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篇追夫火葬场   作者:无忧盟主   文案:   陆嘉礼期待很久,才等到和戚卓殊的婚礼。   婚礼那天,戚卓殊却失踪了。   陆嘉礼知道,她是去见自杀的前男友,   ——也是陆嘉礼同母异父的哥哥。   后来,哥哥向陆嘉礼介绍:   “这是我刚追回的前女友。叫嫂子。”   陆嘉礼一直知道,戚卓殊心中有位白月光。   他以为那白月光就是他哥哥。   可很快他发现,不,不是。   再后来,他看到戚卓殊挽着新任男友出现。   这才是她的真.白月光。   刚好,这真.白月光陆嘉礼也认识。他唯一的朋友。   可现在,唯一的朋友却对陆嘉礼说:   “你不要怪她,都怪我,我太爱她了。”   那天,他们打作一团。   事后,鼻青脸肿的陆嘉礼找到戚卓殊,   哽咽着问她:“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戚卓殊却惊诧:“你……是哪位?”   陆嘉礼心灰意冷,决定不再爱她。   可她偏偏回过头来对他说——   “其实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本文又名《白月光究竟是谁》。   1.口号是一直虐夫一直爽。   2.情有独钟针对男主。   3.女非处男处。   4.拒绝骂女主。   5.男主控勿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卓殊 ┃ 配角:陆嘉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直虐夫一直爽,追夫追到火葬场   立意:要勇敢地追求幸福。 第1章 逃婚 你想死吗?   七月中旬刚入伏,气温已经很高,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花草蔫头耷脑,人也不愿意在外面呆着,此时都聚在大厅里,闹哄哄的一片。   和热闹的大厅相比,二楼安静许多,但这安静很快被打破。几个人走上楼,向角落处的房间走去,两个人进了屋,剩下几个叮嘱几句后离开。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新娘和她的伴娘。   今天是戚卓殊和陆嘉礼结婚的日子,迎接宾客的工作刚刚结束,结婚仪式即将到来,新娘需要补妆换衣服。   更衣间是早早定下的,各种物品已经备好。伴娘赵琪从衣架上取下婚纱,转身的时候新娘已经脱得只剩胸贴和内裤。她把婚纱递过去时,戚卓殊已经撇掉胸贴,从行李堆中翻出一个背包,拉开后掏出了一件……T恤。   赵琪愣住:“你干什么?”   “换衣服啊。”戚卓殊说着,穿上T恤和短裤。   赵琪没反应过来:“都这个时间了,你换上这一身,等婚礼开始的时候,再换可能来不及……吧?”   戚卓殊深以为然:“确实来不及。”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换上运动鞋。   赵琪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你是今天结婚吧?”   “今天?不是啊。”戚卓殊笑道:“很明显我打算逃婚。”   赵琪瞠目结舌。   逃婚?   在距离仪式不足半小时的时候,新娘说要逃婚……这是正常的婚礼吗?   哦对。赵琪忽然想起,她曾经确实以为这场婚礼不正常。   比如说,新娘在婚礼前三天才邀请伴娘。   赵琪和戚卓殊是研究生室友,同居两年,一起吃过火锅、看过电影、逛过街,但更深入的交往就没有了,可偏偏戚卓殊邀请她做伴娘。   准确地说是雇,花钱的那种。   反正都是要来的,顺便做个伴娘也不算什么。只是时间紧张,赵琪安顿好丈夫和孩子,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戚卓殊结婚的消息非常突兀,此前她没有在朋友圈提到过男方,甚至连结婚照都没放一张。赵琪不免泛嘀咕,寻思着以戚卓殊的身世,这婚礼说不定是商业联姻,她对男方根本没意思。但又一想,如果是商业联姻,岂不更需要宣传。各种可能性一一排除,剩下的她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一条——男方不合她胃口,但她无法拒绝,只能消极抵抗。   然而真正见了面,赵琪的想法又有些动摇。这位新郎合不合戚卓殊的胃口她不确定,但有一点很明确,他的模样符合大多数女性的胃口,尤其是对比她身边美女交往的丑男们,陆嘉礼简直是质量惊人。   只是当陆嘉礼和戚卓殊站在一处时,赵琪多少觉得别扭。   这绝对不是因为戚卓殊不够漂亮,而只是——只是这两个人的浓淡对比过于强烈。   戚卓殊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头发剪得极短,发质硬得扎手,偶尔还会炸毛。眉毛又浓又黑,眼睛黑白分明,嘴唇饱满红润,下颏线条清晰,笑的时候总会露出至少八颗牙齿。   而陆嘉礼正相反。他皮肤很白又瘦得匀称,柔顺的发丝在光照时微微泛着褐色,和他的瞳孔一样,嘴唇也是偏浅的樱色,整个人透着冷淡的味道,但他也会弯起嘴角抿出笑容——尽管只是没有笑意的客套。   这样两个人,如果加上对比色妆容,视觉冲击力更盛,而她们的婚服恰好黑白相对。只不过戚卓殊是黑,陆嘉礼是白。   赵琪第一次见到婚服的时候着实惊讶,和戚卓殊说:“你这婚纱好特别啊,一般人都穿白色的。”   戚卓殊回答:“我又不是一般人。”   大概因为惊讶太多次,赵琪终于淡定了,在听说戚卓殊的亲友全员缺席时,也只是点头:“哦。”   但是眼下,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新娘说她要逃婚!   赵琪没法继续淡定了,千头万绪在脑子里缠绕成一团,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问:“你跑了,婚礼怎么办?”   问完又觉得这是句废话,连忙又说:“你为什么要逃婚?出什么事了吗?”   “嘘。”戚卓殊比个噤声的手势,把婚纱从赵琪手中取走,和脱下的衣服一起卷起来,塞进背包。   赵琪忍不住提醒:“婚纱不能这么收……”   “没事儿,反正也用不上。”戚卓殊的动作有些粗暴,婚纱上的钻石卡在拉链处,崩掉了一颗。赵琪把钻石捡起来递过去,戚卓殊看都没看一眼:“你留着吧。”   赵琪连忙拒绝:“这太贵重了。”   戚卓殊不以为然:“卖不了几个钱。”   赵琪看看无名指上的钻戒,想想买的时候的价格,莫名觉得亏了,但还是收下了那颗钻石。钻石嘛,虽然不值钱,但也不嫌多。   这时候戚卓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拎着背包往窗边去,赵琪再次想起眼下情况,问:“你走了,这边儿怎么办?”   戚卓殊站上阳台,回头说:“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你别开门,能应付多久就应付多久,实在应付不下去了再开门。”   “他们可是陆家的人……”话没说完,戚卓殊拍拍她肩膀,递上一个红包,以令人信服的口吻说:“放心,有我。”   赵琪接过红包叹了口气:“那你小心点。”   “当然。”戚卓殊把背包扔下去,翻过围栏,背身跳下去,两手迅速扒住地面,整个人便挂在阳台上。大多数女性的上肢力量不足以支撑身体重量,但戚卓殊显然不属于此列,她看准落点,扭身一跃,便跳出去,膝盖弯曲落地。直起身后,她拍拍手上草屑,回头冲赵琪招了招手。   戚卓殊左右看看,没有什么人,客人大概都聚在大厅。她从背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再把棒球帽扣上脑袋,拉低帽檐,正要向车库走去,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陆嘉礼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在戚卓殊到更衣室整装的时候,陆嘉礼也重新整理了一番,只是他出来时,戚卓殊那边还没有消息,他打算过去看看,半路上收到了陌生人的短信。   第一条是彩信,一张图片,点开后陆嘉礼就皱起眉头。   伴郎萧言晏见状也凑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陆嘉礼背过他的视线,又看到了第二条消息:“你猜她会来吗?”   “出什么事了?”萧言晏端详他脸色问。   陆嘉礼低声说:“可能是发错了。”   “既然是发错了就让我看看啊!”伴郎不乐意了,去抢手机。陆嘉礼握得轻,他轻而易举抢到,点开短信:“我就是有点好奇……”   声音戛然而止。   萧言晏脸色一白:“这是什么?”   陆嘉礼摇了摇头。   “恐吓?”萧言晏皱起眉头,困惑地看向陆嘉礼:“可是你也没什么仇人吧?”   “可能是发错了。”陆嘉礼重复。   萧言晏思索起来:“这个‘她’是谁?你最近有和哪个女人接触过吗?”   陆嘉礼劈手夺过手机:“没有。”   萧言晏摸着下巴继续说:“那应该是个男人的手腕……”   陆嘉礼浅色的瞳孔锁定他,一字一顿:“别说了。”   萧言晏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好吧好吧,我闭嘴。”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两个人继续往戚卓殊所在更衣室走去,只是没多久萧言晏就说:“你走太快啦!”   陆嘉礼的脚步陡然慢下来。前方是更衣室。他按了按被风吹得飞扬的额发,理了理白色西装的衣角,深呼吸后抬手,轻轻地敲门。   房间里没有声音。   陆嘉礼似乎怔住,又敲敲门,动作轻得听不见。   萧言晏看不过去,抬手便是砰砰砰三下,扬声道:“戚姐姐准备好没有啊!”   赵琪的声音终于传出:“没,还没呢!”   萧言晏还要继续,陆嘉礼主动开口,声音依然很轻:“还需要多久呢?”   赵琪沉默片刻:“十分、十五分钟!”   “……好的。”他垂下眼睫,仿佛周围的空气瞬间静止。   萧言晏低头看表,惊讶道:“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呀,还有十八分钟……哎,你去哪儿!”   静止的空气忽然流动,陆嘉礼转身冲了出去。   跑下楼梯、跑过大厅、跑出庭院大门、跑上小区街道。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辆车。   他追上去。   小区内偶有行人,车子无法提速,只能磨蹭着,而陆嘉礼的身影慢慢投进后视镜,变得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车子即将驶出小区时,他冲过了后视镜,冲到了车前,冲上了道路中央,将去路完全阻断。   白的皮肤、白的礼服,在烈日下白得碍眼,白得戚卓殊很想——一脚油门踩过去。   可他挺拔的身影仍杵在那里,固执地直视她,像要看着她如何碾过去。   “刺——”   车子堪堪停在他身前。   戚卓殊吹了下刘海儿,拉下车窗,笑问:“你想死吗?” 第2章 探病 我想见见他。   陆嘉礼垂眸看着距离自己几厘米的车头,说:“不想。”   戚卓殊把手放在耳边,侧了侧头:“什么——我没听见——”   陆嘉礼扬声:“你为什么要跑?”   戚卓殊抠抠耳朵:“不好意思,没听见!”   陆嘉礼犹豫片刻,扶着车身靠过来,眼看接近车门,车子突然发动。   戚卓殊以多年驾驶手动挡的经验,飞快完成了松离合加油挂挡等一串动作,车子飞快发动,冲出了小区大门。   只要冲上道,陆嘉礼就是有四条腿也绝对追不上。   可陆嘉礼似乎早有准备,他扣住车窗框,瞬间被车子拖了出去,摔在地上仍然死抓不放。   刺耳的刹车声后,戚卓殊的车子再度停下来。   她低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陆嘉礼,简直气笑了:“你是不是有病?”   陆嘉礼扶着车窗艰难地起身,西装裤已经磨破,露出鲜血淋漓的膝盖,可他似乎有些高兴,浅色的眼眸亮起来,抿唇微笑:“我没有病。”   戚卓殊也忍不住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说:“上车。”   陆嘉礼这才想起自己的现状,低头时看到白色婚服上沾满尘土和鲜血,一片狼藉。对比之下,戚卓殊和她的车干净得不像话。他一时站住了。   戚卓殊瞄了眼后视镜:“上车,我告诉你原因。”   陆嘉礼来不及深思,人已经坐进车子。车门刚刚关上,车子突然发动,陆嘉礼向后一晃撞上靠背,紧接着向前一抢,撞上前座。这才终于找到平衡,安定下来时发现车子已经在道路上行驶,速度节节攀升,很快到了城市道路的最高点。车子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卡着时间冲过一个又一个信号灯。   而那个小区、那套别墅、那个婚礼现场,已经遥不可见。   他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确定:她要逃婚。   可是为什么?明明、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她也答应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逃婚?”   戚卓殊答:“不要和司机说话。”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陆嘉礼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又被他逐一掐断,可屏幕又一次次亮起,显示出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他将手机关机,放进口袋,抬眼看向窗外时,不经意间看到一家酒店门前竖起红色的拱门,上面写着“新婚誌囍”,不禁愣住。   正在此时,车子突然拐弯,毫无防备的陆嘉礼又一头撞上窗框,“啊”的一声。   车子刚好停了下来。   戚卓殊松开安全带,转过身来,抱着靠背看向陆嘉礼:“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陆嘉礼揉着额头,认真问:“为什么逃婚?”   戚卓殊觉得他问了废话:“当然是不想结婚。”   陆嘉礼的声音有些急:“可是你明明答应了。”   戚卓殊点头:“很显然我现在反悔了。”   “你,”陆嘉礼语无伦次:“你怎么能反悔?这种事情——而且明明就是今天,就差几分钟——”   戚卓殊连连点头,理所当然道:“想要反悔的话,当然要趁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反悔。”   “不,不是这样。”陆嘉礼的额角越揉越红,红到眼角,可他一口咬定:“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戚卓殊觉得有趣,笑问:“比如?”   “比如……”陆嘉礼垂下眼睫,轻声说:“那个男人。”   戚卓殊凑近了几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好奇地问:“哪个男人?”   陆嘉礼沉默片刻,抬眸时对上她的视线,定定道:“那个为你自杀的男人。”   戚卓殊愣住:“李夏景?”   李夏景。原来是“夏”字吗?   陆嘉礼想起那个午后,睡梦中她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抱紧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他没有听清,只分辨出“xi”的前缀——无论如何都与“陆嘉礼”三个字无关。现在看来,就是“夏”了。他笑了一下。   戚卓殊似有预料:“他做了什么?”   “他发了一张割腕的图片,”陆嘉礼看似平静地说:“让我猜你会不会去。”   “哈!”戚卓殊笑起来,抓了抓头发:“真像是他做出来的事儿。”   那调侃的笑意、熟悉的口吻、理所当然的表情,像在陆嘉礼心上扎一刀。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她:你知道他都发过些什么吗?   是的,这不是陆嘉礼第一次收到那个男人的挑衅。自从和戚卓殊交往,他便隔三差五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开始还会拉黑,后来发现拉黑无用,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可他又做不到。那些内容太过扎眼,像时刻提醒他和戚卓殊错过的时间。他好奇,他想知道,于是他每每自虐般地点开,每次看到都像在心上划一刀。久而久之,他只能安慰自己,戚卓殊在他身边,而她们将要结婚,至于那个不断挑衅的男人——谁又知道他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能用出割腕自杀这样的招数,而偏偏……戚卓殊心疼了。当她迷糊中吐出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可以安慰自己只是习惯在作祟,可现在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事实这样明显:她抛下了他、抛下了婚礼现场所有人,不顾逃婚会使她和他颜面扫地——只为了那个男人。   现在,即便知道那个男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事,她也只是笑着说:“啊,这是他会做的事。”   陆嘉礼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冲动得即将脱口,却又死死地咽回去。   有什么用呢。戚卓殊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如此,就算他说出那个男人做过的事,她恐怕也只会置之一笑,然后善解人意地说:“那我们分手吧。”   他不敢赌自己的分量。她选择了那个男人,这再明白不过。   戚卓殊不知道他脑中经历了怎样的风暴,继续说:“我确实收到了他的消息,正打算去……”   “戚卓殊。”陆嘉礼打断了她。   他很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戚卓殊有些诧异地看他。   陆嘉礼深深呼吸,仿佛要用这一口气压下什么,开口时声音平稳:“你和他应该认识了很久,比我久,现在他突然进了医院,你想去医院看他,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你——”   “我理解。”陆嘉礼固执地强调,但声音明显迟缓:“所以,我们的婚礼,可以改天——你觉得呢?”   “哈!”戚卓殊笑出声来:“改天?”   陆嘉礼连呼吸都忘记了。   “本来我不关心你理不理解的,但是现在又觉得吧,还是需要你理解一下。”戚卓殊直视他,面带微笑地说:“我不想和你结婚,从来不想。”   车子里一阵安静,两个人面对面,却连呼吸声也不闻。   陆嘉礼率先扭过头去,仿佛窗外的风景突然有了莫大的吸引力,让他舍不得再转回头,甚至都不敢眨眼。   戚卓殊也坐正身体,点火、拉手刹,看了眼后视镜说:“你可以下车了。”   陆嘉礼没动,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戚卓殊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陆嘉礼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到地面上某个点,低声说:“我想见见他。”   戚卓殊没反应过来:“谁?”   “那个男人。”陆嘉礼说:“我想见他。”   戚卓殊忍不住回头看他,只看到他柔软垂顺的发丝和低垂的眼睫,原本到口的拒绝也收了回去,说:“好吧。或许可以认识一下。”   陆嘉礼抬头,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戚卓殊先前的行驶路线就是奔着医院去的,眼下距离不远,没多久就到了。戚卓殊先去买了个果篮拎进医院,按病房号找过去,很快来到病房门前。   走进去时,床上的男人已经坐好,眼中只有戚卓殊的身影,含笑招呼:“你来了。”   他笑的时候很温柔,眉毛眼睛嘴角都弯起来,任何人都能够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愉悦,并且深受感染。   陆嘉礼几乎怀疑,这并不是那个疯狂挑衅他的男人。   戚卓殊显然不受男人的情绪感染,抬手便将背包砸过去:“你可真能耐了啊。”   男人下意识手去接,但缠满绷带的右手只动了动,并没有抬起,只靠左手接住。