手。 林葛然黑着脸,看着原被押到隋刃床对面的椅子上,他沉声,“除了我,都出去。” 隋刃默默,为什么要除了你。 原坐椅子上沉默,我倒想除了你。 林葛然已经往林立那儿走,声音很柔,“立儿,今天好点没?” 林立半倚着香喷喷大枕头,“好一点,爸,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今天我去你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我给老师说了,把你宿舍要用的都拿回来了,也和你室友说了。” “好嘞,爸,我好饿啊。” “给你做了饭,你稍微等下啊,我再热一下。” “对了,我家里那个被子呢?” 隋刃抬下巴,强行抢戏,“在靠门那个角落的桌子上。” 没有人理他,林葛然去墙角扛被子,忽然发现被子旁边拿来的花瓶,他便拿起花瓶,似乎在看花瓶里的花。 原看戏,看隋刃抬着下巴四处望望,也发现了这是没人理他,又放下脑袋。 原心里啧啧,这小子,在家的地位真的是… 隋刃看着一直在忙活的林葛然,慢慢眨了眨眼,他看到了林葛然低头看花的苍白脸色。 他沉默一会儿,“父亲。” 林葛然拿花瓶的手微僵了一下。 隋刃慢慢攥住手,“我有话和您说。” “可我不想听。”林葛然没有回头,似乎是电话响了,他出门接电话。 原又啧一声,转头看隋刃,他望着虚空,摊着双手,眼神空洞,脸色像冰一样,竟没有一丝血色。内心忽然揪了一下。 “…刃?” “师兄。”隋刃忽然罕见地这么叫他。 原微微蹙眉,站起来,走过去。 “诶?逃狱了要逃狱了。”一旁正观赏隋刃狼狈摸样的林立嚷嚷。 原没有理会他,他蹲在隋刃身旁,“怎么了?” “我想站起来。”隋刃慢慢开口。 原忽然瞥到他正在渗血的腿,“你…受伤了。” 隋刃没有说话。 原看着隋刃,低头吐出一个刀片一样的东西,正掉在隋刃摊开的右手上。 然后,林立便睁大眼,看着隋刃两秒内两手一脚已经从手铐里撤出来。 原和隋刃都低头看着最后一个左脚,原笑笑,“两秒,还行,没退步。你完事把我的也解开,我胳膊别的慌。” 隋刃点头,“好。” 门开了。 原闭上眼,隋刃端坐着,正在解左脚,他先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默默望着手心的刀片。 林葛然笑笑,“继续啊,继续,最后一个了。” 隋刃慢慢低下头,他忽然觉着很乏味。 他沉默一下,开口,“我知道,这是最后一个,不用你告诉我。” 林立愣,原愣,林葛然,愣。 隋刃慢慢站起来,“你本来就不该铐我,这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望着隋刃,隋刃只是背对着所有人,单薄的背脊没有什么起伏。 窒息的安静里,林葛然竟笑了一下,“怎么…你觉着委屈?” 隋刃轻轻开口,“我们出来谈。” --------------- 二人站在走廊黑暗的一角,面对面。所有人都在远处。 林葛然不再笑,他看着隋刃,“你想说什么。” “我…”隋刃刚说出一个字。 “你知道今晚谁死了吗?”林葛然已经截断他。 隋刃看着他,“我知道。” “那你还想说什么。” 隋刃沉默,“您觉着责任都在我。” “我不该这么想么?” 二人都不再说话,面面相对。 隋刃忽然觉得冷。 他沉默很久,还是慢慢开口,“我不是好人,我承认。可我…” “那你还想说什么?” “你就不能听我说一句?完整的一句?”隋刃忽然哑声发问。 林葛然呆。 隋刃紧紧攥着手,胸膛起伏,最终选择说了自己认为最有用的话,“我怀疑林远,和秦桑的案子有关。他很可能…”隋刃坚定地,“是凶手。” 林葛然沉默,“所以,今天八点二十七分至刚刚,你正在林远房间里,试探。” 隋刃怔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所以,在同一层另一个房间正在发生杀人案时,你正在林远房间,试探?” 隋刃终于清醒过来,他看到的,是林葛然眼神里浓厚的戒备和…恨。 “父亲…” 咣!! “不要叫我父亲!”一声炸雷。 隋刃看到花瓶升起在自己额头上空。 他无声地张开嘴,呆呆看着林葛然手里的瓶子。 手起,瓶落。 只一瞬,痛苦便刺进心尖,他眨眼,血,顺着破裂的头皮,流进黑色的眼睛里。 他看着林葛然,忽然想笑,他竟无意间,帮林远做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证据? 别说他还没找到证据。 他林葛然,根本,没想过要证据。 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漫天的黑血糊糊。 隋刃眨眼,还是看着父亲的方向,揉了揉眼。 一阵浸进骨髓的痛苦。眼睛,像变成两个烧黑的黑洞。 他想笑,还没弯开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 他站在原地。 四周很快没了声音。 隋刃沉默,向前走,是满地的玻璃渣。 他转身,在黑暗里向前走。 他觉着,过几秒,世界就又亮了。 可这次,他走啊走,走了很久,还是黑的。 耳边似乎传来钟声。 “咚咚咚” 钟声敲了九下。 似乎有什么,同样的响起过,在他的童年。 眼前,重新亮起来。 隋刃发现自己正对着电梯,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 周围是各式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不同的人,聚集在同一个医院。经历共同的一段时间后,又会各自散去。 时间一直在变,人来来去去,他忽然觉着生命也萧索。 他问自己,我坚持的意义在哪儿呢? 钟声,敲响了,又停了。 今夜又多了条亡魂。 隋刃低头,笑了笑。立在人群中,忽然觉着噬骨的冷。 他忽然第一次,很想,很想念他们。 时间很短,很短了。 亚瑟啊。 裴。 ------------ 208.伊凡记忆 “你何必刺激他。”佐一喝了口水。 他坐在黑暗里,不远处,有一道拱形的门。 “听说拿破仑参观完金字塔说过一句话。” 山本野卓手指微微蜷着,手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他眼睛微微眯起,“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一旦觉醒,将会震惊世界。” 佐一垂着视线,并没有说话。 “怎么,你信?野史相传…”山本野卓看向他,“你也怕了?” 佐一淡淡道:“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轻视对手。” “呵…”山本野卓冷笑,“我倒很想看看,这头来自中国的狮子,暴怒起来,会怎样。” 佐一已经站起来,向外走去,手里,握着三个砝码。 推开拱形门,人声鼎沸。 他走向五光十色的彩光里,忽然,停下脚步,在来往的人群里站定。沉默很久,他抬头看了眼赌场内顶那个正在旋转的巨大吊灯。 …睡狮? 我也想,看看呢。 堕天全能,近战系o1,隋刃。 ------------ 电梯里,所有人都在看一个人。一个脑袋明显被开瓢正血流满面的人。那个人被很多人看,倒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被看。 他忽然,勾起嘴角。 众人惊,齐后仰。 电梯门响,一楼,电梯里的人鱼贯而出。一个人站在门口。 女人看着隋刃笑,忽然,微微歪了头,“刃?”她笑,“这么巧。” 金色头发,在昏暗的光里微微闪耀。 隋刃怔了一下,看着她。 “好久不见。”阿克笑,她看着隋刃,“脑袋又开瓢了?” 隋刃摸脑袋,笑,“嗯。”他看着她,慢慢止了笑,“ 我应该…去看你的。” 阿克歪着头瞧他,清澈的眼睛,带着熟悉,视线转移到他脑袋上的血,忽然眼神慢慢变了。 电梯门始终没关上,外面似乎有人在按着。 阿克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回头看身后的人,皱眉,“你们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身后出现几个黑衣人,一下子把她拽出来。 隋刃视线微变,一脚迈出电梯。看到他们正在拖似乎失去意识的她。 隋刃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霎那间欺身向前,右手前探,瞬间便握住一人脖颈,左臂把阿克拢进自己这方,“你们是谁?” 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男人,大声喊,“起开!都说了,对我妹温柔点!” 他抬眼看到拢着阿克的隋刃,惊了惊,“你是…” 他说着便往隋刃这边走。 隋刃忽然微微眯起眼,“别动,再走一步,我杀了你。” “丁少,丁少。”近处传来声音,那人很快跑过来,看到僵局,也皱眉看隋刃,忽然,似乎认出来,“这不是…这人不是…林刃?” 隋刃视线微变,认出来,面前的白西服,正是前几天父亲要自己将来保护的丁宗亮,至于旁边这位,正不满地看自己的,正是丁宗亮从小的秘书,朱全。 朱全气的手抖,“你你刚对我们丁少说什么?杀…杀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很熟悉,是父亲。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收手,想了想,身子前倾,昏倒。 ------------ 林葛然看着隋刃一下子前倾扑到地上,心里像什么忽然裂开。 他大步走到前面,把隋刃翻了个身,看到隋刃满脸的血。 苍白的脸,禁闭的双眼。 他忽然紧紧闭上双眼,窒息间抓住隋刃的手,却忽然感觉到隋刃手在动。 他睁开眼,看到隋刃乌溜溜的眼睛正呆呆看着自己。 林葛然胸腔像什么重新跳动,怒意忽然上来,“你没晕?” 隋刃怔了怔,又闭上眼。 这下林葛然被他弄昏头,一脚踢过去,隋刃说什么也真的晕了。 ------------ 在层层血光里醒来。 隋刃感觉到额头上丝丝凉意。 他睁开眼,看到顾惜那双平静清澈、黑白分明的双目。 她在流泪。 隋刃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视线,看周围环境。 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熟悉的酒精味。这是病房。 恍惚里,似乎回到了很久前。 顾惜还是看着他,拿着湿巾,想给他擦头皮又渗出的血。 伤口掩在漆黑头发里,被纱布遮着,血还是流出来,像蜿蜒小蛇。 顾惜无能为力。 “对不起。”她说。 隋刃奇怪,“为什么道歉?” “你知道,我是谁吗?”顾惜垂着视线。 隋刃看着她,声音很平静,“我知道。” 顾惜定定看着他,他以为他会跟别的任何人一样,反问她,你觉得你是谁? 可隋刃就是隋刃,别人问什么,他回答从不多余。 可他眼睛里,似乎始终带着几分疏离。 “…你认识她,对吗?”顾惜扬起苍白的脸,“你想要她回来,想要阿克回来,对吗?” 从她知道自己得病起,周围的每个人,都认为她乖乖女顾惜应该回来,可为什么,她阿克就不应该活着呢。 “我流浪时遇到她,一起走过一段路。”隋刃轻轻开口,“她是个好女孩,她很勇敢。和你…一样。” 顾惜忽然又流下泪。 熟悉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黑夜里的一道光,折射在墙上。落寞的人不伪装,雨打在脸上。绝望的向前冲…”顾惜恍然发觉,低头立刻把铃声掐断。 隋刃看着她,“答案交给时间吧,小惜。” ------------ 隋刃忽然发现一个事实,顾家并不普通。 顾延乔绝不是一个医院院长那么简单,顾惜为什么在幼时流落欧洲,后来又是受到什么刺激会变成另一个人格阿克?据顾惜说,她的父亲顾延乔和丁宗亮的母亲顾繁水是亲兄妹,父亲要自己保护丁宗亮,证明丁宗亮绝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这么算起来,顾惜应该属于丁宗亮的姑家表亲,不同姓,表兄妹的关系。丁宗亮是顾惜的娘家表哥。 隋刃算的很准。为了方便杀人,作为一个边缘人士进入社会不露馅,堕天会在每个学员出去做任务前普及各国社交文化和世俗礼仪。中国这一课,是花修罗亲自来讲,他面无表情,背了一段话便出去了。 “中国亲戚,总体来说分为同姓和不同姓的,也就是父亲和母亲两方亲戚;和你同姓为堂姐(哥、弟、妹),不同姓为表姐(哥、弟、妹),不同姓又分为姑家表和姨(舅)家表。一分钟背会,一会儿提问。” 一分钟后,全部被叫出去,随机提问,答不对杀。 那一夜,班上四十个天南海北的人,只活了七个。每个人临死前都背这段话背得虎虎生风。可惜,没用,这次是理解性问答题。 那一夜,中国文化这个词,成了最让人颤栗的存在。 那次,亚瑟背得最顺,但是差点被杀,他十个指头,怎么掰扯都不明白,多亏裴在身后提醒。亚瑟被杀的一瞬间,大声地喊出,“小红,表姐!大头,堂堂哥!小明…弟妹!不是,表弟!” 维廷-伊凡反堕天联盟后备物资供应商。她母亲是捷克前佣兵头子,目前是英国重工集团的隐藏大股东,女军火商,父亲是希腊王子。可是又听说伊凡真正的父亲其实是中国一个电器商,现在名义上的父亲希腊王子则是他搞珠宝的舅舅,母亲是他舅妈。伊凡的姥姥是希腊公主,姥姥的亲弟则是亚瑟的亲姥爷。当年英国女王亚娃和希腊王子爱德华成婚,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可亚娃的长女的长子英国王子亚瑟,这些年的挣扎,没有人会真正看到。英国电视里那个王子,是亚瑟的替身而已。有次真亚瑟刚从泥地里爬出来,指着电视里鲜衣怒马的假亚瑟很嫌弃,“这个人真的没我好看。”他说,摸摸自己鼻子,“我鼻子比他高。” “可是你真的比他黑。”裴说。 隋刃微笑,这样来看,伊凡的母亲的母亲和亚瑟的母亲的父亲是亲兄妹,伊凡常常问亚瑟,“你是我的什么。” 亚瑟每次回答都不一样。 表哥。 堂哥。 后来直接回答,“你任选其一吧。说是情人我也不反对。” 伊凡大笑,“小傻瓜,你是我的优乐美啊。” 至此,结束。 隋刃沉默,小时候,裴,亚瑟和他在堕天,花修罗手下,经常被打被罚的要死,就看到伊凡在旁边鲜衣怒马嚼冰淇淋。伊凡名义上的母亲算是堕天财阀的一个大股东,据说早年和花修罗也认识,所以伊凡的地位和他们这些流落堕天的,绝不相同。没有任何一个学员敢招惹他。去讨好的倒是不少。刚开始,他们三个从不理会这小家伙。 所以一开始旁观他们遭遇的伊凡只是在好奇,甚至有点洋洋自得的优越感,后来和他们熟悉了看到花修罗把裴踢的一口口喷血就开始眼泪汪汪,再后来就见怪不怪继续嚼冰淇淋了。 -------------- 伊凡对着大海,裹着丝绸,躺在海边的软塌椅子上。 晚风凉了,他却睡不着。海风吹着旁边彩桌上的煲汤,叮咚作响。 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奢华。以前看到的苦难,也似乎成了童话。 这些年,他一直是个旁观者,直到某天,偶然介入他们的生活。 他阖上眼,打了个哈欠,掩去眼底的水。 刚才他忽然做了个梦,梦到了裴。他还是那样,笑意盈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 其实真正对他们了解,是从裴开始当他家教开始。 裴,亚瑟,刃。 他们仨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比较有人味。 他那时候小,从小被宠,一开始还嫌弃他们都是木头,不会抗争,就只会说“是,长官”这类的话。 那时候训练营教官一耳光把亚瑟嘴里打出血,罚晚上不吃饭,跑个十公里路,亚瑟就只会说,是! 连血都只能偷偷抹掉。 那时候,花修罗看自己天天裹着棉衣吃汉堡无所事事,就把他扔给裴,给他找事情做,要裴教他中文,裴也就成了自己的启蒙中文老师。说起来,那时候,他在堕天最怕的人从花修罗很快就变成了裴。裴教课从来都是含着笑,就算浑身血淋淋的,也似乎不疼的样子。 他刚开始可嫌弃裴,觉着他脏,是仆人而已,总吼他太脏,离自己远点,让他给自己冲奶,煲鱼肉奶羹,也不怕他。 直到那天。 他换牙,裴笑眯眯说,我帮你看看。 两根指头,一秒就给他把坏牙拔了。 还有那次,他给刃呆灌东西时候的样子。 裴被花修罗命令,用漏斗给刃灌食物。因为这小子不爱吃东西有一阵子还天天吐。训练时也吐。 虽然他觉得裴和刃刃感情很好,但是那天刃还是被裴摁地死死的,看着漏斗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往自己喉咙里倒,然后挣扎。那时候的刃瘦高个,可小一只。不断用枯柴火般的胳膊去扒拉裴,戳裴的鼻子,戳裴的嘴还够不到。 那天,裴一边灌着刃一边教旁边的伊凡学中文:“来,跟我念,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自己想了想,答:“爷爷。” 裴淡淡地:“汉字一二三四五六的繁体,拿毛笔练10遍。” 伊凡不耐烦:“我不愿写。” 裴在那边漏斗往刃喉咙里戳戳,再手指头弹弹:“嗯?” 底下的刃刃一声干呕,挣扎着要起来。 裴一只手摁,往旁边看,还有一碗。 伊凡这边咬一口苹果,不想吃了,随手想扔,“你为什么灌他?” 裴笑眯眯:“他挑食啊。” 伊凡:“…咕嘟。” 总觉得这货其实挺乐在其中。看手里的苹果,其实挺好吃的样子。 再说刃吃东西,最不费心的选择,就是直接灌。 他一吐,花修罗就说:“来,拿个桶,给他接着。别浪费了,都是流食,还能回灌。” 刃呆就突然之间没有呕吐的欲望了。 总之,裴教着教着,就成了伊凡眼里超级不好惹的人。再加上他那会儿灌刃的凶残,自己慢慢就变的超听他话。 裴…走后的某天。 他特地到堕天,虽然什么功夫都不会,还是和亚瑟打起来。 那也是唯一一次,和亚瑟动手没有被打惨。 因为亚瑟就站在那里让他打。 然后打完之后,两个人整理整理衣服,假装只是叙旧,跟没事人一样出门,各自离开。 伊凡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亚瑟好像从来没哭过。 那天,他也没哭。 可是平日天蓝色的瞳孔,那天好像沾了血,沾了灰,他的瞳孔,一直带着微微的寒颤。 多残忍啊。 他想。 ------------ 209.我是你弟 可是平日天蓝色的瞳孔,那天好像沾了血,沾了灰,他的瞳孔,一直带着微微的寒颤。 多残忍啊。 他想。 ------------------ 隋刃坐在床上,低头喝水,肺腑很快抽搐,他轻咳,看到水杯里片刻便染了一层粉红。 他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 事已至此,便没什么怕的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瞬间便复张开,翻身而起,大步走向门口。 “怎么,想跑?”门口传来声音。 隋刃看过去,是小侃,平日负责林家警戒的小侃。隋刃记得,小侃和秦桑关系很好。秦桑是个好人,为人仗义,朋友也多,李大海也是他的朋友,他,比自己人缘好。 隋刃看着小侃,笑笑,态度温和。 只这一瞬间的笑,就足以让小侃震怒,他面部狰狞,大步上前一把便勒住隋刃衣领,“秦桑的妈妈死时,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砰!”隋刃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纱布包裹的伤口这下又撕裂开,渗出汩汩血流。只是,这血流已不再发红,是褐色的。 “你个杂碎!你笑?你还有脸笑?!怎么不是你死,不是你死?!” 隋刃背撞墙壁,小侃已经被身旁的李大海紧紧拽住,“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你不要朝他泄火!” “李大海!!”小侃瞋目切齿,眼眶红裂,“你还是不是桑子朋友!现在,你向着他?向着他?!你忘了秦桑怎么死?!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李大海被吼的,一米八-九的大个子,头简直要垂到地上去。 “他还没死。”隋刃摸摸脑袋,低头,看手心褐色的粘稠,“你…不要吼他。”他声音,竟然很平静,在喧嚣的医院,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小侃和李大海也向他看去,只看了一眼,两人便都呆住。 只是几秒的功夫,隋刃的脑袋已经被血覆了个遍,像是,一个血色的皮球。 血,顺着头上湿透的纱布,向前,向后,向左,向右。 流了满头满脑,没了五官。 像一个,血色的馒头。 他死了,我一定偿命。他活了,知道妈妈死了,所以我也谢罪。 脑袋的血流走了,隋刃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觉着,脑袋轻了,很舒服,他从兜里拿出个止血钳,很快给自己止了血。 他倒了矿泉水,冲洗了脑袋。干干净净,回头看一眼小侃和李大海。 头上纱布抛开的伤口大的可怖,这是林葛然砸的,不偏不倚,几乎要了命。 隋刃就顶着这伤口,从医院走了,从他们面前走了。 ----------- “怎么,要离开林家了。”原叼着烟,“终于。” 隋刃在一艘郊外的破船上蹲着,埋头扒拉着什么,“没打算走。” “还不走?”原吃惊,看着他脑袋上的破洞,鄙夷,“你真是条忠狗。” 隋刃笑笑,“嗯。” 原被呛住,“你最近,笑的挺多。” “如果是你,会用什么方法。”隋刃没有接茬,他略歪了歪头,在废船东侧底部一道暗沟里,慢慢拉出一根纤长的线。 原瞳孔微缩,低头和他一起看那条断了的线。 线头,微焦。 “看来,不是船撞冰山。”原仔细观察引线引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形。” 他看了一眼隋刃,“燃速接近4.0cms,怎么可能。” 隋刃淡淡道:“除非是自杀式。” 原,堕天著名的爆破手。隋刃很信他。 果然,原已经缜密开口,“引线,40c计。如果引爆炸药的人想活,必须1。”他沉默一下,看着船底的大洞,“这个人,已经死了。粉身碎骨,就在这个地方。我们查不出来了。” “如果,是有人设计呢。”隋刃垂着视线。 “什么意思?” 隋刃抬眸,看着原,“看炸口。” 原低头看那个破洞,忽然微微吸口气,有炸-弹引线,但炸口异常平整。这几乎不可能。 隋刃已经接着说,“炸口平整,像被冰凿开的。应该是有人在爆炸后,周密地做了后续,他把原有的引线长度剪短,他潜在船舱底的地下仓库,引线足够长,爆炸威力并不大,只是一个洞,一个引子而已。他留了一个得不到证据的自杀假象,给我们;留了一个洞,给当时船上的人。留了一个船撞冰的结论,给林家。” 原不解,“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船上的人都炸死?然后顺河游走。” 为什么,要留一个船撞冰的假象,给林家。 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只是为了破坏你和林葛然的关系?这样会让林葛然以后遇到任何事,都因为迁怒你而不再信你?”原皱眉,“林葛然那榆木脑袋,不可能想明白这一点,对方只用了一招,他就恨你入骨了。这是对方做的,永远的堡垒。就算你们父子关系再好,只要剖开秦桑这一道疤,嘭,你们的感情,即刻瓦解。”他话似刀锋,声音却慢慢放低,看着隋刃,眼睛里不再有调侃,慢慢道,“父子之情,这么脆弱。在外人和你之间,林葛然会选择外人,你…信么?” “现在,我是外人。”隋刃慢慢移开视线,轻轻攥了攥手,“所以他不信我。很正常。” “对不起。”原冷笑,“我没有父亲,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他站起身,懒懒打个哈欠,“我倒是挺同情你。呵,身在堕天,一向只为自己活。看来这亲情,不要也罢。”他看着隋刃,“你现在,太像一只狗。” “不是一只。”隋刃也站起来,跨过船杆,向外面走去,“一条。” “你不伤心?你承认?”原无聊地追问。 隋刃今天倒是有话必回,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原,“你在堕天,活的比狗好?” 原闭上嘴。 -------------- 虽然没有找到敌人到底是谁,但是知道了敌人的目的,隋刃觉着已经足够。 无非是破坏父子感情,现在已经是冰点,应该不能再糟。 他开始觉着轻快,父亲这样对自己,是因为有人设计,是因为有阴谋。 如果没有阴谋,林葛然会信自己。如果他隋刃足够好,他会重新信自己。只要他有足够的证据,他会重新信自己。 他刻意去忽略很多既成的事实,他开始选择忘记很久以前父亲拔下自己头发去做亲子鉴定的事情,他开始觉着一切都有转机。他开始把父亲对自己的一切都归向敌人的阴谋。他开始偏执。 如果没有堕天,如果没有敌人,父亲会对自己笑。 他不是条狗,更不是丧家犬。 他是隋刃,是个人。 他已经给自己找了足够多的借口,走接下来的路。 ---------- “连战,你想看着他死?!”花红赤红了双眼,一把揪住连战衣领。 连战看着他,“花红,他来,就有死的觉悟。” 花红大睁着眼睛,怒目瞪他,半晌,“他偷了牧斯的钥匙,他什么都没要,为我们偷了牧斯的钥匙!” “有用吗?”连战轻轻开口。 花红还是怒目看着他,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眼里血晶闪耀,“那是我没用,我!和你!没用。” “是啊。”连战慢慢移开视线,“所以我们找不到证据,证明牧斯有任何阴谋。” “所以,为了不暴露你我两人,你就放任他…把亚瑟灭口?”花红难以置信都看着他,忽然,他转身大步向门外走。 “你去哪儿?”连战闷吼。 “我去找那个叫隋刃的。”花红咬着牙。 “我答应过他。”连战忽然上去,一把揪住花红领子,“我答应过他!” 什么都不说。 “他会问我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我也该得到我自己想要的了。” “如果你猜错了,就是死。” 金色头发慢慢侧过去,对着窗外雪中孤月,声音平静。 “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话,得之,我幸。” “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去找一个人。” “他叫隋刃,他需要你们的力量。” “但是,请答应我,不要提我来过。” “那边现在正在杀人!”花红忽然用力推开他,一脚狠狠踹在连战腰上。猛地转身,向外面掠去。 -------------- 亚瑟一直在呕,一直在呕。 满天的血,满天的星。 他已经变成了光头,金色的假发被扯下来,散在一边,有一缕,绕在脚上,满身的尿液。 “说!路西华在哪儿!” “你,奉谁的命调查我!” “你是谁!” “你背后是谁!” “你还知道什么?!” 在无数次折磨和侮辱后,亚瑟知道,牧斯,终于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他慢慢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爬着,继续分析,“嗯,我想一下,你背后是…” 几天几夜的攻心,英国排除,美国排除,东南亚排除,堕天排除。 亚瑟慢慢抬眸,唇角慢慢带了一丝笑,“日本?” 牧斯忽然清醒,他愣愣看着亚瑟,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亚瑟,还在计算的亚瑟。 他忽然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冷,他忽然收起任何表情,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杀了。”他侧过头,一字一顿,“不用切腹。用中国人的方法。让他烂在血里。” 腰斩。 亚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他抬眸,指甲里是连战给他的录音晶片。 他沉默,慢慢开口,“啊…哈…闹了这么久,是日本。” 他睁着湛蓝色的眼睛,手慢慢攥起,看着慢慢向自己狞笑围来的九个人。 等待他一生中,已经出现很多次的最后时刻。腕骨已碎,他还有腿骨,肘骨。每一个骨头,都是利器。 每次,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方法,所以,他死不了。 可惜这次,力气似乎将尽。 生死之间,他已不再想。 有人,已扛着铁刀向他腰际砍来。 忽然,一声裂响。 三人已倒地。 铁刀飞出,砸在墙壁。 亚瑟身子被倒拖着向铁门移出一道。 铁刀再来,枪声四起。 来人抬手握住向亚瑟腰侧砍来的铁刀,勾起嘴角,残忍一笑,刀已旋在半空,一刀便把头横切下来。 该隐,来了。 ------------ 210.是我想活 来人抬手握住向亚瑟腰侧砍来的铁刀,勾起嘴角,残忍一笑,刀已旋在半空,一刀便把头横切下来。 该隐,来了。 ----------- “这他妈,不是什么亲情小说。” 亚瑟沉默,“那是什么。” 刀锋横进那人颈骨,该隐慢慢拔-出来,“狗血战争剧。” 该走的必然走,该留的总会留。 九个人,已经破碎,零件散落一地。 亚瑟提着的气终于断了。 该隐眼神轻怔,伸手摸他脖颈,片刻,眼神微涩,低头扛起他,向出口蹿去。 亚瑟在他颠簸的背脊醒来,该隐笑,“你命硬。” 亚瑟歪头,“你知道怎么走?” 该隐向东南蹿,蹿到一半,看到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已向这边冲来,他眼神轻凝,像一道闪电霎那间拐进西侧,身后已传来一阵轰鸣枪响。 亚瑟吃惊,“你…你没设计路线?” 堕天的全能系,该隐,竟然没有避开追击者? “啰嗦啊,老哥。”该隐被说的脸发胀,他来的太急,确实没有计划。 “你来干什么?”亚瑟好奇,继续啰嗦。 该隐咬牙,“杀你。” 亚瑟还没说话,已经被该隐一只手给再次戳晕了。亚瑟晕前沉默,我是想给点路线提示谢谢。 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 该隐咬牙,单臂扛着亚瑟,一手抽出膝下短刀,侧头叼出肩膀位置的左轮,舌尖抵住扳手。 再一下,鞋尖也已伸出利刃。 他眼神微微狰狞,同归于尽,很好的方法。 他不会放下亚瑟的,毕竟…有盾牌的作用。 亚瑟忽然又醒,“别…别乱杀人。” 该隐眼冒金星,“你还没晕?” 亚瑟竟然一个用力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这下轮到该隐吃惊,亚瑟已经和他背靠背,侧头,“有枪吗?” 该隐点头,从右靴里抽出一把手-枪,丢给亚瑟,淡淡道,“7,爆头伤害72.5。” 亚瑟皱眉,低头上膛,“没有。” 该隐微瞥眼看着亚瑟的光头,嫌弃,“就你这小身子骨?” 还没说完,他已向最近两人蹿去。 一刺一斩,两人已死。 一人脖动脉喷出滚血,一人耳朵到脑浆涌入刀刃。 该隐微笑,伸手拔刀。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风声,他下意识侧头向左前避,刀刃断在那人耳骨缝里。 该死,出师不利,该隐暗骂,回头,看到一人黑衣黑面,左手竟扳着一把斧。 刚才如果不是他避的及时,这下已经被砍成两截。 身后已经传来枪响,该隐扶着前面一人,就地滚向侧边斜角,把那人横在背后,轰鸣的枪声已响彻在暗道里。 该隐皱眉,发现身后枪声似乎并不是向自己这边来,他心里担心亚瑟,侧头去看,耳边又传来风声,该隐微微一笑,竟没有躲避,直到斧声划过耳边,他微蜷身,绕了个圈,已经到了尸体的右侧,斧子只一下便横劈进那人身体。 该隐乐,跳起来,双手合十,“什么年代了,还玩斧子?” 那人斧子被该隐用巧劲陷在了尸体的右侧脊骨里,他倒不慌不忙,慢慢往外抽,淡淡说,“你没听过斧头帮么?” 话音未落,该隐已目光冷凝,向他栖身袭来,左手横砸右手提枪,只霎那间右手骨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上,骨裂一声,该隐侧头,不知什么时候这里悄声袭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他轻勾嘴角,并没在意,松了剧痛的右手,左轮轻转进靴,横空翻身,先退后一步后蹬上墙壁,膝盖向那个巨大黑影撞去。 黑影冷笑,张开双臂,似乎要抱住他,该隐低头闪过,假动作结束,脚尖刀刃已悄然划向黑影脖颈。这人力大,不可硬敌。 先前一人的斧子已抽出来,轻喝一声,向这边劈来,“大头!避开!” 可惜,已经迟了。 被唤作大头的黑影一声厉吼,脖子中招,可惜竟然并没有像该隐计划的喷血。四周亮起灯,灯火明灭,该隐看到面前一人的脑袋竟然有两个头那么大,脖子也厚的像猪,他后仰身子,这什么路数。 他低头看刀,发现刀锋正劈在斧子上,怪不得没正正刺入那人动脉。黑衣黑面的人咬牙,冷冷盯着他。他有一双狭长的红眼睛。 该隐沉默,听到那两个头壮汉僵在原地,嗷嗷呜咽两声,重重倒地,这下把地上的灰都似乎扬了起来。 该隐眨眼,慢慢歪头,轻轻地:“你的大头朋友…死了。” 该隐出刀,例不虚发。 黑衣人盯着他,“威廉-亚瑟也会死。” 身后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 该隐瞳孔微缩,转头便向前蹿去。 远处,横着一众尸体,只正中央立着一个光头。 该隐松口气,跳过去,作势佯拍光头脑门,“哟,开窍了。” 亚瑟沉默,“我射中的是肩膀,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该隐看着地上尸体,“哦,我子弹都浸了毒啊。氰-化物混着你们中国什么…百草枯。” 亚瑟淡淡地,看着最中间两个最先被该隐杀了流干血的人,刺耳的警报声里,他慢慢开口,“我说过,别爆头,别伤动脉。” 该隐微垂着视线,左手指轻按着右手骨裂的位置,他似乎没听到,“先走。” “你走吧。”亚瑟站在尸体里。 该隐肩膀微颤,冷冷看着他,不说话,不动。 他忽然说,“哦。”转身走。 亚瑟看着他走远,似乎是累了,他低下头,慢慢蹲在地上,浑身散了架,已经强弓之末。忽然,背上一疼,已经被该隐扛起来。 该隐扛着他,向左边的下水道走。亚瑟咬牙,哑声,“让我下来!”话音没落,该隐已拽着他潜泳。亚瑟没做好准备,呛咳不断。 该隐微松了手,亚瑟冒头喘两口气,还没喘匀,又被该隐拽着向前面遛。 你他妈,让我喘匀气啊。 亚瑟小眼翻白,才重见天日。 面前,一片浩瀚荒原。该隐沉默,赌对了。 他只用了三小时勘探地形,发现这条暗沟,污泥遍地,本来并不打算走这条路,但是这里并不像他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车停在不远处,该隐把亚瑟扛进车里,开动。 亚瑟回过神了,拍车门,“滚!” “是让我滚,还是你要滚。”该隐笑。 亚瑟瞪着前排的该隐,“你。” “我的车。”该隐嬉皮笑脸。 亚瑟怒瞪他,半晌没说出话,他伸手开车门。 车门已经被该隐锁了。 亚瑟开始气的打嗝,脑门锃亮。 该隐淡淡地看着前面,慢慢移动方向盘,车在荒野里似一阵风。 “亚瑟。”他说,“我们只是想活。”巨大的引擎声里,他声音不大,却一字字似利刃,说的现实说的狠,说的第一次这么正经,他慢慢开口,“我知道,你不是伪善,也不是假慈悲。我们只是想活,活命而已。一直以来,不都这样么。” 他笑了,“什么正义,什么邪恶,什么国家,什么爱。”该隐的眼睛慢慢眯起,然后凝聚,“他们要杀你,你便杀他。” 他抬头望天,荒野里的太阳,那么大,那么刺眼,那么昏暗。 亚瑟安静下来,“你不会明白。”他沉默,“该隐。你永远不会懂。你已经瞎了,你瞎了。” “没有上帝。”该隐慢慢歪了头,“瞎便瞎吧。” 肠子,一点点顺着旧伤口流出。 该隐慢慢低了头,他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把肠子往肚子里塞。 忽然,身后再次传来枪声。 该隐抬眸,把粘液往身上随便一抹,咬牙把车颠入临河的荒林,横在一处,跳下,弃车,再次扛起没有半点力气的亚瑟。 淌河而过。 亚瑟沉默,伏在该隐背上,“我搭好的线,被你毁了。” 这次死这么多人,连战花红会不会牵连刃,还会帮刃么? 该隐笑,“为谁?”他想了想,喘口气,“为了你亲爱的弟弟?” “不是你。”亚瑟冷冷地。 该隐勾起嘴角,低头看着慢慢滑下的肠子,“哦,隋刃?” “这个,你管不到。”亚瑟还是冰冷。 该隐深一脚浅一脚在河里淌,他忽然弯腰,低下头,慢慢单膝着地,跪在冰冷的河岸,亚瑟似乎感觉到他不太对,“你…” 该隐已经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亚瑟看着他单薄到锋利的肩峰,他一直在走,他一直不放开他。他肩膀已经微烫。 亚瑟忽然尖利地吼,“让我下来!” 该隐舔了舔流进嘴里的汗液,弯唇角,露白牙,“只有我知道隋刃的解药在哪里。所以…” 亚瑟僵住,视线微凝,“什么条件。” 该隐笑,“你还真宠他。” 他慢慢攥起指骨,“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老实养好伤,站起来跟我的藏獒打,我就给你。解药的位置。” 亚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次的条件这么容易,他沉默,“又是游戏么。”他笑笑,“如果我打赢了,可以随便把它烤了吃么。” 该隐弯起唇角,“我曾看过中国的一段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再来瓶雪花,让我们勇闯天涯…” 他低头轻喘口气,紧了紧肩膀,把亚瑟往上抬了抬,继续向前走,“秘制还是微辣…随你。” 很久不见这样的该隐,亚瑟不习惯。 他闭上眼,睫毛微颤,似乎在逃避。 …裴。 对不起。 这次,我不知道我的行动,是对还是错。 ------------ 211.半老徐娘 …裴。 对不起。 这次,我不知道我的行动,是对还是错。 ------------ “uck!”游离忽然骂出一声。 “游离乖宝贝,你会骂人了哟。”克瑞斯嚼嚼红酒,“不乖喽。” 游离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都是火,“我让你查亚瑟,查他在哪儿。为什么一直不查。” 克瑞斯眼睛慢慢变冷,“也许死了。” 游离瞪着他,“克瑞斯!” “怎么。”克瑞斯看着他,“你觉着来自堕天的亚瑟…是好人?” “我只知道。”游离打断他,“他在帮隋刃。” “你到底知不知道…”克瑞斯眼神慢慢变冷,“你养父死在谁的命令里,亚瑟的父亲又是谁。” “我倒是知道你哥是谁。”游离淡淡抬眸。 克瑞斯握着酒杯的手僵住。 游离淡淡地,“你哥哥,火鸟。”他继续,“是亚瑟的朋友,一直到死,都认为亚瑟是朋友。” 克瑞斯忽然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克瑞斯!”游离大声叫他。 “他已经被救出去了。”克瑞斯开口,“死前,被另一个堕天的同党救出去了。留下一地残尸。” 游离僵在原地。 “游离。”克瑞斯侧头,“我奉劝你,不要和堕天有任何交情。我只是你以前的经纪人,偶有交集,今天之后,不会再帮你做事。” 游离慢慢攥起手,“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克瑞斯沉默地立在原地,“隋刃那边,既然你选择瞒着,最好瞒到底…好自为之。” 他大步离开,留下沉默的游离。 克瑞斯很恨亚瑟,该隐,甚至是隋刃。这次,他埋在牧斯眼前的眼线,也被该隐当场杀害了。他好不容易发现牧斯有问题,他自己在查,这下前功尽弃。 他本来就不应该帮助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火鸟不会死,他起码会老实在堕天呆着,就算是身为奴隶,以他的能力,他不会死!绝不会死! 死在任何人的前面。 不管这些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阵营。他忽然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交集。 游离忽然跟上来,“克瑞斯!” 他再次叫他。 克瑞斯慢慢不耐烦,“我从来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游离停在原地,“我只想告诉你,你哥他…绝不想做一个奴隶。”游离抬眸看了眼惨白的天色,“所以。” 他是死,也要反抗,和他当时的兄弟一起反抗。他活的艰难,死的荣光。 克瑞斯脸色慢慢和天色一样惨白。 ---------- 该隐在喝酒,面前,一个老女人,年龄大,皮肤皱,胸下垂,眉眼倒异常好看。 该隐笑笑,又喝口酒。 “你在看我?”女人低头咬针上的线。 “怎么…”该隐哈哈笑,“不可以?” 女人一个用力,该隐的肠子又渗了血。 他闷哼一声,不再调戏。 酒吧人来人往,血腥气渐浓。有人往这边看。 女人抬头看他,“你痛了,倒是从来不叫。” “徐娘。”该隐苍白着一张脸,汗流到下巴,笑的倒是讨巧,“我总这么来找你,会不会毁了你生意。” “该隐,我…我看不透你。”徐娘歪头看他,“你有时候是个疯子,有时候又重情重义。” 该隐看着她,眼神却又慢慢诡异,“重情重义?看来…你还是不懂我。” 徐娘看着他慢慢作出狰狞的表情,倒还是淡淡的,“怎么,想杀了我?” 该隐没开口。 “你想把每个看出你还残存良知的人都干掉?” 该隐邪邪开口,“干了你…不是更好。” “你和我儿子一样大。”徐娘看着他,“他死了,你还活着,所以我希望你一直活着。” “你不懂我,就像我不懂你。”该隐似乎没听到,他很快转移话题,“你真的没有名字吗?徐娘。” “你为了得到亚瑟的位置通过武士找到小川佐一,通过佐一又找到山本野卓。”徐娘缝合好伤口,垂着睫毛擦拭手指残存的血迹,“很不容易。” 该隐脸色霎间惨白。 徐娘似乎没意识到,她淡淡继续,“你答应山本野卓,腹上被戳了三个刀口,肠子拉出很远都没死。赌约,你赢了。” “可惜你哥的心思,永远不会在你这里。”她表情冷淡,声音狠毒。 该隐怔怔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他笑,他忽然大笑,他笑的前仰后合。 “徐娘,答应我一件事。”该隐笑着看她。 徐娘坐正。 该隐沉默一会儿,“我会死在亚瑟前面。”他还是笑,“到那时,你烧纸给我。给我说说,他看着隋刃时,是不是还会笑。” “他只是你哥哥。”徐娘看着他,“你该找一个女人,成立一个家。” “他总说我错了。”该隐似乎喝醉了,眼神却很冷静,“我总该错到底。” “女人?”他看一眼她,“美丽,却很危险。”他慢慢垂下视线,“我不会再碰了。” 徐娘心里莫名一跳。 该隐已经开了口,“我说的对么…风野和铃?” ------------ 该隐站在门口。 听着屋里的亚瑟打呼。 他睡的很沉,堂堂小王子,他会打呼了。 该隐静静等着,等到他不再打呼,他敲门。 没人回应。 该隐推门,看到亚瑟正襟危坐在地中央的铺盖上,抬头瞅他。 “第一天过的怎么样?”该隐笑的温和。 “你这样很假。”亚瑟冷冷截断。 该隐收起笑,蹲下把端着的饭菜和药箱放在亚瑟面前,“你好好养伤,才能有力气跟我的狗打,才能得到解药的位置,给你亲爱的弟弟。” “我亲爱的弟弟?”亚瑟也笑,瞅着他。 “我说的是隋刃。”该隐抬头,眯眼笑,“没说我自己。” “我也没以为是你。”亚瑟笑,“怎么,你也想做我的弟弟?” 他忽然收起笑,话语狠毒,“你配吗?该隐?” 该隐出乎意料地没接话茬,他只是垂视线沉默地听着,然后站起来,看了眼亚瑟的光头,转身走掉了。 亚瑟愣愣地看着他离开,过了会儿,他忽然垂下视线。 听到门口传来最后一句,“你是光头,你太丑,我不和你聊了。” 本轮,平。 ---------- 白色屋子,透明玻璃。 徐娘已经被吊了很久。 她一直静止,像一具尸体。 该隐站在外面,观察她。 他观察了很久,然后推门,走进去。 女人垂着头,该隐走近看,才发现她一直睁着眼睛。 该隐笑呵呵,“怎么,失算了?” 徐娘叹口气,“没想到,你还真够劲。” 该隐绕着她转了一圈,眼神慢慢变冷,“你知道,我耐心有限。” “你想的没错,我是嗜血三樱之一。另两个是谁,我可以一并告诉你,包括我们背后的组织。”徐娘答的很快。 该隐愣了愣,冷笑,“我以为…你会坚持一会儿。” 徐娘也笑,“在堕天全能系该隐的手里,我能讨得了什么便宜。” 该隐微微眯了眼,“给我情报…你又想交换什么?” 徐娘静静抬头,看着该隐,慢慢咬起牙,“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该隐沉默一会儿,“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情报对我有吸引力。” “你哥哥的朋友,叫隋刃…是吗?”徐娘不疾不徐。 该隐笑了一声,冷冷地:“你错了,那不是他朋友,是他总是拉屎的白痴弟弟。” 徐娘想了想,“听说是个木头?” 该隐看着他,“你想表达什么。” “听说…他快死了?” 该隐瞳孔微缩,“你知道?” 徐娘轻轻笑起来,“我不仅知道他中毒快死了,我还知道解药已经不在堕天了。而你,骗你的哥哥解药在你手里。” 该隐沉默,慢慢攥起拳,“你知道解药在哪里?” 徐娘慢慢眯起眼睛,“把刘铁刀的儿子杀了,我告诉你解药的地点。既然你能查到武士,小川佐一,甚至山本野卓,也知道我是风野和铃,想必你会信我。” 该隐慢慢歪头,“…成交。” “什么时候出发?” 该隐笑了笑,“今天。” ----------- “嗷呜…”藏獒的声音呜咽似头狼。 “乖,你又不是哈士奇,怎么这个叫法。”该隐嘻嘻笑,揉它脑袋。 藏獒抬头看他,黑黝黝眼睛眨,不满,你又要走了? 该隐沉默一会儿,“我出门几天,屋里那大狗,你尽量躲着,他心情一般,你尽量别惹。过几天你俩再决斗。”喂它骨头,直直看它一会儿,“你快死了,大黄。” 哦。 藏獒嚼骨头。 该隐笑笑,揪了它耳朵,站起身向远处黑夜走去,一阵风过,破碎的单词混着小曲哼过来。 “下辈子别做狗了。” 藏獒摇尾巴,目送他远行。 好。 ------------ 连战冷笑,“怎么,不为你的新朋友心疼了?” 视线里还是满地的残肢,花红闭上眼,“请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连战。” “死的都是中国人,花红。” “是牧斯的人。”花红慢慢睁开眼。 “也是中国人。” 花红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他转身离开。 “那条密道,你故意打开。”连战陈述事实。 “查真相,必须有牺牲。”花红站在门口。 “你相信亚瑟的话?来自堕天的隋刃,可以信任?” 花红沉默一会儿,“我愿意尝试,连战。” 门轻响一声,阖上。 连战面无表情,视线慢慢转向靠前门的方向。 左转,右转,三十六度,再转,向上,二十层,左转,牧斯的办公室。 ----------- “…叔。”牧斯看着窗外下方的江面大桥,滚滚车流。 “他跑了?” “被人救走。”牧斯闭上眼。 “监控传我。” “监控…被他弄坏了。” 牧斯的内衬已被汗湿透。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竟呵呵笑起来。 “小惜那天…是不是在医院遇到隋刃了。”电话那头奇怪地转移了话题。 “是…我听阿亮少爷是这么说的。” “我老了。”电话那头声音透过电流不太清晰,“阿牧。” 牧斯躬身听,“您万年…” “这些年…也风风雨雨过来。”那头吐水的声音,“该做什么,不用我再操心吧。” “阿牧明白,一定妥善处理。” 那头已经挂断。 牧斯冷着一张脸,慢慢,有汗顺着惨白的脸流下来。 ------------ 小侃冷冷看着一旁站岗的隋刃。 天寒地冻,他一如既往一身单衣。 啊呸,装什么可怜。 “你冷吗?”他问的刁钻,怎么也不像关心。 隋刃看着这个从刚开始就看自己不顺眼的小侃,咽口唾沫,老实点头。 “咦?”小侃咳,还挺老实,不装叉。 有人走出来,是更不太好惹的朱全,“你们家,有没有蒙顶山茶,我家丁少最近只喝这一种!” 小侃睁大眼,看着刚从林家暖气轰轰客厅出来的朱全,“蒙顶山,那是啥山?” 朱全瞥眼瞅小侃,啧啧。 小侃脸色不好看了。 隋刃很淡定,“你说的…可是四川那座产茶的山?” 朱全看着隋刃,口气不善,态度倒好了点,“嗯,看来,你也不像不学无术的。” 隋刃点点头,“没有。” 没这茶。 ------------ 212.旷夜雪原 朱全看着隋刃,口气不善,态度倒好了点,“嗯,看来,你也不像不学无术的。” 隋刃点点头,“没有。” 没这茶。 -------- “连战!”花红推门入。 连战正微微歪着头,专注听那头的声音,听他进来,朝他嘘了一声。 花红咽口唾沫,放轻手脚,蹑手蹑脚过去。 连战沉默一会儿,按了保留键,把耳机去掉。 “怎么样?”花红急切。 “什么怎么样。”连战淡淡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花红眼冒红星。 连战看着急切的花红,“你那天在船上不是见过。”面无表情扭过头,“又不是相亲。” 花红喷血,歪头,定定盯着连战,“诶?你变了。”没了耐心,大脸凑上,吼,“那边在说什么?!!” 连战掏掏耳朵,“他昨天说:林家没有蒙顶山茶。现在是在洗澡。” “…那你听这么认真?” 连战微微眯了眼睛,转移话题,“似乎…他要被林葛然安排去保护丁宗亮。” 花红踱步,“完了完了,上次你非觉着牧斯和丁宗盛有勾当…非拉着我陪你当蒙面侠去恐吓人家儿子,你看…人家现在要查我们了吧。人家可是…大人物!” 连战笑,“怎么…怕了?又不是正的。” “副的你就能惹了?”花红揉眼睛,指着门口,“你看他连岐也没敢去招惹啊!” “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们要指定隋刃做保镖。”连战很冷静。 花红愣了愣,“林家家大业大,也是业内有名的保安公司啊。” “不见得因为这个。”连战揉了揉眉头,“对了,你刚急匆匆进来什么事?” “啊…对!”花红一拍脑门,拿出个东西,指着,“刚刚…亚瑟联系我了!!” “什么?”连战瞳孔微缩,也去看那个圆滚滚的东西。 “这是他那天在船上给我的。我刚才正翻看,忽然听到亚瑟的声音。”花红说。 “这是传感器。”连战微微眯了眼,忽然听到这圆东西亮了一下,显示正在接收。 花红赶快看,伸手按红点,“他说…马上传过来,是…”他压低声音,“是他对牧斯的录音。” 连战冷冷地,声音异常有磁性,“花红,我很不喜欢你这一点。” 花红眨巴眼,“…啊?” 连战不看他,“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对人百分百的信任。”他指着这正在闪烁的圆东西,“如果这正在传导的是病毒或者引燃炸-弹的信号,你又该怎样?” 花红继续眨巴眼,好了传导结束。他也凑头,看着这显示传导结束的圆东西,“连战同志,如果这传导的真是病毒或者炸-弹信号,你又做了什么应对措施吗?” 连战皱眉,放松身体,好吧已经传过来了。 一起听录音。 连战瞳孔收缩连连。 花红听的哇哇吐舌。 结束。沉默,沉默。 连战冷笑,“还真是送了份大礼。” 亚瑟把假发捣鼓捣鼓戴好,声音从圆东西里传来,“牧斯和日本有联系。” “哦。”连战面无表情,“也许吧。” 可惜亚瑟早就习惯了面无表情的人类,他嚼嚼该隐给买的咸薯条,“至于后面的,牧斯那通电话,应该就是幕后boss。” “那个电话…”连战点头,显而易见,“说明这个幕后boss和顾惜、丁宗亮都熟悉。然后呢,为什么现在听不到牧斯的声音了。” 花红也是勾着头,小鸡啄米似点头,“然后呢?” “然后?”亚瑟叹口气,“我想起来,我那天是窃听器黏在牧斯头发上,他今天早上好像洗头了。” “你他妈…”连战还没说完,那头已经要被挂断,亚瑟挂到一半,又补充一句,“今天之后我回归堕天,不能再联络了。两位…”那边沉默半秒,“那天…对不起啊。” 连战默默看着没声的传导器,他似乎,真的没必要道歉。 花红红了眼眶,小手捶连战肩,“你挂那么快干啥!我还想聊两句。” 不知道他伤好点没,他根本没必要道歉,没必要道歉… 他头发长出来没?他真是个好人… “是个怪人。”连战作结。 花红沉默,“看来,线索要从顾惜和丁宗亮入手查了。” 连战忽然开口,“我忽然觉着不妙。” “…怎么?”花红隐隐不安。 连战看他一眼,“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在船上,我的窃听器好像也是安在隋刃头发上了。” 花红睁大眼,“这几天他都没洗头?” 连战闭上眼,“可能没洗到关键之处。” 哗哗水流。 隋刃洗头。 他哼着小曲,然后洗屁股。 镜子里小腹肌肉若隐若现,隋刃默默观察一会儿,然后被狭小卫生间的蒸汽熏的打个喷嚏。 再数一遍,确认腹肌少了几块,只剩下七块。 这些天确实缺乏锻炼。这么想着,他做了两个高脚位俯卧撑。 单手撑地上,隋刃继续洗头,洗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马上被冲下去的一瞬间,他小指头勾住。 愣。 ----------- 亚瑟又做美梦了,他不动,不叫,看着远处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近。 亚瑟微笑,“玛西亚。” 玛西亚默默看着他,却什么话也不说。 亚瑟倚着栏杆,还是看她,“玛西亚。我想你了。” 天边忽然升起夕阳,似乎是一瞬间,夕阳燃烧在半空。 玛西亚也转头去看,金灿灿的阳光映在她侧脸,亚瑟想伸手过去,手举到半空,停住。 有什么,像是机器的声音,“亚瑟。未来某一天,我们离开那里,好不好?” 亚瑟轻笑,轻轻环过她的头,去吻。 忽然,玛西亚的嘴里流出黑血。 亚瑟怔怔,看着她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你是个凶手,亚瑟。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亚瑟。你会下地狱,亚瑟。” 玛西亚说着恶毒的话,眼里却清澈明媚,直刺进他眼里。 时空转换,有人,在冰块上弹琴。 琴声里,他张开双手,跌跌撞撞走过去,裴朝他笑,“我难得的出场机会,你别扰我啊,亚瑟。” “你在弹什么?” “2.718281828…” “我只听你弹过π。”亚瑟笑得越来越快乐。 裴侧着头,“哦?”他前倾身子,看着钢琴的白键,“这个e,我弹更快。” 亚瑟看着他,“你想你的琴了。” 裴慢慢仰起头,看着远处海平面上青白色的天际,“这里多美啊。” 亚瑟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北极。”裴话音未落,脚踏的冰面已裂开了。 亚瑟急得发抖,“你…你过来吧。” 裴想了想,从冰面上站起来,“好…你别急。” “你过来啊!” 裴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亚瑟。”他忽然说。 “嗯?” 裴抬头看他,笑了,眼睛微眯着,“你怎么成光头了。” 忽然,天色转黑,再一瞬间,就全黑了,海的那边滚雷阵阵。 亚瑟静静看着裴把钢琴盖阖好。 “嗯?”裴问。 “凉快。”亚瑟轻轻说。 裴低头轻笑,时空顿转,混沌山河。 裴背着巨大的背包,走在冰封的荒原。 夕阳沉默,只是一瞬间,就跌入深渊。 “这是什么?”亚瑟发现自己骑着小小的单杠自行车,穿着厚厚的冲锋衣,他看着裴背后巨大的仪器。 “太阳能电池板。”裴弯起眼睛。 亚瑟沉默,“裴,我今天,梦见你了,梦到了很长时间。” 裴沉默,慢慢弯起嘴角,“希望不是噩梦啊,亚瑟。” “你永远出现在每个人的梦里,裴。”亚瑟歪了头,静静瞅着他,眼圈慢慢洇红, “从这个故事开始,我就死了。”裴呼口气,仰头看前面冰封的河谷。凉烟从他嘴里漫出,升入高空。 “是开始前。”亚瑟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你要去哪儿。” 黑夜,旷原,四周自无声处渐渐传出兽的嚎叫。没有灯,闪烁在苍穹的,是天地间的数颗星。 裴想了想,“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 “什么书?” “北方的空地。” 亚瑟沉默一会儿,“刃跟我讲过。” 裴好奇地看他,“他也看过。” 亚瑟笑笑,“他说,主人公最后…还是遇到了人类。” 裴看着他,“也许,我也会遇到的。” 他沉默看天,“亚瑟,你看,天多美啊。” 亚瑟和他一起,抬头望天。 天地流转。 他听到裴最后一句话。 “放心交给刃吧,亚瑟。你不必替他太多。” ------------ 213.翻身英雄 天地流转。 他听到裴最后一句话。 “放心交给刃吧,亚瑟。你不必替他太多。” --------- “爸还没出来?”元蒲低头揉手上残存的面粉,似乎并不在意。 “没呢,听说你爹几天没睡了,昨天又熬了一夜。”格尼斯揉眼睛,叹气。 “雷吉和皮特也在里头?”元蒲眨眼睛。 “你直呼他们名字?”老实格尼斯瞪眼睛。 “好…长官,都长官,都比我们官衔大行了吧?”元蒲伸手投降,随意靠着路旁的联合国旗,差点压塌了,眼睛却专注地望着面前久违的辉煌建筑。 “喂喂,你…你别。”别字用了四声,挺洋气,格尼斯似乎怕元蒲听不懂自己的法语,用起生硬的普通话,“你别压塌了,别国的旗,这是联合国。” “呵…”元蒲目光透过建筑,一眨不眨地望着里面灯火通明的房间,“联合…国?” 他声音忽然抬高,“怕是傀儡。” “谁的傀儡?”有个声音沉沉传来。 元蒲慢慢回头,敬礼,“长官。” 楚昭沉着脸从门口走出来,雷吉皮特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也瞪着他。 元蒲挑眉,“都看着我…我说错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 “一个…光辉灿烂的地方。”元蒲望了望四周。 “有什么话…直说。”楚昭沉默看着他。 “我们才配合美、俄、库尔德军联合歼灭eath最后一股势力,叙利亚才平静些,现在,因为一瓶所谓的洗衣粉,又要求我们去炸…”元蒲语速很快,似乎知道要被打断,果然,楚昭已经冷笑截断,“这就是你的看法。” “我还没有说完。”元蒲冷冷看着他。 “要我跟你分析国际情势?”楚昭看着他,“在这里?” “朗朗乾坤,有何不可。”元蒲并不怕死。 楚昭盯着元蒲,慢慢攥了拳,一旁雷吉已经敏锐察觉到什么,“长官,这里…这里不合适。” 楚昭沉默一下,收回视线,和元蒲擦身而过,淡淡道,“不知所谓。” “我看,是你怕了。”元蒲立在原地。 “元蒲!”雷吉厉斥他。 楚昭倒是慢慢弯了嘴角,“雷吉,让他继续说。”他低头看了看表,“我时间还很多。” “你看过孤儿的眼睛么?”元蒲没有转身,他只是凝视着擦黑的天空,那上面,是五颜六色的国旗。 元蒲并不知道,楚昭和他一样,也正盯着远处灰蓝的天空,那里,有一抹红色。 “弱者,已经失去流泪的资格。”我只能努力护住一个,先护住一个。 他大步离开。 “所以,你就他强任他强了!你还要助纣为虐!你记住,你是中国人!不是他妈的要去炸别人土地的…uck国!” 皮特和格尼斯被他忽然飚出的脏话都惊地全身,格尼斯脸色涨的通红,忽然低了头。 楚昭终于被激怒,他霍地转过身,看着似乎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元蒲,怒发冲冠的样子。他不觉着好笑,他沉默地看他一会儿,“格尼斯。” “在,长官!”格尼斯猛地站好。 “你的国家被骂了,你没有什么反应吗?”楚昭冷冷地。 所有人都看着格尼斯。 楚昭看着元蒲,“你,就这么站着。” 他看向格尼斯,“随你处置。” 格尼斯僵着,忽然攥了拳,慢慢走近元蒲。 元蒲没什么表情,眼里的讥讽却比什么时候都重,他背负双手,看着格尼斯走近,一动不动。 格尼斯一直走到元蒲面前,湛蓝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元蒲,忽然流下眼泪,“对不起。”他说。 楚昭怔了怔,漆黑的双目,像是昏暗海面,深不见底,他忽然隐去眼中暗波,转身走了。 元蒲怔怔看着格尼斯,格尼斯还流着泪,“我父亲就是在中东死的,对不起。可是要听命令,我要听命令。” 元蒲心脏像被什么重击,心脏模糊成一团肉,他摇头。 为什么向我道歉? …你将要致歉的,不是我。 他看着格尼斯,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转身走开。 ------------- “对不住啊,克瑞斯。”元蒲躺在海边一块大礁石上,握着手机,“我没拦住。” 克瑞斯怔了怔,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他沉默一会儿,低头,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平静,“…谢了,我早就知道,大国博弈,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元蒲闭上眼睛。 “美国需要沙特支撑他的石油美元,便答应控制渴望扩张国土的以色列不侵犯沙特。美国想让以色列听他的,就要答应以色列,支持他在中东建国。”克瑞斯淡淡地,“我俄自然也想控制中东,在经济破败的现在突围,争上一争,知道看住以色列的关键是叙利亚,一旦我们丢了叙利亚,想进攻沙特,破坏沙特支撑的石油美元,就只能自己去打沙特。” 元蒲沉默片刻,“所以…” “所以必须形成什叶之弧,从而支持伊朗和沙特对抗。”克瑞斯装着子弹,“阿蒲,我早就算到的,打eath一死,俄罗斯支持的叙利亚政府军和美国支持的反对派必然还有恶战,这次英美法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决定联合空袭政府军已是佐证…”他沉默一会儿,“战争,怕又要开始了。” “我也没有在这儿的理由了。”元蒲遥遥看向大厦,灯火辉煌里,有一个黯淡的男人,叙利亚大使,正推门走出来。 大使似乎是闷的很,心脏跳的很快,他慢慢蹲下来,一个又一个会议,压的他要倒下。可是,他不能倒,他要周转,他要游动,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身后有太多人。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枪炮,尖叫,嘶吼,求饶,和哭泣。 老人的,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敌人的,家人的。 眼前,是一个个大国,一个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他很累,可他不能倒下。他只是蹲了一会儿。 “休息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有声音传来。 大使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年轻人的脸。 有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个轮廓,这是一个东方人。 元蒲放下扛在肩上的椅子,“您坐一会儿。” “您是…” “我们这样站起来过。” ------------ 214.没有告别 元蒲放下扛在肩上的椅子,“您坐一会儿。” “您是…” “我们这样站起来过。” ----------- “eath已经死了,这是第一场胜利。”元蒲微垂着视线,纯正英文,“世界不会永远攀岩观火。”他抬起黑眸,换了中文,“请您记得,东方有一个国家,它的某个部分,有朝一日,一定会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帮助你。” 天色昏暗,大使看着天际尽头,那里有最后一个余晖。他抬头看元蒲,他听不懂他最后这句话。 “谢谢。”他用英文说。虽然他恨死了英文和这些说英文的国家,可是他还是要用它交流。他揉揉疲惫的眼睛,他重复,“谢谢。” ------------ 苍茫雪夜,晚冬。 巨大的坟。 黑衣人默默站在坟前。雪越下越大,他一声不吭。 直到雪停。他慢慢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 一声轻响。 黑衣人转身离开。 坟上,立了一把斧。没有颜色的斧。 大头,安心走。 付人杰会让该隐-亚瑟一家为你赔命。 ----------- “好了,您看看满意不!” 发廊女孩脸色通红地盯着面前黑发碧眼、倾国倾城的帅哥,“金发那么好看,你干嘛染黑。” “因为…我喜欢中国。”该隐中文很流利,他揉了揉尖下巴,看着面前女孩,柔情似水,“这里有高铁,还有支付宝。我从俄罗斯过来,五小时就到。” 女孩轻笑,“那你常来呀。” 该隐笑笑,“可以扫码不?” 女孩指指墙角二维码,含羞点头。 该隐弹弹褐色夹克走出发廊,拐入一个幽深小巷,在一个监控死角停下,他低头盯着刚才还用来付款的手机,两手在眼眶外围上下一翻,屏幕里已映出一双黑色的瞳,他笑了笑,轻轻一捏,屏幕便碎成一团,他把手机丢进垃圾桶,从夹克里扯出一根银丝绕在拇指上。 ------------- 下午五点整。 肝胆科名医福摩斯整理衣服,戴上口罩,迎接今日最后一个癌症患者刘卫。 这个病人他一直跟,肝癌中期,没想到近期癌细胞竟神奇地被控制的很好。 今天是场硬仗,如果手术做的好,恢复也不是没可能。 他喝口茶,咂咂嘴,深吸口气,要开门。 忽然肩膀似乎被谁拍了拍,他转头,看到一张俊脸,俊脸上一双月牙黑眼睛。 “…你是?” 年轻男人眨眨眼,“怎么称呼?” “福摩斯,你呢?”福摩斯老实回答。 耳朵一嗡嗡,眼前就黑了,耳边听到最后一句话。 “我是你缺了的那个尔。” 刘铁刀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他等了很久,从早晨,等到五点整。 医生终于从里面出来,刘铁刀看着医生,慢慢弯了身。 医生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 “求求您,治好他。”刘铁刀声音发硬,发抖。 视线里,是加了遮盖的舐犊之情。 该隐淡漠地回过头,收回视线。 双眼静静看着前面,眼神里慢慢透出残忍。 弱者,不该同情。 ----------- 手术室关上门。 刘铁刀的心忽然微空了一下。 “铁刀!” 熟悉的声音,刘铁刀怔了一下,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老头,慢慢走近。 他愣愣看了一会儿。 忽然,二人紧紧熊抱在了一起。 隋刃站在二人身后,视线微怔,他侧了侧头,移开目光。 “大林子?!河内之后,咱多少年没见了!你咋老这么快!”刘铁刀一向冷硬的面上竟然有了表情,还是一向说话不中听。 林胡崇披着小马甲,面上带笑,嘴角却抽了抽,“也还行…”寒暄,“…你还挺年轻呀。“ “是嘞。”刘铁刀很认可。 这下林胡崇没气的翻肚也快了。 隋刃闭上眼。 耳边却忽然传来刺耳的蜂鸣声。 再睁开眼睛,不远处的门,正撞的咚咚响。 隋刃瞳孔微缩,蹿上前,“福医生?” 门里是哭音,“有人…有人冒充我!!” 隋刃闭了闭眼,“靠里站。” 福摩斯往旁边跳了两步,门已被隋刃重重踹开。 门里一个光裸福摩斯,他跳着脚大吼,“有人穿我衣服!” 隋刃已经不见。 ------------- 手术室,已经血流成河。 隋刃立在门口,踩在血液里。 门缝里,正涌出血来。 熟悉的味道。 隋刃全身冰冷,听着里面的嘻嘻笑。 “隋刃,很久没闻到这味道了吧。” 隋刃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血。 “该隐,你在干什么。”他终于开口。 该隐歪头想了一会儿,温柔地笑,“…放血啊。” 他的黑眼睛已经慢慢变了色,血红血红。他蹲在被惊吓地摊在四面地上的人群中央,一根一根地舔着染血的手指头,“隋刃,你也是吸血鬼,为什么,就不喝血了呢?” 刘铁刀蹲在手术室门口,看着地上的血,他沾了点,尝尝,慢慢站起来。 他整个人忽然像把斧头重重砸向手术室的门。 隋刃猛地拽住他,哑了整个嗓子,“去…去旁边等我。” 隋刃转头瞪着一旁乖乖发呆的白发老头,厉吼,“…林胡崇!把他拉走!” 林胡崇被吼的背脊一颤。 阿卫平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还在不自觉的抽搐,他看着一阵阵痉挛的胸膛,看着上面横亘的尖刀,向上喷出奶油一样的血液。 终于,该结束了。 “爸…”他声音很小。 门外的刘铁刀却像听到了似的,忽然停止了所有挣扎。 “阿卫。”他说。 阿卫笑了一下,咽喉已被银线勒住。该隐手速很快,一圈圈缠住,他淡淡地:“不用再说最后一句。” 用力一扯,他叹口气,“这世上很多事,很多人,没有告别…也不需要告别。静静走,就好了。” 背后传来一阵风,“你又想怎么走?该隐。” 该隐阴笑,低头晃过,扯着银线的手指猛松,跳到手术柜背后,单膝着地,他抽出一把刀。 “我?”他想了想,“要真有那么一天,全世界…大概都会看到。” “会告别么?”隋刃站在血浆里。 该隐怔了怔。 “信我,没有人需要…你的告别。”隋刃漆黑的双眼里,永远的淡漠。 短暂的停顿。 “咯…”该隐忽然尖厉地凄叫一声,身体已如一道闪电像隋刃扑去,“到底怎么能让你痛?隋刃?” 隋刃面上挂出一丝冷笑,侧身,刀已出鞘。 只一下,该隐右手指骨的皮已没了。 该隐似乎恍不知痛,左手翻开,手心尖刺已向着隋刃双目划去。 隋刃没有躲,只侧了一下头,牙已咬住该隐的匕首,抬颌一斜,该隐的刀已打着旋向他手背削去。 该隐咬牙,胸膛被隋刃飞起一脚重重踹向墙壁。 短短几秒,该隐双手已粘满了血,嘴里也含了血。 他呛咳一声,身子摇晃一下,盯着隋刃,却没有倒。 这是隋刃真正的实力,他更…快。 “以前只是跟你玩。”隋刃漆黑的双目里,海一样深,“现在,你该偿命。” 该隐大口吐血,他直视着隋刃,嘴角还是带着笑,“你终于不再藏了,隋刃?” 他眼神忽然变了,“刀,我是不如你。” 高铁上不让带枪械,这一点,他很无奈。 “那只好…玩阴的?”该隐忽然一勾嘴角。身后像变魔术,忽然蹿出白烟。 隋刃忽然退后,“全部,离开,离开这里!” 所有人尖叫着往外逃窜,只有两人,猛往里冲。 林胡崇一手抬着水桶,一手拿着拖把,从隋刃身后窜出来一溜烟冲向该隐。 “哗拉!”水桶里的水尽数向该隐没头没脑地泼过去,“哪里来的小贼!纳命来!” 刘铁刀迈步冲到阿卫已凉了的尸体旁,定在原地。 隋刃攥了拳,喉腔的血都要被气出来,他抓鸟一样往前抓林胡崇的脖颈,已经来不及。 该隐是谁,从不放弃任何机会。 背后刚燃起的烟被一桶脏水泼灭,心里终于涌起无边邪火。 他想也不想,一把便勒住了老头的脖颈,扣住。 “不要!”隋刃整个嗓子似乎都嘶哑了,“…停!” 隋刃双手僵硬,向前伸了伸,又缩起来,瞳孔带着寒颤,“该隐…不要。” 该隐愣了愣,隋刃的声音,很陌生。 乞…求? 该隐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老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忽然大笑起来。 他忽然止住笑,认真看着隋刃的脸,“林…刃。” 他歪了头,笑的很寡淡,“这是你…老了的样子吗?” 隋刃知道,他犯了错。他努力僵起脸,“杀了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很在乎。”该隐答的很快。 “我不在乎。”隋刃慢慢把手攥在身后,“你知道,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很多啊。”该隐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嘴里的血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血红的眼睛慢慢流下泪,黑暗的美瞳流出来,他血红的眼睛慢慢露出湛蓝,远处的警鸣渐近。 他站在窗边,声音像叹息,“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多。” 忽然,脖子一沉,他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血,顺着后脑勺往下淌。 刘铁刀手里攥着手术钳,该隐沉默了一下,转身看他。 刘铁刀紧紧盯着他,哑声说,“你个无父无母的杂种!你会下地狱!一定会下地狱!永远不能翻身!” 该隐看着他,视线慢慢从他眼睛里下移,看着刘铁刀惨白的脸,下巴上褶皱的纹。他像忽然醒来。 “ig…” 他转头,看着满地的血,天旋地转。 他忽然松了钳制林胡崇的手,转身,跳下。 ---------- 林胡崇怔怔看着该隐从窗户里跳下,玻璃渣碎了,有一些甚至弹进他嘴里。 他脸上生疼,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隋刃用力抓住。 “你很猛,是不是?!”隋刃瞪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是微微打颤的怒光,一声暴喝,“林胡崇!你不知所谓!!” “林刃!!”门口传来厉吼。 ------------ 215.天生万物 “你很猛,是不是?!”隋刃瞪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是微微打颤的怒光,一声暴喝,“林胡崇!你不知所谓!!” “林刃!!”门口传来厉吼。 ------------------ 隋刃背脊僵了僵,他还是保持着怒视林胡崇的表情,抓着林胡崇领口的手攥的依然很紧。 然后,慢慢停住。 找不到台阶可下,他继续怒视。 直到老头在他眼底下嗫嚅着,“知道了…我一时情急…” 隋刃飞快地松手,垂着视线点头。 林葛然已经怒目而视,有一学一,“你吼我爸?你很猛?!” 隋刃抬眸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睛微微带着灰,“…他。”他沉默一下,摇头,“他做的…不好。” 老头也反应过来这下在儿子跟前丢人了,倔脾气上来,一昂脖,怒视隋刃,“你说谁?” 隋刃漆黑的双眼再次看向林胡崇,没有说话,已经寒意逼人。 林胡崇又是一抖,挺胸脯,“我…我可不怕那小鬼。他还敢杀了我?” “你以为…”还没说完,隋刃已被林葛然从后背踢的一个趔趄,他站在原地,垂目看着地面,视线冰冷,他闭上嘴。 “你就一句一句和爷爷怼?想逼我在这里动手?”林葛然眼里要冒了火,他自然看清了该隐的样子,“林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你这么…口不择言!我问你,如果没有你,刚才那杀人犯,他会来吗?他难道不是因为你过来的?!你不认识他?” 隋刃胸膛微微起伏,他站在满地的粘稠血液里,不再开口。 视线里,慢慢走来一个人。 刘铁刀拿着手术钳,慢慢停在隋刃面前。 “林…刃,刚才的人,你认识,对吗?他是因为你来的,是吗?” 隋刃看着刘铁刀,他脸上,血条道道,他也被玻璃渣弄伤。 他浑浊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泪。 隋刃心里忽然空了一片,该隐…是,该隐和刘铁刀的儿子无冤无仇,哪怕他天杀,他为什么要来,在自己面前杀。 只有一种可能,因为自己。而他隋刃,什么都没有挽回。 还没想清楚,隋刃已看到刘铁刀朝他举起了手中的钳子。 他微微眯了眼睛,看着他的手术钳,朝着自己太阳穴的方向砸来。 林葛然心狂跳,他刚要跨过去,就看到刘铁刀握着钳子的手已经被隋刃挡住,只一下,钳子已经落在隋刃手里。 “对不起。”隋刃的声音并没有多少感情,“我还不能死。” 林葛然胸口被噎的喘不过气,他看着一旁手术台上半垂着的尸体,后退了一步。 难得的,他没有说话。 让隋刃一命赔一命吗?不能,他不允许。 可,这就可以了结吗?他隋刃,就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林葛然看着刘铁刀苍白的脸色,微微眯起眼睛,“林刃,把钳子给他。”他慢慢开口。 隋刃怔了一下。 林葛然声音很哑,“死不死,决定权不在你手里。” 隋刃沉默一会儿,他低头看着钳子,时间似乎停在当地。 他把钳子放到刘铁刀手里。 慢慢挺直背脊,站在窗边,看着刘铁刀,斜阳从他鼻翼划过,照在刘铁刀的眼里。 他负了双手,闭上眼睛。 刘铁刀看着他,苍白的脸,渗血的头,那么年轻的生命。 他举起了钳子。 “铁刀。”不远处有人喊他。 “我们当了一辈子退伍英雄,犯不着,犯不着。”林胡崇带着白胡渣的下巴微颤。 “英雄?”刘铁刀慢慢重复。 他瞪着隋刃,瞪了很久。 那么年轻的生命。为什么要担他不该承担的罪呢。 他转身离开。 隋刃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离开。 ------------- 斜阳只是余晖,该隐逃的很快,再抬眸,天已经黑。 他沿着一条条暗巷走,他躲在垃圾箱里。 不远处是一阵阵警鸣。 他低估了这里的科技。 到处是摄像头,到处是追击。天终于黑了。 这次的伤势不轻,隋刃下了狠手,那一脚,踢的他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置。 看来是被自己逼急了。不过,他又能占什么便宜? 该隐忽然想笑,还没笑两声,就变成了呛咳。 又有警鸣传来,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这次玩的太过,他暴露了太多,没有易容,甚至连假发都没戴,染黑的头发怎么也变不回去。 两只手被刀削的都见了骨头,他从身上拿出纱布,把手上的垃圾粘液抹掉,一圈圈把两只手包起来。 太难闻了,可他连洗澡的地方都没了。 他很想呕,可是他一向很有自制。 该隐还是很想笑,隋刃啊隋刃,我为了找你的解药地点才答应杀刘铁刀的儿子做交易,我竟然是为了救你。 不,我不是为了你。 …那我杀人是为了什么呢?好像从来都没什么目的。 他有了瞬间的怔神,记忆里,刘铁刀那双铁目刺的他很不舒服。他低头看被纱布环环包住的双手。 他忽然恨了几秒现在的自己。 他重新躺进垃圾堆,背挨垃圾,看着天上血红色的月亮。 太臭了,他坐起来。 ---------- 斯文酒吧。 斯文酒吧一点也不斯文,音乐狂躁,到处是喧闹的人群。 该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他身上散着一阵阵恶臭,就算偶尔有两三个在角落里调笑的情侣,也被熏走了。 这一点该隐倒的挺得意,他洋洋得意地靠在沙发上。 “一个人喝酒啊。” 有人搭话。 --------------- 顶楼。 地面有人尖嚎。 隋刃攥着拳,望着半空的万家灯火,一声不吭。 似乎有飞机从头顶飞过,他慢慢把手伸到耳边,转,再转。 那头依然空旷忙音。 “亚瑟!”隋刃忽然低吼。 没有回答。 隋刃胸膛微微起伏,“管好你的弟弟,否则,我会替你教训他。” “我会杀了他。” 没有回答。 隋刃忽然怒了,“你去哪儿了?你说话!” “你说话啊!你死了吗?!” 没有回答。 他忽然腿软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锁骨处,渐渐传来清晰的痛楚。 隋刃低头,看到胸前渗着细密的血丝。 他怔了一下,伸手,锁骨处,盯着一颗细密的按钉。 该隐出手,例不虚发。 因为按钉太细,他竟根本没有留意。 他轻敌了。 血顺着破口处慢慢流着血,绵延不绝,但是速度很慢。 这颗按钉…为什么没有冲向他的动脉。 锁骨处离颈边动脉…并不远。该隐在想什么。 视线里,还残存着该隐带着泪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该隐哭。 他哭了吗? 还是他的错觉。到底哪个是真的。 他为什么哭? 亚瑟呢?亚瑟呢? 隋刃慢慢低下头,看着按钉处的血,慢慢变黑。 “你在跪谁…祭天么。” 背后传来淡漠的声音。 -------------- 隋刃背脊忽然像触电般颤栗了一下,他转头。 看到花修罗。 几乎是同时,他从地上跳起来,第一次没有任何停顿地说话,“…长官。” 花修罗没有说话,淡淡看着他。 有风划过衣领,衣领侧翻,挡住视线,花修罗看着隋刃,还是没有说话,他静止、仿佛一个假人。 隋刃却没有当他是幻觉,他慢慢眯起眼睛,看着花修罗,把声音放平静,“回长官,我没有跪谁,只是一时…体力不支。” 花修罗终于开口了,他简单作结,语气不明,“一个该隐,让你体力不支了。”他笑了笑,“想必他现在,已经死了。” 隋刃慢慢攥起拳,他没有说话。 花修罗看着他,等了一会儿。 隋刃还是没说话。 花修罗歪了头,“你上次沉默的时候,我做了什么。” 隋刃浑身不受控制般,轻轻发起抖,他垂着视线,似乎想屈膝跪下,却还是呆立着,还没等他做什么动作,花修罗已经向天台的出口走去。 隋刃瞳孔微缩,跟着掠过。 他上次沉默的时候,花修罗做了什么。 他当着他的面,杀了一百人。 隋刃冲的很快,花修罗更快,只是几秒间,二人便下了两层。 “…长官。”隋刃忽然挡在花修罗面前,只剩下几厘米的地方,“您…您来做什么。” 花修罗眨着略带暗褐的黑眼睛,看着隋刃漆黑的双目,没放过他双目中一闪而逝的寒颤,他继续往前走,隋刃竟然没有后退。 “拦我?”花修罗淡淡看着他。 隋刃猛地垂下视线,“我…” “林刃!”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隋刃背脊轻轻颤了颤,林葛然。 你…他妈来的…好是时候。 好时候林葛然看着隋刃,丝毫没察觉般,声音平静,“过来,我找你有一会儿了。” 隋刃没有说话。 林葛然已栖身向前,从隋刃身旁擦身而过,手中匕首朝着花修罗双目划过,花修罗微微眯了眯眼睛,侧歪脖颈,堪堪避过。 林葛然没有停顿,一个翻身,竟然跃起三米高,几乎霎那间就冲着花修罗后心扎过去,厉吼,“林箫,离开这里!” 忽然,刀锋被隋刃伸小手堪堪挡住。 刀锋被结结实实夹在隋刃右手两指间,不动了。 林葛然怔了一下,气的眼前黑了一瞬,“…你?!”大叫,“他是堕天的,他要带你走,你还拦我?!” 隋刃面色苍白,食指间已冒了血,林葛然猛地抽刀。 隋刃没有说话,忽然,低头吐了一口血。 花修罗沉默,收刀。 林葛然这才看清,隋刃的左手怪异地放在右肩上,手心是一个洞。 连带着他的肩膀,胸前,正起着白烟,像是橡胶轮摩擦后的气味。 这是…什么力道震出的?如果不是隋刃,这把带着这种力道的刀,将直插他的脖颈。 还是…人吗? 林葛然脸色已是死白,他没有后退,他看着隋刃低垂的头慢慢抬起。 他以为,是隋刃挡了自己的刀。也许是他自己,被隋刃救。 看着隋刃看过来的清冷视线,林葛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慢慢咬起嘴唇里的肉。 只几秒,曲华带着众人便荷枪实弹地冲了上来,把这里包成了一个圈。 林葛然胸膛起伏,怪兽,这人是怪兽,他心急如焚,“林…刃!过来!给我过来!” 和花修罗一样站在包围圈里的隋刃似乎没听到,慢慢转过身,看着花修罗,“您走吧。我挡着。” “你是挡我,还是挡他们。”花修罗似笑非笑,“你是对他们说,还是对我。”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环绕四周的人,声音里带了丝嘲讽,“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善可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隋刃看着他带着讥诮的眼睛,那里似乎是两个深洞,重新把他吞噬,他慢慢攥起手指,沉默良久,终是开了口,“…求您。” 花修罗看着他,同样冰块的脸上,忽然带了丝笑意,他慢慢抽出身后的刀。 “咔嚓。”无数枪上膛的声音。 隋刃停顿了一下,忽然微回了下头,看到林葛然一双血红的眼睛,他忽然怔住。 “过来…过来。”林葛然嗓子竟已经哑的没有了声音。曲华拖着他的双臂。 林胡崇也凑热闹晃过来,看到这场面,看乖儿子那么焦急,想也不想,一吸气,气贯丹田,也冲着隋刃喝,“小呆子,过来!” 隋刃侧着头,忽然微微眯了下眼睛。 花修罗看着隋刃慢慢燃亮的眼睛,忽然笑了笑,视线慢慢移向林葛然,淡淡开口,“林葛然…小然子?” 林葛然忽然怔住,熟…熟悉。再看冰块脸,也…熟悉。 花修罗35度望天花板,“我是楚昭的战友,花修罗。” ------------ 216.唯一师父 花修罗看着隋刃慢慢燃亮的眼睛,忽然笑了笑,视线慢慢移向林葛然,淡淡开口,“林葛然…小然子?” 林葛然忽然怔住,熟…熟悉。再看冰块脸,也…熟悉。 花修罗35度望天花板,“我是楚昭的战友,花修罗。” ----------- 林葛然瞳孔忽然戏剧性缩小,张嘴,无声。 花修罗低头笑起来,嘴角咧开,“看来,他对不少人提过我。” 隋刃闭上眼。 林葛然已经头摇拨浪鼓,“不,他不长你这样。” 花修罗罕见地怔住,千年不见的笑容也僵在脸上,盯着林葛然,一双举世无双的黑眸忽然微微眯了起来,气息危险,“你…见过我?” 隋刃大咳,林葛然转头看隋刃。爹爹有点怕。 隋刃咬牙,上次是楚昭冒充花修罗来见的父亲。据说这个楚昭是妈妈的朋友。这楚昭…又是花修罗曾经的战友。楚昭楚昭…怎么哪儿都有他? 楚昭…还是元蒲的爸爸。他到底是谁? 隋刃想来想去,手都有点抖,他沉默一下,还是先说确定的事比较好,“父亲…他是真的。” “阿刃,不认真介绍一下我。”花修罗很认真地在学习微笑,很和煦。 阿…阿刃? 隋刃喉咙又是一甜,花修罗哪次称他不是连名带姓? 隋刃攥了手,“父亲,花修罗是我的…老师。” 林葛然喉咙也甜,“那上次那个?” 难道上次那…李逵是冒充的?! “那个…大概是冒充的。”隋刃接的很快。 笃信无疑了。 林葛然果然大怒,“你和那李逵合伙骗我?!” 可惜目前真师父在面前,隋刃对别人的吼叫没什么感觉。 他悄然看着花修罗凝滞无波的黑眸,那里似乎有一个深洞,缓缓把他吞噬。 你来…做什么。 隋刃慢慢垂下视线,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手心一个血洞,空洞,滑黏。 花修罗慢慢侧头,墙角的游离复隐藏进黑暗里,双眼微微眯起。 花修罗。 ----------- 花修罗被隆重邀请进车队里,坐上了林葛然的车。 隋刃不放心,跟的很快,忽然被拦下。 “怎么,不放心?” 隋刃抬头,没有说话,看着面前人。 “是他吗?”游离浑身散着冷气,像刚从冷冻库里出来,“上层之一。” “你打不过他。”隋刃看着游离手里的刀。 “怎么,你不想杀他。”游离看着他手心的血洞。 隋刃也低头去看,血还在流,缝隙慢慢黏在一起,他忽然觉着恶心,他把血擦在衣服上,疼痛慢慢钻进心底,“不是现在。” “你对他的样子…”游离语气恶毒,“像只狗。” 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了,隋刃忽然觉着疲惫,他没再看他,继续向前走,“游离,把刀收了,算我求你。” “我应该试一下。”游离似乎在下决定。 “他救过亚瑟、裴。”隋刃停下脚步。 游离微怔,隋刃看着前面的路,“也救过我。” 如果没他,我们早已经烂进泥里。 游离沉默,“狗,也会养出感情。” “他没当我们是狗。”隋刃站在原地,“他是堕天上层里,唯一没当我们是狗的人。” “你确定?” “我确定。” “所以,我想弄明白。” “算我求你,再等等。” ------------ “元蒲,你误会长官了。” 元蒲切西红柿的手停滞了一瞬,怔神片刻后,他摇头笑笑,面色还是冷硬,“我没有胆量误会他。” 土匪罕见的没有开玩笑,他面色平静,拿起案板上一块元蒲刚刚切好的西红柿放嘴里嚼了嚼,话说的似乎不经意,“我听皮特说,他昨天到半夜,还在想怎么能挽回法国军方的决定,后来他决定,决定走。” “走?”元蒲肩膀僵住,“…走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土匪看着他,“回国。” 土匪沉默,“实际上昨天,文件已经报上去了。” ------------- 天地之间,辽阔海线,滚滚云海。 楚昭沉默地看着夕阳最后的余晖。 天地反复,哪里都是荒原。 花修罗,你当年说的对。你我都已是丧家之犬,看哪里的风景颜色都是一样的。 我认清了,多年过去,我好像确实只能负责自己的事情。 这些年,我躲了太久。留在异国他乡…让很多事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我该回去了。 ------------- 花修罗走的很慢,慢到让林葛然很想从后面踹他一脚。 无奈,他不怎么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老实走自己的路,到自己的车前,他很绅士地,冲花修罗一笑,“林刃,给花长官打开副驾驶的门。” 隋刃面无表情,沉默一下,走到后座左侧的位置,轻轻打开车门,“师父只习惯坐司机位正后方。” 花修罗面无表情,看着林葛然。 林葛然本来就被隋刃噎的眼前发黑,再被花修罗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神看着,心里翻起酸浪,他强自平静,也冷眼对视花修罗,“您坐进去啊。” 隋刃再接,“长官只习惯别人先…” “我让你说话了?”林葛然牙根发酸,“嗯?阿刃?” 隋刃闭上嘴。 花修罗还是不说话。 林葛然呆站,三个人不说话,互不对视立正五分钟,林葛然颤着手,自己开车门,坐进司机位置。 他一向不雇司机,他觉着自己开车最酷,可是现在,他忽然觉着,并不酷。 花修罗这样的才酷。听到花修罗很快坐在了自己后方,林葛然眼前又一阵黑。 隋刃也很快,自己打开副驾驶坐进去。 林葛然咬牙,白眼瞥着秒变迷弟,惟命是从的隋刃,咳嗽两声,正想找他个什么麻烦,维护一下自己为父的威严,就听到花修罗冷冷发话了。 “开车。” 得令。 林葛然发动车子。 一路无话。 花修罗低头抽出匕首,纯黑,无光,和隋刃的那把很像。 他手指弹一下匕身,轻轻bing的一声。 