将背包放到一旁,他笑道:“你今天如果不来,我以后就不会这么做了。”   就差直说:都是你惯的哦。   戚卓殊“嗤”了一声,没说什么。将果篮放到床头柜,搬了把椅子坐下,两条长腿笔直地伸出去,双手已经麻利地拆开果篮,抓出一颗荔枝,剥皮的时候比了比旁边站着的陆嘉礼:“对了,还有这位,他说想见见你。”   自戚卓殊来到后,男人的目光第一次从她身上离开,落到了陆嘉礼身上。他脸上笑意更深:“很高兴见到你。”   陆嘉礼沉默片刻,伸出手去:“我是陆嘉礼。”   “我是李夏景,”男人和善地说:“卓殊的男友——前男友。”   李夏景是前男友,那他呢?陆嘉礼心想:难道是现男友?或者也是前任?要么是准丈夫?还是前未婚夫?   似乎怎样都不对。他没有笑意地笑了下。   李夏景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握手,又忽然放下,笑笑说:“抱歉,我不方便握手。”   陆嘉礼看看自己伸出的左手,再看看李夏景受伤的右手,接着看向戚卓殊。   戚卓殊正吃得全神贯注,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气氛毫无察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陆嘉礼明白了。他收回手,缓缓点头:“好的。”   然后转向戚卓殊,对她微笑,取出果篮中的葡萄,说:“我……先去洗水果。”   “等等。”李夏景叫住他。   陆嘉礼停步:“怎么了?”   李夏景没有任何针对性地看着他:“你这身衣服,可能不太方便走动。”   陆嘉礼想起来了。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破烂的裤子和斑驳的血迹。   李夏景善解人意道:“或许你需要换件衣服?” 第3章 承诺 算个屁。   陆嘉礼离开后,病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李夏景拿了个芒果,用小刀沿着果核将它两侧劈开,再纵横切割,将果皮外翻后,便露出整齐成块的果肉,递向戚卓殊。   戚卓殊接过芒果,同时抓住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绷带,但他切芒果的动作仍然流畅,至少说明,割腕的伤口不像他发来的照片那么骇人——也没流那么多血。   李夏景解释道:“不重。”   “我知道。”戚卓殊显然清楚:“既然是来威胁我,你肯定不会真死了。我只是好奇,”她扬起眉毛,端详着他的手腕,说:“一个自己赶来医院,在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的情况下,还坚持要在病床上躺着的自杀者,到底会伤成什么样。”   李夏景本来也没想瞒着她,便笑笑:“我只是有点害怕。”   “所以你还专门通知陆嘉礼你要自杀?”戚卓殊咬了口芒果。   “他和你说了啊。”李夏景并不意外,放轻声音:“你说过你不会结婚的。”   “我确实也没结,”戚卓殊说:“订婚而已。”   “嗯,”李夏景笑起来:“现在我知道了。”   “这根本没必要。”戚卓殊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也是。”李夏景低叹一声:“我似乎多此一举了。”   戚卓殊忍不住笑:“你根本就是故意折腾的吧。”   李夏景眨眼:“被你发现了。”   “呵。”戚卓殊撇了他一眼,又换了语气说:“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把小心思收收——我有正事儿找你。”   李夏景表情柔和:“什么事儿?”   “我想把林下调回来。”戚卓殊说。   李夏景语气复杂:“你对朋友真好。”知道他成了立恒中学的董事,便找他帮忙。   戚卓殊飞快接话:“我朋友本来也少。”   “……那我呢?”李夏景问:“我算朋友吗?”   “唔。”戚卓殊一本正经道:“你算男朋友。前任。”   李夏景笑出声来。   男朋友。和朋友一字之差。   据他所知,戚卓殊认可的朋友,只有一个。而戚卓殊认可的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很多,非常多,多到能填满鱼塘。而他们这些前男友,大概就是她鱼塘里的鱼。   鱼和人能做朋友吗?显然不能。   鱼只会被人吃掉。   但是……   他低喃了一句。   戚卓殊正翻着果篮继续找吃的,一时没听清就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说,”李夏景扭头看她,微微笑着:“我好想被你吃掉啊……”   戚卓殊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睛,手中已经握住一个水果,只要取出来送到嘴边,就可以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可是她没动。   她没动,李夏景却动了。他的视线先是落到她唇上,轻得像羽毛,又落入她眼中,浅色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忽像无法承受般,他又垂下眼睫拦住所有光,戚卓殊的视野也暗了下来,像世界沉入黑夜,只有颤动的呼吸拂在她鼻尖。   “等等!”她准确而坚决地捂住李夏景的嘴。   李夏景刷地睁眼。接着不由自主倒在靠枕上。   戚卓殊推倒了他,屈膝搭上床沿,单手按在他胸膛,俯身凑近,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我喜欢主动。”   李夏景看到她的牙齿,目光暗下来,无法自控地再次想起那个念头。   好想被吃掉啊……   从头到脚,连皮带肉,最好连骨头都敲碎咽下去地,吃掉。   戚卓殊没有吃掉他。   她只是亲吻了她。亲吻在耳根延伸出的修长颈线上。   那一刻他深深地吐息着,如濒死般闭上眼,拉长颈线仿佛要将全部甜美的血液献上,又在心底叫嚣着:再多些。再多些。   可这心声伴随着开门声戛然而止。   戚卓殊怔了怔,回头时看到房门打开,门口站着她早已忘记的人。   陆嘉礼已经换过衣服,手中果盘里盛着水灵灵的葡萄,其中一粒孤零零地在边缘晃荡,眼看要掉下来,可他怔忡着,没有注意。   戚卓殊大声:“掉了!”   打破安静。   陆嘉礼猛然回神,低头时那葡萄粒已经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走近时扔进垃圾桶,顺手将果盘放到桌上,面对着戚卓殊沉默片刻,弯出一个不对称的微笑:“洗好了。”   “多谢。”戚卓殊看着他,微微皱眉,又看向李夏景。   李夏景察觉,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你们两个,”戚卓殊磕掉葡萄皮,指尖点点两人:“有点儿像。”   “是吗?那你可要看清,”李夏景只轻瞥陆嘉礼,又看向戚卓殊,像眼中从来没有旁人:“他不是我。”   “唔。”戚卓殊含混应声,吐掉葡萄籽,拎起背包说:“我先走了,你们聊。”   李夏景和陆嘉礼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又很快移开视线。只这眨眼工夫,戚卓殊已经向外走去。   李夏景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暗示她:“就这么走吗?”   戚卓殊恍然,在他脸上亲了下,低问:“这样?”   李夏景笑起来,回吻了她:“嗯。”   “那,回见。”戚卓殊捧着他的脸轻轻拥抱,态度亲昵地耳语:“希望下次想自杀的时候,你下手痛快点儿。”   李夏景目光不变,微笑起来。擦掉她嘴角一点果汁,说:“好。”   陆嘉礼没有听到戚卓殊的耳语,但他看到了李夏景餍足的表情,像贪婪的野兽——他不该这么想的,李夏景并不是野兽。可他脑中仍不受控制地冒出无数推测,与李夏景那声“好”一一对应,想象着戚卓殊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们复合了吗?还是约好再见,手挽着手去听音乐会?那时候,李夏景会不会像他曾经那样,在黑暗中偷偷触碰她的手指?或许,他们还会拥抱亲吻——像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陆嘉礼脑中一片空白,人已经走出病房,对着戚卓殊的背影脱口道:“你明明答应过我——”   戚卓殊停下脚步。   陆嘉礼惊觉将要出口的话多么怨愤,声音便卡在嗓中,情绪翻滚着将要涌出来,又被他死死压下。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透着勉强维持的平和,语气复杂地说:“你说过,只会亲我一个人。”   戚卓殊愣住。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陆嘉礼只觉心中沸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在我们的初吻后。”   戚卓殊想了又想:“我真不记得了。但这种话本来也不能当真吧。”   又来了,那股尖锐的情绪。陆嘉礼不由自主:“承诺对你来说算什么?”   “承诺……”戚卓殊咂摸着两个字,表情玩味,语气忽而锋利:“承诺对我来说算个屁——够了吗?”   陆嘉礼说不出话来。   戚卓殊走上一步,捧着他的脸颊,笑盈盈地说:“别这么执拗。虽然结局鸡飞狗跳,但是过程很快乐不是吗?”   陆嘉礼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手,轻嘲:“这又算什么?”   刚刚亲吻你的心上人,现在又来亲近我这个被你抛弃的可怜虫。这算什么?   可他舍不得躲开。   “表示我喜欢你啊。”戚卓殊露出八颗牙齿,笑意粲然。   可这样的喜欢不带任何暧昧情愫。就像她随时可以因为“喜欢”亲吻小猫小狗,甚至花花草草。他曾为她这种热烈的表达蛊惑,便以为她当真是个热情的人,可是亲近后才发现这种亲吻所代表的感情非常浅薄。可即便那样,他依然想要拥有,才会在初吻后期待着她那句“只亲你一个人”的承诺。可到头来,这承诺什么也不是。就连婚约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纸儿戏。   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而她口中的那种“快乐的过程”,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刀锋上的蜜糖,只为刺得更深入、更令他猝不及防。   最可悲的是,他仍然希望从她口中得到理由,从她那个“屁”里面找到一点特殊意义。   但他忍住了再度询问的冲动,退开一步说:“抱歉。”   他看起来恢复风度,垂着眼睫说:“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没错。”戚卓殊抬手拍拍他的头,旋即拎包转身:“拜拜。”   陆嘉礼的手指痉挛着,几乎就要抓住她的衣袖。可他没有伸手,脚步死死定在原地,看着戚卓殊步伐轻快地离开。他想别开目光,可是眼神落到窗口时又不自觉地在院中寻找她的身影,发梢的触感提醒他,离别时她摸了他的头发。   时隔多年,她又一次摸了他的头发。   这一次,他即将站到她身边,可最终还差一点点。因为这一点点,他只能看着她再度走出他的视线,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定死在原地。   不。   陆嘉礼猛然回神,跑向电梯,死按键盘,可电梯仍乌龟似的在楼上晃悠。他立刻转向楼梯,几步跨下去,冲出医院大门。那瞬间他看到戚卓殊的车子驶离停车位并肉眼可见地加速,开上道路。   “戚卓殊——”他眼看着车子越来越远,可仍拼命跟在后面。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但他什么也没听见。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双眼,但仍无法挽回地看着车子脱离视线,再也看不见。   脚步沉重得像坠了铅,他再追不下去,直愣愣地站在那儿。路过的自行车将他擦了个踉跄,他条件反射地说声对不起,慢慢蹲了下去。   胃很疼。他今天好像一直没吃饭。   膝盖很疼。哦,是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肚子也很疼……应该是跑得太快岔气了吧。   他一边笑一边数着疼痛的部位,一处处数完后再没什么可想,他又想起戚卓殊离开时洒脱告别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吐出一句“他爹的”。可听到这三个字,更多回忆涌上来。   有什么东西漫过他的眼睫。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轻轻颤动。 第4章 相亲 所谓的初见。   戚卓殊期待结婚或者说逃婚已经很久,几乎是从认识陆嘉礼开始。甚至比那更早。   她和陆嘉礼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戚卓殊的母亲和陆嘉礼的父亲陆琮有些生意往来,后来母亲去世,戚卓殊没有接手她生意的意思,这往来本可以断掉,但陆琮反而更加热切,多次“不经意”谈起自己的儿子。在不知道接受了他多少次明示暗示后,戚卓殊松口表示愿意试试,拿到了陆嘉礼的聊天账号,眨眼工夫便通过了对方的好友验证。   嗯,对方真的很重视她。   在戚卓殊点开那张用做头像的蓝底免冠证件照,一边吐槽这人何等刻板,一边肯定他符合审美的时候,陆嘉礼发来了第一条消息:“你好,我是陆嘉礼。这是我的简历。”   接着,一份命名为“陆嘉礼简历”的PDF文件发了过来。   从未经历相亲的戚卓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流程,便打算对照他的模板编辑一份,但点开PDF看到里面充实的内容后,她选择放弃,只打了几行字的介绍,一号大字,隔行排版,撑出一页纸的内容,看着还是有点寒碜,但转换成PDF后立刻有了格调。   而陆嘉礼那内容丰富的简历,她只看了生活照。一周后将见面时,她想起陆嘉礼的简历,打开时才发现文件已清理。   不过她是甲方,她无所畏惧。   戚卓殊穿着白T黑裤戴着棒球帽,推开咖啡馆的大门,一眼便看到靠窗位置上的男人。   她脸盲,不记得陆嘉礼的模样,只记得他很白很柔软,然而在距离稍远时,相比长相,感觉更容易捕捉。正是这抽象的感觉令她准确地锁定了对象。   陆嘉礼穿着黑色西装,很容易显得刻板生硬,但他的气质柔化了这一点。垂顺的发丝在风吹时弯起一点柔软的弧度,矜持的坐姿与抗拒接触的神情,令他有几分乖巧与疏冷相糅的复杂气质。   短暂握手后,戚卓殊落座点单,刚刚点完,便有白净修长的手指按在纸边,将一份文件贴着桌面向她推来。   她瞥了一眼,当头两个大字:简历。   陆嘉礼弯起嘴角,抿出礼貌的笑,说:“纸质版的方便一些。”   戚卓殊的目光在他颤动的指尖停顿片刻。陆嘉礼意识到什么,立刻收回手去,不自在地摸了摸扣到最上方的衣领。   戚卓殊又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他受不住似的垂眸,才问:“你是不是紧张啊?”   “有点。”陆嘉礼喝了一口咖啡。   “我是第一次相亲,不知道还要准备简历,就随便写了点儿,没关系吧?”话虽如此,戚卓殊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抄起纸质版简历,以免表现出自己根本没看的尴尬,但翻开后发现这简历是删减版的,内容大幅缩水。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简历上写出你发了多少C刊,得过几次国奖呢。”   陆嘉礼解释:“我的学校国奖只能得一次。”   戚卓殊瞥他一眼,道:“哦,还要在个人评价里面加上‘性格认真’。”   “我的意思是,”陆嘉礼摸摸耳垂说:“我在电子版里面写了,但可能没必要。”   戚卓殊托着下巴看他:“实话说,我确实没看。”   陆嘉礼想说什么,被戚卓殊打断:“我的简历也是敷衍你的,还有今天——”她示意自己的全套行头:“我跑步跑到一半才想起来还有个约会,什么也没收拾就来了。”她笑着说:“所以我对这次相亲很不认真,你不介意吗?”   陆嘉礼直视着她:“我不介意。”   他常维持着礼貌的、不带笑意的微笑,也常回避他人直视的目光,然而当他没有微笑并且直视他人时,他变得认真而坚定,任何人都不能怀疑他说出的是真话。   “我可能和你还有你父亲想象的很不一样。”戚卓殊意味深长:“你确定吗?”   “只要是你,”陆嘉礼忽然笑了下:“我确定。”   戚卓殊明白了,伸出手:“合作愉快。”   陆嘉礼虚握她的手,轻声说:“不是合作。”   “我明白。”戚卓殊笑出八颗牙齿:“是男朋友。”   陆嘉礼的坐姿越发端正,更显疏冷。他避开戚卓殊的视线,垂眸时看到脚边的东西,忽然想起什么,取出礼盒,郑重地递过去:“这是见面礼。”   盒子表面一串字母,是戚卓殊不了解的牌子,但打开后见到一码七支黑管也明白过来。她合上盖子问:“我可以转送吗?”   陆嘉礼问:“你不喜欢?”   “我用不上。”戚卓殊端起杯子喝口果汁,把盒子推过去:“送你吧。正好我没准备见面礼。”   “抱歉。”陆嘉礼说:“朋友说……”   戚卓殊打断他,扬眉笑了:“女人都喜欢?”   “……抱歉。”陆嘉礼蓦地轻笑:“我以为这样会比较保险——但我准备了其他礼物。”   他拎起另外一个有些重量的长盒,放到桌面,有些犹豫:“我看到你的简历上说,嗯,你喜欢射箭,但我不太确定……”   “这是真的。”戚卓殊打开盒子:“简历上提到的都是真的。”   陆嘉礼松口气:“所以我买了一把反曲弓。”   戚卓殊拎起弓板,看了眼侧面标注的型号:“三十磅,你很看得起我啊。”   “不合适吗?”   戚卓殊掂着弓身,沉吟片刻,忽然看向陆嘉礼,问:“你有空吗?”   半小时后,陆嘉礼站到射箭场上。   三十磅的弓需要在标准射箭场施展,但附近没有,戚卓殊有些失望,又不想跑太远,听说陆嘉礼不会射箭,便改了主意,带他到室内、射箭馆,将场地配备的十八磅反曲弓交到他手中,示意他试试。   陆嘉礼不知所措地看向戚卓殊。场地教练打算帮忙,但戚卓殊婉拒,亲自为他示范,直到陆嘉礼姿势摆得像模像样。身体侧对靶心,两腿与肩同宽,弓弦拉到下颌,瞄准后,松手。   “嗖啪。”声音干净利落,箭也瞬间脱靶,弹到地面蹦了蹦。   戚卓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陆嘉礼抿起唇角:“我可能没有天赋。”   戚卓殊走过来:“前面几箭是用来调整准星的,肯定会偏。”她调整准星后退开几步,示意他:“再来。”   陆嘉礼再次开弓,三点一线确定瞄得不能更准,但时间稍久,手臂轻颤,箭头也跟着摇晃。他努力寻找靶心,可手臂偏不如他意。戚卓殊提醒:“差不多就放。”   陆嘉礼闻言,立刻松手。   这次连“嗖啪”都没响起,只有陆嘉礼的一声“啊”。   明明戴了护具,可箭脱手的瞬间,箭身偏偏避开护臂,准确地抡在了他的小臂上方,瞬间擦破表皮,引起皮下出血,白皙的皮肤上肿起一个鲜红的疱。   戚卓殊抓起他手臂看了眼,掏向口袋。她来时没有背包,但运动裤的口袋比较宽敞,她习惯什么都往里面放。先掏出手机递给陆嘉礼,接着摸出了几条创可贴,撕出一个贴在他的伤口上。   陆嘉礼感觉她微凉的指尖在他因红肿而潮热的皮肤上擦过,低头时能看到她的发心,手指蠢蠢欲动,想象着指尖刚好抵在她发旋正中的触感,恍然间意识到,他现在比她高。这么想着,即将落到她发心的手便打了个弯,按她站直后的高度,比出她们的身高差,大约十厘米。意识到这点,他笑起来。   戚卓殊抬头时看到,问他笑什么。陆嘉礼说没什么,戚卓殊就没有放在心上,将他的护臂向上拉了拉,把弓重新交到他手中。   “瞄准时间不要太久,”她瞥了眼陆嘉礼的上臂:“不然会晃。”   陆嘉礼从她那一瞥中看出什么,自觉说:“我体质可能有点弱。”   “自信点,去掉‘可能’。”戚卓殊语带调侃,很快又说:“但这样挺好的,有安全感。”   陆嘉礼没太明白这个逻辑:“我这样?”   “是啊,”戚卓殊含笑:“因为你肯定打不过我——”   陆嘉礼想笑,还没笑出来,戚卓殊忽然撞向他的膝窝,将他向后按倒。陆嘉礼猝不及防倒下去,几乎要后脑勺磕地,却险而又险地滞在半空,全靠戚卓殊的手臂将他拦腰截住。   戚卓殊将他半抱怀中,低头冲他眨眼,说完最后半截话:“——像这样。”   经历方才的惊险瞬间,陆嘉礼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对上戚卓殊的目光时,难得地忘记移开,怔怔地钉在原地,将这个姿势维持下去。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戚卓殊手臂用力,将他扶起来,松手说:“开个玩笑。放心,不会摔到你的。”   “嗯。”陆嘉礼低着头应了一声。   戚卓殊像没意识到那股莫名的气氛,拉弓时自然地接上之前的话题:“射箭是扩胸运动,不是举重运动,你可以试试胸部发力,给你的手臂减轻负担。”   说着,一箭射出。没有调整准星,这一箭理所当然地偏离靶心。但陆嘉礼没有注意,只又应了一声,重复着弯弓搭箭放的动作。   直到离开射箭馆,他再没说一句话。默默开车将戚卓殊送回去,在她下车时才问:“明天要一起射箭吗?”   “你确定?”戚卓殊笑了,拍拍他肩膀:“相信我,你明天不会想继续射箭的。”   约会被拒绝,陆嘉礼再没能说出第二个提议,两个人就此分别。他回去思考如何把戚卓殊约出来,戚卓殊则打开聊天,看到谢林下的回复:“校庆在八月,我赶得上。”   立恒的校庆,无论如何谢林下也该参加,但戚卓殊想到之前的事,忍不住拨通电话,劈头一句:“你真不回来吗?”   回来,说的显然不是寒暑假的一年两次往返。   谢林下的语气很轻柔,却蒙着过度使用的沙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那不是你的错。”戚卓殊一字一字说:“但你这么走了,他们会觉得你怕了。”   “我确实怕了。”谢林下平静地说完,便问:“你见过陆嘉礼了?”   “喂!”戚卓殊忿忿地拍了下桌子,但还是跟着转移话题,没好气说:“见了。挺帅的。”   “打算答应陆琮?”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是可以假装答应。”戚卓殊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既然他们主动撞到枪口上,我不走个火也说不过去嘛。”   “你又要干坏事了。”谢林下轻笑。   “你该不会要阻止我吧?”   谢林下说:“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   “所以我最爱你了啊。”戚卓殊冲话筒“啵”的一声,同时听到聊天消息提示,点开后发现来自陆嘉礼:“说曹操曹操到。陆嘉礼说请我去听音乐会——天!宋嘉如的告别演出!这也太巧了!不过我已经买过票——天!”   戚卓殊蹦了起来:“居然是池座!中间!天!他居然抢到了!” 第5章 初吻 只亲我一个。   宋嘉如是位钢琴家,在男性因为“先天”优势而霸占钢琴演奏界的情况下,她仍能在黑白键盘上开辟出自己的领域。戚卓殊非常欣赏她,尽可能出席她的每次演出。然而年初时,刚过五十五岁生日的宋嘉如忽然宣布举办告别演出,震惊了众多粉丝。   年龄往往是艺术积淀的象征,五十五岁对宋嘉如来说正当事业巅峰,可她却急流勇退,令人不解。有人说她打算结婚生子专注家庭,还有人说她身患绝症被迫退圈,戚卓殊七拐八拐地联系宋嘉如的经纪人,确定她既没有结婚意向也不需要住院修养,便只能揣着疑问、接受结果,并且在演出开票的时候托人抢票,失败后再找黄牛,终于搞到一张边角票。   戚卓殊本来已经被迫满足,可陆嘉礼居然能够抢到两张池座票,她立刻答应约会,转手把边角票卖掉。   池座票不花钱,这波赚到不少。戚卓殊心情不错,见到陆嘉礼时便说:“我差点忘了,你爸说过你喜欢弹钢琴。”   陆嘉礼沉默片刻:“也不是很喜欢。”   戚卓殊继续维持着好心情:“我懂。有种喜欢叫你爸觉得你喜欢。”   陆嘉礼笑了:“嗯,其实我喜欢画画。”   “喜欢”画画,而不是“更喜欢”画画。戚卓殊反应过来:“你不喜欢弹钢琴?”她记得清清楚楚,陆琮推销儿子的时候,提过他喜欢弹钢琴,而且,从她居然记得这点来看,一定提过不少次。   但陆嘉礼点头了。他不喜欢弹钢琴。   戚卓殊捏着宋嘉如演奏会的票看了看。拜惊心动魄的抢票过程所赐,她记得这票在三个月前已经开出。也就是说,陆嘉礼在不喜欢钢琴的情况下,三个月前就买好了票,而且是两张票。   所以,那时候就摸清了她的喜好,确定用得上?   戚卓殊笑了笑,像随口一说:“不喜欢的话怎么还买了票?”   陆嘉礼毫无察觉:“我不喜欢弹钢琴,但我……喜欢听宋女士弹钢琴。”   满分回答。戚卓殊已经想到,如果她问为什么买了两张票,陆嘉礼也能信口胡诌,甚至说出早就喜欢你之类的理由,滴水不漏顺便增加好感。所以她再没问,只回了句:“巧了,我也只喜欢她。”   或许因为夜色暧昧,陆嘉礼的浅色瞳孔中泛起柔软的笑意,竟主动解释说:“我爸也喜欢她,所以当时就买了两张票,刚好可以给你。”   干得漂亮!还有什么理由比这更完美呢?戚卓殊由衷称赞,看他的眼神里都是真诚的赞许。   陆嘉礼不自在地避开她炽热的视线,垂眸时看到她们即将触碰的手指,像是暴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手指都蜷缩起来。偷瞥戚卓殊一眼,见她的视线已经落到舞台上,他松了口气,舒展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轻轻靠过去,维持着一线距离,小手指与她的若即若离,仿佛触碰到绒毛、又或者只是无形的气息交缠,泛起细微的痒。   但这触碰很快结束。戚卓殊双手交叉,聚精会神地听着宋嘉如的演出,这让陆嘉礼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试图投入到钢琴演奏当中,可状态稍稍投入,他又意识到,戚卓殊的手再度放了回来,近在咫尺——接着他意识到,他居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像个活在黑暗里的小虫子,借此隐藏自己龌龊的心思。   陆嘉礼靠上椅背,正襟危坐,发誓绝不动半根手指。   整场音乐会,他都维持着这个姿态,果然没有动弹半点,即使腰背酸痛、手指僵硬。只是结束时有点遗憾地想,虽然他发誓不动,但其实,如果戚卓殊不小心碰到他,他也是不会躲开的。   可戚卓殊没碰到他,她只是发现,在黑暗中陆嘉礼居然还能坐得像挺尸一样,再度感慨这人太慎独了,搞得她也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终于坚持到音乐会结束,她才松了口气,为宋嘉如的谢幕献上一轮又一轮热烈的掌声。   谢幕结束后,观众逐渐散去。两人坐在中间,陆嘉礼打算等人散去后离开,戚卓殊却抓着他手臂向外冲:“去堵人!”   陆嘉礼反应过来,也跟着跑出去。戚卓殊的战斗力无疑很强,有她在前方开路,陆嘉礼竟也挤了出去,跑向后台。   后台已经被挤满,显然许多粉丝希望趁这最后的演出和偶像近距离接触。戚卓殊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挤到了前方,抓着专辑的手从人群的空隙里探出去,在宋嘉如面前摇晃。没人吐槽她是怎么钻出来的,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宋嘉如身上,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写下名字,终于,轮到了戚卓殊。   倒着挤出人群的戚卓殊脸上满是笑容,两排十颗牙齿整整齐齐,眼睛里都是光,看向陆嘉礼时还亮着,冲过来抱住他,高扬着签名:“我抢到了!”   有戚卓殊冲锋,陆嘉礼也拿到了签名。虽然搞到签名不难,但现场亲手拿到总有特别意义,对戚卓殊来说显然也是这样。她回去的路上格外激动,抱着专辑亲了一口,走路像螃蟹一样左右乱窜。陆嘉礼几次将她拉到路边,她很快又踩上马路牙子,再蹦下来,又要向路中央晃荡。陆嘉礼无法,只好拦住她。   戚卓殊便蹦进了他怀里。她混若不觉,抱着陆嘉礼的脖子在他脸上乱亲,松手后又捧着签名贴贴脸,将签名搂进怀里后又走上了马路牙子。但陆嘉礼已经顾不上了,他摸着脸颊,夏夜的凉风吹过那微微润湿的地方,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戚卓殊亲了他。   虽然她只是太高兴了,可能是拿他当专辑一样亲了一下,像亲小猫小狗一样。   但那确实是一个吻。   他愣了片刻,抬眼时心脏险些蹦出来,一把将路中间的戚卓殊拉回来,长舒一口气。   戚卓殊也稍稍镇定:“放心,我看到车子了。”   只是看到和躲开是两码事。有时候即使下达指令,身体也会不听使唤。陆嘉礼不敢放松,坚决走在她外边,好在戚卓殊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再没有做出疯狂的举动。   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陆嘉礼又想起那个吻,忍不住开口:“刚才……”   戚卓殊扭头:“怎么了?”   陆嘉礼摇头:“没怎么。”   戚卓殊:“哦。”   又过了一阵,陆嘉礼开口:“刚才,那个……”   戚卓殊看他:“什么?”   陆嘉礼低头:“……没什么。”   戚卓殊眨了下眼:“……哦。”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陆嘉礼站住:“刚才——”   话音未落,戚卓殊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上他的嘴唇。许久分开,笑嘻嘻地问:“刚才怎么了?”   陆嘉礼的眼睛微微睁大,耳侧慢慢染上粉色。他垂眸浅笑:“没怎么。”   戚卓殊低头去找他的眼神:“真的?”   陆嘉礼说:“真的。”   他看到了地上的影子。他和戚卓殊并肩走着,两道影子也亲密无间,随着他们经过一盏盏路灯而被拉长又压扁。   他忽然鼓起勇气,握上戚卓殊的手。   戚卓殊毫不惊讶,由他握着上了地铁,又下了地铁,直到她的小区门口,才不得不分开。戚卓殊这才换只手拿专辑,看到上面的签名觉得可爱,不自觉又亲了一下。   陆嘉礼见状,伸出了试探的触手,问:“你能只亲我吗?”   戚卓殊果断回答:“不能。”   陆嘉礼又问:“只亲我一个人?”   戚卓殊摇头:“不行。”   陆嘉礼笑起来:“那,只亲我一个男人?”   戚卓殊看了他两眼,勉为其难:“好吧。”说完忍不住笑了。   陆嘉礼也跟着笑,低头飞快在戚卓殊额角落下亲吻,又退开几步,摸着耳垂,轻声说:“晚安。”   夜里,陆嘉礼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戚卓殊的吻,索性起床,拉开窗帘,大片月光洒进来。他坐着静了一会儿,拿起画板走上阳台。昏暗的灯光并不适合作画,可为了排遣深夜无眠的烦躁,他想画些什么,又不知道要画什么,手像有了自己的主意,在画板上勾出几道线条,却又无以为继,他便对着这几条线发呆。   旁边传来声音:“喂。”   陆嘉礼看过去。隔壁的萧言晏不知何时也来到阳台,眼神像见了鬼:“你傻笑什么?”   “嗯?”陆嘉礼抹平嘴角:“没什么。”   “想你那位戚姐姐吧。”萧言晏翻个白眼:“看来你们今天相处得很顺利啊。”   “嗯。”陆嘉礼低头画画,遮掩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   萧言晏夸张地打了个哆嗦。他跳到这边阳台,凑近了问:“那位戚姐姐喜欢你吗?”   陆嘉礼头也不抬:“不知道。”   “装。你就装吧。”萧言晏轻哼一声:“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最后都会结婚。”   陆嘉礼动作一顿:“其实,我不是很想结婚。”   萧言晏睁大眼睛:“为什么?”   陆嘉礼抿起嘴角:“我不想听他的。”   “他好歹是你爹啊。”萧言晏说:“而且,既然你喜欢戚姐姐,那肯定也想和她结婚吧,难道因为是你爸的想法,你就打算放弃?”   陆嘉礼不说话,过了会儿又低下头去画画,闷声道:“你说得对。”   “哎。我才是真的惨啊。”萧言晏躺下去:“等你结婚了,估计就要把我撇到一边儿了。”   “不会。”陆嘉礼认真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很荣幸。”他郁闷地附和一声,翻身又问:“那你说,如果戚姐姐赶我走,你怎么办?”   陆嘉礼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仔细想想,他和戚卓殊结婚后肯定要过二人世界,如果和萧言晏住在一个屋檐下,总觉得有些奇怪。   萧言晏看出他的想法,立刻叫起来:“你看你这表情!你到时候肯定要把我赶出去!”   陆嘉礼有些为难:“你没有住处的话,我可以帮你找。”   萧言晏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大笑:“我和你开玩笑的!”他拍拍陆嘉礼肩膀:“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一辈子靠你接济吧。其实我正想和你说来着,我已经找到工作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出去租房住。”暧昧说:“绝对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不得不说,萧言晏的这席话让陆嘉礼稍稍放心,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对不起好友,便说:“应该也不用很急。”   画纸上线条未尽,但轮廓已经清晰,是戚卓殊的模样。他看着它想:虽然以相亲开始,但他要认真地和戚卓殊谈恋爱,时间久一点、感情深一点,然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情。这样的话,即使最终还是遂了陆琮的意,至少也膈应他一阵子。   可是,戚卓殊不这么想。 第6章 做饭 我教你啊。   得知谢林下八月回来,戚卓殊便计划在七月举行婚礼,考虑到陆琮只会比她更急切,她丝毫不觉得时间仓促,按部就班地推进着,和陆嘉礼的感情也稳定发展。但是时间稍久,她就按捺不住四处乱窜的心,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所有人只想呆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的时候,向陆嘉礼发出一条消息:“我要上飞机啦,回见。”   在此之前陆嘉礼根本不知道她要出行,甚至,昨天他们还约好要一起射箭。他当时庆幸自己的手臂不再酸涩,能够承受连续两天的射箭练习。可是转天便收到戚卓殊的消息,说她出去玩了,目的地未知。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终于来了”的念头。   戚卓殊的爱好不少,但最大的爱好是旅行。她把母亲留下的商业版图交给职业经理,只喜欢拎着相机到处跑,偶尔写几篇矫情上头的文字,赚的钱还够不上她的日常开销,更别说遇到突发情况时,她还要倒贴医疗费,再在身上留几个疤。即便如此,她仍乐此不疲。   陆嘉礼自然早有了解,和戚卓殊交往后,偶尔也会担心她什么时候突然跑掉,同时又期待有一天或许她会带着他一起跑。但现在看来,戚卓殊还是更喜欢独来独往,去一个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地方。   戚卓殊没有离开太久,她还记得自己的结婚计划,半个月便赶回来,给陆嘉礼发去一条“我先睡了”,便呻、吟一声,抱着枕头睡着了。   热恋期的分离对陆嘉礼而言度日如年,离情别绪在半个月时间里无限膨胀,收到戚卓殊消息后,他立刻赶过来,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想起戚卓殊说要睡觉,走开时发去一条消息:我先去超市买东西。   离开半个月,戚卓殊家里有些东西已经不能使用,陆嘉礼估量着补充了些,推着车子来到卫生用品区,又拿了几包月经杯,正要去结算时,脚步忽然停下。   面前是两排方形包装的计生用品,陆嘉礼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停在一处,不动了。   他想起前段时间突然收到的消息。   那时他正在和萧言晏聊天。大概因为他和戚卓殊确定关系,萧言晏明显对戚卓殊投入了更多关注,聊起她时提到:“我听说,她好像有很多前男友啊。”   陆嘉礼想了想:“可能每段都是认真的。”   “那不更可怕。”萧言晏像随口一说:“每段都是认真的,结果每段都分手了。”   陆嘉礼听着有些不舒服,立刻道:“那可能她只是玩玩吧。”   “那……”萧言晏欲言又止,但陆嘉礼已经看出他要说什么:那你怎么确定她唯独对你是认真的?   陆嘉礼确定不了。   萧言晏叹口气,语重心长说:“她段位肯定比你高,你真不打算再考虑考虑?”   陆嘉礼不说话。萧言晏又锁住他的表情,试探着问:“那如果结婚后她……你怎么办?”   萧言晏没说下去,但陆嘉礼懂了。他拒绝做这样的假设,但又没办法坚定地回复说“不可能”,而那条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发进来的。   消息来自陌生号码。看到时陆嘉礼非但没有因为它打断话题而松一口气,反而绷紧了神经,像即将迎来一场战役。他不是第一次收到陌生来信,也清楚对方不是误发而是明明白白针对他。这些消息字里行间常透出和戚卓殊交情匪浅的意味,每次看到时,他都能想象出对方那得意又嘲弄的神情,为此感到危机。这危机感在此次收到消息时达到了巅峰。   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对方只是发来一张图片,评价似的跟上一句话:她最喜欢这款。   戚卓殊在他身边时,他可以抵御一切侵袭,然而那时戚卓殊不在。在戚卓殊不在的时候,情敌发来这样一条消息,瞬间击中了陆嘉礼。他立刻联想了很多。想她们是不是在一起、想对方发来消息是不是因为身边刚好有这件物品、想对方身边为什么刚好有这件物品……越想越多、越想越乱,越是试图克制,越是不可收拾。   他努力压下这想法,安慰自己戚卓殊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所能了解的,都只是表面,更深入的地方,戚卓殊从来没有给他机会了解,遑论这种普遍意义上不道德的事情,即便真的发生,戚卓殊也不可能让他知道。所以,面对萧言晏的询问,他才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后只能装作不知道。萧言晏的问题是,陌生消息的挑衅也是。   目光自那计生用品上移开,陆嘉礼推着车走出货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付款后提着口袋往戚卓殊家里走去。   戚卓殊已经醒过来,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发呆。听到铃声便下床开门,短发乱糟糟地翘着,她毫无察觉地抓了几下,将它抓成鸡窝。   陆嘉礼看着她顶着鸡窝的背影,忍不住想笑,回来路上那满腹思量也都云消雾散。他问戚卓殊想吃什么,戚卓殊丢下“随便”两个字,反手将陆嘉礼关在浴室门外。   戚卓殊对吃的要求不高,没毒就行,好吃更好,偶尔无聊会自己下厨,但手艺稀松平常。自从发现陆嘉礼做饭好吃,再面对他的询问时,戚卓殊一概回复“随便”,约等于“你做什么都好吃”。因此陆嘉礼经常下厨,每次都满怀期待,想象着戚卓殊吃饭时候的满足表情。   戚卓殊从浴室出来时陆嘉礼还在忙,她盘膝坐在床上,把单反里面的照片导进电脑,然后筛选。但没多久她就失去耐心,揉着肚子往厨房走。   陆嘉礼在切菜,穿一件白衬衫。他似乎有很多一模一样的衬衫,戚卓殊永远分不清哪件是哪件,只知道他白衬衫最多,穿的时候会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整理得一丝不苟,但偶尔他会解开袖扣,像此时此刻,为避免弄脏衣服,他穿上围裙的同时挽起了袖口,露出一截小臂,手腕处尺骨微突,光线落下时,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   随着刀锋不断落下,衣袖也慢慢滑落。他放下菜刀,弯起手肘,将衣袖一道道向上挽起,灯光在半侧的脸上落下阴影,勾勒出明显的轮廓,连垂下的眼睫都分明可见。   某个瞬间,陆嘉礼动作一滞,转头看来时,光线随着他的动作照出不同角度的脸部线条,手腕处那优雅突起的尺骨落入戚卓殊的视线。   陆嘉礼顺着戚卓殊的视线垂眸,默默放下衣袖。   戚卓殊问:“你不热吗?”   “不热。”陆嘉礼说着,摸了摸领口。   戚卓殊注意到,他解开了领口处最上方的扣子,折领向两侧展开,堪堪露出一截颈项,在颈项下方、锁骨中间的阴影中,有一个浅浅的窝。   戚卓殊的目光落了落,忽然说:“你出来一下。”   陆嘉礼不明所以地跟着戚卓殊走出厨房,问她怎么了。戚卓殊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向他伸出手指,缓慢地落进那个浅窝。