隋刃微微侧头,手忽然向林葛然靠近。 林葛然正没处泄火,找到不是机会的机会已然开火,“你干啥!” 隋刃呆住,两眼发呆,望着前面,装酷。 花修罗微微一笑,“放心。” 你父亲,咖位不够。我要杀,轮不到现在。 隋刃放下心。 林葛然把车开的飞快,到转弯的地方就急转弯,隋刃已经砰砰地磕脑袋,花修罗却一直坐的很稳。 他淡淡看着窗外,一直没什么表情。 后面的曲华也是脚踩油门,游离打瞌睡,头猛地撞玻璃,淡漠地忍了一会儿,发话了,语气很冰,“您能开慢点吗?” 曲华揉眼睛,“我…我也不想的,你看,前面那呆子开的跟赶着去干啥似的…”忽然意识到不对,咳嗽一声。 游离接话,“赶着去死。” 曲华大惊,再踩油门咣,这下又撞个结实。 头上天旋地转,游离叹口气,紧了紧安全带。 曲华身后忽然默默传来声音,“华叔,开慢点吧,我也磕了几下了。” 曲华回头,林立不知道啥时候在后座出现。 ? 曲华大惊。 林立挠脑袋,“我没啥事了,医院太无聊了,我今晚不回去了,回家拿篮球。医院那个操场那篮球简直没多少气。” 游离默默翻个白眼,把视线移向窗外,冷冷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 这世上,有人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有人每天在疼痛里被折磨,这人心里只挂着篮球。 车在别墅前停下,林葛然斜眼看后视镜花修罗那张呆脸,住过这么大的地方吗?嗯? 隋刃已经跳下车,向自己这边走来。这是要给自己开车门了。 林葛然更高兴,继续瞥花修罗,被儿子开车门服务过没? 嗯? 隋刃已经把后车门打开,点头哈腰,“师父。” 林葛然挂在嘴边的笑容消失的很快。 自己打开车门,下车。 花修罗沉默一下,伸出大长腿,踩地,下车。 “最近,体能情况。” 隋刃答的很快,话里却带了点停顿,“每晚…七组。” “七组?”花修罗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看隋刃。 隋刃背着双手,“早…早上有别的体能训练。” “今起,双倍。”花修罗收回视线,继续走。 “是。”隋刃声音有点抖。 林葛然觉着自己已经被彻底忽视了,身后传来声音,林立从曲华车上跳下来,叫他,“爸!” 林葛然这下喜笑颜开,冷冷擦着隋刃身而过,看着林立,前走两步,用从来没有过的、从心底散发出的热情,张开双臂,叫,“宝贝儿子!!” 隋刃默默收回视线。 花修罗冷冷看着林葛然演戏,再看了看隋刃,微微垂着视线,忽然拍了下隋刃的肩。 “你没学这么二,我很欣慰。” 隋刃肩膀微微颤了颤,倒是没什么反应,林葛然再次被暴击,僵如木鸡。 ------------ 客厅。 林葛然笑的很低调,“敢问,您这次登门的目的?” 花修罗慢慢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的正中间,看看天花板,看看四周,悠悠地,“嗯…看看。” …? 林葛然眨眼。 “转转。” …? 花修罗罕见地继续,“待待。” 林立看着面前这位酷帅宛如天人的存在,心里罕见的没有任何排斥,甚至有种衷心的崇拜,这…这人为什么这么英俊?这气质?这气场?这是谁? 林立吞咽,“叔,您随便住,我让苏妈给您安排一间最好的屋。” 立在四人坐着的沙发后,和游离并列站立的隋刃忽然冷冷抬了抬眸,盯了林立一秒,又垂下视线。 游离挑了挑眉,小声地,“怎么,怕自己师父也被抢了啊。” 花修罗直接把林立的话忽视了,看着隋刃,“阿刃,坐,有话问你。”他看着游离,罕见地笑笑,“都是自己家,你也坐。” 隋刃怔了怔,看林葛然。 林葛然笑的很真实,“…坐啊,老师让你坐。” 隋刃点点头,坐下。游离被花修罗那双绝美的眼看的心也快了一瞬,端坐。 林葛然咬牙。 看到客人这么受重视,苏妈亲自端来茶。 林葛然笑,“这是四川顶级黄芽,不知道您喝过没,来尝尝味道吧。” 花修罗面无表情。低头抽出匕首继续玩。 隋刃解释很到位,“师父从不喝茶,只喝水。” 不用林葛然吩咐,隋刃熟门熟路,去拿凉开水。 林葛然就差没咽气。 隋刃已经给花修罗倒了最纯净的凉白开,他弯腰倒水,沉默一下,“师父,您想吃点什么吗?” 林立啼笑皆非,“林刃,你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 隋刃沉默,“刃那里有几个…豆沙包。” “来几个。”花修罗拿起杯子喝水,“饿了。” 林立再次被忽视,这次倒学会了锲而不舍,“厨房有今天下午才从香港源记航运来的班戟,还有旺角通菜街的桑寄生蛋茶,豆沙包太单调了,您看要不要来点…” 隋刃继续倒水,垂着的视线睫毛轻动。 花修罗冷冷看了一眼林立,“安静点。” 林立闭上嘴。 花修罗侧眼,看了看林葛然已经变形的嘴角,伸出狭长的手指,晃晃杯子里的水,“隋刃,问你三个问题。” 隋刃点头,“您问。” “如果让你说,这世上你唯一的偶像,是谁。”林葛然侧耳朵。 隋刃没有犹豫,看着花修罗,目不斜视,“您。” 从小到大,堕天最受欢迎的人,无疑是花修罗。 可惜花修罗并没有对他有什么关注,每次花修罗回来,很多人围着花修罗怯怯地要签名,那时候,该隐总是跳着脚叼着笔冲在最前头,他隋刃都是远远站在人群外,拿着纸笔默默看着。花修罗是他从小到大最崇敬最害怕的人,也是最想模仿的人。包括现在的面无表情,也是跟他学的。很酷。 花修罗继续,“这世上最帅最酷的人。” “也是您。”隋刃实话实说。 “你最害怕的人。” “…您。” 林葛然喷血三升。 家访结束。 ----------- 花修罗被安排到三楼最中间一间最顶级的屋子,自动空气循环,三百六十度隔音,水果美食室内一应俱全。自带四百平米花园天台加露天可升降至二十层的透明游泳池。 花修罗脱掉睡袍,心情比较舒畅,翻身游了个泳。 ------------ 花修罗离开,大厅顿时热闹了很多。 空气似乎从冷冻库忽然回到夏天。 林葛然却没那么好平复自己,他看着也想转头离开的隋刃,两眼瞪的通红,“你…你他妈给我站住!” 师父在楼上,不便让父亲这么大声。 隋刃沉默,站住。 “你他妈会不会站?有没有站相?!”林葛然开始找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找事,隋刃也能。 他慢慢立好,眉头轻轻皱起。 “手!给我背后面!”林葛然踹他,咬牙,“你还有师父!很不错,是不是?” 隋刃被踢的一个踉跄,眉头凝起,把手负在身后,看着地面。 “你很不满?我是你爸,你觉着丢人,是不是?”林葛然又踹。看到隋刃还皱眉,他简直怒不可泄。 隋刃手忽然攥起,手心,刚停滞的血再次流起来。 “父亲。”隋刃胸膛微微起伏,不明白林葛然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林葛然,“…刃从没这么想过。” 林葛然微红的瞳孔竟微微发僵,他笑,声音发颤,“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隋刃垂下视线,手心湿粘,疼的钻心,花修罗离开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神经。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生气。 “花修罗,是刃在堕天的师父。” “他教了你多久。”林葛然呼气,吸气。 隋刃很紧张,他不想看到林葛然这么生气,他看着林葛然绕着自己走了个圈,他想了想,“从我进堕天开始。七岁。” 游离一直默默站着,忽然接口,“哦,那他算是看着你长大。确实应该比亲爹亲。” ------------ 217.一幕朝夕 隋刃很紧张,他不想看到林葛然这么生气,他看着林葛然绕着自己走了个圈,他想了想,“从我进堕天开始。七岁。” 游离一直默默站着,忽然接口,“哦,那他算是看着你长大。确实应该比亲爹更亲。” ----------- 斯文酒吧。 “一个人喝酒啊。” 第二遍。 该隐还是不理会,他摊在沙发里,正专注地看酒吧正中央的大屏幕。 “…当地时间,英国南部地区雷暴肆虐,当地气象部门在4小时内统计闪电次数达15000次,并发布黄色预警。居民纷纷拍下这一魔幻奇观,称像是站在闪光灯下”。 新闻正在播报。该隐沉默,不知道家里那条老狗吃的可好。 “一个人…”第三遍。 该隐脾气上来很快,优雅地,“…”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下来。 面前,一个白衣清纯的东方女人。 很久没有犯罪了。 该隐舔舌头,看着她黑眼睛。 “哦,好。”女人笑笑,扬了一下清淡的长眉,起身要离开。 该隐忙咳嗽,“嗯…”微笑,“我不是说你。” “这儿还有谁?”女人歪头,眼波流转,环顾四周。 该隐低头喝酒,掩不住的笑意,“你刚叫我?” …这么好钓? 苏媛视线微凝,耸肩,“哦,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太臭了,影响我们生意。能不能去隔壁酒吧。” “丑?”该隐无辜脸,静静凝视苏媛,忽然眨了眨左眼,易容过的纯黑眼睛像一个黑洞,似乎要把苏媛吸进去。 该死,心跳竟千年难得慢了一瞬,苏媛暗骂,笑起来,黑眼睛一样比星亮,“臭,是四声。” 该隐吸鼻子,难得的有点紧张,嗅嗅胳肢窝,小鼻梁皱着,“我闻不到啊。” “那是你感冒了。”苏媛咬牙,“你…走不走?” 该隐哈哈笑,整个身子似乎都窝进沙发,他大张着双臂,“可我起不来,我浑身疼。” 苏媛缓了缓,微笑,“我扶你啊。” 该隐笑眯眯,“好。” 苏媛低头去扶,指甲里的透明液体很快融进该隐的高脚杯里,该隐乐呵呵被她搀着,倒也不重。到门口,该隐挥手,“那好,再见。” “等等。”苏媛笑的和煦,捻起杯子,“我们酒吧有个规矩,不能浪费,你得把酒喝完。” 该隐定定看着她,“好。”仰头喝光,舔舌头。 苏媛心里一喜,嘴唇轻动,数三声:“一,二,三!” 该隐倒。 ------------ 哦,那他算是看着你长大。确实应该比亲爹更亲。 游离的话很有力,不断环绕在林葛然耳边,三百六十度全景大环绕。 林葛然看着隋刃,脸色发僵。 隋刃罕见地没有低头,他睁着黑漆漆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林葛然也盯着他,沉默许久,他的脸色惨白,面颊的肌肉似乎都不会动了,恍惚间他忽然笑起来,直笑出了声,他退后两步,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上楼。 隋刃身子微晃了一下,抬头,林葛然已经大步走上楼,他走的很快,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咚的一声闷响,是关门的声音。 隋刃微弯起嘴角,他低下头,收回背起的双手,看着手心的血洞。 他忽然蜷起手指,慢慢把血洞握在手心,指甲用力。 游离怔了一下,瞳孔微缩,“喂!你…你做什么?!” 隋刃仍然低着头,握着拳头,不言不语,肩膀隐在单薄的黑衣里,微微地抖。 游离忽然窒住,他记起来,隋刃…还病着。 粘稠的血,终于泄了洪般,顺着掌间脉络,咕咕溅进黑色的衣袖。 他沉默,终于沙哑开口,“我已经快走了,为什么…你还要气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一直低进地里,“…不是你。” 他笑笑,“是我。” 游离退后两步,他看着隋刃,恍惚间也笑起来,“怎么,我说的不对?” 他指着楼上,声音忽然大起来,“你觉着…他会在意你?他这些年,在意过你的死活?!” 他忽然脑子发烫,眼睛也发热,他伸开双臂,重重把隋刃推开,“就像金飞说的,你就是贱!你和亚瑟一样,你们堕天出来的,都贱!你们都快死了,都还想着念着你们那些垃圾爹!” 隋刃忽然抬起头,“快死了?”他脸色苍白,“你说谁…快死了?” 他耳朵里,全是嗡嗡地声响,他睁着漆黑的眼睛,盯着游离一直看,一直看,终于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话。 “亚瑟,他在哪里?” ----------- 暴雨倾盆。 狗饿了三天,脖圈都被它挣脱。 亚瑟终于有力气动了,他推门,走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血盆大口。 亚瑟猝不及防,被扑倒,肩膀已经被咬掉一块肉。 远处闪电层叠,道道紫光邪雨里,腥味被扩展到四面八方。 黑色藏獒喵呜一声,杀意更盛。 亚瑟已经无声地和它滚在一起。 亚瑟忍了很久,终于尖叫,“老子他妈的被所有人欺负都行,断断不能被你欺负了!!” 两个黑色的影子在大雨里滚来滚去。 断断续续传来“你个小王八,我小王子…”的含混声音。 可惜威廉小王子重伤之后,体力不多,腕骨也还是碎的。 最终斗了个平手,亚瑟单手掐着狗的脖子,狗前爪杵他额头,两脚爪深深埋进他肩头。 亚瑟忍了忍,终于忍不了了,一扬下巴,使出刃曾经亲身示范教给他的拿手绝技,猛地低头,下巴正磕在藏獒脑门上。 藏獒,晕。 亚瑟翻箱倒柜,终于找到该隐留下的一盒吃剩的薯条,里面冻成大疙瘩的番茄酱还新鲜,亚瑟捂着肿成一座小山的下巴,咳嗽几声,番茄酱伴着雨水,往晕倒的狗子身上抹。 然后照了一张沾满番茄汁,浑身上下如浴血一般的狗子照片。 调色,清晰度降低。 很逼真了。还是差点感觉。 忽然,他吐出一口血。 ------------ 该隐很久没睡这么熟了,又香又甜,他还做了个梦。 梦很美,他梦到了这辈子,他的第一个女人。 她是爱尔兰人,贵族,十七八的年纪。 他们相识于一个高中,那天,他接到任务,暗杀一个高中生的父亲。 他等在他们放学的门口。 故事很简单,她干净、纯粹,他喜欢上了她。 故事的结尾很惨,他被举报、被下毒、被追捕,在她的目光里被送上了警车。 那次,父亲并没有救他,由着身中四枪、被迷药捉弄的无力反抗的他在监狱被打,被辱,被鸡、奸。 每天晚上,他都忍着,忍了很久,直到伤好了一半,药性消散,体力恢复,在被送到行刑场的途中,用一个藏了很久的刀叉,杀了满车的人,逃出来。 他找到她,她已经被父亲买下,成了小镇上一个被包养的女人。科查尔从没动过她,这是他送儿子的礼物。一切都是科查尔做的,他让女人选择,是拿到钱离开并出卖该隐,还是要该隐。 科查尔表面的身份,是亿万富豪。女人很欣喜,以为自己是富豪心里最特别的那个。 直到同样一个闪光灯般闪雷的雨夜,他回来了,走进那所别墅。 该隐睁开眼睛。 远处滚雷阵阵。 苏媛的脸凑的很近,她拿着一根细长的蜡烛,凝眉看着该隐,没有说话。 她的眉毛很长,很细,很美,是黑色的。 该隐想,他爱上了她的眉毛。 他忽然笑起来,“你的眉毛,真好看。” 苏媛笑笑,“画的。”她抬手抹抹,眉毛没了,只剩下淡淡的。 该隐沉默。 苏媛抿嘴乐,歪头瞅他,黑眼睛很浓,带着点星芒,“你还想说点什么?” 该隐移开视线,伸懒腰,伸不起来,他左右望望,形势不错,他双臂张开,被吊着,脚不点地。 他勾起嘴角,活动活动双腿,眼珠晃了晃,“你…很不专业啊。” 他忽然用力,想利用腿部的力气带动整个身体,一招就可绞杀。可惜,双腿没有任何反应。 苏媛冷冷地,“你不用打什么主意了,你的腿和足底,已经被我封了穴,你没有力气,”她眼波流转,嘴角一扬,露出三颗小白牙,“算来算去,大概扎了十七根针吧。” “穴?”该隐喃喃。 苏媛得意,“我们东方,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她很开心,看到该隐吃瘪,竟笑的喘不过气。 该隐叹气,等着她笑完。 苏媛这一笑,简直止不住。 该隐表情慢慢冷下,他淡淡地:“你笑就笑吧,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 苏媛果然笑不下去。 该隐反而笑起来,似乎很喜欢看她吃瘪,他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精神状态倒还不错,他脑袋后枕着空气,似乎后头有个枕头,他微笑,念得很温柔,“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风野呢?” 苏媛脸色僵了僵,“堕天杂种,懂的倒挺多。” 似乎每次在杀人前都被这么骂,该隐早已习惯,他打哈哈,似乎还想维持笑意,眼睛却忽然现出一丝痛意,他淡淡侧头,看到苏媛正将一根细针扎进他的左手食指。 苏媛皱眉,细针刺的过程并不顺利,有一部分大概是穿过纱布刺进他的皮肉里。该隐眨眼睛,观察着他的双手,早前已经被他用纱布缠上。在跟隋刃一战时,他的两只手被刀削的都见了骨头,皮已没了,因为在垃圾桶里藏身,被垃圾粘液沾上,这会儿似乎感染了,一直痛的让他想直接剁掉的一双手,倒不会因为一根针有太多多余的感受。 该隐笑笑,声音里带着听之任之的无谓,“直接剁了吧。” 苏媛僵了一瞬,她剥开他的纱布,望着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沉默片刻,直起身子,收回手,声音里是一片漠然,“我何必废这个力气,放任不管,你这双手,三天不处理,也就永远废了。” 她看向该隐,“你,求饶,然后回答我所有的问题,我放了你,给你治疗。” 该隐也正看着她,他忽然又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轻咳,一直咳的撕心裂肺,咳的五脏六腑疼成一片,苏媛还是原地站着,静静看着他,她忽然开口,“你觉着,你现在的情境,很好笑?” 该隐勾着嘴角,似乎还挺得意,“一、我不会求饶,死也不会。” 他想了想,“第二,你要问什么问题,我大概都能猜到。”他转了转眼珠,“可我…不会说。” 苏媛僵立着,实际上,堕天出来的,又有几个怕疼呢?这个结果,她似乎早已知道。 她皱着眉,似乎有些无措,她忽然冷笑一声,“我听说过,你们在堕天长大,确实都是从地狱里轮了一圈出来的…”她认真起来,“我以为,你们会比常人更惜命。” 该隐咳出一点血沫,他似乎终于赞同了一次,他仰起头,看苏媛,“我们确实惜命的很,”他弯起嘴角,声音沙哑,“…惜命,没什么错,人想活,有什么错?” 见他似乎松动,苏媛笑笑,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嘲讽出声,“这话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来,倒是有趣。” 该隐僵了僵,他望着苏媛,一双纯黑的眼睛忽然竟似融化了般,慢慢蜕出湛蓝色,干净的,像一颗北极星,他慢慢垂下视线,“我也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他忽然觉着累,手上是粘稠的血,他沉默,慢慢放松身体,实际上,在这里死,也没什么不好。和那些被他杀的人相比,他已经活的太久了。 二人之间沉默很久。空气中,有什么莫名流淌。 苏媛沉默一下,忽然想说出所有实情,“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该隐僵。 “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是姐姐的计划成功了。”苏媛垂着视线,“小川琴田,风野和铃,还有我风野呢,我们是日本的嗜血三樱。风野和铃,被你绑起来了,对吗?” 苏媛抬头看了该隐一眼,笑了笑,“我还知道,是她,让你杀刘铁刀的儿子,换取隋刃解药的地点。而我,就是等在这里,来告诉你,隋刃的解药地点的。现在,我要你说出来,风野和铃被你关在哪儿。我才会告诉你我们知道的地点。” 该隐沉默一下,“既然你是中国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日本人被关在哪儿。你又怎么断定,我会信你的话。” 苏媛微晒,“你觉着,我姐姐风野和铃为什么要你杀刘铁刀的儿子?”她笑了笑,“因为,她已经叛变了,她男人被山本中岛害死了,她想让小川琴田过上自己的生活,和刘铁刀彻底在一起,离开日本,所以只好让你杀了会打扰到他们的刘铁刀的儿子。她也想让我过上自己的生活,所以,她告诉我,其实我不是日本人。” 该隐淡淡地,“你信?” “我在查。”苏媛沉默片刻,“不管她是不是骗我,都是情义。我都会救她出来。” “情义…我向来不信。在我看来,你不一定是想救她,也许,你只是从某个地方查到你可能是中国人的信息,你找我问她的地点,只是想抓她详细问问看你自己的身世。你不一定有那么好心。所以,解药地点你不一定知道。是你想叛变,不是她。”该隐晒笑,“不过,我可以给你机会,先告诉我隋刃解药的地点,放我去找解药,找到了,我便把风野和铃还你。” 苏媛慢慢有些气恼,“先给我风野和铃。” 该隐不退不让,“先给我解药地点。” 谁也、不信谁。 苏媛终于气急,她简直气的要命,她忽然攥起拳头,一拳揍向该隐的小肚腩。 为什么气?因为,她竟然对这小子,说了全部的真话。 而这小子,竟然一点不信她! 平生第一次吃瘪,她胃里气的翻滚,像是吃了个蛤-蟆。 “好…好小子。”她话都有点说不利索,“那咱们走着看,看是谁遭罪!” 她忽然双手齐下,只一下,便扯掉了该隐的裤子。 ------------ 218.一静一会 平生第一次吃瘪,她胃里气的翻滚,像是吃了个蛤-蟆。 “好…好小子。”她话都有点说不利索,“那咱们走着看,看是谁遭罪!” 她忽然双手齐下,只一下,便扯掉了该隐的裤子。 ------------- 该隐终于不笑了。 虽然他也觉着自己的内裤花色挺不俗,但毕竟面前站的是个女人。 他低头瞅瞅,自己的功夫熊猫小花内裤。 熊猫的鼻子正好挺起来。 很不俗。 苏媛眼睛都快跌下来,颤着声,兰花指指着那熊猫鼻子,“这…这是?” 该隐叹口气,“你没看过功夫熊猫吗?”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原来寂静,才是最美好的回忆。 该隐闭上眼,“给我提上吧。” 很显然,苏媛不会去听。 于是,该隐抖着腿,被苏媛上完棍子上夹板,泼完冰水剪头发。 该隐一头刚染的纯黑秀发,眼看已快和自家的光头哥差不太多。 他终于尖叫起来,“别!” 苏媛停下剃刀,手下给一秒的停顿,“?” 该隐声音发颤,“这不是我头发,我头发是金的。” 苏媛皱眉,“所以?” “金子…很贵的。” 又是一下重拳,该隐觉着自己的八块腹肌已经碎成十六块了。 苏媛继续下刀子剪头发,忽然觉着奇怪,为什么对着这个男人,她会把所有实情说出来,甚至包括自己可能是中国人的事情。 她已经不想问问题,她只想泄愤。 自己竟然…这么轻巧地对陌生人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她在该隐头上,剪了一个圆。 该隐咳嗽两声,吸气,他忽然觉着自己不应该受这个罪。 他后知后觉,在一片惨痛中,忽然想明白苏媛说的一切可能是假的,自然也可能是真的。 他重伤,被绑,惹恼这个女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种对抗,简直是愚不可及。 …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给中间人风野和铃打个电话吗? 如果苏媛真的是风野和铃安排过来专程告诉他隋刃解药地点的,找她问一下不就得了? 该隐吐了口血沫沫,弱弱开口,提议,“那个…要不,我们给风野和铃打个电话?” 苏媛僵了一下,忽然觉着这个提议很对。 但是刀在手上,头在刀下,她总觉着应该剪完。 她叹气,把手里的两绺剪完,手势慢下来,“是隋刃伤了你,你还帮他找解药?” 该隐沉默片刻,觉着事情有转机,叹气,“我…我人好嘛。” 忽然,该隐的小皮夹克里传来欢快的汪汪声。 苏媛抬头,该隐流着汗,小声解释,“微…微信提示音。” 苏媛摸出来,该隐的小手机在该隐雷达般颤动忍痛的胸膛里,被暖的滚烫,湿漉漉,倒不沾手,苏媛去看,聊天界面里,一行话,一个照片,是一只惨死的狗。 该隐也拉着脑门儿去看,“是我哥…他发的什…什么?” 苏媛按灭手机,“死了。” 该隐忽然就不说话了。重伤未愈,他让亚瑟跟狗打。 苏媛轻笑,“这个人…叫威廉-亚瑟,”她淡淡玩着手里的剪刀,不疾不徐,“听说,他和隋刃关系很好。可他…不应该是你的哥哥么?”她忽然轻蹙眉,声音里带了一丝缥缈的不解,“难道你不惜以命去搏隋刃解药的地点,只是为了给亚瑟一个交待?”苏媛望着他,沉默,他…图什么? 该隐垂着视线,有汗,顺着他苍白的太阳穴向下流,一直流到他的皮夹克里。 他没什么表情,半晌,还是问出声,“他死了?” 苏媛靠近他,“你希望谁死。”她眼波流转,静静看着他,“狗,还是你哥?” 该隐忽然笑起来,声音里是刺骨的冷,“当然是他…是他!” 在苏媛的注视里,他忽然希望现在死掉的自己,他在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 苏媛静静望着他,半晌,开口,“可惜了,死的是狗。” 该隐安静下来。 苏媛沉默,忽然上前,把该隐的裤子提上。 无意间,手触碰到该隐的腿,那里,冰凉。 她起身,看着该隐,忽然轻步上前,嘴唇开阖,轻轻咬上该隐苍白的唇。 ---------------- 游离最终还是没回答他。 隋刃等了很久,游离还是沉默,隋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上楼,关上门,劲儿像是散了。 身子微微摇晃,他勉力站好,手背放在嘴边,低头咳嗽,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毒气。隋刃慢慢吸了口气,他中毒,病入膏肓,却将死未死。如果你注定生一场大病,你会选择久治不愈,还是顷刻赴死? 隋刃静静看着镜子,镜子映着他的脸,那里,忽然从中间劈开。 镜子那头,是亚瑟挂着懒散笑意的脸。 接着,那张脸消失了,苍茫的白里,现出一颗刺,斜扎进心里,身体剧烈地颤抖,呼、吸,在这阵顿痛里,隋刃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如常,吐了一口血。 旋开水龙头,冲掉血迹,撑在水池边的双手,指骨泛紫。耳朵里忽然泛起一阵耳鸣,他就站在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寂静里,发呆。漫长的时间里,他忽然觉着乏味。他咂咂嘴,忽然觉着嘴里不再有咸味。 他木然低头,看着被洞穿的手背,呆了一会儿,重新旋开水龙头,想去冲洗。 似乎…有什么在响。 是耳边隐约传来的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 隋刃歪头,视线终于从镜子里那个苍白的人形里离开,沉默片刻,转身去开门。 门开了,是林葛然。 林葛然看着面前的人,忽然退后了一步。 隋刃,一双眼睛完完全全地发灰,正木然地看着他。 似乎行将就木? 似乎行将就木。 林葛然声音发抖,“喂…”他握紧塑料袋,半晌轻咳一声,“你让一让,我要进去。” 隋刃的眼睛似乎忽然又有了光,他一只手牢牢按着门框,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想那么站着,他沉默一下,声音听起来有些奇异,“欢迎…欢迎。” 林葛然:“…?”呆立。 良久,隋刃仍表情不明,林葛然收回视线,缓了缓,哆嗦片刻,滑进去。 林葛然端坐。 看着隋刃去倒水,林葛然吸口气,正想说我不渴,隋刃已经捧着冰水来了。 林葛然接过,小手一颤,真冷。 隋刃还是冰疙瘩脸,一双寒目,似笑非笑认真看着他。 林葛然一抖,“别笑了!” 隋刃果然不笑了,他笑的很费力,不笑自然好。 他垂下视线,第一次不想沉默,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都好。 “父亲。” 林葛然一惊,第一次听到隋刃这么主动叫他。 实际上,隋刃这次很想跟林葛然说说话,比如以后自己离开了,父亲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他不该总是抽烟,使性子,比如… 师父再好,也不如他。 隋刃低头搓手,他想告个别。 还没想好说辞,林葛然已经放下袋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好好处理伤口。”林葛然放下杯子,步履生花,重重关门,他受不了了,这怪异的气氛。 隋刃挺着僵硬的背脊,并没有察觉到林葛然离开,一阵耳鸣里,他思考,背包里还有六个豆沙包,要不要拿出来给父亲尝尝…就是不太新鲜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觉着周围安静的吓人。 半晌,他抬起头。 --------- 路边烧烤摊,路灯昏黄。 游离闷头喝酒,金飞也是,西风叹气,“我说,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干啥呢,咱们年龄也不小了。” 他一仰头,也喝了一杯。 克瑞斯的大头在手机里,手机被放在桌子上,旁边一盘蚕豆。 克瑞斯在和他们微信视频,时代变了,手机再不能脱手。 西风问,“老克啊,老刃现在在干啥呢?” 克瑞斯倚着阳台,听了一会儿隔壁,“现在没声音,他屋子黑着。” 西风眼角斜瞥着金飞,话却是对着游离说的,“听说,小离子今个儿也跟呆刃闹翻了?” 游离淡淡的,“他估计在缝针,他的手被花修罗穿了个洞。” 金飞眼角轻跳了一下,低头仍僵硬的握着酒杯。 西风嘴角一抽,“摸…摸黑缝啊?” 这对堕天出来的怪物来说倒真不算什么。 游离沉默片刻,目光似乎有意无意间滑向金飞,他罕见的笑了笑,吃一口蚕豆,“兄弟间,别提斗嘴,动手也没什么吧。” 果然,金飞表情更古怪了,半晌,他似乎想做一个笑的表情,却做成了半成品。 他和隋刃,似乎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现在…竟然已经陌生。他们确实有过和好的机会,那天,刃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很久后,他才知道那是隋刃唯一一件自认为很正式的服装。 可惜那次,他只是对着隋刃骂骂咧咧,骂他是哑巴,然后,砸了他一酒瓶。 忽然,桌上的手机似乎传来克瑞斯的声音,声音压很低,“他出来了。” 西风惊奇,看了看表,“都十二点多了,他要去哪儿?” “嘘,小声点。”克瑞斯背靠墙,侧眼去看,隔壁的窗台似乎有个黑影,烟火明灭,半晌,传来隋刃很轻的声音,“…你们在哪儿?” 金飞冷战,和游离也冷战,元蒲去了中东,被西风嫌弃,似乎很久都没什么人跟他交流。这段时间,隋刃学会了自言自语。 实际上从亚瑟走后,很久以来,他都在自言自语。 隋刃端端正正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黑暗,抽着烟,似乎很潇洒,他中规中矩地吐了个圆圈,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慢慢垂下视线,倚着窗户。 半晌,他开口,“…裴,你知道亚瑟去哪儿了么?” 他沉默很久,血似乎又从刚缝好的伤口里渗出来,他攥着手心,望着远处的黑夜,似乎在和人交流,“我…很不安。” ------------ 219.厉雪冰渣 他沉默很久,血似乎又从刚缝好的伤口里渗出来,他攥着手心,望着远处的黑夜,似乎在和人交流,“我…很不安。” ------------- “隋刃,你应该很清楚,你他妈从头到尾付出过什么?零!” 原的话响在耳边。 心口,忽然微微抽搐,嘴角被烟灰烫了一下,刺疼,他微微眯起眼睛,把烟头按灭在身旁的窗台上,咬了口豆沙包。 咀嚼,恍惚间发现嘴里还是木的,没有任何甜味。 以前吃的时候…是甜的啊。 隋刃愣了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他的味觉,已经没有了。 “多久前,我问你多久前!我找你要路西华的录像,你给了么?你有去找吗?你拿到了吗?你在怕什么?”原的声音还在持续响。 隋刃慢慢攥起拳,可以换取解药的父亲书房里路西华的录像,他最终不敢去偷,他每天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制作可以对抗毒-药的抗体,最终也以失败告终。 始终差了一剂,他把这次的毒-药想的太简单了,把自己的生化功底估高了。 毒-药已经进入肺腑,开始损害五官。偶尔失明,失聪,流鼻血,失去味觉,最后一天,也许他将彻底变成傻子,不战而败。 “这么久,你,一直被亚瑟裴旻保护的太好了。”原冷笑,“你,就像被除了牙的狼。” “你,已经瞎了,你永远见不到他们了。你,辜负了很多人。” 隋刃忽然捂着耳朵,压低了声音嘶吼,“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闭嘴!闭嘴!!” 他猛地睁开双眼,双目赤红。 入目的风很大,耳边终于什么都听不到。 ----------- 隋刃决定偷录像带。 下决心很难,一旦真的确立决定,行动便很快。 第二天,清晨四点三十分,他准时站在了林葛然的书房门口。 四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远处是虫子细碎的叫声,很轻。 隋刃静静立在门口,低头望着门把手,停顿片刻,身影一闪,推门进去。 翻完书架翻书柜,翻完抽屉开保险箱,隋刃拿着铁丝静默半分钟。 …父亲藏的真专业。 堕天训练时,在封闭空间找物品是历年考核之一,空间内有各种机关,一着不慎就可能引发整个空间爆炸,隋刃的寝室,有三个都是惨死在这一项考核。隋刃自认为自己这项成绩并不差,每次都能逃出生天。 他叹气,蹲下,屏住呼吸,伸手触碰地板,再找找地板缝,这次的难度竟不比堕天低。 刚拍两下,忽然觉着不太对。 门口…传来声音。 隋刃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向门的方向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老头。 两秒后,大灯开。 林胡崇戴着个小灰帽,驼背捂着下巴脚一点一点地猫腰进来,一开始没发现蹲地上的隋刃,他左右看看,偷摸摸四处嗅嗅,那样子竟和隋刃刚进来没什么差。 … … 隋刃收回视线,蹲地上沉默。头上大灯很亮。 …他要干啥。 …也来偷东西么?这样的话… 为什么开灯? 林胡崇叹气,似乎想起了什么,拍脑门,用力跺小脚,“哦,对对。”似乎找到了方向,双手扒拉书架,嘴里开始嘟囔,“诶,我明明放这儿了,我说嘿,怎么找不着了?” 隋刃沉默。 …他在问谁? 隋刃低头看地板,在林胡崇一览无余的视线里,试着动了一下。 林胡崇终于发现了地板上的大活人。 … … 隋刃站起来,沉默片刻,酝酿一下,淡淡地:“我,来打扫卫生。” 老头低头看表,四点三十七。 隋刃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似乎也在问他,那你呢。 老头心里害怕,仰下巴,脱口而出,“我也是!” 隋刃:“…?” 两个空着手的人对望,彼此的手里,没有扫把,更没有抹布。 互相也挺理解,隋刃点点头,迈步子,先走。 关上房门,这下再睡不着。 第一次偷东西被抓包,所幸那位老…老者有点呆。 他信自己的话吗? 黑暗里,隋刃躺在床上,手握的很紧。远处的窗子已带了淡淡的灰蓝。 ------------ 早训。 游离跑步。一瞥头,忽然看到幽灵般飘过来的隋刃。 游离默默收回视线,继续跑。 隋刃一句话让他直接趴下。 “…我。”隋刃声音压低,“我昨天去父亲书房偷路西华的录像了。” 见游离趴下,隋刃一愣,也不跑了,他低头,在清晨的薄光下,呆看着游离,“…?” 游离鼻尖朝下,面朝黄土,心里悲哀,有苦难言。路西华的录像,早就不在林葛然书房,被林葛然送到牧斯那儿了,期间亚瑟为了换隋刃的解药去偷录像,被抓,再被该隐救,还为刃他们搭上了连战花红这条线。可惜,解药目前还是没有下落,他也和亚瑟联系不上了。 可不管怎样…他答应了亚瑟,一定要瞒着隋刃。 所以,隋刃一点不知情。 游离忍的脑门剧痛,握紧拳,这也在理,隋刃马上就死了,他终于开始想要偷录像来换取解药自救了。可,这丝毫没用啊! 他正趴在黄土地上想的百转千回,忽然后背被谁重重踢了。 他咳嗽一声,抬头,看到曲华的大脸。 曲华望着掉队的他俩,一双怒目宛如金刚,“怎么,偷懒?!” 隋刃尴尬,沉默一下,上前一把把游离从地上捞起,两人默默跑走。 曲华在后头厉喝,“你们俩!给我多跑五圈!” 游离脸色苍白,心事重重,索性不理会一旁的隋刃,自顾闷跑。 隋刃却是憋了一肚子话,“喂…” 游离叹气,不知为何,公认的哑巴刃对他倒是一向话不少,“又有什么情况?” 隋刃辗转半夜,实在是想说话,他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偷东西事小,也没偷到,关键还…”他又压低声音,“被人看到了。” 游离怒目,声音不觉提高,“谁看见了?那还不做了他!你还想被你那孔乙己爹打?!” 后脑勺又被人给拍了,曲华怒目,“你他妈的说谁?!你还想做了谁?!” 隋刃擦擦汗,默默跑走。 ----------- 游离数着,这个早上,一共被踹了十一脚。 外加后脑勺被拍三下,负重多跑了十二圈。 他这个人不怎么记仇,一向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算账他记的很清楚。 他腿发软,腰上都是汗,他咬牙,往餐厅走着。 忽然看到李大海尖叫着从餐厅里冲出来。 游离皱眉,拉住他,“怎么了?” “老大…老大被打的一直吐…”李大海双目都红了,“要不,找曲长官去劝劝?” 游离有点恍惚,“…被林葛然?” 李大海魁梧的身子都在发抖,话都是抖的,还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从俺们早训回来,本来都在餐厅站岗好好的,那娘希匹…老头就开始找事,一直让老大给他忙活,先是嫌弃老大伺候的不周到,各种挑刺儿,让老大给他倒这倒那,后来直接摔了个盘子,忽然跳着脚说是老大偷他东西了…然后又说他亲眼看到老大昨天半夜偷偷摸摸在林董的书房…” 游离心里叹气,原来目击人是…隋刃的爷爷。 隋刃…怎么可能偷他东西?! 躲还来不及。 游离身子微抖,现在隋刃的体质绝对受不了重击,他大步往餐厅走,边问道,“你刚说,他…吐了?” 李大海瞳孔微颤,“嗯,老大看着像要吐,可不知道为啥,他又一直拼命忍着,就捂着嘴跪地上一直干呕,那老头还骂他是装的…”他忽然握紧铁拳,“老子都想揍他!个倚老卖老的!奶奶的熊!我不干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报警!” 游离拦住他,“你冷静,我先去看一下。” ----------- 和想象的不同。 动手的不是老头,是林葛然。 他拿了根棍子,一直指着地上的隋刃。 隋刃的上衣已经碎了,肌肉上满是棍痕,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旁老头还在叫着,“说!藏哪儿了!你藏哪儿了!” “…站起来。”林葛然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很冷静。 隋刃站起来。满地的狼藉,他负手,静静站着。 “这次,我听你说。”林葛然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进我的书房,做什么。” “打扫卫生。”隋刃斩钉截铁。 …说得好。 游离微微眯起眼睛。把假话说成真的,这才是堕天出来的人应有的样子。 可隋刃表现还是不佳,在林葛然的视线里,他又慢慢低下了头。 游离双目忽然红了,他开口,“隋刃…很丢人么?” 为了活?很丢人吗? 隋刃明白游离的意思,可他,真的不想骗…家人。 他们把你当成过家人么? 游离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握紧,嘴上挂上一丝嘲讽,眼里却是悲哀。 隋刃看到了他的目光,他却不觉着这情境讽刺。 这都是他应得的。 他道歉,“对不起。” 林葛然双目慢慢变了,他看着隋刃,“怎么,没有得到路西华的录像,很遗憾?” 隋刃愣住。 林葛然笑了笑,“你一直是那儿的人。实际上你的心一直都在那儿,对吗?” 隋刃看着他。 林葛然继续,“你们想找到路西华,怎么,想再次封他为神?” 有血丝慢慢从嘴里流出来,隋刃笑了笑,他抬手,把血抹在手背包着的纱布上,“在我们的世界,他一直是神。” 游离闭上眼,刃在激怒他,让他问不下去。 “在你的世界,他就不是吗?”隋刃嘴角依然挂着僵硬的笑,他忽然摊开双臂,“他想拿走什么,你从来干涉不了,不是吗?” 林葛然终于暴怒了,没有人能明白他对路西华有多恨。 他抢走了小汐,抢走了他的一切,他让林箫变成了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从心底,涌出一丝难言的感受,爆裂里,泛着厉雪冰渣。他不是林箫!他根本就不是林箫!! 他一言不发,忽然撞向隋刃,单手用力,一下便箍住了隋刃的脖颈。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让你死吗?!” 隋刃被他钳着,后背抵上墙。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是谁!我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你又是谁?!你到底是谁?!”林葛然厉吼,忽然,声音竟哽咽了。 隋刃被他掐着脖子,空气慢慢中空了,眼前渐渐浮起熟悉的暗黑,这暗黑里,是父亲带血的眼睛。 经年的受训,让他的手臂在窒息里不自觉地上扬,他把它们放下。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让你死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让你死吗? 耳边一直不断重复、重复。忽然,似乎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忽然闭上眼,把眼底的水隐去,双臂摊在身侧。 老头视力实际上有些模糊,他刚才去找桌上的老花镜,刚戴上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这下可着实受到了惊吓,他一个咯噔,跳过去,“阿然!你干啥!你在干啥!!” 林葛然似乎魔怔了,手竟然不自觉地越握越紧。 游离终于忍不了了,正要大步跨过去,老头已经张嘴咬上了林葛然的手背。 嘴里还嘟囔着,“你咋还跟小辈儿计较上了…放开…放开我的箫儿…” 林葛然忽然清醒过来。 他松手,隋刃掉下。 ------------ 220.一个不剩 游离终于忍不了了,正要大步跨过去,老头已经张嘴咬上了林葛然的手背。 嘴里还嘟囔着,“你咋还跟小辈儿计较上了放开放开我的箫儿” 林葛然忽然清醒过来。 他松手,隋刃掉下。 隋刃低着头,坐在角落。 他在打喷嚏,一个一个打,看不清楚表情。 林葛然呆呆看着林胡崇,半晌,“你刚才叫他什么” 老头有点糊涂,他刚才说了什么 “阿嚏。”地上的隋刃又打个喷嚏。 林葛然身子颤了一下,他攥了攥拳,退后两步,忽然觉着特别累。 林葛然饭也不吃了,先离开。 老头看着他离开,再看看地上的隋刃。 他忽然握住拳,声音颤悠悠,“真不是你偷的” 一旁的游离忽然就怒了,“他都这样了,他骗你你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豁出命偷” 老头被他一吼,顿时就蔫了,他视线不自觉地往地上的隋刃那里飘,似乎想过去,却又只是呆站着。 曲华刚进来,就听到游离的这声吼,他错愕一下,第一次见游离这样激动,他停顿片刻,呵斥,“游离怎么对林老先生说话的” 游离充耳未闻,转移目光,冰冷刺骨的视线一一划过老头和曲华,一言不发,他回头上前,一把把地上的隋刃拽起来,拉着他向门外大步走去。 一直走到林家的大门口岗亭附近才停下。 他瞪着隋刃,一直瞪着,直到看到他脖子上青红的指头印。 隋刃垂着视线,只是觉着鼻子痒。 他酝酿一会儿,又打个喷嚏,再打个,黑色粘稠的血点终于从鼻腔粘膜里溅了出来。 他又咳嗽几声,用衣袖擦擦,这下舒服了。 游离瞪着他,似乎想说很多,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笑笑,似乎也在嘲笑自己,转身走出了林家的大门,留隋刃一人站在原地。 花红还愣着,驾驶无人机的手都在抖。 “撞撞树了”连战低吼。 花红往左开,这才避过。 连战冷笑,“怎么,你没被你老爹打过啊。” 花红吞咽一下,“我没被掐过脖子啊” 连战视线顺着无人机拍摄的地方飘,看着镜头里一身黑衣呆立在林家大门口的隋刃。 “林葛然怎么对他这样。”花红攥着拳头,“你看人家隋刃,不比你可爱多了。” “你也很可爱。”连战微微眯起眼睛,话忽然变多,“天天在军校里被关禁闭,还能这么活泼。” 花红忽然皱眉,双手在操作盘上来回晃动,“诶失灵了失灵了啊” 连战皱眉,忽然看到镜头上方岗亭侧面高地很远处,若隐若现出现一个人,似乎离的很近,又似乎很远,忽然,“砰” 无人机镜头从中间碎裂开来,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花修罗收手,微微眯了眯眼睛,收回指尖夹着用来备用的三片弹片。 缓步朝无人机的方向走去。 无人机的镜头左面忽然现出一丝光芒,花红握着连战手,“亮了亮了” 连战慢慢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我看到了。” 他掰着镜头凑头去看,画面里忽然斜插过来一张绝美的冰块脸。 连战吞咽了一下,花修罗已经放正镜头,看着他开了尊口,“你谁。” 连战手抖,想了想,把仪器放在花红面前。 花红看着镜头里一双寒目的花修罗,“大叔,我是旁边那座大厦里高中一年级的理工科学生,晚辈姓连。” 连战已经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了下来,“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叫连花。” 花红已经左手掏出个眼镜戴上,口吐莲花,“那个,我是想往南边那个博览会上飞,您看看,飞岔了,呵呵现在这地儿是哪儿啊” 花修罗,冷眼,“哦。”挂。 上脚,一下,无人机碎。 连战怒目,“你他妈” 花红赶快捂他嘴,“别别别” 连战呛住,缓了一会儿,“你怕他作甚” “他是隋刃在堕天的师父,你知道他杀过多少人吗”花红摸心口。 “那就他妈的把他抓起来在咱中国的地盘儿他还嚣张”连战罕见的口若悬河,“他毁坏、物资军用的” 花红自顾自,“他也姓花,我也姓花,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 “算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游离。”连战咬牙,“无人机没了,怎么跟” 花红沉默一下,“a城也没太大,咱们也跟了几天摸清楚他们情况了,我让阿k调全市监控,今天就去堵游离,我们见他一见。” 连战憋屈,他冷着一张脸,“最烦冰块脸的人最近见到的都这样” 难道你不是花红眼前发黑,到底没敢说出来。 游离走在大街上,忽然电闪雷鸣。 他抬头望了眼天,觉着这很应景。他实在受不住现在的气氛,他沉默,任雨降落头顶。 隋刃,你若想走,就快走吧。 我和你一起离开。 可是,解药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再联系上亚瑟 他心乱如麻,默默立在街上。 大雨淋漓,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面前这人身披一件铁色风衣,他甚至比游离更安静,静静看着游离。 二人默默对视,人群来去匆匆,他们所站的地方似乎与周遭环境隔开了一道深缝,杀气四起。 忽然,铁风衣后出现一个举花伞的男人,他温柔咧嘴笑,“阿离,幸会。” 隋刃再次返回林家,他一步一步,走的很谨慎,周围所有人似乎都觉着他像一只癞皮狗。 这样一个不被林董喜爱的人,还不走 自甘受辱,他似乎甘之若饴 李大海看着隋刃的背影,忽然特别难受,他想走过去跟着,却被一个人拦下了。 “克瑞斯上校”是神出鬼没从来视林家守卫为无物的反堕天联盟金融部部长克瑞斯。李大海揉眼睛,“蒲哥走了,游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金飞和老大冷战,老大身边没一个人,我看着难受。” 克瑞斯身体纤长,擅长爬墙,他悠悠靠着阳光下阴影里的墙壁,隐在角落,低头看了看表,把指间的烟头按灭在墙壁,“我也要走了,他要是不问,你不用说。” 李大海身体后仰,“你又是去哪儿” “安在北部龙脊的眼线说那边有异动,我得过去,一会儿的飞机。”克瑞斯沉默了一下,起身。 李大海瞳孔微缩起,“你你要再走了,老大他,还有谁在他身边呢。” 克瑞斯似乎怔了一下,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慢慢侧头,“大海,你很怕一个人” 李大海怔怔地,摇头,“我不是说我我当然不怕。” “那么”克瑞斯微微弯起嘴角,“你觉着他会怕” 克瑞斯看着隋刃的背影,他忽然眯起眼睛,平静开口,“他本来就是一个人,你我来这世上一遭,也是一个人,总有一天,赤条条来,便赤条条走,我们每个人,都会是一个人上路,又何必怕呢” 还有十一天。 他必须要动身了。 视线从隋刃黑色的背影上收回,克瑞斯沉默,转身离开。 他这次,是为了谁呢 他沉默,没再去想答案。 刃,祝你好运。 龙江区,很久前便是a市最繁华的城区之一,商厦与工业园地交错而立,城区东侧,三江交汇处,有一处地标性建筑广场,除了老字号的北京、上海,其规模在国内也首屈一指,设有大型商业中心、五星级酒店、写字楼、步行街等,集购物、餐饮、文化、娱乐等多种功能于一体,这个大型商圈以东,则是龙江区著名的背靠郎岭山东侧的三江温泉城。 郎岭山高耸入云,是长青江、渡河的分水岭,山顶海拔3627米,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是南方一道奇景,历来是全国的驴友喜欢去探险扎营的地方。山脚下,东侧是三江温泉城,而西侧,则是a市最大的电影娱乐美食城。 今天,丁大少爷决定来这里散散心。 他从首都来a城除了受父亲的委托看望林伯父和大舅,剩下的事情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好好玩一玩 都说这a城商业规模和人口都是全国第三,但是和北京上海不同的是,这里却是有自然奇景的地方。市内便有山、有河,低头见高铁从河上过,抬眼看飞机顺着雪山山脉飞,怎不美哉 他伸懒腰,胳膊很快碰到人,有些嫌弃地盯着身旁的朱全,终于开口,“你能不能带着我后边这两个紧贴着我的呆保镖,去别处去” 朱全无奈,苦着脸,“大少爷,你林伯父可说了,别说是您了,就连我,保镖都不能离开咱们俩半步。” 丁宗亮胸膛起伏,忽然抬高音调,“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在京城,也没见你这样吧” 一激动,手里的冰淇淋差点掉到白西装上。 朱全赶快给他拿湿巾,口里也是不满,“您慢着点儿哟,我的小爷,这不一样,这毕竟是外地。山高皇帝远的,万一出个事儿呢我几个脑袋也不够的啊,你就把他俩当成哑巴呗,专门给咱扛东西的,我知道您想当驴友,您没看那就算是驴友有时候去偏远的地方不也得雇几个扛东西的脚夫么” “这是市里头而且上次我和那个叫林刃的在医院弄的多尴尬,这小子我现在看着就”丁宗亮气还没撒完,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屏幕,又是叹气又是炸毛,“哎,我妈电话又来了” 朱全一吸气,噤声。 丁宗亮闭了闭眼,只好接,他知道这电话不接绝对不会停。 他一抬头,便看到悠哉哉站在不远山脚下,正抬头四十五度望着傍晚日落的呆保镖之一,隋刃。 他大步走过去,把手机丢给他,“喂,你替我接我先去那边买点吃的。” 隋刃左右手都拿着丁宗亮逛了一天街买的各种零碎,脖子上还挂着几个丁宗亮在娃娃机那儿得到的娃娃。 手机落在胸口,隋刃沉默一下,右手拿了所有东西,左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很温柔的声音,“儿子,你今儿玩的怎么样啊,累不累妈妈都想你了。” 隋刃怔了一下,瞬间的怔忪,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嗔道,“怎么了,又嫌妈妈烦好啦,我就简单问问,现在都快七点了,你吃饭了没呀每顿都要喝热汤,你可答应我的,还有穿厚点,南方也冷。” 有细碎的冰粒刮到眼睛上,隋刃睁着血红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山边的斜阳,他嘴唇轻动了动,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亮儿” 隋刃似乎忽然醒过来,“夫人。” 电话那头似乎震惊了,“你你是” 隋刃垂了垂视线,“我是丁先生的保镖,他他去买东西,马上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空白的沉默,似乎是在责怪他为什么没早给回应,隋刃有点慌乱,他手指轻攥了攥手机,“抱歉,刚才” 电话那头笑起来,“没关系,我也是??拢?恢彼祷埃?济还松稀彼?α诵Γ?澳闶橇侄?扇サ氖橇旨冶o凇 隋刃点头,然后发现电话那头看不到,他开口,“是。” 女人很温柔,“辛苦你了,亮儿在家闷太久了,这次出去,指不定要到处逛。”她沉默片刻,“我听声音,你年龄也不大吧。” 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你的嗓子听起来很哑,你也多喝点水。跟林董说,我很感谢他,找一天会专门去拜访他。” 隋刃微微攥了攥手机,“好。我会跟他说。” 朱全嚼着烤肠,大老远便看到还在打电话的隋刃,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丁少那小子还跟夫人聊上了” ------------ 221.四方会谈 隋刃微微攥了攥手机,“好。我会跟他说。” 朱全嚼着烤肠,大老远便看到还在打电话的隋刃,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丁少那小子还跟夫人聊上了” 隋刃站在山脚下,夕阳西下,他的侧面轮廓异常清晰。 丁宗亮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恍惚了一下,倒没有很快走过去。 朱全小声嚷嚷,“丁少” 丁宗亮看着隋刃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他的样子和” 他没再说下去。 小侃走过去,拍拍隋刃肩膀,“林刃,他们回来了。” 他望着隋刃苍白的脸色,视线慢慢移到他的头皮一角,那里刚刚结痂没过久,那是在医院秦桑母亲出事故那次,隋刃的脑袋被林长官拿玻璃瓶砸的。 他的目光里忽然带了一丝同情,这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从秦桑出事后,他一直是恨隋刃的,可自从他上次去医院探望秦桑,无意间看到隋刃也在病床旁,才听护士说起,隋刃是经常去探望的,而且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林家那次在江上出事,原因并不单纯,他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怪到因为去找隋刃所以出事的这种因果逻辑上。 再加上,现在他从林家守卫守卫被调来和隋刃一起保护丁宗亮,几天的相处先来,他发现隋刃并不是个无能而只知道惹事给大家带来麻烦的人。他沉默寡言,极不合群,但并非什么都不懂,也许,他只是觉着没必要和他们合群。 他侧头看一眼丁宗亮和朱全,眼里忽然透出几分厌烦,对这样不学无术只知道出来乱逛的富二代,从接触到林立开始,他就已经厌烦头顶。现在却还要整天陪着,无意中,他竟已经和隋刃站在了同一个阵线。 他看着隋刃手里拿的一堆丁宗亮的东西,再看他脖子上挂着的动感超人和兔头娃娃,忽然就生气了,“我们是保镖,又不是专职伺候人的,何必惯着他们,他们让你拿着,你就拿”隋刃倒是没什么情绪,他看着小侃,竟忽然温和地笑了一下,他低头,把手机放在小侃手上,声音沙哑,“你给他吧。” 小侃呆呆的,“哦。”去办事。 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敢情这林刃这是在指挥他 丁宗亮接过小侃递来的手机,手上掂量了一会儿,向隋刃走过去,“林刃,你刚才在跟我妈聊什么” 隋刃平静地看他一眼,“夫人让我替她问候林长官。” 丁宗亮不置可否,忽然似乎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我妈认识汐姨,她们是很好的闺蜜,认识了很久。” 隋刃僵住。 丁宗亮眼神似乎也有点奇怪,“听说,你是林伯父的养子” 隋刃没有说话,丁宗亮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听说过我汐姨么你知道她和林伯父是什么关系么” 隋刃沉默片刻,“我不认识。” 丁宗亮看着隋刃清冷苍白的面色,总觉着哪里奇怪,“林伯父什么时候收养你的” 隋刃僵直地立着,一旁冷眼旁观的小侃忽然说话了,“我说丁大公子,你问的有点多吧”小侃是丝毫不怕权贵的,“他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丁宗亮窒住,朱全忍不住了,“你是林家哪根葱,敢这么对丁少爷说话” 小侃沉默一下,忽然冷笑一声,“清朝早亡了,我凭本事工作赚钱,你们家丁少爷年龄也不小了吧,整日游山玩水倒很开心。” “你你敢这么说话”朱全忽然结巴,他脑门青筋直跳,“你你知道我们丁家是做什么的么” “阿全”丁宗亮忽然打断他,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小侃兄弟,我只是忽然想问问,林公子不想回答,我不问了便是。” 他看着隋刃,眼神变得更古怪了,他忽然说,“朱全,你替林刃兄弟把东西拿了,他拿了一路,肯定累了。” 隋刃微微歪头,朱全纳闷又咬牙,似乎拿不准丁大少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变化,他上前,咬着牙和隋刃交接东西。 隋刃全身顿时轻松了,他沉默片刻,忽然听到朱全嚷嚷,“丁少,你的娃娃被这小子拿什么给染色了” 隋刃怔了一下,看到那个兔头娃娃半边红了。 丁宗亮愣了愣,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隋刃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心血洞裂开了。 血染红纱布,渗在娃娃上。大概是一路上拿东西,手用了力的原因。 他全身大部分时间都习惯在疼痛里,很多时候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隋刃攥了攥手心,丁宗亮面色忽然有些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小侃咬牙,“我去跟林长官说,你现在有伤,怎么能还要被这样折腾” 隋刃忽然动了动脑袋,低头拿出在振动的手机看了看,瞳孔微缩,抬眼看向众人,“我去接个电话,抱歉。” 丁宗亮看着他跟没事人似的把手上粘着的血在袖子上擦了擦,转身到远处接电话去了。 游离脸色苍白,他沉默地看着手机来电,罕见地结巴,“他打来了,我我怎么说。他在值班,不一定能来。” 连战看着他,“你告诉他我们知道亚瑟在哪里。” 花红忽然开口,“不行,亚瑟说了,他不想让隋刃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连战面色也有点白,“等他来了,我会捡可以说的说。” 游离沉默,接起电话,“刃。” 电话那头的呼吸很沉,“你发来的短信什么意思” “我” “亚瑟呢他在哪儿” 游离发的短信里只有五个字,有亚瑟消息。 游离沉默了一下,“这里有两个他认识的人,你来一下吧。我们就在你附近,山腰阆苑亭南侧的兀立咖啡厅。应该能很快结束。”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几乎不再有任何迟疑,“好,我很快到。” 放下电话,隋刃立刻去请假。 走到近处,他忽然犹豫了一下,林葛然的命令是,要他最近几天日夜守候,白天不许离开丁宗亮半步。 隋刃忽然望了眼天色,似乎天很快就黑了。 就不算是白天了吧。 他抬头站着,静静看着落日,只一瞬,天地陷入黑暗。 他微微弯起嘴角,转身走到丁宗亮面前,“丁先生”隋刃沉默了一下,“我有一些事,要请假。” 朱全嘿哟一声,“请假” 丁宗亮笑了笑,“要紧事” 隋刃攥了攥手心,漆黑的双眼罕见地带了几分急迫的情绪,“抱歉,我尽快回。尽量在一个小时内。” 丁宗亮想了想,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茶餐厅,“我在那里等你。” 隋刃似乎有些诧异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他看了丁宗亮一眼,垂下视线,“谢谢。” 他走到小侃旁边,“我很快回来。你”小侃点头,“放心吧,我在这儿。” 隋刃点头,回头看了丁宗亮一眼,转身。 “你”丁宗亮忽然开口。 隋刃转头。 丁宗亮低头,从上衣西装里拿出一条手帕,“你手上伤口,路上最好处理一下。” 隋刃呆了呆,他接过手帕,低头看了看,“好。” 隋刃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他来了。”游离看着窗外。 连战罕见地笑了一下,“你似乎很紧张。” 游离胸膛微微起伏,“你想好怎么说了” 花红忽然跳起来去了前台,这是逃了。是的,隋刃要是知道他们曾经那样揍过亚瑟拷打,电击,禁食水,强光照射,日夜不断。 连战微微攥了攥手心,隋刃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慢慢站起来,看向隋刃。 隋刃走的很慢,他一步一步,走到连战面前。 连战没有开口,隋刃沉默地看着他,他的视线冰冷、漆黑。 游离坐在一旁,沉默。 三人,沉默。 这就是花红端着几杯咖啡过来时的场面。 很大气,很有内容。 很容易开战。 他手有些抖,似乎觉着只有自己可以打破僵局,他笑眯眯弯腰把咖啡放下,咳嗽一声,还没来及说话。 隋刃已经开口了,“亚瑟、在哪儿。” 连战微笑,“他回堕天了。” “你是谁。” “是你想找的人。” 一问一答,两个人都很快。 隋刃笑了笑,“那天,是你窃听我”他慢慢歪头,看着连战,微微眯起眼睛,“那天游艇上亚瑟身边的人,就是你。” “眼力不错。”连战也和善地笑笑,“你” 话还未完,隋刃已经动了。 连战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他抿嘴,身形后撤,还未撤到底,隋刃短刀已经架在了一旁花红的脖颈动脉上。 游离瞳孔微缩,猛地站起来,“刃” 隋刃微微歪起头,“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废话。” 他旋转刀尖,看着连战,“我问,你说。” “名字。” “连战。” “职业。” “军人。” 花红脖子上已见了血。 连战忽然就怒了,他眸子里现出一丝冰冷,“原来,这就是你们堕天人惯有的做法。” “职业。”隋刃依然平淡。 “中华人民共和国,南部军区某特种情报部队,少将,连战。”连战忽然收起了怒意,因为他感觉到,真正的杀意。 隋刃真的可以在下一秒杀人。 隋刃似乎不觉着意外,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 花红脖子疼,他翻了个白眼,咬牙死忍着,他知道,自己小命随时可能不保。 果然堕天出来的,都是怪物。 他一动不动,闭眼等死。 这当然不是他的作风,趁隋刃迟疑的瞬间,他忽然大叫,“亚瑟救我” 隋刃一愣。 花红一个翻身,再次落他手里。 刀顺着脖子绕了一圈,划了一道红。 所幸划得不深,血也开始流了。隋刃很冤,这不是他本意。 他想了想,刀换了个位置,抵在了花红后腰。 “下一个问题,你们怎么认识的亚瑟。” 连战脑门已经冒了汗,他发现,隋刃并不简单,他的每个问题,都一环接一环,直指靶心。 他视线游移,却忽然发现一旁的游离又坐了下来,他似笑非笑,正看着隋刃手里的刀。 连战忽然发现事情的转机,既然隋刃把刀从花红脖子上移开,那么证明,也许他并不想杀人。 亚瑟不是坏人,亚瑟全力维护的朋友,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么 连战心里有了底气,他忽然开口,“你杀吧,用点力,这弟弟我是早就不想要了的。从后腰对着肾一刀下去,让他再做不了男人。” 这样一说,隋刃自然就呆了。 花红已经流了眼泪,“连战,你是不是早就不把人家当弟弟了,那好我告诉你我也从来没把你当过哥”他越说越气,后腰被抵的疼痒难耐,他大吼,“当时,是你打的亚瑟你揍的他你电击他你你恐吓他我可是每天去送食喂水的我还陪他聊天你电得他光了头” 隋刃手有点抖,花红更难受了,他惨叫,“游离游离,该该你说话了,你你中间人你说点什么啊” 游离,慢慢侧头,看了看窗外,窗外,飞雪。 他,沉默。 低头看表,“刃,过去十分钟了。” 隋刃一双眼睛,慢慢变了色。 连战眼前直发黑,他决定不再等隋刃问,而是主动说,这样还可以遮住一部分。 关键是,他必须自保了。 连战举双手,“抱歉,我全部告诉你。” ------------ 222.一去无回 连战眼前直发黑,他决定不再等隋刃问,而是主动说,这样还可以遮住一部分。 关键是,他必须自保了。 连战举双手,“抱歉,我全部告诉你。” “前段时间,威廉亚瑟潜入我们情报部门内部,我们逮捕了他,据他所说,他听命于堕天,听从他父亲的指令来盗取路西华的录像带。他偶然间,发现了我们情报部门首长牧斯的秘密,牧斯的背后是日本人山本中岛的后裔,其中还有一股在华的合作势力,而这个势力,和你现在要保护的人丁宗亮有关联。所以我们商量,和你合作,一起来查这件事,把国内的外势力找到并根除。”连战沉默一下,双眼直视隋刃,语气诚恳,“隋刃,我们也知道你的敌人之一就是山本中岛一方,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有合作的基础。而你的另一个敌人堕天,你若相助于我们,在未来某个必要时刻,我们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花红听得连连咂舌,这连战,确定是个研究核潜艇和坦克的工科男很有当游说者的天赋啊 连战说完了,隋刃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沉默,时间凝结。连战的话像是一阵风,隋刃的反应,似乎当这风只是空气。花红身上慢慢冷了,连战刚才说过话么 游离慢慢站起来,“刃。” 隋刃视线慢慢移向他,“路西华的录像,已经不在林家了。” 他不是在问,他是在陈述。 游离视线慢慢游移了一下,“是。” “多久前。” 游离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他被抓前。”隋刃陈述。 隋刃慢慢歪头,“你告诉他的。” 游离闭上眼,“是。” 连战后背流下汗,他忽然发现生平第一次,他完全无法推断一个人的后续行为。他自认为刚才说的无懈可击,但是他能明确知道他最想为亚瑟瞒住的事情,这个人一个字不信。 他最在意的 隋刃微笑了一下,手起刀落,花红浑身一震,慢慢瘫软,跪下。 连战眼睛瞬间睁大。 花红后背已经见了血,双腿无力,血,正顺着后腰汩汩流出来。隋刃的刀,直指花红的咽喉。 连战攥住手,反而镇定下来,“怎么,想为亚瑟报仇” 他冷笑,“你难道忘了,亚瑟早已经背叛了你们反堕天联盟。”他慢慢把双手背在身后,终于开始背诵亚瑟教他的如果面对隋刃身处绝境时的话,“鉴于他为我们查到很有价值的秘密,我们已经放走他了,他有没有完成的事情,已经回了堕天。”他深吸口气,“对了,隋刃,你听好。亚瑟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他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堕天。至于发现牧斯的秘密,只是阴差阳错。他让你记得,你们早已不是兄弟。” 到此,所有的一切,他都已说尽。 远处天边,有隐隐的轰隆雷声。 果然,隋刃不再动。 花红跪在地上,却忽然很难受,他仰头瞪着连战,眼睛慢慢红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亚瑟一切都是为了隋刃,为了给他解药为了给他铺路他差点死了,差点光着头死了。 连战没有看他,他保持着冷笑。 隋刃终于开口,“连战。” 连战视线却慢慢看向花红,“是,我是。” 隋刃淡淡道“断一指。” 连战拔出刀,他没再说话,刀尖朝下,对着自己右手中指狠切下去,刚切到一半。 “叮”隋刃手中的刀已擦着花红脖子、连带着连战的刀,钉在了对面墙上。 他转身,侧头站着,停顿片刻,离开。 大厅沉默下来,隋刃一步一步,走远了。 花红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向连战冲过去,“你他妈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亚瑟为了他都做了多少你为什么不说”他抓着连战领子,大吼,怒骂,“连战,你可耻你他妈可耻你让亚瑟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呢可你呢” “你知道亚瑟那天跟我说什么吗”连战冷声打断他,他面上很冷,眼睛却带着隐隐的暗红,他声音嘶哑,“他说,他要做的事,如果隋刃知道,一定会放下国内这里的一切去追赶他,去阻止他,去让他回来,他不愿意。”他沉默片刻,重复,“他不愿意这样。”又是一阵沉默,连战声音慢慢低下,变得平静,“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花红瞅着他,半晌,忽然冷冷开口,“连战,你有那么好吗” 连战一动不动,看着他。 花红忽然笑起来,“你为了你心中想要的,你可以随便杀人,你差点杀了亚瑟,你电击他,拷问他,折磨他最后那几天,他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我问你,你有这么好吗” 连战冷冷转过身,“你累了。” 花红语气平淡,“你不要当我不知道,你只是觉着,隋刃留在这里会对你更有用。你不用那么虚伪。” 连战肩膀微颤,花红已经转身向门口隋刃离开的方向走去。 “如果你想让亚瑟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那么”连战笑了笑,“请便。” 花红停滞在门口。 “你以为隋刃什么都不明白他比你傻他不知道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什么样用你来告诉他”连战微微眯起眼睛,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讥嘲与悲凉,“也许,他只是需要个理由。” 阿k守在门口,没有人进来,整个咖啡厅,黑暗,寂静。 在这寂静中,前台的音响里有什么声音隐约传来。游离低下头,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仍是温的,现在的命都还鲜活。时间一点一点,过得真慢啊。 他们坐在咖啡厅黑暗的拐角处,望着山脚下的点点星火。 天边隐隐的山雷中,有什么悠悠扬扬。 是作家今何在的成名小说悟空传,戏词里的声调起起伏伏,平平淡淡。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隋刃在下山,他下的很快,越来越快。 天边开始打闪,紫色的云边云卷云舒,燃烧灼热,他的心脏似乎也被灼出了一个洞。 他忽然停下脚步,呆呆立在原地,看着群山旷野。 眼前,再次漆黑,他便在这寒冷的漆黑里,觉察出温热。 他攥着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然后,慢慢吸了一口气。 丁宗亮喝茶,不慌不忙。 远处大厅里的放映机正放着英雄联盟的世界总联赛,丁宗亮看的很有趣。 朱全却有点忿忿不平,“呵,让主人在这儿等,一个保镖跑去办自己的事” 小侃耳朵都快听出茧,他挖挖耳朵,面色冷硬里带着不耐烦,他手一推,“你喝点茶吧,这样??拢?焕邸 咔嚓。 时间指向半点钟,丁宗亮沉默一下,继续喝茶。 朱全这下彻底不忍了,“大少爷这可整整一个小时了他们林家这是分明的怠慢欺负咱们这山脚晚上多冷,我受着首长守卫你的命令,现在必须要找林长官告他一状” 他气愤地拿出手机,丁宗亮忽然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朱全,现在是谁做主” 小侃悄然叹口气,他转身往门口走,一边拿出手机,隋刃走一会儿可以,但是走了超过一个小时,他不能保证朱全回林家会说什么,他必须得联系一下隋刃。 忽然,眼前一花。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从对面山坡晃过。 隐隐约约,他似乎看到什么。 小侃瞳孔忽然紧缩,他转身朝靠窗处丁宗亮的方向掠过,撕声正要厉吼,“快” “砰”有什么声音发出,声音很小,早已被远处的山雷淹没。 他左腿已被射穿,无声跌坐在拐角靠门处。 他张大眼睛,看着远处正对他脑袋的黑色深洞。 r、、g。 丁宗亮慢慢站起来,看着窗户处一个红色的小点。 有什么慢慢靠拢。 山雷滚滚。 忽然,有什么人从侧门掠过,只一下,整个茶餐厅便黑了。 服务员在尖叫。 丁宗亮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蹲下。” 丁宗亮沉默一下,“林刃” 隋刃单手按着他肩膀,直把他按到窗户下,侧头对一旁呆站的朱全道,“你也蹲下,不要出声。” 远处一道闪电,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闪电之下,靠门处的血。 他怔了一下,后背贴墙欲向门那边靠过去。 朱全忽然抓住他的腿,声音打着颤,“你你不能离开这儿” 隋刃犹豫了一下,视线冷冷看向他,黑暗里,朱全看不清隋刃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漆黑冰冷的目光在穿透他,直穿到身后天际的云层里。 再过了两秒,闪电再次一闪而逝,隋刃抓着这机会,忽然伸臂举起了什么东西,向靠东一侧丢去,“嗤” 火光里,丁宗亮注意到那是他早前给隋刃的被卷成一团的手帕。 借着这一秒间,隋刃已经向靠门处滚过去。 小侃咬紧牙,忽然感觉天旋地转,隋刃已把他带到靠窗的掩护体下。 他满身冷汗,“林刃” 隋刃低头抽出刀,“共二十七人。” 小侃瞳孔微缩,“我联系曲长官” “不必,信号塔已被毁了。”隋刃已经把右臂的衣袖撕下,把他手臂包起来止住血,开口,“有闪光弹么” 小侃喘息着点头,“我藏桌子下了,第三个窗户。” 隋刃点头,递给他一把手枪,“有人进来,开。”他转过身。 “刃。”小侃叫住他,隋刃转头。 小侃咬牙,“他们有rg。”他看着隋刃,“小心。” ------------ 223.你的同胞 “刃。”小侃叫住他,隋刃转头。 小侃咬牙,“他们有rg。”他看着隋刃,“小心。” 付人杰是个规矩的人,做任务时,他从不抽烟。 他睁着一双狭长的红眼睛,认真望着远处的黑暗。 “灭了。”他自然也看不惯别人抽烟。 那人反应略迟,他已经探手夺了,一手掐灭,将哑了火的烟头屁股按进那人脖子。 那人瞪着眼睛,捂着脖子,敢怒不敢言。 付人杰仍没有看他,拿起对讲机,“28,29。” “隋刃没有看到你们吧” “没。四道防线,还有火箭筒护体,任他是天王老子在世,也过不来。”28藏得很好,他戴了顶黑帽子,隐在黑暗的草丛里,他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左眼对准瞄准镜,声音悠悠,“我听到他在说,我们共二十七人。他真的以为,我们二十七人。” 付人杰嘴角晃起一丝笑,“一旦看到他”他笑意渐渐消失,“直接毙了。” 28沉默片刻,嚼着棒棒糖,“阿付上头上次不是还说抓活的” “别嚼了”付人杰眼前发黑,“28,你在轻敌” “阿付”28沉默一会儿,“我只是想让你轻松点。” 大头死后,付人杰整个人都变得很吓人。他过的一直很苦,他不想他这样。 瞄准镜里已经没有人。 他慢慢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 “叮”电光只闪了一刹那。 隋刃笑了笑,右手一挥,手中刀已经斜插在枪筒里,堵住28开枪的念头。 隋刃左手很快扼住28的脖子,提着他身体离地三公分。 付人杰微微眯起眼睛,“28。” 隋刃看着面前的对讲机,“他死了。” 付人杰脸色慢慢变了,“隋刃。” 隋刃淡淡道“听说,你想杀了我。” 付人杰慢慢站起来,“放了他。” 隋刃呆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第一句会是说这样的话,似乎可以协商,他沉默,看着面前戴着黑帽的男子,远处一声闪电,映出他的黑头发,和28慢慢窒息的黄皮肤的脸。 滚雷炸响,他手微微松动,“砰” 黑帽子呲出血,28头一歪,死了。声音很大,震的整个山脚在想。 付人杰猛地站起来,只听又是一声,“砰” 隋刃瞳孔微缩,松了手,已经向斜边的草丛滚去。 “砰砰砰砰” 29的枪很快,跟着他不断射击。隋刃的裤腿里流下血。 “包围杀、无、赦”付人杰声带近乎撕裂。 隋刃捂着裂开的胃,在草丛里翻滚,他犯了致命的错误,按照国际惯例,他以为躲在暗处的狙击手只会有一个。 28是诱饵,29才是真的。 他轻敌,见到二十七个人,都是中国人,他一个没杀,只在暗处破坏了他们的大型武器,先来破坏狙击手。 他陷入绝境。 屋子里的小侃闷吼,他瘸着腿挣扎着往外出。 朱全拦住他,“你疯了你要在这儿保护我们丁少爷” “滚”小侃闷声嘶吼,一掌打在朱全脸颊,直打的他半边脸歪到一边。 朱全愣了一下,回过神,恼羞成怒,啊呀一声,冲着小侃扑过去。 “朱全”丁宗亮用力拉住他,“你安静点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你没发现么” 小侃看着他俩,冷笑一声,用力抓着隋刃临走时留给他的手枪,转身向门外走。 血顺着他裤腿往下流,小侃忽然后脑勺一疼,丁宗亮腿发软,他看着歪倒的小侃,“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他沉默地吸口气,丢下手中的棍子,上去拿过小侃的手枪,深吸口气,向门外走去。 朱全大叫,“少爷,你要做什么” 丁宗亮回过头,“朱全,如果你还认我,在这儿安静呆着,把门关上,照顾好小侃。我从小有专人教防身术,死不了。” “少爷”朱全脸色涨红,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泪,“你的命比我们的都贵林刃是保镖,他要是真的死了,那就是他的命你犯不着” “谁的命都一样分什么贵贱”丁宗亮眼里忽然涌起怒海狂涛,冷冷喝住他,定了片刻,转头离开屋子。 车窗玻璃慢慢关上,牧斯沉默地吸口雪茄,比预想的轻松很多。 一个杀手若是心软了,便不如一条狗值钱。 他晒笑,轻轻吐了口烟圈,淡淡道,“阿付,把隋刃的尸体拖回来,但是记住,亮儿的一根指头都不能受伤,否则,我拿你是问。” 对讲机那头沉默很久,付人杰忽然开口,“28死了。” 牧斯手指僵了片刻,淡淡道“这不是你现在要操心的事。” 他望着远处山脚隐隐的火光,慢慢收回视线,“你只需要记住,28是因为隋刃才死的。” 他目光一凝,淡淡道“开车。” 付人杰从车上下来,他扛着一把斧头。 望着山涧里那个再怎样努力也逃不出包围圈的男人。 包围圈在慢慢缩小,带上他和助手,一共三十人。 带枪的带枪,带刀的带刀,他们真枪实弹坐在车里,车大灯统一照向包围圈中心的隋刃。窗户半开,每个窗户里都伸着枪。 隋刃仍然站着。 他只剩一把刀。 他仍然站的很直,除了胃部中了一枪,其余地方似乎都还很好。 他握着刀冷冷看着付人杰。 付人杰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堕天出来的杂种,不过如此。” 隋刃没有笑,仍是看着他,眸中带了丝淡然。 付人杰慢慢不笑了,他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困惑,“你为什么杀28。我让你别杀。我让你别杀了。” 隋刃漆黑的目光里似乎带了一丝同情,他染血的半边脸,被四面八方的车大灯照的发亮,他动了动身子,踉跄了一下,仍站直了,全身的血似乎流光了,只剩下一点顺着裤腿滴答滴答。 他看着付人杰,忽然笑了笑,哑声开口,“你废话很多。” 他忽然笑起来,表情狰狞,“杀啊,来杀” 付人杰抡起斧头,斧头在他手臂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天边漆黑,雷声炸开,“你们他妈的还等什么” “杀杀杀” 血肉横飞。 隋刃背后亮起闪光弹刺目的光。 他站在包围圈中,苍白着一张脸,静静看着周围一个个人形变成血浆。 花修罗冷着一张脸,替徒弟解决了所有还睁着眼睛的人。 车门敞开的死在外面,车门紧闭的被烧死在车里。 在所有人因为闪光弹而快眼瞎的时候,花修罗戴着黑眼罩,双手飞快地找寻还在惨叫的人。 付人杰面前只剩下一片血色的白光,他没有惨叫,花修罗也没有杀他,似乎只是要把他留在最后。 天边传来乌鸦的凄叫,很快,付人杰只剩下一个人。 至此,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堕天。 花修罗望也没望最后一个付人杰,他低头擦刀上的血,“这就是你的同胞。” 隋刃目光空洞看着前面。 “你让我失望了。”花修罗沉默,忽然把手中的刀丢在隋刃脚下,“解决、最后一个。” 紧赶慢赶来的连战花红站在这堪称修罗场的火圈外,愣神。 游离攥紧拳,望着火圈里的花修罗,“看来我们不用过去了。” 忽然,一个人擦着他们身子冲进火圈里。 花红盯着火圈里的花修罗,眼里已经冒了桃心,嘴上却叨叨着,“这人挺会装比。” 他心里不得不承认他很帅,个高显瘦腿长宽肩窄腰还翘屁股。 丁宗亮冲进火光里,“林刃” 一片白色的火光里,他大叫隋刃的名字。 一回头,竟看到近在咫尺手中握着斧头的付人杰。 他瞳孔猛地收缩,站定,伸手擦被火光熏的模糊的眼睛,“阿杰” 面前握着斧头的年轻人,面部轮廓和李天飞同父异母的哥哥李天杰简直一模一样 付人杰浑身一颤,迅速侧身,他绝不能让丁宗亮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闭上眼,手中斧头竟忽然向花修罗砸去。 花修罗眼角微跳,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作妖。 隋刃刀子很快便隔开了付人杰的斧头。 付人杰的手也扼住了丁宗亮的脖子。 “动手”花修罗脚下踩着自己的刀,已然不耐烦。 隋刃左手握着自己的短刀,轻轻发抖。 付人杰轻笑,腰间又抽出一把斧,一斧头便削掉了丁宗亮右臂的一块皮肉。 “放了他。”隋刃向付人杰走去。 付人杰笑起来,“我们说过同样一句话。” “站住”他脸色猛地结起冰,“否则,下一斧头便是他的命” 隋刃站住。 他想了想,解释,“人不是我杀的。” 付人杰脸色变得很难看。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那个狙击手是诱饵,你背后的组织为了引我上钩,先杀了他,你看不出来么” 付人杰怔怔立着,他大睁着眼睛,瞪着隋刃,似乎一点不信他的话。 隋刃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是被子弹擦过便裂开的胃,语气慢慢低下,“同样的a。” 付人杰后退半步,他不必去看,旁边地上被爆头的28也在看着他。 “放了丁宗亮,我便放了你。”隋刃淡淡道。 花修罗面色发黑,却没有说话。 远处观战的花红不解,“这师父当得没震慑力啊。” 连战眼里却带着震撼,“你不懂,这才是一个好老师,既然把任务交给徒弟,便不再轻易插手了。” 花红闷咳,打量连战,“喂,你”他大脸凑近,“爱上了你也去认他当师父” 游离咳嗽。 连战潮红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隋刃最终没有杀付人杰,还给了他一辆车。 这大概是救下丁宗亮的唯一办法。 他们做的交易很成功。 付人杰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慢慢滴下,他望着后视镜里的隋刃,最终一言不发。 “下车。” 丁宗亮说话了,“阿杰是你吗我认出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付人杰脸上血一道汗一道,完全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认错了。”沉默片刻,“滚。”他说。 丁宗亮还想说话,已经被隋刃拖下车。 当隋刃拖着丁宗亮下了车,付人杰便把车开走了。 花修罗站在火圈里,仍没有说话。 隋刃看着痛的脸色惨白的丁宗亮,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漆黑的目光停顿片刻,慢慢移向远处花修罗的方向。 游离叹气,这是想起他还有个师父了。 花修罗还是站着,他站的很正,这会儿已经在四十五度看天。 乌黑的天,黑的发紫,远处的云被闪电映的很白,那里,有鸟三两只在飞。 他慢慢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的隋刃。 “今天起,不用再叫我师父。”花修罗转身离开。 几乎可以肉眼可见的,隋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即刻褪尽。 “师。”隋刃跟着他,向前走,忽然身子一软,单膝跪倒。 胃里,斜斜插着花修罗手中的那把刀。 花修罗侧头,原地站了片刻,继续向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 丁宗亮看着倒地的隋刃,他身子摇晃,倒吸口气,失血让体温降低,他有些站不住。 “丁少爷”朱全张牙舞爪地钻进火圈,看到丁宗亮浴血的半边身子,惊的差点直接晕过去。 丁宗亮并没有说话,他向隋刃走过去,蹲下,看着他胃上斜插的刀,声音嘶哑,“林林刃,你还好吗” 隋刃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两眼空洞,还是静静望着花修罗消失的方向,半晌,他似乎慢慢醒了过来,“你有大衣吗”他慢慢垂下视线,“我有点冷。” 朱全怒了,眼睛虽然被烟熏的昏花,仍是怒视着隐在黑暗里的隋刃,“好你个林刃,我们丁少爷因为你保护不力已经快不行了你还敢找我们要大衣” “闭嘴”丁宗亮猛地喝道。 他把自己的风衣解下来,披在隋刃身上。 隋刃看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衣服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他瘦削的背脊却挺的更直了。 他仍看着花修罗消失的方向,抬起步子,似乎还想往那里走。 朱全似乎还想过去找茬,却忽然定在了原地。 他看到,隋刃的全身,似乎都浸在血里,泥浆一样往下淌。 焦糊的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刀。 他的脸,像一个死人。 隋刃又往前走两步,被游离拦下,“隋刃,你失血太多了,停下。” 忽然,游离脸上挨了一拳,身子斜着飞走了。 花红惊呼,隋刃又走两步,天旋地转里,他倒下。 ------------ 224.梦碎启程 隋刃又往前走两步,被游离拦下,“隋刃,你失血太多了,停下。” 忽然,游离脸上挨了一拳,身子斜着飞走了。 花红惊呼,隋刃又走两步,天旋地转里,他倒下。 曲华开车,一边听着电话,车的挡风玻璃滴答作响,外面,狂风大作。 林葛然漠然地看着窗外的车流,天际远处,苍茫的黑暗里只余一点白。 天一直阴沉,下着小冰雹。 车里还是很暖和。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抿了口热咖啡,忽然,咖啡洒了。 “滴嘟滴嘟滴嘟”急救车向他们的方向冲过来,一个打转,滑了一下,又往反方向冲,车身差点擦到曲华他们的车。 曲华罕见地没有发火,打转方向盘,仍在听电话。 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间隔一秒,循环反复。这是救护车的声音。哪怕这辈子至今只躺进去一次,这声音林葛然也终身难忘。任身上的血往外流的滋味,他尝过,那是哪怕躺在火炉里,也觉着的冷。他回头瞥了一眼朝反方向快速开走的救护车,一片红的暗影里,地上只余下一点冰的碎末。 “头儿。”曲华收线,表情很僵硬。 林葛然心脏微微抽搐,“直接说。”他沉默一下,“怎么了。” 曲华权衡利弊,还是说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一条消息,“丁家少爷遇袭。” 