微凉的手指点在那里,又沿着锁骨窝的轮廓轻轻抚摸,那小窝是如此正好,连弧度都微妙地与她指尖相合,柔软细腻的肌肤在她指下轻轻颤动,她察觉陆嘉礼屏住了呼吸,颈侧拉出一道修长柔韧的线,接着,喉结缓慢地动了一下。   戚卓殊亲吻了他的喉结,前倾的身体将力道赋予陆嘉礼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落下去,倒在沙发上,探出的右手虚虚环在戚卓殊的腰间。   戚卓殊抬起头来,目光直白地对上陆嘉礼的视线,手指伸向了衬衫的第二粒纽扣。   浅浅的锁骨窝终于连上两道平直的锁骨。   陆嘉礼的手控制不住地落下,扣在戚卓殊的腰间,热量轻易穿透夏季衣衫。   戚卓殊笑道:“我忽然觉得,你还是应该长点肉。”   陆嘉礼含混地吐出一声:“嗯?”   “这里总让我想起,发酵失败又被风干的硬面团。”戚卓殊评价着他身体两侧突起的肋骨。   陆嘉礼耳侧泛红:“嗯,我会的。”   “只有这里比较像白面馒头。”戚卓殊按了按他的腹部。   陆嘉礼没有说话,却在戚卓殊将要继续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腕:“……不行。”   戚卓殊笑得促狭:“我没觉得哪里不行。”   陆嘉礼狼狈地侧过脸,从耳侧红到眼尾,闷声道:“现在不行。”   “哦!”戚卓殊恍然大悟:“你是婚后党?”   “嗯。”陆嘉礼的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可是我婚前党。”戚卓殊趴下来,凑到他面前,扳回他的脸,目光掠过他唇畔,笑吟吟道:“或许我们应该互相尊重?”   陆嘉礼愣怔片刻,想到什么,目光游移地看向别处:“嗯,我……不太会。”   “没关系。”戚卓殊抚摸着他浅色的薄唇,说:“我教你啊。”   戚卓殊是优秀的老师,陆嘉礼是优秀的学生,配合完成一次成功的教学任务。课程结束时,教室已经从沙发转移到床上,两人并排躺着,戚卓殊侧过身,在陆嘉礼颈项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   陆嘉礼发现她不喜欢深吻,但喜欢浅尝辄止的啄吻,对他耳侧至肩颈并延伸到锁骨的区域尤其青睐,即便是轻吻,也因为不断重叠而留下绯红的印记。   放空的思绪慢慢收回,他将她抱了满怀,在额头上亲了一下,问:“你喜欢我吗?”   戚卓殊的脸埋在他颈项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到她的呼吸浅浅吹过,回答得不假思索:“喜欢啊。”   陆嘉礼的喉结动了动:“那你想结婚吗?”   戚卓殊抬头捧着他的脸,笑嘻嘻说:“如果是你——我想啊。” 第7章 婚礼 反传统婚纱。   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在胸口,陆嘉礼愣住:“我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想起某天下午她睡眠中无意识吐露的那声呢喃,猜测那或许不是什么人的名字,而那紧得窒息的拥抱,大概也只像抱着小猫小狗。他艰难地推开那些不着边际的假设,一股冲动却涌上近前。他说:“那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陆嘉礼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目光紧锁着戚卓殊的表情,没看出她有半点抵触。   她笑笑,语气再自然不过:“好啊。”   陆嘉礼腾地坐起来。白衬衫的扣子早已解开,但仍松垮地挂在他的肩臂上,露出半面白皙的躯体,锁骨至肩颈处不规则的绯红蔓延到耳畔眼角。注意到戚卓殊的眼神,他拉上衣服,却顾不得扣子,因为课堂学习而染上艳色的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得快点。”戚卓殊按着他的膝盖坐起来,倾着身体凑近,为他一颗一颗系上衣扣,只露出那个浅窝,手指点在锁骨窝,像弹钢琴:“我八月有事,建议你七月搞定哦。”   只剩下一个月时间。陆嘉礼没有问戚卓殊为什么这样着急,认真回答:“我会的。”   虽然想过哪怕是为了膈应陆琮,也不希望婚礼过早进行,可是当戚卓殊说出同意,陆嘉礼反而庆幸自己一时冲动。和反抗陆琮相比,显然与戚卓殊的婚约更重要些。   因为对事态的发展早有预期,陆家并没有慌乱,婚前准备有条不紊地推进。戚卓殊懒得管事,陆嘉礼便分担了大量工作,并负责和她沟通。在婚礼形式上,他本以为戚卓殊会选择旅行结婚,然而这一方案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想热闹些,客人越多越好。”戚卓殊说出理由。   陆嘉礼提议:“那教堂婚礼?”   戚卓殊说:“我不信教。”   陆嘉礼又问:“传统婚礼?”   戚卓殊问:“踢轿门还是跨火盆?”   最后只剩下酒店式婚礼。戚卓殊勉为其难地接受,但又说:“婚礼流程确定后给我看一眼。”   陆嘉礼按照她的要求投入到婚礼准备中,事情太多,他分身乏术,和戚卓殊相处的时间自然缩短,其中大部分相处还和婚礼有关。戚卓殊则相对清闲,偶尔去泳池里游几圈。   陆嘉礼找来时,戚卓殊正在游泳,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他走近几步又喊了一声,戚卓殊才探出头:“什么事儿?”   “婚纱。”陆嘉礼扬了扬手中图册:“选一下设计师。”   戚卓殊游到池边,可陆嘉礼站得远,她够不到图册:“你近点。”   陆嘉礼走近一步。   戚卓殊又说:“再近点。”   陆嘉礼走得足够近,戚卓殊终于抓住图册,下一秒她攥住陆嘉礼手腕向下一拉。“噗通”一声,他跌进水中,砸出巨大浪花。   戚卓殊哈哈大笑。可她的笑声很快被陆嘉礼淹没:“救命!”   陆嘉礼在水里扑腾着,眼看要沉下去,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恐:“救我!”   戚卓殊惊住:“……这水才一米五。”   声音落地,陆嘉礼不叫了。他发现自己的两只脚在无意踢蹬时已经够到池底,可他却扬着手臂折腾了半天,连忙站直,身体立刻高出水位一截。   戚卓殊沉默片刻,说:“这是浅水区。”   陆嘉礼抹了把脸:“……哦。”   戚卓殊好奇:“你是不是怕水啊。”   陆嘉礼站得笔直,假装自己没那么狼狈:“嗯。”   戚卓殊明白了:“被水淹过?”   陆嘉礼看了她一眼:“嗯。”   戚卓殊越发乐不可支,手臂在水面拍出浪花溅到陆嘉礼脸上,他默默抹掉。   过了一会儿,他提醒:“我们还是看婚纱吧。”   戚卓殊拎着图册走出泳池,眼底笑意还未消散,可翻开画册,她弯起的嘴角立刻恢复平直。   “怎么了?”陆嘉礼问。   戚卓殊浏览式看到最后,将图册扔给陆嘉礼:“不喜欢。”   “婚纱款式可以后面再谈。”陆嘉礼坐到旁边,翻了几页问:“这些设计师的风格你都不喜欢?”   戚卓殊屈起双臂枕在头下,冷笑一声:“同样的材质,设计不同,价格翻倍。”   陆嘉礼知道她有话要说,就没开口。果然,戚卓殊继续说:“同样的价格,与其花在设计上,不如花在材料上。”她扭头看陆嘉礼,认真说:“我不喜欢溢价。”   戚卓殊看起来很容易满足。吃东西从不挑食,穿一套运动装就能出席多数场合,敢在虫蛇出没的地方住帐篷,不开豪车却常去挤公交地铁。无论吃穿住行,她的生活方式和身价并不匹配。寻常人感慨她平易近人,但亲近后会发现她很难深交。或者说,她在某些地方敏感和尖锐,使得她和大部分人的观念格格不入。   这一点,陆嘉礼在初见时就意识到了。现在,这种认知更深刻了。   他忽然起身:“你等一下。”   陆嘉礼匆匆跑开,没多久又回来,手中抓着画板和笔,重新坐到戚卓殊身边,说:“你可以说说你想要的款式,我画出来给你看。”   戚卓殊被画册带来的情绪逐渐消弭,她凑过来,看着陆嘉礼用弹钢琴的手握笔,屈指时骨节泛白。她点着他的骨节,像在思考,缓慢地说:“我要一条没有裙撑、长到膝盖的、黑色的、婚纱。”   陆嘉礼听完笑了:“对应传统婚纱?”   传统婚纱,可不就是有裙撑、长到拖地、白色的吗?   戚卓殊的解释有理有据:“没有裙撑方便活动。长度到膝盖的话,不需要穿安全裤也不会影响我大步走路。至于黑色……我只是讨厌新娘穿白色。”顿了顿,促狭道:“我喜欢新郎穿白色。”   陆嘉礼受不住她的眼神,逃避似的低下头去画画。他不是设计师,想不出细节,只勾勒出大致轮廓,画到上半身时,戚卓殊主动补充:“不要抹胸,要肩带,宽的。”   她比着肩膀,陆嘉礼的视线也跟过去,看到在她肩头的一片小麦色皮肤中,有两道明显白皙的痕迹,那是背心肩带留下的。她比着那痕迹说:“差不多这么宽。”   婚纱的轮廓已经完成,看起来像条普通裙子,而不是婚纱。但是,结婚穿的衣服便是婚纱,又有谁规定婚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呢。至少戚卓殊喜欢这种款式。陆嘉礼想,或许可以添加一些不普通的装饰,便问戚卓殊:“要加钻石吗?”   “不要钻石。”戚卓殊再次发挥她的实用主义精神:“要黄金!”她说:“可拆卸的那种,婚礼结束后,把黄金拆了卖掉,剩下一条普通裙子可以日常穿。”   日常穿婚纱,这又是陆嘉礼没想到的构思。他本打算把这种具有重要意义的服装留作纪念,但还是按戚卓殊的要求做了标注。至于黄金装饰怎么拆卸,就交给设计师去头疼好了。   草图出炉,戚卓殊看了几遍没有问题,便正式敲定。婚前准备又完成一项,陆嘉礼按照和戚卓殊的约定,将制定好的婚礼流程交给她,问她请哪些嘉宾。   戚卓殊头也不抬:“我这边没什么亲友。”   陆嘉礼提醒她还有位妹妹,但对请妹妹出席不抱什么希望。戚卓殊在圈内风评不好,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对妹妹态度非常恶劣。虽然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妹,但好歹母亲去世前交代她照顾妹妹,可母亲去世没多久,戚卓殊便将未成年的妹妹打包送去国外,丝毫不顾她刚面临丧母之痛。不少人听说这件事,都忍不住为戚卓殊的冷血咋舌。倘若她这样做是为了排挤竞争对手,或许大家还能理解,然而接下来她就把母亲的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自己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正业,活脱一个不孝女,成为圈内许多长辈在训话时口中的“那位”。   ——当然,陆琮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更多是庆幸。   戚卓殊的确没有请妹妹参加婚礼的意思,陆嘉礼对照着婚礼流程叹气:“那谁负责把你交给我?”   戚卓殊没听懂:“交给你?”   陆嘉礼给她看了婚庆公司的安排:“需要有家人陪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交给我……”   戚卓殊提笔划了删除线,然后描粗:“我又不是接力棒。”   问题就这样被粗暴解决。妹妹是否出席也变得无关紧要。   接着,戚卓殊又拒绝邀请好友谢林下,因为她远在犄角旮旯,交通不便,没必要折腾一趟。然后再以关系一般为由拒绝大学同学出席。到最后陆嘉礼问了一圈,戚卓殊这边竟然没一个人参加。   陆嘉礼沉默地看着宾客名单,不安的情绪浮现出来:“那伴娘呢,总该有一位?”   本以为戚卓殊会拒绝,但她没有,反而直接敲定:“请赵琪吧。”   陆嘉礼应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可他心底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虽说经过戚卓殊的删减,婚礼流程缩水,看起来像儿戏,但往好处想,她愿意删掉这么多她不喜欢的流程,恰恰证明她是打算认真完成婚礼的——陆嘉礼试图这样安慰自己,可他还是有些不安,手指探进口袋去触碰那件东西,打算再试一次。   他暗暗地深呼吸,不自觉握住戚卓殊的手。   戚卓殊察觉什么,疑问地看他。   陆嘉礼做好心理建设,对上她的视线,说:“我还没有正式向你求婚。”   戚卓殊不以为意:“形式而已。”   陆嘉礼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小巧的红丝绒礼盒,在戚卓殊身前屈膝跪下,笑着说:“有些形式还是要有的。”他打开礼盒,露出金戒指,像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似的,慎重地问:“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   戚卓殊顿了顿,扬眉:“或许你可以换种说法。”   陆嘉礼稍作沉吟,试探着改口:“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答案似乎不需要思考。戚卓殊伸手将接过戒指,陆嘉礼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戚卓殊讶然地看他。   “如果你后悔了,”陆嘉礼声音干涩:“现在还来得及。”   戚卓殊端详着他,沉默了。这沉默很短暂,却将时间拉得十分漫长。   终于,她轻笑出声,接过戒指:“我不戴戒指,但是我收下了。”   陆嘉礼笑了,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他麻利地起身,亲吻她的嘴角,语气轻快、又郑重:“我爱你。”   “哈。”戚卓殊调侃:“一见钟情?”   陆嘉礼神色柔和:“……不。”   “什么时候?”戚卓殊好奇地捕捉他的眼神。他又难为情地避开:“很多年前……可能你不记得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陆嘉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遗憾地停止话题,接通电话,很快又告诉戚卓殊,他有事情要出门处理。   戚卓殊对他的那个“很多年前”不感兴趣,送他离开也不觉得遗憾。   只是,陆嘉礼没走多久,萧言晏便找上门来。戚卓殊这回倒有点惊讶了。 第8章 笑话 逃婚愉快   婚前准备有序地推进着。婚纱已经制作完成,设计师为了中和黑色调的压抑,迎合婚礼氛围,在黄金装饰外还点缀了钻石,戚卓殊试穿后感觉效果不错,便没有反对。   各项工作理论上已经就绪,戚卓殊才想到她没有联系伴娘。   好在,选赵琪做伴娘就是因为她是家庭主妇,不怕耽误工作。戚卓殊问她一声,她果然有空,赶过来时脸上还带着些惊讶。   学生时代她们两个的交情仅限于日常生活,但凡涉及到思想观念,便每每不欢而散。戚卓殊早已打定主意不婚不育,而赵琪则像舒婷笔下那橡树旁的木棉,为了匹配更优秀的男人而读研。显然她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如今,戚卓殊要结婚了,此前的矛盾仿佛涣然冰释。赵琪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你居然结婚了!”   戚卓殊当然不会解释,便由她感慨。赵琪说:“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去参加婚礼,回来和我们吐槽了好几天,说肯定不结婚。”   听到这话,戚卓殊也想起来这件事。大学前没少参加婚礼,那时候不成熟也没觉得怎样。母亲去世后她断了许多人情往来,直到读研时参加了本科朋友的婚礼,为此印象深刻。不说头上插着代表开枝散叶的树枝的婆婆,也不谈胸前挂着黄瓜和“我要抱孙子”牌子的公公,单说最后的酒店婚礼上,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女婿说“以后有你保护她”,戚卓殊就满脑子问号。她联系到家暴杀妻率,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女性遭受的伤害大部分都来自丈夫的情况下,大家仍然将丈夫视为女性的保护者。   她不理解,但她大为震撼。回到寝室后便吐槽了好久。   显然赵琪也对这件事记忆颇深,但很快语气一转:“不过我当时就觉得,你迟早还是会结婚的——果然。不过你现在才二十八,”她以一种欣慰、或者安慰的语气说:“结婚也不算晚。”   戚卓殊沉默了一会儿,主动提起她的生活状态,引开话题。只是时间稍久,她又有点不耐烦,因为赵琪已经从自己的情况谈到了老公和孩子的情况,提起老公有时会亲自下厨,提到孩子还在牙牙学语——戚卓殊并不感兴趣,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谈起眼下的婚礼。   赵琪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说:“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明天肯定哭得稀里哗啦的。”   戚卓殊又想起曾经参加婚礼的经历,随口道:“有什么可哭的。”   赵琪连忙说:“你别不信。我结婚那阵,我爸都哭了,你敢信?”   戚卓殊说:“我不会。”   赵琪直摇头,试图说服戚卓殊接受她会哭的事实。戚卓殊打断她问:“新郎哭了吗?”   赵琪摇头。   戚卓殊又问:“新郎他爸哭了吗?”   赵琪说:“新郎他爸哭什么,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戚卓殊瞥她:“那新娘家人哭什么?”   赵琪觉得她傻,解释说:“新娘嫁人了,爸妈肯定难过啊。”   戚卓殊平静地接话:“是嫁人,不是出家。”   “哎我以前也这么想啊,我觉得不就是嫁人了吗,又不是再见不着了,但是真到那时候……”她叹息一声:“真到那时候,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哭,由不得你不哭,然后你就真哭了,再然后你就觉得……哦,你嫁人了,你好像真回不去了……”   “当然,”赵琪立刻又解释:“我现在隔三差五还能回去见他们,倒也不是真就见不着了。”   戚卓殊点头:“嗯,我懂了。”   如果是在学校那阵,她大概会指出赵琪言语间存在的漏洞,然后和她展开论辩,告诉她为什么结婚的时候新娘家都在哭新郎家都在笑。但是现在,她懒得说,只觉得再和赵琪这么聊下去,她今天心情都好不了。还好她临近婚礼才请伴娘,避免一个月都活在这种情绪中。   找借口把赵琪请走,戚卓殊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谢林下的电话。   谢林下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戚卓殊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开口便是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谢林下笑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干哑又轻柔:“怎么了这是?”   “被迫社交。”戚卓殊重重叹息。   她不擅长和人深度交流,或者说无法深度交流,所以她真正的朋友或许只有谢林下,这还不是因为她们观念相投,而仅仅因为谢林下性格包容。但谢林下长久不在身边,戚卓殊觉得无聊,便喜欢到处游荡,有时候独自旅行,有时候也会跟团,结识的旅友们总能处在安全距离,不会干涉她的现实生活,又能够提供短暂的情绪价值。   谢林下对此深有了解,问:“不打算出去转转吗?”   戚卓殊仿若哭泣:“可我还要结婚。”   谢林下沉默片刻:“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翻译过来:你活该。   戚卓殊叹息一声:“自己订的婚,跪着也要结完。”   谢林下轻声问:“那你想要什么结果呢?”   “……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戚卓殊点着脸颊,颓丧的表情中逐渐透出笑意:“谁敢打我的主意,我就让谁成为笑话。”   谢林下温柔地说:“你看,你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是啊。”戚卓殊又振作起来:“明天!”   谢林下的语调也随之轻快:“那我提前祝你结婚愉快——不,是逃婚愉快。”   逃婚,的确很愉快。   就连中途李夏景闹自杀,也没有影响到戚卓殊的好心情。虽然陆嘉礼看起来似乎对她动了真心,但很抱歉,谁还没有真心呢,她对陆嘉礼的喜欢也不假啊,现在想想亲不到陆嘉礼那漂亮的肩颈线,摸不到那浅浅的锁骨窝,她还有点可惜呢。但这可惜真的只有“一点”,并在看到新闻的时候瞬间消散。   无疑,陆家成为最大笑话。大张旗鼓地请客,所有流程都按照戚卓殊的要求进行得不伦不类,但最后,新娘还是跑了,新郎拼命追也没追上,摔得膝盖都破了。   当然,戚卓殊在新闻中也占了小小一隅。有人点出了她的名字,晒出了她的照片,只是那照片……从来不化妆的人因为婚礼化了妆,那照片和照骗也差不多。何况相比陆琮这个庞然大物,她还够不上当记者的靶子,而同样算不上人物的陆嘉礼,却因为是陆琮的儿子,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这场婚礼也被戏称为“联姻失败的典型”。   从医院回来,戚卓殊就在刷新闻,刷了一下午,只觉心情舒畅。同样的一下午,另外一些人的心情显然很不美妙。   陆嘉礼和戚卓殊分开后,再不能无视几乎爆炸的手机,打开后回拨了一个,对方也猜到是什么情况,劈头便问:“跑了?”   只有两个字,陆嘉礼却想了很多。   想起初见时戚卓殊笑着伸手说“是男朋友”。   想起那次音乐会后她拥抱着专辑落在他脸颊的亲吻。   想起她的手指点在他的锁骨窝、她的亲吻落在他的耳畔、她的手按着他的腹部说像白面馒头,最后又笑吟吟地说“我教你”。   像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胸膛窒闷地无法呼吸。他握着手机颤抖,几次努力,却又几次都在吐出那个“我”字时,再说不出更多。   他闭眼,掐断了电话,一步步走回去。   路程很长,但他有时间。膝盖的伤不是问题,唯独走过时听到路人的欢声笑语,不期然想起原计划这段时间他和戚卓殊已经完成婚礼,他也将成为欢乐人群中的一员。可现在,他们的悲欢并不相通,空气中似有无形的阻隔,将他和其他所有人的情绪分割,所有笑声都成为吵闹。   但时间久了,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两条腿像要废掉,除了酸痛,什么也想不起,但还是坚持走回去,想着累成这样今晚或许可以睡个好觉。   可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戚卓殊又伴随着疼痛浮现在眼前。他忍不住蜷缩起来,蒙着被子,低低呻、吟一声。   夜晚,所有情绪都膨胀无数倍,他埋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那些侵袭,却发现独自一人时,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些负面情绪张牙舞爪地涌过来,几乎吞噬他。   房门忽然被敲响。陆嘉礼瞬间掀开被子坐起来。   是萧言晏。   不需要独自负隅顽抗,陆嘉礼眼中露出感激,声音干哑地问:“什么事?”   萧言晏顾虑他的心情,往日飞扬的语气放平稳了些:“今天收到的消息,我猜你没来得及看,提醒你一下。下个月立恒校庆,你去吗?”   陆嘉礼想也不想:“不去。”   “你可以去放松一下。”   陆嘉礼自嘲地笑:“那儿也没什么好——”忽然停住,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萧言晏端详他脸色,还是没忍住问:“今天……戚姐姐为什么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戚卓殊逃婚,但他们想不通她为什么逃婚——显然,如果说戚联珠在世时,戚家和陆家算门当户对,那么现在戚联珠去世,只凭戚卓殊支撑的戚家已经有些后劲不足,这桩婚事对她而言是不错的选择。   只有陆嘉礼知道原因,他不想说出去,加深别人对戚卓殊的负面印象。但萧言晏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他沉吟片刻,苦笑说:“她的前男友自杀了。”   “前男友自杀?”萧言晏睁大眼睛。   陆嘉礼垂眸,声音低落:“可能……她本来也不想结婚吧。”   “前男友自杀的话,好歹是一条命……”萧言晏瞥见陆嘉礼脸色,语气一转,同仇敌忾般说:“但是你也救过她的命啊,她就这么回报你吗?” 第9章 初见 女厕所。   陆嘉礼解释:“她不知道。”   萧言晏语气恨恨:“她不知道又怎——她不知道?”他震惊地看向陆嘉礼。   陆嘉礼点头:“我没说。”   萧言晏的表情立刻转为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啊!你要是和她说——”   “和她说又怎么样呢?”陆嘉礼低低说:“我不想挟恩图报。”   “嗯……”萧言晏无言以对:“随便你吧。”他换个话题:“那立恒校庆你到底去不去?”   陆嘉礼回答干脆:“不去。”   萧言晏无奈离开房间,门还没关上,便看到对面的人,身体一僵,扭过头去对房中的陆嘉礼说:“那个,伯父找你。”   陆嘉礼躺下去说:“和他说我要休息。”   萧言晏充当传声筒,很快又传回来,有些为难:“伯父他说……”   陆嘉礼呼出一口气。他走进书房,反手关门。   房间里飘荡着钢琴声,来自电脑播放的专辑。陆琮很喜欢宋嘉如,但因为把票让给了戚卓殊,他没能出席宋嘉如的告别演出,过后便从陆嘉礼这里拿走了那张签名专辑。那专辑陆嘉礼还没来得及听,第一次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   在宋嘉如的钢琴声中,陆琮问:“新闻看了吗?”   没看。陆嘉礼有些迟钝地摸手机。   “现在看晚了。”陆琮的声音没有波澜:“我已经找人公关了。”   陆嘉礼又把手机放回去。   “但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陆琮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网上那些人,笑完就完了,可有些人不是公关能解决的。他们表面上安慰你,背地里还不知笑成什么样儿。”   陆嘉礼好像在听,但又什么都没听见。他只觉得累,腿疼,想睡觉。   陆琮却以平静的口吻继续说着:“我以为你喜欢她,没想到还是让她跑了。”   陆嘉礼听到了。他抬头,浅色瞳孔此刻看来十分深邃。   陆琮直视他的眼睛,缓慢道:“连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废物。”   “我是废物。”陆嘉礼看着和他五分像的男人,目光如深潭静水:“毕竟我是你儿子。而你,你不是也没能留住——”   “咔。”一声轻响。陆琮点击键盘,钢琴声就此消失。他抬眼看过来,带着危险的笑意:“你说什么?”   陆嘉礼不说话。   “你妈离开是因为你。”陆琮不容置疑地说:“如果没有你,她也不会走。”   陆嘉礼沉默着。陆琮也没有开口。房间里长久没有声音。   “我会出现,”陆嘉礼吐字像钉子一样,好像这样就能够站稳:“难道不是拜您所赐吗?”   陆琮回了三个字:“滚出去。”   陆嘉礼滚出去了。走出书房的瞬间他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忙扶住栏杆趴了一会儿,才挪动着走回房间,倒在床上。   接下来几天,陆嘉礼看起来一切正常,饭照常吃,觉照常睡,不同的是,或许因为两条腿太酸,他再没有迈出房间。陆琮是从来不会迈进他房间的,只有萧言晏不放心过来看看,但也无话可说,生怕踩到雷区。眼看立恒校庆越来越近,他心思又活泛起来,试图劝陆嘉礼出去走走,便再次走进他房间。   陆嘉礼这段时间一直在画画。但萧言晏走进来的时候,他没有画,只是盯着床头柜上的透明鱼缸,里面两条小鱼呆呆地浮着,偶尔才动一动。地面上,白色画纸铺得层层叠叠,萧言晏无处下脚,索性捡起来。捡起一张,画的是墙角。再捡一张,画的是床头柜。接下去还有小鱼、门框、床……总之取景自房间,有什么他画什么,构图相对完整。但是更多的却是几乎空白的画纸,上面只画了寥寥几条线,就被陆嘉礼丢弃。   萧言晏忍不住说:“你这也太浪费了吧,橡皮擦擦还能用啊。”   陆嘉礼仍盯着两条小鱼说:“擦不掉。”   “这铅笔印怎么可能擦不——”萧言晏懂了。擦不掉的不是铅笔印,是别的。他“啧”一声,把几乎空白的画纸单独整理一叠放到柜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去,说:“你真不打算出去?你看外面天气多好。”   陆嘉礼撒了一撮鱼食,问:“立恒校庆是哪天?”   “后天!”萧言晏惊喜:“你想去?”   “嗯。”陆嘉礼的视线离开鱼缸,落到窗外。外面天气的确很好,盛夏季节,阳光却不那么热烈,反而有些温柔,细风拂起窗帘,又吹到他脸上,能够抚平心中的所有躁动。   他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立恒中学读书的日子是灰暗的,但是,他也在那段灰暗的时期遇到了他的光。即使这光无法掌握,他只能徒劳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可是……没关系,它是光啊。   陆嘉礼回复参加后,便被工作人员拉进校友群,群名显示为某某届校友,显然大家都是同年,查看昵称还能找到昔日同窗。陆嘉礼对立恒没有归属感,对认亲不感兴趣,只问了句能不能带朋友,得到肯定回复后就再没说话。但很快有人加他好友。   陆嘉礼看到验证消息里面的名字时,发现自己心情平静,竟还通过验证,招呼一句:“你好。”   对方立刻回复:“你好啊陆嘉礼。”   互相打过招呼,默认加好友流程结束。陆嘉礼再不想和他说话,但看到他接下来的消息时,不禁愣了一下。   “我加你好友就是想和你道个歉。初中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儿,做了不少缺德事儿,现在想想还脸红。刚才看到你进校友群了,就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陆嘉礼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迟迟没打出回复。   “没关系”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做的事情,如果真的可以用简单一句“对不起”勾销,那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印象深刻。但要说有多记恨,当年或许有,可现在已经被时光消磨。最后他打出一句:“都过去了。”   这迟来的道歉使他想起曾经,回忆再度和戚卓殊勾连到一起。   他和戚卓殊的初见是在女厕所。   在性别意识萌动的青春期,男女的差异成为禁忌话题,每个人都要装作自己在羞耻,心底却又跃跃欲试。陆嘉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几个男生推进女厕所的。   陆琮有足够的钱送陆嘉礼在私立中学读书,但他并不关心陆嘉礼生活怎样——他从不关心,陆嘉礼也从不会说,被推进女厕所的时候只能赤红着脸想要跑出去,却一次又一次被堵回来,听他们起哄着说:“陆嘉礼进女厕所咯!”   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年级。陆嘉礼心里着急,但又无计可施,只盼着有女生来上厕所,就算丢人,起码能把他救出去。   正这么想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堵在这儿干什么?让不让人上厕所了?”   这声音仿佛天籁。陆嘉礼瞬间抬头,看到了戚卓殊。   她个子很高,穿着外校的校服,外套脱了缠在腰上,里面穿着黑色的宽肩背心,光着两条手臂,正有些不耐烦地叉腰,露出肩膀到上臂处起伏的肌肉线条。   过去很多年,陆嘉礼仍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他竟分不清,初见戚卓殊时的惊艳究竟是来自当年十三岁的少男,还是来自后来他在不断追忆中的情感叠加。   “里面有男生啊,哟哟哟,”几个男生怪笑起来:“有男生在你还敢进去上厕所啊,要不要脸?”   女生笑了下:“那你们先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是不是男的啊。”   男生脱口:“卧槽你不要脸!”   “不敢脱裤子,看来不是男的,那就赶紧让开,我要上厕所。”女生推搡着就要进来。   那男生骂骂咧咧就要抓她,刚碰到她手臂就被反抓,她动作时肌肉紧张而绷起,相比之下男生的手臂像麻杆,仿佛稍用力就能折断。他“嗷”地一声,脸色刷的变了:“我caonim——”   戚卓殊掐着他脸颊堵住他要说的话:“你爸没教你尊重你妈吗?”   男生再说不出话来。旁边男生连忙拉架,指着戚卓殊的校服外套耳语几句。那男生脸色更白了。   戚卓殊问:“你是男生吗?”   男生先要点头,见戚卓殊表情不对,又赶紧摇头。   戚卓殊又问:“那我现在能上厕所了吗?”   男生连连点头。   戚卓殊推开他:“那就滚吧。”   几个男生一窝蜂跑了,陆嘉礼还窝在厕所里。他想出去,可是面对迎面而来的女生时还是……害怕?羞赧?或者兼而有之。尤其是距离近了,他看到女生腰间校服上印着“高中”两个字,猜到刚才男生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学段压制是强大的,初中生敢和任何初中生较量,但未必敢惹高中生。陆嘉礼也不敢惹。他担心女生拉住他问“你是男生吗”,经过的时候有点战战兢兢。   戚卓殊却一把拉住他。   那瞬间像有电流经过。可能是吓的,但在陆嘉礼的回忆中,这是她们的初次接触,理所当然是美好的。   被电到的陆嘉礼下意识说:“我是男的——我不是——我是——我是被他们推进来的!”   “我知道。”戚卓殊笑起来,塞给他十块钱:“麻烦你帮我买包卫生巾。”   陆嘉礼推辞:“我不会——”   “随便买,能用就行。”戚卓殊正说着,表情忽然古怪起来,低骂一声,把陆嘉礼推出去就冲进隔间。   陆嘉礼没有推辞的机会,面红耳赤地去买卫生巾,揣着回来时才想到,他进不去。幸好有女生来上厕所,他托其中一位送进去,然后等她出来。   戚卓殊见到他时有点意外:“还没走啊。”   陆嘉礼垂眸:“我还没谢谢你。”   “谢我什么?”戚卓殊玩笑似的说:“谢我来上厕所?”   陆嘉礼涨红脸:“谢谢你帮我。”   “那你帮我个忙吧。”她按着他的头发,说:“帮我找个人。”   陆嘉礼问:“谁?”   戚卓殊答:“谢林下。” 第10章 校庆 要哭出来给我看吗?   “林下!”戚卓殊高喊一声。   人群中左顾右盼的女性循声看来。戚卓殊迈上几步抱住她,在脸上亲了下:“欢迎回来。”   谢林下笑起来,眼睛也弯起来:“谢谢。”   戚卓殊接过箱子说:“你瘦了!”   谢林下幽默道:“有种瘦叫每次见面你都觉得我瘦。”   “你就是瘦了,还黑了。”戚卓殊掐了掐她的手臂,坚持说:“那边穷乡僻壤的,肯定没什么好吃的,能不瘦吗。我带你去吃牛排,补充蛋白质,多长肉!”   谢林下摇头:“我胃不太好,还是吃点好消化的吧。”   “胃不好?”戚卓殊问:“去医院看过了吗?”得到肯定回复,她叹口气:“你这是出去一趟毛病就多一样。那你说吃什么?”   谢林下吐出两个字:“面条。”   戚卓殊盯着她看了半晌,投降:“行吧。上车饺子下车面。那就吃牛肉面。”   谢林下到底还是吃上了牛肉。她饿极了也不客气,大碗牛肉拉面刚上来,热气腾腾,她抓起筷子开吃,一边嚼一边咽,筷子还不断往里面送,长长的面条不中断地全吃进肚子里,热气蒸在她脸上,没多久就成了汗珠,在额头鬓角挂着。   成团的面条很快见了底,她捧起碗,喝着漂着葱花香菜和淡淡油花的牛肉汤。很快汤也见了底。她放下碗,打了个嗝,抽出纸巾擦嘴又抹掉汗珠,整个人向后靠去,后背放松地贴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饱了。”   戚卓殊没动筷子,看她吃完,说:“这么热的面,吃这么快也不怕伤胃。”   刚吃完的谢林下摸摸肚子,懒得发丝儿都不想动,说话也随意起来:“反正也吃不上几次热的。”   说完,说话的人愣住,听的人也愣住。她们都意识到这随口一句话中,含着多少复杂情绪。   戚卓殊打破安静,轻声说:“回来吧。”   谢林下不自然地揉捏着手指。   “夏景前段时间做了立恒的校董,他可以帮忙把你调回来。”戚卓殊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以前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谢林下没说话,颤动的眼睫泄露了她内心的纠结。戚卓殊退开一步:“你可以先去立恒看看再决定。”   立恒中学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教育质量高,学费同样贵,能够在此读书的要么拥有富裕的家庭环境,要么像当初的谢林下那样有着能使学校开后门的成绩,因此多年积累下的校友中不乏发达之辈,这些人构成了校庆参观的主力。   相比之下,谢林下的境遇有些惨淡,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在校友群体中获得了不低的关注。她对这种关注十分抵触,走进校园后有意避开人群,陪她前来的戚卓殊也帮她挡开应酬,两个人往安静处闲逛,对照着记忆,寻找着似曾相识的地方。   戚卓殊虽然不在立恒读书,但来过许多次,故地重游时想起当初为什么来这里,说话时带上笑意:“最开始知道你在立恒初中,我简直大吃一惊,没想到你说话那么老气横秋,结果还是个初中生。但是又觉得,我好歹是高中生,年纪比你大,到时候见了面,非要你叫我姐姐不可。所以我就来找你了,打算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我找人一问——你居然是这儿的老师!”她的脸上满是懊恼之情,像又回到十多年前,再次面对那尴尬的场景:“我当时就想:他爹的,这我要是真见了你,岂不是还得乖乖叫你姐?”   谢林下含笑说:“叫老师也行。”   “那可不行。”戚卓殊眉毛拧起来:“好不容易交个能说话的笔友,要是成了老师和学生,我还和你聊个屁?”   “哦,”谢林下想到什么,恍然道:“怪不得。我现在还记得你见了面就喊:‘谢林下!’语气还特别冲。我当时还想,这是哪儿的学生,见了老师喊名字就算了,语气听着还像是要打架。”   “我是恼羞成怒。”戚卓殊笑道:“本来想给人当姐姐,结果要给人当妹妹。”   两个人回忆着第一次面姬,似乎又被那时激动的情绪感染。交往三年的笔友出现在面前,对方和想象中有些不同,感觉有些生疏,可是聊天后却发现对方还是那个人,顿时一见如故,表面上努力压抑,可心里都乐开了花,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   她们一件一件核对着记忆,你说一点,我补一点,当时场景如在眼前,细节更加丰富、事件也更加清晰。谢林下回想着说:“我还记得,你说你在女厕所救了个被欺负的男生。”   “是有这么回事。那些男生,”她皱起眉头,表情厌恶:“特别喜欢拿着低俗下流当玩笑,也不知道长大后是不是还能装得人模狗样。”   显然施暴者留给戚卓殊的印象更深刻,但都是负面的。谢林下引开她的思绪:“不知道那个被欺负的男生怎么样了。”   “立恒的学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只是路过时随手帮助的小学弟,要不是和谢林下有点关联,她连这件事都忘了,当然不可能关注更多,就随口一说。转开目光时,看到李夏景向这边走来,就带着谢林下迎上去。   李夏景刚和校领导交流结束,打听清楚戚卓殊交代的事情,这才赶过来。戚卓殊猜他要和谢林下谈工作的事情,点头招呼后就主动离开,沿着林荫路漫步。   立恒中学的设施这些年随着时代发展而更新,看起来变化不小,但校园角落里的人工湖还在,湖边竖着“水深危险”的提示牌。微风吹来,水波粼粼。   湖泊在校园一角,因为地处偏僻,来的人不多,但戚卓殊却在湖边看到两个眼熟的身影。再走近些,发现是陆嘉礼和萧言晏。   戚卓殊半个月不见陆嘉礼,愧疚没有,想念倒是有点,但也不打算主动打招呼。陆嘉礼则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两个人都不说话,萧言晏倒是开口了,疯狂挥手,生怕戚卓殊看不到:“戚姐姐!”   他拉着陆嘉礼过来:“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是立恒的学生?好巧,嘉礼——”   “我不是。”戚卓殊打断他,问陆嘉礼:“你是?”   陆嘉礼点点头。明明没有分开几天,可那次失败的婚礼后,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心口纠缠着乱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戚卓殊大概也无话可说,反而转向萧言晏,熟稔又带些调侃语气问:“你口红卖得怎么样?”   陆嘉礼看向萧言晏。萧言晏和他说过找了份工作,但其实算不上工作。他打算从口红试色开始,争取成为一名带货主播。只是事业刚起步,没有人气,接不到推广,直播用的商品需要自费。陆嘉礼便借了他一笔钱。   但是,戚卓殊为什么知道?   