林葛然瞳孔微缩,“有没有受伤” 曲华攥了攥手,“右臂肌肉被斧头削了一块。” 咖啡杯还是洒了,林葛然把杯子放下。 车内很安静。 曲华大气不敢喘。谁都知道,丁宗亮的爹和林葛然早年是战友,他丁宗盛敢由着儿子随便出京城来a市,便是知道这是他林葛然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他宝贝儿子出事。 林葛然沉默片刻,“地点” “郎岭山山脚,凤梧港茶餐厅。” 林葛然慢慢攥住手指,“林刃呢” 曲华不够灵光的脑子仍转得飞快,这话是在责怪林刃保护不力还是在问林刃是否也受伤最后,决定赌一把。 “林刃也受伤了,据说,伤的不轻。” 果然,林葛然重点不在此,他停滞片刻,忽然怒喝,“我问,事发前他没在丁宗亮身边么” 曲华噤声。 安全措施,应急措施,防护层,联络机制,按常理,这些如果提前备好,确实不可能出现丁宗亮被人近身的可能性。 车内如一潭死水。 “他们现在在哪儿” “正往南港人民医院送。” “那你还在等什么” 当打开办公室的门,顾延乔眼前便发黑了。 走廊里,到处是血。 他一语不发,拉住门口一直打转的助手。 “运来的人呢” “第三抢救室,还在止血。” 顾延乔一语不发,向抢救室大步走去。 助理跟在后头,可能也有点吓到,话很多,“院长,运来路上车打滑,病人连着担架整个撞到玻璃上,忽然胃左大动脉出血,太惨了血呲的整个急救车到处都是。不过也没法怪司机小李,这患者本来就” 顾延乔稳住身子,停顿片刻,声音已全哑,“血库呢” “您真是英明,上次让我们从临市调了这ae熊猫血,这回刚好用上。” 顾延乔闭了闭眼,“封锁消息,清洗走廊。” 林葛然很怒,他大步上楼,路过走廊。 看到一排清洁工,正拿着消毒清洗器械到处喷,差点喷他身上。 “啊对对不住啊先生。” 林葛然冷着一张脸,并没说什么,他收回视线。 曲华替他接话,“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哎,刚才送来那人太惨了,到处撒血,那血跟泥浆似的” “香嫂,别说了。”旁边一人提醒她。 曲华脸色发白,“刚才送来的现在在哪儿” “第三抢救室,院长都过去了。” 旁边一人又拦,“香嫂,院长不让咱说这么多。” 曲华电话响了,电话里传来赵燎的声音,“头儿,刚得到的消息,林刃被送到了第三抢救室。” 曲华瞳孔微缩,头有些发蒙,“你他妈的刚不是说没多大伤么” “头儿”曲华语气有些发抖,再一回头,林葛然早不见了。 林葛然看着医生护士蜂拥着往抢救室里进,他背着手,缓缓地走过去,想趁机瞄一眼。 这么大阵仗。 他背手踱着猫步,哎,医院这地方真是不能常来,看的都压抑了。这在里头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可怜孩子。 他沉默,这次丁宗亮受伤,太没面子,丁宗盛那里他得想点说辞 忽然有什么隐约传来,“患者林刃7132号,需血量1037毫升。” “还能救么” “救不成也得救啊,院长亲自过来了听说是枪伤,焦了一大片” 顾延乔拿着个止血钳兜头往外冲,“给柽柳医院打电话,把他们脏科陈袁医生请过来,现在,现在” 他忽然看到林葛然。 林葛然看着他,视线慢慢往下,看着他全是血的白大褂。 “延乔。”他叫了一声,似乎想笑一下,面部表情有些诡异的僵硬,“里头的是谁啊。” 顶层,病房。 林葛然终于展现了为人父的一面。 他订了全医院最顶级的病房,坐在病床旁。 眼前还是抢救室大片大片的血,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可能的失去。 病床上,隋刃规规矩矩躺着,脸色和被子一样白,像一个死人。 林葛然沉默地呆坐,坐了很久。 他忽然,把头慢慢低下,一直埋进了隋刃的被子上。 隋刃身子忽然轻动了一下,“师父。” 他的胸腔平静的起伏,半晌,又叫了一声,“师父。” 林葛然身子微颤一下,听到隋刃从氧气罩里传出的微弱声音,“对不起。”他说,“我不该心软。” 语气忽然变得狠毒,声音从地狱里传来,“我应该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杀死。” 隋刃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虚空,“杀死。全部下地狱,地狱。” “林箫”林葛然浑身发抖,“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隋刃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仍是静静望着虚空,氧气罩里一片苍白。 他漆黑的双眼只是睁着,睁着,然后,慢慢闭上。 无尽的梦魇。 他不想做梦,一点都不想。 眼前是骷髅,他看到自己和骷髅躺在一起,一起被吊在巨大的悬棺上。 悬棺是木板结构,层层木板中,露出了几个孔。他从孔里往外看,外面是白色的山雾。滴滴答答,是雨的声音。 他仰着头,看着面前的黑暗和侧面的光。 “杀杀杀”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响在耳边,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响。 眼前弥漫着昏暗的线条,忽然亮起花修罗黄褐色的眼,他静静看着自己,眼里,是淡漠的失望。 “这就是你的同胞。” “你、让我失望了。” 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林家,枪不对人你给我记住,下不为例不是不准滥杀是不准杀人你,不准杀人不准杀人” 他忽然喘不过来气,他辗转,抽搐,醒来。 看到一个头。 发呆的头。 这个头凝视着他。 林葛然正默默看着他,双眼发呆,观察的很仔细。 旁边还有一人,一个女人。 林葛然看他醒了,温和地笑,“小刃,这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蔡小姐。” 隋刃慢慢坐起来“” 蔡小姐对着林葛然妩媚一笑,眼波往门口一瞥,“咳” 林葛然知趣,连忙点头,一步三跳地走了,末了把门轻轻一关。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隋刃看着蔡小姐一眼,恰巧蔡小姐正回看他,隋刃立刻垂下视线。 蔡小姐又一笑,低头翻本子,先清清嗓儿,“咳,嗯刃先生,我们今天我想请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最近情绪状态如何” 隋刃,沉默,半晌,“还可以。” 蔡小姐继续,“那么,有没有情绪低落不稳定,幻觉、妄想、头疼的表现呢” 隋刃想了想,“嗯” “看来是有了”蔡小姐眼前一亮。 “嗯没有。” 蔡小姐开始咽唾沫,“那么,我们假如啊”清嗓子,“假如有的话,你认为最近有没有什么应激性事件发生呢” 隋刃听的很认真,低垂着视线,胸口轻轻起伏,似乎在思考。 蔡小姐满意了,她微笑,眨眼,进程不错。 隋刃抬起头,“您好我们这样聊一小时多少钱呀” 蔡小姐一愣,“额,不多,五百块。” 隋刃手不抖,脚倒是有点抖,他沉默,动动脚趾,“你这个证现在还能考吗” 蔡小姐很光荣,“不好意思,现在这个考试国家给取消了,我赶的是最后一批,现在没法子考啦。怎么,你也想当心理咨询师呀这个职业确实光荣。” 光荣。 隋刃点头,也赚钱。 慢着,她沉默,话题走向是不是有点不对 隋刃,沉默。 她,沉默。 沉默。 隋刃忽然说话了,“那么要不,把钱给我” 蔡小姐眼也不眨了给你 隋刃沉默,氧气罩里冒着白烟,良久,“晚安。” 趴门缝的林葛然正听的迷迷糊糊,忽然门就被大力推开了,正中胸脯。 林葛然一阵胸痛,看着蔡小姐黑着脸眼睛喷着火就出来了。 看到林葛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林先生,你们这个病人可不简单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就吧” 林葛然咽唾沫。 不简单 “对了。”蔡小姐转头,伶牙俐齿,“我的看诊费您可不用给了,直接转给令郎吧,令郎好像很缺钱。” 林葛然努力平复心情,他抓着门把的手攥紧,再松开,再攥紧,松开。 最终,他微笑推门,靠着门边,“聊的怎么样” 隋刃垂着视线,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次大概是林葛然这辈子第一次对隋刃这样耐心和温和。 名场面。 也会是隋刃最弃之如敝屐的一次。 他侧头,看向林葛然,微笑,“怎么,以为我疯了” 林葛然愣在原地。 隋刃笑起来。 林葛然慢慢攥起拳,“林箫。” 隋刃一把把氧气罩去了,丢到旁边,拔掉针头。 第一遍还不习惯,第二遍就流利了,林葛然厉喝,“林箫” 隋刃沉默片刻,掀起被子,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曲华端着药想进门,正看到隋刃冷着一张脸出来。 他推门的手悬在半空,然后看到林葛然咬着牙追出来。 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曲华愣半晌,忽然打个激灵。 活久见。 二楼的小侃麻醉劲儿过去,腿伤处开始抽疼。 他叹气,刚侧过头,就看到一张呆脸。 隋刃的脸。 隋刃默默看着他,半晌,直起身子,“没事吧” 小侃正想说我还是有点事挺疼的兄弟,刚好看到隋刃身后不远处默默盯着他们的林葛然。 他吞咽一下,“不疼了。” 隋刃一副你在说谎的表情,漆黑黑的眼神似乎含情脉脉。 小侃又吞咽一下,我们还不熟吧兄弟 他向着林葛然敬礼,“长官” 林葛然摆摆手,那意思是跟隋刃聊,不用搭理自己。 小侃咽口唾沫,重新看向隋刃,酝酿措辞,“你还好吗” 隋刃默默点头。 他又呆坐片刻,“告辞。”他说,起身,向门外走去。 “喂你伤还没好。”林葛然喊隋刃。 隋刃头也不回。 林葛然吸口气,继续跟着。 曲华咳嗽,“头儿,那个心理医生还没走要不你也去试试” 这忽然变性了啊 放往常这隋刃敢这么放肆林葛然会这个样 林葛然停下脚步,慢慢眯起眼睛,“你不懂呵”他咬牙,“我倒要看看他要去哪儿。” 他跟着隋刃走,走出住院大楼,走出医院大门,走到大街上,又拐了两个弯。 天上又下起细小的冰雹,一阵寒风,林葛然打个寒颤,低头看表,刚过八点半。 隋刃停在一个街边摊。 花修罗在喝酒,他一粒一粒吃花生豆,然后吃米饭,慢慢嚼。 隋刃停了一会儿,上去倒酒。 花修罗不再喝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隋刃放下酒壶,后退一步,朝着自己跪下。 寒风中,没有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杀你的亲人,你会杀吗”花修罗抬头看着天空,冰雹,慢慢变大了。 隋刃垂着视线,看着地面上溅起的细小尘埃,嘴角轻动几下,慢慢抿起唇。 花修罗似乎根本没再等他的回答,他继续吃米饭。 “你对我没用了。”他嚼着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隋刃,然后,慢慢蹲在隋刃面前,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走吧。” 隋刃膝行一步,仰头看着花修罗起身,结账,消失在夜色里。 摊贩错愕,看着沉默跪在雪地里的隋刃。路过的车鸣着喇叭。 “头儿,刃小子对他老师可真够敬重的你看他看师父的眼神,那花修罗简直就是他偶像。”曲华插刀一向精准狠。 林葛然胸脯突突跳,他握着拳,原地立着,看着花修罗走远。 “林箫,跟我回家。”他走过去。 隋刃沉默,充耳未闻。 林葛然忍着,“听到没有,站起来。” “站起来。” “站起来” 隋刃慢慢闭上双眼,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林葛然愣住。 他看到大串的泪珠顺着隋刃的指缝渗出来。 “”林葛然向前伸着手,瞳孔微缩。 隋刃,向前栽倒。 面前,是一滩血色的雪花。 ------------ 225.滴答,滴答 隋刃,向前扑倒。 面前,是一滩血色的雪花。 血,慢慢流进眼睛里。 付人杰眨眨眼,看到棍子再次断在自己额头上。 “谁让你动丁宗亮的他是你可以动的” 牧斯咬着牙,那模样,似乎要把付人杰生剥了。 旁边有人在烤着刀子,削一条活鱼。 活鱼无声地惨烈挣扎。 付人杰看着那条鱼,慢慢歪了头,冷笑。 牧斯僵住身子,看着半吊着的付人杰。 “不说话”他微笑,对旁边人示意,那人得令,把手中半死不活的鱼放进付人杰的嘴里。 付人杰没挣扎,他咬住活鱼的肚皮,任鱼扑腾。 鱼鳞很快挂在他嘴边,掉的哪儿都是。 周围都是狂笑声,牧斯狞笑,似乎也很开怀。 付人杰垂着视线,慢慢松开了攥着的手。 牧斯忽然不笑了,他叹气,“这奇景,只我们看也太无聊了,要不,把李先生也请过来吧。” 付人杰沉默。 牧斯慢慢走过去,弯着腰,看着付人杰的眼睛,“你说,你亲生父亲看到你这样,会不会心疼” 付人杰笑笑,面部表情变得狰狞,口水流出来,眼神却还是很安静。 李先生被请过来,他踩着众人的笑声,看到狼狈不堪的付人杰,所有人都在笑,其中叉着腰的牧斯笑的最大声。 李先生不甘示弱,猛吸一口气,笑的更大声。 他嗓门大,又一向爱争第一,这下牧斯比不过了,咳嗽地停下。 顾东流便是在这时进来的,在一片狂笑里,走向付人杰,从他嘴里把活鱼取下来。地下室里所有人都噤了声。 “叔。”牧斯弯腰。 “小牧,你们这是做什么。”顾东流摸了摸光秃的下巴。 牧斯垂着视线,“付人杰私自动了小亮。” 顾东流沉默。 牧斯补充,斟酌,“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回来。可能他已经背叛您了。” 顾东流走向付人杰,“给我一个理由。” 付人杰垂着视线,并没有说话。 顾东流沉默,“我只要一个理由,我让你活。”他微微弯起眼睛,“没人在乎的杂草,理应活的更壮。” 良久,死人一样僵硬的付人杰慢慢动了,他抬起眸子,“为什么。” 顾东流笑笑,“我赌你,不会像杂草一样死。” 付人杰慢慢侧头,视线从牧斯,李先生,众人身上一一划过,他一字一顿,“为了杀死隋刃,他们牺牲了28。你的组织,已经不值得我待下去。” “可是,你还是回来了。”顾东流似乎并不在意他话里的幼稚。 “我只想死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从小呆的地方。付人杰慢慢垂下视线。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顾东流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付人杰沉默。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不不,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要一个可以为彼此收尸的组织。 他不想自己成为风中杂草,无处停落。 付人杰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可笑,他呵了一声,闭上嘴,闭目等死。 牧斯讪笑,“叔”话音未落,一道血线在脖子上慢慢浮起。 他仰躺下,死不瞑目。 付人杰睁开眼,瞳孔微缩。 顾东流收刀,看向付人杰,“那么,你想要的组织,由你建。” 李先生后退一步,顾东流沉默地看着众人,“我的命令是,活捉隋刃,牧斯擅自改令,自作主张杀隋刃,处死,新任首领付人杰。” 风野和铃放心地挂了电话。 “小川佐二小川三小川佐。”该隐嘀咕。 苏媛大吼,“小川佐一” 该隐如常地看她一眼,“我说的就是小川佐一啊,原来搞半天,解药是被山本的四儿子拿走了。” 苏媛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山本到底有几个儿子每个儿子叫啥名什么势力山本中岛的儿子为什么会姓小川” 该隐叹气,吹着口哨,“说真的,我也上年纪了这记性有时候”还是个单身狗没受过什么爱情的滋润,日渐枯萎,现在头发也秃了。 苏媛闭目,“小川佐一是天皇的私生子,被天皇送到了小川一家寄养。我姐姐小川琴田,就是小川佐一名义上的姨母。”她停顿片刻,“小川佐一现在效忠日本内阁山本的二儿子山本野卓门下。”她想了想,改口,“也许,不应该用效忠这个词,他现在,大概只是在和山本野卓合作。” 该隐嗤鼻,“搞事一号。” 苏媛继续,似乎一边在和该隐讲解,一边自己在梳理,“山本中岛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山本尼桑,自立为政。二儿子山本野卓,挂靠日本内阁势力,也就是现在的右翼军国主义余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内阁谋求发展空间。目前我所知道的,山本野卓在中国的合作伙伴,便是南方警察署长,牧斯。但是据说牧斯背后,另有势力。” 该隐笑笑,“我倒是对山本的三女儿很感兴趣。” 苏媛冷下脸。 该隐立刻改口“我看过照片,长得和咱中国的苏媛妹子那可是错远了。” 苏媛握着剪子的手松了松,光头该隐放下心。 苏媛冷笑,“实际上,山本的三女儿并不姓山本,她被称为纪宫丝丝内亲王。是天皇的亲生女儿。一样是挂靠的。” 该隐点头,“丝丝,挺好听。” 苏媛“”握剪子。 该隐“哪儿有媛媛好听。” 苏媛眼波慢慢变得妩媚,“天皇,是不是很花心。” 该隐点头“啧啧,这小川佐一和丝丝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竟然是兄妹。”他面容忽然严肃,“我可从来不花心。” 苏媛彻底收了剪子。 “实际上我更好奇,你是谁。”该隐慢慢眯起眼睛,看着苏媛,似乎在放电。 苏媛笑了,“你若是想放电,请先去买个假发。” 该隐认认真真挑了个最金的头发戴上了。 和亚瑟视频。 亚瑟嚼着芒果,精神不错,头发金光闪闪,“你好。” 该隐头发也金光闪闪,“你也好。” 正襟危坐,对视。 该隐咬牙,这家伙头发比我金,“你头发哪儿买的。” 亚瑟眨眼,“叮咚”,门铃。 快递又到了。也许是美团。 亚瑟勾起嘴角,“马先生的淘宝。”他补充,很有经验,“按价格,从高到低选。” 该隐感觉没那么妙了,“你哪儿来的钱” 亚瑟吃薯条占番茄酱,“你床底下那个木板层里的那个石头缝里的保险箱里。” 该隐停顿片刻,微笑,“花完没” 亚瑟噎着了,喝口可乐,点头,“快了。” 该隐吸口气,微笑,“没事,彻底用完了你可以用花呗。死了就不用还了,很划算。”他揉了下眼睛,决定换话题,“解药在小川佐一那里。” 亚瑟正襟危坐,忽然磕了个头,拜谢。 该隐看着他磕头,微微侧开身子,沉默片刻,挂断视频。 苏媛笑,“你哥还给你磕头啊” 该隐枯坐。 苏媛上去,拍肩,“喂。” 她忽然愣住了,看到该隐红色的眼圈,像抹了红色眼影的烟熏。 “他用了我的钱。”该隐说。 苏媛怔着,半晌,点头,“哦,早晚让他还。” 清晨。 隋刃睁开双眼,亚瑟一张暖洋洋的笑脸,“哎哟,睡美刃醒了啊。” 隋刃呆。 “啊”亚瑟轻轻张嘴,伸爪,温柔地,“来,张嘴。” 隋刃张嘴。一块菠萝下肚。 亚瑟继续削梨,悠悠地,“本来想切一块我来吃的,可听说不能分梨,只好全喂你吃咯。话说,刃你刷牙了没” 裴推门进,笑的张扬,“我说咱们亚瑟王子啊,就是不老实,刚才你明明把最大的那个梨吃了。” 亚瑟被拆穿,顿时悻悻地,“我我不高兴了” 隋刃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头,头疼。 亚瑟大呼小叫,“哎呀,刃小爷呀你可别动,你手上还扎着针呢”念叨,“这次你可真命大,你差点没命知道不” 隋刃叹气,他是被吵得头晕。 沉默一会儿,“我肚子响。” 裴弯起眼睛,“我刚才去考察过了,虽然医院的法国菜没那么好吃,不过这毕竟是五星级,刃,你慢点起来,咱们去吃早餐。” “还早餐,是早饭早饭。”亚瑟絮絮叨叨,继续使用流利度还不太够的汉语,“饭,不是餐。裴同志,你的汉语不够标准,要勤加练习呀。” 裴苦笑。 隋刃上半身想起来,起不来,亚瑟伸着大长臂,垫在背后,只一下,就把他托了起来。 大厅里人来人往,清晨的光透过窗户洒进食堂驼色的地板,大厅中央有架钢琴,裴站着歪头看,被正在路过,拿着馒头和托盘的亚瑟一推,便上去了。 隋刃笑,听着耳边的钢琴曲,低头吃饭。 隋刃睁开双眼。 面前是黑色的,头昏昏沉沉,鼻子很干。 他微微眯起双眼,侧头,看到自己又躺在床上。 躺在寂静里,他呆了一会儿,闭上双眼,沉思几秒,又睁开双眼。 耳边响起细碎的耳鸣,是太静了。 他慢慢坐起来,胃部传来电锯般的疼,慢慢钻心,他依然慢慢挪动身体,很快适应。头上渗出点点的虚汗,他望着面前的黑暗,继续发呆。 时间,一点一滴。 滴,滴答。 隋刃沉默,沉默。 忽然,慢慢弓起了背,身子起着轻微的战栗。 何雨燕推门进来,看到这片黑暗,忽然打个哆嗦。 她皱眉,回头对旁边跟着的小护士道,“今天开始我和王护士长调换,我来负责你们这个特区的加护病房,病人去哪儿了怎么不开灯空调呢空调也不开开” 小护士没经验,答应一声,喏喏应着,小跑着去开灯。 灯亮了,大家都愣住。 隋刃也愣。 何雨燕原地呆了好长一会儿,才在大厅中央的病床上认出了隋刃,“林林刃”惊喜,“是你” 隋刃微微弯起眼睛,“何何雨燕” “天啊”何雨燕惊喜,“好久不见你又来住住院啊。” 此话一出,大家都尴尬了。 隋刃沉默了一下,眼睛眯了眯,适应着光线,转移话题,“海生不知道他现在胃好了没有。” 何雨燕脸顿时红了,“他他现在是我男朋友”她最近转运,不止脱单,还因为一次上班路上的意外救人被破格提拔成为了加护病房的护士长。 隋刃愣了一下,微笑,“是么那恭喜你们啊。” “谢谢,哈哈哈” 再次陷入沉默。 何雨燕抬头四望,病房虽然很大,各个设施完备先进,但却显得异常空旷,她先去开暖气,“这明明是特级加护病房,怎么感觉” 冷冷清清。 小护士一旁怯怯的,“最近几天,都没什么人来,他也一直不醒王护士长说了,我们只负责换药和患者的胃管鼻饲流食。本来暖气一直开着的,可今天白天南区那边忽然整个区域停电将近一分钟”今天另一个特级病房也进来一位丁先生,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她一直在那边忙活,便忘了来开。 何雨燕愣了一下,皱眉,“所以你们就把这里忘了灯也不来开了” 隋刃笑了一下,“没事,暗一点没关系,我喜欢安静。” 原来这几天他昏迷时被用了胃管鼻饲流食,怪不得他鼻子一直很干。 小护士一句话,倒是说的何雨燕一阵心酸。 她忽然想起上次林刃从医院离开的样子,没有任何人想起他,他就那么穿着一身病服孤身一人离开。 这次是否他所谓的“家人”会对他好一点呢 小护士感激的看隋刃一眼,又觉着他长得真是俊,再多看了两眼,迟疑一下,给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护士长,我看病历介绍,这位病人是林董事长的儿子,那位林董事长现在就在二楼林立先生的病房里,那个病房虽然不是咱们顶楼的特级,但也是一级加护病房,不比这个差,要不,咱们转移到那里也方便照顾,还有亲人看护。” 一句话,说的何雨燕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刃是林葛然的养子,一向不被林葛然待见,这个事情全医院的人几乎都知道了,也就新来的小护士不知道。 隋刃沉默。 忽然,小护士惊呼,“你” 她跑过来。 隋刃纳闷,一低头,看到被单上的血。 他流鼻血了。 “不必了,我这样,”隋刃擦擦鼻血,“父亲看到,会麻烦。” 何雨燕忽然掉头走了出去。 她待着,忽然有点难受。 实际上适应了,她是看遍了医院的人情冷暖的。 她沉默,是这样的。 ------------ 226.昨日少年 实际上适应了,她是看遍了医院的人情冷暖的。 她沉默,是这样的。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 隋刃喜欢上床柜上放着的唐诗。 被插上胃管鼻饲流食时,他看古诗;打针时,他也看。 少年行四首王维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隋刃沉默。 他很少这样狂,也很少这样浪漫。 出身堕天,他们早已不惧怕死亡,但想到死亡也绝不是什么好词。 他们一向谨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不惧怕死亡,但也很少谈论这些。 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似乎有人来了,似乎有人走了。 这段时间没时间悲哀,为自己悲哀,为别人悲哀。 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医院。 隋刃看着正午投射进窗子的阳光,发呆。 原来。 死亡有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词。 纵死犹闻侠骨香。 今天起不必再用流食,隋刃的心情似乎忽然好了一些,他放下古诗,慢慢抬起了头。 敌人并不弱。 是时候出发了。 忽然,门响。隋刃抬头,看到是曲华。 他愣了一下,想要起身站起,曲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坐着。” 隋刃沉默一下,还是从病床上下来,向曲华敬了个礼,“长官。” 曲华看着他敬礼,“你对我这么礼貌,为什么前几天不能对你父亲态度好一点。他因为这次事件,在部队的军职被降成了参谋,彻底没了军权。以后,可就真成了个企业老板了他前几天刚被降职就来看你,你还任性他这几天可是心情不好” 隋刃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曲华皱眉,“说话。你对你父亲哑巴,对我也哑巴” “长官。”隋刃开口了,“您是父亲的副官,是战友,也就是说,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您还会一直跟随他” 曲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隋刃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林箫。”曲华忽然开口,“以前我没有离开,以后也不会。” 隋刃点头,他看着曲华,忽然屈膝,跪下,“谢谢。” 曲华瞳孔微缩,身子整个僵住,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上去拉隋刃,“哎,你跪什么跪,起来,起来咱们又不是日本人,动不动下跪。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给老子跪什么跪起来” 隋刃抬起头,看着曲华,弯起的眼睛,笑容如旭阳,温暖而灿烂。阳光投射进他漆黑的眼睛,隋刃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微微的温暖的反光。 曲华愣住了。 傍晚,六点四十五。 隋刃决定去吃一顿好的。 他太饿了,这段时间,只灌流食的滋味,太难受。 他在空旷巨大的病房里转了个圈,转到了洗手间照镜子。 脸很白,白的要命。 又瘦了,身上白蓝条的病服又大了一个号。刘海也有一点扎眼睛了。他把手按在大理石水池旁,再起来,指尖已浮了一层虚白。他明白,自己需要补充营养。 护士今天说了,这里是十七层顶楼,坐电梯下到四楼,是专门的医院食堂。那里好吃的什么都有,堪比五星级饭店,而且只要拿着特护病房的房卡,吃什么都免费。 隋刃攥着房卡,去坐电梯,向每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旁人都远远避开了,似乎当他脑子有病,隋刃不介意。 四楼到了。 隋刃走下电梯,走进熙熙攘攘的玻璃门,一阵菜香。 他深深吸口气,端起盘子,从第一个窗口开始打饭。 鸡脯肉,炖土豆,鲜竹笋,烤香蕉,烧酒。 来,一个一个来。 他盛了满满的一桌。 然后,他看到了斜对角靠窗的林立和林远。 背后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立儿,过来端汤。” 隋刃肩膀僵住,他僵立着后背,呆坐在椅子上,瞬间成了个木头,似乎忽然希望自己隐身。 林立笑,慢悠悠晃荡过去,“爸,我不饿。” 林葛然咬牙,“不饿也得给我吃你看你都瘦成个蚂蚱了昨天还吃那么少,剩那么多” 林立叹气,“爸,你看你最近真的好累喔,三个儿子都住院了” 林葛然瞬间僵住,勺子停在半空。 林立端着碗呆了呆,后脑勺已经被林远敲了一下,林远视线轻轻垂下,睫毛微动,已温声道,“爸,我来吧。我们都已经没什么事了,您还是多去看看刃吧,他和他老师闹僵,最近大概心情都不会太好” 林葛然一听这,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我还要怎么关心他顶级加护病房给他住着一排护士跟着天天白吃白喝躺着连” 连心理咨询师我都满城找,人刚请过来就被他气走,还想让我怎样 他差点呛住,面孔冷下来,眼前又浮现出隋刃对着花修罗缓缓跪下的背影,被抛弃了,那个抹眼泪,那么大颗的泪珠,大颗的泪珠 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呢永远呆木块一个。 实在气不过,他重重放下勺子,“连亮儿这次都因为他保护不力受这么重的伤,我还没找他麻烦呢别给我提这个混东西”沉默片刻,他叹口气,想起了丁宗亮,“哎,给小亮打电话,让下来吃饭了,让他也多走动一下,天天闷着心情怎么好。” 隋刃沉默,手指轻轻点着手心的空洞,慢慢扣住。 看着满桌的大餐,忽然想把自己藏起来。 “林刃,你也来吃饭啦哇,这么多菜啊看来胃口好很多啊。”何雨燕的声音清澈明亮。 林葛然愣住,看到了隋刃的背影。 隋刃站起来,声音沙哑,“嗯。” 林立愣住,林远似乎早已注意到隋刃在,丝毫不意外,“刃,你也在来,一块来坐啊。” 林远已经走了过来,隋刃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望着满桌的菜,手脚似乎有些不知放哪里,他忽然安静了下来,垂着视线,停顿几秒,慢慢抬起目光,对上林远的目光,漆黑的眸中冰冷,漠然,他笑了笑,“不用了。” 林远也笑了笑,刻意忽视这目光里的敌意,似乎很随意的说,“父亲也在,不跟他打个招呼”他视线微垂,看着隋刃满桌的菜,嘴角微弯,“看来,你最近恢复的不错。” 林葛然漠然地端汤从隋刃身边走过去。 一紧张,汤撒。 手条件反射一松爪,隋刃弯着腰,正好接住。 这下尴尬了。 林葛然恼羞成怒,“松手” 隋刃默默,“松手就掉了。” 林葛然呆了两秒,目光避开隋刃,视线转移到一旁摆了各种小菜的桌子上,冷笑,“呵看来咱们刃少爷最近心情变好了。” 隋刃攥着房卡,沉默。 林葛然也站着,停顿一会儿,“呵。”他想走。 隋刃忽然说话了,“父亲。” 林葛然停下脚步。 “谢谢您的卡。” 林葛然僵在原地,过了几秒,继续往前走。 隋刃继续说话,“刃可以搬到林远大哥的病房吗一个人住顶楼,有些孤单。” 这世上的痛。 各不同。 有人难过,便有人快活。 你能帮别人多少呢 你能否救自己呢 总之,他要开始反击了。 隋刃速度不慢,身体稍有恢复便很快搬到了林远的病房。 而林远早先已经搬到了林立的病房,至此,三人住在了一起。 前所未有的混乱,严重打乱医院原有体系与规章。 所幸这家医院院长是顾延乔。 所幸他们都是在内部的加大号特护病房,再装二十个人都不会装不下的那种。 林远沉默,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隋刃。 晚上,傍晚开始,他看到隋刃倾尽其能地与林葛然套近乎,甚至也与林立交流,这让林远不安。 所幸到了白天,隋刃又会安静下来,默默坐在床上,读一本林远看不懂的毛选,由着林远、林立他们俩与林葛然三人互道关心抱团取暖。 隋刃并不是不懂得怎么关心人,当他决定做了,必然做的比任何人都有效。林远和林立是被林葛然关心,削平果,倒水,他们是得到的一方。 他隋刃便是付出的那个。 每天临睡前,他都会狗腿地,被他们鄙夷地为林葛然倒热水洗脚。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忍让,他做的理所应当。 他甚至可以一脸认真的,蹲跪着为林葛然搓脚,认真而持久,似乎这才是他搬过来的目的。 林远看着林葛然冷硬的表情从刚开始的不习惯与惊讶,到日渐松动,目光越来越久的似乎不经意地停留在隋刃身上,他心里越发不安。 隋刃。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装作不在意么,你不是一直自卑退让么 你在做什么 难道,他是在监视自己 他是正式开始怀疑和调查自己了 想到这里,林远后背开始发凉,他不会低估来自堕天的人的能力,从不会。 上次贸然行动后,有很多事情实际上已经开始潜移默化改变了。 晚上八点。 顶楼。 林远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把天台门栓死。 “佐一。”他轻声道。 “我不是说了,等我联络。”电话那头传来冷淡的声音。 “我等不了了”林远声音忽然变大。 小川佐一似乎带了点意外,“沉戈,你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隋刃开始怀疑我了。”林远吸气,“我确信,他开始怀疑我。他现在搬到了我的病房,每天反常似的对他那个渣爹嘘寒问暖这样下去,我再想挑拨估计” 小川佐一沉思一下,似乎并不着急,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领域,“牧斯死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林远瞳孔微缩,“什么” 小川佐一抿了口红酒,“果然,林葛然连你都瞒着。” 林远沉默,心里一片冰冷,这一天早晚会来,但是他一直不觉着会来这么快。 小川佐一玩着桌子上的螺旋木头,手指轻动,螺旋已经开始高速地转动,他淡淡开口,“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现在至多只是隋刃在怀疑你,林葛然应该只是奉命保密而已。隋刃现在大概在等你心急露出马脚。” 林远额头冒了微汗,听着小川佐一不疾不徐的话,心里倒是慢慢平静下来,“看来,他的目的是这样。” “我们的局做了这么久,你等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小川佐一一字一句,“山本沉戈,你要记好,你是山本中岛的私生子,从小被父亲遗弃毁容被迫来到异国他乡装成别人的儿子,灰白之间,你容易迷失,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小川佐一抬头,看着天上明灭的星光,眸中一片昏暗,“你表面上是山本中岛的大儿子,现在自立门户的山本尼桑的助手,实际上与山本中岛的二儿子山本野卓的内阁,也就是所谓的我们现在的合作,而真实的你,却是我天皇的人。沉戈,你不要忘了,丝丝还在等你回家。” 林远目光慢慢垂下。 小川佐一似乎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叼着烟头,淡淡继续,“我也一样,作为天皇的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到小川家,我知道我的那些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把我当人看。” “不,你还有丝丝,她一直叫你哥。”林远忽然道。 小川佐一沉默,声音慢慢放低,“实际上我和她骨子里是一样的,她身为父皇的私生女,却从小被送到山本家作养女。我这个哥哥,也一直不称职。”他忽然笑了笑,“罢了,本是劝你。” 林远一阵心酸,可丝丝好歹还有纪宫丝丝内亲王的爵位与名号,山本中岛在世时也不敢欺负她,佐一却什么都没有。他作为天皇私生子,却也只能暂时蛰居在山本野卓的内阁门下,借他的力达到自己目的。 “郎岭山脚隋刃遇袭,是山本野卓策划的吗”林远问道。 小川佐一眉峰微微皱起,“不。” “不是”林远瞳孔微缩。 “是我们的中国合作方,顾东流发起的。” “他想杀了隋刃他难道不想利用林家再去找楚汐和路西华” “据我推测,也许是顾东流的那个外甥牧斯想报私仇,甚至要扬威另立门户,擅自决定杀死隋刃。所以”小川佐一微微歪头,“牧斯被顾东流杀了。” “可是,牧斯是顾东流的” “亲戚”小川佐一嗤笑,“沉卓,亲情,在把权力当做一切的人眼中,不值一提。” 林远沉默。 “你不联系我,我也正打算联系你。”小川佐一淡淡道“牧斯之后,新上位的人叫付人杰,他原是牧斯的手下,也是你们那个城市的市长李秉昭的私生子,从小被他视为杂草。而李秉昭有另一个视若宝贝的儿子,他的名字叫李天飞。” “李天飞”林远瞳孔中的虹膜缓缓游移,这个名字很熟悉。 “便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立的好朋友。”小川佐一微笑。 “所以” “所以,我要你通过李天飞把付人杰拉拢过来,现在的顾东流已经不好控了。假以时日,估计不会再和我们合作。我们需要在中国寻找确定新的合作伙伴。” 林远沉默。 “怎么不好做”小川佐一一向尊重林远。 林远淡淡摇头,“倒不是很难,不过,我需要先从隋刃那里摆脱嫌疑。否则一切都不好开展。” “这个简单,咱们的苏总管,该活动了,让他助你。”小川佐一笑了笑,“我跟山本野卓说。还有,隋刃现在随时会毒发,已经不足为惧。” “你们真的不准备给他解药了他死了,楚汐和路西华还怎么引出来”林远不解。 小川佐一笑了笑,“那便是他顾东流和堕天之间的事情,他们想争堕天这一杯羹,现在,一个扣着路西华行踪的录像坚决不给,一个死命的想要,合作关系早已经破裂,这是个死局,至于他隋刃想怎么脱身,便看他怎么破局了。他比你惨,沉卓,他还在自己的命里挣扎,你应该自信。” 挂掉电话,删除记录。 林远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笑。 眸中有什么凝固,慢慢冰冷。 隋刃啊隋刃,你用尽力气维持的假象,我已看透。 想揭穿我,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时间和命。 接下来,他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替死鬼了。 头脑中快速地过着一个个头像,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就是你了。 ------------ 227 虚实之间 接下来,他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替死鬼了。 头脑中快速地过着一个个头像,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就是你了。 头发长出来一点。 刺刺的,有点痒。亚瑟没去挠,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西装革履,捏着根雪茄。 脸色苍白,下巴泛着剃须后的暗青,昏黄的灯光摇曳,他的眼神,很淡,很狰狞。 和他、越来越像了。 亚瑟微微笑了一下,还应该带点威廉的风度。把雪茄慢慢放在桌子边上,头朝外,放的规规矩矩。 镜中寸发张牙舞爪不规则四面八方刺棱着,像被狗啃过,长时间埋着不见空气,头皮白一块腐一块踏软悠闲。 亚瑟端端正正,把金发戴上。 出门。 屋外是小冰雹,一串一串挂在他头发上,看起来很像琉璃珠子。 他吸了口雪茄,叼着烟头,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在过往人群中穿梭。 昏暗的街角,斜阳。 傍晚微晕。 他站在酒吧门口,停顿片刻,忽然微微仰头,看着日式酒吧门口飘扬的小旗子,冷风里,湛蓝的眸子里慢慢敛去多余的情绪。 “叮咚。”酒吧门口挂的铃铛叮当碰撞,一阵冷风轻吹,铁门再次关了。 武士喝着杯中酒,视线右移,纯粹地皮笑肉不笑,“呵呵。” 权当打招呼。 亚瑟不介意,打个响指,长腿一伸,已经坐在了吧台椅子上,“一个人喝酒,多寂寞。”说着,对吧台小姐眨了下右眼,“bourbony” “噢,七颗冰。”他补充,再抛个媚眼,一片女士已晕厥。 威士忌很快来,亚瑟无精打采搅和着杯子里的冰块,金发挡着眼睛,罕见地沉默。 这下武士坐不住了,“约我来,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哈”亚瑟耸肩,睁大眼,“怎么,都放权一半给你了,你还想要” 武士无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脸色憋得铁青,忽然轻蔑道,“我不稀罕了,当领导,也没那么轻松,你这个情报部长比苦力还” “我就说,很累的嘛签字,盖章,签字,做表,底下人犯事儿,被抓包,我顶,就这。”亚瑟喝口酒,真诚地叹气。 武士非常赞同。 他叹气,心很累。妈的不如当个兵。 “不过”亚瑟无声咂咂嘴,嘎嘣嘎嘣嚼冰块,慢慢歪了头,“为什么所有人还是都削尖了脑袋就是想当官儿呢” 武士撇撇嘴,没说话,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亚瑟半仙儿式微笑,“实际上,当官儿真正的好处,领导是不会轻易让你知道的。” “呵”武士微笑,语气嘲讽,“你知道” “自然。”亚瑟喝酒,“你忘了,我盗圣嘛。”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瞬间,武士又明白了今天亚瑟来的用意。 画面定格。 武士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慢慢放冷,“所以” 亚瑟摇着杯中的冰块,嘴角笑意慢慢变淡,“帮我最后一个忙,剩下的权力”停顿片刻,他转头看向武士,一字一顿,“我全给你。” 武士沉默。 亚瑟已经开口,“隋刃的解药,在小川佐一那儿,对吗” 武士眼角微跳,“我不知道。” “你和佐一幼年相识,他来找过你,对吗”亚瑟继续。 椅子晃动,武士猛地跳下来,一声不吭,往门外走去。 “你走了,机会再不是你的,我一样找别人,你确定”亚瑟忽然大声道。 四周一片寂静。 不觉间,周围人,包括刚才的调酒小姐都已经晕的晕,栽的栽。亚瑟指尖的雪茄一直没停,散着淡淡的迷醉的灰烟。 铁门紧闭。 武士瞳孔微缩,“你算计我” “门没关,你随时推门走,这点迷药,没想着能迷晕你。”亚瑟淡淡的,“我只想让你知道,古老的中国有句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信别人终究不如信自己。” “所以,我应该信你”武士沉默,忽然嘲讽地笑了笑,“你用我,是要达到 你自己的目的。” “这里头,你没有损失,一如既往,不是吗”亚瑟没有再笑,“除了小川佐一,你是天皇和一个艺伎的另一个私生子,从小野狗一样被抛进堕天,好不容易从堕天活着出来,又要对父皇的一只叫山本中岛的狗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因为山本中岛嫉妒你父皇,因为他也喜欢那个艺伎,所以他执意要了你,故意留着你的命,虐待你,折磨你,小川佐一告诉你的,对吧” 武士瞳孔慢慢收缩,半晌,不发一言。 亚瑟笑笑,“他骗你的。” 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你亲生父母,在这里,被他杀了。” 武士声音发抖,瞪着那个信封。 “他要你爬到堕天的最高点,他要你成为他的合作伙伴,他要你入局,可他要了你父母的命。”亚瑟的声音,恍如恶魔。 “你懂什么”武士忽然厉吼,“我从小就认识佐一,他不会骗我他不会骗我” 亚瑟看着如痴如狂的武士,眼里忽然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慢慢隐去,微微眯起眼睛,冷静地,“你何不看看信封里是什么。” 信封里,是一个女人的照片,死去的女人。 现场,刀,指纹比对,小川佐一的照片。 女人脖子上,有一个玫红色的怪异的斑点。 “对你妈妈,还有印象么”亚瑟轻轻眨眼睛。 武士的头颅要炸开。 天昏地暗里,他想起一直响在耳边的歌,很淡,天上下着雨,妈妈的怀里很凉,他轻轻地被摇曳,在脖颈处,看到那颗玫红的图案。 “她是个农妇,从广岛外围东侧七十公里的小乡镇和丈夫一起过来东京卖鱿鱼。” “丈夫爱上了东京的繁华,抛弃了她,留下你。” “她带着你去找丈夫,丈夫没找到,你病了。她去买药,天太冷,下冰雹,她把你留在桥下避雨,一个人去对面,然后她被车撞了,你被一个人抱走了,那个撞她的人和人贩子是一伙,都是堕天的。” “她没死,但是再也找不到你。她疯了,疯了很多年,几天前,在疯人院被杀了。” 武士不说话。 亚瑟拿出几张照片,“这是小川佐一的潜入录像,这是已经成为一家娱乐城老板、前几天刚刚跳楼的你父亲的现场照片,这是你母亲的日记,都在这里了。对了,她叫你,福山。”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渐渐清晰。 “最近,你总是去一家叫宫山的皇家舞厅去看一位艺伎,你以为那是你母亲。”亚瑟慢慢继续,“可惜,那是别人的。” “别说了,别说了” “掌握每个人的秘密,就不会被别人掌握秘密;掌握别人的命运,就不会被别人掌握自己的。你还要为他人做嫁衣,做多久呢”亚瑟说完最后一句,沉默下来。 窗外,冷风呼呼。 冰雹破裂在窗上,乒乓作响。 然后,好像一切都安静了。 “为什么告诉我,解药的位置,你不怕我转头就告诉小川佐一”武士声音沙哑。 “我信你。”亚瑟放在桌下的无名指慢慢攥进掌心,眼睛里的蓝色慢慢沉淀,深邃寂静。 武士沉默,“为什么。” “为别人,做最后一张嫁衣。”亚瑟声音很沉,“我以威廉家族世代名誉起誓,自收到隋刃解药那刻起,我堕天情报至今收集的一切,全部给你。” 一直在林远、林立和父亲三人的环境里,看着他们彼此亲近,隋刃并不是可以完全习惯,有机会便想出去透透气。 哪怕屋内有洗手间,隋刃还是借着倒洗脚水的空档出了门,正巧碰到一瘸一拐在练习走路的小侃。 “晚上好。”隋刃主动搭讪。 小侃吃惊,一脸看到木头忽然活了的样子,愣半晌,“出来啊” “嗯。” 这交谈,像两个老头。 遛弯儿啊 不,遛鸟。 隋刃想了想,低头看盆,补充,“倒水。” 看着隋刃慢慢远去的身影,小侃忽然弯了眼睛。 “喂。” 隋刃扭头。 “听说你每晚给你那老爹洗脚”小侃问。 隋刃呆了呆,默默收回视线,点点头。 小侃笑,“这才对嘛,像个儿子的样子。”他沉默一下,忽然轻声说,“阿刃,我觉着,他早晚会懂你的。” 隋刃看着他,隔老远,小侃看不清他的表情,隋刃笔者地站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听清,他看着小侃,却忽然笑了笑,晃晃脑袋,走了。 “切?N瑟个屁哟。”小侃笑着摇摇头,扶着墙,继续走。 隋刃沉默,倒掉水,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山那头的那只猫,那只龟。 被他遗忘到了安全屋,这是、很久没回去了。 隋刃瞳孔微缩,完 虽然临走时倒了一盆猫粮、小鱼干,还有一盆水。 这么久,能不吃完 那只饿猫会不会一急之下把龟吃了然后也被噎死了 龟个头小,他临走时还是给倒了一盆虾肉,这几天过去,肉能不坏 越想越觉着局势紧迫,隋刃抱着盆就要上电梯。 迎面撞上一老头。 ------------ 228 喵呜嗷呜 越想越觉着局势紧迫,隋刃抱着盆就要上电梯。 迎面撞上一老头。 林胡崇“哎哟”一声,隋刃停下脚步。 看着脖子上都缠着纱布的隋刃,林胡崇沉默了。 隋刃“” 林胡崇看着他,上前两步,默默把他手里的盆子给端走了。 林葛然抬头,看到父亲进门,他愣了愣,起来迎接,“爸,您怎么来了” 再看他手里的大盆子,和他身后一脸懵比默默跟着的隋刃。 林葛然皱眉,“怎么让爷爷拿。” 隋刃摊着手,正发呆。林葛然看的出来,他也很懵。 他头一阵发疼,轻咳一声,接过老头手里的洗脚盆,“爸” 林胡崇的脸瞬间转成了绯红,他偷摸斜眼瞅着隋刃,似乎想说点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今天遛弯,在自己的浴缸旁边地上找到了丢的东西。他泡澡时偷摸看阿凉给自己写的东西,记性不好给忘了。 原来不是隋刃拿的。 他冤枉了他。 “没事吧伤好没” 林葛然“” 三个儿子一块看老头。 明显,林立以为老头在说自己,打个哈哈,“没事爷爷,我都快出院啦。” 林远也以为老头在说自己,“爷爷,我没”刚说到一半,似乎感觉不对,敏锐地闭上嘴。 果然,隋刃根本没想过老头是在关心自己,他已经默默去倒水去了。 林葛然又是咳嗽,林胡崇喝到了隋刃倒的水,心情好了点,又在隋刃给搬过来的椅子上一坐,“对了,小刃刃,你刚才上电梯要去哪儿啊” 这下轮到隋刃咳嗽。 林葛然愣了愣,“”转头看隋刃。 “屋里有点热,我想去散散心。”隋刃硬憋出一句。 “端着端着盆”老头瞪大无辜的双眼,似乎让人很爱怜。 可惜,隋刃很想。攥着双手,攥了又松。 他眼前发黑,看着面前次次让自己倒霉的老头。 林葛然果然急了,语气迅速冷了,“林刃。” 隋刃有点紧张,急中生智,“楼下有几只流浪小猫,我喂他们” 老头这下舒坦了,看着隋刃目光慈祥,我这小孙真善良。 林葛然倒是不舒坦了,“洗洗脚水” 隋刃以“把盆子洗脚水倒了想去一楼接新的凉开水去喂流浪猫”为由,抽个机会还是下楼了。 林葛然对他似乎心软,也更信任了一些。 果然,这段时间的脚不是白洗的。 他以极快的速度回到安全屋。 屋里黑洞洞,没有人气。 隋刃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黑暗,沉默了下来。 阳台窗子没关,冷风透过窗顺着空隙刮着窗帘,窗台已积了雪。 钻心的疼又来了,隋刃很能忍了,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把这常人无法忍受的疼咽下,就像咽一口水。 他打开灯,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到窗台上的积雪中,有几个梅花状渐渐远去的小脚印。 它走了。 隋刃沉默。 去看两个盆子,盆子干净,水也干涸了。 看来,龟也走了。 他蹲下来,看着盆子。一阵冷风吹过,疼痛从前身延展到后背,隋刃慢慢弓起背,微微发抖。 “喵。” 有声音。 隋刃抬头,一只大着肚子的白猫,正墙角坐着静静看他。 湛蓝色的眼神很不善,那意思,你谁 白猫咕噜一声,继续,“喵喵喵” 你是谁 “嗷呜。”黑猫把嘴里老鼠一甩,甩到白猫身边,瞪着隋刃,猛地一窜,直扎进隋刃怀里。 扭头朝着老婆看了看,“喵喵喵。” 我大哥。 不过我蓝眼睛大嫂倒是不见了。 隋刃眼前已经全是黑色,黑猫暖烘烘的俩脏前爪,正抵着他额头。喂,你过的好吗 隋刃沉默。 我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你过得不错。 隋刃揉揉眼睛,把黑猫的爪子慢慢挠开,然后,他看到一只龟,慢吞吞从他眼前晃过。 游离喝水。 西风不停打转。 游离叹气,“停吧,我头晕。” 金飞冷着脸,罕见的没有喝酒。 游离笑笑,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西风叹气,目光微微朝着金飞飘,“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刃吧” 游离淡淡道,“刃有新朋友了,现在和新朋友打的火热。” 果然,金飞的手有点僵,他呵了一声,继续喝酒,然后呛的咳嗽。 元蒲的视频来的及时,打断了他的尴尬,“刚才跟连战联系,他说牧斯死了。” 游离睁大眼,“你你认识连战” 元蒲沉默,“我父亲认识他们父亲,我跟他熟。我前几天才听花红说,他们现在打算和我们龙脊合作。” 游离沉默了一下,“花红也是连岐的儿子吗为什么姓花” 元蒲视频那头忽然一声闷炮,远处天空似乎在放花炮,西风瞪大眼,“阿蒲啊,你那里” “听说,花红和连战都是连岐收养的,他老婆很早就去世了。”元蒲似乎习以为常了,继续吃饭,“没事,天天这样,昨天一个学校才被炸了。” “你到底回不回来。”金飞终于说话了。 元蒲停顿片刻,“阿飞,如果你还当刃是朋友,帮我查牧斯的死,他和刃的遇袭绝对有关系。”他笑了笑,“至于我什么时候回国,你和刃什么时候好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金飞抿起嘴,半晌,起身去结账了。 西风晃脑袋,“蒲哥,还是你有办法,能降住咱金少爷。” 游离冷笑,忽然开口,“我也能。” 元蒲哈哈大笑,“我说小离子,这也要比” 游离沉默,“牧斯死了,还怎么查。” “我听说,刃遇袭前在保护一个人,叫丁宗亮。”元蒲沉吟。 “是。”游离沉默,“当时我在场,他似乎和那个袭击者认识。” “从他查起。” 隋刃再次关上灯。 黑暗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 金光下,隐约,有人正对他笑着,刺痛的眼睛,被什么阴凉挡着。 “我记得以前说过嘛,不要一直看太阳,眼睛会疼的。” 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 他忽然觉着无能为力。 他看过一句话,那上头说,人的心,是一点一点变硬的。 他以为自己是这样。 可近来,他常常想起过去。 是因为快死了吗 “你难道忘了,亚瑟早已经背叛了你们反堕天联盟。” “鉴于他为我们查到很有价值的秘密,我们已经放走他了,他有没有完成的事情,已经回了堕天。” “对了,隋刃,你听好。亚瑟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他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堕天。至于发现牧斯的秘密,只是阴差阳错。他让你记得,你们早已不是兄弟。” “当时,是你打的亚瑟你揍的他你电击他你你恐吓他我可是每天去送食喂水的我还陪他聊天你电得他光了头” “喵呜。”黑猫迈着小步子,跳到了隋刃的膝盖上。 往上面一卧,暖暖和和。 “亚瑟。” “我在。” “你离开吧快离开吧。” “我不会走。” “我会杀了你,我会毁了堕天,我会毁了你们所有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亚瑟瞪着他的眼睛发红,像饮了血。 “你没力气,对不对你他妈连推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你他妈就是个病夫你中了毒你不告诉我你就剩一个多月活头了,你不告诉我你都快成丧家犬了你不告诉我你以为你从这里推我下去我就能死了我告诉你我死不了我是坏人我活千年我他妈没那么容易就死了” 隋刃沉默,慢慢闭上眼。 “所以养好身体,才能报仇不要老是喷血喷血喷啊喷啊喷要想杀我好啊养好你的身体来来杀我我等着我等着” 金飞游艇停在入口,顺着地下河游,游到了隋刃安全屋的地下入口,利索地跳上去。 一路抚摸看了千百次的坦克,娴熟地按机关,升到书房。 他提着猫粮和虾肉,吹着口哨,步子轻快。 自从他上次来发现安全屋里隋刃养的猫和龟,就定期来投喂。 隋刃似乎那他的猫忘了,饿的黑猫那个喵喵叫。 金飞吹个口哨,推开书房门。哥们哥们在哪儿呢 隋刃身子开始发抖。 黑猫似乎听到了熟人来,喵呜一声,从他身上跳下去。 眼前似乎有金发一闪而逝。 隐隐约约的口哨声。 亚瑟 亚瑟 隋刃猛地站起来。 “亚瑟” 金飞僵着身子蹲着。 过了会儿,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 ------------ 229 遥远星河 “亚瑟” 金飞僵着身子蹲着。 过了会儿,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 隋刃僵在原地。 金飞脸色有些发白,他笑了一声,慢慢走近隋刃,侧头,“你认错了。” “是我。”他说。 隋刃动了动嘴唇,看着金飞绕过他,蹲下来轻轻喊了一声,白猫黑猫就狗腿地一起跑过去,连带着那只龟,也晃晃悠悠要过去。 隋刃原地站着,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奇怪的愤怒,他冷眼看着过去的三只,忽然开口,“金飞,这里不欢迎你。” “这里”金飞沉默了一下,继续喂食,“这里除了你,有别人么” 隋刃噎住。 金飞站起来,“你应该这样说,这里,你不欢迎我。这样更直接。”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 隋刃呼吸慢慢急促,他想说点什么反击回去,却再次哑口无言。他呆立着,手足无措。 金飞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锋利的视线慢慢垂下,“你别气了,我走。” 这大概是金飞此生仅有的一次隐忍。 他转身离开。 隋刃原地站着,忽然吐了口血。 白猫舔着肚子嗷呜一声,似乎在怨他把大主顾撵走了。 黑猫叹口气,舔舔地上的血,哎哟,挺咸。 乌龟无声地离开这片尴尬的氛围。 当晚,黑猫高烧。 血有毒。 隋刃折腾了半天,黑猫高烧不退。 隋刃兜里歪着个猫。 他叹气,揪着猫脖子,瞪他。 黑猫反瞪。 隋刃受不了了,声音沙哑,“你没事干舔什么” 黑猫怒目,我他妈愿意咸?的我舒服你管得着你看你瘦的,还没我老婆胖你还穷 互相瞪半晌,隋刃战败,把这小崽子的脑袋拨楞到一边。 走进医院大门,径直走到医院住院大楼,黑猫又不老实,嗷呜一声,翻身,那架势要咬 隋刃彻底怒了,他蹲下来,抓了把雪,顾自给黑猫喂了。 黑猫咳嗽两声,弓背,要吐。 吐也要吃隋刃怒目。 半吐不吐间,隋刃抬头,看到一老头。 林胡崇抱着个盆,盆里是凉白开,头上片片雪花,成了个白老头。 隋刃眼前发黑。 林胡崇看着表情狰狞的隋刃,声音发抖,“你虐待小动物” 隋刃腾出一只手揉眼睛,看着老头,“没。” 黑猫嗷呜又叫,忽然伸脖子开始打嗝,前爪用力按地,咕噜咕噜,吐了一堆。 隋刃放下心。 他笑笑,收拾妥当站起来,一手托猫,“它吃错药了。” 黑猫气的,你他妈才吃错药,你全家吃错药 嗷呜。 隋刃头发被抓。 “啊呀,你个小崽子,放手”老头跳脚,冲过去,救隋刃。 “啊呀” 胡须旁被抓了个血道道。 病房。 林葛然黑着脸,看猫乱蹿。 再看额头三道白的隋刃,和胡须翘着血花花儿的林胡崇。 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林刃,这就是你去喂猫的成果” 林远嘴角一阵痉挛。 林立尖叫,被子蒙着脑袋,“爸,爸,赶它走,赶走,我怕狗” 隋刃“这是猫。” “你闭嘴”林葛然厉吼 隋刃闭上嘴。 双手负后,乖站。 林远想了想,吹口哨。 果然,黑猫慢慢老实了。 喵呜,卧在林远脚旁边。林远弯腰抚摸之。 隋刃眯起眼睛,“过来” 黑猫叹口气,忽然似乎想起来林远是危险的,挪着小碎步开始往隋刃跟前挪。 隋刃闭上眼。 奸臣。 黑猫沉默,卧在隋刃脚旁,打个喷嚏。 像我这只不嫌弃穷鬼主人的猫,不多见了。 老头坚决不打狂犬疫苗。 隋刃先示范,看着针打进肉,扭头看老头,那意思,不疼。 老头闭目,一咬牙,伸胳膊。 林葛然闭上眼。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三天。 小侃看着病床上依旧没有醒来的秦桑,沉默了一会儿,“桑子,那个林刃的身手,真的不简单,上次我和他遇袭,他鬼影一样不到一分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敌后,怪不得以前我们中最出色的元蒲游离他们,喜欢跟他在一起。” 秦桑闭着眼睛,静静躺着,不知道能不能听到,哪怕一点。 小侃叹气,他不生隋刃的气,很早就不生了。 实际上,现在细想,很多事,并不怪他。 对待别人的指责,他似乎照单全收。 他总是一个人站着,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小侃沉默,“我总觉着他在守护着什么。他不说话,却很可靠。” “桑子,后天你就要手术了,我们等你醒来。” “你醒来,醒来就好了。”小侃想起秦桑已经下葬的妈妈,他沉默,慢慢眯起眼,给他擦鼻子里又涌起的痰。 隋刃倚着门口,听着远处小侃和秦桑说着话,没事的时候,他就过来听。 “你也在”有人似乎发现他,隋刃余光看到是现在负责医院护卫的赵燎,他转身走。 小侃抬起头,问赵燎,“谁在门口”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每天过来。”背后响起声音。 隋刃回头,是丁宗亮。 隋刃沉默一下,“好点了么” 丁宗亮停顿片刻,“应该我问你吧。” “抱歉。”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没护好你。” 丁宗亮看着他,没着急说话。 隋刃转身要走。 “你似乎很习惯道歉。” 隋刃侧头,没有说话。 丁宗亮沉默了片刻,“你父亲因为这次事情撤职,我应该道歉。” “他们的目标不是你。”隋刃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过身,“你没必要道歉。” “我很好奇。”丁宗亮慢慢歪了头,“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 隋刃笑笑,“和你没关系。” “哦。”丁宗亮悠悠看了一眼自己病服里包的纱布,“可这次我好疼啊。” 隋刃抬起的脚又停下来,回头,视线有点复杂,“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人。”丁宗亮眼睛有些黯,“他的名字叫付人杰,我认识。还有,今天上午有个人过来专门问了我他的事情。” 隋刃瞳孔微缩,“什么” “他说他叫金飞,是你朋友。”丁宗亮饶有趣味地看着隋刃,“没想到你这样的性格还有朋友。” 西风叹气,“那小子真的说,上次那个袭击者是李天飞的兄弟” 金飞淡淡道“同父异母的兄弟,听说从小就不在李家了。” 西风沉吟,“怪不得,姓都不同。一个是天之骄子,人前倨傲。一个是不敢露出真身的杀人利器。这倒挺像” 金飞手指微僵,他冷笑一声,“我忽然想到,这李天飞好像和一个人关系不错。” 西风笑的虚伪,“呵呵,林立。”他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看着金飞,“不过,我忽然想到,你好像和他关系也不错。” 金飞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 西风耸耸肩,一脸你是想干架咯的表情。 金飞又忍了。 西风果然替隋刃鸣不平了,“我他妈早就看你不爽了”话匣子打开顿时停不住,“我说飞子,你怎么想的,就林立和李天飞那怂货,你跟他们玩你逗我呢别说楚老狗瞧不起你,我他妈也鄙视你很久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富二代中东战场你他妈上过百八十回了你现在跟他们过家家” 金飞也忍不住了,“我老实告诉你”他吸口气,控制自己,“我跟隋刃没没发生矛盾前,我连那李天飞的脸都没怎么正眼看过” 西风冷笑,“呵呵,恭喜金少爷成功打入内部,以后每天都看他们的脸。” 元蒲微笑炒菜,一边听着会议室那边各种盘子杯子乱摔的声音。 他笑笑,“真好听。” 土匪也笑,喝着椰汁,“阿蒲,你神经真强大。”他叹口气,“我不如你。” “又怎么了。”元蒲打个鸡蛋。 “沙特记者死的事情呗。” “都过去这么久了。”元蒲搅蛋液。 “终究是个刺儿。”格尼斯踩着下会铃翻门帘进来,“b,蒲公英小厨师,大家吵了一架,都饿了。你一会儿端菜可得小心点,长官心情不好。” 元蒲沉默,忽然笑了笑,“心情不好,也没必要拿我这厨师开刀吧。”把锅里的菜倒出来,看着旁边一脸担忧的土匪和格尼斯,笑笑,“放心,就算拿我开刀,也是我爹,我认。至于你们的菜,我护着,没有事。” 格尼斯笑眯眯出去。 土匪眉头还是皱着,神情罕见地像隋刃。 元蒲乐,“兄弟,你自从来了这里,这眉头很难平啊。” “才下眉头,却上”土匪叹气,也没心情吟诗了,盛米饭。 元蒲没说话。 “喂,你一会儿别惹他了,让我安生吃个饭。”土匪淡淡道,“既然他说要回国,自然会回。” “我只怕再迟一会儿,那边仗已经打完了。”元蒲眼神冰冷,停顿片刻,“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还在等什么。”隋刃这次受的伤,他知道吗 “吃完饭,吃完饭你想问我不拦。”土匪作揖。 整个饭局,元蒲只字未发,楚昭乐得清净。 吃完,他擦擦嘴,起身,“碗洗了。” “为什么还不走。”元蒲也站起来。 楚昭微微眯眼看着他,元蒲对视。 “去洗碗。”楚昭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土匪拍胸脯,“哎哟,吓死喽,吓死喽。” 元蒲冷冷看他,“这次你去洗碗,否则,永远别想我再做饭。”说完,他也大步上了楼。 楚家这俩货一旦气场开了,那哪是常人接的住的。也偷懒个把月了,土匪难得勤快,端盘子去洗碗。 楚昭前脚进书房,元蒲后脚推开了门。 楚昭终于不再忍了,他转身,看着元蒲微微眯起了双眼,“元蒲,我在给你面子。” “为什么还不回去。”元蒲站的很直,视线更直。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楚昭沉默一会儿。 元蒲还不离开。 “滚。”楚昭停顿片刻,忽然冷喝,“滚蛋” “为什么不回国”元蒲怒喝 身子已经硬挨了一下,被楚昭踹地后退三步,后背直撞上墙。 “元蒲,你胆儿肥了是不是我给你脸了”楚昭眸中窜起火光。 元蒲笑笑,起身离开,“我明天的飞机。”他停顿片刻,“爸,你保重。” 楚昭面色阴冷,忽然开口,“绑了” 四面八方忽然涌来七八个黑衣人,拦在元蒲周围。 背后猛的一棍子,元蒲侧身避开,脚已经被绊住,肩膀又挨了一下。 黑屋子,亮起一个蜡烛。 元蒲抬头,看着楚昭。 “既然不想当厨师,那就在这里当犯人吧。”楚昭看着他,转过身。 元蒲声音沙哑,“你到底在想什么隋刃出事了,现在他周围全是敌人他是你侄子他妈妈姓楚你也姓楚” 忽然,他头上被一个东西砸到,他拾起来,是一个文件。 “这是上报回国的文件,我已经撤了,我们会在这里,待到战争结束。我等你想明白的那天,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吃饭。”楚昭声音依然平静。 门,再次关上。 元蒲忽然嘶哑地吼起来,他在黑暗里挣扎,身上被捆的越来越紧。 三天。元蒲不吃不喝。 土匪潜入,给烧鸡给水。 元蒲冷眼看着他,“土匪,你如果还把我当兄弟,放了我。” “阿蒲,这事没那么简单,你硬抗没用,先服个软。” 元蒲冷冷看着他,“你也滚。” 土匪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元蒲,忽然眼睛赤红,“你在这儿,厕所他妈都不能去你有洁癖啊兄弟,你还记得吗你就算不想饿死自己,你总不能憋死自己吧” 这话在理,所以元蒲看着土匪手里的烧鸡,“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吃,也不会喝,脏不了自己。” “你想绝食反抗你想当贞洁烈女啊。”土匪想逗他。 元蒲冷冷收回视线,语气里已经有了丝遮不住的虚弱,“没胆放我,就离开吧。”他腿被锁的很结实,根本离不开地面,三天已经尿裤子两次了,他沉默一下,“这里也脏。” 土匪揉揉眼睛,心里酸楚,把查到的全盘托出,“你爸不放你回国,一定有原因。我打听到一些事情。” 元蒲看他。 “你先吃饭,你吃一口,我说一句。” 元蒲抓着烧鸡要吃。 “等等”土匪拿着湿巾,先给他擦擦手。 看着曾经温文尔雅吃烧鸡都要拿筷子的元蒲现在的吃法,土匪又无声叹口气,“我想,你爸既然提交过文件,肯定也想回国,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元蒲看他。 “林家最近来了个人,叫花修罗。”土匪沉吟,“据说,他就是隋刃在堕天的师父。” 元蒲瞳孔微缩,“他为什么去林家” “我昨天玩命,偷了师父的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查到一个i,就是林家,我推测,就是花修罗打的。”土匪沉默,“你不知道,我跟着你爹长大,见过他一次,花修罗和你那渣爹似乎很有渊源。或者说,曾经相熟,现在有仇。” “所以”元蒲微微眯起眼睛,“他到林家,是以林葛然为质,是他不许我爸回去” “不止是你爸,只要姓楚,都不能回去,包括我。” 元蒲慢慢闭上眼,“我大概今天才知道,还有他楚昭怕的人。” 土匪耸肩,“唔他不跟你说,估计也觉着自己没面子。” 是他爹没错了。一切都自己咽。 元蒲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沉默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跟他说吧,我想通了。” 花修罗。 楚昭沉默,望着天际处遥远的星河,脸色苍白如死。 很久,他慢慢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恨楚家,恨我,可你又在保护隋刃。 不是么 ------------ 230 是日,冬末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恨楚家,恨我,可你又在保护隋刃。 你到底想做什么 去当小提琴家教的路上,隋刃发呆。 每次去,他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苏媛的家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孩子,后来,就变成成群,坐等隋刃来,他一进去,他们就哭。 隋刃就着哭声拉琴,怎么听怎么像丧歌。 但是一次四个小时就可以挣三千。 很值得。 一小时,赚七百块,四小时,加上小费,半个下午,一共三千。 周六,三千,周日,三千,一周,六千,一个月,两万四,其他工作再赚两万五,上个月的两万,七万,够了。 还有最后两周,钱,马上就集齐了。干干净净的钱。 他可以买下那把小提琴。 隋刃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买下那把琴,拉一次,然后把它放到自己的房间,离父亲不远。 有他守护林家,自己可以 安心离开。 最近,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调制药物遏制毒发的方法。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可以延缓发作。有用吗可以有用多久他没再去想。 是日。 冬末。 冬天,花修罗一向欣赏的季节。 冬天,太阳因为寒冷有了意义。它照在脸上,不冷不热。 喝温酒,杀人似乎也有了温度。 他的人生没别的,只有杀人。 他最近总被两个小屁孩跟。 他很累。 其中一个总爱穿个花袄,十分没有品位。另一个看着冷峻,但他知道那是装的。 花修罗不杀他们,他倒想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冬日里的一个早晨。 他和往常一样,先在林家周边的街道遛弯,然后拐进市区一个咖啡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连战尾随,花红忽然嘀咕,“我说小战战,你天天跟他做什么,你真想认他做师父学功夫或是”他忽然瞳孔微缩,“你想认他做师父,然后去堕天当卧底” 连战两眼翻白,“你不觉着我这个年纪再去做卧底” “哦,是,有点老哈,那儿可都是跟我这么大的小年轻。”花红点头,嚼北海道抹茶香槟冰淇淋。 连战恨不得一砖头敲他,他去找砖头,左手拾起一个,手里掂掂,右手拿出手铐,“他既然来自堕天,肯定有阴谋。我一砖头下去然后” 花红拽着自家小袄往后退,正退到一个人身上,手一翻,冰淇淋倒。 连战“” 花修罗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洁白羊绒毛衫。 上面密布星座状绿藻泛香槟色粘稠,从胸口处,一字排开。 他闻,胸口一股奶香。 手掌,下意识托着倒挂冰淇淋。 连战左手砖右手铐,他想了想,看着花红,“站住,你这个冰淇淋没付钱。” 花红,“哦。” 掉头就跑,后领子被花修罗单手揪。 花红朝天吼,“冰淇淋不是我的,是他店里的,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千万别找错了对象” 花修罗“哦”了一声,放手。 花红咳嗽。 花修罗望向连战,沉默。 连战,沉默。 花修罗“打钱。” 连战愣神间,花红已经一个跳脚过去,把连战手里头的砖头一扔,手铐塞兜里,掏他钱包,半天,未果。 连战,默默,从屁股兜拿出钱包,数了数,看花修罗,“不多了。” “有多少。” 连战,“七块。” 花修罗“。”手摸兜。 花红,“哥,哥,支付宝行不现在咱国家发展了,都兴扫扫” 连战,“扫码。” 花修罗默,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手,看连战,“支付宝号18787878787。” 花红赔笑,“哦,中国移移动啊。” 花修罗果然移的快,瞬间移动到花红面前,慢慢地、坚决地把手里冰淇淋反按到花红的花袄上。 掉头而去。 “你的花袄太丑了。” 花修罗留下最后一句。 花红默。 连战静了一会儿,“那个” “别跟我说话”花红忽然难受了,“我这是杨洋代言的,森马,国产怎么了他瞧不起吗” 连战默,“那个,我给他打多少钱比较合适”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国产挺好。”连战闭上眼,“我猜他的意思不喜欢你这个花色。” “我这是雾霾迷彩花。” 连战“我打五十块怎么样,会不会有点多” 花红笑笑,“都说羊绒贵,它之所以十分珍贵,括号以克论价反括号,不仅由于产量稀少,一只山羊每年产绒大约75克左右,换句话说,五只山羊一年所产的绒等于一件普通羊绒衫,更重要的是羊绒本身的保暖作用和柔嫩的亲肤感,羊绒和羊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oroiana,花修罗身上那件是当季限量版,羊绒中首屈一指。创立于1924年的意大利顶级奢侈品牌oroiana,掐指一算,它成立至今已有93年。目前由第六代家族成员在管理,2013年被vh集团收购,成为该集团旗下最顶级的品牌。其选料十分精细,会选取不到十二个月大的,来自蒙古和中国北部山区的小山羊的底层羊绒,作为独一无二的天然物料。小山羊第一次及唯一一次梳刷所得来少量的羊绒净重不多于30克,才会被oroiana利用制成毛衣、外套等衣物。而这些只有135微米的优质天然纤维也是世上最稀有及珍贵的纤维之一。只可缓和干洗低温熨烫,以上。” 连战,“以上。”腿开始抖。 花红拍拍他肩,“没事,你可以找李天飞借钱,正好接下来我们要查他。” 实际上花修罗并不在意牌子,关于衣服和食物,他从不挑。 这件衣服,是该隐送的,该隐有心,他便收下。 只是他有洁癖,很严重。 他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应该做点什么呢 大概是做他擅长的事。 杀掉第一个路过的人吧。 隋刃睡了一个午觉。 没做梦,他睁开眼睛,看到林葛然正在削苹果。 他翻个身,呆呆看着林葛然,以为在梦里。 林葛然在给林立削苹果,然后,看到了醒来的隋刃。 他沉默一下,忽然问道,“你吃吗” 隋刃点头。 林立睁大眼,看到林葛然光速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他,开始削下一个。 林立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 林葛然冷着脸,看着手里的苹果。 削好了。 隋刃拿着苹果走出病房,他低头,咬了一口。这是第一次,吃到父亲给他削的的苹果。他似乎还有些想不明白,手指有点怪异地拿着苹果。 “哟,吃苹果呢。”有人给他打招呼。 是小侃。 隋刃嘴里鼓鼓囊囊,他苍白的脸上似乎忽然涌起一丝红晕,“嗯。” “谁削的啊,这么难看。”小侃扛着个背包,似乎准备走。 “我爸。”隋刃看着他,“好吃的。” 小侃眼睛似乎奇异地亮了亮,“那吃好” 隋刃点头。 “你去哪儿” 小侃微微侧头,“苏总管说有事需要我处理,我先过去一下。” 隋刃再咬口苹果,嚼嚼,“你腿伤还没好。” 小侃扬起嘴角,“我开车去,晚上就回。” 隋刃点头,望望手里吃了一小半的苹果,沉默一下,忽然一个手刃,苹果整整齐齐变成两半,隋刃抬头,看小侃。 小侃笑眯眯,拿着剩下的苹果走了。 “刃,我有预感,桑子快醒了。”小侃咬了口苹果。 “是吗。” “昨天,我看到他手指动了。”小侃的手指也跟着轻动了一下,他看着隋刃,忽然弯了一下嘴角,那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我想,他不会怪你。实际上很多事”他微笑,回过头,“都不是你的错。” 隋刃站在原地,看着他走掉。 九点零七分。 警鸣大作。 林葛然看着红蓝色的光,打入夜空,散出妖异的光。河流,在缓慢地流。 大桥,依旧车来车往。上桥的路径旁有一个小道,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歪着一辆破碎的车。 曲华苍白着一张脸回来。 “活着” “”曲华沉默。 林葛然瞳孔微缩,忽然拔下车钥匙,要去开车门。 “别去了”曲华低吼。 林葛然愣住。 “已经死了。” “喂,干干什么呢”警察快跑着过来,去拉他。 隋刃歪着头,看着车厢里的半截破碎的残肢。旁边,是一个苹果核。 车厢里的血腥味不浓。 他却忽然跑上了天桥,剧烈地呕吐。 再抬头,他看到花修罗。 花修罗默默看着他,他侧头,看着远处河边事故现场,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吐” 隋刃忽然不吐了,他沉默,慢慢看向花修罗。 “是你” 花修罗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冷风炸裂,冬雷隐隐。 噼啪 隋刃一语不发,已向他掠去。 刀尖抵着花修罗脖子。 江风刮着他的侧脸,花修罗微扬着下巴,下巴瘦削,像一把短匕。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冷冷看着隋刃,下巴逆着刀刃,慢慢压低。 刀刃扎进下颌里,渗出一丝血迹。 “为什么为什么”隋刃眼睛赤色里带了丝疯狂。 “嗯这才是我徒弟该有的样子。”花修罗满意,“如果有一天,我真做了什么,我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杀了我。” 隋刃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不要抖”花修罗忽然冷喝。 “不是你。”隋刃黑色的瞳孔微微颤抖。 “你的敌人,不会等你颤抖。”花修罗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嘴角痉挛般开阖,狰狞间露出一丝无谓。 “收起你的怯懦。”他说,转身离开。 “从小侃车的后备箱查到一些文件。”曲华声音微微发颤。 “什么。” “里面,是我们以前丢失的文件。” 林葛然闭上眼。 “他有可能是内奸。” “如果他是内奸,为什么会死。”隋刃忽然冷冷开口。 曲华沉默,“可是,他在林家,无足轻重,他如果是我们这边的人,对方杀他,得不到什么实质的好处。”曲华沉吟,“这次事故,从现场勘测推测,也没有什么人为的原因。” 林葛然慢慢睁开双眼,“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一场交通事故,无意间让我们发现他是内奸的身份” “我不信。”隋刃忽然开口,“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曲华沉默,“可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事实。” “我还推测,他林远就是个奸诈的惯犯。”隋刃冷冷道。 “你说什么”林葛然眼里冒了火光。 “看来,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应该好好谈谈。”林远的声音在林葛然身后传来。 隋刃冷冷看着姗姗来迟的林远,“谈。” “你似乎一直很疏远我。”林远喝了口西瓜汁,把另一杯推向隋刃,看着被林葛然连踹了三脚、裤腿满是泥泞的隋刃,“喝吧,先压压惊。” 隋刃没有看他,他沉默一下,“不是似乎。”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怀疑我。”林远似乎很难过,“是因为,看不惯父亲宠我吗可是,他也宠爱立儿。” 隋刃微微攥了拳。 林远笑笑,“实际上我也很纳闷,他为什么偏偏对你,那么冷漠。”视线尽头,他忽然看到隋刃身后不远处,正在悄悄走来的林葛然。 “如果有一天。”隋刃慢慢看向他,“让我发现你的真面目,我会撕碎你。”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林远叹口气,“倒是你,一天到晚给父亲洗脚。我有时在想,你给父亲洗脚,是真心的吗” “自然不是。”隋刃冷冷道。 明显地看到藏着的林葛然的一愣神。林远嘴角隐过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他的眼神看上去,却挂上一丝悲哀。 “不是真心的”林远沉默,“你应该相信我,刃,相信你的兄弟。父亲对你的爱,都藏在心里。你难道不是真心对他” “我每天给他洗脚,目的很简单。”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在林远怜悯的目光下,在花修罗的逼迫,小侃死亡的事实里,他第一次崩盘,说了与真心相反的话,“只是为了住到你的病房监视你,让他林葛然更相信我。我早晚会让你知道,今晚的你,你们的行动,大错特错。” “如果这真是你的目的,我倒觉着,你的目的达到了,父亲对你是上心了很多,可惜今天你的违逆,让自己前功尽弃,也让身为哥哥的我很失望。”林远默默看着他,目光里似乎多了些复杂。 隋刃转身离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看到站在角落的林葛然。 ------------ 231 让他相信 隋刃转身离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看到站在角落的林葛然。 “你在哪儿呢乱套了这里乱套了”李大海脑门都是汗。 游离正在花红那里做客,听到李大海的声音心里开始感到不妙,“我今天休假,怎么了” “小侃小侃死了。” 硝烟落尽,游离踏着远去的警鸣走上大桥。 他看到隋刃立在寒风里的背影。 “刃” 隋刃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望着一个点。 游离看过去,层峦的冰雹前头,是林葛然。 “怎么了” 隋刃沉默,“他再不会理我了。” 只是一天不在。 游离眼前发黑,努力让自己站稳,“又吵架了” 隋刃漆黑的瞳孔微微发抖,他以为和林远吵架赢了,然后他发现他还是输了。 输的彻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游离一个头两个大,他发现自己很不擅长和死脑筋的人打交道。隋刃是死脑筋里的死脑筋,年纪也有点大。 “我和林远吵架。” “然后呢”游离睁大眼,可以啊,进步了啊,敢和林远吵架了,大进步啊,下一步可以打架了。 隋刃没再说下去,他摇摇头,走了。 游离差点没一口气噎过去。 “总管,辛苦了。”林远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他打着电话,望着天际的星空。 历来如此,好人坏人,都有看星空的机会。 他活的比好人长,看的机会便更多。 这世上何来公平。 “沉卓,你做的也很好。”苏总管笑笑,“林葛然这个小公主,看来要被他自己儿子气死了。” “死脑筋,生了个死脑筋。”林远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的嫌疑,这次真的可以洗脱么” “林家讲证据。”苏总管喝着红酒,“小侃平日人缘再好,也抵不过他后备箱的文件。时间越久,他的嫌疑越难洗。我已经把这些年我们暴露的所有蛛丝马迹全都归于他,证据凿凿,容不得一个死人辩解。” “接下来有两件事,头等的便是三天后秦桑的手术。”林远微微眯起眼睛,“绝不能让他活着,当时,他看到了我的脸。” 苏总管喝口酒,“我已经联系佐一少爷了。三天后,正式行动。” “总管。”林远沉默一会儿,“我们可以小看林葛然,绝不能看轻了隋刃。” 苏总管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我知道,他毕竟来自堕天。” “还有他那个师父。”林远继续荡秋千,“我还没有看透。” “一步一步来。”苏总管微笑,“沉卓,胜利会属于我们。” 安葬了小侃。 医院。 傍晚。 隋刃还是没走,他坐在病床上。 远处林葛然和林立、林远两兄弟闲聊,那次事情后,他一眼都不再望向自己这里。 隋刃下床,去卫生间拿了盆子,接热水。 耳边的欢声笑语渐渐小了,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望着,望着,眼睛不眨,直到瞳孔带了丝血红,他慢慢闭上眼。 端着盆的手轻轻发抖,他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还是端着盆走出来。 直到裤腿被卷,林葛然不得不看蹲下的隋刃。 “滚。” 隋刃呆了一下,缓慢而坚决地摇了下头。 在林远林立的目光里,双手用力,僵硬地用力把林葛然的脚往盆里按。 “你是想死吗”林葛然忍耐了几天的冲天怒意简直要冲出脑门,他用力抖腿,一脚把盆子给踢飞。 盆子擦着隋刃胸脯飞向墙角,他肩上的毛巾也掉在水坑里。 热水洒了隋刃一身,水很热,隋刃心里却结起层峦叠嶂的冰。 他知道,这次完了。 林葛然怒不可遏,“对你师父,你敢吗你敢这样吗” 隋刃呆了一下,要是花修罗,他确实不敢。 他跌坐在地上,双手摊着,仰头看林葛然。 漆黑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抛弃你,你会哭。林刃。”林葛然望着隋刃,忽然笑起来,“我呢,我抛弃你,你哭过吗离开我,你巴不得吧” 隋刃微睁着眼睛。 林葛然沉默很久,说了最后一句,“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管你去哪儿,你是死是活,都与我再没有关系,滚吧,滚。离开我的视线,不管你去哪里。” “当我求你。” 隋刃自然没走。 秦桑手术,他守在门口。 他不再睡觉,也不再跟任何人交谈。他只是站在秦桑手术室的门口。 病号服已经脱下,隋刃穿着单黑衣,他说他已经好了。 没人再管他。他也就这样了。 他站在那里,看人进人出,他帮不上什么忙。他揉揉眼睛,看里面的秦桑。 “刃”熟悉的声音。 是顾延乔。 隋刃弯了弯身子,“顾院长。” “你怎么不去躺着”顾延乔皱眉,“你伤还没好。” “不疼了。”隋刃微微垂下视线。 顾延乔沉默,“小侃的事我听说了”他欲言又止,正想再说什么。 林葛然已经大踏步来了,“林刃,去去接远儿,他给小立买甜品,撞车了” 隋刃肩膀微动了一下,这是几天来林葛然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似乎想很快点头,却忽然停顿下来。 他沉默了一下,“父亲秦桑的手术马上开始了。” 林葛然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到底知不知道林远是谁谁轻谁重你分不清吗” “他撞的很严重吗” “你你说什么” 隋刃慢慢吸口气,还是说下去,“为什么会选在这个点上。” 林葛然已经一耳光扇过去。 响亮彻底。 “林葛然”顾延乔再不能把自己当成空气,“这里是医院他也是病人” 隋刃揉揉眼睛,“我我这就过去。” 他转身,转的有点急,险些跌倒,他踉跄了一下,往远处跑去,似乎生怕林葛然再生气。 “林葛然”顾延乔赤红了眼睛,上去揪林葛然的领子,“我最近忙,好一段时间没去管你们,你竟然这么对他你把他当什么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他是你的仆人吗他是奴隶吗你比旧社会的地主还” “你知道什么”林葛然眼睛血红,“我现在恨不得,根本没找他回来我看到他那个呆样子我就觉着他根本就是个骗子骗子” “林葛然” 一个医生推着仪器默默路过,他有些怪异地视若无睹这暴风骤雨,慢慢走进手术室。 末了,他微微侧头,看着慢慢关上的手术门,轻轻动了动嘴角。 手术室人来人往,小川佐一戴着口罩,手指轻动,指甲里已藏了无色液体。 手术进行到一半。他低头看表,算上离开的时间,差不多了。 他沉默,向手术台上的秦桑走去。 忽然,所有光线都灭了。 顾延乔的声音传来,“快快开备用电源” 有变。 小川佐一瞳孔微微变幻,短短两秒内,他决定停止。 他暴露事小,林远这颗棋必定也会随之暴露。 他沉默,黑暗里,装作不经意间把备用电源的线割断。 虽然杀不了秦桑,够他们折腾一会儿了。 他微微侧头,趁着骚乱出门,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按规划路线离开。 游离沉默,按和隋刃商量好的,数到三十秒,重新拉起电闸。 小川佐一刚到楼下,便看到整栋大楼重新亮了起来。 他愣住,周身忽然有些发冷。 他转身,看到隋刃。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几乎同一个瞬间,他们同时动了。 隋刃一语不发,滑步切向小川佐一斜后,左手侧翻,刀刃已划向他颈动脉。 小川佐一后退半步侧身避开,同时起脚横踹隋刃膝盖。 隋刃双腿跃起,一个凌空钩踢,刀刃竟从他手里消失了。 小川佐一再一回神,隋刃的左拳已用一个怪异的姿势削向他脸颊。 “截拳道”小川佐一瞳孔微缩,身子忽然弓起逆旋,用腰部的力量绞住隋刃的拳头。腹部猛地剧痛,但他相信,隋刃的拳头必定也不好受。 他的绞杀,从来没有搅不碎的东西。 隋刃冷笑,几乎在瞬间化拳为掌,袖中短刀已横切向小川佐一的心脏。 小川佐一避无可避,他忽然抿起嘴角,以一种诡异万分的姿势将身体弯曲,堪堪避过。 他立在原地。 “我还可以打三回合你呢”小川佐一慢慢弯起嘴角,“不动内力,你擒不住我。” 隋刃没有说话。 小川佐一视线微微抬起,望了眼手术室的方向,竟念起诗来。 “神游任自逍遥, 无思无欲。 虽猛虎之利爪, 难扰此境。 共沐和熙轻风, 拂山端松林, 及深谷之橡栎。 而其声异韵, 无思亦无所虑。” 他声音慢慢放低,“花修罗是你师父。” 隋刃淡淡道,“是。” “听说,他小时候自学你们中国李小龙先生的截拳道,颇有一番造诣。你果然得他真传。隋刃”小川佐一淡淡道,“堕天近战界魁首,久仰。” “柔道兼空手道,你融合的不错。我想,刚才你最后一式,大概也是你最后一招了。”隋刃微微眯着眼睛。 “你很自信。”小川佐一微微弯起唇角,“阁下何不用内力,我们来一次真的。” 隋刃没有说话。 小川佐一微微上扬下颌,“怎么不愿” 隋刃垂下视线,收刀,向小川佐一走去。 楼梯已传来嘈杂的声音。 几乎在一瞬间,小川佐一的身影已远去。 “改天,我必领教。” 隋刃身影疾行两步,已被人拦住。 是游离。只有他一人下来,他故意制造了噪音。 隋刃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丝不满,“你来早了。” “你真想动内力叫凉海,对吗”游离看着隋刃。 隋刃没看他,“让开。” “隋刃,别怪我没提醒你。”游离声音微微有了些发抖,“你自己清楚,三天后便是你毒发的日子。” 隋刃继续向前走,游离仍挡着。 隋刃停下,他看向游离,目光微微移开,“不会。” “不会什么” “你今天话很多。” “他在逼你提前毒发你他妈看不出来”游离猛地推隋刃一把。 “我说了不会”隋刃几乎在低吼。 游离被他吼的一僵,呆了一会儿,回过神,他沉默一下,开口,“我明白了,你想抓他,你不惜牺牲自己抓他,你要给你父亲看,让他相信,林远真是坏的。” 隋刃肩膀微颤,他忽然怒瞪着游离,脸色苍白,再无一丝血色。 漫天的冰雹,砸向他的头,他的脸。 似乎也在嘲笑他。 游离看着隋刃侧面的巴掌印,双手攥紧,忽然用力给了他一拳,像要把那巴掌印给打化。 “要不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转身大步离开。 ------------ 232 忍到心没 “要不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转身大步离开。 隋刃原地站着,看着游离离开的背影。 这些年,他已习惯看别人的背影。 他没有叹气,他抬头看了眼夜空。 刚才那个人他一定见过。 是在哪儿呢 他忽然记起来,林立商场中毒那次,当时他去接林立,注意到旁边一个穿着橘红色毛衣的陌生人,就是他。 隋刃慢慢攥起手指,看来这个局,很早就已开始。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隋刃转身,看到林远。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这场棋,看来很久前你们就开始下了。” 林远微微垂了垂视线,沉默片刻,“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一直要怀疑我呢” 他眼神忽然变得很认真,“刃。实际上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你是父亲多年前走失的亲生儿子,而我只是他兄弟的儿子。你来了,我心里有过卑微的时候,我很怕怕父亲不再在意我,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隋刃沉默,视线微微游移,不过他很快警惕,他冷笑,“你已经很大了,林远。你不是婴儿,也不需要baby。” “是。”林远微微弯起嘴角,“可真正渴望父爱而不得的大概是你吧。” “是吗。”隋刃微微侧头,“可我从没说过我仍需要。” 狂风吹拂大地,二人中,罕见地沉默。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林远”他忽然放大声音,随着狂风刮起,眼神慢慢起了杀意,“你记好,我没父亲一样活的很好,活到了现在。” “所以你是说,这里没有你的软肋刃啊刃”林远苦笑,“你果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箫儿。你已经开始把你身边人当成工具,就像今天,你在拿秦桑当诱饵,对吗” 隋刃原地站着,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惜他无能为力。 林远看着隋刃身后的林葛然,“林刃你可耻你明明知道会有人来袭击秦桑,可你故意放他进手术室,因为你要钓大鱼顺便让我现行对吗” 隋刃慢慢闭上眼。又开始了,林远自恃有父亲的信任,倒打一耙,从不手软。 当下,他又能做什么 “我以自己亲生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今晚,我出的车祸,绝不是我精心的设计街上有监控,一切都可查证” 林远眼眶含泪,“但今晚,我们两人中的一个,总会让父亲伤心。” “够了”林葛然内心针扎般搅动,“远儿,我相信你。” 隋刃睁着眼睛。 他丝毫没有犹豫。 是,如他所想。 林葛然手在抖,他走向隋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明明知道会有人来袭击秦桑,可你故意放他进手术室这是不是真的” 隋刃沉默,“我有把握。我订了计划。” 林葛然的心脏慢慢抽搐,他微微发抖,终是冷笑一声,“如你所愿,秦桑的手术失败了。到你了。你抓到的人呢” “你就没想过,林远如果是假的如果他也是参与者”隋刃声音已经全哑。 “你是在说,我这些年,对着是个假人你何止是荒谬当年我亲手从夙远那儿接的他,他会是假的”林葛然身子发抖,“应该是我在问你我在问你是不是拿人当工具拿秦桑当诱饵给了别人近身的机会” 隋刃看着林葛然,他似乎想做最后的解释,他的身体紧一阵慢一阵的抖,却再难说出话。 冷风里,林葛然拉着林远转身就走,仍留下一个背影。 风大,雪大。 悲剧似乎没有尽头。 秦桑的第一次手术失败了,他没醒来,但也没死。 还是一个活死人。 事情似乎回到了原点,隋刃在大雪里先慢慢走,走,然后开始狂奔。 他努力地跑,努力地跑,似乎想跑出这片荒漠。 可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什么时候有个结果。 他一点不难受,他只是快窒息。 窒息在这场大雪里。 他知道现在这个不是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早已经死了。 很多年前在做吃人肉那个选择时,他就死了。 可那时候他有裴,有亚瑟。 可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人生的开始,一个人赤条条来,最后,终归要一个人走。 你们在哪儿 你们要去哪儿 心里无数次在喊。 你呢你要去哪儿他们反问他。 就像是空谷回声,仍是自说自话。 他想,他大概已经不需要人性了。 安全屋的保险柜,存钱罐的钱却满了。 隋刃看着足份的钱,忽然紧紧抱住它。 乐器店。正午。 老婆婆在后边厨房做面汤。 没有油烟,她便没有关门,面汤的香气传到前屋。 隋刃站在大厅里,看着原来拜访那架白色提琴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呀,箫儿,你来了。”老婆婆端着面汤出来,看到隋刃,弯起眼睛。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您好。” “要不要喝点有没有闻到香味呀外面风雪大,你喝点热乎的。”老婆婆乐呵呵,转身又去了厨房。 隋刃有点手足无措,看着老婆婆端着面汤出来。 老婆婆说,“别嫌弃。” 隋刃舔舔嘴唇,“我来买琴。它大概是被买走了,我超日子了,我我来转转就走。” 老婆婆看着他,忽然一声不吭又进屋了。 隋刃原地愣神。 然后看到老婆婆抱着那架琴出来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它上面,发出静静流淌的象牙白光。 隋刃瞳孔微微发抖,“还在” 老婆婆微笑,“给你留着。”她知道隋刃真的爱这个小提琴。 她惊讶地看到隋刃全身都在发抖,他立刻放下双肩背着的背包,从黑色背包里一把钱一把钱的拿出来,五块放在一捆,十块的一捆,一百的一捆。 整整齐齐。 这段时间,隋刃用尽一切挤出来的时间,扮游乐园小熊,当厨师,当码头纤夫,当家教,当建筑工人,摆修车摊。 今天,他终于买的起它。用干净的钱。 隋刃喝着面汤,看老婆婆给白色的提琴上扎了个蝴蝶结。 面汤很热,他心里暖和。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咯咯的笑。 然后收住声音,无声地弯起嘴角。 老婆婆也开心,虽然这把琴她是帮另一位收藏家卖,钱要如数付给别人,她还是很开心。 她知道隋刃会珍惜它。 隋刃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馒头和一袋橘子,“您吃。” 巧克力馒头是他上午自己在家做的。 老婆婆惊讶,扬起花白的眉毛,“这是黑馒头” 隋刃咳嗽,“巧克力巧克力味道。我小时候吃过,我试着做。” 老婆婆歪着脑袋,似乎陷入某些记忆里。 她呆呆看着它们,半晌,抬头,“给我的” “你的。”隋刃微笑,笑的像个孩子。 他慢慢走近那架纯白的提琴,原地站着看着它发呆。 “它做你的朋友。”老婆婆把琴放在隋刃手里。手心发热,微凉。 隋刃背着提琴背包,捧着小提琴,他看着它,看着它周身的冰面,看着它每一条弦上暗色的象牙白,第一次一个人真切地微笑起来,他在发抖。他把小提琴慢慢扣在心脏的位置,雪白,却并不刺眼。 第一次,他没有畏惧白。 这种,纯粹的干净的白。 它仍很安静。 百年来,没有人弹过它。它不悲伤。 正如他第一次想的那样,没有污秽,没有悲伤,它安静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快乐地走自己的路,平静地面对死亡。 存在,灭亡,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一样。 平静的,阳光。 很久,很久没有拉属于自己的琴了。 隋刃忽然慢慢蹲下身体,咳嗽几声,低着头笑,笑,眼睛却在慢慢变红。 琴,一如裴,静静看着他,静静陪着他。 终于来到他身边。 正午阳光温暖,林远抬头,看着太阳。 “哥”林立转着篮球,“你不嫌刺眼啊。” “你那哥们还没来” “联系上了,堵车了,他马上来。”林立有点好奇,“你不是一直挺不待见他的,怎么想和他一块玩了” 林远笑笑,抬头看身旁的白杨树。 “立儿。”他微微沉默一下,“你知道吗这是什么树。” 林立晃晃身子,“哥,我虽然纨绔,又不是个傻子。这不就是白杨嘛。” 林远弯起嘴角,“白杨是一种普通常见的树,只要有土的地方就能生长,它不用人的悉心照料,只要给它一块空地,它就会挺拔向上。即使在寒冷的冬天,白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生命力还是非常顽强的,哪怕风雪交加。” 林立发了会儿呆,“哥,你怎么忽然说这个。”他笑,“你像我小学秃头班主任诶。” 林远沉默一会儿,“我只是忽然觉着,爸给你起这个名字,挺有意思。树木苍林,原本就应该立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杨,“就像它。” 林立大笑,“你这想的也太远了吧,那你叫林远,又有什么寓意” 林远微微垂下视线。 注定远行吧。 他不怕人恨,只是这会儿忽然微微觉着身为恶人,也有悲伤片刻的权力。 以后,林立大概会恨他吧。 应该的,他们别说不是亲兄弟,连同胞都算不上。 缘分薄寡,他们二人于林家,都是陌生人而已。只是拥有同一个名义的父亲,过了十几年相互陪伴让人艳羡的生活,当有一天风雨来临,各奔东西,血肉横离,仅此而已。 希望那一天来时,他能记住自己的话。 他们再不幸,也有隋刃当第一个垫背不是吗 如果没有隋刃的母亲和舅舅,没有他们楚家,如果没有路西华,他本不该走上这条路不是吗 他看着远处摩托上的李天飞一行人渐近,微笑了一下,视线移开,惊喜之外发现了一条岔道上的另一个熟人。 何等巧合。 隋刃。 和他手中的琴 他眉头微蹙,手下微动,已经发信息联系苏总管。 十分钟内,务必引林葛然来林家西侧沉杨路。 林立挑眉,“飞子,这我大哥,你听我说过。” 李天飞翻身下车,“当然,嘿嘿,远哥,我以为你不会带我们玩儿呢,我可是听立夸过你,好些丰功伟绩,当年在学校,您可是有名的学霸痞子。” 林立脑袋疼。 林远笑笑,“飞子,有空请我和立到你们家聚啊,还没去过。到时候,我备上礼物。” “必须的”李天飞惊喜,“远哥,你真要去” 林远微微弯起嘴角,“不急,今天,就带你们先见识个好玩的。” 林立已经看到了视线尽头的隋刃,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哥” 林远笑笑,“我也看到了,是咱们的刃公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天飞和一行兄弟自然也看到了。 隋刃自然也看到他。 他微微皱眉,有些僵住。他看到林远竟和李天飞在一块,林远想做什么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避开他们。 李天飞顿时骂骂咧咧,上去就想找事,“哟,咱刃公子不去当苦力,倒拿了把破琴在这儿晃悠,看来,这是有钱了啊,告诉爷,当上哪家的小倌儿啦” 忽然被林立拉住,“李天飞,你忘了上次游艇上那个把你丢海里的老外,他当时说什么你忘了” 李天飞顿时蔫了,他不可能忘,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忽然颤栗起来,亚瑟威廉亚瑟林刃的朋友,是英国王子英国王室继承者他爸爸,绝不许他惊动的人他家族的所有钱财,都在欧盟银行周转着 记忆里当时的耳边全是水,人生第一次被那么呛着,几乎昏死过去,却再次被亚瑟拽上水面,他奋力挣扎着,却早已透支了一切,他用力抓着亚瑟的肩膀,亚瑟却丝毫不会沉下去,他就像在水里有一个翅膀,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动作。 “杀人可以没有疤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侮辱他我杀了你侮辱他我杀了你” 他在濒死边缘忽然又被拽上来,亚瑟紧扣着他的锁骨,冰冷刺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血红的瞳,像一只即将把猎物撕碎的美洲豹。 他张大嘴,金发炸裂向四面茨愣,“他是我永远的朋友,惹他,就是惹我惹他就是惹我你,听明白了吗” 李天飞忽然后退一步。 看着隋刃的眼神都透出恐惧。 林远微微皱眉,老外游艇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隋刃微微怔了一下,“林立,你说谁。” 林立说话,“他当时带着天飞一块跳进海里了,就是你那个英国的” 他忽然被李天飞拽住,李天飞冷笑,“自然是一个英国的杂种。” 李天飞说的硬气,说话的声音却颤抖得几乎沙哑,他忽然吸口气,似乎转身想走,却被林远挡住。 “英国人”林远笑笑,“飞子,放心,有我在,替你撑着。我们林家看中的人,从没有被外人欺负的道理。” 李天飞慢慢平静下来。 亚瑟。 隋刃视线微微发抖,当时,他看到亚瑟时,他是在连战和花红旁边,一定还在被控制,受着伤。 他跳海了 他是听到了什么吗 耳边响起花红对着连战嘶吼的声音,“当时,是你打的亚瑟你揍的他你电击他你你恐吓他我可是每天去送食喂水的我还陪他聊天你电得他光了头” 可他记得当时亚瑟还有头发。 难道是是假发 他受重伤,还拉着李天飞跳海 隋刃慢慢闭上眼,再睁开,瞳孔里已染了血。 啊 李天飞的领子顷刻紧的只剩下一点呼吸的机会,他挣扎。 “林刃”林远厉喝。 “因为你,他跳海”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已锁定李天飞的咽喉。 李天飞拼命挣扎,去扣脖子上隋刃的手,可隋刃的手仿佛一把钢钳,纹丝不动。 他第一次感到心脏的抽搐,周身全被寒冷围绕,他不知道,那是杀意。 “放手,求你。”他流泪。 隋刃眨了眨眼睛,“你当时说了什么。” “说” “说” “林刃你放手你快放手”林立凄叫,“他当时在侮辱你,说了侮辱你的话我替他道歉我道歉” “啊”李天飞的手指无意识地划动,似乎忽然摸到什么东西,他咬牙,用力去抓,一掰 隋刃手指松动,李天飞滑坐在地上,都湿了。 隋刃低头,看到左手托着的小提琴上,白色的弦,断了一根。 漫天的怒意绕着头颅不停旋绕,冰雹,开始下。 他昂着头,看到冰雹不断落在自己脸上。 无数思绪,不停地扎。 亚瑟。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背叛了吗 不,是自己在背叛。 自己一直想放弃他。 他隋刃是个混蛋。 是混蛋啊。 混蛋,不应该拉琴,只应该杀人。 他攥着琴,慢慢低下昂起的头颅,手指轻动,手尖已多了一把刀,一步一步向李天飞走。 李天飞尖叫着咳喘,“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他摊在地上,四肢并用倒退,在雪地里逆行。 林立已经呆了。 他看到隋刃手里的刀。 他浑身颤抖,去看林远,却僵在原地,他看到林远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天旋地转,只一下,李天飞脖颈已见血。 隋刃看着李天飞脖颈的动脉,刀刃停在那里。 他静静看着,看着。 林立嘶哑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哥哥哥,别杀他。我求你。杀人犯法,爸会痛苦的,他会痛苦的” 于此同时,是林葛然轻轻的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隋刃看着李天飞,漠然收回刀,站起来。 林葛然已到了面前。 隋刃慢慢弯起嘴角,“您来的好巧。” 林葛然瞪着隋刃,半晌说不出话,他沉默很久,“为了什么” 隋刃微微歪了头,他似乎全没想到,林葛然会问他原因,他漆黑的目光里,带着微微颤动。 林远叹气,“爸,我替他说,您消消气,是因为李天飞动了刃的琴。断了断了根弦。” 林葛然低头,看到隋刃手上的琴。 “是这样吗”林葛然看着隋刃,“是他说的这样吗” 林远视线微微游移,他在怀疑 隋刃似乎也没想过林葛然还会问自己答案。 他微微抿着嘴,胃里翻滚,目光里带了悲哀。 他他心里还信任过自己他在怀疑林远了 可这一切,现在还来得及吗 “父亲”他开口,拙劣地转移话题,“这把琴好看吗” 林立闭上眼。 林葛然沉默一会儿,开口,“把你的琴,给李天飞。” 隋刃僵在原地,日头正浓,冬日的阳光照的他后襟发了汗。 他看着林葛然,林葛然看着他。 午后,斜风,冰雹,刺目阳光。 天地亮了一瞬,隋刃垂下视线,看手里的琴。 只有这里的冰面,不反光,不刺眼,他忽然觉着眼睛干涸,然后湿润。 只一瞬间,眼前陷入黑暗。 黑暗里,他双手用力攥着琴。 发呆。 “否则,你今天变离开林家。”林葛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任何机会。” 隋刃沉默,垂着视线,双手慢慢托起琴。 手上一轻,便不在了。 林葛然把琴抛给李天飞的一帮兄弟,“给你们处理,是踩碎,是踢飞,你们决定。” “林刃。一根琴弦,比人命重要。我活了这几十年,没想到这句真理,是我儿子教我的。哈哈哈。”林葛然转身,离开。 留下最后一句话,“你那天问我,会不会怀疑林远是假的。现在,我告诉你,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怀疑,我怀疑你是假的。我儿子早死了。” 隋刃睁着双眼。 毒已发,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听。 他听到李天飞的那群朋友嬉笑怒骂着踢着什么,他听到琴面摩擦在冰面的脆响,他听到刺耳的琴声,砸在尖利的台阶上。 终于,他听到咯吱一声轻响,那是e弦,高把位,光明。 劈啪a弦,温润清雅,柔,美。 d弦,高把位,和润,木,水。 g弦,深,平,沉。 忍到心没。 是刃。 ------------ 233、羽生极光 忍到心没。 是刃。 鬼天气… 曲华叹口气,看了眼车窗外满天的冰雹,和对面的红灯。 林葛然坐在后排,一动不动。 曲华弄领子,弄完领子梳头发,坚决不跟他交流。 林葛然忍不了了,动了动。 曲华还是不搭理他。 林葛然咳嗽一声,“…小华?” 曲华不说话,红灯变绿灯,他沉默,开车。 林葛然也沉默下来,他又想睡过去。 终究睡不着。 “…你觉着我过分?”他问。 曲华笑了笑,“…我无权过问。您过分不过分,自己心里明白。” 林葛然微微侧头,“你是说,他当街杀人,我视若无睹,这才是对?” “他真的杀了吗?”曲华忽然猛打方向盘,往右边街道拐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你吃错药了今天!”林葛然吃瘪,心乱的很,“不过一把琴!” 曲华弯起嘴角,猛地刹车又一个漂移。 车轨在冰面上咔咔摩擦。 “…我的车!”林葛然脑袋咚咚磕玻璃,“…你慢着点啊!” “不过一辆车。”曲华淡漠结束话题。 冰雹纷飞。 隋刃还是站着,他在发抖。 人群已散去。 隋刃站在雪地里。他单薄的黑衣已经湿透。他不动。 游离慢慢闭上眼,扬起脸。他记得,记得这把琴对隋刃的意义。隋刃带伤在码头打工,在学校食堂刷碗做饭。他记得,隋刃辛苦地挣每一块钱。 可他来晚了,他到时,已经结束了,他只看到这把琴最后停在路旁的石墩上,它很坚忍,像刃,弦全断了,琴面仍完整,它停在石墩上,停了一会儿,才靠着石墩慢慢倒在地上。 他走过去,去拾,这才发现琴面早已碎得稀烂,却艰难地似乎还想拼凑在一起。 他去拾,它们才分开,分成一个个冰色的小片,似乎融进雪地。 游离愣。 忽然看到身边延伸出一滩红蓝色。 他回头,看到隋刃的耳朵往外冒着偏蓝的诡异的血。 他站起来,“刃。” 隋刃看着他,身子仍在轻轻的抖,“…嗯,今天很冷啊。” 他似乎在拉家常。 “嗯。”游离回应,“你该…穿厚点。” 隋刃点点头。 二人看着满地的碎片。 隋刃笑了笑,声音几乎哑的听不清,“…你先回去吧。” 游离咬牙,他转身,“我去拿簸箕。” “它不是垃圾。” 游离回头,看到隋刃孤零零站在雪地里,他望着雪地,“我…我处理。” 游离点头,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里,隋刃不想他在了。 他转回身,忽然语气有些沙哑,他一边走,一边留下最后一句,“你耳朵…掏掏耳朵。” 隋刃蹲跪下来,看着满地的冰。 有的是冰雹,有的是它。 耳朵慢慢发烫,然后,慢慢堵塞。 隋刃没去掏,他一边流着血,一边拾。 胸口渐渐钻心,他的手里已经握满碎片。 他把还双肩背着的背包取下,一粒粒往里面放。 胸口渐渐碎裂,他捂着心口,弓起了背,停了一会儿,然后呕出褐蓝色的血。 冬末,毒发。 “亚瑟,亚瑟。”游离瞳孔微微发抖,第n次的试图连接那个再也不响的设备。那是亚瑟走前告诉他的联络方式,可惜很久已经不管用了。 “你说话,求你。”游离有点哽咽,“你他妈说两句。” “那聊两块钱的吧。”那头n年的忙音忽然传来慢悠悠的声音,“今天真冷,是不,小游离?” “…亚…亚瑟?”游离狂喜,“…亚瑟?!亚瑟!!” “哎呀…”亚瑟掏掏耳朵,“我没死,好着呢。哭丧可以,先不急于一时…” 游离也不管那么多了,“隋刃吐蓝了!” “放…放大招了?”亚瑟睁大眼,停顿好一会儿,喃喃,“这小崽子…挺快啊。”前一阵不还没蓝么? 游离脑中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一只猫抱着小鱼干发呆的表情包,他觉着此刻亚瑟的表情和那只猫应该很像。 这么一想,他几乎吐血,“我说,你你别告诉我解药啥的你根本忘了找了。” 亚瑟沉默,“…他今天是不是受刺激了,我算着日子,今天还不应该到。” 游离闭上眼,“…算吧。他…”游离沉默片刻,“他琴被林葛然派人砸了,你知道的,他游乐园扮小熊各种打工赚来的琴。” 亚瑟那头开始骂骂咧咧。 游离听不下去,“…哎,那个…人家毕竟是隋刃的爹…” 那头很快没了声音。 半晌,亚瑟开口,“今晚,今晚我给你解药。” 漫天飞雪,亚瑟擦着枪。 “可以了。”他对着麦淡淡道。 麦那头传来声音,“别催,原计划本来就不是今天。” 亚瑟不置可否,“我已经装好弹了。” 武士沉默,“你确定,要我戴这个面具?” “这个面具,是我做的最像自己的一个。”亚瑟笑笑,“你应该庆幸,我愿给你背锅。” 武士笑笑,再转头,露出了一张亚瑟的脸。 “一会儿,我出来,会刻意暴露,你负责干掉所有追过来的人。”武士手握一把刀,向远处的城堡走去,“解药的事…交给我。” 亚瑟沉默一下,“武士。” 武士慢下脚步,“还有事?” 亚瑟瞳孔带着微微的明灭,他低头,擦枪,“还没问过你,你原名叫什么?” “…嗯?” “来堕天之前,有名字吗?” 武士哈哈笑,“你要不问,我都快忘了,不过…我原名很酷的,等我出来,再同你说。” 他要走,亚瑟又叫住,“等等。” 武士不耐烦,“又干啥啊。” “你…不确认一下我的承诺?” 武士沉默片刻,“信你…就是信你了。”他这个人脑子简单,他选择相信一个,便注定舍弃一个。选择信一个,便信到底了。 亚瑟微微侧头,“那…走好。”他忽然换了句中文。 “这句…什么意思?”武士听不懂,微微羡慕,“你挺厉害,和那群中国人玩的好,中国话说的也好。”他轻轻叹口气,“这辈子,我还没去过中国,我挺想去中国的漠河看看,听说,那是维度最高的地方。” “那儿那么冷,去那儿干什么。” “看北极光。”武士微笑,抬眼看了看月光,“书里说,那儿比月亮美。” “我替你去,一样的。”亚瑟弯起嘴角,“刚才那句,是祝一切安好的意思。” 武士笑笑,不置可否,扛刀而去。 天真冷啊。 亚瑟趴在树上,脸朝前,隐在阴影里。 天寒地冻,月光正好。 不过二十分钟,远处已传来隐隐的枪声。 武士在前面跑,身后是无数的脚步。 亚瑟微微闭上右眼,左眼,瞄准。 一个,两个,四个,八个。 第一批次追击者还剩最后一个,那人举起了枪。 亚瑟沉默,轻轻眨了眨眼睛,冰雹落在他眼眶,他的枪口忽然微微抬起。 武士疾跑,躲过一颗颗子弹,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他抬头看了眼天际北边的星光,扬起嘴角。 “砰!” 他的笑容定格。 他还没死,那人的子弹只射到了他后颈。 他没死,也活不了了。 他头朝下,后颈动脉在雪地里洋洋洒洒地喷。 “啊哈!”一击而中,射击者很开心,骂骂咧咧地就要冲过去。 “??砰!”亚瑟最后一枪结果了那个射击者。 他三两步奔过去,武士头朝下埋在雪里。 后颈还在喷,血已经小了。 亚瑟看着,把他翻个身,蹲下来,去摸他身上的解药。 武士说不出话,他扬扬手,亚瑟愣住,他低头看,看到武士手里,紧攥着的瓶子。 亚瑟从他手里把解药拿走。 武士叹气,闭上眼睛。摆摆手,让他走。意思是,这次大概是运气不好,他能力可不差。也罢也罢。 远处狗吠声已传来,亚瑟想走,却忽然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他回头看武士,武士脸上竟然没有恨。 亚瑟忽然怒了,破口大骂,“我他妈陷害你!你现在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傻子!弱智!白痴!” 武士睁着眼睛,双眼直直的,仍看着最远处的北极星。 已经死了。 来堕天之前,他的原名? 亚瑟刚才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边跑,边想,还是没记起,他想,要不然先编一个酷的骗着亚瑟,大概是因为这原因,他跑神了,他听不到子弹的追击声了,他失败了。 他的原名,他已经不记得了。 应该挺酷的。 亚尔曼接到亚瑟电话,要求他来拿东西速速送到中国隋刃那里。 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 亚瑟站在雪地里微笑,看着他降落,亚尔曼的直升机往下降,冷风差点把亚瑟的假发刮掉,他只好双手抱头,还是笑。 亚尔曼叹气,下飞机,“你傻笑什么呢。” 亚瑟罕见地沉默寡言,他垂下视线,从胸口里掏出个小瓶子,“别直接交给刃。先给游离。” “很重要?” “嗯。”亚瑟沉默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越快越好。” 亚尔曼点头,“我这就去。”他转身三两步要登机。 直升机发动。 他忽然看到亚瑟摆手,似乎还想说什么。 他摇窗,“还有事?” 亚瑟掂脚尖,递给亚尔曼一个盒子。 亚尔曼打开,里头是个八字小胡子。 “帮帮忙,什么时候有空往北极飞。到了漠河上边,把这个盒子丢出去吧。” 亚尔曼看亚瑟,他眼睛冰蓝冰蓝的,似乎没什么异常。 “亚瑟,发生什么了?” 亚瑟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走,他忽然问了句,“日本那个最近很厉害的自由滑选手叫…叫什么来着?” 亚尔曼喜欢自由滑,他知道。 亚尔曼笑笑,“你说的是羽生结弦吧,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厉害的很。” “哦。”亚瑟笑笑,“真巧,一个姓,这个小胡子的主人叫羽生极光。” 他死的时候,戴着亚瑟的面具,朝着北极的方向拼命的交错着跑,大雪纷飞里,就像一个自由滑行的选手。 ------------ 234 近在眼前 他死的时候,戴着亚瑟的面具,朝着北极的方向拼命的交错着跑,大雪纷飞里,就像一个自由滑行的选手。 傍晚,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林立留在医院的东西太多了。林家安在医院几乎过半的保镖都要去搬东西,隋刃自然也去。 可惜,他的视线已经模糊的看不清路了。 他抱着林立专属的芬兰羊绒棉被,不时有人路过。 “喂。”赵燎叫他,“被子拖地上了。” 隋刃点头,用力地往上掂了一下,有些吃力。 赵燎叹口气,“你太瘦了,还成吗” 隋刃沉默,“我不太瘦脱了有肉。” 赵燎眼冒金星,只好硬接,“好你有肉。” 隋刃点头,被子换了个肩,继续往门口走。 “哎,那个别打了小心着点诶你这是我哥们儿送的纪念品,南非的,玻璃的犀牛”林立的声音传来,他抱着篮球倚着门框指挥,“我说李大海,你也太慢了,这得搬什么时候。” 李大海涨着脸,扭过头,哼哧哼哧。 隋刃默默路过。 正撞林立鼻子。 隋刃肩膀轻颤了一下,立刻垂下视线,退了一步。 林立罕见地没有发火,他沉默一下,摸摸鼻子,侧了身。 模糊的视线里,见林立并没有发怒,隋刃收回视线,紧了紧手臂,继续搬。 林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你没事吧。” 隋刃愣了愣,他停下脚步,沉默片刻,侧头说了句,“没事。” “你伤没好,放那儿吧。”林立似乎也有些不自然,“让他们搬就行了。” 隋刃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林立只好重复一遍“我说放那儿,让他们搬。” 隋刃“什么” 林立脸越来越红“放那儿” 隋刃“” 看着隋刃茫然的一张呆脸,林立虽然觉着他这哥哥确实挺帅的,不过 他真的想吐血了。 他摆手,“你走。” 隋刃看明白口型了。 他转身扛被而去。 林立慢慢歪头,游离正好进来扛冰箱。 林立皱眉,“游离,林刃是不是不太对”他什么时候近视了 游离手臂僵硬了一瞬,他扛着冰箱直起背,“你想多了。” 医院楼顶。 游离开启亚瑟走前给他的直升机降落标灯,然后开始在标灯旁边蹦?。 渐渐近了,亚尔曼往机窗下看了看,笑,“这么急。” 游离接过小瓶子,“亚瑟还好吗” 亚尔曼生硬礼貌地笑,“坏人活千年,你不用担心他。” 游离点头,“联盟最近怎么样了” “招兵买马。目前在北非地区招人。你们龙脊的元蒲抽时间会寄他自己录制的汉语教学视频,供那些北非人学汉语。还会远程通过绝地求生的游戏跟他们讲夺岛策略。” “他他懂军法”游离睁大眼睛,“可是听说堕天的海岛地形复杂” “你别忘了,我们有指挥家阿年,他从小堕天长大,兵棋推演和地图绘制至今没人胜出。” “所以,元蒲加盟联盟的风信子黑客组织在和阿年合作” “嗯,他们把绝地求生那款游戏的岛屿重新制作成了适合堕天的布局,并且已经在拟定作战策略了。”亚尔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累,他笑了笑,“你等等,我给刃带了酒。” 他转身打开直升机舱门,拿出两瓶82年的波本,“帮我给刃,你陪他喝。他该离开林家了,怕是心情不会好。” “波本威士忌”游离接过,“美国货” 亚尔曼笑了笑,眼睛忽然有些黯淡,“亚瑟留下的,我那儿还剩了好多。” 游离沉默,忽然开口,“你真的觉着亚瑟背叛了你们” 亚尔曼身子僵了僵,他转身,“我得走了。” “你真的不想问一问,这是什么”游离举起瓶子,“这里是什么” “我只知道”亚尔曼口气忽然变得很奇怪,“裴死了。” “如果亚瑟真的背叛你们,他为什么要和我联络暗地里帮刃他都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你就真的完全不懂不问”游离声音在微微发抖。 “我说裴死了”亚尔曼忽然大声道。 天上慢慢降了雪,降在他头顶,他忽然用力摇头,“游离,我们联盟的事,你最好不去多问。你只需要看好刃,不要让他胡来。” “我明白了。”游离笑笑,“因为他是科查尔的儿子,你们始终对他不会足够信任。” 亚尔曼没有回头,他大步走向直升机。 游离忽然把手中的其中一瓶波本重重摔向亚尔曼。 “哐。”酒瓶擦着直升机机身,碎裂在地。 游离握着剩余的一个酒瓶子,边喝边下楼,他低头,把解药融进酒里。 他忽然很难过。 亚尔曼他们,何尝不自私 他们难道真的一点不明白亚瑟离开联盟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亚瑟是怎样的人。 他们其实是装糊涂。 亚尔曼不说破,是怕刃不管不顾去救,大概在他们心里,亚瑟的命根本没有堕天被毁灭重要。 其实,他们只是需要亚瑟这样一个角色。 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自己的恨意。 大概不是不信。 是不能信。不想信。 而亚瑟。 他知道吗他知道他们的想法吗 他大概是知道的,所以他会让亚尔曼,让不会再过问他任何事的亚尔曼来送药。 他知道,而且默认。 他很开心看到这种结果,这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一切,而继续谈笑风生。 游离在楼下站着,喝酒。 看隋刃蹲在那儿喂猫。 他看着,看着,忽然哭了。 隋刃听到抽噎的声音,慢慢扭头,看到是游离,一如所料,愣住。 手里的饼干被三只猫够着头嚼。 他停了一会儿,等饼干被猫嚼完,站了起来,向游离走去。 “怎么了”隋刃慢慢歪头,看他手里的酒,“” 游离递给他酒,“这酒好喝。” 好喝的都哭了 隋刃看他,伸手接过来,鼻子闻闻,是挺香。 他看游离,游离看他。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看着瓶子,然后,仰头喝了起来。 冬末,毒消。 这是出院回到家睡的第一晚。 隋刃一觉醒来,耳聪目明。 他听到很久没听到的窗外的鸟鸣。 他听到北风呼呼吹,冰雹打在窗子上的哒哒声。 他睁开眼睛,在昏暗的晨光里,静静听了一会儿。 呼吸平稳,心口不痛了,却空落落。 他起床,环视自己在林家的小房间,他认真地看每个地方,天花板,地板,墙壁,窗子,衣柜,桌子,床。 他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他打开衣柜,找到一件黑上衣穿好,转身去洗漱。 衣柜最底层,放着一把黏合的琴。 餐厅。 早饭时间。 林葛然罕见的话多。 可惜,除了林远外,曲华不怎么理他,连林立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立儿。” 林立默。 林葛然只得再咳嗽一声,“立儿” “爸” “想什么呢”林葛然故作关心地问。 林立视线若有若无从后边站岗的隋刃身上扫过,“没。发呆而已。” 一顿饭,食不下味。 林葛然吃的很慢,林胡崇打着哈哈下了楼。 林葛然站起来,“爸这么早起” 林胡崇穿了个小马褂,很帅,他背着手往餐桌走,路过隋刃,忽然踉跄了一下,负手的隋刃伸手扶住他。 老头红了脸,半晌,“谢谢啊。” 隋刃呆,顿时扶着的手后撤了。 老头似乎有点意犹未尽,他叹气,继续走。 林葛然给他拉凳子,老头坐下,剥咸鸭蛋,忽然,停住了。 他看向隋刃,明显在问林葛然,“为什么不让他坐” 林葛然呆了一下,“他,他是保镖。” “他不是你儿子吗” 林葛然额头冒汗,他忽然搞不懂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被隋刃喂了迷魂药 游离微微弯起嘴角,胳膊撞隋刃,“去坐。” 隋刃慢慢垂了视线,走了过去。 林远喝粥的动作缓下,他慢慢直起身子。 林葛然尴尬极了,抬头看隋刃,有点冒火,“这儿没你的位置。”隋刃举刀对着林远的样子,他想,他大概忘不掉了。 “砰”老头一巴掌拍了桌子。 隋刃看向林胡崇,“爷爷,您吃吧,我早晨在自己房间吃过了。我习惯训练前吃饭。”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隋刃第一次叫老头爷爷。 隋刃过来,并不是要坐这里,他只是给林葛然解围。 林葛然沉默下来。 老头眼眶一热,拍桌子,“你坐下坐这儿陪我吃” 隋刃弯了弯身子,“刃有职责在身。”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老头低头喝粥,忽然眼里啪嗒啪嗒掉了泪,“上次,我误会他了,误会他拿的,在这里,我向林刃道歉” 一句话,大家又愣。 老头抿嘴沉默,“我我找到丢的东西了。” 天上下雪,鹅毛大雪,这让林葛然总想起窦娥。 他忽然莫名烦躁,他抽着烟,“妈的” 曲华斜眼瞅他,默不作声。 林葛然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一个个的,拍默片呢你也跟林刃学,当个哑巴” 曲华慢悠悠,“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们一个个,都想为他抱冤是吧都觉着我错了,我狠心,是吧”林葛然声音忽然变大。 “您心里的想法,只有您自己知道。”曲华看着面前这场大雪,“他没让你道歉。” “我为什么道歉他进我书房偷路西华的录像是真,他为了把琴拿刀对准远儿是真”林葛然气急反笑,“你记好,曲华,我不会对那样一个残忍的人道歉,永远不会” “好。我记住这句话。”曲华笑笑,转身离去。 阳台。 游离晾衣服,晾他的蓝色内裤。 视线里忽然多了双黑靴子。 他看到隋刃。 游离愣住,讲真,他现在有点怕见到隋刃,早上早训都避开他,他咳嗽,转了个圈,去另一个角落晾内裤。 隋刃忽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内裤。 游离“放、放手。” 隋刃低头看盆里游离的纯蓝四角内裤,“你昨天让我喝的什么” “八八二年拉菲。” 隋刃沉默一会儿,视线还是默默盯着游离盆里的内裤,“我好了。” 游离“” “我感觉很好。” 游离也看内裤,“嗯。那很好。” 隋刃,“他呢” 游离继续看内裤,“也很好。” 隋刃伸手,帮游离把盆里的内裤的水拧干,他做完了又站在那儿,过了会儿,他点点头,转身,迈腿。 “什么时候走”游离终于开口。 隋刃背对着他。 “他根本不在乎你。”游离微微眯起眼睛,“你离开,他无所谓。” 隋刃沉默,“一个月,再给我一个月。” “为什么还要等”游离眼睛有点发红,“这样的对待,你习惯了别让我瞧不起你,隋刃。” 隋刃背对着他,他沉默了很久。 “一个月后,是他的生日。让我给他过个生日,很久,我很久没陪他过了。”隋刃轻轻道。 “你不恨他”游离牙根发酸,“隋刃。你是圣母吗他有两个”游离忽然闭上嘴。 他有两个儿子,他有他们陪着过生日,他在意你陪他过 他把这句咽下。 “他是我父亲。”隋刃僵着后背,“我。” 他没再说下去。 他不想再回忆。 回国,陪着父亲为他过一个生日,这个梦,他梦了很多年。 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了。 ------------ 235 苍穹之上 回国,陪着父亲为他过一个生日,这个梦,他梦了很多年。 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了。 “1944年,华沙举行了反对德国纳粹的起义,当时因为苏联的漠视与旁观,华沙的医院被毁,伤者被烧,这让德国重新有了挣扎求存的力气。” 隋刃听着听筒里阿年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必要的牺牲本可避免。”阿年慢慢开口,“如果当时华沙上层愿意牺牲自己部分利益与苏联方交换,苏联怕是不会任由德国继续肆无忌惮。” 隋刃沉默一下,“一年后的目标,已经定下,攻岛。” “我最近在研究集体主义心理学。”阿年揉着瘸腿,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在想,堕天岛上的那些人,有多少愿意真正为了堕天牺牲。” “所以,你想让我们牺牲部分立场去拉拢他们”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眸子变得冰冷,“阿年,我们不是没做过。” 他们做过,败了,差点败在自己人手里,败的很惨,几乎被连锅端。人心并不稳,也没有那么牢靠。 “我看过当年二战时德军某些士兵的私人日记,他们也想希特勒死,他们也想有人阻止台上那个人继续发疯。”阿年沉默,“可惜他们白天,还是要扮演一个纳粹合格的兵。” 所有人看着皇帝发疯,人人自危,人人想反,但旁不动,自己便不动,甚至更努力地扮演一个奴隶。 这就像应激反应的猫头鹰。如果这时有一个人,给一个起义的反应,他们是会集体灭了这个起义者,继续沉沦,还是跟随他,一起反 隋刃沉默半晌,“阿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按你的想法做,我们只会在灭了堕天后,创造一个新的延续品。” “你的意思是,现在他们堕天的每个人,都已经坏到了骨子里,全都应该死”阿年有些激动。 “是这个体制该死。”隋刃轻轻开口,“如果攻岛能成功,剩下的人,我放他们自由,只要他们不再害人。” “只怕攻岛后,你死了,我死了,他们也死了,都他妈死了”阿年握紧拳。 “你怕死么”隋刃沉默,然后说了一句残忍的话。 阿年身子轻轻发抖,“你认为我怕死” “你不怕,我不怕。”隋刃微微眯起眼睛,“他们也不怕。”他沉默一会儿,“阿年,战争需要谋略,需要兵法,但是战争从避免不了杀戮。这里没有侥幸。” 电话那头挂断。 “嘟嘟嘟。” 隋刃听着忙音。 “滴滴滴”电话又响了。 联盟后勤管物资的伊凡的声音,“老大老大,我跟堕天军需部的贝尼托谈上生意了,你知道他吧玛姬的男朋友” “你知道二战意大利头子墨索里尼姓什么吗”隋刃咬牙,“也姓贝尼托。” “我没说我是要攻岛,我又不傻,我就说做交易,用咱这边不需要的跟他换。他那儿高级货可比我们多。” “他愿意跟你换他傻”隋刃几乎低吼出声,“你信他” 一个二个来打扰,隋刃脑子都有点晕。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隋刃沉默,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个不是军师,不过这个管物资,“伊伊凡” “我什么物资都不给你发了现在起,一条棉裤都不给你发”伊凡大吼着挂电话。 隋刃发呆。 电话又来了。 隋刃不敢接了,他这个领导当得很累。 他吸口气,接电话。 元蒲温暖的声音,“嗨,刃,好久不见。” 隋刃冷冷,“我现在也没看见你。” 元蒲被呛了好一会儿,还是好脾气,“我我没惹你啊。我在你舅舅这儿呢,我偷摸才打个电话。” 隋刃悄声叹口气,“怎么了,你说。” “实际上我觉着”元蒲吸口气,“阿年说的有一定道理。” 隋刃没有说话。 “当年攻打纳粹,盟军从东西两边分别推进,8月中旬,法军与美军在普罗旺斯登陆,苏军却恰恰相反,事实证明,恰恰是他们在僵局时走出了一条捷径。” “你的意思,里应外合”隋刃沉默,“我说过,我们分不清谁可以为自己所用,我们的立场也不能为任何势力退让。堕天体制必须毁灭” “不,我的意思是,先想办法让他们内斗。”元蒲沉声开口。 隋刃沉思。 元蒲望着远处航舰上的联合国国旗,“现在,有山本中岛的三方,有堕天哈德斯,科查尔,有在中国潜伏的罪恶势力,这场水,我们务必搅浑了。抓住机会与其中一方合作,先共赢,这并不代表立场退让,合作的基础只是有共同的利益与敌人。” “我只怕”隋刃沉默了一下,“好,暂且这么做。” “你怕继续有伤亡。”元蒲明白隋刃的意思,他停顿片刻,“刃,这不可避免。” 隋刃轻轻吸口气,他发觉,绕来绕去,总逃不过伤亡。元蒲用他劝别人的话,劝服他自己。 天台很冷,隋刃挂断电话转身,忽然看到门口的门缝有一道阴影。 隋刃瞳孔微微缩起,他脚步放轻,一边继续说话,声音更小,向右边移动,“对,买三个水饺。” 黑影果然又动了,也向右移,隋刃确定了,这人就是故意在偷听。 他微眯着眼睛,视线冰冷,漆黑,他猛地推门,一拳出去,正中那人鼻头。 “哎哟” 林立仰头,两眼冒泪,再低头,两道鼻血已直流。 他含泪看着隋刃。 隋刃,呆。 林立大叫,“你你订外卖就订,你还非跑到天台订你订水饺就订水饺,你还就订三个” 隋刃两眼发黑。 这和你有关吗我说我胃不好。 “你订三个就订三个你干啥还打我你打我嗷”林立嚎啕。 “我我不是有意的。”隋刃有点站不稳。 “电话呢”林立抽噎。 “”隋刃问号脸。 “我说电话” 隋刃默默掏兜,递电话。 林立回拨,伊凡接通。 “喂”林立抽抽噎噎,“在” 伊凡“在” “老子他妈不订三个,三十个给我三十个水饺立刻”林立大吼。 伊凡怒,“我他妈不卖水饺老子人贩子老子只卖女人”吼回去,挂。 他奶奶的,打错电话 林立颤抖。 看着隋刃的视线里有了内容。 隋刃,“您误会了。” 林立一言不发,转身下楼,“爸爸” 林葛然每次出现的都很是时候,他出现了。 隋刃几乎吐血,可惜,他毒解了,无法再吐蓝。 他想了想,下楼,伸手默默给林立把还在流淌的鼻血擦了,他微笑,转头看林葛然,“天冷,孩子火气大。” 林立“他买买女” “芋头好,哥给买。” 已经被隋刃拖走。 林葛然抽着烟,微微眯起眼,这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街头。 隋刃看着林立吃芋头。 他吃一个,隋刃给买一个,再吃,再买。 林立,嚼。 隋刃,掏钱。 林立打嗝,“等等” 隋刃拿着干瘪的钱包,看他。 林立叹气,看看他钱包,“你也混太惨了。”他拿出自己钱包,厚厚一叠人民币,叹气,“虽然现在都时兴扫码,不过我念旧,还是喜欢掏钱的滋味。”伸手,夹出三张大钞,“给,我从不让人请。” 老板,“” 隋刃看着林立指尖的三张红“不用。” 老板已经默默把钱拿走了,“用,用,芋头还多” 隋刃默默。 林立叹气,“再来十个,打个包,让这位大哥吃,剩下的,算小费。” 老板频频点头。 隋刃,“小费太贵了。” 老板嘟囔脸。 “贵”林立喝水,“我说,没你买女人贵吧,三个女人,那人贩子,要你多少钱” 老板洗芋头的手僵,“” 隋刃按住他报警的手。 “我如果买,只会买一位。” 老板,报警。 隋刃转身,跑。 林立,跑。 当隋刃终于把误会解释清。 警车已经遍布四周。 隋刃蹲着,林立也蹲。 隋刃叹气,“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为什么偷听” “我刚到处找你,我觉着这件事,应该跟你说。”林立皱眉难得的沉默一会儿,“小侃死那天,我听到苏总管在打电话。” “他说了什么”隋刃稳扎稳打蹲个马步,一边观察四周来回巡视的警车,一边问。 “他说还有八分钟就九点了。”林立歪着头,“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觉着这有问题”他语气淡淡的。 林立皱眉,用名侦探柯南的语气说道,“一般接电话,聊天就是聊天,他似乎很在意九点那个时间,后来确实证明了,小侃死亡时间就是九点。” 隋刃笑笑,低头嚼个芋头,似乎并不在意,“当时,你为什么在那儿” 林立看他,“我当时本来是去天台透风” “天台门开着” “开着啊。” 隋刃冷笑,“如果他真的想做坏事,会开着门等你来听” 林立被噎的说不出话,有点生气了,“林刃,我好声好气把你当当来跟你说这个事情,你就完全不信我的判断” “当什么”隋刃看着他。 林立尖叫,“我把你当什么你管的着” 隋刃笑笑,“那你离开吧。” 林立指着隋刃,“好好你小子有种敢这么对小爷说话” 隋刃继续嚼芋头,仿佛这不是林立给买的。 林立大步离开,气死了,简直要气死了,隋刃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这个穷小子活该他穷自己竟然试图把他当当做哥哥来说自己的疑惑天知道这个事他连林远都没说虽然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吧,他不可能再去对任何人说这个事了白痴了,这回白痴了啊啊啊这个穷小子敢瞧不起自己他他等着他大步走,几乎绊倒。 隋刃沉默,抬起手背擦了擦嚼芋头的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市,微微眯起眼睛。 苏总管。 可疑。 他不关天台的门,是因为关门如果出来被人撞到嫌疑更大。 他必定不会在电话里说具体的事情,但他那句“还有八分钟就九点了”,确实可疑。 实际上林立说的没错,他很在意九点那个时间,而小侃车祸死亡时间就是九点。 巧合未免过巧。隋刃微微垂下视线,他从不信巧合。 而且林立不知道的是,还有几分钟几点,正是杀手界黑话,往往代表行动将展开。双方需要预判流程,核对时间,这是紧要一步。 苏总管如果真的是内奸,隐藏到现在,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了。 他很聪明,这次却被林立误打误撞撞上了。 林立心思单纯,易被利用,如果他对别人说自己心里的疑虑,一旦被苏总管发现,可能会被灭口。 他必须当做全不在意,让林立熄了这个念头,不能让他趟这片浑水。 隋刃沉思,上次自己问苏妈和苏总管的关系,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苏妈和苏总管的口音并不相同。当时并没有深究这个,苏妈当时怎么说的 兄妹。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神态确实有些古怪。 苏总管经常出差,经常不在林家,他已经五十余岁了,做生意却还那么积极。苏妈的说法是父亲早些年给了他资金,投海泉的温泉和民宿生意。父亲为什么会给他钱 苏妈说自己是台州祁镇人,他查过,她的口音确实是祁镇,但苏总管的口音,确是完全标准的普通话。 可疑。 越发可疑了。 隋刃慢慢攥起拳,这件事,致命的事,却一直被自己忽略掉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自己这些天,到底在做什么 林家,客厅。 夜深。 隋刃慢慢走进屋,客厅空旷,巨大,他望向窗前横着的一排巨大沙发。 那里,曾经父亲坐在那里抽烟。 那天晚上,自己和今天一样,晚归。那时他才来林家没多久。父亲对自己还不是现在这样。 那天,他让自己也坐在那儿,他似乎是想和自己聊天。可惜当时的自己,坐了不到一分钟,便起身逃开了。 隋刃原地站着,沉默一会儿,他慢慢走向沙发的位置,抬头,望向这排巨大的耸立的大窗,窗户一直延伸很高,隋刃的视线慢慢上移,直到看到月光。 月光清冷,很亮。 立于天际之间,苍穹之上。 隋刃静静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林葛然站在楼梯口,看着隋刃的侧脸,沉默。 ------------ 236 也已没有 月光清冷,很亮。 立于天际之间,苍穹之上。 隋刃静静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林葛然站在楼梯口,看着隋刃的侧脸,沉默。 隋刃回头,看到林葛然。 林葛然垂下视线,点燃打火机,抽烟。 打火机掉,烫着手。 “嘶”林葛然发出沉默后的第一句。 隋刃“”跟着林葛然的目光,他视线也慢慢垂下。 二人一起看地。 林葛然脚站的地。 具体的说,打火机掉在了林葛然的皮鞋上,还冒着烟。 林葛然动动脚,这才感觉到热度。 隋刃原地呆了一下,走过去,蹲下,把打火机捡起来。 看着林葛然,伸手。 林葛然犹豫了一下,拿过来,手一颤,啪嗒。 又掉了。 隋刃,“”他似望没望地看了一眼林葛然。 林葛然,“你你看什么。” 隋刃低头,再拾。 垂着视线,伸手。 林葛然颤着手接过来,烟也不抽了,先把打火机稳稳放兜里。 隋刃微弯嘴角,稳妥了。 林葛然挪步子,一直挪到刚才隋刃站的地方。他抬头,看到月光。 他刚才在看月亮 林葛然沉默,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冷淡地开口,“去睡觉。” 他下逐客令。 身后没了声音。林葛然沉默,等了一会儿,低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烟重新点上。 吸了几口,不远处似乎还有声响,林葛然回头,又看到隋刃。他还站在刚才的位置,阴影里,一动没动。 “还不走”林葛然皱眉,瞳孔里是隐忍的冷淡与躁郁,“你拍鬼片” 隋刃视线微微抬了抬,还是看向林葛然,抬了抬手中的塑料袋,“您吃芋头吗” 林葛然抽了口烟,干脆拒绝,“不吃。” “父亲。”隋刃微微攥住有些发抖的手,他不想离开前,还让父亲这么厌恶,他负起双手,第一次,努力尝试解释与认错,“那天是我的错,我不该” 林葛然冷硬地别着头,用力地抽烟,“不该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这话,为什么不对警察说” “我是吓他,我没想过真的动手。” “如果当时我没在,你敢说你不会真的动手林刃”林葛然咬牙,猛地回头看向隋刃,瞳孔里是赤裸的厌弃,“这话,你自己信吗我问你,你先让自己信了吗” 隋刃呆呆望着林葛然,翕动了一下嘴唇,月光下,阴影中,眼中的光芒终于淡去。 他的视线透过林葛然,看到了天际漫步的月光,月亮,第一次投射到他漆黑的眼里,与白雪,太阳,一样刺眼。 他想告诉父亲,很多,很多。 他也想做个好人,很好的人。 他想站在阳光下,他没那么喜欢冬天。 他不想要寒冷,不想要黑暗。 冷风里,泥水下,他努力向上,倏然回头,才知道自己的天空早已没有太阳。 看着雪地里冰冻的尸体。 小川佐一跪在尸体旁,看着尸体的脸。 武士的灰色的脸,冰雹冻在上面。周围,是冻僵的血柱。 小川佐一攥着武士的面具,愣了一会儿神,轻轻把它抛在地上,“为什么” 他冷静地问武士,“为了别人来偷药” 沉默,沉默,寒风呼啸,漫天的死寂里,他对着地上的死人开口,“我说了,你是天皇的儿子,我哥哥。你不信我不信我。” “先生。”有人在他身边轻轻说。 小川佐一低着头,没有反应。 “林家来人了。”那人单膝跪地,“山本沉戈。” 小川佐一抬头,冷冷望向面前站着的林远,他眼角泪未干,就那么冷冷望着林远,沉默一会儿,“隋刃的毒解了。” 林远点头,“是。我赶最早一班航班过来。”他微微低头,看着雪地上的尸体,惋惜,“令兄” 小川佐一一手撑地,站起来,“死了,为了你们林家隋刃的毒,为了偷我的解药,被我们杀了。” 林远微微侧头看着地面上平铺的面具,“这个人,我倒是熟悉。” “他是谁” 林远沉默,“佐一,我想他是故意的,他让武士戴这个面具,是故意让你知道他是谁,把战火引到他那里。” “他、是、谁”小川佐一一字一顿问。 “威廉亚瑟,堕天头目科查尔的大儿子,本是英国皇室,从小在堕天长大,据说他身为狙击手的记录至今没人超过。”林远微微眯起眼睛,“他还是隋刃的朋友。” 小川佐一沉默,“隋刃的朋友很多啊。” 林远笑笑,“听说以前他还有个搭档叫裴,不过已经死了,这亚瑟大概是隋刃所剩为数不多的一个。”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隋刃的身旁还有亚瑟这样的人。”小川佐一望着地上的,冷风吹着他的后背,他终于觉察出透骨的恨意。 “公子千面,真真假假,他本就有个称号,叫千面骑士。”林远沉默,“我倒有幸,见过一两次。佐一,我现在怀疑,我父亲山本中岛便是被他引到的中国。” “他好手段,布了这么长的线。”小川佐一左手微微发抖,他眯起眼睛,“这是要用我兄弟的命来向我宣战了。” “据说,他不止会狙击,乔装潜入收集情报的能力也是一流。”林远肩膀微抖了一下,“我想,他早已查明你和武士的身世了,所以可以从中作文章,让武士不再信你。” 小川佐一看向雪地上的武士,跪在他身旁,慢慢闭上眼。 是,他确实对武士撒了谎。 武士并不是天皇和艺伎的儿子,只有自己才是。 而武士,是农妇和一个普通男人的儿子。 从前有个农妇,从广岛外围东侧七十公里的小乡镇和丈夫一起过来东京卖鱿鱼。丈夫爱上了东京的繁华,抛弃了她,留下一个儿子。 她带着儿子去找丈夫,丈夫没找到,儿子病了。她去买药,天太冷,下冰雹,她把儿子留在桥下避雨,一个人去对面,然后她被车撞了,儿子被一个人抱走了,那个撞她的人和人贩子是一伙,参与者不止是堕天,还有天皇。 她没死,但是再也找不到儿子,但是,故事的后半段,她不止来东京卖鱿鱼,她还来投奔她的亲姐姐,她在发现儿子丢了后,又发现,亲姐姐已经沦为了艺伎。 她确实疯了,也疯了很多年,几天前,在疯人院被自己杀了。而武士的父亲,也被自己杀了。 为了什么呢为了让武士彻底成为自己编造的谎言里的人。 那个艺伎当时的男人,是天皇。 他看着武士,因为和天皇家族多年前的计划牵扯,他们二人都不再有姓氏、户籍,天皇家族历来有名无姓,他们一个叫佐一,一个叫纯光。这天皇家族,也只余他们二人,没有宫号。 冷风里,他伸手,手掌盖在武士的眼睛上,“现在,只剩我一人,遗立于这世间。表哥走好。我会让威廉亚瑟,给你偿命,为你挣得一个宫号。” 他站起来,看向林远,“说,要我怎么助你。” 林远笑笑,“我设局,让苏总管暴露了。” “什么” “我家那傻弟弟,好像更相信隋刃一点”林远声音不无遗憾,“我便让他当了媒介,让他无意间撞见了苏总管杀小侃的电话。” 小川佐一皱眉,“沉卓,你疯了苏总管是我们” “他是内阁的人。”林远淡淡道,他看着小川佐一,“你我,是天皇的人。” “你想借别人的手,除了苏” “不要一直叫他苏总管,他有名字,叫苏我赳夫。”林远笑了笑,抬头赏雪,“此举一会灭了日本内阁在华的一小部分势力,再来,也顺便让苏总管替我扛锅,让隋刃信了我。” “所以,你想让我” “在隋刃眼前,以他暴露为由,作势灭苏总管的口,让咱们的苏总管彻底暴露。” 小川佐一沉思,“需要我真的杀了他吗” 林远微笑,“你不必亲自动手,顾东流他们见到苏总管暴露,应该会替你解决。” 小川佐一歪头,“山本沉戈,你这脑子我妹妹如果真跟了你,会被你捏的死死的吧。” 苏媛看着客厅教苏烨拉琴的隋刃,清瘦有肉的身体,漆黑清冷温润的目光,笔直锋利的肩峰,山峰绵延的性感背脊,她靠着门廊,吐着烟,看的有点入迷。 指尖一痛,她低头,烟头只剩一点火星,她叹口气,回去接水喝,身子一顿,客厅没有琴声了。 她回头,看到隋刃。 苏媛挑眉,“结束了” 隋刃点点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 苏媛笑笑,“那,就此别过” 隋刃沉默一下,“谢谢。”转身,往门外走去。苏媛看着他背影,微微歪了头,“喂。” 她叫住他。隋刃身形一顿,回头看她。 “你长这么帅,怎么还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有了男朋友吗也可以帮你疏解欲望” 苏媛低头喝水,嘴角隐隐弯出一丝笑意,余光看着隋刃原地呆了一会儿,倒退三步踉跄一下转身离开。 “哥。”苏烨追出门。 隋刃回头,“快回去。” “你真的再不来了吗”苏烨看着隋刃,“他们都说,你拉琴最好听,我爱听你拉的那首oe。” 隋刃笑了,他蹲下来,看着苏烨,“你喜欢,便应学会拉给自己听。” 天色已暗。 手机响了,是该隐的微信大头。 苏媛吐口烟,悠悠把烟头上的亮光掐灭,正看着该隐的头像愣神,忽然被来电音乐一搅和,该隐的大头闪了一下便没了。 苏媛看着来电显示,沉默,接通。 “父亲。” 苏总管说话的声音很轻,“阿沙。” “你发生什么了” “这是个局。”苏总管拿着大包小包走在大街上,“我要被杀了,你要救我” “你说清楚。”苏媛语气难得的紧张,“谁要杀你” 苏总管的声音忽然变成一阵呓语,紧接着是喉管中传来的挣扎破裂的声音。 “父亲”苏媛厉声。 手机似乎换了人,“人出来了吗” 苏媛瞳孔微缩,“佐一” “隋刃出来了吗” 苏媛微微眯起眼睛,“你要杀他还是我父亲” “你觉着呢隋刃我倒暂时不想动,不过这位风野呢,你不想我杀他”小川佐一淡淡的,一只手掐着昏死过去的苏总管的咽喉,一边观察着四周。 苏媛面容平静下来,“我师父授意的” “我和你师父渡郎三禾都是天皇的人,你父亲苏我赳夫则是内阁的人,选择哪边,看你了。”小川佐一沉默,“风野呢,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从不叫苏媛,也并不是苏总管真正的女儿,你小时候叫阿沙,长大了是风野呢。不管你选谁,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都不会伤你,但你记好,给你的选择,只有一次。” 苏媛笑了笑,几乎不带犹豫,“那好,杀了他吧。” 小川佐一愣了愣,“你你确定” “废什么话,早想他死了。”苏媛沉默片刻,轻轻开口,她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望着远处昏暗的天色,“看来是时候起风了。” 小川佐一沉默。 苏媛淡淡道“隋刃刚从我这儿走,方向朝北,五分钟了。” 小川佐一一笑,“谢了。” 挂断电话,苏媛沉默地看着昏沉的风雪,过了会儿,淡淡说了句,“便不再见了爹地。” 当年你抛弃我,今日,我便抛了你。 从记事起,她便在日本专门培养杀手的暗局不见天日地学习杀人,期盼师父渡郎三禾偶尔的温情,直到一天,十岁的她亲眼看着室友在一次实练中全部毙命,她终于逃了,逃到师父曾告知的她生父苏总管所在的中国。 然后,她再次被抛弃了。 天寒地冻,她与野狗争食,连泔水都吃,冻的发僵,在呕吐物与眼泪里死去,再活过来已经失去记忆,开始流浪,被人贩子转卖,后来被原救下,又遇到了阿水,他们便结伴流浪。 直到某天,原失手杀人,然后不见了。她和阿水便顺着铁轨找,找完东边,再找南边,第四年,她们被拐到金四管辖的娱乐场,被迫吸了毒。她们被迫接客。一个又一个。直到那天,来了个日本人,点名要阿水,阿水试图自杀,被自己拦了,于是,她替阿水去了。她穿上阿水的衣服,挂上阿水的号码牌,戴上阿水的耳坠,穿上小一号的高跟鞋,拿了一把刀。 她没有死。所有人都以为她从十三楼被丢下去了。 实际上,苏媛慢慢闭上眼,她举起刀,朝着那人,胡乱地砍,漫天的血雾,她记起了童年的记忆。一刀,她便把那人的头砍下。然后,被赶过来的警察撞到。 她以为自己会进监狱,然后,她发现那个警察并不真实,他戴着面具。 他去掉面具,是自己的师父渡郎三禾,他的中文名叫,翰秦。 现在整个华南区的副警署长翰秦。 六年前,西沉巷。他告诉自己,苏总管并不是自己亲生父亲,如果想知道,便听命于他,完成任务。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计划。 六年前,她们还有名字,一个叫陈水,一个叫沉沙。 她们为自己取的名字。 苏媛慢慢闭上眼睛,无奈的时候,她喜欢闭上眼睛。因为他们以前爱玩一个游戏。 天黑请闭眼。闭眼闭眼。闭眼便能再见吗 事实是,阿水已经死了。 她也再不想见到原。 黑夜里,她挣扎求存,再不抬头。因为不抬头也知。 她的人生,连月亮也没有。 ------------ 237 昏天黑地 黑夜里,她挣扎求存,再不抬头。因为不抬头也知。 她的人生,连月亮也没有。 “小川佐一”苏我赳夫瞪着充血的眼睛。 “怎么不服”小川佐一微微歪了头。 “你杀我,想过后果吗”苏我赳夫脸色憋的通红,他用力去掰卡在脖子上的手,“你我都是帝国的人” “我是没错但你是吗” “我也为帝国服务啊” 来了。 该演的,该闹的,一一粉墨登场。 “帝国”小川佐一笑笑,“可惜你暴露了,已只配当一个死人。” 说完,他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力度弯曲,苏总管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惧。 一阵风声。 小川佐一迅速收手,凌空翻了个身,一个石头顺着他脖颈动脉划过。 隋刃收手,慢慢走近。 苏我赳夫爬起来,连滚带爬咳喘着向远处跑去。 小川佐一笑了笑,转身,捞捞衣领,“咱们又见面了。” 隋刃微微歪了头,“你杀他” “隋刃,我在帮你”小川佐一无谓地笑笑,双手负后,顿时多了两把刀,他微笑,“你没看出来吗” 隋刃身形轻动,二人已短兵相接。 苏总管跑的很快,快到他平生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 他还在打电话,打给第二个人。 “顾顾兄,救我” “有人要害你”电话那头似乎很重视。 苏总管喘着粗气,边回头边道,“帝国内乱,天皇天皇的人要清理我们,请你帮我速速联系内阁山本野卓大人告诉他小川佐一不再为我方所用他是天皇的天皇的” 忽然,一把斧头正中额头。 苏总管诧异地看着前面。 付人杰面无表情,拔斧头,向斜后方退了一步,以防血喷到自己身上,他接过苏总管手里僵硬握着的手机,淡淡道,“先生。” “死了” 付人杰看着苏总管快被劈开的头颅,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自己,一言不发,直到慢慢倒下。 “死了。”付人杰回答。 “山本野卓派人来问的话,你知道怎么回答。” “苏我赳夫身份暴露,被我们灭口。” “这次卖天皇一个人情。我们暂时不向内阁拆穿小川佐一的事情。”顾东流喝口水,笑笑,“这个人情,早晚用得着。” 付人杰把斧头扔在地上,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开了口,往斧头上倒着液体,顷刻间,斧头便化入空气。 他沉默一下,转身便走,“先生,阿杰有一事不明。” “讲。” “小川佐一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卖人情给我们。” 付人杰不置可否。 “哈哈哈”顾东流大笑,“阿杰,你很聪明,自己分析一下看看” “天皇想代替内阁,与我们合作。”付人杰沉思一下,“这是在伸橄榄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东流微微眯起眼睛,“他们两方争斗,我们便浑水摸鱼。” 建国后,顾东流一方那时起便与日本内阁合作,利益取舍,时光更迭,双方掌握彼此的秘密太多,隐藏与犹豫的便更多。换一家,不是坏事。没有永恒的朋友,自然没有永恒的敌人。 “先生高明。”付人杰垂下视线。 挂了电话,天边苍鸟一声孤鸣。 付人杰抬头望了一眼,眼里是不浅不淡的灰色。 短刀停在小川佐一脖子上。 隋刃沉默。 小川佐一负着手,弯起嘴角,“你还犹豫什么。” “你没有尽全力。”隋刃微微眯起眼睛。 “也许我就是我想死呢。” “你再说一句废话,我的刀,便不会再停。”隋刃淡淡道,“我这句,你信么。” 有雪慢慢飘落在刀刃上,竟瞬间熄灭化成雾气。 小川佐一深吸口气,没有毒药遏制内力的隋刃,西方近战no1,惹不起惹不起。 他沉默,“我们天皇想与你合作。” 隋刃慢慢弯起嘴角。 小川佐一微微眯起眼睛,“感兴趣” 隋刃淡淡问道,“苏总管是你们的人” “是。”小川佐一沉思,“我们在林立身上安有窃听器,发现他身份暴露了。” “为什么派人入林家林家除了苏总管,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如果你和我们合作,我便全部告诉你。”小川佐一停顿片刻,“隋刃,我们帝国的天皇要消灭内阁势力。” “二战已经结束了。” “正因为结束了,所以更要消灭。”小川佐一微微眯起眼睛,“内阁的人大部分是二战余存的右派,是战争狂,他们也让我们国内的政局动荡,我们需要你们的合作。” 隋刃沉默,似乎是动心了。 小川佐一眼睛微微亮起,“你是反堕天联盟的头领,我是天皇的人,你我合作,你们助我方灭了内阁,我们便助你灭了堕天。” “那天来袭击我的,是你的人” “不,那天杀你的人,是内阁在中国的合作伙伴,他们都想要红日条,想继承山本中岛的势力,基于你我二人现在所站的立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所以,你今天来的目的,一是杀了暴露身份的苏总管,二是找我合作。”隋刃淡淡道。 “是。”小川佐一承认。 “你说,现在的天皇不是战争狂。” “我很肯定。” “可你们可以随意杀人,哪怕他曾经是你们的自己人,就像是刚才的苏总管。” 小川佐一愣住。 隋刃的脑回路 这样的 隋刃沉默,收刀,“鉴于你给的消息,这次,我放了你,下次再见,我必杀你。我们的敌人,我们自己解决。”他微微眯起眼睛,“现在,从中国,从我们的地方,滚出去。” 他定定看着小川佐一,然后转身,离开。 苏总管死了。 被灭口,街上监控全部被毁坏。 隋刃沉默。 如果苏总管是内奸,那么小侃甚至秦桑他们的那次事故,可能都是他做的。 那么林远难道自己一直误会了林远 他沉默,细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林远。 越想越觉着自己过往的推测不够充分。 当时秦桑的病房窗口,有个熟悉的人影闪过,他当时以为是林远。 可自己中毒那么多天,眼睛晕花,如果是误会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林远 再往前推什么时候开始对林远戒备疏离 隋刃慢慢闭上眼睛,是从看到父亲对他那么好和在意。 手指骨冰冷,隋刃沉默,难道,是偏见,是自己看不得父亲对他那么关心 先不去想这个,林立已经被盯上了,否则苏总管被暴露的事情对方不会知道。最近要多守着林立一些,而且,他身上应该会有窃听器。 今晨,风大,无雪。 用过早餐,林立是想去赛马场看马赛的,无奈 林立转头,看着紧紧跟着的隋刃。 他退后,结巴,“你你干啥老跟着我。” 隋刃沉默,“你想洗澡吗” 林立,“我不想。” 隋刃,“我想。” 林立,“” 被隋刃拽着走。 林立大叫,“你放开我” 隋刃默默。 林立呜咽,“我洗也不想跟你洗啊” 隋刃,拖走。 公共澡堂。 一群光屁股。 林立,“” 他回头,“哥,那个对面是五星级酒店” 隋刃,“我请客。” 林立,“” “都是热水。”隋刃微笑,“凑合凑合。” “我我不用别人请客” 隋刃已经掏出瘪钱包,转身,走向柜台。 再一眨眼,拿了两个吊牌。 认真看着林立,沉默片刻,“你先我先” “你先吧。”林立咽唾沫。 隋刃很大方地把换衣间的小柜子打开,先脱了外衣,回头看一眼林立。 林立,“” 隋刃移开视线,把钱包放进外衣最里面,一圈圈包好。 林立牙根发酸,“没没人拿。” 隋刃默默,把小背心脱了,盖在上面。 旁边有人光着屁股往这边看。 林立眼前发黑,看着隋刃,没话找话,“你这大冬天的连个毛衣也不穿啊” 隋刃,“该你了。” 林立咬牙,先把外披的水貂毛皮大衣脱了,就这一件,小格子衣柜已经放满了。 他看隋刃,隋刃不看他,隋刃低着头,专心地数自己的腹肌。 一二三七块。 又少了一块。 叹口气。该锻炼了,腹肌都不对称了。以前是十一块。 他再抬头,林立早不脱了,傻站着,呆呆看着这边自己的腹肌。 隋刃捂住肚子,“我都脱光了,该你了。” 林立指着他胸口右边碗大的疤,“” 说不出话。 隋刃沉默一下,“我是保镖,这种事情总会遇到的。” 林立瞳孔微缩,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隋刃的伤口。 “这是上次的枪伤” 隋刃低头,自己的上半身,伤疤密布,他不知道林立问的是哪一个。 林立倒退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哪一个。 隋刃从脖颈下侧一厘米处,一直到肚脐下边裤子腰带的地方,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全是褶皱的,发白的,带血的,凹凸的,大的斑块像碗,小的像虫。 他腹部偏左的位置上,有一个很深很深凹下去的深洞,那里,斑驳白褶的浅色皮肤下血管竟清晰可见。不像枪伤,像刀伤,也不像,是烧伤吗 不,像是先被刀凌迟,再被火烧,再水淹,再腐烂,再被虫撕咬,再挖去的痕迹。 “这里这里为什么”林立瞳孔发抖,“是被谁挖了一块吗” 隋刃低头,看向那个位置,忽然觉着,自己不该和林立一起来这个地方。 他微垂着视线,他每次看这里都会觉着恶心,林立更会这么觉得吧。 这个地方是山本中岛的产物,那时他还不大吧。 隋刃移开视线,“别看了。” 林立没听到他的话,他已经在呕。 他剧烈的呕,呕吐,一直呕到眼泪流出来。 妈的,这这还怎么谈恋爱 有这样的身体,怎么脱衣服怎么去海边阳光浴 隋刃的后背,后背会是什么样 他咳嗽,呕吐,隋刃在他旁边站着,他左右看看,公共浴室没热水的地方,也没卫生纸。 他翕动了一下嘴唇,有些无措,记忆里第一次看林立这么狼狈。 隋刃转身去拿衣服里一直带的手帕。 林立正吐的昏天黑地,看到隋刃递来的手帕和不知道哪儿拿来的装着水的瓶子。 他沉默,接过来,漱漱口,擦干净嘴。 隋刃笑笑,“有些恶心吧保镖都这样的,你别怕。” 林立沉默,训练场上他见过林家那些保镖光着背训练的样子,不是这样的。 他背对着隋刃,把自己的羊绒毛衫脱下,再脱真丝衬衣,再脱直到露出光裸的背脊。他的背上,没有一道疤。 隋刃微微羡慕,他移开视线,手里拿着林立脱掉的衣服,“我去再开个柜子。” 林立没有回头,隋刃的后背,他不看也知道。 一样的。 ------------ 238 万象归一 隋刃微微羡慕,他移开视线,手里拿着林立脱掉的衣服,“我去再开个柜子。” 林立没有回头,隋刃的后背,他不看也知道。 一样的。 “我只是觉着恶心,没想同情你。”林立移开视线。 隋刃沉默,他点头,“我知道。” 林立看着他的背影,“那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什么爸又烦你什么还有我大哥他们都烦你什么” 隋刃停顿了脚步,他没有说话。 林立冷冷回过头,“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你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其实只有你,只有你是个哑巴。” “这里很危险。”隋刃终于说话,“你被人盯上了。” 林立若无其事,“我知道啊,我早就发现了。” “你知道个屁。” “”林立大惊他骂人 隋刃沉默,他转身,指着林立刚脱下的真丝衬衣的内领上一个圆形的薄膜,“你知道这是什么” 林立瞳孔放大,看着隋刃把那个薄膜剥落,“这是。” “窃听器。” 离开的号角已经吹响,隋刃沉默。 倒计时开始。 可他不放心,不放心的太多。林立不会功夫,也没有心计,林远难断真假,父亲又又有些莽撞。 他沉默,脚搭在床沿,手撑着地,一下一下做俯卧撑。 汗珠从布满伤痕的褶皱肌肤慢慢渗出,他明确感觉到,因为中毒和持续的失血、失眠、受伤,他的身体损耗很大。 从今天起,他必须恢复作息,尽量不熬夜,保证作息规律,恢复以前在堕天时的体能强度训练。 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他忽略的事情会更多,近期他才查清楚苏总管的来历,这本该是很早就查清楚的,其实有人不必死,在自己身边死。 还有该为父亲准备一个什么生日礼物呢 隋刃静静看着面前的地板,慢慢闭上眼,试着回忆仅有的关于父亲的那些温暖的片段。 他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爱吃巧克力。 他睁开眼,起来。 洗澡,穿衣,洗漱,拿毛巾擦干头发。 楼下,清晨,厨房已经叮咚作响。 苏妈起的很早,在做早点。 “你不伤心。”忽然传来突兀冷漠的一句,苏妈浑身一抖,她侧头,看到静静站在门口的隋刃。 她有些发抖,退后了一步,勉强笑道,“你你走路不带声的。” 隋刃沉默,淡淡重复,“苏岐死了,你不伤心。” 苏妈脸色发白,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隋刃收回视线,他上前,站在苏妈身旁,拿起菜刀切着案板上的生菜,语气放缓,“他不是你亲戚吗” 苏妈似乎缓了过来,她轻咳一声,似乎想到了说辞,隋刃已经截断她的话,“你本名张红,的确来自台州祁镇,但苏总管不是。十五年前,你从祁镇来这里打工,投靠南湖一所家政公司,连着当了两户人家的保姆,一开始很能干,很受客户好评,可为了救医院重病等待手术的女儿,你偷他们的钱,干不长久,还差点被告。那所家政公司的老板帮了你,答应助你进入林家,让你安身立命。他给你开的唯一一个条件,是替你改了身份证,改头换面让你姓了苏,一年后,那个老板也改头换面扮成你的远方亲戚,利用你在林家得到的信任顺利进了林家。” 当啷。 苏妈手里的碗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片,她脸色苍白,“你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隋刃微垂着视线,“你女儿的名字,很好听。” 苏妈浑身颤抖,“住口,住口” “她叫初见月,死于十四年前,苏岐进林家的那天。每年清明,你都会去南港沙龙湾拜祭。”隋刃抬头,看了一眼苏妈,眼里平静如水。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苏妈眼里含着血丝,“我早就不想活了,从我女儿死的那天起,我就是行尸走肉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我真的不知道苏老板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你叫他苏老板。”隋刃垂着眼帘,“可,是他杀的你女儿,为了怕你的亲人泄露了他的来处。”他抬起头,直视着苏妈,放下一叠照片,“你女儿的手术,实际上很成功。可惜,她被杀了。实际上,你应该想到了吧。可惜你一直不想接受事实。” 苏妈沉默地瘫在地上,很久没有说话,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子照在她有些苍老的脸上,她微微动了一下,“你都想要我做什么。” 隋刃沉默了一下,“什么都不用,这些年,你为林家尽心付出,比我付出的还要多,我没什么可追究的。况且”他慢慢弯起嘴角,“你做的甜点也好吃。” 苏妈动了一下,她看向隋刃。 隋刃的眼睛,始终清澈如水,他望着苏妈,目光平静。 这是第一次身份被拆穿后,还能得到信任。 苏妈看着隋刃,眼眶慢慢红了,久违地得到宁静。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有时面对事实,接受真相,才有可能放下。希望你一如既往照顾林家。” 苏妈沉默了一会儿,“我会的。” “我有一个请求。”隋刃有些迟疑。 “什么请求” “这段时间因为受伤我不必参加早训”隋刃停顿片刻,“这段时间的早餐,我来做吧。我早起一个小时过来做,只希望你不要说出来,就当是你做的可以吗” “好是好可是”苏妈不解,“你为什么” 隋刃弯起嘴角,“谢谢。”他转过身。 苏妈沉默了,这个大男孩儿,这个谜一样的青年,是是想尽孝吗 她看着隋刃的背影,眼睛忽然模糊。 “等等。”她叫。 隋刃回头。 苏妈沉默一下,“十四年前,李夙远的死不是因为枪走火。” “是他。”她抬起头,“是苏岐使的手段。” 隋刃慢慢攥起手,“所以,李夙远不是意外死亡。” “你是当年那个失踪的男孩儿对吗你是林箫,是吗一开始,你父亲没日没夜去找你,他找了很多城市他还去了国外,调查任何你可能在的角落,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破坏了两个毒品犯罪组织,捣毁了三个人贩集团,可你毫无踪迹。”苏妈微微发起抖,“对不起。” 在林葛然快疯魔的时候,在他没日没夜重新训练集结新招的队伍想再去寻找时,苏岐把当时林葛然最好的朋友和支撑当时新队伍的灵魂人物李夙远害死了。苏妈是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可是后来,她竟然觉着这样也好。 因为林葛然冷静了下来,不再漫无目的发疯了一般去找。他成为了一个安定挣钱的好主顾。 隋刃沉默一会儿,声音慢慢变哑,“所以,林远确实是李夙远留下的儿子,你可以确定吗” 苏妈歪了头,她仔细去想,目光有些茫然,虽然不太确定但还是用了肯定的语气答复了隋刃,她安慰道,“是,他是,你要保护好他啊,就算为了喊冤死去,努力找过你的远叔。这样,他的在天之灵,就得到安慰了。” 隋刃慢慢睁开双眼,“我会的。” “你当年到底被谁抓走了真的是苏岐他们吗”苏妈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不,是另外的人。”隋刃回答。 “你怎么回来的他们愿意放你回来” 隋刃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再回答,他慢慢转头看向飘雪的窗外,“苏姨,是不是快过年了” 苏妈点头,“对,快啦,后天就是年三十儿啦。”她笑着抹泪,“这些年,你受苦了。这些年的春节,你” “我”隋刃笑了笑,“我很久没过过春节了。我记得会很热闹,是吗” 记忆里过年的时候会吃饺子,会来很多人,那些人,现在都在哪儿 记忆里,会放炮,那时爸爸在,妈妈也在。 隋刃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哈德斯和科查尔自然不是放他回来,他们专程致电父亲,好心把自己归还。他们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虎归山放任自己组织反堕天联盟前去复仇 他们是走到末路,极限罪恶,走无可走,所以放自己归家,看他能否掀起什么风浪,再从中浑水摸鱼。看母亲是否还在,是否还会回来找自己,然后顺藤摸瓜,继续找路西华。 多年过去,他们依旧找不到母亲,自然无法通过母亲找到堕天的创始人路西华,他们始终不安稳,在那个位置上坐不太平。 况且这些年,路西华仍掌握代表堕天创始人特权和任命权的碑文,因为他曾在堕天创立时放话,那个碑文上有代表人类命运和终极权力的宝藏的地图,所以这些年尽管他一直时隐时现,却不能让任何人忽视他的存在,始终对他趋之若鹜。 那个东西,那个传说让所有人都着迷和向往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路西华当年失踪前,到底找到了什么值得他建立堕天,然后失踪这么多年。他曾说,建立堕天的目的,就是利用众生之力找到它,得到它,使用它,世上将再无战争,从此群国拜服,万象归一。 那个东西,正是这些年一直吸引各方势力竞逐的对象,甚至包括自己的妈妈当年也是因为它,被自己的国家当局秘密派到路西华身边。外界传它是一种可以控制各国首脑思想的生化武器,简而言之,一种病毒,一种可以改变任何人脑部结构和思维的病菌。 带着这样一种意义的病毒,谁得到,都意味着或将成为世界战争的终结者,也许再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因为谁得到它,谁都将改变所有对自己政见利益异议者的脑部思维,将成为新的霸主,没有人敢再与之为敌的霸主。 战争,本质上源于利益的不均,源于生命间没有终结的竞争。 谁得到这样一种力量,实际上就占据了最主要地位。 改变了客观思维中的竞争意识,改变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不知是谁创出,却早已既定的自然淘汰规律。 表面上看,追寻它似乎因它最终可以带来战争的平息而变得光明正义。 但实际上。 隋刃沉默。从他多年来挣扎生存的过程中,早已明白规律,就是规律。 试图改变这种自然界的规律,也许最终,也只是沦为一场变异。 有关这种病毒的研究,从一战起就有流传。 它到底是真的吗它的存在到底合理吗 它,是什么 所有人都说,在路西华神秘失踪后,唯一能和他联系的,就只剩下自己的母亲楚汐,因为据说他们是初恋。 他们比翼双飞,带着那个地图去寻找传说中的那个东西。十几年过去,还没找到吗如果找到,路西华你为什么还不使用它呢 隋刃慢慢闭上双眼。 这些年,父亲就是在这不断传散的流言里活着。 这些流言源头会是谁呢 冬末,学校早已放了寒假。 年味十足。今年罕见地没有禁炮,各地的街市已经陆续有卖鞭炮和年货的。 远在中东的元蒲虽然回不来,不过他提议年前整个联盟聚个餐,委托西风来组织。 时间定在今天晚上,地点还是金飞名下位于南港的金斯掣大酒店,三楼东侧名为雪山旷悠的包间。 西风觉着,这是让金飞与隋刃和好的大好时机。这酒店,金家作为大股东,自然要被好好招待,服务环境弄的巴适点,弄个代表和平的轻音乐,隋刃以前做过这个酒店的大厨,也对这里熟悉。 他给天天不见影的金飞打电话。 “你真不打算给刃说”西风捉急,“飞子,你这简直就是在跟着花红胡闹” 金飞笑笑,“不用担心我,我和那个李天飞好不容易熟悉。自然要到这小子家里坐坐,偷点情报什么的。放心,晚上的聚会我一定准时到。” “上次那个袭击刃的虽然听说是李天飞的兄弟,不过你也知道那是同父异母,从小就不在李家了。你过去,根本找不到人。”西风叹气。 “砰”旁边有小孩放炮,炸的金飞一个激灵,他有点不耐烦,口气有点发狠了,“我说西风,你总是听说听说,我问你,情报不自己去查,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就老实跟着你的刃老大去打工吧,去挣他所谓干净的钱反恐的事我一个做就够了。” “金飞”西风也恼了,“你一个人干独活,不跟着大家走,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以前师父说过的话,你他妈就饭吃了你上次在阿富汗差那么一丁点被人家砍了你不记得了还有,隋刃早就不打工了,他买来的琴已经被他那混账爸给砸了你失忆了你还怨他” 金飞被吼的眼前发黑,他语气放缓,“知道了,不跟你说了,我到门口了,我行动的事帮我保密,真查到了你再给刃说也不迟。我今晚好好表现,可以了吧西风少爷” 西风这才满意,还想说点啥那头已经挂了,他叹气。 晚上七点,金斯掣大酒店。 雪山旷悠包间。 今天很热闹,各种金发碧眼的、戴墨镜戴口罩戴帽子的往里面进。服务员都很好奇,不过他们统一接到上头要求针对这件包间所有顾客严格保密的命令,相互便也忍着不去交流。 还是有一人忍不住,“阿凤啊,今天怎么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老外。” 被叫做阿凤的年轻服务员也正好奇带着恐慌地看着门外,“你看,那个出租车也好奇怪。人不出来,行李箱倒先自己出来了。” 一个穿着蓝色臃肿羽绒服,鸭舌帽,黑墨镜,黑口罩,牛仔里面塞秋裤的低调男青年,从酒店门口停着的出租车后座里猴头猴脑地下来。他走两步,粉色行李箱便闪着光也跟着他走两步。他有个可以自动跟他走的粉色行李箱 他先站着,没动。出租车还没开走,过了会儿,副驾驶位置也慢吞吞下来一个人。 那人面容清冷,身无长物,只穿着一个淡蓝色薄衬衣,看模样是个东方人,很俊很俊的东方人。 酒店几乎所有女同志都在无声尖叫。 东方人低头,在雪地里捣捣自己的拐杖。 