萧言晏也有些惊诧,抓了抓头发,嘻嘻笑了:“我不卖口红了。”   戚卓殊扬眉,好奇道:“那卖什么?”   “卖衣服。”萧言晏挺直腰身:“做一些穿搭视频。”   戚卓殊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落。如果说陆嘉礼的美体现在气质,使人在远距离时便被吸引,那么近距离时,萧言晏唇红齿白的浓颜显然更具冲击。俗话说长得帅穿麻袋也好看,可以想见他做的穿搭视频一定能让人产生“我这么穿一定也好看”的错觉。   “挺好的。”戚卓殊笑起来:“多吸引男人学习穿搭。”   虽然,戚卓殊漫不经心地想:观众大概还是女生多。   “嗯,我加油。”萧言晏察觉陆嘉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这个话题,当机立断,抬高声音:“不好意思,我先去趟卫生间!”说完对戚卓殊笑笑,再对陆嘉礼疯狂眨眼,飞速离开二人圈。   陆嘉礼的目光这才从萧言晏……的衣服上收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搭。   陆嘉礼还在考量衣品,戚卓殊主动开口,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啊。”   “我也没想到。”陆嘉礼自嘲地笑:“我本来是不想来的。”   戚卓殊好奇地看过来:“看来有不好的回忆?”   陆嘉礼瞄了眼她的表情,应了一声,支吾着想说又没说。   戚卓殊忽然问:“被霸凌?”   陆嘉礼刷的抬头,眼中泛起细微的光芒:“你怎么知道?”   “猜的啊。”戚卓殊露出自信的笑容:“学生对学校有不好的印象,要么和老师有关,要么和同学有关。你学习好,被老师针对的概率不大,那就是被同学欺负了。”   陆嘉礼眼中的光弱下去:“……也是。”   戚卓殊说:“我小时候也被欺负过。”   陆嘉礼惊讶地看她:“有人欺负你?”   “是孤立。”戚卓殊猜到他想什么:“他们不敢打我。小时候我妈不管我,我性格比较野,什么都敢干。”她笑道:“我还得庆幸她不管我。不然我现在可能就活成了‘套中人’。”   说到后面,戚卓殊有些怅然,陆嘉礼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他以为戚卓殊性格那样嚣张,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居然也逃不过。但她们又不同,戚卓殊敢挥拳头打回去,他不敢。   “行了,”戚卓殊扬声打断了低落的氛围:“你这副表情,是要哭出来给我看吗?” 第11章 落水 她扎进湖中。   陆嘉礼耳红了。他应该想想之前发生过什么,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戚卓殊居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不仅如此。她扬眉说:“逃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陆嘉礼诧异地看她一眼:“这种事情,”他低声说:“没必要道歉。”   他已经想开了。像萧言晏说的那样,李夏景闹自杀,那毕竟是一条命。虽然他以为戚卓殊不会接受这样的威胁,可是……他压抑着心中酸涩,客观理性地想:她喜欢李夏景,所以愿意接受他的威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他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相比于他,戚卓殊更喜欢李夏景。   ——可现在,戚卓殊并没有疏远他,甚至愿意和他开玩笑。这是不是说,虽然做不成情人,但她们可以成为朋友?这样,就够了吧。   这样就够了。陆嘉礼坚定地想。   “道歉确实没必要,”戚卓殊赞同地点头:“只是觉得你需要。”   陆嘉礼忍不住看她一眼:“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他斟酌语气,有些自嘲:“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戚卓殊重复一遍,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喜欢我,”陆嘉礼笑中嘲讽意味更浓了:“可你却——”他险险收住话头。   压下怨气,他抿紧嘴唇,控制那股冲动。电光石火间,有什么豁然贯通。他恍然抬头:“你是不是……”   戚卓殊下意识反问:“什么?”   “你,”陆嘉礼面色复杂,疑问的语气中有些捉摸不定的意味:“不是为了李夏景?”   “为了李夏景?”戚卓殊表情古怪。   陆嘉礼脸上却散发出丝丝光彩,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我明白了。”   他想起来了。那天他追问理由时,她说的是“不想结婚”,而不是“李夏景”。只是他钻进牛角尖,将“不想结婚”等同于“不想‘和他’结婚”,被后种可能刺痛的意识开启了自我保护,选择了自己更容易接受的可能,便将理由按到了李夏景的身上。可就在刚刚,在戚卓殊说喜欢时,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她只是单纯不想结婚呢?无论是他、还是李夏景。那么,她逃婚时去见李夏景,或许只是顺便。   尽管仍然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尽管推测中用了多个“或许”。但就像当时他选择了更容易接受的理由一样,他再次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现在的理由。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也不是因为她更喜欢李夏景,而仅仅因为她不喜欢结婚。   被承诺又毁约、被订婚又逃掉的事实已经被抛在脑后,刚刚做出的“只做朋友”的决定也见鬼去了,陆嘉礼越想越坚定自己的看法,向来情绪起伏平缓的脸上露出了粲然的笑意:“那我可以重新……”顿了顿,他语气郑重几分:“追求你吗?”   戚卓殊笑意加深,正想说什么,就听到李夏景的声音:“卓殊!”   李夏景和谢林下结束谈话时,戚卓殊已经走远。他们一路找来,远远看到她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谢林下本不想打扰,可李夏景已经叫出声来。戚卓殊循声看去,见到谢林下,便中断和陆嘉礼的谈话,走到去问她事情谈得怎么样。   李夏景简单交代几句,大概意思是当年经历过那件事的领导基本已经不在,谢林下调动回来的阻力不大,但是这几年学历贬值,立恒初中对教师水平的要求有所提高,谢林下先前又长期执教小学,即便能够调动,短时间内也无法获得与她十多年教龄匹配的待遇。   戚卓殊觉得问题不大。在立恒教初中,待遇再差也比在山沟教小学好得多,关键是谢林下的意思。   可谢林下没有拿定主意。她低头揉捏着指尖,半晌叹了口气:“卓殊。”   戚卓殊应声:“嗯?”   谢林下问:“你有坚持了很久的事情吗?”   戚卓殊认真说:“和你做朋友算吗?”   “算。”谢林下也笑起来:“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可能没有吧。”戚卓殊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小学的时候我想当联合国秘书长,觉得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官,初中的时候我务实了一点,觉得还是当科学家比较靠谱,高中的时候我想像我妈那样开公司赚很多钱,等到了大学我发现当演员来钱比较快,可是读研的时候我又觉得还是教授格调高,但是毕业后——我却到处旅行。”她噗嗤一笑:“我唯一坚持的大概就是‘不坚持’——这是我的理想。”   在“坚持”被视为美德的时候以“不坚持”为理想,或许有人听了会笑,但谢林下却感慨一声:“真好。”她声音很轻也很真诚:“你有一个理想,然后你做到了。可是我……我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太辛苦了,真的太辛苦了……”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以为发生那件事已经让我很痛苦了,但现在我才发现,在物质条件面前,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根本不算什么。我坚信我是正确的、我没有错,哪怕我选择了逃离,但我心里还是坚定的。可是我没办法吃苦……你懂吗?”她靠在树上,垂眼时眼角延伸出细纹:“明明我自己家里也很穷,可我还是没办法吃苦。我觉得坚持理想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可是我又舍不得放下。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如果放弃的话,我这十年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我懂。”戚卓殊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砂纸一样粗糙的皮肤,说:“我也很能吃苦。为了拍好一张照片,我能一动不动趴一天,能在冰天雪地里走几个小时,能靠安全绳在悬崖边上吊很久——但我过不了苦日子。我知道自己过不了苦日子,所以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谢林下不说话。   戚卓殊问出来:“你能勉强自己吗?”   如果能勉强,就不会痛苦。如果不能勉强,也不会犹豫。最怕的是处于两可之间,进退不得。谢林下就处在这个状态。她想向戚卓殊求助,可戚卓殊帮不了她。她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人生追求更是两样,过多的影响只是干涉,谁也不能为彼此负责。   谢林下在树旁倚了很久,吐出一口气。她抱了抱戚卓殊:“抱歉,刚回来就让你跟着烦心。”   “没事。”戚卓殊玩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要是不说,不知道又要憋多久。”   谢林下赞同地笑:“在学校我不敢说这些,显得我很不高尚。”她伸个懒腰,站直身体,像把负面情绪都摆脱掉,说:“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戚卓殊拍拍她在树上蹭到的灰土,扭头去找李夏景,很快在湖边看到他。萧言晏去了趟厕所就再没回来,眼下湖边只有陆嘉礼和李夏景,两人正在说些什么,戚卓殊听不见,但总觉得和自己有关。根据经验,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别去掺和,便和谢林下往另一边走去。   李夏景找上陆嘉礼自然因为戚卓殊,但他看起来彬彬有礼,笑容优雅,仿佛见到了好友而不是情敌,主动伸出手来:“陆先生。”   陆嘉礼没有握手。   李夏景面色不变地收回手去,仿若随口一问:“听说,陆先生的母亲有位前夫……哦不,是前、前夫。”   陆嘉礼面色微变,很快垂眸掩住情绪,声音平稳又矜持:“和李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李夏景微微一笑:“只是有点好奇。”   这话没头没尾,陆嘉礼有些莫名其妙。察觉李夏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打转,他想问,又咽回去。   李夏景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而看向远处的戚卓殊,忽然说:“我不会输的。”   陆嘉礼不想和他说话。等到那边话题结束,他打算过去,却被李夏景拦住。   “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好奇,”他的脸上透着令人不安的味道,说:“如果我们两个都掉进水里——”   陆嘉礼还在等待他后半句话,不想李夏景突然伸手在他后背用力一推。陆嘉礼猛地抢出去,尚未稳住身形,身后又冲来强劲的力道。千钧一发之时,他抓住了李夏景的腿,带着他一起掉下去。   水中响起巨大的浪花声:“噗通!”   刚走出的戚卓殊吓了一跳,连忙回首。   湖边空无一人,湖水中却溅起两大团水花。两道人影在水中毫无章法地翻腾着,眼见着要沉下去。   她掏空口袋,甩掉鞋子,猛冲过去扎进湖中。 第12章 选择 我是你的。   噗通。   谁落水了?   我要救她。   可是,为什么游不过去?   像在泥潭里、沼泽里,一股力量将他拉下去,他拼命地摆动手臂,可还是动弹不得。   又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午后,他那么努力地向她游过去,抱住她,想把她拉出来,可他的四肢却被紧紧缚住,单薄的身体被什么重量压得向下沉去,水流扶不住他,却将他拉扯向更深处。他努力地将她向岸边推搡,差一点,还差一点……噗通。又是水声。   谁落水了?   哦。落水的是我。   他在水中翻腾着,试图游向岸边,可眼前、脑中都是黑暗,不知真实还是虚假的窒息感阵阵涌来,手脱离了身体、腿也没了知觉,意识脱离大脑,肺部沉重地呼吸着,每次挣扎都很用力,可,还是喘不上气啊……   救我。   救我!   水声越来越近。他伸手捕捉,却抓了个空,只有水从手心流过。   她……绕过了他。绕过了近在咫尺的他。   他救了她。可在他需要时,她却救了别人。她抛弃了他,又一次!   顷刻间,自水底探出无数双手,锁住他的每个关节,向下拖拽着,他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呼吸痛苦得令人想要放弃。   放弃……   他缓慢地沉下去。   “靠!陆嘉礼!”一个惊恐的声音响起。   又有谁跳下来,抓住他的手臂,气急败坏道:“你给我游起来啊!你又不是不会游泳!”   可陆嘉礼只记得张口呼吸,手脚胡乱摆动,溅起的水花迸进萧言晏的眼睛里。萧言晏低咒一声,抓住他拼命游,几次被勒得险些断气,到底摸到岸边。把陆嘉礼扔下去,他倒在旁边,气喘吁吁。又强撑着爬起来,见陆嘉礼意识不清,在他脸上拍了两巴掌:“醒醒!”   陆嘉礼眉头紧锁,像陷入噩梦般面色挣扎。   “啧。”急救常识早就还给老师,萧言晏束手无策,打算找人帮忙,张望时看到旁边的戚卓殊,不禁愣住:“戚姐姐?”   戚卓殊全身湿漉漉的,浸湿的短发黏成一缕一缕贴着鬓角,发梢向下滴着水。但她的注意力却在怀中男人身上。李夏景伏在她屈起的大腿上,正狼狈地吐着水,她配合地拍着他的后背,听到声音转过头,对上萧言晏震惊的目光,招呼似的笑了笑。   萧言晏的视线在一男一女间来回穿梭。显然男人刚刚溺水,而女人的状态看起来比救人脱力的萧言晏还好些。这仿佛昭示着什么,可他脑中缠着乱麻,无法思考,磕磕巴巴地不知所云:“你,你们……”   “先控水。”戚卓殊说。   “啊,对。”萧言晏的思路被打断,关注点又回到陆嘉礼身上,学着戚卓殊的样子,把陆嘉礼撑起来脸朝下,在他后背一通猛拍。眼神却不由自主又溜向戚卓殊那边。   众多疑问涌上来,他抓心挠肝想要问个明白。见陆嘉礼终于醒来,他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你们两个不是还好好聊天吗?你怎么就掉进去了?还有,那个男人又是谁?怎么他也掉进去了?”   陆嘉礼慢慢爬起来,向戚卓殊那边瞥去一眼,又颓然倒下去,看着天空不说话。   “怎么回事啊?”萧言晏杵他一下。   “我没事。”陆嘉礼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伤了筋骨,又硌硌楞楞。   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萧言晏没法追问,扭头向戚卓殊:“戚姐姐!”   问题还没出口,陆嘉礼就拉住他,语气隐隐乞求:“别问。”   “那你和我说啊。”萧言晏更确定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掉进去了?还有那个男人,他和你一起掉……”他猛地睁大眼睛:“你们两个都掉进去了!”他看向戚卓殊和李夏景:“但我来的时候……”   “别说了。”陆嘉礼松开手。   可萧言晏还是说下去:“但我来的时候只有你在水里……”他表情复杂,语气低沉下去,小心翼翼:“她没救你?”   “别说了。”陆嘉礼别过头去。   萧言晏闭上嘴。可真相噎在胸口,盯得他一堵一堵,实在忍不住,刷的起身,撇下陆嘉礼往戚卓殊那边走去,到她面前说:“戚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卓殊看着他。   明明戚卓殊只是坐在那里,可她抬眼时,萧言晏却觉得自己缩水了。尤其是她在他身上转了一眼,令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夏季淡薄的衣衫贴着皮肤,风吹过时遍体冰凉,也吹走了他的气势汹汹。他尴尬地蹲下去,抓了抓头发,语气弱了许多:“我的意思是,你,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不是吗……”   伴随着这句话,另外两个人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戚卓殊自然道:“可我和夏景更熟。”   我和夏景更熟。   李夏景笑了:“是啊,我们更熟。”他凑近她,像要落下一个吻,被戚卓殊果断拒绝。她皱眉:“脏。”   萧言晏有点发愣。他看着眼前两个人的互动,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去看陆嘉礼,但什么也没看出来。陆嘉礼垂下眼睫不看这里,表情仿佛无动于衷。萧言晏再度无言。他像被一股莫名的氛围裹挟,总觉说什么都不对劲,不知所措地沉默了很久,直到戚卓殊问:“还有什么事儿吗?”   萧言晏愣愣摇头,尴尬地走回去,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又转身看向戚卓殊:“那,他们是怎么掉下去的?”   戚卓殊看向李夏景。李夏景只微微笑着,神情无辜。   “我也不知道。”戚卓殊收回目光,问陆嘉礼:“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对啊,”萧言晏附和着,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又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人推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嘉礼身上。   陆嘉礼对上戚卓殊好奇的目光,沉默良久,忽而笑了,笑意一闪而没,再看时他脸上又什么表情也没有。   “没有人推我,”他声音轻飘飘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不小心?”萧言晏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湖边还有层石台呢,你得有多不小心才能跨出去啊!”   可陆嘉礼再没有给出其他回答。   戚卓殊和李夏景对了个眼神。李夏景站起身。浸在湖中的衣服被拧掉水分,夏天的风吹过,俨然干了几分,穿在身上,看不出落水的狼狈。他走到陆嘉礼面前,蹲下身,温文尔雅地开口:“先前我们谈过的事情……”   陆嘉礼没有看他。可他的声音穿透一切,很轻,也很清楚:“我赢了。”   如果我们同时掉进水中,你猜,戚卓殊会选择救谁?   答案已经有了。   李夏景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从陆嘉礼发间捏出一片树叶,松手时,树叶荡荡悠悠地落下,正落在陆嘉礼身边。   他起身走向戚卓殊,张开双臂拥抱:“谢谢你救我。”   戚卓殊瞥他一眼,透出微妙的不悦:“不客气。”转向陆嘉礼:“一起去医院吗?”   陆嘉礼没开口,李夏景先说:“我不去。”   戚卓殊问:“你确定?”   李夏景眉间掠过一丝阴霾:“不去。”   戚卓殊点头:“随便你。”   她四下逡巡。从水里出来后她就没见到谢林下,到这会儿人依然没有踪影。谢林下总不会走丢,她打算再等等,又过了一阵,谢林下终于回来,手中还拎着口袋。   “我猜能用得上,就买了些东西。”谢林下说着,抽出浴巾,率先给戚卓殊披上,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下水前戚卓殊只来得及扔出重要物品和碍事的鞋子,可衣服还穿在身上,泡了水后冰冰凉,很不舒服。借着大浴巾,她换了身衣服,顿时舒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展开浴巾把谢林下裹进来:“谢谢林下。”   谢林下又取出毛巾搭在她脑袋上:“把头发擦干。”   “短发不用那么麻烦。”戚卓殊抓下毛巾,二话不说就开始一通乱甩。   短发上细碎的水珠四散飞溅,谢林下躲闪不及,被淋了一身,表情无奈。   戚卓殊却哈哈大笑。   谢林下又把毛巾按在她头上:“擦干净。”   戚卓殊再没胡乱甩头,开始按住毛巾胡乱揉搓。   谢林下拎着袋子继续分浴巾。浴巾只有三条,四个人不够分,萧言晏主动退出,穿着湿衣服继续迎风发抖。谢林下便将浴巾分给李夏景和陆嘉礼,两个人郑重道谢,谢林下微笑:“承惠五十元。”   空气突然安静。   萧言晏大叫一声:“我的手机!”   陆嘉礼落水时毫无防备,手机也没能逃过此劫。谢林下表示可以赊账,又转向李夏景。李夏景则顺利地使用手机完成付款。陆嘉礼不禁看他手机一眼。   回去的路上,戚卓殊和谢林下、李夏景一辆车。谢林下问发生了什么,戚卓殊从后视镜瞥了李夏景一眼,让谢林下问他。可李夏景只微笑着说只是个意外。谢林下意识到什么,再没问。一路沉默地开到小区门口,戚卓殊把谢林下送到门口,说要去李夏景那儿。   “不回来吗?”谢林下问。   “肯定回来啊。”戚卓殊眨眼:“一起吃晚饭。”   戚卓殊找李夏景,是想和他谈谈,但氛围算不上好。路上李夏景开了几个话头,都没进行下去,最后又沉默下去。   戚卓殊进门直奔浴室,李夏景先去了厨房。等她洗去湖水带来的黏腻感,裹着浴巾出来,李夏景也在另一间浴室洗完澡,端来两个碗。戚卓殊拿了一碗,他拿了另一碗,一起仰头喝下去。喝到后来姜蓉沉淀,囫囵地嚼几口才咽下去,辣味儿从牙齿灌到胃里,一路发烫。   李夏景洗碗回来时,戚卓殊正霸占着双人床,坐在正中央看手机,头发湿漉漉的。他坐过去,给她吹头发时低头看了一眼。是旅行攻略。   “要出去玩吗?”銥誮   “嗯。”戚卓殊头也不抬:“带林下出去逛逛。”   李夏景说:“她不会去吧。”戚卓殊终于看向他,他继续说:“她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可能只想休息。”   戚卓殊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她放下手机。   房间里只有吹风机呼呼作响。戚卓殊的头发很短,不吹也干得很快,没多久,李夏景关闭吹风机放回浴室,回来时蹲在床边,在安静中开口:“今天的事……”   他没说下去。戚卓殊转向他,问:“你知道这是犯罪吗?”   “可我想知道答案。”李夏景笑意温柔,仰头看她时眼中满是光。他抓住戚卓殊的手指在嘴边亲吻,说:“你选择救我,我很开心。”   戚卓殊抚摸着他的头发,凑近时,彼此瞳孔近在眼前,谁都不会错过分毫:“我警告过你,下次自杀的时候痛快些。”   “可你还是救了我。”李夏景将她的手心放在脸旁蹭了蹭,像柔软的猫咪,舒服得眼睛弯起来:“你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你可以抛下我不管,就像你抛下陆嘉礼那样——可你救了我。”他亲吻着她的指尖,轻声说:“你不忍心了。”   戚卓殊知道他说的没错。她不接受威胁。她习惯走在所有人的逆行路上。可李夏景用自杀威胁她时,她去看他,留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警告;李夏景落水时,她立刻想到他不会游泳,便跳下去救他。   细密的亲吻落到手腕。李夏景抬起头,目光温软:“你知道,我是你的。”   戚卓殊俯下身,笑了:“没错。你是我的。”   指尖在他的轮廓上抚摸。她喜欢李夏景的骨相,更喜欢李夏景这样仰望着她,身心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我是你的。   她捧着他的脸,和他深吻。   她喜欢深吻。   这让她感到,李夏景是她的。人是她的,心是她的,命是她的。她拥有着他。 第13章 复合 再次相遇。   在深吻落到最深处时,戚卓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最初很低,像古典乐中神秘的前奏,接着仿佛切分音后接续着短促的休止符,最终又以强劲的重音戛然而止。   吻又落回它的来处。李夏景的呼吸拂在她耳畔,低声问:“用吗?”   戚卓殊说:“不用。”   她不喜欢。以前试过,但从初次便不喜欢。不痛,可以忍受,但明明有舒服的方式,她为什么要忍。后面几次感觉尚可,可效果又不如lick,很鸡肋,她也有些失望。只是男人更喜欢这种,有几个哪怕听到她说不喜欢,依然默认优先采用这种方式,搞得她很不愉快。幸而她有能力做主宰方,没有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但结局也只能是一拍两散。而李夏景能和她分分合合这么多年,部分原因就是他愿意接受她的默认规则,想换种方式也会事先询问。至于为什么明知她不同意,李夏景仍然要问出口,大概还是抱有期待吧。可她不是那种会因为心疼别人而选择自己忍受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他准备的东西只能放着过期。   李夏景已经习惯了。他抱住戚卓殊,贴合的身体中间,他握住戚卓殊的手。   她们依然在深吻着,空气因此而滞涩不流,又在某一瞬间,如开闸洪水倾泻涌动。   李夏景抽出纸巾擦干净,又抽掉床上的吸水垫扔在地上。两个人并肩躺了一会儿,他侧过头看她,说:“我们复合吧。”   戚卓殊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回答:“好啊。”   她迈步下床,往浴室走去。李夏景跟上来,一同站在淋浴头下,正亲吻她,戚卓殊突然拍下开关,冷水当头淋下。   “啊!”李夏景猛地蹦出去。   戚卓殊仰头迎着冷水,将短发全部向后拢去,回头对李夏景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   李夏景从惊慌中回神,见状也忍不住笑起来,乖乖排队。   戚卓殊从浴室出去,穿好衣服往外走时,李夏景探出头来问:“你不留下来吗?”   “不了。”戚卓殊说:“林下好不容易回来,我和她说好了要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李夏景又问。   戚卓殊抓着门把手回头,想了想:“不知道。”接着说:“但你别去找我。”说完关上门。   回家的时候还没到晚饭时间,但谢林下已经决定包饺子。戚卓殊不在时,她和了面,馅料也都剁碎后调味完成,等戚卓殊回来,她便在菜板上撒一层细面,将面团揉搓后切开,掐出一排又一排剂子来。   “什么馅儿的?”戚卓殊洗手的时候问。   谢林下将剂子按成面饼,抄起擀面杖说:“猪肉白菜。”   两人不是第一次包饺子,已经配合出默契。戚卓殊站在旁边,接住谢林下抛来的面皮,熟练地喂馅,捏拢,在边缘掐出一道道漂亮又整齐的褶皱。放到屉上时,另一只手又揭起新的面皮。   谢林下的动作很快,左手捏着面饼转得均匀,右手抓着擀面杖擀得规律,一个又一个圆满的面皮抛出去,在菜板表面斜斜地码成一排,薄薄的边缘随着面的筋道微微翘起,像浅浅的银盘。   两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戚卓殊效率慢些,谢林下便停下来等她,在菜板上又撒了一层面粉,问她:“陆嘉礼是怎么回事?”   戚卓殊封住饺子两边:“你指的什么?”   谢林下说:“今天那个是他吧,但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像。”   “不太像被我毁约又逃婚的?”戚卓殊将笼屉里的饺子码得整齐些,说:“要么是他真喜欢我到不计前嫌,要么是他心怀鬼胎打算报复。你觉得是哪种?”   谢林下说:“我猜你觉得是后一种。”   “哈,”戚卓殊抛给她一个眼神:“你懂我。”   只剩下最后一张面皮,谢林下又抄起了擀面杖,边擀边说:“他看起来挺真诚的,眼神总不能骗人。”   “眼神是不会骗人。”戚卓殊放下最后一个饺子,漫不经心说:“但是吧,有些时候,你觉得你做这件事是因为你想,但其实是整个环境逼着你想——你知道我说什么。同理,他的眼神是真的,可能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谢林下笑了,抛来一个面皮:“那怎么才是真的?”   戚卓殊填着馅,因为想过太多次,所以不假思索:“能为我去死。”   谢林下点点头:“所以你和李夏景纠缠了这么多年——你们又复合了?”   戚卓殊没有抬头:“还会分手的。”   谢林下放下擀面杖,将菜板上残余的面粉清理掉,打开灶火烧水。戚卓殊将剩下的饺子捏完时,水还没开,她剥了几头蒜,想扔进料理机,想了想又放弃,用菜刀拍了几下,换擀面杖砸,直到碎成不规则小块,蒜味儿浓郁得冲鼻,再冲进酱油和醋。这时候水开了,谢林下将饺子下锅,贴边搅动几下,便将锅铲搭在锅沿,看着锅边翻滚着细碎的水花。   “接着!”戚卓殊喊了一声,谢林下抬头便接住一根雪糕:“谢了。”   “不客气。”戚卓殊站在厨房门口,咬着雪糕不怀好意地笑。谢林下没反应过来,道谢后打开,一只手拿雪糕,一只手拿锅铲,锅边蒸腾的热气冲上她的脑门,没多久,融化的雪糕沾了她一手。   谢林下:“……抹布。”   谢林下没有多余的手,戚卓殊笑嘻嘻地拿了抹布给她擦手,毫无诚意地说声对不起,眼睛却往锅里瞟。水花滚在中央,饺子在水面起起伏伏。她接了冷水浇下去,饺子立刻沉落,但没多久又飘起来,飘进谢林下的漏勺里,又飘进雪白的盘子里。蒸腾的热气从锅边飘出厨房,浮动在桌面上,香气也跟着奔散,钻进鼻子里。   戚卓殊狠狠吸了口气,又吐气,说:“好久没亲手包饺子了啊。”   她一个人也可以包饺子,但总觉得饺子这种食物就像火锅一样,要和别人一起吃才有味道。以前她总和母亲还有远方一起吃,后来母亲去世,远方出国,她便接来谢林下一起吃。再后来,一起吃饺子的次数多了,谢林下就在这里住下,她的家就成了她们的家。现在,她和谢林下都在,一家人算是齐全了。   谢林下看出她想什么,问:“远方这个假期不回来吗?”   “应该是吧。”戚卓殊说:“都快开学了。”   谢林下问:“她现在在干什么?”   戚卓殊说:“上学啊。”   谢林下又问:“除了上学呢?”   戚卓殊蘸了酱,一口一个饺子,吃相有点凶残,塞得腮帮子鼓鼓的,说:“我怎么知道。”   谢林下知道她不想谈,就转移话题,又说到立恒的事情,想起今天在场的第三个人。李夏景她早认识,陆嘉礼她听说了,但另外一个男人她对不上号,就问戚卓殊他是谁。   戚卓殊烫得直抽冷气,不得不放下筷子说:“陆嘉礼的朋友。”   谢林下想了想:“让他送口红的那个?”   “可能吧,我没问。”戚卓殊扇着凉风说。   “我听他喊你姐姐。”谢林下咬破第一个饺子,汤汁溢出来:“挺特别。”   “啊这个。因为我年纪比他大。”戚卓殊吐字清楚了些,也学乖了,吃饺子的时候先咬个尖再蘸酱,等酱汁渗进馅儿里,再吃下去,既鲜又凉。她尝出味道,忍不住吹口气,吹散周围的雾气,这才说:“他结婚前一天晚上来找我,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他要撬墙角,正兴奋呢,结果他吐出一句——”她模仿着萧言晏有点试探又有点放肆的语气,“你对嘉礼是认真的吧?”   谢林下沉默片刻,说:“朋友的话,也正常。”   “但是!”戚卓殊拍了下桌子,眉飞色舞:“我以为他说完这句话就要走了,结果他走到门口,又停下了!我心想,这回可算要撬墙角了!”   谢林下看着戚卓殊的表情,想笑,也的确笑了:“他说什么?”   “他说——”戚卓殊换了副不好意思但又豁出去的表情,捏着嗓子说:“‘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谢林下大笑起来:“原来是找你借钱的!”   戚卓殊也笑起来。笑完舔舔嘴唇,说:“所以我觉得,他大概是个傻子。”   “阿嚏——”傻子萧言晏打了个喷嚏。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些,从脖子处的空隙中探出手,自陆嘉礼手中接过水和药片吃下去,又狠狠醒了醒鼻子。   陆嘉礼在旁边坐下:“谢谢你救我。”   “这有什么,咱们可是好兄弟。”萧言晏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长得和你有点像。”   长得像。陆嘉礼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不期然想起李夏景的那句“前前夫”,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说:“李夏景。”   “哦!”萧言晏语调夸张:“他就是那个给你发割腕图片的李夏景!还自杀威胁戚姐姐……”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说:“到底是不是他推你下去的?我觉得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儿。”   陆嘉礼嗓子哽住,没说话。萧言晏明白了,皱起眉头:“什么傻diao玩意儿啊这是,你就应该去告他——这算故意杀人吧!”   陆嘉礼嗓子更痒,低头说:“反正我没事。”   “你没事怎么了?”萧言晏气上头来,一把抛掉被子:“就算不告他,戚姐姐问你的时候你也该说实话,看他还怎么装下去!”   陆嘉礼笑了下,有点嘲弄。沉默片刻,低声说:“她已经做过选择了。”   萧言晏的声音卡住了。   戚卓殊做过选择,而且不止一次。婚礼上她抛下陆嘉礼去看李夏景,湖水中她抛下陆嘉礼去救李夏景。即便陆嘉礼说出真相又如何?他无法承受第三次选择了,他害怕戚卓殊知道真相后,再次用那种“啊,这确实是李夏景能做出来的事儿”的眼神看他。   萧言晏缓缓坐回去,捞回被子重新裹成蚕蛹,放缓了语气说:“你不能一直这样。就算她救过你,可你也救过她,完全可以两清啊。”   陆嘉礼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萧言晏问。   不是因为那次相救。   陆嘉礼不知道其他人的初恋是如何开始的,但他的初恋并不是开始于那一天。初见时,戚卓殊只是在他灰暗的初中生活中投下一点光,真正酝酿出感情的,是他在过后的日子中的追忆。渐渐的,那回忆在不断渲染美化中失去真实,却不可或缺地和他的过去捆绑在一起。   可那只是印象而已。直到有一天,这印象陡然再现,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幻想、不是回忆,而是真实存在的,触手可及,戚卓殊的形象前所未有地鲜明,而爱情或许正在那一刻发生。   那是他与戚卓殊的第二次相遇。她在水中挣扎,他救了她。他将她推向岸边,自己却脱力沉下去。   获救后,他便害怕起了水。 第14章 住院 同母异父的兄弟。   戚卓殊又做噩梦了。她紧紧抱住谢林下,像溺水者抱住救命稻草,勒得谢林下喘不过气来,又挣脱不开,努力伸出手去拍开壁灯。骤然亮起的光线刺上戚卓殊的眼帘,她痉挛着醒来。   “怎么了?”谢林下问。   “做噩梦了。”戚卓殊摸了摸汗湿的头发,舒口气,感觉后背都是汗,便起身去换了件衣服,再回到床上,依然毫无睡意。   “又是那个梦?”谢林下问。   戚卓殊点头:“估计是被今天的事儿刺激到了。”她倒杯水喝了几口:“你先睡吧,我出去坐会儿。”   戚卓殊坐到客厅,打开电视,麻木地切换着频道,一圈下来没找到想看的,便点进电影频道翻下去,察觉有人走近,问:“你怎么出来了?”   谢林下披着衣服坐到旁边:“我也精神了。”   戚卓殊调侃:“该不会因为和我一起睡吧。”   谢林下揉着额角摇头。抬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影片名,立刻拦住戚卓殊:“看这个吧。”   戚卓殊看着封面上挺着肚子的少女,沉吟起来。谢林下又说:“我看过她的另一部电影,挺酷的。”   既然谢林下这样说,戚卓殊便点击确定:“那就这个吧,至少是女主。”   趁电影播放序幕,戚卓殊抱了一堆零食摊在桌上,撕开薯片递给谢林下,谢林下没接,她又自己吃进去,咔嚓咔嚓的。   伴随着哗啦哗啦和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各种零食气味的包裹中,她们看完了这部电影,在片尾的背景音乐中沉默着,谁都没说话,又面面相觑。   “嗯……”戚卓殊先开口:“确实挺酷的。”   谢林下笑了:“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戚卓殊又沉默起来。   “那我先说,”谢林下笑起来:“十六岁做、爱还可以,但不知道戴套就很……不合适。”   戚卓殊吐出一口气,像憋久了似的,立刻接上:“怀孕了就算了,明知道自己没有条件也不想抚养,却因为所谓的母性,突然就决定生下来。”她笑笑,讽刺道:“真是‘堕胎自由’的完美诠释。”   或许觉得自己太尖锐,戚卓殊顿了顿,又说:“但主角性格确实很酷,主演的气质也是。”   谢林下点头:“嗯,她拍过一部高智商犯罪电影,反杀恋、童、癖,我很喜欢。”   “额,”戚卓殊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露出个微妙的笑容:“她是女跨男——已经做了手术。”   谢林下闭上嘴巴。   两个人相视一眼。谢林下提议:“我们还是睡觉吧。”   两个人重新躺回床上,关灯后,室内一片漆黑。过了一阵,戚卓殊翻身。再过一阵,谢林下翻身。接着,两个人同时翻身,面面相对,黑暗中响起戚卓殊的声音:“你还在纠结吗?”   谢林下叹息一声。   戚卓殊有些埋怨地说:“我不知道在那儿教小学到底有什么好。”   谢林下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至少,”她忍不住笑了:“没人说我嫁不出去?”   “喂!”被子底下,戚卓殊踢了她一脚。   “好吧,严肃点。”谢林下的声音很轻:“至少没人性、骚扰。”   戚卓殊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声音才响起:“这种情况在哪儿都有可能吧。”   “确实,那里的治安不如这里。我平日里都要准备防身物品。但知道我是老师的人肯定不会,”谢林下说:“他们不敢。他们怕我走。”   戚卓殊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就为这个吗?”   “为了理想。”谢林下玩笑似的接了句,也翻过身去:“因为我也很穷,所以我想帮她们。但其实,我更想实现自己的价值。”顿了顿:“可能会有点自私,但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喜欢她们知道我的身份后看我的眼神。你想啊,同学聚会的时候,只有混出名堂的人才敢参加,不然就抬不起头来。我没钱,也没混出名堂,但是我敢参加,她们可能不理解,觉得我傻,但绝对不敢鄙夷我的工作,还要说我值得尊敬。”她扭头冲戚卓殊笑了笑:“其实我还是很有虚荣心的。”   戚卓殊没有评价她的虚荣心,只说:“可是钱少事多离家远。”   “是。”谢林下叹息:“我也不知道我犹豫什么。”   戚卓殊忽然坐起身,打开壁灯,从柜子里取出纸笔,递给谢林下:“你可以列出两个选择的优缺点,给它们赋分,哪个分数高就选哪个。”   “好主意。”谢林下接过纸笔坐起来,轻而易举地列出了各项优缺点,笔梢抵在下巴上思考如何赋分。可想了许久,她摇头:“不行。赋分本身就需要我确定这些优缺点的重要性,可我如果真的能确定,也用不着算分了。”   问题依然无解。戚卓殊疯狂抓头发,直到它们与整齐毫无关系:“好烦。”   “别想这些了。想点开心的。”谢林下问:“我们要不要去哪儿转一圈?”   戚卓殊当然想和谢林下出去玩,可是玩也累,谢林下难得有个假期,应该休息。她摇摇头。   谢林下看出什么:“不用很远,附近就可以。”   戚卓殊动摇了,眼睛发光:“那你想玩什么?”   谢林下笑起来:“玩什么无所谓。主要是和你一起玩。”   “好!”戚卓殊兴奋地抱住她:“那我们去海边!”   这样一来,戚卓殊更睡不着了。她立刻搜集资料,综合考虑距离和质量,确定了目的地。谢林下在旁边参谋,时不时说几句,见戚卓殊点进一个社交平台,不禁问:“这是什么?”   “哦,这是个女性旅行社群,可以在这里约人一起旅行。”戚卓殊解释:“我有时候会在这里找人结伴。”   “安全性有保障吗?”   戚卓殊屈起手臂亮出肌肉,幽默地说:“靠自己保障。”   谢林下闻言若有所思,顺手在她肱二头肌上掐了一下,评价:“挺好捏的。”   敲定目的地后,戚卓殊又参考天气预报确定了时间,在一周后。