拐杖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那人的左腿上看,这才看清楚,他竟是个瘸子,他有个透明的机器人一样冰琉璃色的左腿 蓝羽绒服男青年跺跺脚,缩着脖子,“阿年,你穿这么点儿不怕冻着” 他叹气,回头对粉色行李箱开口,“亲爱的,羊皮棉大衣一件。” 粉色行李箱听令,埋头一阵乱找,几秒钟,一件大衣便被撂出来。 可惜差点撂在雪地上。 伊凡急忙上去拿,“哎呀呀。” 粉色行李箱冷冷开口了,“我胳膊短,谢谢。” 伊凡不敢回话,嘟囔着脸,把大衣披在了阿年身上。 “早晚的,我让杜姆特叔把你性格改了,改成” 行李箱一语不发,忽然转身响着刺耳的摇滚音乐先进酒店了。 ------------ 239 君子报仇 伊凡不敢回话,嘟囔着脸,把大衣披在了阿年身上。 “早晚的,我让杜姆特叔把你性格改了,改成…” 行李箱一语不发,忽然转身响着刺耳的摇滚音乐先进酒店了。 ------------- 连战呆呆站在电梯口,迟迟没上去。 他握着手机,给花红打电话,花红迟迟不接,眼看着快七点了。 连战沉默,手有点抖,电话忽然响起来,他立刻接起,“你他妈到底去哪儿了?让我一人应付这场面?” “阿战?”是元蒲的声音。 连战闭上眼,“是你。” 元蒲笑起来,“花红还没到?” “嗯,估计堵路上了,我一会儿再给他打个电话。”连战故作镇定。 元蒲听出来了,“怎么?咱们的连少爷也会紧张?” 连战咬牙,“阿蒲,我电击过亚瑟。” 电话那边沉默一下,“…哦。” 就一个哦?! 连战沉默,“这次…这次他们堕天的…来了多少?” “阿战,他们不叫…堕天的,他们是反堕天联盟的。”元蒲纠正。 连战僵着脸,“呵,来自堕天,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回头,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阿年沉默,拄着拐杖,盯着他。 连战默默咽口唾沫,面上自然绝不示弱,他冷漠地,英文,“中国…欢迎你。”他移开视线,“咳…喂?” 元蒲那头电话挂的很快,已经没音了。 连战尴尬地举着手机,“那么…再见,我先忙了。”他忽然用中文补充,“这里有两个烦人的老外。” 阿年默默收回视线,与连战擦身而过,“我听得懂,用汉语吧。” 连战僵住,肩膀被谁拍了一下,纯正的普通话,还带点北京腔,他回头,伊凡歪头笑,“嘿哥们儿,晚上好,你…电我哥的那位?” 电梯很快开了,玛尔斯扛着个火箭筒,“亚尔曼都等急了,让我下来接,阿年,慢着点。” 三人站在电梯里,看着连战。 连战站着倒是没往后退,他沉默,“…要不,我坐…下一趟。” 三人微笑。 游离也来了,他笑笑,“连战,怎么不进去?” 不等他说话,游离已经把他推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 ------------- 电梯不挤,连战背后却一阵阵发凉。 游离笑笑,“玛尔斯,难得来一趟,怎么还背个火箭筒。” 玛尔斯笑笑,“这个装饰,假的,不过亚尔曼直升机里有个真的,这次过来,我主要是想着找个机会逮到那个把我亚瑟哥的头发给电秃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欢聚一堂,真是难得。”伊凡打个哈哈,“我前头这哥们儿…小离离,他叫什么来着?” 游离沉默。 时间静止。 “连战。”游离开了口。 “对!…他妈的!”玛尔斯大吼,标准国骂,“该隐跟我讲了,那个畜生就是叫连战!别让我逮到他的,他奶奶的!惹急了我偷我爷爷的航母炸他!” 电梯门,开了。 三人都没出来。 电梯门又合上了,伊凡按的很快,直接按了顶楼。 顶楼,电梯门开,天台。 连战闭上眼,跨出去。 他转身,看着伊凡玛尔斯和阿年,“我就是连战,你们三个,一起上?” 游离默默往前一步,为什么不带上我。 连战把发抖的手背在身后,微微抬了抬下巴。伊凡已经转头,“哈妮,我的防狼宝贝呢?” 粉色行李箱埋头找,很快丢出去个银色的喷头。 伊凡摇头,“错了宝贝,这个是沐浴的喷头,另一个。” 粉色行李箱继续埋头,终于给了个对的。 伊凡握住防狼电击器,在手里打着转。 阿年默默低头,从拐杖里抽出一根黑色尖利的钢条。 游离颔首,拿出□□。 玛尔斯的装饰性火箭筒忽然发起光。 连战眼前有点黑。 阿年的手机铃响的很及时,他不想接。 电话一直响,很影响多对一群殴的气氛,阿年只好接起,“…” 元蒲那头默默,“阿年,你是最有分寸的一个。” 阿年沉默,“我听不懂汉语。” 元蒲眼前发黑,赶快转成英语,“那个,你是最有…” “再会。”阿年挂断。 ------------ 七点七分。 隋刃看表,人数不对。 他数数,圆桌子高板凳,加上自己,一共应到十二人。 西风,金飞,游离,克瑞斯,亚尔曼,玛尔斯,阿年,伊凡,连战,花红。 实到…四个。 西风,克瑞斯,亚尔曼,还有自己。 四人面面相觑。 克瑞斯咳嗽一声,“那个…刃,你确定通知到位了吗?” 隋刃看西风,西风拍胸脯,“都叫了啊,挨个打的电话。” 亚尔曼咳嗽一声,似乎有点坐立不安。 隋刃沉默一下,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刃。”亚尔曼站起来,“我…我拦不住他们。” 隋刃点点头,“我知道了。” ------------ 隋刃站在阳台,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迟迟没有放进嘴里。 黑暗里,他看着指尖燃烧的灰烟。 …当时,是你打的亚瑟!你揍的他!你电击他!你恐吓他!你电得他光了头! 花红的声音,响在耳边。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亚瑟,亚瑟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在下棋,所有人都在棋盘上,沿着既定的轨迹一步步往前走。 他说,要合作,就有了合作了。 就像神,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神说,要有空气,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 隋刃慢慢闭上眼睛。 他停止,让自己想下去。 “你以为你是谁,嗯?”他忽然开口。 没有人回答。 隋刃忽然睁开双眼,他只是忽然,忽然想提前离开。 去找他,找他问个明白。 ------------ 天台,隋刃还是上去。 连战还在站着挨打,他没动,他一直被打,直到所有人都停下来。 只剩下阿年,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瞪着连战,还拿着那根拐杖里的棍子不断地打,打在连战背上。 电梯门开了,隋刃走出来。 伊凡跃跃欲试,试探着,还想再电电,直到被玛尔斯拉住。 隋刃站在原地,看着阿年。 阿年似乎看不到任何人,以往的他,比任何人都冷静的他,拿着那根棍子,不断地砸。 隋刃看着他砸,直到他脱了力,失去平衡之下身子向一边歪,棍子几乎砸到连战脑袋,隋刃伸手,握住了那根棍子。 “…阿年。”隋刃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年僵着胳膊,终于停下。 他沉默,沉默,终于开口,“隋刃,你混蛋。” 游离有点尴尬,他是这两天才把事情告诉阿年的。伊凡舔嘴唇,意犹未尽。 隋刃淡淡道,“闹够了,就下去。” “亚瑟的头发现在都没长出来,一直戴着假发!”阿年发着抖,单腿站在地上,握着拐杖指着隋刃的鼻尖,“是!我是个残废!你们可以瞒着我!可以…瞧不起我!可他亚瑟,要不是他,我早死了!隋刃,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他亚瑟,你他妈、死多少次了?” 隋刃沉默,“裴也死了。” “所以、所以你要我们全死光才满意?”阿年赤红了双眼,他忽然用力,拐杖正中隋刃眉心,印出了一道血红。 隋刃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呀…阿年!”伊凡轻叫了一声。 阿年怔住。 隋刃微垂着视线,他抬手,把额头渗出的血擦了,沉默很久,他哑声开口,“所以,连战是他找的人,拉的线,你杀了连战,就等于杀了他千面骑士全部的心血。” 阿年沉默下来。 “…抱歉。”人群中间一直被打一声不吭的连战忽然抬起头,他嘴角渗着血,沉默一下,再次垂下视线,“抱歉各位。” 亚瑟,当得起他一声歉。 是很多声。 ------------ 揍够了,舒服了。 伊凡玛尔斯拖着阿年,重回饭桌。游离连战隋刃三个哑巴默默跟在后边。连战除了脸,身上其他地方都很疼,腰上被伊凡连着电了好几下,神经现在还在跳着疼。他只当做无事发生,步子依然走的很正。 包间,终于多了几位。 隋刃再数一遍,除了还在林家值班的李大海、远在中东的元蒲和土匪,这里应该有西风,金飞,游离,克瑞斯,亚尔曼,玛尔斯,阿年,伊凡,连战,花红。 现在还有…金飞和花红没来。 “西风。”隋刃叫。 西风正望着连战渗血的嘴角发呆。 “西风?”隋刃又叫了一声。 “啊?”西风总算回过神。 “…金飞呢?” 西风摇摇头,“他…他不接电话,在…在忙吧。” 隋刃沉默,停顿一下,点点头。 西风吞口唾沫,他真的觉着隋刃这老大当的太好脾气了,低头看表,七点半了。 可惜伊凡已经忍不了了,“金飞,金飞是谁,他妈的,这开会呢!都几点了!” 西风有点忍不住了,“我说,你刚才…也没在吧?” 眼看着又要干架。隋刃眼前有点发黑。 一旁一直沉默的克瑞斯开了口,“都安静一下。”他开口,“伊凡,你最好把你的少爷脾气收一下,今天是我们联盟第一次正式与龙脊,以及连战花红方见面,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未来,我们要并肩作战,我们不应再分彼此,我们是同伴。” 似乎没想到克瑞斯会第一个说出这样的话,隋刃点头。 克瑞斯却没看他,他看着各位,难得的很正经,“我的兄长火鸟,本是反堕天联盟的一员,他为了联盟牺牲了,我不想再看到各位在别的事情上争执,浪费时间。” 玛尔斯早前已经和金飞、西风、游离他们混的很熟,他也赶快当和事老,“好啦,大家都是兄弟,凡凡,你肯定会和金飞对脾气的,他可有意思了,也是性情中人。” 伊凡却似乎对另一个名字更感兴趣,“…花红?” 连战抬头,看了刚把自己电的很爽的伊凡一眼,“花红,是家弟。” 伊凡眸子已经混乱了,他不停地转眼球。 自己的生父是中国人,母亲和养父是英国人,而生父家的…自己的二哥傅成瑜也是中国军队里的人,和花红做过搭档。所以,他和花红见过,还聊的挺投机,没想到…今天揍的是他哥。 他声音有点抖,“那个…战战,你和花红是亲兄弟?你们不一个姓啊?” 连战笑笑,听着这个称呼,头皮有点麻,“这…说来话长。” “他怎么没来?” 连战低头看表,“他也…不接电话。今天的聚餐,我跟他说过的。” 隋刃叹口气,“先上饭吧。” 吃饭。 各种美味佳肴,鱼香肘子,特色烤鱼,爆香土豆片,薄皮豆腐,红糖糍粑,周围聊的越发热闹,隋刃埋头吃。 坐在他旁边的亚尔曼夹了个水煮肉片,嚼了嚼,喝口水,还是对隋刃说道,“刃,不太对。” 隋刃埋头吃米饭,“我觉着味道…挺对。” 亚尔曼闭上眼,“我不是说吃的。” 隋刃抬起头,“?” “金飞和花红知道要聚餐,没有来,而且,是同时都没有来,电话也都没人接。” 隋刃另一旁的西风终于再忍不住,“刃。”他停顿片刻,“金飞…金飞去李天飞家了,还有花红。” 隋刃咳嗽一声,米饭差点喷出来。 顿时,一桌人都安静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游离眼前也有点黑,“金飞是听说上次那个袭击你的可能是…李家人,所以…所以他和花红商量着一块去做客打探消息。” “今天下午?” 西风点头。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现在…还没有消息,应该是… 被抓了。 ------------ 240 真-皮卡丘 ------------ 241 第三滴泪 “?”隋刃给了个问号。 金飞按捺不住地想看了,“那个,你师父让你把这个戴上。” ------------ 隋刃痴呆脸。 花红咳嗽一声,把皮卡丘面具放隋刃手心。 正想发笑,猛不丁被一人撞过来,一拳揍脸上。 “你还笑别人?!” 花红捂着半个红脸蛋,看面前凶如恶鬼的连战,不可置信地眨眼睛,“你…你打我?” 连战气喘吁吁,气的不轻,一瞥眼,看到远处肯德基里靠窗的地方,花修罗静静盯着他,他忽然心虚,都姓花…先不惹。 隋刃耳麦里忽然传出一直远程看戏的伊凡的声音,“诶?这个挨揍的,我咋这么熟悉…是小红吗?” “是。”隋刃回答。 众人:“?” 花红已经恼了,“你是什么是?你快戴上,你师父要看!” 连战更心虚了,试图劝架,“那个小花…”人家毕竟是合作伙伴… 隋刃摇头,不酷,不想戴。 众人进肯德基。花修罗已经坐在了窗前,众人一一落座,隋刃也坐。 花修罗看着他,“起来。” 众人,全起来。 花修罗冷冷地,“其他人坐。”他盯着隋刃。 众人咽唾沫,颤颤巍巍,以花修罗为圆点,扩散落座。 只剩下隋刃站着。他在花修罗的视线里,垂下视线,默默盯着手心的皮卡丘面具。 晚上八点多,肯德基里的人络绎不绝,前面后面的包括前台的人都好奇地望着这群人里唯一站着的隋刃。 隋刃动了一下手腕,众人已经拭目以待。 谁知道隋刃只是活动一下手腕,面具脱手,掉地板。 众人,默。 隋刃看花修罗一眼,弯腰,蹲,抬头又看花修罗。 脏了。 花修罗,“两秒,一,二。” 隋刃已经拾起来戴头上。 黄色毛线皮卡丘,微笑的脸。 花修罗歪着头,观察着这张面具,确实,丑。 他淡淡地,“去,买十份全家桶。” 隋刃罩在面具里的脸更白了,“…师父,不…不到十个人。” 隋刃数,花修罗,连战,花红,金飞,游离,西风,还有自己,七? 花修罗淡淡地,看一眼刚挨完揍的花红,“这小子能吃,给他一人买三份。” 花红忽然抽噎一下,感动。 隋刃胸口抽抽的疼,“那…我我不吃吧。” 花修罗,沉默。 “他们…我们刚吃过饭。” “去买。” 隋刃去买。 前台。 点单员呆呆看着面前的皮卡丘,皮卡丘颤颤巍巍地盯着自己头顶的展示栏。 那里,一行大字——新春期间肯德基全家桶特惠92元。 隋刃低头,掏出单薄的钱包,看一眼点单员。 点单员愣,舔舔红嘴唇,“?” 隋刃低头,数钱,数完抬头,看点单员。 点单员,“??” “…十份,可以优惠吗?” 耳麦里的伊凡已经受不了了,“你个穷鬼!买,老子出钱!” “十份全家桶,谢谢,一千块,可以找零。”隋刃忽然开心。 伊凡忽然沉默,“那个…我忽然忘记支付宝密码了抱歉再见。” 隋刃,“?”他沉默一会儿,“那个…喂?” 耳麦空荡荡。 点单员,“?” ------------ 餐桌上,一片沉默。 原来,没有自己的份,是师父要一个人吃两份。 隋刃不发一言,继续戴着皮卡丘头套,默默站着,看着众人吃。 很有压迫力。 花修罗薯条蘸酱,沉默一下,“拿包番茄酱。” 隋刃钱包空荡荡,心里空落落,点头去拿。 花红已经忍不了了,撑死的前兆,“那个…花——花先生,今天…谢谢。” “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 “好好。”花红附和,忽然抬头,“?” 花修罗很认真,“今天,在地下室,你都看到什么。” 隋刃忽然闪现,在花修罗碟子里使劲儿挤番茄酱,一边冲着花红眨眼,无奈隋刃戴着面具,花红什么也看不见。 花红看众人,众人默。 有点怕,但是人不彪悍枉少年,咱们花红:“…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花修罗,盯。 花红咽唾沫,“不过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救救命恩人…” ----------- 酒足饭饱,花修罗微微眯着眼睛,得到了所有情报。 路过还戴着头套的隋刃,罕见地笑了笑,“还有钱吗?” “还有,快…快没了。”隋刃惊喜,要给自己钱? “嗯。”花修罗满意,“剩下的,都给我。” 隋刃头套下的脸已经冰凉,脑门渗着汗,他攥着手。 钱包,已经整个被花修罗顺走了,还有里面最后的八十块钱。 师父千好万好,就是和他一样,穷。 他懒得赚钱,杀了人也从来不屑拿人家的钱。 隋刃很难受,胃都抽搐地疼,花修罗还不走,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体贴,“你,把他们剩的都吃完。” 隋刃低头,花修罗的两份,吃的很干净。 连战,剩了两个蛋挞。 金飞,剩了半个汉堡,一个鸡腿,半瓶可乐。 游离,剩半袋薯条,半个鸡翅。 西风,剩一杯可乐,半袋鸡柳,半个圣代。 花红,剩六个汉堡?每个汉堡咬了三口。八个鸡腿?每个鸡腿嚼一口。 三个鸡翅,每个鸡翅咬一下。九个蛋挞,每个蛋挞咬一个边。 还有…两个半圣代。 “剩一口,便替我解决掉一个人。吐一口,便替我解决十个人。”花修罗盯着隋刃,“明白?”他沉默一下,“名单用我现在发你么?” 隋刃沉默,“我吃完。” 花修罗冷冷看着他,上去,把隋刃的头套摘掉,看到了一张流着汗的惨白的脸。 “你…吃的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能带走。” 隋刃垂下视线,“刃现在可以开始吃吗?” 花修罗沉默,侧身让开。 隋刃站着,开始吃。 先把金飞的半个汉堡吃完。然后喝口可乐,开始吃连战的蛋挞。就着蛋挞,吃游离剩下的已经凉了的薯条。再吃半个鸡翅。他忽然吞咽了一下,停住,忍了一会儿。 花修罗冷眼旁观,“你还有半个小时。” 隋刃低头,握了握发抖的手,开始吃圣代。吃完圣代,游离的眼睛已经发红,看着一片狼藉里独自吞咽的隋刃,“我…我刚还没吃饱,我也…” “那就,再买两份?”花修罗淡淡地。 游离闭上嘴。西风的眼睛已经成了褐色,“你他妈…”他忽然被连战扯住。 隋刃揉揉眼睛,忽然开始大口地喝可乐,他把金飞和西风剩下的可乐全部喝了干净。胸膛上下剧烈地起伏。 他沉默,拿起金飞吃剩下的鸡腿,金飞忽然上去,把鸡腿从隋刃手里拿走,他淡淡地,“我还没吃完,刚才去卫生间。” 花修罗不置可否。 隋刃看着吃着鸡腿的金飞,微微垂下视线,他低头,拿起西风的半袋鸡柳,一口一个嚼。 花红发了一会儿呆,看着隋刃停顿片刻,开始吃自己的。 他咬着嘴唇盯着隋刃,看着他拿起被自己咬三口的第一个汉堡,恶心,很恶心,菜叶都散了,粘着芝士液摊在桌子上。 隋刃似乎不觉着怎样,他低头,闷声吃,然后把菜叶也捡了吃。 吃到第四个汉堡,他终于停下来。 花修罗坐着,他淡淡看着隋刃,“…肠胃恢复不错。这肉,比人肉如何。” 隋刃蜷起手指,哑声开口,“好吃。” 他忽然干呕了一声,继续喝可乐。 花红忽然发火了,他冷着脸,忽然上去,把所有剩下的蛋挞全扫落地上。 有一个,还扫在了花修罗身上。 花红赤红着眼睛,指着花修罗,“你他妈到底还想怎样,你以为我们怕你?” 花修罗沉默地看着身上的蛋挞,隋刃瞳孔微微缩起,忽然上前,去拾花修罗身上的蛋挞,已经来不及了。 花修罗起身,蛋挞掉落,他上脚,把它们一个一个踩碎,“先吃这些。” “喂,是派出所吗?”有店员在报警。 花修罗忽然发怒,他扬起手,把桌上剩下的八个鸡腿、鸡翅和冰淇淋全部丢进地上稀碎的蛋挞浆里,他用力地踩踏,踩踏,他的表情忽然状如恶鬼,“吃!全给我吃了!吃了!!” 隋刃忽然松开了一直微微蜷缩的手,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吃,我吃。”他蹲下来,蹲在残渣浆汁里,抓起来吃了一口,咽下,他仰起头,看着花修罗,“师父,这里人多眼杂,我带走吃,我带走立刻吃,可以吗?” 花红看着依旧不再有任何表情的花修罗,忽然发抖,“…你是魔鬼吗?” “花红!”隋刃忽然哑声喊他,“你闭嘴!” “他是你师父!他这么侮辱你!他是个狗屁!他连你那个渣爸都不如他!”花红忽然想哭,说到做到,他忽然上前,对准花修罗的脸,开始大哭,“你是我恩人怎么了?你就这么欺负人?他不想害人有错吗?他不想听你的去杀人有错吗?谁生下来就想杀人,谁想生下来就害人,谁,你说说看是谁…这个世界所有好人都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宰吗?我这么好的人不也好好的长这么大了…我没杀过一个人算命的还说我能活到八十五…” 大颗的泪,从面前这个红唇成年男子的脸上滚下。 花修罗头有点昏,他忽然闭上眼,再不看地上的隋刃一眼,转身,趔趄了一下,大步离开。 隋刃,呆。 连战,呆。 金飞,西风,游离,众呆。 花红哭着哭着忽然笑了,他叹口气,抹抹泪,“哎,真累,流下第三滴泪才把人轰走,现在的老崽子不好骗啊。” 隋刃耳麦里的伊凡,看着踉跄离去,落荒而逃的花修罗目瞪口呆,“红…红哥。” 隋刃,“…我还吃吗?” “人都走了,还吃个屁啊。”花红叹口气,上去拍拍隋刃肩,打个哈哈,“我考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你师父心里那点沟沟壑壑,我比谁都明白。他和林葛然那个本质渣不同,他是想你好,怕你软弱怕你吃亏。” ------------ 242 再次绝交 隋刃,“…我还吃吗?” “人都走了,还吃个屁啊。”花红叹口气,上去拍拍隋刃肩,打个哈哈,“我考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你师父心里那点沟沟壑壑,我比谁都明白。他和林葛然那个本质渣不同,他是想你好,怕你软弱怕你吃亏。” ------------- 隋刃叹气,站起来。 事,终于平息了。警察,进来。 “谁,都谁寻衅闹事?!” 众人,“…” 点单员已经围过来,七嘴八舌,“他们刚才说…说什么杀人!” 隋刃眼前发黑,“警察大哥,我们没…”隋刃千好万好,有个毛病,一见警察就有点紧张,他结巴了,“那个,真没?” “——押上!!” 熟悉的声线,隋刃抬头,看到熟悉的一张脸。 警服笔挺的原师兄正歪头冲着他乐,“走,这位小兄弟,局里坐坐?” ------------- 南区派出所,临时看押室。 外围的众人看着里面安静如鸡的看押室,花红已经忍不住了,骂骂咧咧把纨绔子弟范儿做足,“你们他妈的知道老子的爹是谁吗?灭灭灭了你们!敢关押哥儿几个?你们长了几几个脑袋?!” 果然,除了隋刃,他被铐的第二快。 花红被铐在墙角,站不起蹲不下,一旁连战抱头蹲着,安静如鸡。 金飞,西风,游离,安静如鸡。 西风小声地,“那个老崽子跑那么快,是不是早听到警鸣声了?我还以为是被花红说走的,哪想…” 花红歪的腰疼,大怒,“他奶奶的…” “花红,安静点。”连战面无表情倒个脚,继续蹲,“已经联系人来接了。” 花红闭上眼,“我知道,我腰疼…”他忽然睁开眼,旁边的看押室传来一声巨响。 金飞瞳孔微缩,“西风?里面不会打起来了吧?” 西风也不安了,“我靠,刃和那个小警察是不是认识?” 游离一直没说话,他抱头蹲着,面上诡异的似笑非笑。 “没事。”他忽然开口,“打不死。” -------------- 隋刃跟着凳子仰面倒在地上,他嘴上已经挂了血丝,双手被铐在身后,肩膀窝的生疼。 他仍不说话。 一把凳子已经兜头砸过来。 “刃,躲啊,往左边躲!”耳麦里伊凡尖利地扯着嗓子喊,“躲他,上脚踹!” 隋刃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上方原冷硬的脸,他不动,直到铁凳子已经到了额头,他微微右歪头,堪堪避过,翻身而起,背抵在墙角。 原甩着电棍,已经再次上前,隋刃继续避开,耳麦已经被原扯走,耳廓生疼。 原冷冷对着耳麦,“伊凡,闭嘴,否则。” 十里开外的伊凡立刻闭嘴,丢了耳麦逃窜。 原看着隋刃耳麦,忽然把它丢在地上,上脚便踩。 隋刃微微皱眉,他上前,一脚把耳麦踢到另一边,原不退不让,欺身上前,隋刃堪堪挡在他面前。 “够了。”隋刃背着手,手铐已经磨出血,他轻轻开口,“原。” 砰! 这下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颧骨上。 “我名字是你叫的么?” 隋刃不再说话,他回过头,看着原。 “…吃□□了?”他轻轻弯起嘴角,还是开口,“师兄。” 原看着他,沉默很久,“你还在和亚瑟联系?” 隋刃面色变了变,他声音沙哑,“你…听到什么了?” 原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耳麦,“是用这个吗?” 隋刃瞳孔微缩,原已经上前,一脚踩碎了。 隋刃忽然吼起来,“你做什么?!” “你果然,还是在乎。”原冷笑,“我早说过,他和他那个爹一样,人面兽心,死不足惜,你…竟然还想去联络他?” “他做了什么,你听到什么?”隋刃眼圈发红,后背双手轻轻一动,便挣脱了手铐,他上去,扯住原的衣领,“你知道,是吗?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没死,他活的很好。”原没动,他似笑非笑看着隋刃,“武士死了。” 隋刃愣住,他微微怔神。 他知道,原和武士关系不坏。而武士,一直觊觎亚瑟的权力。 “你觉着,武士是被他害死的么?你还想在林家闭门塞听多久呢?师父为什么这时候来,他是听到什么,来做什么。”原垂着视线,他忽然轻扯自己的领子,拂去隋刃的手,他侧头,看着半开的窗,“你父亲很快来接你,刃,你来时,他来警局接你,你走时,他来警局送你。天已起风,你理应走了。” ----------------- 花红半歪着,还在对一旁明显和他差不多大的警察小伙解释,“不不,警察叔叔,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喝多了,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谁是叔叔?!”警察小伙明显更不满了,“群众举报了啊,有在肯德基店里聊杀人是吧?你们…是不是还走了一个?” 花红摇头晃脑,“走那个是我叔叔,他疯了很久了,刚接出来,他总以为自己是个杀手,我得演,演着劝他,对吧?” 连战忽然开口,“花红,安静。”他抬头,眼神闪烁。 果然,来了个人。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眉眼明显经过了易容,皮肤也黝黑,他却立刻认出。 付、人、杰。 “署长。”警察小伙立刻垂首。 花红微微停顿片刻,笑了,仰头看他,“哟,署长来啦。你…认识我吗?” 付人杰静静看着他,他忽然开口,“怎么做事的,这是连委员的公子。” 警察小伙大惊,“啊…” “开开。快,都起来。” 花红的两只手终于解脱,他嬉皮笑脸,眼睛微微盯着付人杰的眼睛,“哟,真认识我。” 付人杰微笑,滴水不漏,拱手,“都是误会,连长官,花公子,得罪了。” “警署长客气了。”连战手放下,慢慢站起来,挡在花红前面,“初次见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顾先生好眼光。” 付人杰微微弯起嘴角,“以后,还应多走动。” 连战不置可否,刚刚站起的金飞已经开口,“里头还有一位呢。” 付人杰微微停顿,门已经打开,原理理领子,“署长。” 付人杰皱眉,看着门口额头渗血,嘴角也渗血,颧骨擦伤,手腕拖着半个手铐的隋刃,“阿文,怎么回事。” 原笑笑,背着双手,脚踢地板,不置可否。 西风已经忍不住了,“你们什么程序都没走,就打人?” 隋刃竟笑了一下,“不是不是,我们…切磋切磋。” 西风看傻子一样看他,难以置信,切磋?你像单面挨揍好吧? 隋刃难得的又笑笑,笑着笑着,忽然冷不丁冲着付人杰来了一句,“你长得,和上次郎岭山的刺客有些相似。” 原已经一巴掌呼脑门,“这是警署长!” 隋刃被呼的垂了头,他微微抬眼,“是我看错了,抱歉。” 付人杰面不改色,“看来…确实都喝多了,没事,”他好脾气地笑笑,“林先生马上来接刃公子。” 一句话,隋刃闭了嘴。付人杰笑笑,转身离开。 ------------- “蹲墙角!”别人都起来了,原倒不怎么管,他只盯住隋刃,看着他默默蹲回墙角。 他冷笑,搬个小板凳,正坐隋刃对面,脚尖朝着隋刃的脑袋摇晃,双眼带着微微的讥讽,俯视着隋刃。 “那个林先生,是你什么人啊?” 隋刃抬了抬眸,波澜不惊,“家父。” “哟,家父。”原观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亲生的?” 隋刃脸色有些僵,他还是笑一下,“收养的。” “哦,捡的。”原笑了笑,一伸脚,差点碰到隋刃的鼻头,隋刃微微避了一下,重新蹲好。 “让你动了?!”原表情一变,嚷嚷,“你聋了?” “你他妈才聋了,你全家聋了!”金飞堪堪挡隋刃面前。 原这人一切都好,只要不提他家人。 隋刃几乎吐血,他动了动,“金飞!” 几乎同时,原一巴掌已经呼过来,正呼隋刃脑袋,“我让你说话了?!” 隋刃硬生生挨了这下,他被打的脑袋几乎翻到一旁,他脸色微微白了白,负着的双手微微攥起,又松开。 原轻易不这么对他,除非真急了。 金飞已经要暴走了,眼睛血红,“你再敢动他一下?” 原也恼了,说一不二,再呼噜隋刃脑袋一下,比刚才还重。 隋刃依旧忍着,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开口,“金飞,不关你的事。” 金飞难以置信,他回头,瞪着隋刃,声音都发颤了,“你…你就这么忍着?” 游离闭上眼,花红连战西风已经被他挨个通知个遍,每个人都知道隋刃有个通天的同门师兄,就是面前这位。就金飞他还没来及说… 隋刃微微抬头,看着原,话却像在对金飞说,“我再说一遍,我的事,和你无关。不要…” 多管闲事? 原听懂了。 他想逼隋刃离开林家,却一直知道他这个师弟,最有主意。 金飞却已经听得全身发抖,他攥着拳,攥着攥着,声音几乎呕出来,“算我…算我多管闲事!”他忽然抬手,上去冲着原的脸就是一拳,原冷着脸,一动没动,被打的侧过头,警官帽都歪到一边。 停顿片刻,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眼神已经变了。 他回头,看到隋刃,隋刃站着,站在金飞前面。 原盯着他,盯着盯着,有个大胖子已经嚷嚷着小跑进来,“儿子!” 金飞胸膛起伏,明显怒意还没消,“瞪什么瞪,有种走啊,出去打!出去打!!” “飞子!你…你做什么啊!”金总裁有点心虚,试探着变了口气,一看金飞要恼,立马口气又软下来,“哎呀,他们欺负你你跟爸说嘛。你打他,仔细手疼…” 原眼前也有点黑,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父子俩,却忽然笑起来,“是…金先生?” 金总裁也有点不好意思,“哎呀,那个真不好意思…”他忽然看到隋刃,眼珠子飞快地转,“这位是…” 原耸耸肩,倚着墙,抽了口烟,“林葛然的养子。” 金总裁面色微微变了变,他视线若有若无地擦过隋刃,“林先生…就在门外了。” 原微微笑了一下,“那么,慢走了。” 隋刃松口气,原已经又发话了,“蹲回去。” 金飞僵着身子,余光已看到隋刃原地站了片刻,重新蹲回墙角。他咬着牙,握着拳,终于说下那句话,“你…不配做我兄弟。” 他大步向门外走,已经听到隋刃那句,“好。” 他微微踉跄,停顿一下,终于离开。 隋刃抬起头,看着原。 原微笑,“我刚说话了?” “你说了…好。”隋刃负着手,双手几乎从手铐里蹿出来,他咬着牙,“用我的声音。” 游离扶额,原来,堕天的技能是真的多。 西风捂着脑袋,几乎再次吐血。 诡异的气氛里,林葛然已经进门。 “我警告你,我不是不会打你。”隋刃低着头,声音里已经有了恶意。 原笑笑,“哦,欢迎袭警…也欢迎林先生。” ------------ 243 无恶不作 “我警告你,我不是不会打你。”隋刃低着头,声音里已经有了恶意。 原笑笑,“哦,欢迎袭警…也欢迎林先生。” ----------------- 隋刃开始发呆。他忽然站了起来。 林葛然笑笑,他看着隋刃,忽然指着穿着警服的原,问他,“警官让你起了吗?” 花红头皮都有点发凉,他站着,看到隋刃面色慢慢变了,变成死白。 “…”林葛然看着原,怒气下已经认不出他,他沉默一下,弯腰,“抱歉。” 隋刃沉默,负在身后的手已攥住。 他原地呆了一会儿,瞳孔开始发抖,他忽然后退,后退,直退到墙角,重新蹲下。 这下轮到原不安了,他侧避过身子,懵,嘴角强自扯了扯,“那个…” 林葛然已转身而去。 原看着绝尘而去的林葛然,声音有点抖,“他他也没怎么打我。” 没人理。 他回头瞅靠着墙角一动不动的隋刃,原地站了片刻,叹口气,慢腾腾走过去,“喂…起来了。” 隋刃不动,看也不看他。 原尴尬了,这下闹的有点大了,他挠头,有点懊恼,小声地,“听见没,给哥个面子。” 隋刃不听。 原急了,声音有点飘,发软了,半哄半炸,“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一顿还回来?没尽兴?” 花红大怒,“他压根没打到你!你个死鬼!” 连战,“…” “花红!”忽然有声音传入。 入耳声苍迈,已有人进来,那人动作迅速,原抬眼看过去,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老者。 “dad?”花红瞳孔放大,舔嘴唇。 连战垂首。 两排黑衣人已分立两侧。 林葛然僵在门口。他转身,看向老者的背影。 “对警察同志怎么说话的。”老者开口,“阿战,管好你弟弟。” 连战停顿片刻,表情发冷,但口气恭敬,“是。” 老者似乎不在意,他径直走向墙角蹲着的隋刃,“起来。” 隋刃抬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他慢慢开口,“你是谁。” “起来。”老者眉目如石刻。 隋刃没有动,似乎忽然聋了。他垂首,闭目养神。仿佛被迫被手铐铐着,蹲在墙角的不是他。 老者笑了,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带上莫名的情绪,“有汐儿的风格。” 此话一出,隋刃面色忽然变了,他睁开双眼,呛窒,“…?” “小林啊。”老者笑笑,“很久不见。” 林葛然闭上双眼,还是开口,“连叔。” 老者笑了,看向连战,“他是你林哥。” 连战发愣,老者已转向花红,“把你侄子扶起来。” 隋刃左歪头,脖子已经不会动。 花红忽然有些爽,他确认一下,“他…他?” 连岐点头。 花红右歪头,更爽了,他一步一颠走到隋刃面前,“来…来,累了不?” 隋刃眼前有点黑,他半蹲,马步扎的稳,“不…不累。” 林葛然吞咽一下,“这是红…弟?” “我想,你该先对孩子介绍一下我。” 林葛然木楞脸,“我岳父的世交。” 隋刃秒懂。这是外公的好友。 花红入戏快准狠,已然跺小脚,“林哥,你让人家孩子起来嘛。” 林葛然还没说话。 隋刃已经喉咙腥咸,如果推测的不错,这花红和连战都是连岐的儿子,也就是说,都成了自己的叔。 林葛然小鸡啄米点头,“…起!” 曲华秒上线,“头儿!这臭小子又跑警局,你刚不是铁了心要教训他?” 连岐花红嘟囔脸。 林葛然讪笑,“我我说的不是他。”他一摆脸,望向正靠墙看戏的游离,“你!” 曲华嘟囔脸。 游离黑脸,看着林葛然。 林葛然吞咽一下,老实了。 --------------- 大年,二十九。 这几天格外冷,今天,尤其冷。寒流来了,最冷不过倒春寒。 虽然跟着父亲离开了警局,但父亲却没让他上车。 入夜,隋刃只好顺着街走。 他抬头,看到星空万里。他低头,看到脚下雪地。 他在车流与烟火中走,直走到肩上落了一层薄雪,他停下。 具体的说,是被拦下。 岗亭里的人没有开门,他冷硬地表达林葛然的意思,“董事长说,让你走,他说天高地远海也阔。” 隋刃有点冷,他听,然后说,“我没地方去。” “这个…”门卫耸肩,眼神里实实在在有了点同情,“抱歉。” 隋刃想了想,“可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该走。” 右边岗亭的门卫也开窗了,“小周,你跟他说这么多干啥?快进去吧,冻死了。” 隋刃也冷,他擦擦鼻涕,“让我进去烤烤火吧。” 两个门关的都很彻底。 隋刃呆站着,又一阵冷风,他再擦擦鼻涕。站了有一会儿,小周出来倒垃圾,发现他还没走,他有点懵,“你去找地方睡吧,这天气,你这样会冻死。” 隋刃脸冻的红彤彤,他点头,“确实冷啊。” 他最终被带进屋。身上还在一阵一阵的抖。他烤火,身上湿溜溜。 小周问,“你准备怎么办。” “让我进去吧。”隋刃擦眼睛,让小周以为他哭了。 隋刃最终被放行。兜里还被塞了两个热红薯。他一边吃,一边走路。 果然,花红说的很有道理。把自己装成一条流浪狗,就有用了。 他走进林家,看到人来人往。 “先生,这个净水器要不要去了?” “去了,只要是他的东西,全都打包。” 隋刃红薯不嚼了,他低头,看到摊在地上的小布袋,里头是自己的背包,铺盖,半卷卫生纸,还有黑衣服。 曲华正站在隋刃的小房间里发呆,他看着柜子里的某个角落,忽然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拦住往这边来的保镖,“这里什么都没,去别处收拾。” 他出门,下楼梯,看到正立在楼梯口发呆的隋刃。他走过去,似乎想拍一下隋刃的肩,却最终僵在原地,他沉默,“你…” 隋刃看向他,眼睛亮着微弱的光,“给您添麻烦了。” 耳边已传来声音,“曲华,你让开。” 曲华僵着脸,林葛然冷冷站在门口,看着隋刃,“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隋刃没抬头,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小包裹,“我没打架。” 他揉眼睛,“真的。” “滚!” 不管用。 隋刃沉思,“让我去哪儿?” 林葛然有点发抖,“…你说什么?” “我没过过年,很久了。”隋刃沉默,他低头,蹲在地上,收拾摊开的包裹,他忽然抬了头,“爸,明天年三十。” --------------- 大年三十。曲华和林葛然大吵了一架,已经冷战搬到公司住了。 清晨,林家迎来了下一任管家,李宾宾。 据说这位管家以前给某个国际大明星做管家,很有手腕。 他前呼后拥,上来就拿在林家已经快混不下去,人人喊打的呆刃先开刀。 他喝口左侧保姆给倒的鲜果茶,上前两步,抱着一条贵宾犬围着隋刃转两圈,“听说,你被尊敬的林董事长开除出保镖队伍了?因为偷懒惹事?” 年前剪头贵,隋刃清晨刚动手给自己理了个板寸。这下更露出来头发里和脸颊上的伤口,看上去确实不乖。 隋刃点头。 “那你现在在林家…闲着?”李总管尖声尖气。 隋刃有点不安,“也负…负责老先生的安全。” “老先生呢?” “这几天出去旅行。” “那你不跟着?”李管家鼻孔朝天。 隋刃沉默,“昨天接到的任务,暂时要等他…回来。” 老头出门电话不接,派人不让跟,据说是最近被一个老太太迷住了。 “那你现在闲着?” 隋刃点头。 “那你现在去擦地!年前大扫除!!” ----------- 李管家真的是严管家,他要求,每一寸地都要干净,不沾尘土。 隋刃蹲着来回擦了三遍,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李管家还是跺脚,“哎哟这个地方。” 这下隋刃一点不冷了,他背上流了汗。 李管家大怒,“你的臭汗流地上了!” 他指着脚下,刚才被他的贵宾犬踩过脚印的地板,“过来擦!” 贵宾犬一跳,顺着沙发踏着小碎步泥脚印昂首阔步又跳电视柜旁了。 隋刃有些沉默,“它…” “你想说什么?你要顶嘴?!”李管家瞪大眼。 隋刃微微攥住抹布,他抬手抹了下渗进眼里的汗,“好。” 他蹲在李管家脚旁,认真擦地板。 奇怪的是,背上的汗越来越多,背心濡湿。 林立已经披着个金丝睡袍,伸着懒腰下来了,“饭呢?饿死了,端我屋。” 李管家最善于看人身份,一看这就是少爷范儿,他舔着脸就过去了,“哎呀,这是不是林少爷呀?” 林立皱眉,“你…谁啊。”视线微移,看到擦地板的隋刃。 目光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沉默,忽然开口,“谁让你擦地的?” 隋刃抬头,一根手指指向李管家。 李管家笑的就有点勉强了,“那个…” “他是我爸的儿子,你支使他?”林立微微眯起眼睛,音调升高,“难不成你还想支使我?” “他…他不是…”李总管似乎想辩白,“养…养子么,鸠占鹊巢,立少爷,他是想跟您抢…” 林立脸色有点白,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了,“滚!” “立儿。” 林立抬头,看到楼梯上的林葛然,他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对待总管,你不该无礼。” “总管,不是曲叔么?” 林葛然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他移开视线,“以后,李先生是总管。” “爸?!他对林刃…” “够了。”林葛然罕见地没有对林立和颜悦色,他淡淡地,“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隋刃还蹲着,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抹布。 林葛然声音淡漠,“你听好,还想在林家待,你日后的每一天,都这样过。” 林立眉毛都扬起了,他目光忽然复杂而困惑,“爸,到底为啥啊…” 怀疑兄长,殴打警察,想要杀人,通敌,叛国!无恶不作! 不需要林葛然开口,隋刃心里,已经替他作了回答。 他已经被钉在林家的耻辱架上,他已成了父亲心里的刺,看到便烦的刺,他在逼他走。他,真的不想看到他了。也许,他是真的,想他死。 不需要再说什么,隋刃终于清醒了。 无尽的颤抖里,他只是笑笑,哑声答了一个字,“好。” ------------ 244 一锅乱炖 不需要再说什么,隋刃终于清醒了。 无尽的颤抖里,他只是笑笑,哑声答了一个字,“好。” -------------- 林葛然沉默,收回视线,伸出苍白的手指整整衣领,“立儿,走,跟我去买年货。” 林立有些犹豫,“爸…那他…”他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隋刃被旁人其辱,他忽然不再舒服,胃里像被什么搅和。 林葛然迟疑了一下,向门口走去,“你想他来,他便来。” 林立站着,“…你你也来吧?帮忙搬东西?” 李总管又嘚瑟了,“立少爷,他还得…” “这个家,轮到你做主?”林立忽然火了。 李总管闭上嘴,看上去像个矮冬瓜。他敢怒不敢言,怨愤的眼神只得向隋刃投过去。 隋刃沉默,站起来,“我去。” ---------------- 整个路上,空气僵硬。 林立试着跟他们找话题聊,无奈两个呆木头都不怎么接招。 这还是过年?! 林立看着熙熙攘攘的过路客,只好打开收音机放歌。 刘德华的声音传来,“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发财。” 林立微移视线,通过倒车镜看到后座正襟危坐的隋刃,听的似乎很认真。 只是,他的脸色。 林立忽然想叹气,他惯常瞧不起人,惯常欺负穷人,是什么时候,他忽然感到恐惧?忽然对这种状态感到厌恶? 他忽然关上收音机,转头问隋刃,“你听过这首歌吗?” 隋刃明显愣了一下,“…没。” “好听吗?” 呆刃又愣,半晌点头,“歌词不错,曲儿也顺。” 林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笑,他点头,“嗯嗯,歌词很实在,适合你这样的穷苦人。” 隋刃又呆,他微移开视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抓了抓裤子,有点不习惯现在的林立。 林葛然忽然停了车,转身给了隋刃一个钱包,“下去扛袋面回来。” 林立耸肩,“哟,有钱喽。” 隋刃接过钱包,这下答的很快,“是。” ----------------- 面店。 过年有气氛,店两旁贴着鲜红的门联,一个大大的倒写的福字。 一样放着“恭喜发财”那首歌。 隋刃简直会跟着唱。 店老板年方五十,方头方脑,正准备今晚的饺子面,冷不丁看到还有生意。是个英俊小伙,就是小伙有点呆。 穿着薄薄一层单衣,正看着春联傻站着。 “汪汪。汪呀汪。”自家大黄正冲他高兴地叫着。 “买面?” “买面。”隋刃攥着父亲的钱包,学着寒暄一下,“这歌很流行呀。” “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嘛,一到过年到处放。”老板乐呵呵擦手,“新年快乐啊!” 隋刃有点脸红,收回视线,低头看钱包,“你也是啊。” “要啥牌子的?北方面南方面当地面?” “…北方的吧。都好。” 老板指指门口第三层的架子,“这袋?” 隋刃点头,给钱,扛面,走人。 老板乐呵呵帮他把面扛上肩,顺道拍拍他肩,“小伙子,练的肌肉挺结实嘛。” 隋刃忽然有点抖,他侧头,笑了一下,走了。 老板也笑,大黄嗅嗅鼻子,忽然又叫起来。 老板低头,看到手心,一片红。 --------------- 车里。 林葛然又恢复了正常,似乎隋刃一走,他浑身都自在了。 林立看着他,忽然有点不解,“爸,如果你这么讨厌他,干嘛收养他,还接他回来。” 一句话,林葛然又僵住了。 “…我讨厌他?” “不不是吗?你一直赶他走。”林立目光里带着困惑。 “你不用管。”林葛然忽然攥住拳,冷冷开口。 林立噎住,有点害怕,第一次被林葛然这么怼,他眼里有点亮光,他呵口气,“算我…多管闲事。”不说话了。 林葛然迷瞪过来,口气赶快放缓,“立儿。” 林立沉默,忽然放大声音,“话题里一说到他你就激动,就变的很可怕,他怎么了啊,他是魔鬼吗?你就这么讨厌他?讨厌到生死不容了就?你那么厌恶他那你赶他走啊!你又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又设门禁又…” “这就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林葛然终于也恼了,“我赶他走?你看他那个样子,我敢赶他走?我赶他走,他走吗?他就是非要恶心我非要留在这里!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隋刃扛着面,站在后备箱旁,他垂着视线,似乎在听耳边风暴,寒风呼啸,风声悦耳,终是听进了全部。 车厢里。 二人正争的热闹,林立一抬头,看到林葛然身后的车窗。 他眼前有点黑,也不知道被隋刃听到多少,他咳嗽。 林葛然还在瞪他,林立软下来,“新年快乐。” 他眨眼,林葛然还是气。 林立叹气,“买面的回来了。” 林葛然背脊有点僵,他忽然不想回头,他沉默片刻,冷硬地转过身,看到窗外的隋刃。 他摇下玻璃,努力在视线里加上冷硬的厌烦,“走路没声?” 隋刃没有看他的眼睛,他垂着视线,把手里抓着的钱包还给他,“面…买回来了,是北方面。” 林葛然抓着钱包,看到窗外的隋刃似乎比他更尴尬,隋刃沉默,忽然咳起来,他咳,然后停下来,声音有些哑,“给您放在后备箱了。” -------------- 集市,街道,商城。 林葛然忽然不想停。 他带着林立,前头,买买买。 隋刃,后头,扛扛扛。 直到傍晚。 一行人站到江边的桥上。 桥上已经打了灯笼,远处高楼云集,近处商铺关了一些,开了一些,地摊则烟火正盛。 林葛然正在给林立买葡萄干核桃味儿的糖葫芦,忽然觉着身边不太对,他回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不见了隋刃。 林葛然忽然有点慌,他往回走两步,看到双臂抱着中国结、灯笼、干果等大大小小塑料袋的隋刃正停在一个卖烟花的小摊旁出神。 “噔——噔——噔”远处文褚院的佛堂里,传来七点的钟声。 隋刃似乎也回过神,他回头,看到林葛然。 林葛然忽然大步向他走来,“你站这儿愣什么?” 隋刃身上似乎在发抖,连带着背上装着大米绿豆和油的塑料袋也微微抖了一下,他垂下视线,林葛然攥起手,“我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哎哟,先生别气啊。”小摊老板也吓一跳,“他…他看我家小孩放炮呢。” 林葛然愣了愣,低头,看到有个小女孩正拿着个满天星烟花。 心口忽然凉了一瞬,似乎钻进冷风,更透气了,时间瞬移,记忆飘摇,有小孩的笑声,很小,很小,有女人的笑声,很大,很大。 烟花易逝。 他忽然收回视线,大步向前面走去。 ------------ 林葛然车子的后备箱放不下了。车里也满了。 隋刃只得抱着油,两条腿往林家走。 忽然,听到远处有嚷嚷声。 他回头,看到一老头,正躲他后头。 一个五十出头的男的,正撸着袖子,怒发冲冠,“你个老不正经的老家伙!你敢追我妈?!” 隋刃沉默,向左一步跨。 老头这下又暴露了,顿时一挺胸脯昂脖,“谁说我追她?她追我!” 那人挥拳来打,隋刃左手抱油,右手开掌,握。 顿时,握住男人的拳。 此老头,正是林胡崇。 忽然,抱油的手一疼,隋刃低头,看到一个小男孩,张嘴就是咬。 隋刃,“…?” 男人抽噎,“这是俺家老太太的重孙。” 隋刃没法动了,他停住,过了会儿,他松了手,转头问老头,“她有家室。” 林胡崇这下可气急败坏,“你个呆小子,可她老公没了啊!” 隋刃呆。 那伙人又跃跃欲试。 林胡崇气的嚷嚷,探头探脑地从隋刃身后又探出个鼻孔,“有本事,你打我?你看看你能打得着么?这是我孙子,你孙子也比不上我孙子!” 隋刃手疼,他低头,看着男孩儿,“松口吧。” 孙子咬更紧,“我不!” 这一说话,果然松了口。 隋刃赶快带着老头往左再跨一步。 孙子哇哇大哭。 男人彻底恼了,“你个臭小子,你们原来是一家的!都耍流氓?!” 他咋呼着冲上来,举拳冲着隋刃身后的老头就过来。 隋刃,挡。 咔嚓。 男人的手指头,别筋了。 -------------- 警局。 林葛然来接。 隋刃,蹲墙角。林胡崇坐他旁边,倚着墙,垂头丧气。 旁边的原哈哈的乐。 隋刃抬头,“让他坐一会儿吧。” 原眨眼,“这不是坐着呢。” 隋刃闭上眼,“我是说,让他坐椅子。” “听着没听着没。”老头嚷嚷。 “诶?倚老卖老是吧?”旁边一女警凶他,“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让你坐就不错了!” 原笑的停不下来,喘口气拦住女警,“算了算了,这事也没个定论,那家属也太主观,老太太对这老先生,听说也有点意思。” “那是。”老头一旁补充。 隋刃一口血几乎吐出来,他沉默。 原哎了一声,头笑的都疼,他捂着脑袋,蹲下来,眼睛看着隋刃,“哎哟,大年三十儿,二进宫喽。” 舔着脸继续,“要不,陪哥哥过年?” 隋刃扭头,铐在身后的手都攥在了一起。 原忽然伸出芊芊二指捏住他下巴,逼着隋刃看自己,“这老先生,真是你爷爷?” 老头不乐意了,“你敢捏我孙子?” 看着隋刃硬憋的表情,原又是一阵颤抖,他收回手,“今天哥哥高兴,给。” 他掏出个红包,“拜年。” 隋刃抬头看他,面无表情。 原长哦了一声,“被铐着呢。” 老头一个蹦跶起来了,这是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老太太的儿子了。 他跃跃欲试,“你打我啊,来,我们PK!” 那男的气的,又要上来,被老太太紧紧抓住,“别!他是我的胡。” 老头骄傲,拳头却挥不下去了。 那老太太二十出头的孙子却冲过来,冲着墙角蹲着的隋刃就是一拳,“你断我爸的小指头!” 这下老头恼了,撸袖子,“他奶奶的,你个小崽子,你打我孙子?!” 于是,一锅粥。 就是此刻,林葛然,走进来。 ------------ 245 就此别过(上) 于是,一锅粥。 就是此刻,林葛然,走进来。 ---------- 老头一挺腰,“我儿子也来了!让他揍你们!” 一众人往林葛然看去。 脸正黑的林葛然眼前也发了黑,他咳嗽一声,“那个…” 老太太儿子摩拳擦掌,林葛然已经转头看向老头,“爸,怎么能打人。” 这下给老头气的,“…你说啥?” 林葛然经历了再次的父子危机。 老太太儿子高兴了,“这说的还像句人话。” 老太太孙子可不乐意了,“这就想算了?现在装好人?” 一拳已经向林葛然挥过来,“我一看就知道,就看你这爹,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隋刃已经动了,一拳握住那人拳头,轻轻一用力,老太太孙子已经哎哟一声,瘫软了,林葛然眼里喷火,上去就呼噜隋刃脑袋,“林刃,你在我眼前打架?!” 忽然,自己脑袋也被猛地撸了一下,“他妈的,你敢训老子?你还训老子的孙子?!” 几乎被忽略的警官原远远站着,顺便帮他们拦着想去劝架的众警察,“哎,没事,让他们打,打不坏,打打就好了。” 那边乱成一团,原切西瓜,“来来来,吃瓜。” 忽然,被一个灰头土脸小子抓住手,原一愣,一抬头,是冲出包围圈的隋刃,隋刃看着他,“我挨打,你吃瓜?” 原一笑,“人民警察,替人民挨打,也替人民吃瓜。” 隋刃又被人拽了回去。 ------------- 林家三个灰头土脸坐车里,林葛然敢怒不敢言。 老头怒的,简直要把车顶掀翻,“你个小林头,你牛,你当着他们的面训我,你训我?!” 林葛然忍了又忍,“我不敢。” 林胡崇摸胸口,“你是三好生,我是令狐冲!我夕阳西下,你旭日东升是吧?” “我也是下午三四点的太阳了。” 呼噜,又一下。 林葛然忍的想吐,大气不敢出,“爸,我开着车呢。” 倒车镜里,隋刃正襟危坐,正看戏。 林葛然受不住了,转移对象,对着隋刃出大气,“你呢,你也不看好爷爷,还跟他一块…胡…”没敢说下去,“让你保护爷爷,还保护到派出所了!” 副驾驶的林胡崇这下可气的胡子都飞起来,“得亏了他保护,要是靠你,我就是跟着挨揍的空!别人打我,你还给别人道歉?!” 隋刃,微笑。 这抹笑,自然入了林葛然的眼。 行…行。 ------------- 春晚,有气氛。 隋刃和面,林葛然包饺子。 下饺子,水开。 在林胡崇强烈要求下,隋刃落座。 林远出国开会,李总管被老头吼走了,曲华这次是气的很了,待公司就是不回来,游离去陪他。 林葛然嘟囔脸,总觉着冷冷清清,他把电视的声音开到很大。 林立翻白眼,一口一个饺子,忽然噎住。 “啊呜啊…咳咳…” 隋刃,一掌过去,林立啪嗒把一枚硬币吐了出来。 林立,“…” 林葛然微笑,“新的一年,你有福了。” 老头非要端着饺子去大厅那边的电视那里看相声,林立也往沙发那儿一缩吃零食玩绝地求生。 过年,大部分保镖和月嫂都回家了,剩余一些在隔壁看春晚吃酒打牌,饭桌旁再少两人,往常过年也是这样,林葛然呆坐着,夹着菜嚼,早就习惯了。 苏妈端着盘水果也过来了,“林先生…”她看到隋刃,“刃少爷。” 隋刃站起来,帮她布置桌子。 林葛然沉默了一下,“叫他林刃,他不是什么少爷。” 苏妈肩膀微微颤动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什么。 隋刃垂着视线,迟迟不再落座。 林葛然冷眼看着他晃悠,忽然看到他拿着一个酒瓶子走来了。林葛然一愣,“…”要打我? 隋刃已经抬头,“父亲,今天过年,您喝酒吗?” 林葛然愣了一下,看到那是一瓶五粮液,“哪儿来的酒?” “库仓里的,曲长官提过,让我过年拿出来。” 林葛然默然,“倒一杯吧。” 隋刃给他倒酒,想了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咦,这小子。 林葛然挑眉,“你也喝?” 隋刃微微弯起嘴角,看向他,“可以吗?” 林葛然沉默地看他,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他收回视线,端起杯子。 隋刃举杯,似乎想和他干杯,他的声音沙哑,认真,“父亲,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安康,平和快乐。” 林葛然视线一直看着电视的方向,他看,一直看,他一直,没回头。电视里响起掌声,他忽然仰头,把杯中酒喝了。 --------------- 转眼,已是大年初八。 又该起床了,林葛然很懵。 每天早晨,餐桌上都会摆上三盘以上精致且以前从没见过的早餐。 第一日,黑乎乎。 林葛然,“…?” 苏妈微笑,“炖肚子。”她睁开眼睛望天,想了一会儿,“猪肝、肺放肚子里炖,加以密料,一个小时以上。” 林葛然咳嗽,想了半天,很给面子的拿筷子夹一小块。 …? 极香!! 第二日,灰呼呼。 苏妈,“黑布丁,black pudding。”她停顿片刻,背诵,“猪血、燕麦、香料灌制的香肠,融合蛋液,煎鲜橙,调制而成。” 林葛然尝,舌尖快意几乎晕厥。 第四日,三盘不同。 苏妈看起来魅力四射,“白布丁配土豆煎饼。” 口若悬河,“鸡脯、鳄鱼板油、燕麦灌制的香肠,搭配黄梨土豆煎饼。三小时完成。” 林葛然呆愣,“这是哪个地方的特色。” 苏妈望一会儿天花板,“英式吧,也许法式。” 林葛然讷讷,“谢谢,真好吃。” 苏妈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她笑笑,转身而去。 ------------ 秦桑的下一次手术定在正月十五。 隋刃这次准备的很细致,时间,地点,分工。 “叮叮叮。”电话响,他正在小房间的小卫生间剥蒜,闻声接起。 伊凡拍脑袋,“我的呆头哥,这次又要什么。” 隋刃微笑,“俄式半塔巧克力,黄豆,摩洛哥传统香料,羊羔肉,差不多这样,剩下的我自己准备。” 伊凡几乎吐血,“我说老大,快打仗了,你这还有心思研究美食呢??” 隋刃沉默,“…民以食为天。”挂。 隋刃打了另一个电话,继续剥蒜。 “原,查的如何?” “维度23,这地方叫南浔,城市不大,只不过方圆四周到处是海港,连接不同江流湖泊,地势复杂,有的走香港线,有的北上甚至是往俄罗斯方向运,有的往东去新加坡,过越南,走东南亚,他们早把当地所有盘口买通了,每次要出货,任选其中一个盘口走,警察来了,立刻落海里,不好查,更不好抓。” 隋刃冷冷地,“我给你最后一周。” 原咬着烟头,一个一个装子弹,“我说呆头,你这是报复我吧?” 隋刃冷笑,“花修罗门下一把手,大师兄,说你一敌百,我也信。” 果然,一句话夸的原身心舒畅,他收枪起身,懒懒开口,“得了,行动定了,挑个吉祥日,正月十五。”他笑,眼里冷芒微起,“等你哥哥给你表现一揍百。”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别…嘚瑟。”他沉默,“到时候,元蒲会支援你。原,你记好,他们不止走货,还走私器官,贩卖人口,甚至毒品,军火,里面说不定有堕天的人…” “哎,啰嗦…”原掏耳朵,“挂了。” “我查出一些了。”隋刃罕见地多话。 原微微停顿。 隋刃低头,看着手里的蒜,“沉水,阿沙,金川,翰秦,和山本中岛,都有关系。”他微垂视线,声线沉稳,“我只是告诉你,我在查,会查出来,你回来那天,我给你交待。” 原仰起头,微微闭上双眼,“成交。” ------------- “这几天是你们中国的…年。”望着窗外的雪景,小川佐一低头喝了口茶,“你真不打算回去?” 林远微笑,“我说什么,我那远在林家的爹…都信。” “岂不是被你吃的死死的。” 林远低头摇着杯子,“正月十五,是他的生日。” “所以…” “为了那天,我要给他的惊喜。”林远眼波流转,看他一眼,“我不能回去。今天起,我便把手机关了。” 小川佐一冷笑,“你真的觉着,到了那天,他真会和我们合作?” 林远怔了一下,“你们聊过了?” “杀苏我赳夫那天,我告诉他,他是反堕天联盟的头领,我是天皇的人,如果他和我合作,助我们灭了内阁,我们便也助他灭了堕天。” “他怎么说。” “他说,下次…再见,他必杀我。他说,他们的敌人,他们要自己解决。”小川佐一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他微微眯起眼睛,“他还说,要我,从中国,从他们的地方,滚出去。” 林远微笑,“你怎么想。” “我想,我不仅不滚,还要踢的他满地打滚。” 林远大笑,笑的很痛快,“你放心,抓到他的那天,我先帮你踢的他满地打滚。” “你不怕他一气之下,不跟你我合作?” “蛇打七寸,抓人便抓软肋。”林远弯起嘴角,“我这个弟弟的脾气,我还是了解一二的。” “不过金四爷这个人…毕竟以前是我们天皇的合作方,我们真的就放任他的龙脊拳场被隋刃吞没?” 林远喝口茶,“你当金川…真是傻子?事到如今,他从未麻烦过你我。” 小川佐一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已归向内阁?” 林远轻轻眨眼,“他早有异心,当死。” 小川佐一沉默,“你父亲…”他攥了攥拳,“山本中岛是因为他死的。你恨他,我理解。” “佐一,你小瞧我了。我并不恨他。”林远笑笑,“山本中岛…早该死了。隋刃以前怀疑,怀疑我在英国被人三次绑架是假的。你知道吗?当时我就很想笑。”他微垂着视线,“我看着他被林葛然怀疑误会苛责时,我看着他难过时,我更想笑了,因为…”他忽然捏紧了杯子,“我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山本中岛派人一次一次暗杀绑架甚至因此感染了艾滋病的杂种!和我比起来,他的事算什么?” 小川佐一无声叹口气,“山本中岛…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我是天皇的人,他知道我的心早不归他。他视我为杂种,更视我中国的母亲为奴仆。自始至终,他更看重的,始终是他的二儿子,内阁那位山本野卓。” 小川佐一慢慢站起来,“所以…” “我根本不关心金川的死活,他对我来说就像蝼蚁。山本中岛是怎么死的,因金川,还是不因他,是隋刃真的动手杀的山本中岛,或不是,我更丝毫不、在、意。” “你是在等。”小川佐一明白了。 林远慢慢笑了,“嗯,我们等着看戏就是了。看他金川到底是一只扮猪吃老虎,坐看天地翻覆的种,还是真真一个白痴。” 小川佐一叹口气,“不管怎样,都会把隋刃推向我们这里,不过…”他忽然停顿片刻,眼中冷芒一闪而过,“前提说好,亚瑟,我一定会杀。” 林远不再笑,“佐一,按我的计划,一步一步,我承诺你,威廉-亚瑟,我会让他心甘情愿的死。” ------------ 246 就此别过(中) ------------ 247 就此别过(下) ------------ 248 已经不远 人生最悲哀也最珍贵,便在于不可逆。 就此别过。 父亲。 ---------------- “痛苦吗?隋刃。”林远把地下室当成咖啡厅,他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晃着杯中的咖啡,直到咖啡慢慢融进水里,化成一个个扩散的圆圈,他一双深沉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那些圆圈,“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你的亲生父亲仍关心我,胜过你。” 隋刃垂着视线,强光照射下的睫毛根根分明,“你认为我很难受。” 林远手指一顿,他抬起头,看向隋刃,“怎么…你不难受?” “我最难受的是,杀山本中岛前,折磨他不够残忍。”隋刃的嘴唇已经起了皮,他咬掉一块皮,唇上的血流的畅快了些,染进牙齿,他吞咽一下,一点不渴。 林远停顿片刻,像听到了一件顶好的笑话,他低头,控制不住地弯起嘴,“你觉着我会难受?” 隋刃睁着眼睛,听他继续。 “你猜的没错,我叫山本沉戈,日本人,山本中岛生的其中一个杂种。但是有一点,隋刃…你大错特错。”林远站了起来,慢慢靠近隋刃,“我比你…更想他死的凄惨。”他指着自己的脸,“看到我的脸了吗?十多年前,在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血肉模糊的,被人整个扒了脸,山本中岛用了当时能用到的最好技术,把我改头换面。” 他的脸,忽然狰狞如鬼。隋刃看到,他的下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大小小的疱疹。 隋刃沉默很久,“林家待你不薄。” “林家…林家,到现在还念着林家!隋刃啊隋刃,你姓隋,你以为你还姓林?”林远忽然把杯中的咖啡尽数泼在隋刃脸上,“你是堕天后起之秀里顶尖的全能客,你在林家,却唾面自干,活的像条狗!连条狗都不如啊隋刃,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他指着手里攥的报纸,把它整个展开放到最大,“你看,连这报纸上的寻人启事,都只登我,不登你呢!你父亲,巴不得你早点离开,他看着你,像一条甩不掉的赖皮狗,他难受啊!” 咖啡泼进眼里,微微发涩,隋刃微微眯起双眼,抬起头看那张报纸,报纸的字很大——重金酬谢!寻!林家长子,林远。 照片,姓名,简历。 林远给举着,隋刃便看的认真。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不管山本中岛对你怎样,但是林葛然,他对你有恩。”他忽然看向林远,“干我们这一行,生死一线,杀人如麻,却比常人更重恩义,更辨分明,这在外界听来一直是个笑话,但我信。” 林远忽然愣了。 他眼尾微微痉挛,忽然笑了,“果然,来自堕天的就是不一样,短短几句,便差点说服我。” 隋刃看着他,“你信吗?” 林远沉默,忽然一拳锤进隋刃心窝。 隋刃吭也不吭,硬挨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咳一声,仍是那句,“你信吗?” 林远忽然把咖啡杯摔的粉碎,砸向隋刃赤着的胸膛,“闭嘴!” “你信吗?” 铁钳,倒勾着砸在隋刃伤痕累累的伤口上,隋刃微眯着双眼,眼底不知是同情还是嘲讽,仍动着嘴唇,还是那句,“你信吗?” 林院喘着粗气,瞪着隋刃,一向平静温和讳莫如深的脸上带着冷汗,他沉默,忽然退后了半步,他知道,自己被隋刃看透了。 自己唯一、仅剩的那点人性,被看破了。 林葛然,林远不会动,隋刃说的没错,留林葛然的命,每次想到这里,林远都觉着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仅剩的人格。 隋刃,没他想的简单。 他瞪着,瞪着墙上挂着的人,沉默很久,“如你所愿,林家,我不动。” 隋刃慢慢闭上眼睛,“谢谢。” “你在求我。”林远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你在求我,隋刃。” 隋刃不再说话。 “你觉着,我们下一步会拿你怎样。”林远仍盯着他,“我们为什么会抓你。” 隋刃笑笑,“我想我上次说的很明白,我…不会合作。红日条,也绝不会给你们。” “不合作你就会死,隋刃。”林远看着他,“你不想活了吗?我想你刚才说的少了一点,干我们这行,比别人更惜命。挣扎至此,你甘愿赴死?” 隋刃不再开口。 死寂。 只余头顶的灯火明灭摇曳。 林远沉默。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以说服他? 方法当然还有很多,比如,抓他最痛的点。 一个把传宗接代耀武扬威看做最重要的男人,让他做不了男人,他自然屈服。 一个把感情看最重的人,自然,用他亲人做威胁,最合适不过。 可隋刃最开始便抓了自己的心理,守住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还有什么,尽管来。”隋刃忽然作死地补了最后一句。 林远沉默,沉默良久,他侧头看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 ---------------- 监控室里,公主已经默默擦了很久的泪。 她忽然叹气,接过小川佐一递来的餐巾纸,擦擦眼睛。 不妙。 单纯脆弱且有着要命同情心的,天皇唯一的亲生女儿,山本中岛名义上的养女——纪宫丝丝内亲王,再一次同情心泛滥了。 “山本中岛…好歹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对我也不错。这个人是杀人凶手。”丝丝看一眼哥哥,“我不应该同情他,对不对。” 小川佐一很想点头,却只能摇头,“虽然山本中岛对你不薄,但只是看在你我的亲生父亲是天皇的份上不敢动你而已,山本中岛此人仍然极渣,这一点我希望你分清。” 丝丝叹气,这一点她自然知道的,从少不更事的她无意间看到山本中岛在房间里虐杀一个幼女开始。 “那我便同情他好了。”她说。 小川佐一赶快摇头,“但是他是敌人!” “但是他好帅。” 一句话,让小川佐一几乎吐血。 他果断行动,打电话。 林远正发呆,接电话。 “把他衣服穿上。”电话那头小川佐一语气冰凉。 林远纳闷,“穿上干嘛?脱了好上刑啊。” “…你不觉得这样看上去太性感了吗?” 嘟嘟嘟——电话挂断。 林远沉默,在线观察身子被拉的好长的性感的隋刃。 布满冷汗的修长脖颈,肌肉…腹肌…腹沟。 他忽然大怒,立刻给隋刃穿衣服。 隋刃不耐烦,“不用穿,用刑麻烦。” 妈卖批。 林远一耳光过去,隋刃半边脸肿。 公主已经推门进,“你干嘛打人?!” 林远抬头,梦中情人丝丝,穿了一件粉橘色的长裙,轻盈盈走进来。 地下室顿时蓬荜生辉。 林远脸色变得很难看,“丝丝…” “你叫我什么?”丝丝脸色冰清里带着凉。 林远怔了一下,躬身低头,“公主。” 丝丝顿了一下,“滚。滚出门去!” 小川佐一站在她身后,咳嗽一声,“丝丝。” “哥,到底谁是你亲人?你再向着他,我就让父亲派人杀了这个山本中岛留下的余孽。” 这下不止林远,小川佐一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丝丝,野卓毕竟做过你的同学!如果因为…”他看一眼挂着的隋刃,“因为这个人让你们关系分裂,我宁可现在杀了他!” 丝丝挺着胸脯,气势上已经弱下来,她站着,目光又往隋刃那里飘,她清清嗓子,看向林远时,眼神里不觉间又带了一丝嫌恶,“好了,那我恳请你们二位暂时离开,我来劝他,可以吧?” 林远慢慢攥起拳,小川佐一叹口气,拉林远,“野卓,咱们先出去,这丫头脾气上来…” 林远拂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 地下室安静下来。 隋刃仍闭着眼睛,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我。”丝丝轻轻开口。 隋刃闭着眼睛,像是聋了,只剩下清浅的呼吸。 丝丝沉默,忽然踮起脚尖,轻轻的吻,已经吻在了隋刃下巴上。 她只够得住下巴。 隋刃倒吸口凉气,睁开眼睛,眼里有难以忍耐的苦楚,“你做什么。” 丝丝愣了,眼里已经含了泪,日文,“你不喜欢别人吻你?” 眼里带了认真,换成中文,“我偏要!”她吭哧吭哧把刚才林远坐的凳子搬过来,站在上面,“我还要吻你的嘴!” 隋刃咬着牙,坚决不张嘴。 公主累了,大怒,“我把你嘴用钳子撬开了啊!” 隋刃忽然不想再说那句还有什么尽管来。 他沉默,终于张了嘴,在公主即将凑上来时说了话,“你丑,我不爱。” 这是花修罗教的另一招:敌人如果使用美色计,短短五个字便可破,此招将屡试不爽。 果然,隋刃见证了此招的威力。 公主尖叫着退开,门口扒门缝的小川佐一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开了口,“哎,这有啥,常言道,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林远一旁支着耳朵,冷笑,“那是人家中国的武则天驯马的。” 小川佐一沉默,“野卓,如果他一直不服…怎么办。” 林远靠着墙壁,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沉默一下,开了口,“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 公主的小皮鞭已经甩上来,隋刃沉默着挨了几下,顿时皮开肉绽。 他的嘴唇,慢慢惨白。 他不动,只是眼睛已经睁开,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公主挥鞭子,仍是不发一言,他的眼睛里,尽是嘲讽。 丝丝终于停下来。 她颤抖,喘气,很久,她抬头问隋刃,“你不痛吗?” 隋刃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他慢慢闭上眼,不再开口。 丝丝攥起手,说着蹩脚的中文,“和我们合作,娶我,我让父亲封你做大官。今生你不止衣食无忧,还尽享荣华。这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最想要的?” “滚。”隋刃终于开口,“滚出去。” ------------ 西南方向,敦煌。 沙漠深处。 一座不大的远离市区的住宅区。 隋刃在这里呆了四天。 在公主被活生生气走后,七天,小川佐一用了每一个脑细胞去想法子让隋刃屈服。软硬皆施,却终无可奈何。 隋刃的四肢几乎被频繁的麻醉针扎透,嘴里,封住杜绝自杀。 下雨时,他赤着身子在泥浆里被众人皮球一样哄笑着踢来踢去。 出太阳时,暴晒风干至干涸。 伤口仅做防感染处理,身上的尘沙用高纯度酒精擦拭,昏迷时仅靠打葡萄糖维持养分。日日夜夜被强光照射,肌肉微微颤动一下便被人取乐。 每个人都知道,隋刃,已经离死不远了。 ----------------- 林家。 因为秦桑突发一些未名的情况,手术暂缓了五天。 定于正月二十。也就是今天晚上。 这几天,林葛然动用了林家几乎所有人员,亲自开着车,出城找。 查了林远消失前最后的录像,查了林远的同学,朋友。 却发现林远真的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他闭口不谈隋刃,该吃吃,该喝喝,却时常发呆,沉默到可怕。 曲华终于停止跟林葛然的冷战。 清晨,车队再次出发,前往林远出国前在市区留下的最后一个线索。 一天无所获。 傍晚,坐在副驾驶的曲华看着开车的林葛然,沉默一下,终于开口,“我开车吧,你很久没睡了。” 林葛然没说话,他开的飞快,“没事。” 忽然,刹车,车子翻了两圈,擦着马路左侧的墩子停下来。 曲华头发发直,“头儿…” 林葛然低着头,沉默一会儿,攥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松了。 “曲华。”他忽然说话。 曲华看着他,慢慢开口,“放心,你的远儿…我们会找到的。” “我…很不安。” 忽然,电话响了。 “你…来一下吧。”电话那头的顾延乔声音微微发着抖,“秦桑…醒了。” ------------ 249 周公吐哺 ------------ 250 天下归心 ------------ 251 机关算尽 “你过来啊。”他看到年轻的自己蹲着,朝他笑。 昏黄的日头里,他看到林箫微微弯着嘴角,“可,你是谁呢?” ----------------- 山谷之下。 汽车冒着浓烟。 来不及通知别人,堪堪赶到的金飞开着赛车直冲谷里,他翻身下车,踉跄着跑,直跑到隋刃身边。 他背着僵硬的隋刃,跑到距离那辆车最远的地方。 身上,脸上,都被浇了汽油。 小川佐一举着一个打火机,站在悬崖之上,仿佛一个天生的恶鬼。 悬崖之上,密密麻麻的人包围过来,仿佛天生的魔种。 “我再问最后一次。” “合作,同意吗?” “——同意吗?!” 金飞冷笑,他站着,仰头看着小川佐一,“他昏了,回答不了你。” 小川佐一闭上眼,眉宇间,已带了残忍。 他沉默,染着打火机的手已举起来,阴骜的眼睛里虽然冷酷,终是带了一丝萧索。 林远忽然从他身后,接住了掉落的打火机。 小川佐一声音已经全哑,“他不会同意的!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就此灭绝!” 林远沉默,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他看着小川佐一,忽然伸出手,举起手里的手机,“…先接电话。” 电话里,是小孩的哭声。 小川佐一眼前猛地发黑,“…德仁?!” “——哥!”戛然而止。 声线那头的亚瑟微笑,“晚上好啊兄弟。” 小川佐一慢慢闭上双眼,天皇唯一的嫡子,自己的亲弟空也德仁,被抓了。 几乎在瞬间,父亲平时秘密联络自己的设备也开始刺耳的响起来。 “威廉-亚瑟。”小川佐一没去管嗡鸣的声音,慢慢开口,“我不是你兄弟。” 亚瑟笑了笑,双眼已经变冷,手微微一紧,面前的男孩儿微微一窒,亚瑟已经嘶吼,“叫!” 几乎在瞬间,空也德仁已经凄叫起来,“——啊!!” 这一声,几乎洞穿了小川佐一的耳膜。 代号武士的,他的兄弟羽生极光已因亚瑟而死,空也德仁,是这世上他最后的亲人。 他有些站不住,微微退后半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亚瑟微微松了松手,嚼着口香糖,“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 小川佐一慢慢吸口气,“…我放隋刃走,不再为难他。” “不。”亚瑟微笑,“我要你一定说服他,同意和你们合作。” 小川佐一完全呆住,“你说什么?” “你的脑子已经听不懂了,换林远…不对,山本野卓接。” 林远接电话。 “一,自废一手,作为欺骗、侮辱刃的代价。二,”亚瑟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皮了一下,“你觉着第二点,我会说什么。” 林远也笑了笑,“不如我先完成一吧。” 眨眼之间,他已经手起刀落,把右手砍了。 这下换亚瑟发愣,缓了一会儿,他笑了笑,“一会儿记得拍张照给我。” “你…你做什么?!”小川佐一痛叫,被林远喷了一脸血。 林远微微咬着牙,看了小川佐一一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冷汗,一点、一点顺着他的眉毛留下。 林远缓口气,任断口处血肉横飞,他眼里也是血蒙蒙,让自己安静下来,抬起头,“让我猜一下,第二点,你要求我务必让隋刃同意和我们合作。” 亚瑟发呆。 林远笑笑,“看来,我说对了?” 亚瑟忽然收回架在那孩子脖上的手,顺便揉了一下孩子头,他缓步走到窗边,靠着墙,仰头看天边夜色,“没想到,你挺聪明。” 林远弯嘴角,“承让。” “继续。” 林远淡淡开口,“亚瑟,你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把刃比作天上飞的,你便是地上爬的。你知道,什么最有利,你知道,何时取,何时舍。”因为失血原因,他头微微晕了一会儿,他靠着车窗,继续道,“而刃,一根筋,太直容易吃亏。你们二人,一个谨慎心软又理想化,一个机关算尽又决绝,你们…倒是天造地设的搭档。” 亚瑟默默听着,这话没错,却也是第一次听旁人讲,只可惜是从一个敌人的嘴里听到。 …林远,果然不像想的那么简单。 “你知道,隋刃只有选择和我们合作,在我们的帮衬下,共同灭了内阁,才会达到最小的牺牲率。只可惜,那小子太呆,太理想化,不愿与虎谋皮。” “你…有方法么?”亚瑟忽然带了些正经。 林远低着头,“我有,不过…我只对醒来的隋刃说。在这之前,我要求你放了人质。” “你觉着我会相信你?”亚瑟淡淡道。 “是。”林远捡起砍掉的手,擦了擦飘在上面的一层雪沫,“我已表达了我的诚意。况且…”他沉默一下,“你知道,说服刃同意和我们合作,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有,同样的目的。我为何不做?” “山本野卓,你记好。”亚瑟淡淡道,“我要求你,用平等文明的方式,用语言,说服刃,如果你说服不了,不管有多少人保护,我会再次,把你们的宝贝抓了,嗷嗷…吃了。” 面前小孩一经吓唬,又要哭。 亚瑟叹口气,揉揉他脑袋,换个地方继续,“你听明白了?” 林远轻咳一声,“我想,咱们的威廉骑士…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们,隋刃背后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我们和他的合作,交易,都必须平等。不过…”林远沉默一下,“我只能保证我对他的劝说会让他动摇,至于能否成功…还是需要你助力,也劝他一下。” “Deal。”亚瑟叹口气,“先给他们车,让他们去医院。”他微眯起眼睛,“立刻。” ------------------ “你和他做交易…”小川佐一全身发抖,眼里是未褪的血色,“山本野卓!你信他!” “这波交易不亏。”林远笑笑,“做事…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你的手…”小川佐一微微咬牙,“为什么砍右手。” 林远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断口,叹气,“因为我一直有个秘密,我是左撇子。” 小川佐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半天,他咬牙,声音都发着抖,“我恨死这个威廉-亚瑟了。”他看着林远,“早晚,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林远左手捡起一个高脚杯,摇了摇里头的酒,沉默一会儿,开口,“佐一君,其实我有种预感…也许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被报复。”他安静下来,似乎累了,“而且,我不觉着一只手换你弟弟有什么不值的。” ----------------- 隋刃没有做梦。 他什么都没想,耳边是呼呼的风沙。 他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环境。 是医院。 正在窗前呆站的金飞看到他醒来,立刻走到他身旁,欣喜,“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多久。” 这是…和好了?隋刃有点欣喜。 他矜持了一会儿,还是配合地开口,“三天?” 金飞沉默,“一周整。” 隋刃瞳孔微微收缩,坐起来,“…” 金飞知道他的意思,“林家我已经去说了,说你是被你师父花修罗从林远手里救走的,直接回了堕天,去做未完成的事。” 隋刃垂着视线,“…谢谢。” 金飞冷哼一声,“见外。”他想了想,“真不打算回林家了?” “…嗯。”隋刃沉默。 金飞简直舒心,一想到林葛然那一个头两个大的表情,他简直爽的要飞起来。 隋刃不觉弯了嘴角,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哪儿。” “虽然还是和林家在一个城市,不过这个医院是我家开的,坐落在城郊,他们查不到。不过你如果打算去市区,最好易容。你与林家联系的手机已经坏了,游离也已经离开林家,林家只剩下李大海,你想联系他可以通过我。”金飞甚至有点得意,这次要坚决解除刃被林家找到的任何方式。 隋刃大概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眼里有了笑意,但心里终归存了悲哀。他坐着,终归沉默下来。 “你救的我?”他问。 金飞有点犹豫,“我当时去谷里接应你,本来是被他们包围的,可是他们忽然…就走了。” 忽然,铃声突兀地响起。 金飞瞳孔微缩,看着自己的手机。 隋刃淡淡地,“接。” 金飞看着他,“是林远…不…是…山本野卓。” 隋刃沉默一下,伸出还包着纱布的手,“我来。” 电话那头林远微笑,“醒了?” “巧了,我刚醒。”隋刃微微眯起眼睛,对金飞开口,“金飞,检查你身上。” 金飞瞳孔微微收缩,他低头检查身上,果然,在兜里发现了一个窃听器。 他顿时头皮发炸,伸脚把窃听器踩个粉碎。 隋刃淡漠开口,“为什么放了我?” “也许只是因为…你毕竟是我在林家的弟弟。”林远微笑。 隋刃沉默,“那么…谢谢。”他要挂电话,果然林远不再说别的,他叹气,“艾萨克是我杀的。” 只一句话,隋刃便被钉在了原地。 “对,没错。”林远喝了口红酒,“从小教你小提琴,教裴钢琴的你们的导师艾萨克,我杀的。原因,便是你导师手里的那把枪。” “想知道原因吗?想让我自行了断吗?”林远稳准狠,“跟我合作,灭了内阁,一切,我知道的一切阴谋,我都告诉你。完成这一切,我就自杀,绝不拖沓。而你一己之力去查,也许耗时耗力,终无所获。也许你愿意等,但你…等得起么?裴已经死了。你还想…死多少人呢?” 身上慢慢发了抖,隋刃缓缓开口,“我…为什么相信你,会自杀?”漆黑的双眼终是迸出一丝恨意,“我杀了你…不是更好?” “我在赌,拿我的命赌,赌你会选择合作。你…为什么不敢赌了呢?”林远哈哈笑,“刃啊刃,我已经放出了我的一点筹码,接下来,你必须要放你的筹码,这盘棋,我们才能继续下。”他安静下来,眼里是杀伐决断,“隋刃,如果你不同意合作,我现在便自杀,你想要的一切答案,便自己去找。怕是你等得起,林家未必等得起,当你的亲人…兄弟们…一个个因你而死,那便是…你的极乐了吧。” 隋刃忽然挂断。 他攥着拳,忽然吐出一口血。 金飞咬了牙,“刃…他说什么?他都说了什么?” 隋刃喘着粗气,“关机。”他忽然厉吼,“关机!” 林远的话,仿佛毒蛇,一点点爬到他的内脏和耳膜。 ----------------- “同意了?”亚瑟就在林远对面葛优瘫着,斜眼瞄他。 林远叹口气,“看来你对我很有信心,对你这个兄弟也很有信心。”他扬起手中的手机,挑眉,“被挂了。” 亚瑟一时语塞,他咳嗽一声,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也不看林远,跑去阳台打电话。 看到总是先人一步的亚瑟也有今天这窘相,林远忽然很开心。他笑,大笑,然后安静下来。 电话那头,金飞的手机果然关机了。亚瑟顿时骂骂咧咧,急的打跌。 他终是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晦暗落雨的天色,终是转响了自己封闭已久的耳钉,重新开启了和隋刃耳钉的连接。 ------------ 252 落霞漫天 ------------ 253 大鹏展翅 ------------ 254 林远之死 隋刃勉强笑了一下,气势已经变弱,“现在可以…” 翰秦闭上眼,“我全部告诉你。” ----------- “首先让我猜猜,你失踪的这十天…”翰秦沉默,“是被林远抓了?”他的一双眼睛忽然有了股摄人的魄力,泛着光。 “你是谁。”隋刃看着他,重复,“你…是谁。” “日本人。”翰秦低头笑笑,“我…也是天皇的人,本名渡郎三禾。” 隋刃表现的并不意外,只是一双手已握住刀,双眼微微眯起,哑声开口,“我早该想到。” 翰秦退后一步,“你救了我女儿,所以…我绝不与你为敌。” “你与小川佐一、山本沉戈是一丘之貉。”隋刃慢慢咬住牙,“我不信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翰秦慢慢笑了,“然而,我不是那头老骥,只是一个老人。” 他慢慢抬手,打了个响指,“小呢。” 办公室后的墙壁忽然倒转,走出来一个女人。 隋刃瞳孔微缩,苏媛。 苏媛朝着翰秦微微低头,“师父。” 翰秦点头。 苏媛看向隋刃,忽然笑了,“刃,我们又见面了。” 隋刃站着,“你…”他忽然低吼,“…你们!” “你忘了亚瑟对你说过什么了?”苏媛冷声截断。 天旋地转,隋刃耳边响起亚瑟的声音。 “…是!是我提!” “隋刃,就因为你优柔寡断,才让火鸟死了,裴也死了!你不跟这个合作,不跟那个合作,你以为这个世界…都他妈是你熟人等你去挑!都天生该忍你让你!你资源那么单薄,你消息那么不灵通,你天天宅在那么个破林家一天到晚哭丧!现在有人要用到你,你被人家用得上!你同意合作这会少牺牲多少人你他妈算过吗?我听金飞说了这次合作的话,林远就去自杀,他去自杀啊弟弟,多好的事啊你他妈还不珍惜。” “刃…你该长大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绝对。” 隋刃慢慢闭上眼,“好,我同意…与天皇合作。” 翰秦表情凝重,“我便将这一切告诉你。” ------------- 警局审讯室,原吃着葡萄,一口一个嚼,“呆子,干嘛这么看着我。” 隋刃看着原身旁坐着一声不吭的陌生人,“他是谁?” “我亲信。”原淡淡的,“我相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 陌生人一笑,似乎很满意原的说法。 隋刃决定忽视原旁边的人,看着原,“刚才伊凡给我打电话,说你救了三头…大象。” “还有一只熊猫。”陌生人补充。 隋刃脸有点黑。 “对了,还是和师父一块救的。”原瞅着他,悠悠开口。 隋刃沉默,眼睛朝地面,表情有点奇怪。 “师父只救我,不救你…”原凑近看他,“伤心不?” 隋刃易容过的脸上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 原嫌弃,“啧啧,换张脸还是一样无趣。” 隋刃脸有些发胀,“…师父没事吧。” 原歪头,“你还有精力担心他?” 隋刃忽然朝着他一鞠躬,“哥哥。” 原惊异地看到,隋刃的双颊,以龙卷风的速度,红透了。 他大惊,后退三大步,想笑,“喂喂…你?我可不是gay。” “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林远。我父亲至交夙远叔的儿子。你的真名叫夙原。你还有个龙凤胎妹妹,她就是…苏媛。” 门推开,苏媛静静靠在门口,她抽口烟,淡淡望着原,微微眯了眯眼,眼圈已慢慢红了。 原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媛反而笑了,“还记得我吗?”眼睛慢慢凝固,“…叛徒。” 原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撕声开口,“阿沙?” ---------------- 一切,都串起来了。 林葛然的至交夙远与挪威人爱莎新婚后不久,便因公务回国。爱莎乘远洋游轮去找他,在船上生下一对龙凤胎,取名夙原与夙媛。可她刚生下儿女便无意间撞上了正在游轮上的堕天哈德斯、科查尔和当时正与天皇合作的山本中岛、金四爷的谈话,被发现后惨遭杀害被扔进海里,山本中岛把爱莎的女儿抱走,给了天皇,天皇又把她交给渡郎三禾(翰秦)所在的间谍组织培训。夙远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实际父子二人早已被困局中,被人盯上。 夙远抚养儿子到六岁,林家出事,他把儿子寄居在好友家先一步去帮林葛然,被当时已经潜入林家的苏总管使计杀死。山本中岛将自己的私生子山本沉戈换脸,冒充夙远的儿子进入林家,并计划除去还在好友家的真正的夙原,夙远的好友听到风声,提前把夙原送上了一辆北上的卡车,随后一家被满门杀害。夙原开始流浪。夙媛在翰秦手下呆了十年,因为不想完成杀人训练出逃,当时的翰秦告诉她她真正的父亲是苏总管,在中国。于是夙媛便回中国林家找到苏总管。当时的苏总管根本不管她,她便化名阿沙开始流浪,之后遇到阿水和当时已经流浪四年的夙原。 其实,他们逃来逃去,终归在堕天的手里。最终原被设计打了毒针失去记忆先一步被抓回堕天,苏媛也在金四爷手里经受百般折辱后重新回到翰秦手里,之后被送回日本。 没有人看到,原身旁的那个陌生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在了角落。他看着苏媛,眼里竟然隐隐含着泪光。 原脸色苍白,长久的死寂的沉默,忽然向苏媛伸出了双臂,作势要抱。 苏媛伸手,冷冷隔断他,淡淡抽口烟,“除了我老公该隐,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隋刃,“…?” 忽然一个喷嚏。 隋刃,“…该…什么?” 苏媛翻个白眼,摸摸肚皮,“我怀了,威廉-亚瑟那个弟弟,该隐的崽子。该隐…你们应该听过吧。” 原瞠目结舌,看了角落陌生人一眼,“该隐?…师弟?” “哥,以前我一直恨你。我恨你忽然失踪,恨你让我和阿水被别人欺辱。”苏媛沉默,“直到我听师…听翰秦说了这些。”她吐了个烟圈,“我不恨你了,但是你也别期望我能爱你。” 重新听到阿水的名字,心里抽搐,几乎窒息,原慢慢闭上眼,“阿沙,我会补偿你。” “是你的错吗?我不要你补偿!可你在做什么?你在帮ST响尾蛇,他们说不定也是堕天的合作方,你在帮他们!”苏媛看着他,忽然低吼,“是你们堕天的错!是日本人的错!你答应我,一定灭了堕天!灭了山本中岛留下的所有人!” 原看着她,“我…答应你。可阿沙…你知道响尾蛇的头目史考特…是谁吗?” 苏媛瞪着他。 “是你外公。是我们的母亲爱莎的爸爸。” 苏媛后退一步,“…什么?” “实际上,他这些天一直在,在这里。”原看了隋刃一眼,“因为隋刃答应我,我只要助他,他就会帮我查清楚以前的事。我信他,所以提前让外公来了。他就在那儿。” 苏媛窒住,看着角落里那个陌生人慢慢把头套去掉,露出了花白的头发,他看着苏媛,忽然哭了。 -------------- 隋刃很不解,也心慌,原因有二。 第一是苏媛什么时候和该隐在一起了,完全不知。 第二是翰秦为什么忽然愿意说出一切,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救了他女儿? 咖啡厅,十层,众人会谈,窗外冷雨交加,傍晚。 到场人有ST响尾蛇头领史考特,苏媛,原,山本沉戈(假林远),小川佐一,还有刚刚听完刃不流畅的倾诉后一脸懵的游离和金飞。 虽然人有点多,其中很多人还是三番五次杀过自己的,隋刃还是面无表情地表达了自己的观感。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隋刃咳嗽一声,“和该隐。” 苏媛看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隋刃语塞,只得换下一个话题,“翰秦说的,都是真的吗?他隐藏这么多年,一朝合盘托出,会是什么目的。” 苏媛果然沉默了,她沉默一会儿,淡淡开口,“我相信他。” “为什么。” “师父早已经想抽离这一切了,实际上,他除了女儿,还有个儿子,以前是我在间谍组织的大师兄。”苏媛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烟蒂烫到手背,她一动不动,“他死了,在天皇与内阁的一次内斗里,被内阁的人杀的。” 隋刃微眯起眼睛,“你确定,我们可以和天皇合作。” “天皇的政策已经变了。”苏媛看着隋刃和原,“天皇本来确实也在和堕天,山本中岛,还有中国的合作方金四爷、牧斯背后的势力合作,想要换取自己在日本的政治地位,可惜这些年,山本中岛慢慢不受控制,做了很多反人伦的事。而且,天皇的政策一直是反战,而内阁则不同,是二战纳粹的余孽。”她沉默一下,“我想,既然师父决意把一切说出,不管他有没有和小川佐一还有山本野卓商量,这足以证明天皇想和我们合作的诚意。” “我们需要知道,你为什么杀我的导师艾萨克。”隋刃慢慢眯起眼睛,盯着一直没说话的林远,“还有,为什么堕天要杀游离的养父沃尔顿。最后一个,金飞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远笑了,“刃,你一次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隋刃面无表情,“你知道多少,便说多少,否则…合作免谈。” 隋刃,游离,金飞,正襟危坐。 “其实,我知道的不多。”林远叹口气,沉默许久,终于开始,“有点阴谋论,有点缺乏证据,我只能说我听说的,我知道的,故事要从…一战说起。一战时,据传当时世界上有一个有名的家族,被世人叫做梅耶。这个家族几乎控制了全球大部分的经济命脉,工业军事命脉,甚至科技命脉。甚至直到今天,很多事件的爆发也与它的继承者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据说当时有一豪杰姓路,因为敢与庞大的梅耶家族对抗,而被关进狱中。相传他掌握了梅耶家族很多宝藏地图与秘密,他有一把纳甘左轮,在这个枪内部,可以藏东西。而那个让世人趋之若鹜,得之便可与梅耶对抗的秘密,便藏在里面。可惜后来这一切连带着姓路的都不翼而飞,下落不明。不过又有人说,后来那把左轮,姓路的把它给了一个狱中结交的好友,名叫艾萨克,对,这个人,就是你的音乐导师,美籍,前苏联人,享誉世界的小提琴大师,一直被堕天控制的九十岁老头艾萨克。” 隋刃慢慢发抖,“所以,天皇为了上位,为了巩固自己在日本的势力,让你去找艾萨克,要那把左轮。” 游离的手已经握着了刀,他慢慢喘气。 林远的眼神从游离身上划过,他无谓地笑了笑,“别急啊兄弟,等我说完这一切,我自然会去死。” 他沉默,“是,这一切是我的报应,我当时心情不好,问那个老头,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翻箱找柜,什么都没找到。于是…”他微微弯起嘴角,眼神淡漠,“我一刀,便抹了他脖子。对了,当时我杀人那会儿还接了林葛然一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国,他要给我过生日。说实话,杀了他我没什么感觉,他已经九十岁了。早死几年没什么吧。”他无所谓的这么说着,眼底深处却夹杂了一丝不可名状的东西。 隋刃脸色苍白,肩膀在微微摇晃。 林远不再看他们,他继续,“后来又有人传,这艾萨克认识一个叫沃尔顿的…说不定枪就在沃尔顿那儿…要不,他为什么会成为首富。” 所以,堕天便命令自己去杀当时已经是世界首富,却与堕天奋力抗争的沃尔顿。 隋刃慢慢闭上眼。 游离发抖,“可惜,你们还是找不到那把枪。” “至于金飞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林远笑了笑,“自然是被金四爷杀的。” 金飞几乎从沙发上跳下来,他浑身都在抖,“…你…你说什么?” 林远看他一眼,“金四爷,本名金川。他确实是中国人,先后勾结天皇翰秦方和堕天,一一为他们服务,寻找苏媛,把她重新抓回日本做了杀手。然后陷害原,把他抓回了堕天,可惜勾结罪行无意间被刚刚改嫁给他的女人,也就是金飞的妈妈看到,于是那女人便被杀了,尸骨无存。他现在早已经不跟天皇了,开始偏内阁,山本中岛的死正合他意,他现在的首要目的跟我们一样,找红日条,但是他是为内阁做事。他根基不稳,能拥有中国一半的地下龙脊,背后自然要找支撑,这个支撑便是…内阁。” 金飞声音已经全哑,“你放屁!他为内阁做事,会容忍隋刃在他的地盘上杀了山本中岛?他不知道掌控内阁的山本野卓是山本中岛的儿子?” “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在你们中国的历史上…少见吗?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山本中岛能来龙脊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他山本野卓策划的,”林远看着金飞,“我也是山本中岛的私生子,我也巴不得他死,你有…疑问吗?” 隋刃拉住金飞,他盯着林远,“林家的…苏总管…也是你杀的。” 林远喝了口咖啡,眼神飘向苏媛,“他本名苏我赳夫,名义上苏媛的父亲,其实…” 苏媛截断他,“苏我赳夫,是付人杰杀的。也就是现在代替牧斯的整个华南区警署长。”她看了一眼小川佐一,面无表情,“其实,他的死也是我和小川佐一第一次合作的成果。”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看来你们…早就合作了。” 苏媛笑了一下,“你那天最后一次来我家做小提琴家教,还记得吗?” 隋刃沉默,是,那天刚从苏媛家离开便遇到了小川佐一,看来并不是巧合。 苏媛继续,“小川佐一和林远都是天皇的人,而苏总管早已经心向内阁,他们合谋杀苏总管是为了让你的所有疑心都从林远那儿转移到苏总管身上,让你误以为自己错怪了林远。其实,林远表面上是山本中岛的大儿子山本尼桑的人,而小川佐一表面上则与内阁合作。” 小川佐一笑了笑,“不止内阁吧,风野呢。” 苏媛挑眉,示意他继续。 小川佐一淡淡道,“我们这次也利用苏总管的死,向付人杰背后的势力抛橄榄枝。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说,苏总管是被付人杰杀的,那个付人杰是李先生的私生子,而这个市长李先生,”他微微眯起眼睛,“背后,绝对有一个很大的势力。我推测,应该就是你们中国最大的幕后boss。他现在大概等着我们天皇与内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从中浑水摸鱼。他们也许曾经和内阁合作过,但是双方掌握彼此的秘密太多,所以,他们也许要换人合作了。不过现在,他们对我们并不十分信任,所以还未露出真身。” 他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他猛地站起来,对着已经走到窗边的林远大吼,“沉戈!”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林远已经一个翻身坐在了窗边,眼睛直视着隋刃,“隋刃,记着你答应我的,与天皇合作,还有…”他看着隋刃,忽然低头,笑了,“也没什么了。” 他看着众人,微笑,然后后仰落下。 他要去陪被他害死的艾萨克,小侃,很多很多人了。 被亲生父亲派人种下的艾滋病毒侵占他的全身,他的脖颈脓包待放,又痒又痛。使命完成,他忽然觉着,现在死,刚刚好。 林远看着昏暗的天空,却像是看到了太阳。耳边风声渐小,奇怪的是,他却忽然觉着安静。 第一次竟然…觉着安静了。眼前有林葛然的脸一闪而逝。 只有当失去来临,才会想要珍惜;只有当死亡来临,才会感到寂静。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林远,山本沉戈,枕戈待旦,为了什么呢?这些名字,没一个是他的。 他累了,刚刚好。 ------------ 255 以假乱真 ------------ 256 候鸟漫天 ------------ 257 四月一日 ------------ 258 亲妹师弟 ------------ 259 山雨欲来 ------------ 260 不论原因 顾东流哈哈大笑,“小杰,战场瞬息万变,选择与两个人同时为敌,自然意味着与这两个人同时做朋友,你忘了,他天皇一方尚欠我一个人情,这次,便先让他还。” ----------------- 安全屋。 黑暗里,隋刃躺着。嘴角在不自觉地抽搐。 黑暗里,他似乎又看到父亲的那双眼睛。 阳关下,那双眼睛,看向别人时,是温情,看向自己,魔术一样立刻变成了刺目的嘲弄与不屑。 隋刃躺在黑暗里,轻轻咳嗽。手指慢慢攥紧。 近来,身体的原因,他神经变得没那么敏感,五官迟钝了很多,但脑子却记起更多以前发生的细节。他记得自己那间在林家的小房间,虽然小,但他在那儿时,却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因为他知道,父亲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回来了,可他终要离开。 现在的安全屋,空旷,巨大,但是熟悉的友人,已经离开。 他睁开双眼,眼睛空涩,耳边,是亚瑟爽朗的笑声,然后是裴,安静地看着自己。意识,似乎要抽离自身,围在自己身旁,旋转,腾空…背上,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痉挛和电击似的深入骨髓的裂痛,似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他忽然坐起来,知道这是毒素在扩展。隋刃慢慢眯起眼睛,他还有太多事要做,不能这样。打开灯,取出柜子里的抗毒素和已经调配好的氧化氢溶液,睡前,他已经反复清除颈间的毒素来源,彻底清创,试着中和游离毒素。但伤口的痂下,还是有三个窦道和一个死腔。他努力控制痉挛,保持呼吸道通畅,试图继续用抗毒素中和游离的毒素,但是他明白,这只在早期有效,现在毒素已与神经组织结合,再难收效。因为对抗毒素过敏,他的背上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是凸出的苍白骨节。 他呆坐着,手里还拿着透明的氧化氢溶液。 还有很多事,很多事没有完成。他忽然垂下头,慢慢抱住了自己。 年轻的身体,已经枯瘦。灯光,把他清瘦的身躯,包裹成一个剪影。 -------------- 从昏睡中醒来,隋刃猛地一惊,只见自己的小卧室,围了不下七个人。 原,苏媛,游离,西风,连战,花红,克瑞斯。 气氛凝重。 “你昏睡了三天。”原开口。 隋刃瞳孔微缩,张了张嘴。他视线轻转,看到自己睡前已经把氧化氢溶液放进柜子里,没人注意到它。他放下心。 “吃点。”原递过去一碗青菜粥。 “我…怎么了。”隋刃斟酌着问。 原揉揉眼,“你伤口感染了,持续的低烧让你的免疫力下降。”他还逼隋刃做俯卧撑,他真的不是个好师兄。 苏媛轻笑,“这是你大师兄亲自做的粥。” 隋刃愣神,忽然不知道这个粥还能不能喝。 原严肃脸。 隋刃轻吸口气,还是低眉顺眼试探着喝,这一喝果然咳起来,味道有点糊。 他抬眼,看到原还是严肃脸。 他闭上眼,一口气喝净。 倚着门框的西风看到他喝完,眼睛微红,忽然电话响了,他转身去接电话。 花红也在打电话,连战,还有克瑞斯,一个个都转身去接电话。 原拍拍他肩,替他收了碗,拿去厨房。 只一会儿,身边只剩下抱臂的游离。 隋刃眨眼,心里忽然有些乱,“游离,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离沉默,还是开了口,“三天前的清晨,金飞在码头附近被一伙不知道身份的人追杀,已经失踪了。” 隋刃微微睁着眼,停顿了一会儿,他开口,声音沙哑,“有线索吗?” “现场痕迹,现场至少出现三十人。码头的船上,有…有金飞的血。” 隋刃忽然挣扎要起来,被游离拦住。 “我我去看看。”隋刃低声道。 “你这次病的很严重。”游离看着他,一向冰冷的眼睛有血丝,瞳孔微微摇曳,“你知不知道,你的脏器都在衰竭。” 原已经冷着脸,再次走进来,“小崽子,这次你哪儿都不能去。” 隋刃冷冷盯着他,半晌,“…你能关住我?” 苏媛挑眉,第一次看到隋刃对原这么放肆,她低头,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 不过这次的原倒很有师兄的样子,温和慈善地把隋刃的态度忽略,他垂着视线,“我已经让西风带了龙脊至少四十人,去找了,连战那边,也在联络省里的警队和监控网络,已经锁定了金飞最后失踪的位置,你一个病佬,现在去了只会添麻烦。” 隋刃低着头,看到面前又有一个大碗,是滚滚的黑药汁,原的声音冷淡而认真,“从现在起,每天都喝,最少休息七天,我承诺你,会找到金飞。” ---------------- 警局,监控室。 金飞最后出现的地方在码头旁边的快餐店。 金飞当时在低头看时间,似乎要去一个地方,隋刃沉默,忽然瞳孔微缩,看到监控录像里的快餐店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 林葛然气喘吁吁,闷着头到处找,似乎在找什么。 金飞明显也看到他了,错愕一下,立刻要绕到后门要走,然后被林葛然一把揪住了领子。 隋刃一旁的原明显也愣住了,“…你爹这是要干啥?” 林葛然像是听到他在说话,他的视线,无意间往摄像头的位置望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是无措的茫然和焦灼。 他揪着金飞,似乎在说什么,他在吼,像是在吼什么。 “他不会…是想找你吧。”原停顿了片刻,开口。 隋刃瞳孔微微摇曳,他慢慢松了攥起的手指,沉默。 原乐了,歪了头,“所以…是他绑了金飞?想问你的下落?” 隋刃沉默很久,忽然慢慢伸出手,指着屏幕,“他的头发…” 原奇怪地沉默下来。 屏幕里,林葛然的头发,全部头发,刺目的白。 ----------------- 苏媛扶额,手摸肚子,她很累。 乐器店,林立已经第三次来了。不知道隋刃是在屋子里留下了什么线索,让林立一次又一次找来。 林立这呆头鹅,倒没什么可怕,隋刃不让动他,自己不动便是,哄走就行,可怕的是… 林立的行踪终是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付人杰。 现在,身穿一身警服的付人杰正站在乐器店的大厅里,负着手,直着背,似乎在看一幅画。 苏媛妩媚一笑,“欢迎光临。” 她换了装束,穿着白色的丝绸缎衣,打着领带,现在,她是乐器店的员工。 这段时间,她很快从志愿者变成了员工,成功取得老婆婆的信任,老婆婆身体日渐不好,乐器店便交由她打理。 这样也方便她看管藏在那把非卖品的纯原色小提琴背后的红日条。 付人杰回头,淡淡看了苏媛一眼。 苏媛心脏忽然轻抽一下。 付人杰的眼睛,是灰色的,并没什么颜色,却比该隐的眼睛还深邃。 “我来看琴。”付人杰的声音很淡。 “你…是警察?” “这和看琴…有关系吗?” “问问而已。”苏媛低头倒茶,“不过现在这个点…你们不上班吗。” “我在查案。” “查案,什么案?” “你的好奇心,让你看起来不像个简单的职工。”付人杰的眼睛依然很淡,但话锋锐利,可守可攻。 苏媛暗暗咬牙,自己这次…是有些急了。 付人杰已经坐到了乐器店的沙发上,他静静坐着,喝着苏媛给倒的茶。 “有些浓。”付人杰无谓地笑笑。 “你爱喝淡茶?”苏媛看着他。 “我只喝水。”付人杰低头玩着手机,这是要把苏媛晾着。 苏媛暗自咬牙,却不动声色,她哼着曲子背着手走开,“那…先生自便。” “你…不介绍一下这里的琴?”身后又响起这个让自己烦躁的淡漠声音。 苏媛转过头,“这里的琴,还挺贵的,你们人民公仆,买不起。” 付人杰,笑了。 这一笑,花都得失色。 苏媛看着付人杰的薄唇,有一秒钟的沦陷。 ---------------- 送走了付人杰,她大喘气,她抚着心口,现在心脏还有点跳。 半晌,她叹气,“…真他妈帅。” 果然,自己喜欢的还是冰块这个类型。苏媛分析,隋刃也冰块,但不吸引自己的原因之一便是…太呆。 付人杰比隋刃强的一点恰恰在于,这付人杰,明显是个聪明人。 淡定的聪明人。 好在,她也不傻,还是把他忽悠着送走了。 “小贼…世上美男千千万…”苏媛抚摸肚皮,“这你妈妈要是婚前出轨了…你帮我一起瞒着你那个也挺呆的爹…好不?” 遥远的国度,该隐忽然打个喷嚏,他抖抖皮衣,忽然觉着白脑门被山林映的有点绿。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他哼着歌,扛着刀,走在山道上。起伏的山道里,到处是亮着红光绿影追捕他的警车。 该隐念经,病的不轻。他手指轻动,转着手中左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乐。 ------------------ 林家。 “你相信吗?我会抓到林刃。”林葛然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曲华听的又是一阵心惊,他死忍着。 “我会问清楚,远儿死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他。” 林葛然低头,吃着煎饼果子。 他一口一口吃,也不喝水。 “如果,林远的死真的和他有关…”曲华沉默,“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我会。” “不论原因?” “不论原因。” 餐厅站岗的李大海听的心惊,他沉默,转身离开。 “你更想念谁。”曲华开口。 “…什么?”林葛然愣着,他抬头,看到曲华冰冷的视线。 “我问你,你更想念谁。林远,还是林刃。” 林葛然沉默,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林远,却终是没发出声音。 “我帮你回答,你想他们,但是他们现在,大概都不需要你了。”曲华看着他,“秦桑说,那天出海,他们是林远害死的。这句话,你大概忘了。” “难道就不会…是他被人陷害?”林葛然身子在发抖,“他那么善良,他小时候,连菜市场杀鱼的地方都不敢去。” “所有人都可能被陷害,但是在你心里只有林刃!只有他,从不会被陷害,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坏的了…是吧。”曲华仍淡淡看着他,眼里却带了血色,“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小时候的箫儿,也会笑。” 曲华转身离开,留下林葛然一个人,僵在原地。 周围人渐渐散去,他一个人,默默呆着,他忽然垂下头,双手捂住脸。 他能骗所有人,在所有人面前装作怀念远儿的样子。 但是他日日夜夜,眼前都是隋刃的影子。 他背着所有人,到处找隋刃,他打听到金飞在的地方,到处去找,去问。 他又恨这样陌生的自己,对林远更加愧疚。 他挣扎,煎熬,他怯懦,卑微。 “你…你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他说,“你现在,不回来,就别再回来!” 空洞,没有人回应。 林葛然看着面前的餐盘,眼前又是隋刃那双漆黑的双眼,他忽然用力把它们,摔碎。 ------------ 261 战争伊始 “你…你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他说,“你现在,不回来,就别再回来!” 空洞,没有人回应。 林葛然看着面前的餐盘,眼前又是隋刃那双漆黑的双眼,他忽然用力把它们,摔碎。 --------------- 游离走进来,面色很冷,无奈他一向如此,所以隋刃和原全都视若无睹。 游离忍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那个。” 隋刃和原,抬头。 “李大海打来电话,说林葛然要抓你,已经派了林家很多人来抓你。”游离面无表情。 隋刃怔了怔。 原朝着游离挤眉弄眼,不想让他说林家的事,游离还是那个熊样,“他想为林远报仇,他觉着林远是被陷害,凶手就是你,他已经疯魔,现在起,你出门必须易容。” “他奶奶的!”原猛地跳起,比谁都激动,“不是说,医院那个植物人醒了吗?不是说,那个植物人给渣林说了林远才是坏的林远才是凶手?” 隋刃轻咳一声,“他叫…秦桑,不是植物人了。” 原这下彻底泄气,“隋刃,你给老子记住,要不是你求来求去,我连那个安全屋的门都不让你出来,你现在就给我待这个警局小监控室里,哪儿也不准去!” 隋刃,乖乖点头。 他面色如常,但是原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憋闷。 他忍了一会儿,“…抱歉。”也许,他应该听隋刃的,把录像里林远身边隋刃的身影删掉。 但是他真的,想看看他林葛然到底相信谁。 而隋刃,很早前就让他删除,这证明在隋刃心里,很清楚他和林远,谁对于林葛然更重要。 这道歉,隋刃受的心安理得,“…没事。” 原叹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个爹渣到这个地步。” 隋刃沉默一会儿,“…你闭上嘴吧。” 苏媛进门时,看到隋刃正挨着墙角一下一下做俯卧撑。 原蹲在隋刃手臂旁边,骂骂咧咧,拿个小木棍,一个劲儿戳地面。 “…又咋啦?” “…顶撞师兄!”原怨气没地发,又不好对苏媛,他拿着小木棍,一棍插到隋刃手指头缝里,“今天药汁,你给我喝三碗!” 原看着隋刃,看了两天,逼着休息,逼着睡觉,奈何隋刃做人太无趣,大部分时候只是一直盯着录像,来回地看。 原太累,不知不觉睡着,再一睁眼,隋刃果然已经不见。 他揉眼睛,以为是梦,一咬舌尖,发现是真的。 他原地呆一会儿,气的全身发抖,“…呆头小崽子…又跑了!” ----------------- 能从原身边成功跑开,隋刃不得不自豪自己的技术。 西风却胆战心惊,一边开车一边沉吟,“我说,要不你回去吧,你大师兄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隋刃嚼着馒头,就着海带丝,慢慢开口,“你这个海带丝,味道可以。” 西风闭上眼。 隋刃已经咳嗽起来,沉默地望着西风。 西风,递水。 隋刃仰头咕咚咕咚喝。 西风沉默,莫名有种喂猪的错觉。他开车窗,冲着后边的车队招摇地一招手,“走南边,三七九国道修路。” 身后整齐的一声鸣笛,意思是收到。 隋刃握着馒头歪头看他,目光里有点羡慕,西风挺开心,还没嘚瑟出声,忽然,电话响了。 西风凑头看,手机屏幕赫然两个大字,“金飞。” 西风瞳孔微缩,一旁隋刃已经猛地一声咳,差点被水呛死。 “你还活着?!”西风大吼,车身一阵晃,隋刃赶快接过手机,声音沙哑,“…金飞?” “哎,活着呢活着呢。”电话那头金飞声音有点小,“我这会儿有点忙,在厕所呢。” “…忙??你消失了多久你不知道吗??”西风又要抓狂。 “哎,我…”金飞神神秘秘。 “你被谁抓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安徽一个…发廊店呢。” “发廊店?”纯情隋刃莫名其妙。 西风眼前已经发黑,“…安徽?” 金飞叹气,“…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我被追杀,逃到安徽,然后被发廊店一个美女救了,现在我在和她谈恋爱。” … … 这口狗粮,猝不及防。 说好的一起单身反堕天,你却偷偷地脱了单。 --------------- 金飞那边,对追杀自己的凶手一问三不知。现在忙于谈恋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西风本来还不信,直到和金飞通上视频,才知道金飞说的是真的。 西风倒还好,隋刃已经憋屈的想吐。 他沉默很久,在西风又给他一个豆沙包以示安慰后,隋刃终于开了金口,“原那边…我怎么回去?” “…他会打你吗?” “…不好说。” --------------- 一路无话。 一直走到安全屋楼下。 西风沉默一下,“怎么样?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隋刃,“…说实话,原这个人,有时候是有些呆的。” 西风,“…?”你说别人呆? 隋刃,“所以,我想好三条应对措施。” “…第一条?” “借我点钱。” 西风眼珠子要瞪掉,“借谁的?” 隋刃,看着西风,微微一笑。 --------------- 菜市场。 西风看着隋刃拿着自己的钱包到处买吃食,简直要心疼的吐血。 他以前并不怎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奈何自从跟刃去打工,深知挣钱的辛苦。 看来隋刃,是想用美食贿赂原。 这边想着事情,那边原的电话已经打来。 声音冰冷,“见隋刃了吗?” 西风,犹豫两秒,“…见了。” 原,“哦。” 西风脑门已经冒汗,“那个,是他硬跟着我要去找金飞的,真不赖我。” 原,“哦。” 电话挂断。 眼见着隋刃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西风咽口唾沫,“第二条方案?” “人偶尔应该撒个谎,我准备骗他,说是伊凡的行踪被他爸知道了,因为联盟利益,我不得不去扫个尾。” ——伊凡吹着海风,正在泡澡,怎么泡怎么舒服,他一口嚼两个葡萄,左右口腔各一个,然后咕噜地嚼。 电话已经来了。 “喂?天底下最帅的原哥哥?” “见隋刃了吗?” “没啊,他跑啦?又想拿我爸这套当借口忽悠?还是以前那句,这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我跟我爸相处特好!” “哦。” … … “那么,第三条方案是?”西风眨眼。 隋刃看他一眼,“忍着,挨揍。”他沉默一会儿,默默叹口气,“…不还手就是了。” ------------------ 第三条最靠谱。 西风深以为然。 走到安全屋门口,隋刃看起来是想开门,却慢吞吞地半天拿不出钥匙。 西风看着隋刃腰背僵直的样子,不觉就笑了,“你这么怕他?” 隋刃面色开始有些绯红,支吾着,“…怎么可能。”他停顿片刻,“我是堕天全能系,他不是。” 西风,身子一摇。 隋刃,回头。 楼梯口,原笔直立着,双目盯着他,面色阴冷。 隋刃已经开口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弗洛伊德曾说过,人有本我,自我与超我。潜意识与意识不一样。” 原,沉默。 隋刃继续,“所以,刚才那个说话的人,不是我,只是其中一个潜意识。” 他,掉头就走。 已经被原提着后襟子拖进了屋,左手袋子里的番茄一家伙掉了三个。 “咣当!”重重一声关门声。 “他妈的!也就是说,你潜意识里看不起我?你他妈全能系!你打一个!还手!你来打一个我看看?!” 西风,默默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屋里已经咣当乱响。 ——咣! “打你的不是我,是潜意识!!” “倒立!” “哦,说这话的不是我,是潜意识!” “倒立!下来吧!” “你猜猜哪一句是潜意识说的?哪一句我说的?” “你下一个试试?!” “俯卧撑!停!” “猜猜哪句是潜意识说的?” 西风偷摸听了一会儿,慢慢后退,一溜烟小跑走远。 被提着后襟子倒拖进屋的隋刃,史上最惨老大,毫无尊严。 --------------- 隋刃很累,他退,直退到墙角。 左眼眶有点青,他揉揉眼睛。 原还是盯着他。 隋刃倚着墙角,背着手,大气不敢出。 原倒是笑了,“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隋刃垂着视线,原已经开口了,“亚瑟联系我了。” 果然,隋刃光速抬头。 原吹着口哨去厨房洗菜去了。 果不其然,这次隋刃默默跟在后头,再不见了自己就跟见了猫似的到处跑。 原吩咐,“洗番茄。” 隋刃洗番茄,数数袋子里的番茄,呆了呆,鼻子嗅嗅,转头去门口找,果然,找到三个掉地上的番茄。他乖乖洗,原微仰下巴,斜瞅他,隋刃低眉顺眼,苍白的脸上挂了几滴似乎刚才被自己训出的汗。 原叹口气,心忽然就软了,“…金飞怎么样?” “…亚瑟怎么样?” 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原的眼神慢慢冷了,“你还在意他?” 隋刃手指轻轻颤动,他拿起番茄,洗,“…金飞很好。” “那么…亚瑟也很好。” 似乎就只是想得到他这么一句话而已,隋刃这顿饭,再没说话。 原挑了一下眉,似乎也觉着自己这样挺无趣。 他停顿片刻,嚼口小酸椒,“明早八点,我们去山东。” 隋刃抬头,原沉默一下,“这次带你去。” -------------- 清晨六点,大卡车车头前,游离提着原的领子,“我不是说了,刃不能跟着去。” 游离旁边,左右门神一样立着连战和花红,早上阳光不错,连带着他们身后的黑色小轿车都闪闪发光。 原抬眸瞥了一眼大卡车上副驾驶位置正在嚼馒头就着小酸椒的隋刃,神情自若,“他是我师弟,不是你师弟,你…管的着么。” 游离脸憋得发青,“亚瑟说了,不想隋刃知道。” 原吹着口哨,“我管他怎么说,他做了,别人不能知道?” 游离盯着他,“…原,你矛盾不?” 又想隋刃离亚瑟越远越好,毕竟亚瑟上头是让人头冷的堕天头目之一科查尔。 可是面对亚瑟做的事情,让他文森特-原视若无睹,他做不到。 似乎看到了原眼里的游移,游离慢慢松了手,“你们堕天的人…最理智,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原打打领子,施施然继续,“这次,我师父也要跟着。” 正在倚着车门吃冰淇淋的花红手一僵,连战还打了个哆嗦。 游离已经几乎吐血,“本来,这次行动只是花红和连战通过亚瑟当时留给他们的牧斯的钥匙发现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凑什么热闹。” “额…实际上…” 原上前,打开卡车后车厢,里面一共坐了…一车人。 亚尔曼,伊凡,阿年,克瑞斯,苏媛,西风…还有个白发老头。 游离几乎要吐血。 原眨眨眼,已经开口,“先去接…俺们师父?” ------------ 262 闪电雷鸣 亚尔曼,伊凡,阿年,克瑞斯,苏媛,西风…还有个白发老头。 游离几乎要吐血。 原眨眨眼,已经开口,“先去接…俺们师父?” --------------- 游离一直觉着应该会去起码一个五星级大酒店接花修罗。哪想到卡车停到了一个类似地下室一样的小旅馆。 游离嘴巴张成鸡蛋大,隋刃解释,“师父说,这样隐蔽。” 然后,隋刃下了车,和司机原一起整整齐齐给花修罗敬了个礼,把花修罗请进了副驾驶。 花红后头看的直嚼牙,“又不是军人…装什么大官。” 然后,三个人一块回头盯向他。 花红虚弱地笑笑,手已经指向连战,“他,他说的。” 正在喝茶的连战,被花修罗、原和隋刃这么一盯,茶叶直接堵进嗓子眼。 … … 送师父坐进副驾驶,隋刃转头坐进了后仓,每人一个柔软的大沙发,瓜果美食盛的满满,简直像在开茶会。卡车后仓四面都是玻璃,轻轻开着,竹帘下,清风柔和。分为四大块区域。 大卡车平稳,经过伊凡改造,速度简直一百八。 区域一,隋刃,伊凡,阿年,游离,西风。 隋刃喝了口豆浆,沉默一下,问伊凡,“这样,超速了吧。” 伊凡翘着二郎腿,“哎打过招呼啦,花红他爹一个文件,所有人放行,况且咱们挑的近路,没什么车,再说有你大师兄驾驶,不存在交通风险。这会儿已经出省,晚上八点到地方。” 阿年笑了,“难得聚一块郊游,刃,你放松点。” 隋刃沉默一下,“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阿年看一眼最右边孤身一人坐在区域二,一语不发眼也不眨看窗外风景的克瑞斯,声音放小,“这次的发现好像和克瑞斯还有火鸟的父母有关。” 隋刃瞳孔微缩,皱了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游离赶快拨个橘子,当听不到。 阿年想了想,斟酌一下还是开口,“听说先是连战和花红…无意间得到了牧斯的一个钥匙,他们曾经把这个钥匙的内部轮廓发给了原,原复制一份发给了元蒲他们所在的黑客团队,原上次在南浔港口追踪到的一批走私日本海豚的轮船内部有个一直进不去的暗舱,暗舱锁芯特殊,硬攻不成,他把锁芯发给了元蒲,你昏迷的那几天,元蒲在想办法破解时发现这个锁正好可以和先前那个钥匙对应上。” 隋刃听的有些愣,“…” 阿年喝口水,“连战和花红他们就利用这个钥匙进到那个轮船里了,那个内舱里有一个地图,目的地是一个固定的区域。在小川佐一和元蒲的共同合作下,发现那个轮船的目的地也是日本乃至世界各地整批量走私船在中国固定的目的地,这是条固定路线,已经运营超过十年,那个区域,可能才是幕后boss真正的老巢和窝点,那个地方,在北纬37度,山东渤海和山海关交界处。这个钥匙里的沟壑,可以统一打开这些船内舱的锁芯。” “也就是说,只要能被那把钥匙打开内舱的船,都有问题。” “是这样。” 隋刃沉思一下,“为什么这次发现和克瑞斯、火鸟有关?” 伊凡制止阿年的解答,神秘兮兮地凑到隋刃脸前,“叫声哥,我们再说。” 隋刃面无表情,半晌,“…哥。” 西风扶额,阿年流汗,伊凡哈哈的笑,心满意足,“因为亚瑟…” 阿年轻叫一声,“伊凡!” 隋刃僵了僵,“说下去。” 伊凡沉默,忽然吸口气,站起来跳到一旁,“我累了!” 沉默。 隋刃盯着阿年,阿年被盯的腿酸,他沉默很久,“亚瑟先过去了。” “…他一个人过去?”隋刃声音似乎很平静,阿年却能听到话音的颤抖。 “刃…” “他到底想做什么?!”隋刃忽然大声,似乎提到亚瑟,他短暂的失控。 游离忽然跳起,还没说话,便被西风拽出了帘子。 “不让伊凡说,那么…你说。”隋刃直直看着阿年,目光第一次,灼烫里,带着暗光。 阿年吸口气,“刃,亚瑟已经不在我们这边了,我希望你清楚。” “他…他在帮我们。” “也许,是科查尔授意的。”阿年语锋冷静,“你不觉着,我们反堕天联盟,现在在反的,已经不只是堕天了吗?” 隋刃看着他,他的目光,很亮,很亮,然后,慢慢变暗。 “我不想听了。”他慢慢开口。 阿年继续说下去,“亚瑟先行潜入进去,在那个地方地下其中一个房间,找到了一些信息,他拍了照片过来,照片里,有一个反纳粹的网址,还有个日记本,那个日记本,和克瑞斯、火鸟的父亲的字迹一模一样。日记本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史考特认识,她便是苏媛和原的妈妈,史考特的女儿。” 冥冥中,一条线,慢慢把本来各自独立的线索和人物串了起来。 隋刃觉着自己后脑的神经在突突跳动。 挪威人,史考特,苏媛和原的外公,作为响尾蛇头目想要绑架隋刃好几次的人,隋刃不陌生。 他转头,看到苏媛也坐在区域三,史考特的对面。 两人似乎并不陌生,一边下象棋一边聊的挺开心。 区域四,自然是连战和花红,还多了亚尔曼。 花红看着心事重重的亚尔曼,“曼,有心事?” 亚尔曼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们…熟吗?” 连战又是一阵噎,他低头,捡绿豆糕吃。 花红讪笑,“一回生…二回熟嘛,咱们不都是亚瑟的朋友嘛。” 亚尔曼僵了僵,慢慢盯着他,“…我希望你,不要在隋刃面前提这个人。” --------------- 隋刃站在卡车第二层,他站在阳光下,睁着眼睛,沉默。 阿年看着隋刃出去,慢慢低下了头。 游离走进去,“阿年,谢谢。” “亚瑟不希望隋刃知道他是真心帮我们,是吗?” “是。” “我做的很好?” “你做的很好。” 阿年沉默,望着断腿,“你知道吗?以前很多时候,我也怀疑他。我们很多人,都怀疑过他。” 游离看着他。 阿年微微弯起嘴角,“因为他身份特殊,不管他对我们再好,这改变不了他的父亲是堕天一个大头目,所以,我们都不敢十足地信任他,所以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自愿地,要求成为第一个被我们选择牺牲的对象。而这种情况,有两次了。” “你说。”阿年抬头,看着游离,“这回,是不是第三次。” 所以,你们每个人心里都相信他,却都不敢承认。 因为,他作为被牺牲的第一个人,本应习惯了。 只有隋刃,隋刃是一个不定数。 他如果得到亚瑟一个让他信任的眼神,会付出一切吧。 而这个不定数,也许会毁了所有人。 可是,他隋刃,真的会轻易被骗么?还是,他只是在表演,被所有人瞒着。 一方是亚瑟,一方是联盟。 游离沉默,却心惊。 他想哭,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最终,面无表情。 ------------- 卡车第三层,晚上七点,天已黑。 卡车在原野上平稳行进,满天的繁星。 春天,已经到了。 虫鸣,沙沙。 花红倚着栏杆,喝着小酒。然后,看到另一个人。 是平日笑呵呵的伊凡,他在哭。 “伊凡,你…在哭?”花红歪头。 “我,只是想到了故人。”伊凡眼里有泪,他也拿着酒,皱眉喝了一口,咂咂嘴,“真他妈难喝,谁说的酒好喝。” 花红没说话,他支着胳膊,歪头瞅着伊凡。 然后看到伊凡,低着头,握着酒瓶子,停了片刻,终于呜呜地哭了。 “亚瑟,那个混球说的。” “想他了?” 伊凡哭的更痛快,嗷嗷嗷的,还带跺脚。 花红摇头,“哎,男子汉大丈夫…” 安慰了伊凡,花红勾着伊凡肩头,决定下去看看被留在后仓打扫卫生的隋刃。 掀开竹帘,看到隋刃趴在桌子上正睡着,地上蹲着一人,正在铲瓜子皮。 陌生人。 背脊笔直。 苍白,消瘦,风衣罩在宽大的肩膀上。 花红,伊凡僵立。 有风吹过。 亚瑟回了头,微微歪头,唇角轻勾,指指熟睡的隋刃,手指放唇上,“嘘。”他笑,“Hi” -------------- 伊凡嗷呜一叫,隋刃已经醒。 亚瑟叹气,手指放在金发上,悠悠叹气,“有句中国话说的好,福祸相依,刃醒了,我的祸就来了。” 隋刃呆脸发怔,盯着面前的亚瑟,沉默,发呆,忽地一蹦三尺高。 -------------- 亚瑟似乎生来就是伴着雨声的。 他刚来,外面就大雨倾盆了。 闪电,雷鸣,浇灭了虫子叫。 ------------ 263 秘密暂开 亚瑟似乎生来就是伴着雨声的。 他刚来,外面就大雨倾盆了。 闪电,雷鸣,浇灭了虫子叫。 ---------------- “来了,老弟。”隋刃忽然开口。 顿时,全车厢所有人都盯着隋刃。 亚瑟的表情,更像是看到怪兽,简直绿了。 然后肉眼可见的,隋刃的脸光速红了起来。 花红吞口唾沫,慢慢后移。是的,这是他教隋刃的方法,当不知道说什么时,就说这句话,铁定不会冷场,还会显得自己很有魅力。 是的,现在的隋刃,觉着自己很有… 病。 然后,亚瑟开始咳嗽,握着抹布的手简直白的吓人。 伊凡叹口气,上去递水,“你看,你太久没出现,刃已经疯了。” 然后肉眼可见的,亚瑟的脸,也红了。 亚瑟轻轻咳嗽两声,放下抹布,瞅着隋刃耸耸肩,一本正经,“喂…我叫你小老头你能高兴?” “…还行。”隋刃移开视线,一伸爪,也攥住桌上的抹布,垂目静坐,宛如雕像,真真一老头是也。 看着这抹布一来一去,伊凡一口血简直倒喷,这么幼稚的对话,他简直再难忍受,他喘两口气,“…表哥,咱能…说正事不?” 亚瑟恍然,再咳嗽一声,“抱歉各位,刚查到最新消息…” 噎死。 连战忍不下去了,“然后?” “这个基地,已经被废弃了。”亚瑟张张嘴,还是说道。 “什么?”花红睁大眼,“你你…你昨天不是说…” 克瑞斯慢慢眯起了眼睛,“…亚瑟,你耍我们?” 连战慢慢抿起唇,“…你故意诓我们全部过来?” 门口立定的花修罗,也慢慢走进来。 一众人善意的眼神慢慢都变危险,亚瑟立刻举起双手,满眼无辜,“各位,我真的…刚刚查到。” 阿年攥起手,“亚瑟,那接下来怎么办。” 亚尔曼沉声开口,“看来对方…对我们知之深细,亚瑟,他们可能要有行动。” 似乎感觉出亚尔曼对自己依旧存在的一如既往的信任,亚瑟有些沉默,“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把这个基地彻底毁了,不管查出什么,明天必须回去。” “如果,对方今晚就…”苏媛有些担忧。 亚瑟看着她,冷静的视线微微放缓,嘴角挂出一丝柔和,“弟妹,别怕,你老公还在呢。” 苏媛:“…哦。”忽然,抬头,“?!” ---------------- 该隐打个哈欠,看着一边静坐酒店大沙发上的老头连岐,转着手里的水果小刀。 亚瑟视频已经过来了。 “怎么样?” 该隐看着手机里亚瑟的大头,懒洋洋,“就那样。” 面对该隐,亚瑟的耐心总是很快消磨,被身旁一群人瞪着,他有压力,他咳嗽一声,“连首长身边…没有异常么?” 该隐笑了笑,“异常?不存在,没人能绑他了。”他舔了下薄唇,轻勾起唇角,双眼忽然现出一丝毒,邪邪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因为,这老头已经被我,绑了。” 挂了视频,亚瑟发了会子呆,望着慢慢围上来的众人,慢慢再举双手,“那个…兄弟们…兄弟们…” 车急转弯,众人咣当,瞅准机会,亚瑟忽然一个虎跳,跳出了车窗。 再一眨眼,隋刃已经半个身子在外面,一只手紧紧捞着亚瑟像捞一个芒果捞。 一个天旋地转,亚瑟又被丢车里。 亚瑟蹲墙角,双手抱住头。 隋刃沉默,“…说清楚。” 亚瑟抱着金脑袋,风衣拖拉在地上,“身为小王子,但凡是个计划不都得定个方案一二三么,方案二,如果这是骗局,大家都被引到这儿了多可怕,我就让该隐提前过去防着点…” 亚尔曼眼睛要瞪出来,“该隐…听你的?” 看暂时没人有要打他的打算,亚瑟已经悠悠闲闲站起来,靠着墙角,斜瞅着苏媛微隆的小肚子,懒洋洋开口,“那个,我跟他说了,哎爸爸那儿还不知道多个孙子的事儿吧,真想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哎这孙媳妇儿现在还是老花势力范围里的,是老花大徒弟的妹妹。” …老花。 花修罗沉默。 苏媛蹙起眉,拖拉下眼睛,流汗。 伊凡也瞪眼睛,尖叫,“那他还不杀你灭口?” 亚瑟也瞪眼睛,“我跟他说,我是他媳妇的亲哥哥的师弟呆瓜刃的好朋友,他要杀了我,他媳妇能愿意?” 伊凡沉默,“那个,他好像也是他媳妇的亲哥哥的师弟。” 亚瑟耸耸肩,转眉毛,“所以你看,都一家人嘛。” 苏媛咳嗽,“我可没说…要嫁人。” “你要打胎?”亚瑟睁大眼。 苏媛:“…??”我,我有说吗? 很好,众人注意力已经都转移到苏媛的肚子上,亚瑟放下心,要去嗑瓜子了。 “…蹲下!!”众人异口同声,“老花”花修罗喊的最大声。 亚瑟,抱头,蹲。 --------------- 该隐救人,宛如杀人。 连岐却好像丝毫不紧张。 整个酒店的人都已经被该隐弄晕,该隐活动手腕,转着小刀,咔嚓咔嚓。 “你看起来…不紧张。” “托马斯-该隐。”连岐笑了笑,“你长得和你爸年轻时,挺像。” “听我哥说,你有秘密。”该隐笑的有些僵硬,“果然,你…知道我爸是谁。” “是你哥哥威廉-亚瑟让你来保护我的,是吧。”连岐笑了笑,“我不止知道你爸是谁,还知道你真正的爷爷是谁。同父同母,却一个姓威廉一个姓托马斯,你…从来不好奇么?” 该隐脸有些苍白,“你…你耍什么花招。什么真爷爷,假爷爷。” “可惜,时机还没到。”连岐的目光里,忽然带了丝莫名的悲伤。 该隐微微眯起眼睛,“…时机?” 连岐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你的对手,已经来了。” 该隐皱眉,静默间,一声巨阵,四周玻璃已经全部碎裂。他转头,一颗飞弹冲着连岐已经冲过去。 “——杀!杀!杀!”杀声已震天。 该隐歪了头,瞳孔微缩,整个人暴起,已经向连岐扑过去。 -------------- 地下河之上,有一地窖。 船已搁浅,线路被涂抹,混淆,仿佛一场笑话。 亚瑟看上去微微有些沮丧,游离站在他身旁,“不白来就好。” “可惜今天这场秘密,是对方故意让我们看的。”亚瑟沉默。 游离笑了笑,淡淡开口,“不管怎样,真正的秘密被揭开一角,已是一件好事。” 亚瑟沉思片刻,“中国有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 游离笑笑,“哪想到,那只金蝉才是黄雀。” 苏媛慢慢走过来,“可能真正的关键点在于,谁…才是那只螳螂。” 幼儿园儿童伊凡立在中间,已经头晕,“你们…能打开天窗说人话吗?” “我想,我已经知道…一部分了。”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亚瑟回头,看到一个手拿照片的白发老头。 响尾蛇头领,史考特。 在他身边,原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克瑞斯,面色苍白地站在他旁边。 ------------ 故事就是这么狗血,要从很久前一个叫做迈克-华莱士的人说起。 迈克-华莱士,俄裔犹太人,在美国出生,资深媒体人,新闻九十分记者,ST响尾蛇史考特的朋友。多年前,他在调查一起跨国集团诈骗案时,无意间撞见了堕天哈德斯、科查尔与山本中岛的秘密合作,并借机潜入了堕天的晚会想要跟进。之后,他连写三篇报道决定揭露堕天与各国势力的黑暗贸易,却在写了一篇报道后便失踪。他本人,连着他那篇还未发表的新闻一起失踪。 据传,他十九岁的儿子詹姆斯死于在希腊的一次爬山,和华莱士的失踪时间为同一天。其实,詹姆斯并没有死,而是在游轮上被堕天的人抓了。堕天方想要挟持詹姆斯从而威胁其父华莱士为己所用,想要制止华莱士再调查下去。 而后,华莱士被暗杀,他委托史考特把詹姆斯救下,帮助其隐姓埋名,之后詹姆斯便在希腊结婚,生下两个儿子,便是已经在上一场与堕天战役中牺牲的火鸟和他的弟弟——游离曾经在狱中相识的杀手经纪人克瑞斯。所以克瑞斯和火鸟一样,都拥有一半俄罗斯血统,一半希腊血统。后来,詹姆斯还是被堕天的人找到,杀害,火鸟流落堕天,克瑞斯漂泊在孤儿院。 线索,便在詹姆斯留下的笔记本以及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上。 詹姆斯在笔记本里写,他曾经在游轮上被人绑架进地下室,透过地下窗亲眼看到一个女人被那伙人推入海里。他用还没来及被收的照相机拍下了几张照片。 而那些照片里有一张,是一个女人清晰的样子,那个女人,便是响尾蛇头领史考特的女儿,爱莎。照片里,还有科查尔,山本中岛,哈德斯,和一个陌生的东方男人。 苏媛沉默,“爱莎…” 故事要再从很久没出现的渣爹林葛然说起,那一年,林葛然的朋友李夙远与史考特的女儿挪威人爱莎结婚,在船上早产生下儿子李风远和女儿李风媛。刚生下儿女,准备去中国找丈夫的爱莎在游轮上偶然发现一个陌生的东方男人与堕天现在的头目哈得斯、科查尔、山本中岛的对话,被发现,杀害,扔进太平洋。山本中岛把她的女儿抱走,把李夙远的儿子留在船上。再结合翰秦和小川佐一、林远上次告知的,爱莎的女儿后来的事情已经清晰了,她被辗转送到日本天皇手里,之后天皇把她交给日本间谍部门暗局头目渡郎三禾(现在已经潜入中国南方警署成为副局长翰秦)培训抚养,便是苏媛。 游轮停泊,李夙远只在船上接到了儿子李风远,妻子失踪,他以为妻子只生下一个儿子。可惜,儿子李风远在不久后也被人设计更换(在苏总管的设计下,文森特-原被后来的日本人林远代替),他自己也被阴谋暗杀。 ST响尾蛇头目史考特在女儿失踪后,到处找线索,又听说这和路西华有关,为了为女儿报仇,他开始偏激找真相,为了对抗路西华,在美国创立西方响尾蛇黑暗组织(后成为美国黑手党一部分)。史考特利用日本和美国两国间的利益矛盾,和日本山本中岛的三股势力合作,绑架过隋刃三次,就是想吸引路西华和小汐出来,查明女儿死因真相。 史考特白发苍苍,一向沉着冷硬的面颊第一次发着抖,“照片里…” 是,照片里,有不少是他曾经的合作伙伴。 而正是这些人,参与了杀害他女儿的过程。 史考特浑身颤抖,当时救下华莱士的儿子詹姆斯时,他生怕惹祸上身,虽然看到詹姆斯神情恍惚,却什么都没上去问,直接派人把他送走安排了,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是和詹姆斯坐的同一个游轮,已经死去多时,而詹姆斯,是唯一的目击者。因为妻子外遇的原因,他一直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很疏远,直到失去她。 后来,他创立黑手党,却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和杀害女儿的人合作! ------------------ 亚瑟面色苍白,看着照片里大笑着看大海里正在挣扎的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开怀大笑的科查尔。 原来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原来,联盟,就算他不先离开,也全是,父亲迫害过的人。 原和苏媛的父母,失去女儿还被仇敌耍的团团转的史考特,父亲和爷爷都被害死的克瑞斯和火鸟,包括游离的养父,还有…裴。 每个人,都因父亲的诡计而失去了自己本该正常的生命和人生。 原来自己,一直是十恶不赦的科查尔的儿子,永不能逃避。 “…抱歉。” “抱歉啊各位。” 亚瑟,微笑。 ------------ 264 荼蘼开花 “…抱歉。” “抱歉啊各位。” 亚瑟,微笑。 ---------------- 花修罗今天做了一个梦。 奇怪的梦。 梦里,是野湖边大把的荼蘼,洋洋洒洒,飘落身边。 他沉默,站在湖边的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他抑郁,但年轻。 湖水平静,昏暗,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睁着沉郁的一双漆黑眼睛。 忽然,镜中自己的旁边站了一个女人。 她有一双鲜红丰盈的唇,脸色惨白,像一个女鬼。 咯咯咯。 她在笑。 “小花。”她嘟嘴。然后,冲着他啵了一口,几乎让他窒息。 花修罗一身冷汗,惊醒。 还是半夜,篝火咔嚓,露天,宿营,面前一个大头,漆黑的眼睛,是正在守夜的隋刃的呆脸。 隋刃很关心他的心情,发了会子呆,“…师父?” 花修罗,沉默。 隋刃舔舔嘴唇,“您做梦了?” 花修罗沉下脸,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啥,半晌,“…去跑步。” 清晨,喝果汁的原在遛弯。 早上九点返程,堕天的人一向早起,爆破这个废旧基地的事情有游离阿年他们坐镇,也是时候该交给他们锻炼锻炼,他现在挺闲。 忽然,他看到前面有个闷头小子在面无表情地绕着野湖跑步。 原嚼一口黄瓜,“??”一伸臂,拦住,“这么自觉?” 隋刃满头汗,顺着下巴流进脖子,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 “犯病了啊?”原歪着头,“这又没在堕天,你跑给谁看。” 隋刃呆着脸,喘口气,抬手抹抹汗,声音沙哑,“…师父说的…没让停。” 那边已经吵吵嚷嚷了,亚瑟似乎还没睡醒已经想着吃,“阿年,泡面你吃,给我留口汤啊…” 伊凡咋咋呼呼,“咱要不来个火锅?” 花红慢悠悠,“哎哟再睡会儿。” 果然,被原这一拦,大家都注意到这边,隋刃的脸很快红了。他想跑,原挑挑眉继续拦着。 隋刃尴尬,又开始发呆,原歪了头,坏笑,扬声,“哎哟,这儿有个人被罚跑步喽,大家快来看。” 亚瑟惊了,“刃,你啥时候又惹着那阎罗王了?” 花红也惊,围着隋刃上下打量,“哎哟看这满身汗,哎哟这小背小腰湿透了啊。” 隋刃扭捏,“…我健身。”忽然,闭上嘴。 忽然,一阵静默,众人回头,果然,花修罗从帐篷里出来了,面无表情,像一只发呆的狮子。 隋刃光速朝花修罗远远鞠了个躬,继续跑步,一溜烟已不见。 众人鸟兽散,泡面的泡面,涮火锅的涮火锅。 西风小声吐槽,“…这人气场真强。” 伊凡忍不住小声,“要说刃这世上最怕的,除了他,没别的。见他跟见了猫。你是没看见,小时候刃见了他就得哆嗦得摔跤。” 阿年也忍不住,嚼了棵刚涮好的野菜,若有所思,“是啊,现在他脾气好太多。” 花红吃着面,感叹,“我的乖乖,他现在还叫脾气好,那他以前啥样?!” 声音不觉间有点大,花红咬口香肠,“哎哎咋都不接话了,他以前啥样?也和现在一样呆脸?” 忽然,面前众人倒着跑走。 花红有点不安,慢慢回头。 果然,花修罗一张呆脸,正冷冷盯着他。 花红有点尴尬,被瞅的心惊胆战,不过好在从小被宠大,也没在怕的,挺着小胸脯,“我说…那个谁呢。” 花修罗还是盯着他,似乎觉着他有点特别。 果然,还说上话了,“谁。” 花红,“…??”左右看看,没别人,果然,花修罗是在冲他说话。 花红,气势渐弱,“…?那个…”忽然,看到正默默洗菜的连战,一把给揪住,“他,他!这个姓连的,从小呆脸!” “…连?”花修罗似乎若有所思,原地呆一会儿,转身走掉了。 今天。 …他梦到她了。 ---------------- 一路上,亚瑟又吃又喝,还嫌刃浑身臭汗,离他老远。 坐在西风他们这桌,妙语连开。 把西风他们逗的咯咯直乐,亚瑟咬一口西红柿,“实际上关于老花,我有故事,你们有酒吗?” 原很快上了一瓶五粮液,“有故事直说!” 亚瑟瞪大眼,“老哥你不是开着车呢嘛??” 原轻咳一声,“那个,我让连战开车了,他反正也无聊。” 亚瑟了然,谁开车看到副驾驶位置是花修罗,这车估计都不想开了。 也就连战老实巴交不善言辞好欺负。 一路无话,驾驶舱,花修罗似乎无聊的紧了,竟然会找话说,他转头看着连战,半晌,“…你也喜欢发呆?” 连战一个哆嗦,车厢跟着一咯噔,连战吞咽一下,“嗯…还好。” 花修罗似乎挺满意,点点头,又是半晌,面色竟然有了一丝温暖,“你父亲…还好吧。” 连战沉默一下,“您…认识他?” 花修罗又恢复了冷漠脸,“你告诉他,我…回来了。” 好家伙,这怎么看怎么像来找场子找事来了,连战又是一阵寒,“…是,连战明白,会转达的。”说完就愣了,他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恭敬。 车一抖,花修罗脑袋砰砰磕两下子窗,他沉默着发呆,连战手抖。 花修罗罕见地又说话了,“…认真开车,行车不规范亲人。” 连战几乎噎死。 --------------- 众星围绕,亚瑟觉着神清气爽,他清清嗓子,“话说当年…” “花修罗,当年老帅一小伙,比现在的隋刃那是有过而不及。” “那和现在隋刃一样呆吗?”花红忍不住插嘴,他更关心这个。 亚瑟看他一眼,很有耐心,“一样呆。” 伊凡不屑,“那能有啥魅力。” “对,所以听说他那会儿是一直单恋一个女人。”亚瑟叹气,很惋惜,“他为那个女人付出了很多,可是人家都不知道,他表面上那简直也呆瓜一个。” 花红啧啧,“那是有点惨。” “可是,他帅啊,冰块也有冰块的魅力,据说,他被一个当时红极一时的舞女看上了。” 花红听得直咽唾沫,“舞女啊,玛丽莲梦露?” 亚瑟看他一眼,“据说比梦露还性感,绰号大啵啵。” 忽然,大家都不说话了,亚瑟一抬头,看到隋刃正在听墙角,一张呆脸似乎也有点惊异,简直是听愣了。 大家齐声吼,“走开,你臭!!” 隋刃悻悻退后,直退到墙角,野闻趣事,似乎大家都不想他听,可能是他一向太无聊。 隋刃低头闻闻自己,不觉着自己臭。 他的汗从来不臭呀。 他轻轻皱眉,听着那边车厢欢声笑语,悄无声息叹口气,重新坐下,嚼着手里伊凡给发的两块干烧饼,伊凡还忘了给他水。 西风简直看愣了,“你们对刃也有点太残忍了吧…” 伊凡这下有话说了,“哼,你别看这小子呆,在他心里,可没人能超过他师父的分量,他师父一问,他啥都说了…告状精!” 原叹气。阿年也叹气。 花红睁大眼,“他师父对他很好吗?不不觉着啊…” 伊凡挺胸,“不信你问原!” 原叹气,“这一点,我承认。刃面对师父,什么慌都撒不出。” 游离咳嗽,“那个,话题偏了。”他心痒痒。 众人恍然,亚瑟点头,“对对,刚说哪儿了。” 游离补充,“梦露。” 亚瑟继续,“对,这堪比梦露的舞女就把咱们的花长官灌醉给强上了。” 花红脸色一片红,“…强…强上了??” 忽然,众人一回头,果然,握着烧饼的隋刃不知道啥时候又蹲墙角了,似乎正听的入迷,脸色有点绯红。 原这下恼了,一个蹦跶过去提住了隋刃的后襟子,“又听墙角,又听!欠收拾是吧?!” 一家伙把刃推车子最那头角落,给了块抹布,“蹲了!擦地!!” 隋刃抬了头,原恼了,“还看??” 隋刃垂下头。 -------------- 擦地,擦地,擦的差不多了。 隋刃蹲着,又有点饿,他呆呆听了会儿那边的欢声笑语,和亚瑟的爽朗笑声。 亚瑟是这样,在人群,很快就成为中心。 昨天到现在,自己几乎没能和他说上话。 …他回来了,还走吗? 隋刃悄声呼口气,他低头,再嚼了口烧饼,忽然噎住,他咳嗽,心口一阵电击般的战栗。 他低头,咬牙硬忍了一会儿。 忽然,面前有个水杯。 隋刃抬头,是亚瑟罕见的没什么笑容的脸,他看着隋刃,很认真的样子,“喝点水。” 隋刃嚼了嚼烧饼,咽下,沉默一下,接过亚瑟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 亚瑟拿过他手里的抹布,嘴角弯了一丝笑意,“怎么,这么想知道你师父的逸闻趣事?” 隋刃停顿片刻,移开视线,“…没听你说过。” 亚瑟挑挑眉,“最近才查到的。” 隋刃,点点头。 亚瑟看着他,“你伤没好,你刚在忍痛,是吗?” 隋刃又喝水,头几乎埋进杯子,似乎不想说话了。 亚瑟耸耸肩,慢慢站起来,转身。 听到隋刃又说话了,“你要、去哪儿?” 亚瑟侧头,停顿片刻,笑了笑,“你有原那小子陪着,我放心。” 隋刃沉默,忽然站了起来,跟了两步。 亚瑟回头,“他再欺负你,跟我说。” 他忽然笑了,笑的像夏花一样绚烂,“欺负咱们瓜,老子灭了他。” --------------- 原忽然肚子疼,简直疼的受不了。 他第五次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是亚瑟似笑非笑的表情,“哎哟,来大姨夫了啊。” 这下,原有点回过味儿了,“你他妈…下药??” 他张牙舞爪已经扑过去,亚瑟侧身轻轻避开,微仰着头,斜瞅着他,“你体质弱,以后最好…别吃瓜。” 原这下明白了,亚瑟是又看不惯他欺负刃了,他张张嘴,却一如既往,悻悻,无话可说。 车停下,花修罗慢慢走进车厢。 所有人投去注目礼,有点和往常不一样。 ------------------- 该隐已经挨了七棍子。 砰! 这是第八棍。 他数着。 密闭的空间,他终于忍不了了,在他冒死灭了两个队,救了玻璃窗外的连大人后,连大人立刻派人把背上受伤失血过多无力反抗的他给绑了。 恩将仇报!农夫与蛇!! 该隐从来没对这个词认识这么深刻。 生平第一次当好人就栽了。 背上被流弹撕开的伤口是被针缝了,可是他上次受的腹部的伤明显还没好,被一棍棍撬开,他简直疼的浑身像过电,脸色如金纸。 上次亚瑟被抓,他通过武士找到小川佐一,通过佐一又找到山本野卓,为了得到亚瑟位置,答应山本野卓,腹上被戳了三个刀口,肠子拉出很远都没死。那个赌约,他是赢了。可是腹部刀口却迟迟不见好。现在,他他妈的是真疼。 而且,他现在恍然发觉,他又被这个哥,给坑了!! 他能做的,只能咬着牙,硬忍。 “堕天的位置,还是不说?”连岐很有耐心。 “有种,杀了我。”该隐冷汗流的畅快,他反而笑了,“老子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这个雄心!呸!”他朝着连岐吐口水,口水上是粉色血沫,“恩将仇报,没没良心!” “砰!”又是一棍。 该隐哈哈笑,被打的乱晃,他还是笑,“…舒服!” “如果我说,是亚瑟授意我抓你的,你还舒服吗?” 停顿很久,“…你放屁!”该隐喘气。 “阿周,公放。”连岐微微笑,“给咱们该隐小王子听听。” 亚瑟悠悠的声音传来,“没事,这小子早就欠收拾了,你们…随意。” ------------ 265 鱼和熊掌 停顿很久,“…你放屁!”该隐喘气。 “阿周,公放。”连岐微微笑,“给咱们该隐小王子听听。” 亚瑟悠悠的声音传来,“没事,这小子早就欠收拾了,你们…随意。” ---------------- “先生。”付人杰垂首,“对不起。” 黑暗里,顾东流躺在床上,有人在慢慢给他按摩颈椎,他沉默一会儿,“这次…本该万无一失。” 付人杰沉默,然后慢慢跪下,单膝着地,脸色阴郁却平静,“本来可以拿下连岐,但是出现了一个人。” “谁。” “该隐。”付人杰一向淡然的目光中慢慢渗出一种阴沉,“托马斯-该隐。” 顾东流慢慢坐起来,他看着付人杰,似乎看出来他眸中隐藏的隐忍,他开口,声音似乎波澜不惊,“说下去。” “上次牧长官抓了亚瑟,便是这个该隐,把他救走的。”付人杰慢慢垂下视线,“属下查到,这个该隐和亚瑟,都是堕天副统领托马斯-科查尔的亲生儿子,这该隐,和隋刃一样,也是…堕天训练营头目花修罗的弟子。” 顾东流沉默一会儿,慢慢笑了,“原来是我们的老朋友老主顾…科查尔…”他慢慢活动脖颈,“这个事…他知道吗?” “照目前情况看…”付人杰慢慢转动目光,嘴角现出一丝阴冷,“他不知情。” “接下来,你知道要做什么。” “阿杰明白。”付人杰垂目。 “龙脊的地下拳场已经查封?” “查封。” “该隐现在在哪儿。” “被连岐控制,现在在警署的临时监狱。” “老战友这招农夫与蛇,玩的不错,但是那小子,估计很气吧。”顾东流笑起来,眼中现出一丝玩味,“替我慰问他。” “是。”付人杰沉默,为顾东流倒了一杯茶,“只是美国黑手党中的响尾蛇势力,这次怕是…” “他们本就已经快查到,”顾东流抚着茶杯,一双透亮的目光看着付人杰,“史考特本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早分出去不是坏事。阿杰,有时候,当舍便舍,多年前,我舍弃更多,才有了现在。你看佛堂那些每每乞求佛祖照拂的人,哪知失去更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当舍便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是。”付人杰垂眸。 “阿杰。”顾东流罕见的话多,似乎第一次如此语重心长,“你办事牢靠,我的话,你要听进去。” “阿杰…明白。”付人杰沉默。 “隋刃他们现在得到的那张照片,你已经动过手脚?”顾东流似乎很满意。 “是。” “替身已经选好?” “是。” “有没有家人?” “聋、哑,不识字,独生子在十四年前车祸去世,老婆在三年前病逝。现在独居,卖早饭为生。” “很好。”顾东流罕见地扬起嘴角,“…姓什么?” “陈。” 一直看着付人杰走出去,顾东流方才放松了身体。 “叔,你为何…跟他说这么多。”给顾东流按摩脖颈的黑暗里的人忽然开口。 “哈哈哈…”顾东流笑了,“怎么,我跟他说很多?” 那人语气里似乎有点委屈,“很多。” 顾东流在黑暗里慢慢眨了眨眼,开口,似乎像一句叹息,“他有点…像那时候的我。” “哪里像?他敢…跟您当年…” “当年,我少不更事,想要一手情义,一手权欲。鱼和熊掌,我想都要!全都要。”顾东流慢慢张着一双手,“几乎全部失去,你知道…后来…我怎么选的吗?” 黑暗里的人沉默。 顾东流微笑,目中似乎越来越亮,“我选择,拿起熊掌,生吞了鱼。鱼,就是鱼,腥,咸,吃过…便不再有价值。它只有一个优点,可以明目,你看,现在我的眼睛,多亮。” 他的语气温和,却让黑暗中的人生生打了个颤。 -------------- “你到底想干啥?!” 饭局正到酣处,花红已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进来冲着连岐就是这么一句。 连岐面色也不变,“回来了?” 周围人都被花红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一跳,连战拉住花红,“有没有规矩。”他先冲连岐鞠躬,“父亲。” 连岐笑了笑,向着周围人介绍,“犬子。” 饭局里有人见过花红,已经在打招呼,“公子哥!这是从哪儿过来的呀?” 花红红着眼,“…国外!” 连岐不动声色,“先吃饭。” 一顿饭过去,连岐送走宾客,把保镖分散,独自一人上了顶楼。 连战扶额,对一旁还在大吃大喝的花红开了口,“你不是问事呢,怎么吃上了?” 花红这下乐了,嚼着小鸡腿,“我说小连连,我问,我找爹麻烦,你刚不是挺置身事外当三好哥哥呢。” 连战被说的脸有点红,“你去问不去吧!” 花红也硬气,“不、去!” 连战没法,憋半晌,“…那我去。” ------------------- 楼顶,连战先咳嗽。 连岐看到是他上来,似乎也有些惊奇,挑挑眉,等他问。 连战吸口气,“父亲,龙脊的地下拳场…为什么被关了?” “你觉着…合法?”连岐更吃惊了,看着一向正义拘谨淡漠的长子。 连战脸又红了,“…也…能促进市民健身吧。” 连岐面无表情看着他。 连战沉默,脸上恢复正常,连岐倒是笑了,“虽然我很好奇是谁要你做这个说客,不过现在,你可以先问下一个问题。” “嗯…”连战吸口气,只得先继续问下去,“那个…该隐他…” “现在,我大概知道是谁了。”连岐笑了,“花修罗,是吗?” 他忽然正色,“要我放人很简单,你,通知他花修罗,让他立刻解除和楚昭的约定,让楚昭回国,我,会先放了他的爱徒,然后,再送他一个儿子。” 连战,“…?…!” 连岐叹口气,拍拍连战的肩,“先别急着通知小红,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连战,“…小红?” “嗯,他就是花修罗的儿子。”连岐叹口气,“红荼蘼,绰号大啵啵,当年给花修罗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惜他一走这么多年,让老子替他养这么久。” 连战一个哆嗦,连岐笑了,“还有,如果花修罗想来专程感谢我,我不介意。但是隋刃的地下龙脊拳场,倒的确不是我下令关的。所以,没办法了,只能让他占山为王了。” “您推测…会是谁下的令?” “据我所知,能下这个命令的,上面超过十个。”连岐沉默,“我的主要政敌,起码有其中五个,但到底是谁…你告诉隋刃,我会找。” “照片上那个人,您不认识?”连战想确认。 连岐沉默,“我真的…没见过。” -------------- 安全屋。 “师父。”原殷勤地给花修罗包粽子,“您爱吃枣泥的还是蛋黄梅菜肉的?” 不怪他从吃的想办法,实在是没别的选择,花修罗从不让人近身,所以没办法给他按摩颈椎什么的。 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花修罗很清楚这一点,他发了会儿呆,在原似开口要开口时抬了头,“隋刃?” “哦,哦,刃他还在倒立。”原赶紧回答,刚想说出的话头猛地被截住,背上也是一层汗。 “哦,叫过来。”花修罗沉默一会儿,终于开了金口。 原赶忙答应,擦擦手要过去。 花修罗已经说话了,“换你。” -------------- 隋刃还在倒立,他撑着地板,呆脸前头是只呆猫。 黑猫趴着,面无表情瞅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尾巴一动,扫的隋刃头痒脖子痒,他嘘了口气,声音沙哑,“…去、去。” 黑猫叹口气,喵呜一声准备撂蹄子走人,迎面撞上灰头土脸原,它歪了头,看着原黑着脸路过。 阳台前后都是人,连屋顶都是人在蹲着吃瓜,“哎呦呦,两小时快到了,给钱给钱,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行,一动没动吧?” 西风吐西瓜子,“哎,这可是活生生俩小时啊,他不头晕?” 伊凡忙着收钱,“哎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太小瞧咱们堕天师父了啊。” 隋刃脑门的汗已经滴进了脖子里头,顺着小胸脯往下滑,他沉默地叹口气,紧了紧手指头。但是他无话可说,师父怪他没有应急方案,出去一趟龙脊老窝都被人端了,他是真的,无话可说。 面前有个倒影,原蹲下来,盯着隋刃,还没开口,电话已经响了。 他接电话,是连战。原沉思一下,看隋刃一眼,按了免提 “说了吗?”那头开门见山。 原憋气,“…你已经问了?” 连战点头,“父亲说,有权限下关闭龙脊地下拳场命令的,全国最少十人,只他政敌就占了其中五个,所以,他很难说会是谁。” “情理之中。”原慢慢坐在地上,翘了个膝盖,差点戳住隋刃眼睛,隋刃避了避,原已经怒了,“你动?” 屋顶伊凡已经咋呼了,“他可没动,谁见动了?没动!你可别乱说我这边赌钱呢。” 原瞥了个白眼过去。 “对方那么好让我们找到,也就不算大boss了。”原沉默,“我师弟呢?你父亲还不放人?” “他要求见花修罗。”电话那头连战沉默一下,声音忽然变哑,“还有,那个…”那头忽然不说话了。 原不耐烦,“还有什么?” “算了,你让花修罗来见父亲,他自然会知道。”连战叹气。 这倒勾起了原的好奇心,“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师父怕是不会过去。” 连战面无表情,终于敞开了心扉,“父亲让我通知花修罗,立刻解除和楚昭的约定,让楚昭回国,父亲便会先放了他的爱徒,然后,再送他一个…礼物。礼物的事情,等见面…详谈。” “什么?”原愣了,“让楚昭回国,你难道不知道,我师父和楚昭…” “不共戴天?”连战笑了,“原,你应该清楚,这次找到的照片说明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在山本中岛和科查尔他们身边的,当时在船上,还有另一个多出的陌生人。这意味着也许当年伤害你师父的父亲的,另有其人。并不是楚昭和楚汐的父亲。大家应该合作,共同找到那个人。” “可业内传言,都说当年造成师父的父亲那场冤案的,和路西华的父亲,还有楚家有关。” “所以,事实到底怎样,需要查清楚。”连战沉默一下,“你如实转告,我想,事情会有转机。” 电话挂断,原发了一会儿呆,决定不自己去碰霉头,这儿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于是,他歪头,看着倒立的隋刃开了口,“师父让你过去。” 几乎同时,隋刃噗通一声栽倒。 屋顶顿时一阵唏嘘,阿年活动不了,只能低头关心的,“刃,你咋倒了?这我的钱可怎么办?” 伊凡尖声,“从他着装经费里扣!这辈子都别想换内裤了刃小呆!自己多洗洗吧!” 原叹口气,咬牙自己倒立好,悠悠开口,“没事,有我呢。” 伊凡特兴奋,在阿年耳边耳语,“这货一定得赌他倒立不了一个小时,师父特疼这货。况且他自己都会卖乖偷懒的。” 阿年点头,清清嗓子,“这次,我们赌原撑不了一个小时。买定离手啊!” 西风坚决不信,“哼,他可是刃的师兄,坚持的怎么可能没他久?赌就赌!” 他拉着游离金飞站好阵地,“我们翻盘的希望全在原身上了。大大师兄,你可一定得撑满一个小时,我下个月伙食费全靠你了! “谁他妈是你们大师兄。”原喃喃。 隋刃起身要走,原拦住,“先站住。” 隋刃回头,有点不解。 “刚才你都听见了吧,告诉师父,连战说他父亲让他转告,要求师父…让楚昭…也就是你舅舅回国,连岐才会放了该隐还会送别的礼物。还有,连岐要求见师父。” 隋刃沉默,“…这些,师兄说…更合适吧。” ??? 原咬牙,沉默许久,“你看我现在在干什么。” 隋刃张张嘴,叹口气,“我不敢。” “…我现在下去揍你你还敢不敢了?” 伊凡已经小声撺掇,“下下,原赶快别倒立了下去揍他,这师兄当的太没尊严了。” 原抖抖手臂,隋刃沉默,忽地一蹦三跳跳走。 原这才缓过来,伊凡已经跳下来,见原还是没动,“你咋不下来,这么怂?” 原咬了牙,嗓子沙哑,“伊凡,你别太过分。” 伊凡乐呵,“哎哟,原,你是不忘了?我可是堕天大股东的公子,你是堕天的佣兵,亚瑟给我调过酒该隐给我提过包刃他给我当保镖,咱俩身份…天差地别吧?” 阿年听的一脑门汗,寻思伊凡为了钱真是疯了。 见原不再说话,伊凡更嘚瑟了,“况且你师父现在在这儿,我妈妈可说了,花修罗可是我干爹!这我要是告上一状:干爹!原他不倒立!还想打我!”伊凡嘿嘿笑,“你怕不?” 原大喘气,硬是没敢下来,闭气。 这下伊凡可太爽了,让你当个师兄在那儿嘚瑟,让你嘚瑟! 他拿出个鹅毛,一会儿挠原的痒痒,一会儿在他耳边吹气。 原沉默,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等、着。” ------------ 266 番外——隋刃后传 抱歉,最近一直没更新,近期恢复更新,先发一章有关隋刃后传的故事,试试水,大家有什么关于后传的想法,尽情留言,我在后台都会看到回复~ 隋刃后传主角:初源(花修罗有一儿一女,儿子花红,女儿花青素,后传主角便是花青素的儿子——初源,也就是说,初源是花修罗的外孙,后被原收为徒) 次主角:阿散(该隐的儿子,后被隋刃收为徒,初源的好友) 这次,有个不同寻常的渣爹——初源的爹——初战平 光看名字..朋友们,是不是就比老林这个二哈爹好听? 气质,这次的渣爹气质绝不一般,哇哈哈哈,跑。。 有没有,感觉到各种CP的到来.. 1、初见 原第一次来初家,是在一次午后。 那天是秋分,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满院的虫鸣像要把天撕裂。原向来不喜欢秋天的虫,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虫子,秋天结束就是死期。 他听,秋天的虫声,像末日前的轰鸣。 他头疼,这下虫子叫的更香,他无奈,揪一个丢嘴里嘎嘣嚼,然后,看到面前一个目瞪口呆的小男孩。 男孩还拿了把斧,正在砍柴,竹竿般的手臂静止在半空,呆望着原,半天没能劈下来。斧子中间那个槽被阳光映得晦暗又耀眼,原歪头,半晌,仰下巴,“你瞅啥?” 小孩默默收回视线,吸口气,小胸脯一挺,抬臂,继续砍柴,顶多七八岁的模样,举止却成熟得像个老男人。 原忽然觉着有趣,他半蹲下来,歪头瞅着这小孩,“小鬼,今年虚岁高龄呀?” 男孩面无表情,继续劈柴,一把斧头虎虎生风。 “哟,怪有劲儿。”原挤眉弄眼。 男孩似乎有点骄傲了,斧头挥的更高,没想到原接下来这句话已经到了,“看这力道,这年龄得有个八.九十了吧。” 男孩默默放下了斧,一张脸已经绿。 原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砰!”一声巨响。他一个激灵,猛地噤声,差点噎住。 是那男孩,一把斧头已经重重劈上了树。 男孩抿起薄唇,冷冷看他一眼,然后,慢慢转回了头。 意思很明显,你,很吵。 顿时,原一张脸,也绿,平生第一次这样吃瘪,愣是噎半天,“…你你…” 男孩甚至有点想翻白眼,不过被他懂礼貌地忍下去了,他垂着视线,长睫毛几乎遮住整个眼帘,他一声不吭,单手拔斧子,似乎接下来就想抬步走。 然后。 他拔不出来。 他换双手。 依旧。 这下,他的脸不绿了,开始转红。他有个尖尖的瘦削小下巴,因为用力,汗都流下来。 在原的视线里,他猛吸口气,用力,然后,闪了腰。 原鼓掌,“哎,男人的腰。” 他懒洋洋站起来,慢吞吞往大树那儿走,“啧啧…还得靠哥哥…” 男孩默不作声,看他拔出了斧。 “谢谢伯伯。”他说。不像他这年龄的沙哑声音,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原的斧头,差点劈了这男孩。 ------------- 早餐。 原丝毫没心情吃。 他竟然,被一个小鬼,给怼了!! 还是正中红心,被戳年龄! 他气,气的牙痒痒。无奈,那成精的小鬼,溜得快,趁他愣神,已经抱着斧子跑。 一个早上,他找了这家宅院的前前后后,愣没找到! “他大爷的熊嘴子!”原大吼,“出来!” 熊管家颤颤巍巍地在他身后小跑,“文森特-原…文先生…” “叫我原大爷!”原一声吼,忽然改口,“原…小爷!” “诶!”熊管家擦擦汗,“原小爷…小爷!”想半天,忽然记起重点,声音发抖,“您找…找我?” “谁找你?”原纳闷。 熊管家心落地,“哦,免贵…姓…姓熊。” 原几乎吐血,声音都哑,“谁要找你个熊…”眼看着一脚就要给人踢飞,忽然记起这毕竟不是堕天,止住脚丫,他忍了几秒钟,把脏话忍下去,“我我要找个小鬼!是个…小混蛋!” “小鬼?”熊管家挠头,丝毫没发现自己方才已经生死间走一遭。他点头哈腰,这可是初先生千辛万苦请来的贵客,他丝毫不敢怠慢,几秒钟,脑子已经动的飞快,“不会是我们家的…江小爷?” 原抬头,看到正往这边来的浩浩荡荡一行人。 其中一个小不点,戴着个大墨镜,大刺刺出现,皮肤可白,“熊大,你叫我?” 原差点喷饭,“江小爷?”果然小。 熊管家转眼珠,“难道是…海小爷?” 另一个小脑袋,戴着个大花帽,凑头,皮肤天然黑,“嗯?” “不会是我们的小公主吧!” 小公主穿个小白裙,仰下巴,眼睛亮的像星星,“熊二,我的北海道冰淇淋呢?” 原摇头,不对,都不对。 这时,一个竹竿般的身影扛柴路过,看到原,顿时僵住了胳膊,只见,他慢慢后退,后退,然后想顺墙而过。 “——等!”原眼睛何等之尖,纤纤玉手已经指过去,声音都哑,“立正!” 熊管家一双眼睛也看过去,这一看几乎跌下,“…他?他?!” 怒目,“熊源!给我滚过来!!” ------------- 熊源?! 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抱臂旁观,料定了这小子铁定谁也不理的走掉,没想到小伙子垂着视线原地沉默片刻,真向他们走过来。 还没开口,熊管家的大耳刮已经到了,直把他扇歪。 “还是死人样儿,不会叫人?”熊管家现在看着一点都不熊。 男孩原地晃两下,站定,柴仍稳稳搁小肩膀,他摸摸嘴角,默不作声。 周围人嬉笑吵闹,似乎早已见惯不惊,秋后,阳光刺目,男孩微眯眼睛,手仍握着肩上的柴,抬眸看了一眼众人,视线只片刻便已重新垂下,长睫毛下,黑眸明灭一瞬。 很巧,原戏谑的眼神也微凝了一瞬。 会叫吗? 他忽然心狠,你,应该叫。 随着熊管家又一耳光,周围,终是慢慢安静下来。 男孩仍垂着视线,“熊。” 他忽然抬起视线,灰暗,镇定,以小小身躯面对庞然大物,嘴里,分明的说着,“狗熊。” 原微微笑起来,熊管家已经发疯,远处人潮涌动,几个小厮抓着男孩已经往远处拖。原眨眼睛,分明看到了被倒拖着走的男孩,嘴角分明的笑意。 原原地站了一会儿,待人声远,他慢慢往前走,低头,望着地上散落的枯柴。深秋,枯柴未接新芽,散发着腐败。 ------------ 初家。 初战平,贵州人。新堕天,股东之一。年方三十有余,多金总裁。 对于小白脸,原一向不屑搭理,何况这小白脸,据说还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富三代。 不过听说这初战平,确实是一方神秘人物。早年离家下海,先经商,后走私烟草,一直捣到东南亚,直把东南亚烟草届半壁江山给扛回国内,他生产的烟草,无毒,却比毒品味道还好,终于惹毛东南亚毒贩头子,接着一战到底,这初战平带着人直接捣了人家老窝。于是,现在,东南亚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无毒社会。 接着,大家发现,初战平志不在此,玩腻了烟草,开始经营房地产,国内建立初世广场三百多家,经营电影院一千多座,房地产投资、买地、开发、建筑一条龙,又使国内房价变成白菜价,稳定至今。 接着,咱们的初战平终于找准了方向,拾起了本科专业机械工程,开始人工智能,研究机器人,建筑工程,最新和堕天的合作项目,便是填海造岛,打造容量更大,新一代地上地下堕天全自动运行模式。 在有关堕天新形势新发展会议上,堕天小伙充分热烈地讨论里,初战平的名字,被提了三百一十八次。原烦的牙根疼,竟然还有一个大胆狂徒,提议全岛范围,全体选举堕天新首领,初战平——被刃提名。 随后,随着自己暴揍了隋刃一顿,这个计划被叫停。 原烦的很,叹口气,低头翻开鼻青脸肿刃在自己临走前真挚递给自己的本子。 “师兄。”隋刃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有了深情,第一次,如此话多,“这是新堕天新时期新发展最关键的,想要争取的一个投资方。您亲自,去一趟吧。” 本子上,隋刃清冷锋利的笔迹,认真的,能看出来写的时候是一笔一划。 初战平——男…一堆,略过。原咬牙。 妻子——吴淑瑛。名字好土,原白眼。 前妻——姓氏不明。跳楼自杀。被初战平,厌弃。 原慢慢歪头。还有…前妻?以堕天强大的情报系统,这名字还能不明?情报总司长歌,该打。不过这初战平,抛弃前妻,更该打。 长子——初世名,男,今年14岁。据说不是亲生,是初战平和前妻曾经去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孩子。一堆孩子,还领养?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翻的差点背过气。 二女儿——初雪迎,女,今年10岁。是初战平妻子吴淑瑛和其前夫所生长女,7岁被母亲带进初家,7岁半变植物人,事故原因不明,昏迷至今。后边,似乎想感化原这颗冰块心,隋刃还给画了个…哭脸。 原捂住眼睛。心里哼出了声,初战平啊初战平,收养情敌的孩子,滋味还不错吧? 忽然冷笑,指不定,这可怜女孩儿…是他害的? 三子——初源,原名初北川,今年9岁半。初战平和前妻所生,6岁半时,初战平的前妻跳楼。之后,被初战平遗弃,送管家熊忠溢收养。 这段话的字,隋刃笔锋有点抖。后边竟然还有一行小字:此子可怜,望兄带回。 原沉默一会儿,提笔在上面倔强地写了两个字:我,不。 地下堕天,每年收容成千上万的孤儿,光残疾的就有一小半,都快被隋刃给弄成了收容慈善机构。 原冷笑,可怜,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隋刃一个人,照应的过来么?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明灭的眼神,灰暗,却超越寻常的镇定。 那个声音,听的分明,“狗熊。” 还在扮演不合时宜的倔强,该死。 原下定论。 眼前,那男孩最后的笑意,却刺了他的眼。 四子——初宇江,男,今年9岁。吴淑瑛和前夫所生双胞胎。原沉默,恐怕是刚才熊管家嘴里的江小爷。 五子——初宇海,男,今年9岁。吴淑瑛和前夫所生双胞胎。 六子——初戎冬,男,今年7岁。吴淑瑛和初战平的龙凤胎之一。 七女儿——初荟冰,女,今年7岁。吴淑瑛和初战平的龙凤胎之一。 不知为何,读到后边这几个,原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在地上,笔在纸上,若有若无的戳。 怪不得,叫他熊源,他不答应。 原设想自己,如果是初源的角色,被一个狗熊叫熊源,会不会答应? …答案好像也是。 狗熊。 他忽然无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却又停住。 倔吧,倔到死。 还能怎么倔下去呢? 原微靠着大树,手搁在膝上,眯着眼睛,眼前,是多年前从高楼一跃而下的那个身影。 阿水,阿水。 你看,上天总这样,美好的东西,总要毁灭给人看。 你看,他有点像我,一个早就应该死掉的人。 ------------------ 黑屋子。 半吊着一个身影。 白天,黑夜。 男孩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那里,风沙很大。 有风吹过。 白茫茫一个身影,不顾他怎么叫,她都没什么反应,嘴边是一丝诡异的笑,顺楼而下。 他沉默,像一个大人,抿起了裂开的唇。 远处,传来响声。 ----------------- 这里很无聊。 单手握匕首,转两圈,然后一刀戳地上。 原越想越烦,想到初战平这个名字就觉着来气。 “人工智能?”原坐在大树下,一本正经,为自己的打道回府找充分的理由,“刃,我想问一个问题。” 隋刃无声叹口气,“您请。” “人就是人,本来就智能,请问,为什么要机器替代?” 电话那头,隋刃咳嗽一声,说着两人都明白的废话,“因为效率可以提高。” “那被机器淘汰的人,去干什么?” 那头愣半晌,“…可以卖馒头。” 原张口结舌,“…揍你!” 一句话了结这通废话——废的电话。显而易见,话题并没有到达提到初战平名字这一步。刃还是执着地想拉初战平入伙堕天,看来,这次只能靠自己。 远处,有什么声音清脆的很,伴随着小石子丢在地上的声音。 细听,竟然还有骂人的声音,“熊崽子,大白痴。” 哟呵,有热闹看。 原拍拍屁股,站起来。 -------------- 细碎的笑声传来,跳脚的几个里,一个女孩叫的最响,“臭熊崽,熊叔说了,要你砍一样长的木头,给木瓜造窝!你砍的不好看!一根短一根长!你笨蛋!” 零碎的小石子砸过来,砸在脸上,溜达进脖子里,墙角倒立的男孩一声不响,旁边那只恶狗显然就叫木瓜,一听小主人这么说,蹦跶的更欢。 原背靠着墙抱臂歪头,墙角那小伙,腰不错,还算有点劲儿,腿不行,左腿肚子太瘦。 嚷嚷着过来的小孩子越来越多,看到有人被欺负似乎都很兴奋。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司空见惯的人。 人啊,人欺负人,总是越来越上瘾。 直到墙角沉默的小男孩被围成一个圆,有人冲着胸口踢踹,小男孩没什么反应,鼻血已经流出来。 狗叫,和乱哄哄嚷嚷的人,忽然让看戏原觉者烦。 “原先生。”身边忽然有人叫。 原转头,看到黑西装男。男人不大,或者说,和隋刃差不多年龄的样子。 他们堕天出来的人,决斗惯了,看人先看体格。 原微微眯眼睛,这人,很瘦,肩膀却很宽。 然后,再看眼睛。 他有一双,和墙角那男孩很像的眼睛。 细,长,看似温柔,却是一双危险的眼睛,没错,男人眼里的漠然,让他不爽,很不爽。 “我正在看戏。”原嘴角轻动,微晒了一下,视线右移,继续看远处墙角的尘土飞扬。 “看样子,是打扰原先生了。”男人也不恼,侧头,轻动了动嘴角,吩咐旁边人,“为原先生拿把椅子,倒杯水。” 原笑了,“水?看来战平同志,没传闻那么大方啊。” 男人微微沉默,“原先生,想喝什么?” “血。”原冷冷地。 一碗滚热的鸭血粉丝汤,五分钟内被端了过来。 原盯汤盯了半晌,忽然抬头,“有饼吗?不是都要就饼吃?” 远处,小男孩已经第三次被踢翻。 男人的脸没有朝向那边,似乎完全不操心。 他看着原,发现原的心思已经完全落在了鸭血粉丝汤上。 嘴角微微发颤,他不动声色,“熊管家,让人拿饼。” 熊管家还没开口,旁边已经有银铃版的笑声传来,是真的很铃。 原差点没捂耳朵,女人已经近前。 “原先生!可是堕天一号人物,稀客,稀客啊!” 原抬眸,面前女人有一张比猪皮还白净的瘦脸蛋,吊梢眉,眉峰很翘,眼睛很媚,三十多岁,保养的好,满身锦绣,珠光宝气。俗,很俗,似乎和这个黑西装男并不般配。看来,这就是初战平后来的老婆了。 淡淡打量一眼,原就断定不是自己的菜。这小子,眼光也不怎么地啊。 不过,他面上倒不动声色,慢慢近前,嘴角已经起了玩味的笑意,一双黑眼似乎忽然带了丝超脱现实的邪魅,“淑瑛?” 被原高大的身影笼罩,女人愣了愣,脸色已经有点发红。 熊管家简直站都站不住,这这当着主人的面公然调戏人家妻子,这哪像是来谈生意的,简直是来…砸场子的! 初战平,似乎并不在意,他低头看手表,“看来,原先生在这儿站很久了。” 这话题转的好,也得体。 不过原并不想轻易放了他,他哈哈一笑,仰起身子,望着初战平挑眉,“这么美丽的女士,初先生怎么也不介绍在下认识一下。” “…我太太,吴淑瑛。”初战平慢慢抬起半垂的视线,“原先生,汤要凉了。” 原侧头,看着桌椅和桌上冒着热气的汤,忽然觉着,这初战平是真的有点意思,他丝毫不管墙角快被揍糊涂的男孩,倒执着地想他喝汤。 这姓初的表面看上去礼仪满分,内心却不知道住着什么东西,面上不动声色,眼里也看不分明,原暗暗咬牙,看来想激怒他,没那么容易。这是个危险人物,真要进了堕天,能不能控制都成问题。 原更坚定了大闹一场拍屁股走人的打算。 “你要我,在这里喝?”原微眯起眼睛,眼里明显有危险的信号。 初战平微微一笑,这大概是第一次笑,他后知后觉,也似乎全不在意,“我看原先生在这儿看的入迷,不敢打扰。” “尘土飞扬,灰落进去怎么办。”原歪头,“校园暴力,不对,青少年暴力,你不管么?再闹下去,我可要报警了。” 初战平似乎这才注意到墙角发生的事情,他笑了笑,“小孩子打闹,惹原先生心烦,是战平的错。”他侧头,似乎想嘱咐熊管家去干涉,倒被原一摆手拦下。 “那小孩儿的眼睛,挺亮的,像你。”原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鸭血,然后,手轻轻一晃,鸭血掉在了地上。 女人的表情,似乎也瞬间变得异常怪异。 初战平没有说话,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原把那块鸭血踩碎。 阳光下,他慢慢走近男孩。 原站定。 小孩作鸟兽散。 男孩还在喘气,鼻血,却越流越多。他身上,到处是肮脏的泥点和碎石子。 他固执地撑着双臂,看着自己的鼻血在地上映出一个小血洼。 昏暗的眼睛里,映出一个人影。 “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打回去?” “难道你,是个懦夫。” 原的靴子,丝毫不差地踩在那汪血洼里。 然后,他眼睛发直,看到血,继续一滴滴,流进脚踩的那块地。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 鼻血,顺着男孩的鼻孔,一道道,流进男孩的眼睛里。 男孩没有闭眼睛,他只是睁着双眼,灰蒙蒙地看着原。 汗,洇湿了他整张脸。他沉默,一句话没说,似乎是个聋子。 “下来吧。”原身后,初战平淡淡开口。 男孩似乎终于能听到声音,他手臂一软,已经一头磕在了地上。 原咬住牙,他深吸口气,猛地站起来。 看着男孩在地上,双膝慢慢支撑住身体,然后爬了起来。 原,一脚再给踢翻。 大步而去。 ------------ 267 雨雪靡靡 他拿出个鹅毛,一会儿挠原的痒痒,一会儿在他耳边吹气。 原沉默,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等、着。” ------------------- 客厅安静,空气如被冰块浸过。 隋刃慢慢走,花修罗慢慢抬头,两人对视了一下。 隋刃:“…” 花修罗默默移开视线。 阳台上的倒立原已经大咳。 隋刃终于开口,“师父。” 花修罗,盯。 “…您…”隋刃猛吸口气,垂下视线,“饿不饿。” 原一个头栽,倒地。 伊凡“哎哟”一声,撸起袖子已经左右要账,“啧啧,来来,给钱。” 花修罗,摇头,“不饿。” 隋刃负着手已经有点子抖,他客气地弯弯嘴角,“那个…” 花修罗已经不耐烦,径自站起走向厨房,“不想说,就别说了。过来做饭。” 隋刃默默跟着花修罗走进厨房,看着花修罗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个番茄,土豆,牛肉,青菜,绿豆…西瓜。 一道银光,花修罗已经开始切瓜。 “嘚嘚嘚,嘚嘚嘚…” 呆瓜隋刃安静如鸡。 “在我切完前,把话说完。”花修罗淡淡开口。 “…那边说,如果想该隐回来,请您先解除和楚昭的约定…同意他回国。”隋刃抬头,声音有点抖,“连岐先生说,他还会送您一个礼物,礼物的事情,想请您…见面谈。” 沉默。 花修罗原地站了一会儿,开始吃瓜。 但是明显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联系亚瑟,”花修罗侧头,“告诉他,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弟死,就去把人抢回来。” “抢…抢不回来呢…”隋刃吞唾沫。 “那就你…去把该隐杀了。今晚。”花修罗,慢慢眯起了眼。 --------------- 屋顶伊凡已经一个跳跃,拽着游离飞奔向远方。 西风金飞对视一眼,也已跳走。 四个人在大街上大喘气,“快快快!”伊凡咋呼,冲着游离低吼,“要命了!赶快联系脑壳金!” “脑壳金?”游离喃喃。 “哎哟,就是亚瑟那混球!”伊凡咕咚咕咚喝水,喘口气,“他脑壳大!” “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西风正懵着。 “如果今晚亚瑟不把该隐救出来,明早刃瓜就得提着该隐的小脑壳去见花狗!” 一旁金飞实在忍不住,“…你确定,该隐脑壳就小?” 伊凡白眼已经有点翻。 游离颤着手,“你们怎么不联系他?” “因为,就你能联系到他了现在!!”伊凡大吼。 游离颤着手,低头拨号码。 那边“哈喽”一声,传来大亚瑟熟悉的懒洋洋嗓音,“小姐姐,现在小王子在觅食途中,不方便接听。再会,我的微信号186888666。” 三人抬头,面面相觑。 “联系花红。”伊凡果断。 -------------- 付人杰磨着手里的刀,慢悠悠看着面前血淋漓的该隐。 该隐的一只右手,被倒吊着,他就势就那么歪着,眼也不抬。 付人杰按动面前的铡刀,咔嚓,铡刀缓缓转动。 “你一直不说话。”付人杰歪头,慢慢站在了该隐的面前。 该隐的膀子早已脱臼,脸上没什么伤,脖子下,衣服里,却早已经烂干净。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了,半闭着眼睛,微微歪头,呲了呲牙,露出溃烂的牙龈,只动一下,牙缝里腥粘的血线已经流动。 “先生让我来看望你。”付人杰站的很直,“看到你这样,我很开心。”他说的很真诚,甚至鼓起了掌。 掌声回荡在牢笼。 “想必,这个先生并不是连岐。”该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沙哑难辨,却异常镇定。 付人杰忽然笑起来,笑的不行,他微微眯起眼,“该隐啊该隐,我慢慢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是个变态呢?还是个好人?” 该隐沉默。 “这些天,你一直不发一言,不管怎么打,怎么收拾你,你始终不开口,可我一旦透出幕后黑手的踪迹,你…” “我汉语不好。”该隐笑笑,“你不用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一般的老外,只会说自己中国话不好,可你说…自己汉语不好,很接我们中国地气嘛。”付人杰笑了,“怎么,被你那个,拿命去救过的哥哥,耳濡目染了?” 该隐闭上眼,似乎已经很累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右手,慢慢蜷起来。 “既然算半个中国通,那我,便对你说点有用的东西。”付人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仰头望着该隐,“我和连家那老头的目的不同,他想利用你让花修罗屈服,而我的老板,想利用你引出亚瑟,和科查尔谈点东西。”付人杰笑笑,“所以我替换了花红安排在这里的人,一直在折磨你。” 该隐笑了一声,“哈…”他勾起嘴角,“有点东西。” “既然他们都把你当工具,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归顺我们。”付人杰看着他,声音里带了某种诱惑力。 该隐笑了笑,“你可以放狗屁了。” “怎么,不愿?” “老子不做任何人的工具。”该隐闭上眼。 这回答,倒是不让付人杰意外,他笑了,“怎么,你想让别人把你当成人?” “之前的交易里,各方势力虽然都把你当成了狗,但一直也把你当成了半个人,”付人杰声音慢慢冷淡,“可到今天,我有点失望。” “因为,没有任何人来救你。” “你看,这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呢…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甘心拼命保护的哥哥,早把你抛在脑后,所以,你在我这儿,已经和臭虫…”付人杰慢慢笑了,“无异。”他张开嘴,嘴里像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吐出恶毒的字,“爹不救哥不管,果然,臭虫,就是招人恨呢。” 该隐的脸,惨白和死人无异,他慢慢睁开双眼,盯着他,忽然笑了,“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我。” “还记得,你那天救你哥时,杀的人吗?”付人杰慢慢站起来,“其中有一个,叫大头。” “我杀的人太多了,”该隐看着他,“头大的很多,头小的也有。” “所以,他在你心里,和蝼蚁无异。”付人杰看着他,“你根本记不得了,是吗?” 付人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笑,一向冷肃的脸上微微带了丝暖意,“他叫大头,不是因为头大,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喜欢看一个动画片,那里的大头儿子,有个温暖的小头爸爸。” 傍晚的微光透过唯一的窗,照在该隐脸上。该隐没有说话,然后,他眼里的虹膜缓缓流动,“他,是你的朋友?” 付人杰慢慢攥起了手,“后来有一天,为了救我,他被车撞的头部积水,什么都不记得了,头,也越来越大。” 该隐右手微微抖,他沉默,更稳地握住手,“我记起来了,当时他的头,确实很大。”他弯起嘴角,仰起头,摊着手,似乎在想,“脑袋摸着…手感很好。没想到,是救你救的。”他点头,“如果你是在博取我一点记忆,那我回答你,我有点印象,可,只有一点。”他忽然笑起来,“你看,就说…名字不能乱取吧?大头注定头大,我叫该隐,所以,是个魔鬼呢。” 付人杰忽然笑起来,直笑的弯下腰,该隐也笑,笑的很开心。 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明年的今晚,是你的忌日。今晚,十一点二十八,大头死的那一刻,我会把刀捅到你的心脏正中央。”付人杰指着门口那把铡刀,“然后,你的头,会在那里,你的尸首,会和它永远分开。” --------------- 看着付人杰离开,该隐活动了一下肩膀,慢慢安静下来。 他不笑了,他有点累。 他微微侧头,看着唯一的窗户,窗外,彩霞漫天,夕阳西下。 “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看来,这个大头虽然没爸爸,倒还是有个…朋友的。”该隐笑笑,自言自语,沉默一会儿,他张开口,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说,“我…” 我一个都没有呐。 他低头,看着身上各个关节,被针剂灌满、毫无力气的躯体。 微微,笑了一下。 --------------- 花红数数,一二三四五,终于发现了不对,“不对,照看该隐的小李呢?” 金飞西风面面相觑,伊凡歪头。 连战终于坚持不住了,“付人杰,早把他替换了。” 花红一声国骂,“啥?!”他就要跳走,被连战一把抓住,连战冷声吼他,“不能轻举妄动!” “是…爸的意思?”花红看着他,脑子忽然转过来,难以置信,“你早就知道?”他忽然低吼,“该隐是亚瑟的弟弟!你们把他扔敌人窝里?” “他也是科查尔的儿子!是个杀人狂!”连战闷吼,“他哥都没来救他,你管什么?” “所以你们,就由着他做你们每一方的工具?付人杰他们,想用该隐来和科查尔做交易!你和爸,用他来逼花修罗,还可以趁机,探查付人杰到底想做什么,背后是什么人,对吗?”花红瞳孔抽动,“双赢,是吗?!”他忽然大吼,“然后花修罗这个狗杂种!也不派人去救?!” 花红忽然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儿,他轻轻道,“亚瑟这么信任你们。他把你们当朋友,把你们每个人当朋友,你们,就眼看着他弟弟死,是吧。” “有…有这么严重吗?”西风喃喃:“付人杰和该隐,无仇无怨,怎么会…” 连战慢慢闭上眼,“该隐为了救亚瑟,曾经杀了一个人。”他睁开眼睛,“那个人,据说是付人杰唯一的朋友。” 花红一口血几乎呕出来,“连战,你…这他妈什么时候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伊凡已经开始抽泣。 连战忽然开始发呆。 “够了。”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隋刃抬起头,“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该隐关押的地方前进。 隋刃低头看表,时年,晚冬。 十一点二十九分。 天气却是诡异的雨雪靡靡。 他的手,微微发抖。 车无声地开,开的很快。 远处,有什么嗡嗡地响,曲调竟像是悠悠的挽歌。 隋刃摇下车窗,空气湿寒,透过清冷的白雾一片,看到街角处一个旧式的音像店。 仍是放着那一首老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巨大的通道,满是无头的尸身。 空荡的地牢。 渗血的铡刀。 空无一人。 铁窗的尽头,铁链里,是一只手。 一只右手。 从手腕处,被主人生生扯掉的右手。 那只右手,对着众人,比着六。 --------------- 一路前行,血,淌得欢快。 热血融了雪,化成枯水。 音像店,换了首歌。沙哑的嗓音,唱着那首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雨雪靡靡,雨雪靡靡。 断手的该隐,瞅着白雾弥漫的天,歪头轻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竟生我这刍狗。 生我不教我,竟容我活到今。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我仍在活。 既无人救,那我,便应活成一只恶鬼。 恶鬼。 ------------ 268 POLE 既无人救,那我,便更应活成一只恶鬼。 恶鬼。 ------------- “刃。”身后传来声音。 阿年费力地移动轮椅,轮椅的车轮碾压在满地的血上,吱呀地响。 他面色惨白,透过叠嶂的人往里面看,手在剧烈地颤抖,“刃,我们…晚了吗?” “别过来了。”隋刃轻声道,“这里…没人。” 遥远的地面天际冬雷一声,铁链里的手应声而落。 隋刃面色苍白,身形轻轻摇晃,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蹲下来,拾起那只比六的枯瘦的苍白的手。 很久后,他抬起头,确定了,这是该隐的手,他最擅长的,左手。 这手,诡异的,还散着体温。 可隋刃的眼前,只有阵阵漆黑,徒留冰冷。 我们这种人,早晚会这样的。 隋刃抬着头,似乎期待原能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句。 可原立在他身边,始终一语未发。他的眼睛,褪尽了所有颜色。 “我们都会得到报应的,隋刃。”原闭上眼,终于给出一句,慢慢转身,离开。 --------------------- 林葛然做了个梦。 梦里在校园里走。天寒地冻,还是一如既往的漫长的冬。 他低头,看着雪地里的脚印。 他清楚,这是梦。 真实的梦。他抬头,太阳被层层云遮住,透过些许冷淡的光。冰雪大地上,到处是静谧的反光。 周围传来笑声。林葛然侧头,看到背着书包的三两个大学生。 “大学还开家长会,真的稀奇。” “是啊,我妈专门从外地过来的。” 林葛然低头,看到手里是一张家长会通知单。 “林立同学家长,期末在即,我校诚邀…”字迹很清晰。 林立同学家长。林葛然低头,有些费力地看。 这称呼,多年来,第一次这样陌生。 我的儿子,原来叫林立。 不叫林箫。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诡异的铃声《两只蝴蝶》。 林葛然哑然失笑,然后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字:汐。 他手在抖,越来越剧烈地抖。他去划屏幕,天地却忽然大雪纷飞,碎冰扑满了整块屏幕,他焦急,用力地擦屏幕,擦屏幕。 终于,似乎触碰到了接听键。 声音不大,只有一句:“林葛然,你丢了我的孩子。” 只一句,林葛然全身瘫软,他费力地站着,站着,天旋地转。 地转天旋。 呼啸的北风,旋转的天。 忽然像一个巨大的被子,缓缓铺盖下来。天地间,陷入死静。 一声冬雷后,下的雪就成了水。 漫天的雨帘。 一声弦音传来。 滚雷下,天地中,只剩下一片弦音。 他的心,忽然静下来。甚至没了跳动。 恍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间空荡荡的教室。 教室里,是巨大的铺满整个墙壁的落地窗。窗外,雨雪霏霏。远处,冬雷滚滚。 天地内外,一片白茫。 一个黑色背影,对着巨大的窗,静静拉着琴。 琴声悠扬,似乎是这世上最美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他不再回头。 那把琴,是那天那把琴。通体纯白的小提琴。 被很多人争着上脚踩碎的琴。 恍惚间,他记起了那天。 “把你的琴,给李天飞。” 记忆里,隋刃是僵在原地,日头正浓,冬日的阳光照的他的脸,汗渍渍的。 他看着自己,自己看着他。 午后,斜风,冰雹,刺目阳光。 天地亮了一瞬,隋刃就垂下了视线,看手里的琴。 “否则,你今天便离开林家。”林葛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任何机会。” 人群之后,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孤身立在雪地上的那个黑衣青年沉默,垂着视线,然后双手慢慢托起琴。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轻描淡写地把琴抛给李天飞的一帮兄弟,“给你们处理,是踩碎,是踢飞,你们决定。” 他听到李天飞的那群朋友嬉笑怒骂着踢着什么,他听到琴面摩擦在冰面的脆响,他听到刺耳的琴声,砸在尖利的台阶上。 最后,他的确听到咯吱一声轻响。 琴声还在响,林葛然站在地板上,望着眼前,这应该再也不会出现的情景,他张着嘴,似乎想让窗前的黑衣青年回一下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Pole。”年轻人竟然说话了,“North Pole,您去过吗?父亲。我第一次在那里看到极光,晚上就做了个梦,梦到您在我身边。” 他继续拉琴,却始终没回头。 -------------- 初春的夜晚,和冬天没什么分别。 倒春寒,应是最冷的。 晚上八点。 大街上过往车辆不多,金飞的爸爸又收购了一家火锅店,店名金大龙,生意也正兴隆。 金飞招呼各位入座,“来来来,点菜点菜,要红汤?” 西风叹气,“鸳鸯汤吧,刃的胃不行。” 金飞手指在点单机的屏幕上划了划,不到一分钟,锅已经端来,金大龙果然效率高。锅里水滚滚,冒着热气。 金飞继续招呼,“先点肉?雪花肥牛?鹅肝?鸭肠儿?小游离,你都爱吃啥?” 游离木呆呆一张脸,也不动,金飞有点恼,“我说,那个堕天败类也不是什么好人吧!况且人没死,断了个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没完了?说到底,我们这边,没损失啊!” 话音未落,原已经踹门进来了,只一下,整个桌都被掀翻。 “金飞,这句话,这辈子,都别再让我听到,任何一个字。”原的视线漆黑冰冷,锁定在金飞双眸,“否则,我让你带着你的嘴,进坟墓里。” 要不是连战反应快紧急推了金飞,金飞已经整个身子都要被锅里的水给浇了。金飞原地愣了足有五秒,猛地跳起,还没跳完,已经被西风抓着脖子硬是按下了,“祖宗,你就闭嘴吧,该隐是原的师弟,是亚瑟的亲弟,你有没有想到这层!” 金飞原地站着,忍了半天,气却怎么也喘不匀,他冷冷开口,“原,我知道该隐是你师弟,那么,刃呢?他就不是你师弟?他因为该隐的搅和,在林家受过多少委屈,他…” “刃?隋刃?!”原忽然一声厉吼,“他算个屁!!” 好巧不巧,隋刃进门的步子僵在原地。 他原地沉默,然后转身往外,身子还没转完,人已经被原提着后领子给连拽带踢拖进房间里。 “砰砰!咣当!”刚上的素菜,菠菜,馒头,地瓜,土豆,毛竹笋,平菇,鹌鹑蛋,已经被原一盘盘的砸在隋刃身上。 “遂你意了!是吧?!是吧!!堕天最后的,唯一的全能系!该隐残了,你们,你!你彻底满意了吧!”原边摔边骂,“你,亚瑟,裴!从前到现在,你们他妈每个人,不都巴不得他死了吗?!满意了?满意了!现在他彻底回不来了!该隐!该隐!他他妈的再也回不来了!!你大爷的!你全家大爷的!他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一盘鹌鹑蛋,硬生生扣在了隋刃的脑门上。盘子裂开,隋刃的头也顺利地破了。 其中一个鹌鹑蛋,顺着脖子,溜进了肚皮。 隋刃手一摸,连带着碎盘子渣,正好全接住。 额头流了血,流进右眼里,隋刃没去擦,却忽然,似乎能喘气了。他低头,就着碎玻璃渣,和手里的鹌鹑蛋一并嚼了吃了。他眼睛没看任何人,原地立着沉默几秒,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隋刃安静的背影,阿年慢慢闭上眼,“原,刃的难过,比你少一分么?” 原冷冷站着,看着满地狼藉,忽然冷笑一声,再不多说一个字,一个翻身便掀窗出去了。 “你他妈…赔钱!!”望着原已经溜的不见影的空气,金飞气的眼冒金星,“我他妈为啥要请他们过来!” “有钱呗。”克瑞斯摸摸鼻子,看阿年一眼,耸耸肩,“你们这大师兄,真的man。” 金飞要去追隋刃,被游离一把拉住。 “你干啥!刃他吞玻璃,你们看不到?”金飞皱眉。 西风叹口气,沉默一会儿,“这样,他可能好受点。” 游离也开了口,“原骂了他这顿,现在,他大概…能喘气了。” 金飞皱眉,“你们是说,原是…故意的?” 游离微微眯着眼睛,“隋刃这样的性格…” 西风接下去,“大概早就自觉把该隐出事的锅背个端正了。” --------------- 花红,伊凡,坐在火锅店的路边,里面的吵闹声也能听个一二。 伊凡叹气,一边喃喃,“完了,这下完了,彻底完了。亚瑟那儿,没法交代,花修罗那儿,更玩儿完了。科查尔那儿,是完上加完了。我那个秃头老表,说不定都没他们现在这么烦恼,现在不定在哪儿撩妹呢,还能安个机器爪儿装洋。” 花红默默咽口水,可劲儿挠头,“我现在最担心亚瑟,”他沉默,“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伊凡冷笑,“我猜,他不会哭。该隐本来就是他愿意抛下的。”他沉默地抱着双臂,玩世不恭的脸上忽然带了丝怅然甚至恨,“除了刃,没人让他哭。你猜呢?你猜,该隐死的那天,他会不会哭?” ----------------- 隋刃走在街上。 易容后的脸,麻而木,与冰冷的空气接触,也不再冷。 北风刮过,他抱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个枯手。 他沉默一会儿,低下头,把盒子打开,这手并不哭,甚至还在比六。 亡者,哪怕亡手,也应肃穆。 隋刃看着,看着,上手一扳,把那个比六的大拇指给按了下去。这下可好,只剩下小拇指。面前的手,竖小拇指。 而那个小拇指,立了再按,按了再立,是死活按不下去了。 天色变暗,又下起雨。 他走过光亮的长街,走过幽深的长巷,走过昏暗的街坊。 然后,迎头和一个人相撞。 那人看到他,眼前大亮,“来来来,小老哥,拜把子!你今天是不拜也得拜,拜了…还得拜!!” 面前这人脸上,有雨有雪,看不清楚,远处一声鸣笛,车光斜照过,这人,竟是…林葛然。 再看背后,紧跟着两人。金飞和一个头发竖着高马尾的女子。 金飞正满面愁容地看着林葛然,“我说,哟喂我的天,林叔,咱俩已经拜过了,您还想跟谁拜呀您,咱们回家成吗?回家?你喝醉啦。” 视线再一抬,看到了易容后的隋刃 。 金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捂着脑门已经不说话。 那边林葛然已经咕咚咕咚继续仰脖喝酒,完事擦擦嘴,凑头去看隋刃手里半开的木盒,“这是鸡腿儿还是猪蹄?” 隋刃,“…鸭掌。” “哦。”林葛然看半晌,“卤的吧。” 砰! 隋刃把木盒合上,看金飞,“林先生这是…?” 金飞瞅着隋刃的装模作样,挑了下眉,“这还看不出来?醉了呗。” 金飞旁边的女人一直看着隋刃,忽然捂嘴轻笑,“你好,我是苏丽,你是不是就是阿飞经常提起的…” 还没说完,已经被金飞捂了嘴。 那头林葛然猛按隋刃脑袋,已经要和隋刃拜把子,隋刃回头一笑,要多生硬有多生硬地客套,“你好,苏丽,我经常听金飞提起你。今天天气不错,很高兴认识你。” 咣当,林葛然已经拉着隋刃来了个对对碰,脑袋磕脑袋,“哥,你这些年哪儿去了,哥。” ------------ 269 我很高尚 咣当,林葛然已经拉着隋刃来了个对对碰,脑袋磕脑袋,“哥,你这些年哪儿去了,哥。” ------------- 安全屋,屋顶。 隋刃小口喝着水,金飞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们父子俩,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 看到隋刃看过来的困惑视线,金飞沉默了一下,“他喝的烂醉,你却很清醒。” “他…”隋刃低头看着水杯,“总来找你吗?” 金飞瞅着他,“嗯,可不咋=地,我一谈恋爱,他就过来。”看着隋刃苍白的面孔,似乎还有期待,金飞攥了攥手,沉默很久,终于说下去,“对,问你,一直问你去哪儿了。他在找你。” 隋刃仍是低着头,并没有金飞想象中的开心。 “照顾好他,阿飞。”隋刃站起来。 金飞揉揉眼睛,“好。” 隋刃点点头,“谢谢。”他站在屋顶,周围环绕的整个城市像个剪影,黑暗的苍穹,把他整个消瘦的身影包裹,他原地沉默一会儿,似乎要下去了。 在他背后,金飞忽然大声喊他,“刃!” 隋刃身形一顿,金飞停顿了片刻,“你不开心吗?他为你难过…你怎么能不开心?他…”他的声音慢慢低下,“他欠你多少啊。” “阿飞。”隋刃回头,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头上那道血痕又渗出了血,他抬手擦擦,看着金飞笑了笑,“今天,我很开心。” --------------- 摩洛哥,滨海大道,晚上七点。 漆黑的天空,总是很美。更何况,挂了这么多星星。 远处尽头是灯塔,视野尽头是大海,这美景,常人都会陶醉,更何况,这里是摩洛哥的海边。 “《北非谍影》,看过吗?”亚瑟轻轻摇着左手心的咖啡杯,篝火摇曳下,他雕塑般的侧脸也随着光影明灭,“听说,刚才那个咖啡馆,内部完全按照电影里的情节装修设计,法式风情无限啊!” “比起那个,我想,我更关心我的命运。”篝火对面,一个穿迷彩的年轻男人呆坐。脸上脖上,到处是沙粒。 亚瑟掂着个木棍在篝火中扒拉一下,一只半焦的烤鱼闪烁,木棍一插,那鱼就立了起来。他笑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口,“放心,我不杀你。” “我饿了。”男子忽然叹气。他面容沉静,眉目英挺,赫然是…隋刃! 亚瑟眨眨眼,“如果是刃,绝不会在此时说这么一句话。他,可是很有骨气的。” “所以,我不是他。”男人咬牙,“我叫楚、斐。” 亚瑟招牌式挑眉,“土匪嘛,必然要吃要喝,自然比不得俺们家那个呆头硬瓜。”说完,他更挑衅地嚼嘴里的烤鱼,呲溜呲溜,别提咬的多香。 海风吹着他染了尘的昏黄风衣,更别提多潇洒。 “亚瑟,你对我很有敌意。”楚斐咽唾沫,更狠地说话,“不能因为我恰巧长了一张带着隋刃五官的脸,你就要活活饿死我吧!这公平吗?”眼看着亚瑟吃的更香,他被铐在身后的手更用力地缠在一起,胸膛起伏两下,忽然一声吼,“元蒲明明让你好好照顾我的!你这样做,我舅也不会放过你!” “哈…”亚瑟张开嘴,轻笑一声,表情魔术一般已经变冷,“那咱们就捋捋吧,楚大爷,这三天,你逃了几次。” 只这一句,楚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过三两次。” “是三七二十一次!”亚瑟一棍子连带着鱼头插进了沙子里,斜眯着眼睛瞅他,“要不是我千面骑士擅长追人千里之外的实力,你早跑到大西洋那边儿了。” 楚斐扭捏,“我那…那是害怕嘛。” 他闭上眼,一顶高帽冲着亚瑟已经兜头砸过去,“公子千面,真真假假,堕天威廉-亚瑟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怕嘛。你放心,这次你放了我,我绝不再跑。” “跟我玩儿这套啊…”亚瑟挑挑眉,拿着小勺慢慢把咖啡杯中的酒心巧克力捞出吃掉,嘴里嚼嚼,慢条斯理说话,“这是我们家伊凡早玩儿剩下的。”他低头在风衣里掏半天,掏出个干瘪的冷面包,直接塞楚斐嘴里,“喏,你吃这个。” 楚斐看他半晌,面包都堵不住嘴地要说话,“不包吃不包住,你不会是…没钱了吧。” 亚瑟叹气,“嗯,刚才最后一点钱买了咖啡喝了。” “你他妈——”楚斐还没吼完,亚瑟已经皱了眉,低头看着刚刚开机的手机。 七十三条元蒲的未接来电。 亚瑟还没反应过来,元蒲已经又打过来。 “威廉-亚瑟!你他妈再不开机我杀了你!”电话那头元蒲一向文雅的声音都带了颤。 亚瑟掏掏耳朵,“接了接了,这次是我们两人的密谋,我关机还不是怕被你那个爹追…” “该隐,残废了。他的左手,被砍了。” 天气依然晴朗,海风吹着沙,缓缓刮了亚瑟一脸,亚瑟发了会儿呆,“哪只手?” “左手。”元蒲慢慢呼口气,“是左手。” 亚瑟沉默,过了会儿,他低头抹了把脸,声音终是带了丝沙哑,“发生了什么,你好好说。” 电话那头叽里咕噜说着话,亚瑟的脸上仍然僵着,刚才的笑意还无谓地挂在嘴边,却再笑不出来了。 “没人知道,上次该隐为了救你,杀的那个人是付人杰的兄弟。付人杰把该隐偷偷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虐待殴打甚至想杀害,幸好最后被该隐成功逃了出来,只可惜,他应该是自己…把自己的手扯断了才逃出来。” 亚瑟微微低着头,电话那头元蒲还在说话,“亚瑟,你为刃做的够多了,今天早上,汐姨打电话过来了。”元蒲微微吐气,“这次绑架楚斐来吸引汐姨现身,我想,我们计划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该隐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需要去找他解释清楚。” 有海风吹过,篝火沙沙响。远处灯塔明灭,静谧无声。 “解释…解释什么?”亚瑟忽然无声地弯起唇角,海风吹过,他苍白的脸上,竟诡异地带了丝血色,亚瑟微笑,“他那只沾满杀戮的左手,早该跺了…不是吗?” “亚瑟?”元蒲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现在不能走。”亚瑟冷冷开口。 “可是…” “我要带楚斐去你们国家。” “他会恨你。”元蒲的手微微颤抖,“该隐会恨你。”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亚瑟继续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我会想办法让花修罗同意楚昭和你们,都回国。刃,需要你们。” “该隐也需要你!你真的想让他十恶不赦,想放任他下地狱吗?” 亚瑟的笑容,终于冻在脸上。 良久的沉默后,他说,“做我弟弟,要有这个觉悟。” 电话那头终于沉默了。 亚瑟笑了笑,“你看,我是不是很高尚。”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一向优雅的元蒲,也有这么粗鲁的时候。 亚瑟脸上还是挂着笑,只是,他笑着笑着,咳了起来。 古有为伊消得人憔悴。今有,高尚的人,秃头。 一阵海风过,把他的金发刮走了。 他静静坐着,没去捡。 ---------------- 街巷,灯火通明。 隋刃跑步。 “听说,那张照片里,还有另一个人。”身后传来声音。 克瑞斯穿着一身黑色阿迪,跟上隋刃,“除了科查尔、哈德斯、山本中岛、金川,还有一个陌生的东方男人。”克瑞斯淡淡望着马路前方,把披肩的大波浪扎成个高马尾,继续说道,“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付人杰背后的中国势力。我查过了,他姓陈,聋哑人,不识字,独生子在十四年前车祸去世,老婆在三年前病逝。现在独居,在一家茶字老店,帮忙收拾店老板李乐的早餐铺子,据说最会做粥。” 市中心灯火辉煌,往右往左简单几个拐角后反而是条幽深的长巷子。 长巷子里,是热热闹闹的夜市摊。 夜市摊中心,街边,便是克瑞斯说到的茶字老店,常年通宵营业,本是一个茶楼,后来慢慢搭配进去很多特色小吃。如今,小吃已经比茶水更火了。店老板李乐,正乐呵呵和旁边的小吃店老板聊着什么。 “老李,刚才那人是谁啊,醉马三枪的,到处结拜。我和我家老妹都被他拜了三拜。” “啊哈哈,那是老林。”李乐摸摸后脑勺,“我好久没看他这样了,他喝醉了,就爱找人结拜。”他扳着手指头数数,“大前年,前年,去年,他都找我结拜过。” 旁边又有个来串门的,声音像钟一样敞亮,“我记得他!你说过,他是很著名的董事长,上次是不是你介绍他来我这儿喝粥的?” 说话间隋刃已经来到门口,看到面前这人,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面前这人还在说话,“那天,那个老林还带了个年轻人,听说是他儿子。那小子好瘦好瘦,长的还好英俊哩。不过穿了身医院的病服,可能身体不好。来喝粥,还叫了包子吃,那小伙子吐的惨啊!” 克瑞斯若有若无地往隋刃那儿瞥了一眼,轻声附隋刃耳边来了一句,“放心,你现在不长那样。并不引人注目。” 忽然,大家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盯着克瑞斯看。 这老外,红发碧眼大波浪,还有个红嘴唇。 很是显眼。 克瑞斯干笑,把毕生在水浒传里看到的中文都用上,“呵呵呵,五湖四海皆兄弟,我们来吃茶。” 更怪了。 隋刃干巴巴挽回局面,“喝粥。” 群众们愣两秒,李老板已经去叫伙计了,“老陈,老陈,有人来喝粥!” “上钩了。”茶楼旁边,一辆黑色福特,“通知付先生。” “阿灭刚来消息,付哥在谈恋爱,谁的电话都不接。” ------------ 春天来临,目前身份为乐器店店员的苏媛正大光明地和乐器店顾客付人杰谈起了恋爱。 男才女貌,无奈付人杰不仅有才,长的也帅。还是一级警署长,比该隐那个残废逃犯强多了。 先是看电影,逛街,现在,已经飞速进展到去小公园幽会了。 只是,苏媛的小腹略略有点鼓。 付人杰叼个挂花枝,似笑非笑看着她,“媛媛,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苏媛嘴角含笑,低头抚着肚子,“这是美人肚。”她挑了挑细眉,看着付人杰的眼眸深处水波弥散,“比马甲线细软多了。” 半个月,付人杰已经被下毒十五次。 却每次都被轻易化解。 苏媛暗暗咬牙,更坚信了付人杰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哎哟。”付人杰忽然□□一声,摸摸后脖。“我脖子痒。” 苏媛轻笑,“该痒。” 付人杰伸手一拍,拍落一只蚊子。 苏媛眼前发黑,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养的那只针黹蜂,就此谢幕。 苏媛吃着付人杰给买的冰淇淋,轻轻叹口气,视线微斜,看到付人杰在看手机。 “有事?”苏媛瞅他。 付人杰微笑,“等我一分钟。” --------------- “阿起,怎么样了。” “付哥,失败了。” “不是说了,等他们前脚查到陈伯,后脚就立刻伪造成煤气泄漏?让他们查无可查?” “是这样没错,然后元吉被抓了。” 付人杰眼前有点黑,“怎么被抓的?” “那个陈伯门前有人讨饭,元吉不去给人家饭,非去给人家钱,被人家上去喷了喷雾,晕倒了,然后被拖进大卡车。” “那你们呢?是死的吗?不去追?” “我们…我们车胎被扎了。” 付人杰几乎呕出血。 元起,元灭,元凶,元吉。 座下新收的四胞胎,果然配得起这个“新”字。 ------------ 270 圣诞之后 元起,元灭,元凶,元吉。 座下新收的四胞胎,果然配得起这个“新”字。 ----------------- 伊凡还处在把自己伪装成要饭的新形象的兴奋中,“怎么样怎么样,我的防狼喷雾还可以吧?” “你怎么知道,陈伯是饵。”克瑞斯把面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绑的更结实了点,抬头问隋刃。 隋刃笑笑,“堕天出来的,我们都做过饵。” 伊凡摇头晃脑,“五蕴失了三个,诱饵的上等选择。付人杰背后的势力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让我们追踪不下去。” “那个陈伯的手,是常年做早点的手,杀不了人。”隋刃淡淡道。 “这小子,怎么办?”克瑞斯问。 “丢海里喂鱼!”伊凡兴致勃勃。 克瑞斯皱眉,“你们堕天的都这么狠的吗?” 隋刃轻咳一声。 伊凡沉思了一下,“可就这么放了也太可惜了,要不,安个追踪器跟进一下?” 克瑞斯摇摇头,“这个人太呆,不会进到付人杰背后的核心势力里去,要不放了吧。” 伊凡眨眨眼,忽然不乐意了,“那我抓他还有什么意义,放了他,我不同意!我我我坚决不同意!” 隋刃忽然轻轻笑了笑,“我想到一个办法。” 被绑的小子颤颤巍巍地伸脑袋,“…有没有人问问我的意见?” “没有!”三个人异口同声,把他脑袋又给按了下去。 --------------- 付人杰的手在抖。 苏媛眼波流转,看着他的手,“你不开心?” 付人杰笑了笑,“从前,我有个兄弟。” 苏媛点头。 “忽然有一天,他被一群混蛋抓了,那群人说,如果这个人的老大不去赎他,他们就要把他卖到酒吧当鸭。”付人杰看着苏媛,微微歪头,“如果你是那个人的老大,你怎么做。” 苏媛微笑,“人应该讲义气,如果我是那个老大,那就换我去做鸭喽。” 付人杰微笑,“很好。” 苏媛被绑了起来,送到了隋刃指定的那个酒吧。 一物换一物,一人换一人。 本想砍付人杰一只手的隋刃,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很想吐槽一下,可看着苏媛铁青的脸,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 被大家围着,原嘘寒问暖,被苏媛一拳打飞。 苏媛铁青着脸,“我没想到,他会武。” 隋刃闭上眼。 苏媛声音都哑,“他还会针灸,我的针灸我的毒,都对他没用。”她低下头,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并不只有她,还有原。 据查,花修罗回来了。 前几天因为私事去了北极的花修罗,回来了。 他还不知道该隐断手的事,可他该知道了。 --------------- “我哥的死,我不怪你了。” 隋刃背影微微僵了一下,身后有人,慢慢跟上。 是克瑞斯,隋刃没有说话。 两个人迎着傍晚的暮光慢跑。 克瑞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火鸟死得其所,也事出有因。” 隋刃缓缓停下脚步,看向他,苍白的脸上都是汗,他的双眸,被暮光映的尘埃熠熠,他慢慢开口,“可是,不应该。” 克瑞斯笑了笑,“刃,日出日落,潮涨潮汐,你我的出生,万物的寂灭,这世上有多少是本来就应该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该隐的事,亚瑟也不会怪你。你师父,也不会怪你。你不要,都自己承担。” 默默从他们身旁跑过的原沉默。 不会怪你,不会怪你们,是的。 会怪我。 他伸脚,隋刃一个扑腾,绊倒,趴下。 顿时,抒情美好的气氛烟消云散。 “原!”克瑞斯有点恼。 原慢悠悠跑路,视线斜眯,“哎哟,俩兄弟这么快和好喽。” 看着原一溜烟跑远,隋刃还是没起来,克瑞斯去扶他,“你没事吧?” 隋刃咳嗽两声,脑袋对地,手胡乱抓两下,默然。 克瑞斯有点担心,隋刃已经说话了,手心翻开,赫然一个硬币,“一元钱。” 远处有隐约声音,西风飞一样过来,怒发都冲了冠,“联…联系上亚瑟了!” ----------------- 一波未来,一波又起。 隋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说…” “亚瑟把楚斐抓了!”西风气都喘不匀,“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是因为他抓着楚斐不敢开机,你知道楚斐吧,跟你长很像那个,来过一次,绰号土匪。” “为什么抓他?” 看着隋刃迷茫清纯的黑眼睛,西风愣两秒,一声大吼,“我怎么知道?!!” 阿年咳嗽一声,“西风,请你温柔点,刃毕竟是我们的…” 首领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西风已经一拳揍刃刃肚子,“亚瑟说,他想你了,楚斐长的像你,他想抓着先宠溺一下。” 隋刃顿时红了脸,脸还没红完,一口血已经呕了出来。 西风白了脸,喃喃,“我没用劲儿啊。” 阿年闭上眼,手从轮椅把手上撤下,扶额,“他是被你的话恶心吐的。” 西风抬手,看着隋刃,“蒲哥的电话,找你。” 隋刃擦擦嘴,伸手接过电话。 夕阳西下,远处云卷云落,江水来来回回。 隋刃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听着,红晕慢慢褪下,脸色变成了…死白色。 ----------------- “刃,汐姨出现了。今天,她给父亲的营地打了电话。” “这些年,她一直把楚斐当成了你,她一直以为,数年前你并没有去堕天,是有人,替你去了堕天。当年,她找人从孤儿院把楚斐接出来,改头换面,想代替你进堕天,可是阴差阳错,计划没有成功。你还是去了堕天,而楚斐,代替你,被送到了我父亲那里。” “所以,我…” “所以,现在,你是那个人。”元蒲声音在发抖,“刃,现在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汐姨多年前因为变故神经很脆弱,受不得…惊吓。她…她还在治疗中…” “这件事,他很早就知道了,是吗?”隋刃睁着双眼,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车流尾气弥散,散进空气里,化为尘埃。 “…他。”元蒲微微攥着开着免提的手机。 “我的舅舅。”隋刃语气平和。 元蒲看着眼前的楚昭,楚昭睁着褐红色的双眼,也在看着他。 “是,我很早就知道了。”楚昭忽然开口,“还有问题吗?” “她要回来了。”隋刃放下手,低下头,视线缓缓移向自己手中的电话,听着这声音慢慢传播到空气里。 只是一个瞬间,楚昭眼睛已经干涩,“…是,她要回来了。” 隋刃沉默,“舅舅,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她现在回来了。” “因为,亚瑟抓了楚斐,回到了我们的国家。现在,已经快到机场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楚昭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隋刃,以后,不要再叫我舅舅。” 隋刃忽然笑起来,他笑,一直笑的弯下腰,“如果不是亚瑟抓住楚斐,逼你说实话,逼她出现,你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是吗?” 肺腑剧痛,鼻腔里只有窒息,隋刃还是在说话,说话,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说过的很多很多话,“楚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的筹谋,你们的计划,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林箫这个名字,我也早就当垃圾一样丢掉了。我只求你,告诉亚瑟,我不再需要他。请他,滚回,他的堕天去,去看看,他已经变成一个鬼的亲弟弟。” 手机,像一个垃圾,被隋刃远远地,丢进泥沙。 ---------------- 元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有抬头,也可以想象他这个渣爹现在的脸色。 估计比自己的还好看。 只偷摸看一眼,果然,赤橙黄绿青蓝紫,楚昭的脸上,什么色都有。 “父亲?” 楚昭只有两个字,“出发。” “去哪儿?” 楚昭转过身,“回我们的国家。” “可…您跟花修罗的约定?” “阿蒲…”楚昭忽然笑了一下,“箫儿的身旁,有个好兄弟。” “你是说…亚瑟?”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 “噢…裴老兄。” 亚瑟喃喃,把双手放唇边,箍成一个圈儿,往机窗上呵口气,悠悠吹两下。 洁白的雾气散去,海面很平静,金灿灿的阳光,波光粼粼。 亚瑟有点出神。 这些年,那呆小子的使命就是找妈妈,现在,他没有使命了。 只剩下一条道走到黑,就是为裴,灭了堕天。 不好对付啊。 沉思着,他忽然觉着有点冷。 他把双手垫在脑后,在一片阳光里,沉默地望着机舱板。 圣诞过后,天上却只剩下黑。 不得不说,这是种讽刺。 可是你知道吗,裴啊,以前,我虽然觉着自己会下地狱,却不会难过。 今天,却觉着有点难熬。 因为,我的弟弟,也真要变成鬼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对吗?拉该隐下水,断科查尔的一臂。 却没想过,会这么早。 …裴呀。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换换角色,可好? 我先走一步,你收尾。你,可应我? -------------- 天已黑,远处星星点点,西风叉着腰。 隋刃闷头,撅着小屁股,在沙滩上可劲儿地找。 “我这是Iphone 11全球限量版!”西风还是叉着腰,“一万一!” “你知道,什么叫一万一吗?” 找了一下午还没找到,隋刃想,他已经很清楚了。 西风这架势,恨不得吃了他。 还?是没钱还的。 所以、还是找吧。 远处飘来阵阵饭香,隋刃找东西的手明显缓了下来,这是饿了。 “接着找!!”西风大吼,明显被自己给呛到了,连声咳嗽。 远处隋刃赶快弯腰继续扒拉。 伊凡喝着冰咖啡,一旁看戏,“啧啧。” 西风抚着胸脯,“你怎么来了?” “毕竟俺们联盟的首领,你也不能欺负得这么明目张胆吧。”伊凡喝着咖啡叹气,“他可不是好欺负的,你得会威胁他。” 西风瞪圆眼睛,半晌,“…啊?” “跟他说,今儿找不到手机,明儿起他的裤头我不给包邮了,海外寄他家,邮费还到付。”伊凡悠悠。 西风传达完毕,隋刃脸都白了,速度从一百提升到一百八。 晚饭好了,阿年转着轮椅,似乎是专程过来喊他们回去吃饭,看到灰头土脸刃正站沙滩上蹦跶,一边吐沙子,“找着了找着了。” 阿年叹气,“刃。”他沉默一下,看着走过来的隋刃,递给他一块白手帕,“擦擦脸。” 隋刃摇摇头拒收,用衣袖擦擦脸,“阿年,你脸色不好看。” 阿年看着他,“你和伊凡,去接亚瑟吧。他快下飞机了。” 隋刃点头,转身,忽然停顿片刻,转回身,看着阿年,微微眯起眼睛,“阿年…出什么事了?” 阿年脸色苍白,隋刃忽然发现,他的领口,都是血点子。 隋刃检查他身上,却没有伤。 他原地怔两下,忽然往安全屋的方向走。 “刃!”阿年面色惨白,“现在,不要回去。” “他,”隋刃停顿,“回来了。” 西风忽然有点心虚。 衣领已经被隋刃揪起来,“你故意过来找我?” 西风闭上眼,“是原说,让我…拖住你!” ------------- 安全屋。 花修罗,打人如杀人。 这话一点没错。 原呛咳着,在花修罗死亡凝视里,一点点爬起来。 浑身上下,已经体、无、完、肤。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仿佛被血蜘蛛织成的网。 他应该庆幸,花修罗打人,从不打脸。 奈何,饶神经强如他,漫天的血网,层峦叠嶂,无穷无尽的痛苦中,也累了。 凌迟,也不过如此吧。 该隐,果然是他最疼爱的徒弟。 不是刃,也不是他。 他站的笔直,只摇晃一下,脖子,便又多添了一道血痕。 花修罗的身影如鬼魅,刀法似庖丁解牛,无穷无尽,像在画画。 如果,这个对象不是他,原真的想立在原地鼓掌三下。 他负着双手,只攥一下,双手的血道几秒间已经浸透了皮肤纹路。 一个下午,噩梦般的一个下午。 他没有吭一声。 花修罗也没有说一句话。 全身冷汗早已浸透伤口,原沉默地喘息,视线始终垂着。 “如果,你还不打算开口,我会进行到明天早上。”花修罗负手而立,终于说了见面来的第一句话。 “我想的嚣张,不敢对师父言。”原也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哦?”花修罗低头,慢慢擦着小刀,“说来听听。” “我只是在想…”原垂着的视线,终于一点点升起,嘴角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该隐被废了,将来,师父座下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吧。” ------------ 271 西雅图雨 全身冷汗早已浸透伤口,原沉默地喘息,视线始终垂着。 “如果,你还不打算开口,我会进行到明天早上。”花修罗负手而立,终于说了见面来的第一句话。 ------------- “我想的嚣张,不敢对师父说。”原也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哦?”花修罗低头,慢慢擦着小刀,“说来听听。” “我只是在想…”原垂着的视线,终于一点点升起,嘴角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该隐被废了,将来,师父座下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吧。” 只一句话,花修罗就动了杀心。 甚至没有,沉默的时间。 小刀被丢在原的脚边。 “拿起来。”花修罗淡淡道,“你可以选择,对准我。” …果然。 原在心底苦笑。 如果说,该隐因个性和花修罗对脾气,刃因为身世会被花修罗照应,那么,朗朗堕天,也只有他了,和花修罗的师徒情谊,只是一场滑稽的相逢,简单的,利用关系。 一旦发现他的反意,甚至稍有懈怠,花修罗,可以不假思索地,杀了他。 单膝跪地,虽然这结果是早就料到的,大难临头,原还是微微觉着难受。 干脆利落地拾起小刀,原对准自己的眼睛,晒然一笑,手起刀落。 花修罗就冷冷立在原地,似乎就是要看着他,将把刀刺透眼睛插入脑干。 他的眼睛,却慢慢在移动,窗台,那个隐藏的身影终于不再停顿,只一下,原的刀便被打飞,钉入墙体,嗡嗡作响。 “你也要…”花修罗的眼睛终于彻底化成猩红色,他沉默地盯着眼前两个重叠的黑影,“反?” 隋刃并没有看他,他背对着花修罗,双手握着原战栗的肩膀,淡淡开口,“有什么…不可。” 花修罗眯着眼睛,看着隋刃空门大露的后背。 视线里,他看到,原的眼角,有一滴水,无声划过,然后消失进血红的脖颈。忽然,他心里恍过一丝茫然,微微有点无措。他静静立着,负在背后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笨蛋。”原轻轻喘气,微侧过脸颊,也不去看隋刃,只是伸手,费力地打掉肩膀上隋刃想扶他的手,轻轻呵斥,“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该隐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隋刃双目漆黑,好像是在对原说。 原怔怔,果然,这话也确实不是对他说。 隋刃侧头,“嗯?我们的…师父?” 隋刃的胆大,原真的是这次才真正见识到。他一推隋刃,咳喘着呵他,“你…闭嘴吧!” 隋刃由着他推,动也不动。 花修罗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经久不见的,慌乱。 他眯眼睛,艰难地,“你…” “不是原,也不是我。出事后才现身,不配当师父的,是你。” “你…找死!”花修罗终于怒了,可惜并不善口才,他不知如何回怼。 由着冰冷的杀气蔓延周身。 隋刃微睁着眼睛,视线看着地,手,仍微微攥着,花修罗的刀尖已经抵在脖颈动脉处。 “杀吧,我想,你的怒气,你的无奈,你的无力,也只能…冲着你的徒弟发了。”死到临头,隋刃头也不回。 花修罗的手,万年沉稳的手,也终于有了一丝晃动。 隋刃背对着花修罗,继续说话,就像在背课文,“你想要我们,都臣服于你,那也要看你,有没有保护我们的能力。你想要的只是交换,只是这些,不是吗?” “背弃该隐,你怀疑,原是故意的,你大概不知道,从过去到现在,师兄对该隐,好过我百倍。” 咔嚓,隋刃撕开原本来就已经不剩什么的上衣,指着左胸口碗大的疤。 “这是五年前,他为了救被英国军方抓住的该隐,受的枪伤。M762,他差点死了。” 啪嚓。 撕掉原的裤子。 原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 隋刃指着原的膝盖,“这是三年前,榴弹,他为了救…” 啪。 已经被原一巴掌掀翻,“你他妈…闭嘴吧!” 这下累的不轻,原大喘气,颤悠悠地穿裤子。 花修罗,已经彻底盯在原地了。 原小心脏砰砰,还没砰够,一阵天旋地转,一抬头。 哦,是隋刃,已经带着他翻窗跑路了。 --------------- 一下窜了几千米开外。 原的血,一路滴滴答答。 他疼的炫目,却恍然觉着轻快。 直到隋刃在河边放下他,直到江水滔滔流过。 他才说了唯一一句话,“以后…你是大哥。” 话音未落,隋刃已经一个脑门磕地上,牙关紧闭,这是惊吓过度后的应激反应了。 ---------------- 安全屋里,厨房,还有原下午洗好的西红柿。 花修罗看着,伸手,拿了一个。 嘴里嘎嘣嚼,仿佛在嚼石头。 他吃什么,都像噎着。 客厅血腥味太重,他不想呆在那里。 冰箱里似乎暖和,他慢慢坐了进去。 再出来时,他打了一个电话。 ---------------- “什么什么?”花红睁大星星眼,“你再说一遍,你确定?” 连战连连点头,“我确定,他刚给我打的电话!他打的!” 花修罗,主动发起与连岐、楚昭的三方会谈,地点金大龙火锅店,时间一天后,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花红咽唾沫,“这真的不是要…砍人么?” 果断打电话给内应伊凡。 “他竟然主动来约谈?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花红抓破了头。 “嗯,是有猫腻。说来…”伊凡嚼着荔枝,可劲儿地嚼,冷不丁歪了嘴,下巴差点给嚼掉了,“话长。” “什…什么猫腻?”花红已经忍不了了,“您能不大喘气吗?!” “哦是刃那小子大骂了花修罗一顿,把花修罗骂醒了,不要表扬我词是我写的。”伊凡悠悠叹气,“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这词真的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他掏出个录音机,一按,隋刃那番惊世之语就悠悠地公放出来。伊凡听的摇头晃脑,脑中已有花修罗那个熊样的画面。他叹气,总结,“独怆然而、涕下。” “你是说…刃骂花修罗的话,”花红眼睛都瞪出来,“是…你教的?” “裴发起,亚瑟看门,阿年把关,词我写,多年前逼着刃三天三夜背下的,危急关头,保命。” 花红佩服的五体投地,一旁连战咽唾沫,沉吟半天,“你们这样坑花修罗…不好吧。” 是的,花修罗,是连战的偶像。 “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伊凡一笑,“是结果。”他靠在屋顶,伸懒腰,慢悠悠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手里就差了把羽扇,“坐错的火车,有时也会带你去正确的目的地。人生艰难,处处花开花落,又何必计较,什么得与失,对与错,坑与不坑呢?” 他话说的好听,却一不小心闪了腰。 ----------- 太静了。 踉踉跄跄走在山道。 远处雷鸣轰隆,该隐还是觉着静。 他费力地打开手机,里面只有一个软件,收音机。 信号呲呲响了一阵,传来电台的声音,是个老大爷,慢悠悠讲故事,“在冰岛民间传说中有13个圣诞老人,他们被称为“jólasveinar”,每个圣诞老人特点各异,名称各不相同。他们会在平安夜前的13天分别到来,不仅没有礼物,他们还会恐吓牲畜、偷吃香肠、制造各种恶作剧。他们的父母是巨人,分别叫作 Grla 和 Leppalúi,喜欢用大锅煮那些淘气的小孩吃。他们还有一只猫,被称为“Jólaktturinn”,也叫做“圣诞猫”,这只猫会在圣诞夜之前吃掉那些没有穿新衣服的小孩,有时也包括成年人…” 该隐听的连连咂舌,赶快把收音机关了,喃喃自语,“冰岛小孩的圣诞节真是不容易。” 他没有回堕天,他不知道去哪里。他偷渡,偷偷猫进一个中国的综艺节目的船底舱,来到北极圈,冰岛极地。 这是个好地方,一年有好几个月都是极夜,适合他这样见不得光的人。 不远处便是斯科加瀑布,听说,那里有时候会看到双彩虹。他想去看看。 可,没有光的极夜,怎么能看到彩虹呢?他并没有深想这个问题。 衣衫还有血,虽然早已经干了,被雨一淋,又湿。 连着打了三天的兔子吃,野果吃的胃也疼。他想去抓只北极熊吃。 可惜单手,最后不一定是他吃北极熊,也可能是熊吃他。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个,他很冷。 衣服太薄了。 他本来是想在船上扒了那个姓皇浦的衣服穿,听说还是个明星,就一直等着他睡着,可惜不知道太兴奋还是咋的,那小子大半夜不睡觉一边唱歌还非要看流星。 该隐叹气,“蜉蝣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人啊人,游历人间短暂几十年,还非要看星星。” 左手又传来蚀骨的痛,他甩手,具体来说,是甩空荡荡的骨头,他站在斯科加瀑布的边上,看着结冰的水,缓缓坐在地上,用骨头在冰河里摇荡,淡淡自语,“我,我也是圣诞出生的。就从不期待圣诞老人。”声音慢慢低下,他对着自己说,“也从来,不去看什么星星。” 蚀骨的冷,食人的痛,都比不过,漫漫极夜空荡的静。 以前,他只爱热闹,哪怕仅是残余饭后的温热。 世事无常,现在,只有这空与静,让他感觉到,他还活着。 -------------- “据俄卫星通讯社3日报道,M国五角大楼承认参与暗杀YL革命卫队高级指挥官苏莱马尼少将。” “华盛顿,戒备,B级,B级,重复。” “我外交部提醒在M中国公民,如遇紧急情况,请记住这个电话86-10-12…” “中国外交部在YL将军被暗杀后表态,呼吁M方予以克制…” “YL方称三日内报复…Y绝不忘记80年代人质危机事件留下的教训…” “战争容易发动,但很难结束。” 西雅图,傍晚。 倾尔悉姆大塔,倾盆大雨。 一个昏黄风衣的中年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静静望着窗外。窗子没关,雨把他的衣领浇湿。收音机里各种语言的广播混杂,盖过雨声。 他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火恢弘,落雨里晕染成一个个光斑。楚昭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上移,天际处滚雷霹雳,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却又潜移默化,变更交替。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里的人只说了四个字:“时机,到了。” “长官。”雷吉在身后喊,“楚小姐,来了。” ------------ 272 平安喜乐(半章)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里的人只说了四个字:“时机,到了。” “长官。”雷吉在身后喊,“楚小姐,来了。” ----------------- 楚昭脖颈微微僵硬,他沉默很久,慢慢转过身。 不远处的女人长身玉立,一身暗褐色鸭血一样的风衣,头上的贝雷帽微微偏向一旁,正微倚着墙壁,歪头瞧他。 风雨顺着窗户吹向她,她一动没动,连发梢似乎都凝固。她只是,在楚昭转身后,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她弯起唇角,笑的很随意,也很认真,“很久不见,哥。这怎么…就秃了。” 只一笑间,眸间清冽已尽数褪去。她微微张开双臂,轻叹,“来给你抱一个吧,秃鬼。” 楚昭站着没动,沉默了会儿,他揉揉眼睛,又是一个五年。 小汐,更瘦了,这让她不安,然而最不安的是,小汐的眼睛,让他想起一个人。 微微眯起眼睛,“…小汐。” 楚昭原地站了一会儿,终还是走过去,张开双臂。 小汐的发型,一如既往,丝毫不乱,楚昭准备拥抱,小汐已经开口了,“箫儿,在哪儿?” 楚昭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他弯起唇角,“这么多年都不急,现在急什么?” 小汐听了也不恼,她淡淡歪头,看着楚昭,楚昭心里已经发毛。 “听说,抓他的那个人叫威廉-亚瑟。”小汐笑眯眯,“麻烦你转告他,让我知道我的箫儿掉一根头发,我便让他彻底秃头。”她低头,眼睛转了转,沉默了一下,“上面,还要点六颗麻子。” 楚昭眼前阵阵发黑,“你就不想知道他的目的?” 小汐转身,看着窗外的落雨,“我考虑过,两种可能。一,威廉-亚瑟受堕天科查尔的命令,绑架我儿,引我回国,钓路西华。二,亚瑟自己做局,想让你我都回国。” “那么,让你我回国,于他有什么好处呢?”楚昭微微眯了眯眼睛。 “听说…他,回林家了。” “谁?” “那个,男孩。”小汐脸上似乎挂着笑,眸间只余冰冷。 楚昭看着面前的小汐,熟悉又陌生,他攥了攥负在身后的手,“看来,你失踪的日子,一切都还是了如指掌。” 小汐晒笑,“我还听说,那个男孩,成了小花的徒弟。亚瑟,曾经和他们走的很近,还共同组建了,反堕天联盟?” “小汐,这没什么好笑。”楚昭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堕天现在已经集大恶于一身。他们为了反抗,付出了…很多血。” “让你我回国,助联盟对抗堕天,也许,这也是亚瑟的目的。”小汐淡淡微笑,“堕天的大乱斗,帮谁助谁,谁生谁死,我倒不在意,但是亚瑟做错了一点。” 她看着窗外,夕阳余晖映入瞳孔,“他,不应该用箫儿威胁我。多年前,我立过誓的。” 没错。 楚昭沉默。 没错。 他这个妹妹,还是没变,对他人狠,对自己也狠,唯一的逆鳞,也只有一个箫儿。 负在身后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 楚昭沉默,他竟不能说真相,多年前,小汐已经受过一次刺激,如果…如果她知道,十余年前的一个乌龙,让她倍加珍爱的亲生儿子,真的进了堕天,而当年那个原本要代替林箫进堕天的替代品,现在却成了真正的名义上的林箫。 “…小汐。”楚昭抿着嘴。 窗外雨哗哗。 小汐默默看着他,看着楚昭严肃的表情,忽然轻笑了一声,“哥。” “嗯?” “你在怕我?” “…什么?” “我一辈子都是个好人。”小汐微垂视线,“你记得这一点,哥,哪怕…” 哪怕我跟随路西华。 我,只杀当杀之人。 只做,理应残酷的事。 这世道,这是唯一的路径。 保护我应保护的人。 --------------- 我。 我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那天,他很想问。 最后也没问出口。 …我已经不想见她了。 因为。 隋刃沉默,坐在安全屋的屋顶。 他坐的很规矩,盘着腿,挺着背,两只手放在膝盖。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 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22日,记者从市新型病毒感染的疫情防控部获悉,为有效应对新型病毒感染,我市决定即日起全市启动进出城道口重大疫情排查防控工作,坚决防止疫情输出扩散风险…” 手机里播报着新闻。 “据悉,新型盖状病毒的来源是我市一家海鲜市场非法销售的野生动物,很可能来自野味,可能性比较大的是竹鼠、獾这类的野生动物,有店面宣称,这些野味均是活杀现宰、速冻冰鲜,还可送货上门、代办长途托运。”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耳边,回响的是曾经茫茫原林野兽的长鸣,阳光里的奔腾,和挣扎的、似乎来自地狱烈火的闷吼。 他记得有一年,和裴去玉林狗肉节,救了一批狗,烧了另一批狗的尸体。 他一直记得,那些凸起的牙,黑焦的骨头,焚烧,浓烟,冻住的08微笑。 视线里,是童年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各色人狰狞的笑容。当时的他,是一头小兽,也是一个小丑。 屠刀一旦举起,欲望便不再有尽头。 人作为自命不凡的高级动物,理应享受。 他不怕杀戮,只怕戏谑。 哪怕杀,被杀,在他的世界里,也应认真。 论及灵魂的尺度,最高的真的是人么? 他曾,在堕天的万亩原林,看过一只被吃的只剩下脑袋的野猪。 脑袋的后面,是一个扁平的十字交叉的切口,扫掉蛆,那之后,可以看到猪脖子所有内部结构,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交叉线条。 那个脑子里曾经住过谁,谁曾经活在哪里,谁曾经透过那双眼睛向外看,通过那些耳朵听声音。 细菌感染,军事暗杀,导弹空难,山火肆虐。 这世界,这今后,它,看得到么? 依然有好人。 幸好。 裴不信教,却爱教。 他爱去教堂,而自己,爱去寺庙。 他敲钟,裴便给他读。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我又见日光之下、在审判之处有奸恶、在公义之处也有奸恶。” “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兽的魂是下入地呢。” “我见日光之下有一宗祸患、重压在人身上。” “不要等到日头、光明、月亮、星宿变为黑暗,雨后云彩反回。” “看风的必不撒种,望云的必不收割。” 这世界很危险,他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如果,她能开心,平安喜乐。 ----------------- ------------ 273 请你下车 孤儿院里,也只有一个连战,对他好。 可惜,他把他忘了。 这样也好。 ---------------- “出去了!我看到前面那辆车出去了!” “我们也要出去!”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当兵的就不讲道理了吗?!火车站?火车站已经封了!就不能走高速?”男人的嗓子都哑了。 “嘀嘀嘀——”高速路口,一条长龙,现场一片混乱。 虽然带着一卡车兵,连战沉着脸,却也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有点无助。 黑云密布。 “长官,怎么办?”小酷揉着衣角,神色慌乱,口罩都要掉,“上头明令态度要好,咱们怎么办?” 花红脑门也是汗,“稳着!先稳着!” 那个男人吵嚷着已经下了车,骂骂咧咧地连车也不要了,径直要穿过堵着的人墙。 忽然,被扛了起来。 一个黑色身影扛着那个精壮的男人,幽幽穿过人墙,走到连战花红面前。 然后,他扛着男人,冲着连战花红,面无表情地,一笑。 男人老脸一红,“小同志,你你快放我下来。我不闹了。” “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要相信国家。”隋刃扭头,含情脉脉看着肩上的他。 “我…我。”男人终于受不了了,杀猪般一声吼,“放我下来!要走都不走,你让刚才走的那辆也回来!!” 隋刃沉默一会儿,“知道了。” 一阵天旋地转,男人被放了下来。 花红眼前一花,看到隋刃已经窜向了刚被放行的那辆车。 那辆正在周身消毒的车。 “快…快回来!”花红忍不住了,“那辆车有证…” 连战一把捂住他嘴。 “稳着这儿!”他对花红轻轻道,跟着隋刃过去。 --------------- 车内,很安静。甚至,还放着慢摇。 小汐淡淡喝着咖啡,“老赵,这次…持续多久了?” “说是三天,得有一个月了。”司机扭头,“小姐,都进市里了,您怎么又出来?” 楚昭嚼着口香糖,“老赵,开车多绕几圈,你家小姐,想看看沿途风光,体察民情。” “还是哥哥了解我。”小汐丢颗冰糖放在咖啡里,拿着小钢勺轻轻搅着,“A35772C,A24692G,A53580H,这三辆车,也是刚出去的,估计是熟人,被放行了,通知他们,一并追回来吧。” 老赵目瞪口呆,应了一声,点头准备打电话。 “噔噔噔。”有人敲车窗玻璃。 老赵愣住,给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窗外那人长身玉立,沉默几秒,抬起二指,“噔噔噔。”又是三下。 这下老赵有点火大,低头翻翻,拿出一个小小的证件,指着上头的红章,示意。 窗外那人愣几秒。 “噔噔噔。”继续。 “你…”这下老赵脸上挂不住了。 “开车窗。”小汐淡淡道。 老赵点头,咬牙开车窗。所有人,都忽视了后座的楚昭,一张惨绝人寰加呆滞凝固的脸。 年轻人站的笔直,“先生,公平起见,请您也开回市里。” 老赵心里有气,“小同志,你看不到我手里的证?” 隋刃沉默,摇摇头,“看不到,我…近视。” 此话一出,楚昭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围观的人这下子开始嚷嚷了。 “那车里有病,有病!还要去外地!!” “领导的车!领导的车!” 然后,全副武装的兵,齐刷刷往这边来。 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到这一步。 果然,小汐也愣了。 这一根筋。 连战皱眉,带着一群兵,也往那边去,忽然,被一人拦住。 “阿蒲?” 元蒲脸色苍白,“快把刃拉走,车里…是汐姨!” “汐…”连战瞳孔微缩,“隋刃的妈妈?” “…嘘!现在不是!”元蒲从另一辆车里下来,是跑过来的,气还有点喘,压着嗓子对连战低吼,“你忘了我跟你们说的了?我爸和汐姨今晚专机来,你们谁让隋刃过来的?” 连战微眯起眼睛,“难道是…” 二人对视。心里都清亮了。 …花修罗。 第一个,下马威。 “小兄弟,你现在这样闹,不识时务,也不合时宜。”楚汐已经下了车,倚着车门,淡淡打理身上的风衣,眼睛慢慢看向静默立在车门的年轻男子。 “您…似乎和我不一个辈分。”隋刃沉默,慢慢抬起垂着的视线。 “你…说什么?” “不管你是谁,来自哪儿,这里是中国,共产主义。” 然后,两人都愣了。 车马喧嚣,狼烟奔腾,对视的瞬间,隋刃的脸色,也终于一点,一点,死灰。 “刃!”元蒲终于赶到了两人中间,也彻头彻尾听清楚了隋刃的最后一句,第一次由衷希望隋刃是个哑巴,“你…你别说了!” 忽然,他咬住牙。 只一个字,小汐也听到了。 刃。 “您听错了,我我喊的是…人?”元蒲的谎话,他自己也没信。 隋刃易了容,但是有那样一双眼睛。 “隋…刃。”楚汐沉默,慢慢稳住身子。 楚昭,下了车。 重新踏入故土。 花修罗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便已受不起。 为了明日午时三刻的会晤,他必须受。 元蒲闭上眼,明白大势已去。 “刃,这是你…你师父的故友。”楚昭沉默,强撑一口气,“楚汐。” 楚汐沉默,立在原地,心口一阵紧过一阵莫名的战栗,她攥着心口,一语未发。 最终,冷风中只余一丝凉意。 她微微,笑,慢慢松开攥着心口的手,“果然,不同辈呢。” “那个,好了好了。你师父问的好带完了,你可以走了。”花红忽然说话。 隋刃正冰凉地站在原地,在楚汐冰冷的视线里炼狱,忽然被花红倒拖着要拖走。 他身体僵硬,自然没动。 花红这下更大声了,“快滚,滚,告诉他,告诉他花修罗,别以为玩这些小伎俩能怎么样!他,就是个弟弟!弟弟!” 隋刃被拖着走,经久不开的耳麦传来声音。 “刃。”亚瑟沉默一会儿,“我们回来了。” ------------------- 小汐沉默。车里的音乐还在慢慢炖着。 楚昭手心冒汗。 沉默,沉默。 “哥,你在紧张?”楚汐忽然说话。 “小汐,路上你答应过我。”楚昭慢慢握紧手指,“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楚汐忽然笑起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也不抽,只是拿着,看着窗外似乎正在接电话的隋刃。 楚昭微微闭上眼睛,“你以前…” “他在打电话?”小汐并没有接他这句,“你猜呢,是给谁。” 门开了,是元蒲。 楚汐弯起唇角,面目柔和,“蒲蒲,外面冷,快进来。” 元蒲看着她,眼神是隐隐的悲伤,“姑姑。” 他背后,是隋刃。 楚汐的眼神,慢慢冷下来。 “隋…刃。”她微笑,“来,坐我身边。” 她微笑。 隋刃,在发抖,微微发抖。 元蒲看着隋刃进去的背影,心口仿佛裂出一个溶洞,经久、缓慢,洞外,是一百个寒冬。 ---------------- 车里,很呛。 隋刃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苍白的面孔,隐藏在淼淼烟雾里。 小汐轻笑,“来一根?” “…我。” “你不会?”楚汐侧了头。 “会。” 隋刃几乎是握着烟,僵硬地平静。然而,他的手在抖。 不容忽视的,火星,顺着他颤抖的手,抖的越来越厉害,抖成了数道火光。 只要不是瞎眼,元蒲闭上眼,都能看得到。 楚汐也惊,每个人,都看着那道火光。 然后,烟被隋刃掐灭了。 一片静默,隋刃说话了,“对不起,我…我只爱抽中华。” 这句话说完,车里彻底静下来。 元蒲捂住眼,简直已经没眼看,刃,你确定你抽得起中华? 楚昭咳嗽,不忍去看楚汐现在的表情。 “小汐。”他轻咳,转移话题,“那个…今天去我那儿?” 楚汐猛地打个激灵,“不。”她喘口气,回了回神,才重新摆好淡定,“我今天,去小花儿那儿。” 这下,隋刃的手又是一抖,烟灰差点蹭小汐手上。 “我说!”楚汐忽然就忍不住了,“你…你帕金森啊?” 隋刃继续保持冷静,一张惨白的脸僵硬地保持谢霆锋式目不斜视。 楚汐等半天,“你…说句话。” “师父。”隋刃给了两个字。 “?” “或许已就寝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女…授受不亲。” 一向云淡风轻观世音,而今也得帕金森。 楚汐已经也开始抖了。 “花修罗那个土老帽也能养出你这样洋气的学生,我真是…羡慕的很。”楚汐说狠话了。 然而,隋刃听不出来。 沉默一会儿,“…谢谢。”他说。 脸甚至有点红。 隋刃的脸,伪装的已经不像箫儿。 只一双眼睛,还是出奇的像。 这眼神,楚汐心口,总是憋闷。 确认过眼神,是讨厌的人。 楚汐沉默,“你离我太近了。”她忽然道。 隋刃刚被表扬到一半,听到这就僵住了。 “请你下车。” ------------ 274 山川异域 楚汐沉默,“你离我太近了。”她忽然道。 隋刃刚被表扬到一半,听到这就僵住了。 “请你下车。” ----------------- 车里的人并不少,许不是对自己。 隋刃很有信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坐在小汐另一侧的元蒲攥着手心,越攥越紧。 直到,隋刃终于忍不住了,开了金口,“阿…阿蒲,你下去一下。” 车里每个人都安静如鸡,而鸡,并不安静。 聒噪的还是隋刃,沙哑的声音宛如唱戏,“配合一下。” 小汐一摔烟盒,“停车!” 司机老赵停的很果断。 短暂的沉默后,楚汐的声音一字一句,“我没有说蒲蒲,我说的,是你。” “姑姑…”元蒲提口气。 楚昭打断了他,“刃,下车。” 隋刃沉默,拾起小汐摔了的烟盒,握在手心,去开车门。 楚汐纳闷,一咬牙,差点把牙肉咬到,“你…你做什么?” “一、肺变黑;二、指甲黄;三、牙齿黄。如果您不抽烟,现在一定…才四十岁。” “那个…”小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元蒲,“他刚才…说谁?” 元蒲已经错开小汐,一把把隋刃推出了门。 “开车!”楚汐忽然罕见地叫了一声。 楚昭沉默,小心翼翼开了口,“那个、” “开走!”小汐发抖。 楚昭闭上眼,“可已经…到…到他们家了。” 哗——小汐抽出一把刀。 眼前都是黑星星。她拍了一下肩角,哗哗跳下车。 隋刃正站在垃圾箱旁边,手握烟盒似扔非扔。 楚汐吸口气,手中尖刀越转越快,她把玩着手指,眼皮似抬非抬,“扔,扔一个我看看。” 昏黄的路灯,映着她的倒影。 轻轻摇曳的,是她身上,陌生的烟气。 隋刃没抬头,他微微垂着视线,苍茫夜色,映着他苍白消瘦的脸。 “我不记得…您爱吸烟。”他似乎有些游离。 楚昭上前一步,似乎想打断他,“隋刃!” 这一声,似乎把他叫醒。 隋刃干脆、果断地把烟盒丢进了垃圾桶。 “另外,中国,不能非法携带管制刀具。” 元蒲身上一阵阵发冷,他看出来了,隋刃,这是在破罐子破摔。 他在发,朝着他多年没见过的亲生母亲,发经年没敢奢求的任性。 在他身上,却再看不到,一丝生的气息。 隋刃,在努力激起姑姑的愤怒。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我们不是…陌生人吧。 就算是陌生人,陌生人也…亲近。 果然,楚汐的一巴掌,已经到位了。 隋刃只是站着,一动没动。昏黄的灯光下,他侧着脸,轻轻咳一声。 “这才是…对花修罗的徒弟,应该有的方式。”隋刃微垂视线,轻轻弯起嘴角,“记住,这里,并不欢迎你们。” 黑暗里,他转身,走远。 古语有云,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人心异域,哪里有天。 ------------------- 远处黑暗一角,有一个孤独身影。 一瘸一拐,正靠着楼下墙壁。 鼻青脸肿原,左右手一手提一个垃圾袋。 他歪着头,看着隋刃慢慢走近。 “小白菜,她是谁啊…你怎么到哪儿都挨揍啊…” 隋刃看他一眼,没理。 “喂,我哪儿都疼,帮我扔。”原丢给他垃圾袋。 隋刃接过,转身去扔。 原叹气,哼起来,“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亲爸捅完亲妈虐啊…” 隋刃停了下来。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的笑,嘎吱,僵在脸上。 “你…你?” “你现在,打得过我么。” “行,行。哥哥…让你。”原干笑了一下,然后是两下。已经下了决定,先不招惹为妙。 隋刃点点头。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原愣一下,忽然跳脚,“你…你哭啦?” “亚瑟回来了。”隋刃隐进黑暗里,“我去接他。” --------------- 初次见面,他表现的并不好。 是很差。 很糟糕。 这并不是他本意。 可,他似乎一向很笨。 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呢。 父亲已经很厌恶他了,现在,轮到母亲。 跑,他很快地跑。在黑暗的街道、繁华的街道跑。 跑到全身伤口裂开。 跑到听不到,看不到,只剩下耳旁的风。 他顺着江边跑,跑进人群,跑出人群,跑出横扫一空的药店,跑过人头攒动的超市。 一直、一直跑到机场。 黑压压的人群,褪尽。 露出孤零零一个亚瑟。 亚瑟看到他,微笑,笑还没露完。 隋刃的拳头,已经过去。 亚瑟旁边的土匪,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着亚瑟的金头发斜倒着飞出去,露出一颗卤蛋脸。 人群哗然。 隋刃,愣的很果断。 --------------------- “你他妈…我招你惹你。”亚瑟拿着鸡蛋,揉着自己的卤蛋脸。 他倒不觉着有什么丢人,毕竟,自己没头发的脸,也是帅的惊人。 有没有头发修饰好像也无所谓。 “呆小瓜,你怎么了嘛。”亚瑟斜眯着眼睛打量刃。 土匪嘿嘿一笑,“哎哟你对刃倒真是好脾气。” 隋刃一马当先,走的挺快。 亚瑟腿脚并不方便,他沉默一下,眯起了眼睛,看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张了张嘴,“喂。” 隋刃两只小手握成拳,闷头走,冷不丁没看路,一个狗趴。 亚瑟愣了一下,在隋刃身旁半蹲下来,嘎嘎笑,夸张地拍地,“哎哟,瓜还摔了。” 隋刃没抬头,他盯着地面,沉默。 每次他这样,亚瑟就紧张,他果然紧张得很快,“我不笑了。” “你应该笑,该隐残废了。”隋刃说。 亚瑟眼前晦暗只存了片刻,还是笑,“...嗯,我知道啊。” 隋刃终还是抬了头,“你知道?” “我知道。” “你设计的?”隋刃的声音几乎全哑。 没有丝毫迟疑啊。 亚瑟低头,把金头发重新戴好,终于不再开口。 “亲情,果然廉价。”隋刃笑了笑。 “是我的。”亚瑟沉默,“我的亲情廉价。” 土匪打个喷嚏,知道亚瑟下面要说点什么。 果然,亚瑟已经继续了,“刃,你的妈妈,回来了,不是吗?为了你,她回来了。” 他还没说完,手机狂响,亚瑟说到兴起,并不想接。 土匪沉默一下,“那个,你还是先接。” 亚瑟接起。 电话那头元蒲交代的很彻底,“姑姑早年受过刺激,现在不能再受刺激,她把土匪认成了当年的林箫,现在的刃,只是当年那个代替林箫...进堕天的孤儿。” 亚瑟慢慢仰起了头,头发遮住眼睛,他的眼前,黑了一瞬。 “你骗我?” ”抱歉。”元蒲站在楼顶,慢慢攥住手指,“没有提前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隋刃的妈妈,是他唯一活着的斗志。”亚瑟沉默一下,然后慢慢笑了,“哦,你这个表哥,应该一直知道。” “亚瑟...” 亚瑟打断他,“可你更知道,没什么,比你父亲回国重要。”他弯起唇角,“楚昭回国,你也回国,加上楚汐,你们加在一起,可以做...多少事啊。” 他慢慢低下头,苦笑,“是我傻了。”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左手匕首已放在了土匪的脖颈,“傻了一次。” 土匪闭上眼,脸色苍白,并没有说话。 亚瑟挂了电话。 两人沉默。 “你果然...是刃的好兄弟。” “鸠占鹊巢。”亚瑟沉默,“看来你早就知道。” “我想,你很挫败。”土匪微微笑,“千面骑士,也有上当的时候。可惜...”他叹气,似乎火上浇油,“现在阿姨应该已经见到花修罗了。和谈、合作,终究不可避免。”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活的够久了,很久前,我就知道自己是替代品。”土匪挠挠脖子,继续伸着做待宰样,“我想过,按我的能耐,当时如果到堕天,活不过几天。” 亚瑟沉默,“你很有自知之明。” “灭了堕天,再灭了背后主谋。”土匪笑笑,“身份我会还,也任你杀。反正我是个孤儿,没牵没挂。” 亚瑟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已有些飘渺,似乎在判断真假,权衡利弊。 土匪忽然止不住笑意,“果然,这世上再厉害的人物,轮到讨论他在乎的人,就变得没那么干脆了呢。” “你最好记住,你刚说的话。”亚瑟终于收起刀。 “我可以多问一句吗?他并不是你的亲弟弟。”土匪摸摸脖子,“为什么...你和...裴那么在乎他。”是,他听元蒲提过那个名字。 亚瑟并没有再说话,收刀往前走去。 ...因为刃的命,是裴和他的后续。 用尽全力也要维持他啊,为了什么...不为什么。 三个人一块长大。 两个人的烂命,总要托起最后一个人,不能再让他落地。 亚瑟往前走着走着,看到桥上的刃。 他呆呆站着,似乎在等他。 “刃。”他笑,“战争,要开始了啊。”我们先不要,想有的没的了。 隋刃默默收回视线,看着桥下的江水。 心里,奇迹地安静下来。 “我知道。”他闷闷答,更像个闷头冬瓜了。 亚瑟哈哈笑起来,两手撑着桥架,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 “...还走吗?” 亚瑟听到隋刃闷闷的问话。 他沉默一下,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长腿原在吗?” “在。”隋刃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和师父都在安全屋。” “凯特呢?”亚瑟关心自己的猫,两步追过去,“确定没被你们家那老狗和老狗的大徒弟玩儿死?” “生了。”隋刃闷声闷气,“生了八个。” 亚瑟瞪大眼,“它它不是公的吗?” “它的夫人。”隋刃闷头走。 “龟呢。” “活着。” “我如果要揍你师兄,有没有意见?”亚瑟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亚瑟装大尾巴狼,临时拿该隐挡枪,“该隐呗。”他沉默,“他没保护好师弟,该罚。你师父,是不是已经揍他一顿猛的了。” 惭愧了,他只是很想看原吃瘪。他轻叹,“可,他一向是你的好师兄...” 隋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收回视线,干巴巴,“你随意。” “得了!有你这句话!”亚瑟忽然特别开心,已经摩拳擦掌。 千里之外,原一声喷嚏。 这喷嚏,打的浑身疼,左肋和腰间盘,绷带又渗了血。 他埋头,在厨房洗碗。 妈的,他太惨了,客厅全是长辈,一个得罪不了。 新回来那小子倒是好,叫元蒲那个吧,一点不见外,在浴室吧吱吧吱泡澡,招呼他拿这拿那,就差招呼他搓背了。 他现在,无比想念和刃单独在安全屋的日子。 时也,运也。 一会儿还得给龟喂吃喝,还得给那八只猫崽子喂奶。 倒完垃圾就刷碗,泡完茶再倒酒。 屋顶那群崽子也是不见外,围着篝火吃烧烤。他今天就偷偷上去坐一小会儿,吃了阿年一块烤年糕,还没嚼肚里,就被花老狗又给了一顿结实。 身上刀口,得有小一千吧,快赶上凌迟。 明天,要不找个理由在警局加班,好过这儿啊!要不出去犯个事直接被关了,也好过这儿啊! 屋顶忽然又来电话,原擦擦手,接起,电话那头伊凡嗷嗷叫,还打嗝,“师兄,拿两个茄子上来,只剩肉了。黑胡椒酱不够了,顺便拿点锡纸。” 原眼前已经发黑了,“你...那个,你真把我当佣人了?” 一个激灵,伊凡似乎有点清醒过来,“那个...哎哟专门给你烤的那个番茄...” 原吸口气,猛地把手机给掐了。 浴室,元蒲已按铃。 虽然原很不情愿,不过看花老狗的意思,确实有和谈的打算。元蒲,他现在怎么敢开罪。 原吐口气,简直要把肺给吐出来。 浴室门口,毛巾搭肩上,原礼貌敲门,“您吩咐?” “哦,请拿块巧克力进来。”元蒲泡的有点无聊,战壕里呆久了,还是祖国好啊,“再续杯橙汁,感谢。” 原眼前星星都冒,他强笑,“您还要别的吗?” “本来不想再麻烦你...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也是不好拒绝...”元蒲微笑,“再切盘哈密瓜吧。另外,如果有剪脚趾甲的小刀...” ------------ 275 风月同天 原眼前星星都冒,他强笑,“您还要别的吗?” “本来不想再麻烦你...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也是不好拒绝...”元蒲微笑,“再切盘哈密瓜吧。另外,如果有剪脚趾甲的小刀...” ------------------- 原沉默一下,忽然开口,“话说,我师弟的水果摆盘可是一绝,您稍等,要不,我让他蛙跳过来给您摆个水果拼盘?” 果然,卫生间撩水的声音小了,元蒲的声音冰冷,“不,我比较喜欢你给雕个花。” “我给你雕个狗尾巴草,岂非更妙?” 元蒲乐呵呵,“如此甚好。” 原深吸口气,转转眼睛,“那么,脚指甲剪我是找不到。” 元蒲已经呵呵笑了,“算了,想来您对这里也不熟,一切需求,我问花长官吧。对了,听闻花长官最讲究规矩,一言九鼎,看来原先生的雕草技术,这次不得不欣赏了。我一会儿会邀请花长官,一起欣赏。” ------------------- 客厅,小汐取下围巾,抬头打量着空荡荡的客厅。 军绿色的沙发,水泥地。茶几是木头。 甚至没有吊顶。 小汐试图从里面发现点北欧极简风的调调,最终只能得出。 只有土。 “小花。”她沉默一下,手指轻轻拍拍自己坐着的绿皮沙发,“有没有人跟你讲过,男人的屋子,最好不带绿。” 花修罗沉默片刻,又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你应该问这房子的主人。” “哦?”小汐有点诧异,“这个房子的主人,不是你?” 楚昭已经坐不住了,“那个...” 花修罗,“有个事...” 楚昭忽然把手里橘子剥了个光溜,一把塞花修罗嘴里,“吃完再说。” 看着这两个光棍男人,小汐忽然打个冷战,看着楚昭的视线已经发直,“难道..女主人是你?” 花修罗,一勾唇,沉默,微笑。 楚昭的表情,果然变得更复杂了,眼前黑星星都冒出来,“小汐,不要开玩笑。” “那么...”小汐低头抿口白开水,“还会是谁。” “隋刃。”花修罗淡淡道。 楚汐的手,慢慢僵了,沉默一会儿,她轻轻冷笑,“这品味,果然独特。” 花修罗慢慢微微移动,看到楚昭苍白的脸。他在对着自己,摇头。 花修罗微微垂下视线,“这些年,他很听话。” “哦?”楚汐看着手心的白开水,轻嗤一声,“呵,这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 楚昭已经坐不住了,“要不,有什么,明天会上聊吧。”他沉默片刻,终究不放心,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经站起来,“天很晚了,小汐,要不,先住我那儿。” 花修罗笑笑,“你儿子还在洗澡。” 楚昭已经站不住,他脸色苍白,“我去叫他。” 大步走入过道,走来走去找不到浴室,安全屋虽陈旧,倒真的不小。留小汐单独在客厅在花修罗面前,楚昭心里更乱,一头撞上一个人。 原刚刚雕好的菠萝狗尾巴草,啪叽。 “你。他。妈。!”原口出狂言,一抬头,看到楚昭。 他脸变得很快,“他妈妈还没走吗?楚长官。” “谁妈妈!别乱说!” “刃啊。” 楚昭差点被噎死,声音放低,“你师父答应我了,这个事情,不能说。” 原身心忽然舒畅,他沉吟一下,“师父是师父,我是我。” 楚昭,“...?” 原笑笑,“想我保密,也容易。”他微微眯起眼睛,“请,让贵公子蒲蒲在客厅蛙跳一百遍。这事,我就此不提。” 楚昭呆,“理由呢?” “洗澡慢。” 楚昭忽然眼睛精光乍现,“成交。” 元蒲正在吃哈密瓜,忽然被咣咣敲门声给吓的一个哆嗦,抬头,“原,你很有胆量嘛。” “你老子!” 元蒲眼前一黑,“爸?” “麻溜出来!” 元蒲火速冲泡泡,换上刃的一身黑衣服,踏着拖鞋推门,“您怎么啦?” “走,跟我离开!”楚昭拽着他就往门口拖。 “站住。”楚汐声音冰冷。 完。 楚昭僵住。 “哥。”楚汐坐在沙发上,“你在怕什么。还是害怕瞒什么。” 楚昭僵住。 元蒲深以为然,“姑姑,这儿多热闹。楼顶还烧烤...” 楚昭一个眼神刀过去,元蒲闭嘴。 楚汐站起来,“我决定了,住在这儿。蒲蒲也留下。和小花叙叙旧。” 楚昭深吸口气,“小汐,你多久没见小花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 花修罗,微微皱眉。楚昭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跟我走。” 小汐忽然笑起来,“如果你是怕刚才那件事,我现在就说。”她看着花修罗,“刚才,我给了你徒弟一耳光,介意的话,你还回来,两下也行。” 花修罗愣住,半晌,“他...惹你了?”他淡淡地,“原,过来。” 站在门口正在弯腰作送行状的原一愣。 不知道情势为何绕来绕去又绕回自己这里。 花修罗叹口气,为了给次日的会议构造良好气氛铺垫也是拼了,罕见地话多,“好,你先听我说,他从小就傲...” 楚昭,“不不不,你闭嘴。” ——让今天!结束到这里吧! -------------- 隋刃回去时,看到元蒲还在蛙跳。 亚瑟歪着脖子瞅着他,手里提着鸭脖子。 花修罗,正在厨房磨刀。 而原,正在元蒲的不远处...擦地。 亚瑟膛目结舌,看着镜子般的水泥地。 “哥,没必要吧,又不是地砖。”亚瑟看着他,翘着二郎腿已经做到了绿皮沙发上。喀拉,他撕开一袋鸭脖子。 “亚瑟?”原蹲着,已经看到了他,牙已经咬起来,“...刃呢?” 终于来个小弟帮自己干活。 “站门口,不敢进来。” “让他滚进来!”原正想大点声,厨房剁菜声一重,他赶紧压嗓门,于是声音忽大忽小。 “哟。”这一次亚瑟不乐意了,他收了笑,声音放冷,“你使唤谁呢。” 原愣了一下,嘿嘿冷笑,“亚瑟,你说我使唤谁呢?” 亚瑟微微眯着眼睛,二人对视。 他忽然轻叹口气,“许久不见,我去拜见一下花长官,在厨房呢是吧。” “...别!”原握着抹布,似站非站,差点闪了腰。 亚瑟停住身子,“...?” “...口渴不,我去给你倒杯水。”原似乎是在笑。 笑比哭略丑。 “先去把刃哄进来。再给我倒杯橙汁。”亚瑟笑笑,“听清了吗?哄进来。我就先不拜会花长官了。” -------------- 原吸口气,看着直愣愣站在门口的隋刃。 “...乖,进来先。”原微笑,笑起来更像大尾巴狼。 隋刃默默看着他,过了一分半,慢慢退一步。 原握紧抹布,再吸口气,“那个。” 隋刃再退一步。 “你妈他妈的跟你舅他妈的在楼顶吃烤肉,没在客厅!你怕个鬼!” 妈字太多,隋刃抬了眼,转身要走。 “楼顶呢!楼顶!楼顶!”原忽然拿抹布抹了把脸。 隋刃走的更快,眼看要下楼。 原眼看够不到,人的潜力无限,一急果然有用,他忽然一把把上衣给脱了,露出木乃伊,“我腰眼那儿发炎了!疼的很!” 隋刃果然,停了。 原颤颤巍巍,“我真够不着,我不骗你。” 隋刃默默,楼道里,因为原的嘶吼,灯都亮。 隋刃接过他的抹布,低头瞅着原的伤,他抬手,摸了一下。 嘶。 原忍住,虽然额头又冒了汗,不过关键时刻,可以忍住。还应给示一下弱,先骗进门再说。 隋刃低头,把纱布掀开一个角。 果然,有化脓。 隋刃叹了一口气,原笑了笑,正想说,不怎么疼。 原来...她正在吃烤肉吗?是不是也是这样,红的牛肉,焦的...五花。隋刃已经发呆出着神,抹布按了上去。 沉默。 安逸的沉默。 “稍微...有一丝丝疼。”原捂着大腿。 “不疼。”隋刃微微眯着眼睛,视线依然游离,白的...是豆腐吗,“我还好。” 抹布,擦着脓。 “他们会吃豆腐吗?白色的。”隋刃声音低沉。 “那可能是...脑花。”原声音有一丝颤抖,“那个...” “师父呢?”隋刃用抹布,仔细擦拭。 “在厨房烤鱼,那个...”原已经疼的漆黑,“你手里那个不...不是棉球。” “那是什么。” “抹布。”原睁着眼,“擦地的。” -------------- 血已经流了满背。 原一声没坑,隋刃背对着他,叠被子铺床。 “你...” “我买了碘伏,没酒精那么刺激。”隋刃继续铺床,“你快昏倒了,你好好休息。” 原一只手擦着背,脸色白如纸,精神头还行,“你师兄没那么弱。”他从椅子上慢慢起身,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 既然装可怜管用。原忽然计上心头,他叹口气,“亚瑟要喝橙汁,得鲜榨的。” “...他是老头吗?”隋刃直起身子。 “我要不听,他拿花老狗对付我。” 隋刃已经大步出门了。 原笑倒床上,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日日吃不香,夜夜睡不好。 折磨他的,真的是花修罗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健全的双手。 他这个大师兄。 ...并不好。 ------------- 亚瑟倚着门框,看着一下一下磨刀的花修罗。厨房的黑暗里,月光下,花修罗身子依然瘦削挺拔,脸色苍白坚毅,似乎永远不会老。 “刀已经很利了。”他轻轻勾起唇角,眼里是笑,“您不必再费力气。” “刀,更利一点,总会更好。”花修罗淡淡道。 “然后,夜半,也许是凌晨一点,您会把刀,搁在那人手上,试一试。” 花修罗磨刀的手,停了两秒,继续磨刀。 “您不是真想和谈,也不是真想合作,对吗?”亚瑟看着他。 “引他们来,只是为了,砍元蒲一刀。”亚瑟微微垂下视线,淡淡道,“兴许,为了我那个变态弟弟,你还可以以元蒲为质,砍花红一刀,砍连战一刀。连岐、楚汐、楚昭,让那些放任过该隐、隋刃不管的正派,所有人,都遭到报应。” 刚刚走到门口的隋刃,微微滞住。 内心想法被悉数洞悉,花修罗也只是沉默两秒,“今晚,带隋刃离开。” “原呢?” 花修罗沉默,“他是个孤儿。” “所以,可以跟你一起死?”亚瑟看着他,“你的命,他的命,只为了换这些。” “我不会让他死。”花修罗慢慢直起身子,“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弱。” “弱也好,强也好。我来,就是为了制止你。” “你...可以?” “该隐的心脏上方,不远,三公分处,曾被我安进去一个东西。”亚瑟低头看着手心,一点点闪的红点,“这个炸弹,比堕天的管用。” 长久的沉默,花修罗转了头。 亚瑟脸色苍白,脸上却仍带着胜利者的笑,他笑,却笑的谦卑,“您更快,但快,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定时开关,已经开了,只有我知道,怎么关。” “威胁别人,你似乎从没输过。”花修罗微垂视线,“只可惜,你似乎已经忘了,你是谁。” “该隐的哥哥,科查尔的儿子。”亚瑟淡淡道,“裴、刃的朋友。”他笑,“保谁,放弃谁,毁灭谁,利用谁,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忘记的,是你。害怕真相,被真相击垮,用杀戮逃避一切的,是你。” 花修罗,已起了杀意。 并不放过。 亚瑟紧紧盯着他,“你心中所谓的,虚伪的正派人士,把你和你父亲骗的团团转,害的无全尸的那个人,你正在放过,真正的他。” “我一个人,可以找到。”花修罗握刀的手,罕见地抖。他的声音沙哑。 “是,刃的母亲在这里,你信吗?他会为了你的坚持偿命。还有原,他们为了保你,都会偿命。这世上你的徒弟,也只剩下,一个残废的该隐。我,也会让他偿命。”亚瑟的眼里,只剩下冰冷。 花修罗忽然暴怒,却只怒了一下,哑火的很快。 亚瑟知道,已经够用。他似乎也有些累,他不再笑,向客厅走去。 “他是你的弟弟。”花修罗的声音,似乎从地狱来。 “我,知道。”黑暗的客厅,亚瑟仰头,又嚼一只鸭脖。 今晚很好。 有风有月,有血有肉。 人心异域,风月同天。 ------------ 276 那里是家 今晚很好。 有风有月,有血有肉。 人心异域,风月同天。 -------------- 原叹气,正拿着棉球沾碘伏,一抬头,看到隋刃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又回来。 他脸色苍白,脸上有汗,一道一道,漆黑的目光里,有不明的东西。 原吓一跳,“...你?怎么了啊?” 隋刃低头,坐在了原的床上。 原有点不自在,“喂,这我的床。” 隋刃,躺了下来。 沉默一小会儿,“请关上灯。”他说。 他的眼睛,睁着望着虚空,又过了一会儿,把手腕搭在眼睛上,闭上了眼。 空气里很安静,静的没有人气。 原的屋子,有一个闪亮的大金球,是前些天原专程让伊凡海淘来的。 金球下,隋刃就那么躺着,洗的发白的黑衣包裹下,身子看着那么瘦。 枯瘦。 原呆呆站了一会儿,半晌,嘟囔起来,“我说,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多心事儿呢。” 隋刃没有说话。 原沉默一下,“你就不能穿鲜艳点,天天一身黑。” 没关的窗,传来屋顶的香气,有女人的声音,咯咯,似乎在笑。 原忽然吸口气,大步走过去,砰地,把窗户关上。 他关上金球,和隋刃,一起沉默下来。 金球黯淡,点点射线,气氛忽然暧昧。 “回你自己屋去。”他忽然说。 “...亚瑟在那儿。”隋刃声音发闷。 “要么回客厅!”原呲牙。 “亚瑟在那儿。”隋刃声音发哑。 “——嘶?”原忽然急了,“那我还在这儿呢!这我的屋!” “你怎么不去外面。”隋刃支起脖子,罕见的话多。 “他在外面儿!他妈!我敢?!”原用最硬的语气,说了最怂的话。 --------------- 楚汐笑着喝酒,一去经年,她的脸庞,精致如初,风过,发丝仍没有一丝散乱。 听着小辈儿们的谈笑,她嘴角只轻轻勾起一丝笑,淡然地垂着视线。 似乎不像在花修罗面前那么伶俐。 这个姑姑,刚才很陌生,现在却又微微有些熟悉了。 刚才的蛙跳,出了一身汗,所幸被姑姑给强拽到了屋顶,吃烧烤。 这会儿,他更热了,心里却很冷。 这里,是刃的家。这欢乐,却从不属于他。 阿年没有跟伊凡他们闹,他坐在楼顶刃新搭建的秋千那儿,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元蒲走过去,“年长官,鹌鹑蛋,吃吗?” 阿年并没有接,他一下、一下,认真地摇着秋千。 “他回来了,是吗?我们,都很想亚瑟回来。可是,我们都没有下去迎接。”阿年微微垂着视线,“你看,伊凡。” 元蒲顺着阿年的话看过去。 “他在笑对吧,他心里在哭。” 伊凡,确实笑的很开心,手,却在微微发抖。 “你再看,克瑞斯,亚尔曼,游离。”阿年笑了笑,“这是所有和堕天有关的人,是联盟的人。大家的表情,都一个样。”他继续荡秋千,“你再看另一些人。” 元蒲看另一些人,西风,金飞。 “他们是真的开心。”阿年扯了一下嘴角,“所以,我们很懦弱。堕天带给人的,是真正的空洞。我们每个人,都有回不去的家。” “我们不敢下去,不敢面对那个,比我们都勇敢的人。” ——亚瑟正在吃香喝辣。空旷的大屋子,就他和老花。 一人坐一边。 他吃鸭脖,老花吃花椒,一口一个嚼。 寂静无声。这种状态持续很久了,亚瑟有点累,他轻咳嗽一声,“那个,您先嚼,我去打个电话。” 老花点头。 亚瑟起身,走到楼道。 “你怎么还不上来。” 楚斐正站楼下被自家妈的司机老赵拥抱得喘不过气,“那个,我这儿正忙。” 亚瑟翻了个大白眼,“噢。” “你呢?你不忙吗?” 亚瑟掏掏耳朵,“我?我很闲啊兄弟,我盯着人一颗颗吃花椒吃了一个钟了。” “咳咳,这边太...热情了。”楚斐努力喘气。 “我打扰你了?”亚瑟忽然一个激灵,“你不会是泡妞去了吧?” “你...啊呸!”楚斐终于挣脱出来,“赵...赵叔,我妈妈...我妈想我了,咱们上去吧?”真是太久没见赵叔,他太激动了。 老赵正抹着眼泪,“哎哟,就是,我光顾着高兴了,哎,你前一段跟着你那个鬼见愁舅舅,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夫人每天就念叨你...” 亚瑟电话里听个真切,又翻个白眼,忽然压低声音,“既然还没上楼,你,去门口,有人给你东西,你就收着。” 楚斐双眼圆睁,“你还安排了人?什么东西?你要干啥啊?” “如果想明天和谈成功,就这么做,尽快。” ----------------- 黑暗里,花修罗还在嚼花椒。 嘎嘣,嘎嘣。 狼一样的吞咽。他也不就水。 “乖乖,他也忒能吃。亚瑟,亚瑟,他吃的...真的是花椒吗?”对面大厦厦顶,风很大。有个风衣男斜趴着,一边吃罐头,一边举着个望远镜,一边打着电话。 “没假。现在,让蹲你旁边吃花生的那个姓何的,你兄弟,何五花,想法子去买十斤红辣椒,加瓶茅台。小区门口,最像刃的那个,立刻把货给他。”亚瑟笑笑。 花红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他望远镜往上移,边移边叫,“哥,你看对面楼顶的人,在吃烤羊肉。我也...” 连战沉声,“不买,吃你的罐头。” 亚瑟眼前有点黑,举着手机,“喂,喂喂,哈喽?Hi?” 没人搭理。 亚瑟敲敲听筒,“Good night?Any...body?” 花红叹口气,“来了来了,你刚说啥?” 亚瑟卑微重复一遍,再补充,“要最辣的,魔鬼辣,最好四川的。” “可看着那个羊肉串真是好吃。” “——我说!” 难得亚瑟急一次,花红吸口凉气,“我我知晓了。” 隋刃背对着门,正和原大眼瞪小眼。 亚瑟已经进门,“哈喽二位,你们干什么呢?” 隋刃后背微微一僵,并不想动。 原低着脑袋,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 隋刃已经歪倒。 亚瑟收手,似乎有点惊奇,没想到一击必杀。 原猛地跳起来,“你他妈干啥?!” “…”亚瑟耸耸肩,弯起唇角,“让他睡会儿,我们有麻烦了,我恳请原大人,为大局,留他屋里待会儿。” --------------- 酒吧的金球闪亮。 该隐喝着酒。一杯一杯,千杯不醉。 面前的女人在跳舞,似乎是钢管舞。 跳啊扭啊,金色的头发闪着光。 他看着笑着,笑出一头冷汗,他用右手抬起杯子,微微垂下视线,看着杯中的酒。 再抬头,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女人。 “你好。”女人微微歪头。 该隐也笑,“你好。” “我跳的...媚吗?”女人很妩媚。 只可惜。该隐扎钉截铁,“不媚。” 女人愣住。 该隐已经嘻嘻笑了,“因为,这世上最媚的女人,已经做了...我的老婆。” “你有...老婆?” “哎...”该隐叹气,偷来的皮衣闪亮,他抖抖皮衣,“还有个奶娃娃。”他眼皮也懒得抬了,“所以...滚开,别挡了爷的道。我不是在看你,是在看...那个金球。” “...你?!”女人上去,一把抢了该隐的酒,一瓶子洒在该隐脸上,“你才给我滚开!滚出去!”她离近了,才看到该隐光秃的左腕,忽然嗤笑,“一个残废!” 该隐有点讶异,他微微惊奇,却只是看着自己无力的右手。 断的...是另一个啊。 左手,断便断了,他从不掩饰,皮衣袖也卷的高。 他沉默下来,微微垂下视线,忽然勾起嘴角,舔舔流到嘴角的酒,“跑吧。我给你...五分钟。” 女人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人群。 该隐微微摇晃,站起来,皮衣,满身酒气,遮了血气。 凉风袭来,他走出酒吧。 街角尽头,女人正说着什么,十几个大汉凶神恶煞,手臂满是花纹。 为首一人看向该隐,慢慢露出黄牙,“就是你?”他看到了该隐的手。 所有人,都看着该隐的手。 该隐倚在街角,看着慢慢围上来的人。 低头一笑,右手已握了匕首。 …很久,没杀人了。 忽然,“嘀嘀嘀。”突兀的声音响起。 该隐低头,看到自己皮衣上有一个红点,自心脏处,一点点绕圈移动。 “嘀嘀、嘀嘀。” 心悸,就这么突然发生了。 双膝忽然失力,该隐跪倒。 千里之外,亚瑟慢慢抬起开关,对着花修罗微微笑,“看来,您没有被我说服。” 屋顶。 楚斐,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局势。 手里,一手提着红辣椒,一手提着茅台。 花修罗的刀,正架在元蒲的脖颈大动脉上。 楚昭攥着拳,一语未发。 亚瑟来的很及时。 “…小花。”楚汐身子微微摇晃一下,“你做什么。” “谁是…你的小花。”花修罗冷冷开口,他只是看着亚瑟,“我说过,这辈子,不会再被任何人威胁。” “那是我的话。”楚汐慢慢立好,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马上要对准花修罗。 单薄的和平协议,眼看要一笔勾销。 亚瑟不慌,他可以赌。 楚昭忽然挡在楚汐黑洞洞的枪口前,这似乎是个信号。亚瑟微微笑,“要不要听听,您徒弟的声音。” 花修罗沉默。 “他已经废了,如果回到堕天,我按下开关的十分钟,他会全身无力,因为窒息短暂的眼冒金星。”亚瑟举起开关,顶着一张温柔的脸,说着全天下最冰冷的话,“顶着科查尔儿子的身份,五分钟内,他会被撕成碎片。” “你听我的,我随时,关掉。” “你,找死。”花修罗,双眼慢慢变成了血色。 “——吃辣椒!”亚瑟忽然吼。 楚斐配合的好,他拿着辣椒,已经扔向了花修罗。 噗嗤。 辣椒掉在了地上。 伊凡,闭上眼。 堕天,每个人都知道。花修罗,平生最爱生嚼红辣椒。 吃完辣椒,必喝茅台。喝了茅台,必醉一整夜。 他怨恨的眼睛已经望向了楚斐,关键时刻,你他妈不会走过去递到老花脸上?掉地上,他咋吃?! 举世惊奇的时刻发生了。花修罗,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刀。他慢慢蹲在地上,拾起了红辣椒。 低头,咬了一口,“亚瑟,开关,关了。” -------------- 该隐被倒拖着走。他沉默,仰着头。 浑身都被铁链栓起,他在地上滑行。 他沉默,看着天际远处那颗北斗。有人,踩着他的断手。有人,朝他冰冷的皮衣上吐唾沫。 --------------- 亚瑟轻轻笑,“我不着急。” 你他妈,适可而止吧!!伊凡心里抖三抖。 花修罗已经伸了手。 楚斐手里的辣椒已经被阿年都拿走,他递给花修罗。 花修罗,低头,一口一个。 一分钟,全吃光。他的脸色,反而更惨白了。 亚瑟沉默,“喝酒。” 花修罗,喝酒。 咣当,直到茅台落地碎成数片,花修罗也应声而倒。 亚瑟才恍惚醒来。 众人的围观里,他忽然觉着有一点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手心被汗粘湿的开关。 不如,就让他这么…死了。 “——哥!” “哥——”很遥远的,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叫他。声嘶力竭,变态异常。 也好、也好。 开关扔出去,再过五分钟,便可以炸的…粉身碎骨。 他再也听不到,他血红的手,血红的眼睛,血红的。 忽然,身体似乎被人撞飞。 隋刃帮他按下了,停止的开关。 “你做什么!”隋刃闷吼一声,虽然被西风拉着,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已经控制不了,他忽然双手按着亚瑟肩膀,已经把亚瑟推下了楼。他和亚瑟的身影,像两条闪电,在黑夜里翻腾。 “他是你弟弟!你真的,想下地狱吗?!” “轰——”亚瑟躺在了地上。 虽然有堕天独到的下坠之术,惊人地缓冲了重力。 亚瑟依然被下坠之力,震吐了血。 隋刃在上面,冲力虽没那么大,双膝,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上。 骨裂不及,却也痛入骨髓。 亚瑟眼前,终于闪出一丝痛色,“…你,不痛吗?” “我不痛啊!”隋刃还是吼,可惜嗓子已全哑。 亚瑟笑笑,“你不痛,自然我痛,我后背要痛死了,为何是你在上面。” 可惜这虎狼之词,隋刃听不懂分毫,他攥紧了亚瑟的肩膀,“你听不懂吗?听不懂吗?” 是你听不懂吧。 亚瑟翻个白眼,眼冒金星,却忽然无声笑起来,他看着正上方那颗北斗,沉默。 他是我弟弟,我真的,想下地狱吗? 我真的…想下啊。 早已在了。 那里、是家。 ------------ 277 岂曰、无衣 我真的…想下啊。 我、早已在了。 ----------- 红点,还在响。 “嘀嘀,嘀嘀,嘀嘀。”千里之外的传递,好像下一秒,哥哥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该隐脸朝上,泥水流进眼睛里。数不清的拳头和脚,把唯一那颗北斗遮住。 他眨一眨,心口的窒息,层层叠峦。 无尽的时间里,他从丝毫中喘息空气。 还是那间黑色的屋子,他以为自己昏迷,可自己的哥哥啊,并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自己的身体,早已被改造的没那么容易昏迷。 是,对自己的身体动手脚,他知道。 忍着清醒的凌迟,装作在甜甜睡觉,就像是一种示好:你看,我并非不可控制。所以…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一点点。 他忽然跳起来,却只是站起来,慢动作自转一圈,重重跌倒。 困兽、之斗。 遥远的街角录像店在放阿姆的新歌,声音愤怒无力,断断续续,该隐却听的真切,“I thought I heard a voice in my head that said “kill”,I had no other choice that was left except fill,My pencil full of poisonous lead,the devil,He wants me to mueder this beat,so I will.” so I will。 如果哥哥,你想让我用这样的方式死亡,有一天。 我会的。 但是,你们,他们,都别想我后悔。 你看,从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知道的。 如果我有机会从新来过,我不会做任何改变。 ---------------- 楼顶,隋刃背着烂醉如泥的花修罗,亚瑟习惯性地勾着嘴角,靠着墙,微微低着头。 隋刃感觉,师父的呼吸很沉重,头软软歪在他肩膀,这样没有防备的样子,世所罕见。 他心里微乱,垂着视线,想往楼下走。 不巧,还是被人拦了。 楚汐盯着他,沉默。 隋刃紧了紧手,想绕路。楚汐继续挡住。 亚瑟沉默,默默直起身。隋刃慢慢抬起视线,“请让开。” “听说,他让你们在堕天…吃死人肉。”楚汐笑了笑,“这样忠犬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锥心之话,有时来的,快而随意。 “…让开。”隋刃哑声开口,视线微微漂移,这次,少了那个“请”字。楚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笑的更轻快,“所谓家教,花修罗就是这么教你的?” 亚瑟眼前漆黑,忍了再忍实在、他笑了笑,一把揽住隋刃,“这位小老弟,堕天教了咱们很多,唯一没教咱们的,大概就是遇到自命不凡的美女…该怎么做呢?” 奈何论嘴炮,楚汐从不是输的那个,她漫不经心微笑,“…威廉先生,先关心你的弟弟吧。他,还活着吗?” 亚瑟玩世不恭的笑冻在脸上。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眼睛一直望着天空,可以,只是别忘了,脚下一直沾着泥。”隋刃忽然开口。 “我会管好我的师父,也请你、”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管好自己。” 人群,鸦雀无声。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嘴角慢慢,牵起一丝听之任之的笑意。 换个肩膀背老花,心里,像是一颗颗冰块,随着步伐,碎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 “喂!”亚瑟紧赶慢赶,“喂喂!” 隋刃沿着江边走,快走了一夜。 “你不是要跳江吧?”亚瑟头发刺棱着,双臂张着,拦,“万万不可!” 隋刃戴着口罩,背着老花,回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要不,你把背上那个扔里头吧。”亚瑟嘻嘻笑,“我知道,从小到大,你期待过很多次了,千载难逢啊!” 隋刃沉默,转过身,继续走。 “怎么了啊…”亚瑟叹气,“我知道,我承认,我不该…” 隋刃又一个转头,盯着江心。 亚瑟又受到了惊吓,举起双手,“那个,谁没跟妈妈吵过架,我小时候也凶过我妈,想跳江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你…也凶过吗?”隋刃声音缥缈。 “凶过凶过,可凶了,我还扯她头发。”亚瑟脑袋点的鹌鹑一样。 “哎…大啵…”花修罗在隋刃背上,想翻身,又没翻好,被隋刃的脊梁骨隔的腰疼,又昏沉睡去。 “我知道了。”隋刃轻轻吸气,“我只是想、散散步。” 背后,“我不想…” 隋刃亚瑟一起扭头,盯着背上的老花。 花修罗又不说话了。 “那个,他做梦了哈。”亚瑟面色绯红,“也许,是春梦。” 隋刃的脸依然苍白,他面无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盯着亚瑟,似乎有一个世纪,终于,他说,“你走吧。” “走。”亚瑟微微僵了一下,微微弯起唇角,“走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沉默,长久的沉默。 亚瑟的眼中,终于认真了,他的眼底有笑,却不再笑,“你确定,你可以。”你,长大了,你、不再冷了吗? “岂曰无衣。”隋刃看着他,他没有笑,自始至终。 背着老花,他转过身,朝反方向走。 迎着第一抹朝阳。 “那,再会啦。”和着海风,背后似乎应该传来那句懒洋洋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永恒都应该在。 可今次,背后始终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隋刃背上,渗了汗,他一步步,迎着朝阳,向前走。眼睛里,终于也流下汗。 他抬手,擦了。回了头。 桥上,已经不见了人。 --------------- 你在伤心吗?那个让你伤心的父亲,我应该感到烦恼吗? 他在死之前对我来说就已经去世。 该隐笑了笑,看着在厨房忙活来忙活去的亚瑟。 “喂,大兄弟。”他走过去。 亚瑟没回头,他在打鸡蛋,一个两个三个,他没完没了地打,没个头。 该隐歪头,斜靠着灶台,“要帮忙吗?老爸出去了。” 亚瑟没说话,他深蓝的眼睛忽然深深看向自己。 他张开嘴,没发出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还能亲昵地称呼他。”亚瑟没有笑,“你…不痛吗?” 自己也没有笑,微微垂下视线,沉默一下,“就算是魔鬼,也应该有家吧。改变不了,便一起堕落,也好吧。”地狱相聚,还是一家。好过、一个。 抬起头,眼睛弯起像月牙,“你,在强撑什么呢?” 亚瑟张开嘴,似乎在说话,却只发出类似鲸鱼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 亚瑟笑了,低头,把鸡蛋递给他。 该隐低头,碗里一盘洒满盐的炒鸡蛋。他摇摇头,低头吃。 嘴里越来越、越来越咸,咸而腥。 “哥哥,你做的…真是不同寻常的难吃。”该隐睁开眼睛,看到面前脱光了裤子的男人。 该隐,忽然笑起来,前仰后合,身子,却动不了方寸。 透过这个男人,他看到他后面的虚空,早知道的,除了做梦,他和他哥,早已不再有真正的交流。 “喂,你过来。”该隐看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仰着眼神,嚣张跋扈,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掌控者。他的声音,太过微弱。 “你说什么?” 该隐闭嘴微笑。 男人咧着一张腥咸的嘴,看着烂肉一滩的该隐,似乎根本不再担心现在的他还能怎么反抗,憨憨一笑,向他走来。 “你听过…深海的声音吗?”该隐的声音,渐渐清晰,如梦呓,“海鸥的叫声…巨鲸…船只,颠簸…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男人渐渐激动,他抽、且插,恐惧兴奋里,在该隐的嘴里寻觅未知炙热。 “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怕深海么?”该隐微微扬起嘴角。 因为在梦里,哥哥你,一向是那个只有深海才会出现的鲸鱼。 该隐,上下牙,合力。 唾液混着咸腥的黏血,流了满嘴,顺着下巴,汹涌流进脖颈。 该隐很冷静。 他只是歪着头,淡淡勾着唇,讥嘲地望着面前痛的欲死的男人。 冷漠、苍白的一张脸,不再像他。 一个人独处时,他和刃,本是相似的。 -------------------- “今日,雷电天气骤增,4日晚,M国华顿州比亚特区的地标性建筑——华顿纪念碑被闪电击中。” “2日,威斯坦州地标——世界上最大的一面自由悬挂式M国国旗被雷电撕成两半。” 伊凡磕着花生豆,听着广播,“唉,天降正义。” 花红噗嗤一声还是没憋住,“这是天打雷劈。” 阿年,“不祥之兆。” 元蒲,“宙斯之怒。” 花红越听越兴奋,歪歪扭扭在椅子上坐正,瞅连战,“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连战,“敏感话题,噤声。” 花红悻悻,“亚瑟呢?我想亚瑟了,我要跟他一起玩儿。” 阿年沉默,“亚瑟出去了,刃背着花,也出去了。” 伊凡四下张望,“那,原呢?” “哦,在这。”一个满脸红包的人端着盘苦瓜走上楼顶。 众人吸气。 伊凡指指红包男人,“你…你谁?” 原指指自己的脸,“哦,文森特-原。” 众人又吸气。花红纤纤玉指指向他,颤声,“你…你咋成这?” “老爷们儿,也就一张脸,随它去呗。”原无所畏惧,眼睛却通红。 “不会是…刃打的吧。”元蒲捂住眼,虽然捂住眼,插刀却颇讲究。 伊凡尖叫,“啊?他活~腻~啦!敢打咱们大哥!!!”嘴角已有控制不住的向上牵动。这是要笑。 原很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手有点抖,轻咳一声,眼皮不抬,“…瞎说。” 至此,阿年也终于信了。他叹口气,“你拦他上来干嘛,真想该隐死了不成。” “我没有!”原忽然爆了,“我他妈就是拽着他袖子,说给哥哥个面子,哪想到他伸手就是一拳,一共,五十拳!”他忽然指着自己的脸,“我的脸!五十!” “那你不还手!”西风也插刀。 “我受伤了!”原忽然张大嘴,鼻血横流,“被花修罗打个半死,我受伤了!” 忽然,一筷子苦瓜被塞到他嘴里,阿年默默,收回筷子,“哦,实际上不受伤一般也打不过瓜。” 原大怒,“你的意思是,他一直让着我?!” “嗯。” “不错。” “确实。” “真实。” 见证异口同声的时刻。 原的心终于流血,他发会儿呆,“那他这次不让我?” 元蒲叹气,“自从汐姨回来,刃的情绪,就不稳定了。” 花红喝口李子酒,“就说嘛,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惹他,你以为你是亚瑟呀。” 楚斐沉默,金飞也沉默,西风发呆。 元蒲打了个电话,回来活跃气氛,“现在外面出行不方便,我们既然难得聚一起,就应该好好商议大事。” 阿年摇头,“今天,如果不是亚瑟,会发生什么,我很难去想。” 花修罗,是一个定时-炸-弹。 阿年声音慢慢低下,“不知道该隐…现在如何。” 伊凡罕见地,也沉默下来,“捷克在查。” 黑人捷克-弗洛伊德。常年游荡在北欧,冰岛的独行杀手,联盟三年前收购。 那会儿,他还是烂在西雅图监狱里的一块泥巴。克瑞斯这些年在各大监狱,收了不少能手。捷克便是其中一个干将。 “北欧卡斯岛南,有人发现过该隐踪迹。” “他,他会好好查么。”西风有点担心,“我听克瑞斯说了,你们是五年前在外面收的他。他不是堕天的。” 阿年笑笑,“一定会。” “为什么?”金飞也好奇。 “因为…”伊凡笑笑,“当年,是该隐把他从狱里…救出来的。” “为什么救他?” “该隐当时也被抓了。”阿年沉默,“也许,就是看他长得帅吧。” “帅?” 捷克,可以是这世界上最帅的人了。 伊凡深以为然,这世上唯一比自己帅的,他承认的,就是捷克。 小麦色深棕黑皮肤,坚毅下巴,暗色眼睛,一身肌肉比钢还硬,沉默寡言,但是唱起rap停不下来。 ------------ 278 天狗食日,木已成舟(半章)) 伊凡深以为然,这世上唯一比自己帅的,他承认的,就是捷克。 小麦色深棕黑皮肤,坚毅下巴,暗色眼睛,一身肌肉比钢还硬,沉默寡言,但是唱起rap停不下来。 ----------------- “你一定不记得我了。” 该隐的牙被打掉了两颗,其中一颗白牙在面前说话的黑人手里丢来丢去,白牙趁的他脸更黑了。 该隐笑了笑,一笑便露出了一个缺口,像一个帅气的老奶奶。 “还笑?!”另一个人上去就一个狠踹,该隐又是一颗牙,崩到了天上。 他叫什么来着,该隐舔着牙齿缺口,看着黑人和他旁边捂着裆满头冷汗的二把手。 “汤姆-泼拉…”该隐说话已经漏风,“波乐。” 黑人鼻翼有道斜长的疤,一听这大不满,指着自己,“是波亚!” “波乐。” “波亚!” “波乐。” 黑人大怒,指着一旁的二把手,“波瑟!” “波瑟。” 黑人点点头,又指着自己,“波亚!” “波乐。” 黑人差点滑倒,已经不想说话了。二把手刚打了麻药,捂着裆,气喘吁吁,“大哥,我绝后了!” 该隐嚼嚼嘴巴,只是笑。 二把手波瑟眼睛已经赤红,手里已经握住了AK,冲着该隐的头就砸过去,该隐微微偏头一避,枪头砸在了肩上。 他浑身一震,倒是丝毫没吭声。“刷!”枪已上膛,二把手已经对准了该隐的脑门,手起膛落,却被人顶了一下,枪口偏了,“砰!”子弹擦着该隐的耳朵掠过,带掉了半个耳朵。 “——大哥!”二把手终于爆发了,“你让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让他这么死,你甘心吗?”首领冷冷开口。他的亲弟弟,在可以出狱前一天,曾被该隐杀死。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狗咬狗的人生。 断手、断耳、断牙。 有什么不甘的呢? 他杀别人,就有被杀的觉悟。 每个人都以为该隐是最不认命的那个。 实际上,真到了认命的时候。 该隐,最认的下。 他想起来了,这伙人,是他在监狱数不清的仇人派系之一。冤家路窄,这样死,倒也不寂寞。他沉默一会儿,慢慢放松了身体,把两臂叠在脑后,淡淡交待,“来吧,用你们能想到的,我最痛苦的方式。” “我不死,就由着你们。” “不过。”该隐眨了一只眼睛,半边脸慢慢陷入阴影,从日落到日出,再日落,再日出,天边那轮太阳忽然黑了,像被野狗吞食,他静静望着那道黑暗,深蓝色瞳孔慢慢变淡,他勾起嘴角,“这回,别再脱裤子了。” ------------ “你就这样走了?”元蒲握着游离的电话。 亚瑟嚼着根棉花糖,坐在机场候机大厅,侧头打量着周围戴着口罩行路匆匆的人,晃着双腿,“嗯。” “你放心?” “对你,必须放心。”亚瑟笑笑。 元蒲闭上眼,“你打算去哪儿。”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 “有人在北欧卡斯岛南,发现过该隐踪迹。”元蒲慢慢睁开眼睛,“你…” “我早就不是个好哥哥了。”亚瑟嘴里很甜,甜的发腻,他把左侧牙龈下那颗疮泡咬碎,“我希望你是。” 元蒲怔了怔,沉默很久,“到现在,你还在担心刃。”他睁着干涩的眼睛,“如果,该隐死了…” “你的假设,是我常拿来安慰自己的。”亚瑟低头,继续吃棉花糖,“没有他,一切都会步入正轨吧。他,本就不该再存在。他的家人,早就不期待他存在。” “你说…什么?” “预祝谈判顺利。”亚瑟弯着嘴角,挂了电话。 元蒲这个乖宝宝,应该会被他吓的做三天噩梦吧。 “天文预报显示,夏至日这天,我国境内将发生一次日环食天文景观。此次日环食的环食带西起非洲中部,经过阿拉伯半岛、巴基斯坦、印度后进入我国境内,其中西藏、四川、贵州、湖南、江西、福建、台湾可见环食,其他地区可见不同程度的偏食。天文学家苏宜表示,此次日环食是本年度天宇最值得期待的天象。这将是时隔8年后,日环食再次光临我国,下次将是十年后…” 大厅在播报新闻。 亚瑟抬起头,眯了眯眼睛,看到大厅正中央的屏幕里,太阳,在慢慢变黑。 登上飞机,前排的屏幕里,是日食的直播。 无声的文字:作为地球的卫星,月球绕地球运动。作为太阳系的行星,地球又带着月球一起绕太阳运动。日食和月食正是这两种运动所产生的结果。当太阳、月球和地球排成一条直线,月球位于两者之间时就会发生日食天象。如果当天月球距离地球较远,而太阳距离地球相对较近,月球的视圆面较小而不能全部遮掩太阳,就会发生“日环食”。“日环食”发生时,月球只遮住了太阳的大部分中心部位,露出一圈环状的太阳边缘,好似一个“金指环”。 …月球距离地球较远,而太阳距离地球相对较近… 亚瑟盯着那行字,沉默地盯。 十年后,如果真的有十年后。 呜呜的轰鸣里,红在变黑。四周传来尖叫。 “快看,快看!” 亚瑟转头,看到自己身侧,云雾之上,那颗太阳,彻底被黑暗掩埋,却还是留着一丝金缝。 他冷冷盯着,盯着。 现在。 他那里,是全黑的吗? 他觉着刺眼,很想闭上眼。可有什么,在胁迫他的灵魂,让他只是睁着双眼。 心脏冰冷地抽搐。 仍看着那道金环。 他那里,还留着一道缝隙吗? 天狗食日,木已成舟。 “Fuck!为什么?还留一条缝呢?!”他忽然暴怒,一拳戳在窗户上。 窗户没碎,他的手指骨却哗哗崩血花。 周围人吓一跳,一片骚动。 “先生?…您没事吧?”赶过来的空姐颤颤巍巍,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很绅士也很正常的gentleman。 亚瑟拿袖子擦擦手,再抬头,已在微笑,“没事,我有事问问上帝。” 周围,一片静谧。 亚瑟不再笑,半晌,他耸耸肩,“看来,没人回答我。” 过了会儿,旁边一个大爷颤颤巍巍接声,“也许…太上老君有他自己的想法。” ------------ 279 一片苍苍 花修罗竟然罕见地,没追究他,他慢慢扫视众人,视线慢慢落在连岐那里,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吧。” ------------------ “很久不见。”连岐笑了笑,“小花。” 火锅汤在咕嘟咕嘟烧着,白烟袅袅,映着连岐的鬓发,已半白。 一片静默中,花修罗没有说话。 他沉默,用筷子夹了个玉米,放在锅里煮,罕见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这里,我很久,没回来了。故土、故人,对我来说,都已没有意义。” 连岐给自己倒酒,嘴角轻轻弯起,“你还是这么年轻。” “为了让楚昭回来,”花修罗淡淡看着他,话题朝危险中走去,“你付出很多。” 两个大佬面前,楚昭能动手绝不动嘴,他给花修罗倒酒,又把花修罗刚丢进去的玉米夹给了连岐。 “玉米。”花修罗断句依然漂亮,两只眼睛淡淡盯着楚昭,“我的。” 连岐立刻朝着花红使颜色,花红得令,连忙把连岐的碟盘和花修罗对调。 “该隐的手…我很抱歉。我…”连岐道歉很诚恳。 “是故意的。” “我会还给你。” “如何,还?” 话题终究还是危险了。 “他,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义子。”连岐沉默,轻吸口气,“你可以断他一手。” 花红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倒吸口凉气,是的,连战昨晚已经把花修罗才是他花红爹的事告诉他了。他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目前还处于懵比阶段。 这个世界随时可能崩塌。他的手,已经开始抖。 这连老头也太精,他把别人的徒弟害的掉了一手,这不算完,还要让人家亲自把自个儿儿子的手给掰断? 请问这个事情里,他吃过什么亏? 花修罗沉默,似乎在想这个事情的可能性。叮,他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众人皆惊,连岐赶快再吸口气,“其实,他是你的儿子。红荼蘼的。” 众人默,立在花修罗旁边的隋刃,一头差点栽到红汤里,在睫毛离红汤还有半寸距离时,被元蒲稳稳捞住。 沉默,沉默。众人心惊胆战的静默里,花修罗竟忽然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向连战,“嗯,有些像我。” 花修罗微抬头,沉着冷静地从身穿军装站姿笔直的连战的军靴看到头,再从头看到脚,声调如常,儿子面前,却已经罕见的话多,“…那天看到他,我怀疑过。我年轻时,确实是这般冷酷清雅坚毅果敢。” 楚汐闭上眼,忽然知道隋刃这般自恋是传谁自谁。连战的脸,微微的红。 众人正在吐血,花修罗已经继续了,“不过你似乎搞错了,我儿子的手,为什么要动?况且,我不讨厌花战。”自行改名这么容易,花修罗似乎已经这样想很久了,他看向连岐,“我要动的,是你儿子,的手。” 众人视线,慢慢集中在花红手上。 “那个,我说两句。”花红咳嗽两声,把两只手都藏在了花布衫里,“请问花先生是否想过,自己年轻时,也不一定…是那个模样呢?也许酷帅风流,喜欢穿花布衫?” 花修罗,眼神瞬移,盯。 众人寂静,隋刃轻咳一声,已经开口,“师父,虽然连战才是您的儿子,但是花红也正值壮年,甚少恋爱,如果缺了一手,恐怕…” 花修罗冷哼一声,“不缺四肢,恐怕也没女人会爱上。” 隋刃为难。 师徒俩已经陷入自己的逻辑不能自拔,众目睽睽之下,花红忍不了了,两眼通红,啪拍了一把桌子,大吼一声立于凳,“花修罗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吃素的!我不仅被五个小姑娘爱上过,我还被三个小伙子四个老头子爱上过你是信也不信?!” 原吃瓜已呆,冷不丁被连战拽到了后门,被人揪得脖领子的伤口直疼,低吼一声,正想发火,一回头看到是连战,连忙狗腿,弯腰塌背,眼睛弯弯,“原来,您是少主子。您渴不渴呀?小的给您倒杯茶?” “那个…”连战闭上眼,半晌,“我也想,可惜…不是我。” 原,“?” “是他。”连战芊芊细手,指向了花红。 “也行。”这边还在继续,见花修罗认错人,连岐的心反而放下了,“小红这孩子虽然也不错,但性格着实不怎么讨喜,你想断他…哪怕两只手,我也没话说。” “他奶奶的——”花红还想嘶吼,被连战揪着后脖子揪出了门,有这等热闹,伊凡自然也不闲着。 大厅外忽然狂风暴雨 ,电视屏幕里响起声音,“广大市民请注意,目前全市已升级暴雨红色预警,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过去3小时蔡甸局部已出现80-100毫米降雨,预计未来3小时强降雨持续,地质灾害、中小河流洪水风险很高。午间早些时候,本市气象台曾发布暴雨橙色预警和雷电黄色预警,覆盖13个区…” 花红盯着大屏幕上的狂风暴雨,忽然对着连战猛吼,“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我的世界随时都要崩塌!!” “你放心,你才是他儿子,他不会动你。”连战颤悠悠,一旁伊凡也跟着叨叨,“哎别真生气。” “我不稀罕!”花红口吐芬芳,“我他妈花衬衫怎么了?你能说不好看?”他拍桌子,引得周边一众服务员逃窜,“他年轻时又能有多酷?呆若木鸡的木头筷子,我妈还不一定瞧的上他呢!就逗逗他而已逗逗他!谁知道着了他的道儿了!我两只手就放这儿了,等他来剁!” 花衬衫随风飘扬,露出两块小腹肌,大厅里忽然钻进来一只乌鸦躲雨,嘎嘎,冷不丁一块黄白,滴在了花红的头上,也滴进了心里。 隋刃,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刀。 原阴沉着脸,走在最后。 ----------------- 隋刃低头看刀,左右为难。原晃着一根锋利的纱线,面色阴沉,这个用来止血。 连战颤悠悠,挡在了花红面前,“你们…原,我真没骗你。” 花红也跟着热闹,闷头找菜刀,“来来来,砍了来,我自个儿砍!” “隋刃!”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隋刃握刀的手,停滞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你还真敢犯法?”楚汐大步走过来,盯紧隋刃。 “…拿刀不犯法。”隋刃抿起唇。 “这是管制刀具!”楚汐伸出手,“给我!” 原闭上眼,显而易见的结果。 隋刃顶了一句,再没力气,伸手,给刀。 看着花红,还是补充一句,争取一下,“我的刀很快,并不疼。” “你他妈——”花红再芬芳,被连战捂住了嘴。 “花红,才是你们师父的儿子。”连战深吸口气,给看文件,“做了检测的,我真没骗你们。” 最震惊的不是隋刃和原,而是楚汐,她刚拿手里的刀,已经掉在了自己脚上。 -------------------- 连岐看向联盟发言人克瑞斯,克瑞斯回头看阿年,阿年点头,克瑞斯面朝花修罗,递过去一张照片,“您一定听说了,这张照片里,还有另一个人。” “除了堕天科查尔、哈德斯、山本中岛、金川,还有一个陌生的东方男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付人杰背后的中国势力。前段时间,我和刃去查过,照片里的东方男人姓陈,聋哑人,不识字,独生子在十四年前车祸去世,老婆在三年前病逝。现在独居,在一家茶字老店,帮忙收拾店老板李乐的早餐铺子,据说最会做粥。付人杰他们当时想把他设成意外横死,被我们拦了。” “所以,这张照片是诱饵。”楚昭道,“东方男人,另有其人。” “付人杰,李天飞,牧斯,金川,他们背后,只有一个人。”花修罗轻轻开口,“如果你们只是想说这些。”他站起来,“那便不必说了。” “可以从龙脊说起,地下拳场被上面关停。”连岐沉默,“我的主要政敌,起码有五个,但到底是谁,我还不能确定。” 虽然真相未明,多年来,他却第一次觉着轻快,他看向花修罗,“小花,你能相信,当年害花叔的,不是楚家,也不是路家。我很开心。” 花修罗向门外走去。 “包括你徒弟该隐的手,归根到底,也是付人杰背后势力的责任!我们一起,找到答案!”连岐低声道。 不好。 楚昭闭上眼,这句话,错了。 果然,花修罗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我厌恶你们什么么。” “从来,把对错分的清。好像,所有人,自出生起,就是善恶两路,不会交叉并行。” “我父亲,并不是个好人,你们,也真正放弃过他。” “不管原因是什么,遇到过什么,在我这里,你们每个人,都已经死了。” “你们,只在乎自己,心里的那个正义。” -------------------- 亚瑟赶到时,满地狼藉。 什么都没有。 都没有了。 日食结束,大雨倾盆。 天地一片苍苍。 ------------------ 有人在山道上,背着一个尸体走。 他无声地吹着口哨。 尸体断手、断耳、断牙。嘴角维持着一个僵硬的笑,嘴边的血。 早已凝固。 ------------ 280 请假贴 亲耐的还在陪着雪雪的童鞋们!本来按计划,近期两个月就想完结刃了。 可是临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于自己未来的事情要去冲一把,所以请大家再等我一个月! 为了坚持到现在还陪着我的大家,雪一定不弃! ------------ 281 普通交易(半章) 其实老鼠的眼睛,大的像斗。 --------------- “该隐死了。” 付人杰笑笑,“堕天什么反应。” “已经乱了套。”女人抚住光滑的额头,轻叹气,“我是不是发烧了,出现幻觉了?” 女人唇角微倾,看着付人杰,直勾勾给一个媚眼。 付人杰接招,他低头,淡淡翻着手里的文件,“你来找我,贝尼托不吃醋吗?” “哎,他最近跟伊凡那个死小子走那么近,只顾着天天数美金,哪还顾得上我。” “他们最近在囤什么?”付人杰手指轻顿,“枪?弹药?导弹?还是…” 女人媚眼如丝,眸中神色却渐渐变成玩味,“你是在问我问题?” 业界公识,堕天间谍组副组长玛姬,从不轻易回答人的问题。 付人杰笑笑,欠欠身,“抱歉,我在交易。” “哦?” “听说过西泽尔吗?” 玛姬懵比。 “如果我说,反堕天联盟真正的后备物资长,不是伊凡那货…”付人杰笑笑,“你待如何。” “你的意思是…”玛姬瞳孔微缩,“伊凡只是幌子?你开什么玩笑…”她想笑,却笑不出了。 付人杰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像玩笑,玛姬咬牙,“西泽尔是谁?” 付人杰轻弯起嘴角,视线微垂,点点手中的酒杯,“你是在问我问题?” “你他妈…有话快说!” 付人杰沉默。 玛姬咬牙,眼里阴晴不定,终于先开口,“贝尼托说了,他们不□□,也不买炮。他们用黄金,买堕天冷区的位置。” “冷区?” “核动力装置的非放射性区。” 没有猜错。堕天军需部并不止有军需。 付人杰笑笑,推出去一张照片,“西泽尔。据说是亚瑟表弟伊凡的表弟。” “是他?!”玛姬瞳孔猛缩。 照片里,一个红胡子。男人很年轻的一张脸,顶多十七八,清瘦,却满脸的络腮胡子。 玛姬沉默,这人,竟是堕天创立时期的三大股东之一菲利浦家族的二公子。她记得,这闪亮的粉胡子。 忽然,背上冒起冷汗,如果…反堕天联盟已经有这样强大的后援,她此次的站队,会不会是个错误。 付人杰默默盯着她,似乎早已看出她的想法,“你怕了?” 玛姬沉默,“你有什么?” “我有这张照片。” 玛姬手指静静放在照片上,点着,一下、两下,似乎知道付人杰并没有说完。 “和,获得这张照片的渠道。”付人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淡淡看着玛姬。 “你的意思…联盟里,有你的卧底?”玛姬瞳孔放大。 “我说的已经很多。”付人杰手指轻扣酒杯,“该你。” “你想要什么。” “我助你杀西泽尔,而我。”付人杰嘴唇轻启,“我要热区。” 玛姬盯着他,“如果赢了这一仗…” “堕天,你的。” 黑暗里的烛火,明灭闪烁。 玛姬眼睛清亮,似乎除了这一句,这世上其余一切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她静静看着付人杰,良久,然后,慢慢,她将欲望隐去。 手指轻拈,将照片收入手包,嫣然一笑,“我会向温长官转达,你的善意。” “彼此。”付人杰微笑,目送她转身,“对了。” 玛姬回头,付人杰微垂视线,“善意提示,死要见尸。” “西泽尔,必须,没有尸体。”玛姬怔了怔,忽然轻笑着开口,似乎觉着这是一个可笑的提示。 “我,不是说他。” “你是在…”玛姬微眯起眼睛,“说他?” 付人杰眉间轩昂,眼神坚毅。他低下头,并没有再说话。 玛姬忽然沉浸在他的颜值里,“有没有人说过,如果你生在我们那儿的中世纪,比将军还像个将军。” 付人杰微微弯嘴角,“那我,还是在这里,作白起。” “可在这部剧里,我们都是丑角儿。”玛姬眼波流转。 “那要看,是谁写下去。”付人杰再不言他,“玛小姐,你该走了。” ----------------- 空旷屋子,越来越黑,夕阳,一点点落下,黑暗,越来越深。 付人杰沉默地坐着,低着头,文件已经很久没有动。 很久过去,他打通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经过特殊处理变音后的声音,“说了。” “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很好。” 付人杰慢慢眯起眼睛,“你到底是谁?” “我想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电话那头声音很严肃,和付人杰严肃的脸很相配。 “如果你骗了我。” “你佐证的如何?” “西泽尔,似乎真有这个人。”付人杰沉思。 “这是我投诚的第一个礼物:西泽尔在加州。” “加州?” “疫情扩散,山火弥漫,他去欣赏。” “果然…是个特别的人。”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不要轻敌。他,也是个严肃的人。” 付人杰轻弯起嘴角,“怎么,严肃的人就会可怕。” “严肃的人,不会轻敌。” 付人杰起身,把桌上的巧克力酒缓缓倒在地上,“为什么选我?” “如果你胜,是会彻底毁了堕天,还是让它继续存在。” 付人杰停顿一会儿,“如果我说,我不会交给玛姬,如果我胜,我会彻底毁了它,和它衍生的所有人,你便信我?” “虽然你不了解我,但我…还算了解你。”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请,毁灭它。” “这算要求么?”付人杰伸脚,站在地上流淌的酒液里,“既然信我,我答应你。” 短暂的静默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终于有了笑意,“谢了。”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如何保你。”付人杰沉默,“亚瑟?克瑞斯?伊凡?连战?还是…”他慢慢,攥紧手机,“就是你,隋刃。” 电话那头似乎在笑,“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对手。” 付人杰微微停滞,听到电话里最后一句,“真到了那天,不必保我,我愿赴死,换你胜利。” ----------- ------------ 282 如你所愿(半章) 黑眸里,分明有血色。 ------------------ 坐在隋刃的黑色旧车里,楚汐忽然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很疲惫,不停地在找。 满地的雪和血。 她不停地找,找,找。 雪地里,是无数横七竖八的轮轴印,东蹿一条,西并一道。 她穿着那双十几年前的单皮靴,不停地向更远的地方跑,前面看不清路,黑暗里只有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 “…你在哪儿?” 她忽然厉喝,“你出来!” “你把他藏哪儿了?你出来!” 黑暗的尽头,有一道微弱的白光。白光渐强,亮光里的男人站在边缘,一手一个布麻袋,诡异地朝着她笑。 “选一个。” “一个进去,一个出来。” 她扑过去,混乱中抓住一个,她窒息,看到这是男人左边的麻袋,她喘息着,把它拖到自己身边,她低头,看到上面土褐色的胭脂扣,她浑身颤着,紧绷着全身的肌肉,终于,手慢慢伸向它,忽然,鬼使神差,她往另一个灰色的麻袋看了一眼,那麻袋,很破,很脏,露出的一角似乎垂着老鼠的尾巴,只一眼,她便极快地收回视线,沉默、低头,把手中的绳子打开。 …是她的箫儿。 楚汐忽然可以喘气了。她愣了几秒,忽然紧紧抱住怀里的麻袋。 远处男人站在亮光里,沉默地盯着她,“那么,你该和它说再见。” “和谁?” “和它。” 楚汐回头,看到男人拖着另一个灰褐色的麻袋,静静地向远处的亮光走去。 楚汐忽然吸气,似乎在呕吐中呕出那句话,“只要不是箫儿,随它去死吧。” “你和它,一起…滚远点!滚远点!” “最好,死前都不要让我看见。” 男人笑着,歪着脖子,抽一根烟,他笑,拖走它,声音像从恶鬼里来,“如你所愿。” 麻袋在冰上,划出喑哑的刺耳声。渐行、渐远。 楚汐忽然,更紧地抱住怀里的这一个麻袋,直勒的要喘不过气来,对自己说,“不能松开。”她说。 “不能松开。” “可是,这是…刃的背包。”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 楚汐睁眼,是隋刃的大头。 四目相对,看到隋刃的土包样,楚汐嫌弃地要跳。 隋刃垂视线,手揪着一角,楚汐低头,看到自己正抱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背包。 隋刃一勾唇角,手还勾在背包一角,“…我的。” 这酷似网络小说男主惯常动作之一的勾唇角刺激地楚汐全身发毛,她一个手抖,隋刃的小背包像被驱苍蝇一样斜翻着出去,隋刃一举手,正好勾到。 他拍拍小背包,从里面取出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然后把小背包双肩背好,直起身子,留下一个半开的车门。 楚汐看着隋刃的背影,“老赵,他为什么要背双肩包?” 老赵也正自顾咽着口水,“可能…这个刃小爷…唔…品味比较…” “如果这个土潮是我儿子,你信不信我即刻上吊?”楚汐微笑。 老赵吞咽一下,“我信。” 楚汐已经踹车门下车。 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风起云涌,隋刃走过之处,如狂风卷沙,菜市场一片狼嚎,“来了,他来了!” “——快、跑、啊!!” “老李,收摊儿!别忘了抱娃!” “那个,面窝呢?” 楚汐眼珠子快掉。隋刃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就差手握菜刀。 小汐眼明手快,伸手拽住一个抱头乱蹿的老乡,“那个,你跑啥?” 隋刃已经亲切地问候,“王叔,馒头多少钱一个?” 王叔口吐莲花,“我不卖!” “那么…”隋刃想了想,微笑,慢吞吞,亲切地,“两个呢?” 王叔已经神志不清,“您饶了我!我给你十个!一块钱。” 隋刃微笑摇头,“十一个。” 楚汐收回手,耳朵已经红到了发根。 不是巧取,也非豪夺,终于…明白了,这是在还价。 ?! 她站定,抖,再抖,忽然大吼,“不还价!楚家…从不还价!!” 于是,荔枝一斤。 楚汐深以为意,尝了一颗,“不错。” 老板笑眯眯摸下巴,“不错,您有眼光,不像…”眼神飘一眼楚汐旁边曾面无表情接连试吃自己三颗荔枝还来了三次也不买摇摇头背着手走开的葛朗台隋刃,吞下后边半句,笑,“甜吧?” “可。”楚汐懒洋洋,老赵想付钱,她忽然一摆手拦住,慢悠悠看向隋刃,“这个,可以买吗?” 隋刃的脸,慢慢红,手里紧紧握着钱,冷酷点头,“没问题。” “我们车里等你。”楚汐转身而去。 隋刃低头看手,老板低头看他手。二人一起看手。 手里的钱,皱巴巴,二十块的老人头。 隋刃微笑,抬头。老板已嚎,“楚家…不还价!” 于是,二十块剩二。 隋刃眼前发黑,手心发抖。 二块买条鱼,这次有一定难度了。空手回去,师父脸黑。 他继续往前走,越走人越少,人已全溜。 他停在一家鱼摊,老板是个聋哑人,每次最淡定的只有他。 老板正摸黑杀鱼。 隋刃轻叹气,蹲下,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停顿,敲敲,两块。 老板叼根烟,手一指,旁边最大的鱼池里有一只最小最小的黄焖鱼正游。 食指大小的小鲫鱼,豫菜和鲁菜中,它可黄焖。 ------------ 283 哲学问题(半章) 西泽尔正嚼着草莓,冷不丁一抬头,屏幕已黑。 他沉默,刚才…伊凡是叫自己狗吧? ------------------ 原抱臂倚门口,等隋刃丰收。 阿年摇着轮椅晃过去,“该隐的事情,你不担心你妹妹?” 原出神地盯着前面一米开外墙上的老皮,“我明天看她。” 阿年叹气,再抬眼看到原已经眯起了眼睛,“阿年,在外面不要再提该隐。” 阿年回头,果不其然,是元蒲西风一行人正想走过来。他沉默,并不喜欢这种互相隔阂的状态。 “原,合则共赢,你不该分太清楚。” “我只知道,进过堕天训练营的和没进过的,很久前就已经不是同类。包括我们…和西泽尔伊凡。”原微倾身子,凑阿年跟前,附耳道。 “不彼此信任,难成大事。”阿年低声。 “在这样的乱世中,信任原本就很廉价。”原低头,慢慢笑了,“如果有一天,换我像该隐那样遭受捕杀,我不会期待有人来救我,想活命,只能靠心硬,和自己、足够快。” 阿年沉默,慢慢苦笑,“不愧是花修罗的徒弟,原。如果…是你我二人呢?只有一个,会被狮子捕杀。” 原轻笑,忽然伸了个巨长的懒腰,然后默默出了会儿神,“看在你我二人都在那儿呆过…” 阿年笑,“你会先抹了我的脖子,给我个痛快。” “太聪明会秃头的,阿年。”原笑了,“我会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 他沉默,忽然神秘兮兮,“你知道…花老狗会怎么做么?” “…?”阿年一边窒息一边等答案。 原嘿嘿一笑,露出惨白的牙,“他会先狮子一步,砍掉你本就残废的双腿喂狮子,狮子大快朵颐时,你让他放下你,他不,他非要背着你跑,跑到你…血流尽。”他哈哈笑,“我和他,选一个做队友,必须选一个,你选哪一个呢?阿年?” 是慈悲还是残忍? 智慧还是愚蠢? 义气还是抛弃? 正义还是非正义? 原还是花修罗? 阿年闭上眼,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 隋刃一手提馒头,一手荔枝黄焖鱼,慢悠悠上楼梯。 走到头,看到了阿年惨白兮兮的大脸,和旁边一脸黄鼠狼怪笑的原。 他默默咳嗽一声,心里隐约觉着不妙,想绕开他们。 “站住。”背后果然还是发声。 隋刃闭上眼,转回身,拿人钱财,英雄气短,“…师兄。”他老老实实问好。 “回答我一个问题。”原抱臂,盯着他。 隋刃沉默,点头。 “1889年1月3日,意大利都灵卡尔洛-阿尔贝托广场上,刚刚离开住所的尼采,看见一个马夫正在虐待自己的马,尼采冲过去,热泪盈眶地紧紧抱住马的脖子,高呼:我的兄弟。尼采疯了,医生的诊断书上写着精神错乱症和渐进性麻痹。之后十一年,他再没写过什么东西,在1900年8月25日离世。”原眨眨眼,“我的问题是,1889年1月3日那一天,他为什么疯了?” 隋刃怔了一下,陷入沉思,然后慢慢,连眼睛都快闭上。阿年愣愣,隋刃也愣愣,时间一秒、一秒,滴答、滴答,久到哲学原以为大家都已经睡着。 隋刃说话了,“也许,他只是忽然醒了。” “醒的太突然,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隋刃垂着视线,很认真地说了这句话。 原和阿年目瞪口呆,看着隋刃,似乎和他并不在同一个世界同一片蓝天里。果不其然么,疯子的世界,终归是想通的。 “好…有道理。”阿年看着默认呆立的隋刃,赶忙附和,他忽然有点难受。 他忽然这么觉着。 …如果裴在,或者亚瑟,他们可以理解他在说什么。 可他们,都已经离开刃很久了。 ------------- ------------ 284 武为止戈 楚汐,彻底呆了。 她半张着嘴,左手还握着荔枝,半晌,“大战…提前了?” ----------------- “拿起来。”花修罗开口,语句简单,“杀光他们。” 一如既往,被逼到墙角。 隋刃后背抵着墙壁,双手背后,握着一把刀。 他的嘴里已经流出血。他垂视线,过了很久,他仍一语不发。 花修罗沉默地盯着他,二人周身,围了一百个人。 一百个,杀人狂。 “他妈的个!”被莫名掳来拴着手和一百个杂碎站一起,这体验已经很糟了,那人已经不想更糟,花修罗绑的并不紧,他第一个挣出来,从旁边废墟里随便握一个锤冲着花修罗后脖颈就砸过去。 只一下,那人的脑壳已开花。 花修罗轻轻收手,第一个人的脑壳顺着墙壁横流,他软软倒下。 隋刃抬头,瞳孔微微缩起,看到花修罗变了色的瞳孔。 花修罗并不逼他,他不做,他做便罢。 花修罗鬼魅一般,已经冲向第二个。 伊凡冲着唯一的小洞望,屁股扭来扭去。阿年实在是狂躁,一巴掌拍在了一旁正整理炸药的原的脑瓜上。 只一下,原的眼前已经绿。他沉吟片刻,手捏引线,“…阿年,你作甚。” “伊凡…让我太难受!”阿年牙咬得咯咯响。 一如经年,原问了同样的问题,“他让你难受,敲我作甚。” “他是股东!” 有钱的是大佬,得罪不得,这道理原很明白,他点点头,“他妈是股东,不是他。” 此话有理。 阿年一巴掌已经拍伊凡后脑勺。 伊凡闷声吼,“谁他妈敲我?” 原沉着脸,握着引线,“让路。” 众目睽睽,大家看着原。原手在抖。 阿年咬着牙,“你上啊。” 伊凡撺掇,“倒是上啊!” 原闭上眼,打火机已燃起。 “退后。”他说。 灯灭,地下,没有光。众人,退后。 楚汐吸口气,“你要炸了这里?” 原看她一眼,回过头,黑暗里,他视线里有道不清的情绪。他没有说话。 他,等不起了。 隋刃,垂着头,握着手。 耳边,是血肉,无声的惨叫。他垂着视线,听。 听,听,听。 呼啸的沙漠里,砂石横飞,旷远寂寥。有人、在惨叫。 他沉默地听。 然后,他慢慢蹲下。双手,慢慢抬起,抬起,捂住了耳朵。 别叫了,别叫。 停下。 他忽然,无声地尖叫。 耳朵里,流出血。 “轰隆——轰!” 武,止戈为武,武为止戈。 终究,是一场梦罢。 隋刃忽然拿起刀,挥向墙角里那个已经烂了脑壳的人。他的身子和他撞在一起,满脸的脑浆。 “——刃!” 原眼睛赤红,他抓住隋刃的肩膀,生生把他向后拖。 隋刃脸上的血浆向下流,“滚。”他说。 “离我、远点。” “师父疯,你也疯了?”原瞪着隋刃,“他在发疯!” “没人见过他发疯,你见过!”原低吼,“清醒过来!” 隋刃没有说话,他握着刀,他垂着头。 “师父不杀好人,你知道的。”原看着他,重复,“你知道的。” 隋刃沉默很久,“…多少人。”他艰难,但是开了口。 原身子微微发颤,他收回看向远处那个身影的视线,勉力立好,“二十八。” 花修罗安静站着,站在尸体断肢间。所有人,都瘫在角落。随着那声爆破,他也停下。 原低声,扯着隋刃手腕,“走。” 花修罗,慢慢转了身。 原太阳穴突突跳,他忽然把隋刃推到了楚汐身边,双眼看着楚汐,哑声开口,“带他出去。” 楚汐的手,和隋刃湿漉的衣袖碰在了一起。 原转过身。 “师父。”他淡淡喊了一声,不悲不喜,语气微凉。 “你、闹够了吗。” 原的眼睛里,不带一丝色彩。他的眼神,很灰,很灰。 这眼睛,竟和花修罗很相似。 生平第一次,他和花修罗平视,没有情绪,没有态度。 黑暗里,他陈述一个事实,“没人当死,是你,该死。” 阿年没有说话,直接一个顶轮推着轮椅就把隋刃推出了门外。 ----------------- 花修罗看着他,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这一点变化,已是数年罕见。 原看着他,握住了隋刃留的那把刀。 “杀,杀光他们。” “你明知道,他最怕这句话。” “当着他妈的面,你要他杀人。” “可你教我们的第一句话,你早就不记得了。” “止戈为武,武为止戈。你要我们背下这句话。” 虽然,你从来不讲它。 花修罗的眼睛,慢慢归于沉寂。他看着原,似乎并不明白、又似乎,他一直清醒。 他的脸上,发梢,裤腿,指缝,处处是血污。似乎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他唯一习惯的生活。黑暗里,花修罗呆站着,离门很远。 似乎只有这里,只有这黑暗、这残存血腥,才是他应呆的地方。 原微微笑了,“徒儿知道你习惯了这里,也只活在这里。” 外面的世界太大了,你害怕。 他低头,轻轻一笑,“罢了,徒儿用血,换你出来。” 刀已切腕。 花修罗已经将他的刀打飞。 “我和你们,终究不是一类。”花修罗,终于开口了。 原的眉头忽然皱起,他忽然,明白了花修罗在做什么。 赶回的楚昭,听到了这句话。楚汐,也听到了这句话。 原本以为自己聪明,收服了师父。奈何他只是被动配合花修罗,演了这出戏。 他们早已不信他,却不能不信他的徒弟。 这样就不会在关键时刻,轻易抛弃同类了。 他和刃,就不会落得、该隐的下场。 花修罗轻扬嘴角,他第一次,以柔和的目光看着原。 很好,你记得那句话。你告诉我,我说过那句话。 然后,他慢慢严肃。再也不笑。 “我、该走了。”他轻轻开口,一人、一刀,转身,走向反向的洞口。 他到的地方,杀人犯四散爬蹿。 他开动卡车,卡车轮胎却已崩。 花红横着躺轮胎旁唧唧,“还想去当卧底?你已经半透明了大哥。” 轮胎被扎的巧妙,花修罗跳下车,眼前发黑。 “想诗意的走?像亚瑟那样?啊大圣一去不回头,门都没有?轮胎也没有?”花红一口小酒就花生豆。 花修罗,眼睛已经半眯。 花红一个虎跳,“可怜我从小没妈…” 连战倚着这边卡车门,心下戚戚,有点担心,但还好。 花红只有一个优点,可怂可骄傲,吃老花一整套。 花修罗,闭上了眼。 不忍看或是没眼看。 ---------------- 阿年看着游离,娴熟地清理战场,残存的犯人陆续安排人押往岛上。社会关系清零、登记、伪装,打扫这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沉默,终究忍不住,“你们一开始就知道?” “嗯,连岐的主意,他说花修罗不会这么乖,一定有异。” “从他四处抓犯人,你们就跟上他了?” “元蒲的黑客系统,已经很成熟。甚至连战,还暗地帮花修罗找了几个变态杀人狂,送了过去。” “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都看到了直播?”阿年迷瞪过来,忽然愤怒,“你们他妈的…就看着刃遭罪?楚昭的主意?!” 游离看阿年一眼,他沉默,转头望向角落的元蒲。 元蒲脸色苍白,声音沙哑,终究开了口,“效果很好…不是么。” “你们就想看看,刃他是不是能守住最后的底线。”阿年的牙咬出血,“你们还想看,花修罗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么?”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刃没像你们希望的那么做!如果原的刀真的插进手腕!如果花修罗没有去救!” “抱歉,阿年。”元蒲慢慢抬起眼睛,“我只是…想帮刃。”他沉默,“我不能说出真相,最起码,可以让姑姑知道,刃不是恶魔。这样之后某一天,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她不会太难受。” “为了你的姑姑之后不难受…”阿年闭上眼,几乎原地成仙,“你就不考虑刃现在的感受了。是么?” 他忽然睁开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原都要切腕了,刃却依然不去救么?” 元蒲怔怔看着他。 “因为,他已经被幻象折磨的,一丝一毫,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知道,他的噩梦是什么吗?” “你们复演了他的噩梦,一遍遍。” ---------------- 隋刃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没有闭眼,他一直睁着眼。 楚汐坐在他的床旁。 他没有发抖,他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好好的,却起不来了。 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声不响,这样看起来,很瘦很瘦。 他的头发,刚被洗过,洗去脑浆,湿漉漉的。 楚汐拿出体温计,39.4。 还好,不到40度。 “喂…”楚汐轻轻开口,“还好,不到40度。” 隋刃眨眨眼,表示听到。他没力点头。 “起不来?”楚汐问。 “唔。”隋刃回答,他的手,规规矩矩叠好,放在被子上。看样子应该是肚皮位置。 这样躺着,楚汐歪头,还挺乖的。 他仍睁着眼睛。他不闭眼睛。 楚汐沉默,语气凉薄,却终是带了一丝怅然,“废了大劲吧,违抗他。” 隋刃沉默,很久,他从嗓子里咕哝出一个单音节,“唔。” “那么怕他?” 楚汐拖着下巴,看他,“小花…挺可爱的啊。” 隋刃虽然没力气,身子却已经微微颤了。 门口的土匪就差吐血,“话说,有她这么和高烧患者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不让人家睡觉的嘛。” 元蒲轻笑,“外加还吓唬人家。” “要不,我让小花过来给你道个歉?”楚汐笑眯眯。 隋刃,白眼已翻。 -------------- 花修罗,喝酒。 他曾经滴酒不沾,现在已经喝了第三顿酒。 他轻轻吐气,喝酒。 墙角原,已经跪了有些时候。 此刻,他正深刻地反思。 这么多年来,怎么能觉着老花狗? 老花狗?能狗的过这些人?? 他第一次,从心底深处觉着花修罗是个好人。最起码,没那么狗。 如果可以,他愿意抱着花修罗转个圈。奈何他不敢。 今天本来要去看妹妹苏媛的。 奈何他也不敢。 这世上,目前还有他敢的事么? 没有。 他低眉,垂首,认罪状。 ------------ 285 他还没有 这世上,目前还有他敢的事么? 没有。 他低眉,垂首,认罪状。 ---------------- 花修罗摇摇杯子,杯子空了。他,微微凝眉。 原打个激灵,膝行过去,要不,先给花狗揉揉腿? 原计上心头,正待伸爪,忽然发现了花狗腿上的□□灰。 于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如何能在一秒内,拂掉花狗腿上的□□灰。 已经来不及了,花修罗低头看腿。 原,轻轻地吹。 于是,□□灰轻轻飘扬,飘扬进花修罗鼻子里,成功助推花狗打了一个喷嚏。 原一个蹦跶跳起,“师父,警局有任务!” 想跑。 花修罗轻轻扬起一指。 原闭眼闭嘴,开始小抖。 花修罗沉默很久,“你因为意外,腿摔断了,不能去,你忘了?” 原,摔跤。 花修罗微弯嘴角,“给我倒酒。” 原龇牙咧嘴,此时不倒,更待何时?? 倒酒!!拿起茅台咕噜噜。 老花,“除了炸门…你还想灌醉我。” 原几乎吐血。 “是…是有人唆使我,师父听我解释。” 花修罗很配合,“谁。” 原已经口若悬河,“隋刃!还有花红连战阿年伊凡亚瑟…” 花修罗皱眉了。 原再次闭嘴。 花修罗沉默良久,忽然,扬起了嘴角。 ------------------- 隋刃睁开了眼睛,床很软。他一觉睡到了天黑。 窗没关,有点凉,他打了个喷嚏,再一移视线,看到了地上的原。 原手指微僵,一眨眼,抹布已经藏到了身后,他抬头,微笑,“瓜哥,您喝水么?” 于是,见证奇迹的一刻。隋刃不止一连打了四个喷嚏,还吐了两个泡泡。 这是被吓的。 多年来,花修罗只这么来过两次。为期一星期,原和隋刃,互换角色。看来这次,原有点惨。 原还在怪笑,笑的不仅勉强,还丑。隋刃坐起来。第一次,他很开心。 这次,他并不开心,甚至,有点难过。 他沉默一会儿,“你没事吧。” 原,“…”踢踢腿,“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隋刃点点头,“她找过你没有?” 原微愣了一下,半晌,笑,“她?” “苏媛。” 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原简直头皮发麻。 他看着脸色苍白、眼眸寂灭的隋刃,张张嘴,还是咽回去。 花修罗不准自己说。自己说了,怕是活不成。 “该隐死了,你笑的出来。”隋刃继续扎刀。 原笑笑,“我也难过。” 隋刃脸色变硬。 原尴尬的想挠头,他咳嗽两声,叹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真的悲伤了。 隋刃忽然收回视线,不作任何反应了。 露馅儿?原暗叫不妙,隋刃已经聪明利落地转话题了,“师弟,给我倒杯水。” 原像吃颗苍蝇,装耳背,“…咳,那个…嗯?” “倒水。” 原给倒水,三十七度。 隋刃笑笑,“给苏媛打个电话,我想约她来家喝茶。” 你他妈! 原握紧抹布,简直攥出了水,“今天?天色有点…晚了吧。” “我是师兄还是…你是?”隋刃,皱眉。 原瞪着隋刃,秀眉皱成鸳鸯扣,可牙咬得再咯咯响,隋刃始终不低头,原终于认怂,弯腰踏背低头,“您是。” 楚汐进门时,正看见原骂骂咧咧走远。 再看,隋刃老老实实盘腿床上坐着。 楚汐咳嗽一声,“那个…” 隋刃抬头。 楚汐,“箫儿想吃甘蔗,你库房里有吧…那个…” 亚瑟还在时有买,隋刃很快下床,“有。” “那个…你不用起,你说在哪儿,我去。”楚汐想拦,隋刃已经下了床。 “其实,我是想问榨汁机在…”楚汐斟酌。 “也有。”隋刃要推门出去。 “哎你给我说在哪儿就…”楚汐刚伸胳膊,隋刃已经出去。 楚汐原地出神,陷入沉思…半晌迷瞪过来,这呆子。她拍头,也快步跟过去。 厨房。 隋刃呆立,厨房,一片狼藉。如案发现场。 甘蔗半截半截,切的哪儿哪儿都是。箱子柜子到处开,仿佛老鼠钻洞。 楚汐咳嗽,“咳…那个…榨汁机?” 隋刃抿起嘴唇,“…没。” “没?!”楚汐瞪眼睛,连榨汁机都没??枉她翻箱找柜那么久?? 隋刃,“您要…” “箫儿要喝甘蔗汁!”楚汐挺胸脯。 隋刃垂下视线,沉默一下,“好。” 楚汐一眨眼,隋刃已经挽好袖子,一手一菜刀。 楚汐,“…?” 见证奇迹的时刻,隋刃手起刀落,刀光闪烁,两只手,飞一般在案板上划动。 半分钟,右边一排小碗,甘蔗汁已经满了。 再看案板甘蔗,已经只剩壳。 …双刀老太婆?刀拍甘蔗汁?真的只是为了省个榨汁机么?楚汐眼珠子要掉。 隋刃朝着楚汐,微微躬了下身,收刀开始倒垃圾洗案板。 动作娴熟,仿佛自小就是个大厨。 “原。”他叫,“倒垃圾。” 楚汐再一眨眼,原已经骂骂咧咧又过来,拿了垃圾袋就走。 “小的能喝口不?”路过甘蔗汁,原口气恶劣,语句卑微,脸上笑的比哭丑。 “不。”隋刃一个字。 原又骂骂咧咧走远。 隋刃继续洗碗。 楚汐再一转头,看到原偷偷拿了两截光秃秃甘蔗壳,边嚼边跳走。 阿年轮椅路过,“哎,这果汁看着不错…”拿了一碗。 伊凡路过,二碗没。 楚昭拿走一碗,伊凡又一碗,元蒲一碗… “停!”眼看全要没,楚汐按暂停。 捂住最后两碗。隋刃还是洗碗。 楚汐忽然有点恼,“你不喝?” 隋刃愣了愣,回头,看到楚汐正瞪着自己,惊异地扬了眉,他回过头,“…我不渴。” “你…喝!”楚汐忽然更恼了,她把碗拍案板上,外加手心里一片白加黑。 忽然,厨房没有声音了。 隋刃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已经停下了所有动作。 忽然,这里很安静,很安静。 楚汐忽然有点恍惚,她的头忽然开始疼。她轻吸口气,催促,“快喝了。” 似乎是被水花溅到,隋刃忽然抬起了胳膊,往脸上抹了一下。 …这也太安静了。 “我是看看…甜不甜,好一会儿最后那杯给箫儿喝。”楚汐支吾。 隋刃沉默,“…好。” 他转身,就着药,喝了甘蔗。 “…甜吗?”楚汐微笑。 隋刃放下碗,慢慢抬起头,看向楚汐,轻轻扬起嘴角,“很甜。” ------------ 垃圾桶旁边。 原已经躲了九九八十一刀。 苏媛还要扎,原暗叹,两指一夹,夹住那把亮晃晃的匕首,“…大妹子,注意身子。” 一团银光,不好。 原闭眼…罢。 脸上中招。三道指甲印。 脸上火辣辣,大妹子终于不再动手。原只差给她跪下,“孩子她爹…” 又来一脚,原干脆不躲,肋上实打实挨了这一下,几乎又吐血。 苏媛铁青着一张脸,声音全哑,“你还敢提他?” “他掉了几颗牙?”苏媛咬着牙。 “也没…太多颗…”原声音发抖。 苏媛欺身上前,眼神已经危险,“那你就…也不掉太多颗!” 三天两头被殴,满身小刀子口因为这一翻缠斗早就裂开了百颗。没怎么休息,又弄□□又下跪又擦地板又伏低做小还得认怂。 坚强如原,神经也有点受不住。 原呜咽,我想我焦虑了。 -------------- 原垂头丧气,跟着苏媛哆哆嗦嗦往楼上走,正看到下楼的隋刃。 原简直像看到救星,一个蹦跶到了隋刃身后,“你去哪儿?” 隋刃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去买菜。” 原拼命点头,“那么多人要吃饭,你一人拿不动。” 隋刃又愣,半晌,“拿得动。” 你他妈…原眼冒白星,“拿不动。” “拿得动。” “拿不动。” 隋刃愣半晌,看到原背后拿刀的苏媛,“哦。”转头去开车。 原后腰已经在颤,“那个,媛媛啊,你来了,咱一定得吃点好的,那个盐水鸭,红烧猪蹄,虾汁芦笋…” 苏媛眨了一下眼,刀还未举,原已抱头蹿走。 -------------- 隋刃照例背包放后备箱,先逆时针绕车一周,轻咳两声,赶走车底两只小猫,启动车,检查车表盘,一切就绪。视线移到后视镜。 原坐在后座,一脸黑,脸上三道血指甲印,正盯着自己。 这要是往常,他该很紧张,但是今天,隋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默默收回视线,开车。 “该隐没死。”原说话了。 隋刃沉默,脸上没什么变化,他握着方向盘,“嗯。” “不过也废了。”原的声音像机器人。 隋刃没有说话,他的手,轻轻握紧。 沉默很久,原开口,“你恨我是应该,我…没护好你们。”原垂下视线。 天色擦黑,街上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小吃街却没什么人了,显得冷清,隋刃视线微微摇曳,“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能说。”原答的很快,似乎早有预备隋刃会这么问。 隋刃沉默,他知道,这是花修罗的意思。 为什么呢?是怕…自己会告诉母亲,舅舅、连岐他们知道会…继续利用该隐么。 还是…怕自己告诉亚瑟。 “他没死的事,我可以、告诉亚瑟么。” 原沉默,终于开口,“你联系不上他了。” 车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个猛扎,隋刃侧头。 原苦笑,“他回去了。”原的眼睛,慢慢沉静,他看着隋刃,“你明白回去的意思么?” 隋刃看着后视镜里的原。 原慢慢继续,“他回堕天了。回到他父亲那里了。” 隋刃忽然开门下了车,大步向前走。 “怎么,你想去找他?”原站在他身后。 隋刃继续走。 “你的亲人都在这里,你想去死?” 隋刃,走。 “站住!你的战友都在这里!离开战只剩半年!隋刃,别让我看不起你!”原低吼。 只是眨一下眼,隋刃已掠到眼前,他一只手,攥着原的脖子,“科查尔以为该隐死了,你觉着,他会不会杀了亚瑟?” 原沉默。 “会不会?!”隋刃声音哑的,似乎已经不是人声。 “我只知道,你去了,自己会死,也会连累他。”原开口,“我们已经暴露了,刃。”他笑笑,“他还没有。” ------------ 286 迷人小丑(半章) “我只知道,你去了,自己会死,也会连累他。”原开口,“我们已经暴露了,刃。”他笑笑,“他还没有。” 原的眼睛,慢慢沉静,“沉住气,半年后,我请他,为你接尘。” ----------------- 教堂,亮着大灯。 该隐躺着,盯着大灯里雕像上面最亮的那个、灯泡。 从白天,到黑夜。 雕塑嵌在墙里,是一个女人,看不出年龄,但是很温柔。 忽然,他伸出一爪,接住。半空一道暧昧的弧线,一盒漂亮牛酸奶。 自然是右手,因为他的左手已秃。 该隐咬开酸奶,呲溜溜地喝。 捷克倚着门看他,“每天一盒酸奶,还撑得住?” 该隐咂咂嘴,“还行,挺不错。” “我说过,不去教堂门口扮小丑吸引客户,你每天只有这盒酸奶。” 该隐笑笑,低头看手骨,手骨已发白,像长出一层白毛,右手瘦的不秃也像秃。 他面无表情地看,“哦。” 捷克沉默,“你还能坚持几天?” 他问的认真,该隐也就答的诚恳,“就今天了,我很饿。”他用力地吸酸奶,可再吸不出。他把盒子吸贬,却不想舔酸奶盖,因为一只手打不开。 捷克笑笑,“我以为你会走。出去偷砸抢,总比在这里挨饿好。” 该隐打个哈哈,“我倒挺喜欢这里。” “你是没地方去。”捷克残忍截断,“堕天,你回不去了。” 该隐低着脑袋沉默,忽然说话了,“我可以扮蜘蛛侠、超人。”他笑笑,“或者小熊。”他沉默,“除了小丑。” 这是退让了。 捷克摇摇头,“可这教堂的主人说了,你只能扮小丑,才有饭吃。” “因为我手断了?”该隐看着他。 “因为你的牙和耳朵也不全。”捷克继续戳刀子。 “你他妈当时不能早点来救我?”该隐慢慢把酸奶放地上,“我要去补牙。” “扮小丑,一天五十块钱,你攒上几年,还是够的。” 该隐不说话了,半晌,他开口,“捷克,虽然你以前就比我帅的差那么一点,现在我承认,你帅过我了。” “戴高帽没用。”捷克面无表情,“哦,对了,亚瑟死了。” 该隐,“哦,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忽然,他笑笑,“哦,一毛钱还是有的。他要还不秃,我俩都金头发。” 捷克看着他,“可你秃了。” 该隐怔住,忽然就怒了,“我秃不秃,和你有一毛钱关系?他怎么死的?” “你说谁?”捷克迷瞪。 该隐冷冷盯。 “哦,亚瑟啊。”捷克笑笑,“我骗你的,你哥应该没死,听说,前几天还和隋刃打情骂俏,活的挺开心的。” 该隐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点点头,“给我来个烧鹅。” 捷克,歪头。 该隐笑,“老子扮,明天,给你扮个最迷人的小丑。套装给我。” 捷克摇头,“老板说了,不能戴面具,也不能戴小丑头套。他要你,本色出演。” 该隐微微眯起眼睛,终于站了起来。 “我要是,不呢。” “不但没烧鹅,苏媛和你的小崽,都死。” 该隐笑了,“他算老几?” “能支使我,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把已经死的差不多的你,救了,的人。” 该隐闭上嘴,半晌,他呸出一口血。 捷克看着他,面上终于没那么冷,“该隐,你救过我,我给你一句真心话。” 该隐看着他。 捷克开口,“每天八小时,工资日结,这买卖可。” 该隐再呸。 捷克终于笑了,“还有一句,你的牙,再咬就没了。且咬、且珍惜。” ------------- 第二天,风和日丽,气象万千。 天气,慢慢有点热,刚转了一百个圈的该隐,低头喘了一下,人群中央,他蹲下来,手摸地面,地面挺热。昨晚有烧鹅做基础,他比较满足。他看着左手,摸着地面,颇像个正烧的鹅骨头。 忽然,有人摸他断了的右耳,还挠了一下。 已经不疼了,还是痒。该隐皱了小眉头,一回头,看到个小姑娘。 小姑娘小小手,又掐又挠,“哥哥哥哥,快看这个小丑。” 于是,一个小男孩拿着纸飞机咣当跑过来,对着该隐的耳朵,又是一阵拍,嘴里还念念有词,“咦?真奇怪。” 该隐正眯着一只眼睛装瞎,这下有点不耐烦,“别摸,我痒。” “可我想…摸。”小姑娘一咧嘴,这就要哭。 顾客哭一次扣一顿饭,老板的规矩。 该隐这下受不住,两个眼睛都闭上,这是想对策。冷不丁一道汗顺着眼睛下来了。 小姑娘已经大吼着哭,“这小丑真可怜,呜!!!他疼不疼啊!!呜!!!他哭了!” 于是,小男孩也开始深呼吸。这是要喘气了! 该隐睁开眼,还没说话。 小男孩已经,“呜!嗷嗷嗷嗷嗷嗷?呜!!!” ------------- 该隐一顿午饭没。他躲教堂,抱着两只残腿,沉默了两个钟头。 有一阵风微微吹过,他抬头。 盯着雕塑里那个女人。他恶狠狠地盯,忽然开口,“你真丑。” “哦。”雕像还是蒙娜丽莎似的微笑,温柔的表情,似乎在跟他对话,“也许吧。” 该隐沉默,还是瞪着她。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小孩真烦人。”该隐出神,忽然抬头看那个女人,“是不是?” “哦,是吧,小时候的孩子都烦人。”雕塑似乎又说话了。 该隐看着她,忽然觉着她有那么一点点像小时候那个婆娘。 自己怎么抓她头发,她都不急不躁的女人。 “我耳朵痒。”该隐笑笑,“这是我第一天当小丑。”他看着雕像。 雕像还是笑,“祝贺。” 该隐,“没那么可怕。”他看着雕像,“我已经是个小丑了。” 雕像,“祝贺。” 忽然,有人往这边来,该隐一个虎蹿,已经躲进了雕像后面。 来人是个大叔,他祈祷,“神啊,我忏悔,那两个小孩是我前几天拐的。我今天还骗着他们呢,说我要带他们找妈妈。真是两个小笨蛋。” --------------- 半夜,某州警察局接到报警,刚一出门,就看到地上躺俩小孩,头挨着头,正睡得香。一个大汉,五花八门被倒着绑。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