这几天她也不打算闲着,拉着谢林下吃了一圈,再通过压马路逛公园,掏空了她这半年的生活趣事,回到家里后再享受些娱乐生活,看了几部女主大片,玩了几种休闲游戏。戚卓殊还掏出宋嘉如专辑,万般珍重地抚摸着,和谢林下说自己为宋嘉如退圈感到多么惋惜,顺便提了提目前支持度最高的两种原因。戚卓殊从宋嘉如经纪人那里得到了否定回复,但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谢林下的意见。   谢林下想了想,说:“可能她只是想享受生活。”   戚卓殊合掌:“好想法!”   她放心了。   一晃五天过去,谢林下觉得明明没做什么,可还是有疲惫感涌上来。因为答应了海边旅行,不能不去,她打算这两天彻底休息来调整状态,哪儿也不去,怕戚卓殊无聊,就问起李夏景的事。   戚卓殊这几天都没见李夏景,理由很简单。一个想见就能见,一个一年见两次,显而易见和后者在一起的时光更值得珍惜,所以离开时她就让李夏景不要来找她。李夏景没有登门,但也会发些消息,或者分享晚餐,或者问她几点睡觉。谢林下提起他时,戚卓殊刚好在和他聊天,寻思着要不要过去,听到谢林下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他和陆嘉礼是亲戚吗?”谢林下重复:“他们长得有点像。”   “应该不是吧。”戚卓殊本来没多想,闻言,思维也开始发散:“我问问他。”   她把问题抛给李夏景。没多久就收到对方的回复。她愣住:“搞什么?”   谢林下凑过来:“怎么了?”   戚卓殊没顾上回复她,又发了几条消息,看到李夏景的解释,就把屏幕亮给谢林下,乐不可支道:“居然还真有这么巧!”   李夏景说得很清楚。从那次听戚卓殊说他和陆嘉礼长得像,他就有些在意,回去调查后,意外发现他和陆嘉礼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的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又和陆嘉礼的父亲结婚生下陆嘉礼。出于某些原因,李夏景的父亲平日里很少提及母亲的现状,儿子问到面前了也不想再提,若不是继母给出答案,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自己亲妈改嫁,生了个弟弟。   谢林下看完,目瞪口呆:“这,这?”她找回自己的声音:“陆琮好像也离婚了吧?”   戚卓殊肯定地点头。   谢林下笑了:“你可真是……”   “啧,”戚卓殊猜到她要说什么,露出极大兴趣:“兄弟反目。”   谢林下吸一口气:“那时候李夏景已经知道了?”   “看起来是。”戚卓殊眉眼都飞扬起来,抓着手机起身,和谢林下说:“我出去一趟。”   不用说,是去找李夏景。   然而当戚卓殊突击一样来到李夏景的家门口时,李夏景并不在家。戚卓殊发去消息询问他的位置,李夏景很少见地没有及时回复。   过了半个小时,戚卓殊才收到消息:我在医院。   她本来没当回事,但去医院看到李夏景,她面色微变。   第二天,陆嘉礼收到消息,戚卓殊约他见面。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15章 见面 入v公告必看。   收到戚卓殊的消息时,陆嘉礼刚从陆琮的书房回来。他在调查自己的母亲。   戚卓殊说出那句“长得像”的时候,陆嘉礼并没有联想到和李夏景的关系,但那天李夏景提到了母亲的前前夫,令他吃了一惊。他根本不知道母亲还有一位前前夫。   回来后他便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可是网上消息很干净,母亲和父亲都有单独的词条,但毫无联动,外人甚至不知道陆琮的前妻究竟是哪位,只觉得陆琮刚出名时就已经是单身带娃的男性。事实上他离婚确实很早,陆嘉礼刚出生,母亲便抛下他,当时陆琮没有现在知名,信息传播手段也没有这样发达,他的前妻也就真的隐身了这么多年。   更重要的是,陆琮对此讳莫如深。陆嘉礼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她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对自己也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即便他站在母亲面前,母亲也只当他是陌生人——二十多年不关注,谁知道当年的婴儿长什么模样呢。   可这一次,陆嘉礼想要知道。网络上没有消息,但陆琮必然清楚。他走进陆琮书房,问他:“我妈的第一任丈夫是谁?”   陆琮不耐烦地皱眉:“你吃错药了?”   “没有。”陆嘉礼平静地问:“她有几次婚姻?”   陆琮埋头工作,像没听见。   陆嘉礼上前一步,继续问:“她和你结婚前是不是还有一次——”   “滚出去。”陆琮打断他的话。   陆嘉礼没动,但也没继续说话,陆琮便当他不存在,摆出了十成十的拒绝态度。   意料之中。陆嘉礼别想从他这儿得到半点母亲的过去,更别说是她前前夫的事情。对峙了一会儿,陆琮无动于衷,陆嘉礼只能离开,刚握上门把手,身后陆琮开口:“把萧言晏叫来。”   陆嘉礼顿住,想问找萧言晏干什么,但料想陆琮不会回复,便直接去叫人,等他回来再问。   萧言晏离开并没有很久,陆嘉礼便是在这个空档收到戚卓殊消息的。她说:晚饭有空吗?上次立恒的事情,我们谈谈。   上次立恒的事情。谈什么呢?谈李夏景为什么推他下水?还是谈为什么救李夏景不救他?   这有什么好谈的?   陆嘉礼回复:有空。   萧言晏回来时,面色发沉,有些艰涩地开口:“嘉礼,我……”   陆嘉礼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魂飞天外般开口,声音飘忽:“她请我吃饭。”   萧言晏:“谁?”   陆嘉礼的声音游荡着:“戚卓殊。”   “她请你吃饭?”萧言晏睁大眼睛:“你答应了?”   陆嘉礼点点头:“我答应了。”   萧言晏目瞪口呆,半晌问出口:“她怎么突然请你吃饭?”   陆嘉礼克制地回答:“她说要谈谈立恒那次的事儿。”   萧言晏蒙了:“这有什么好谈的?”   “确实没什么好谈的。”陆嘉礼理智地点头:“我只是好奇,想知道这有什么好谈的。”   萧言晏脱口道:“你脑子有病吧。”   “我没病。”陆嘉礼笑了:“她也这么问过我。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说不定——”   萧言晏打断他:“没有说不定!”   “我已经想清楚了。”陆嘉礼抿嘴,认真解释:“她说的没错。我和她只认识了不到半年,她和李夏景认识更久,选择救李夏景也是情理之中。我会难过,只是出自我的私心。”   萧言晏半晌说不出话,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许久才憋出一句:“你可真够理智。”   陆嘉礼还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嗯。”   “所以你一定要去?”得到肯定回答后,萧言晏冷嘲热讽:“那你也真够乐观的。人家都踹你多少次了,你还要——”他咽下后半截,冷哼一声:“可能这就是爱情吧,反正我不能理解。”   “不然我能怎么样?”陆嘉礼轻声说,像自言自语:“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如果不为她开解,最后难受的依然是我。”   “那你祝福我千万别沾爱情吧。”萧言晏满脸“呵呵”。   说话的工夫,戚卓殊已经发来地址。约会彻底敲定,陆嘉礼才想起萧言晏进门时想说什么,可再问他时,萧言晏目光复杂欲言又止,最后放弃:“没什么。”   陆嘉礼的心神都被今晚的约会牵动,没有多问,便拉开衣橱,要萧言晏帮忙参谋,顺便问些穿搭心得。萧言晏不胜其烦,直接说:“我的秘诀就是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瞥一眼陆嘉礼的衣橱,他乐了:“你这满柜子都是白衬衫,还挑个屁啊。”   确实没什么可挑的。但陆嘉礼仍然坚持让萧言晏帮忙参详,参详的内容是:扣子全扣上,还是松开一个,还是松开两个?   萧言晏生无可恋:“你……你放过我吧大哥!”   陆嘉礼得不到有价值的意见,只能对着镜子来回打量。按照他的个人风格,自然是全部扣上比较严谨,但是戚卓殊喜欢他的锁骨窝,松开领扣正好能够露出来,可是戚卓殊也喜欢他的锁骨,那就需要松开两枚扣子——但也可能她只喜欢私下看,那么还是全部扣上比较合适。   半个小时后,陆嘉礼拿定主意:到那儿看了她的反应再决定。   萧言晏:你可真是试了个寂寞。   所有程序准备完毕,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来,陆嘉礼坐卧不安,为纾解紧张,又拉着萧言晏,像应对面试一样,想象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类似的情况上一次发生还是在和戚卓殊相亲的时候。收到陆琮相亲的要求,陆嘉礼本来不想搭理,但听到戚卓殊的名字便妥协了。他也是拉着萧言晏参谋,问他送什么礼物合适,萧言晏当时已经决定做主播,在考量了各类视频后,认为女性很喜欢买化妆品,便提议送口红。陆嘉礼觉得“女人都喜欢”这说法有点玄乎,毕竟戚卓殊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为了保险,他还买了一副组装弓。果然,口红没送出去,弓送出去了。回来后陆嘉礼便将口红送萧言晏做启动资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嘉礼终于起身向外走,奔向另一个战场。这时,激动的劲头已经过去,更多的不安涌上来。坐在车上时理智稍稍回笼,他开始思考戚卓殊为什么突然发出邀请。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知道李夏景推他下水的真相,打算和他说清楚。至于和李夏景闹掰了,对他出于同情而唤醒了曾经的感情——如果有感情的话——陆嘉礼不敢想。他担心给自己太多期待,最后会更受伤害,因此努力试想最差的结果。   可当戚卓殊走进咖啡馆,在他面前坐下,所有出于自我保护而假设的结局都被他抛到了脑后。陆嘉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心跳加速,在这个当初她们相亲的咖啡馆中,自然地想起先前的美好,向戚卓殊微笑:“晚上好。”   戚卓殊坐下,点单,一切都好像几个月前的那次相见。只是这次陆嘉礼没有带礼物,戚卓殊却推来一个礼盒,说:“见面礼。”   陆嘉礼抿唇压住弯起的嘴角,将伸手又停住,问:“为什么送我?”   “赔礼。”戚卓殊说:“立恒的事情。”   陆嘉礼没有碰它,酝酿多时的话轻而易举地出口:“你没有错。”   戚卓殊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人有亲疏远近之分,她只能救一个,当然选择李夏景。这赔礼本来也不为自己。她说:“不是我,是李夏景。”   又是李夏景。陆嘉礼没有笑意地抿出笑,问:“你是替他道歉吗?”   戚卓殊不答,只说:“你可以不接受。”   陆嘉礼看着礼盒不语。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这些准备在戚卓殊面前不堪一击,有时候他忍不住想,戚卓殊是不是在恶意地针对他,否则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说出伤害他的话。可他又很清楚,他在戚卓殊心里的分量,又哪里够她分出精力来刻意针对呢?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可是他在意。   陆嘉礼伸出手去,按在黑色礼盒上方,骨节处因克制用力而泛白。他收起礼盒,说:“我接受道歉。”   戚卓殊点头:“原本该他亲自来的,只是他不方便出现。”   陆嘉礼对李夏景的状态毫不关心,可戚卓殊明明白白等着他开口,他只能接话:“他怎么了?”   戚卓殊却不答反问:“他和你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你知道吗?”   陆嘉礼隐约有些猜测,听到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慨,但又觉得自己可笑。同母异父的兄弟又如何,再没人比他清楚,血缘如果没有感情的沉淀,就什么都不算。何况他和李夏景中间隔着戚卓殊,隔着毫不留情踢他下水的那一脚。即便成了兄弟,他又有什么好感慨的?   戚卓殊看着陆嘉礼百转千回的神色,手指轻扣桌面,沉吟着如何开口。直到陆嘉礼自思考中回神,说句“现在知道了”,她才像刚想起那个问题一样,回答说:“他病得很严重,在住院。”   陆嘉礼毫无感觉地点头:“哦。”   戚卓殊又吐出一句:“他需要换肾。”   陆嘉礼如堕冰窖。 第16章 同意 入v三合一。   陆嘉礼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需要换肾——所以呢?”   他问了句废话。   戚卓殊能够坐在这里, 和他说起这件事,原因只有一个:李夏景病了,需要他的肾。   需要他的肾!所以她才会约他见面, 才会坐在这里和他说话!说的还是李夏景的病!   他永远想象不出她能有多残忍。   陆嘉礼面色煞白, 双手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胸口剧烈起伏,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我……”   吐出一个字, 他难以为继,只要多说一点,便要控制不住变调的声音, 于是只能一次次重复“我”,又一次次卡在这个字上, 将颤音咽回喉咙:“我……”   鼻腔的酸涩染上了他的声音。他用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眼时,眼尾泛红,却顺利地说出完整的话, 带着轻微的哽咽:“我算什么?”   戚卓殊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反应。李夏景需要一颗肾,陆嘉礼这里有, 所以她来了, 说明他们的关系, 然后问了。陆嘉礼没有立刻拒绝,却表现好像她逼迫他了一样,露出这么一副可怜的表情。她的手指敲在桌面,说:“你是他弟弟。”   “是啊,我是他弟弟。”陆嘉礼连连点头, 盯着桌面的某一点,喃喃自语般说:“我是他弟弟,我可以给他一颗健康的肾。所以……你来找我。”他垂下的眼睫剧烈颤动着:“而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还……”   声音再次哽住。   他取出礼物放到桌上,轻轻抚摸它的包装:“如果不是因为这颗肾,恐怕连这赔礼都不会有吧——只凭这点礼物,就想拿走我的肾吗?”   戚卓殊说:“你可以拒绝。”   陆嘉礼的手倏的收紧。   戚卓殊以为他要拒绝,可陆嘉礼没有。他抬起头,从表情到眼神都那么柔软,令戚卓殊瞬间回到了她们的初见,可那时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又有些窃喜,看起来矜持冷淡只为了遮掩那点羞赧,而现在……   他的眼睫像停在花枝的蝴蝶缓慢扇动翅膀,颤抖着落下一点微光,含着那点微光,他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戚卓殊看着他的眼睫,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爱我。”   “可是,”陆嘉礼笑起来,眼尾的红弥散开来:“我也爱你啊。”   戚卓殊顿时回神。她笑了:“你说爱我?”   陆嘉礼低低应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戚卓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流泪,好不容易止住,她托着下巴看向陆嘉礼,好奇地问:“那我现在和你说,我爱你——你信吗?”   陆嘉礼被她的笑声带走了全部情绪,脸上再没有半点表情:“只要你说,”他语气僵硬:“我就信。”   戚卓殊脸上笑意消失了。奇异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没,她点头:“好吧。那我和你不一样。”她认真道:“你就算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相信。我只觉得吵。”   “那怎样你才会相信?”陆嘉礼忍不住开口。   戚卓殊的回答还没有说出,陆嘉礼又截断她的话:“如果我——”顿了顿,他艰涩开口:“如果我愿意捐肾,你会相信我吗?”   戚卓殊一时失言,很快反应过来,轻巧点头:“我相信啊。”   “好。”陆嘉礼轻吐一口气,挺直了腰身,目光坚定而郑重,说:“我答应你。”   戚卓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什么时候去配型?”   陆嘉礼干脆道:“明天。”   搞定了。   事情比戚卓殊预想的顺利许多。她原本以为正常人都不会答应捐、肾给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人,可没想到所谓的“相信爱情”居然对陆嘉礼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和李夏景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还带着惊叹的语气:“真不可思议。”   “我也没想到,”李夏景笑笑:“他这么重亲情。”   “重亲情?”戚卓殊“噗嗤”乐了,斜李夏景一眼:“你还挺自恋的啊。”   李夏景微笑:“难道不是吗?”   “可能是吧。”戚卓殊说:“不过需要我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嗯,”戚卓殊坏笑道:“不告诉你。”   李夏景笑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她飞扬的眉梢,落到她嘴角,出神地停驻着,忽又畏缩地蜷起。   他轻缓地说:“如果手术成功,我可以再活十几年。”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戚卓殊仿若未闻,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是他的手腕,屈起手指时触到一处粗粝的皮肤,她摩挲着那道狰狞的伤疤,笑问:“疼吗?”   李夏景的目光触碰到手腕的伤疤:“疼,很疼。”   可无论当初疼得多么撕心裂肺,如今也不过留下一道伤疤。戚卓殊轻吻那道伤疤,说:“那时候你立刻就通知我了,可是这次,如果不是陆嘉礼打乱了你的阵脚,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李夏景收回手:“那时候不知道你会不会担心,所以想试探一下。现在知道你会担心,所以没有必要告诉你。”   戚卓殊笑眯眯地说:“其实我的重点是:你很在意陆嘉礼?”   李夏景立刻说:“没有。”   “以前分手的时候,也没见你干涉我交男朋友。”戚卓殊摸着下巴说:“这次分手的时候,你说你已经发现自己生病了,那更没道理干涉我的感情生活了吧。”   李夏景微笑着说:“你可真是狠心。”   戚卓殊盯着他。   “唔,”李夏景有些无奈:“我以为你们会结婚。”   戚卓殊摇头:“所以我悔婚后,你还坚持推人下水?”   李夏景沉默片刻:“我发现他是我兄弟。”   “哦!”戚卓殊故作惊讶,鼓掌道:“原来是‘兄弟情深’!”   李夏景笑而不语,戚卓殊依旧好奇,可这时李夏景的继母敲门走进来。话题无法继续,戚卓殊起身伸个懒腰,准备离开:“不说我走了。我和林下约好出去玩两天,有事发消息。”   李夏景的继母正听到这句话,随口问:“这是又打算去哪儿玩啦?”   “是啊,去海边走走。”戚卓殊笑着打过招呼,走出房门后,隐约听到里面谈论配型的事情。但这与她无关。她只关心能否和谢林下玩个痛快。   北方的海不似南方那么温柔,即便在最炎热的夏天,适宜的温度也只存在于午后几个小时。戚卓殊和谢林下当天早上自驾出门,中午时到达海边,吃过午饭便换上泳衣,遇见最亲切时的海水。   谢林下不会游泳,便套着游泳圈在近海处随波逐流,或者屁股坐进游泳圈,两条腿翘在外面晒太阳。戚卓殊跟在她身边,又忍不住游出去一段,游得稍远了,钻出水面时再往谢林下的方向上看一眼,竟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视线一转,发现她离岸边又远了些。当然,谢林下不会游泳,她只是随着海浪越飘越远,直到踮起脚尖也踩不到沙子。戚卓殊便返回身来,推着她的游泳圈再游回去。谢林下又坐进游泳圈,慢悠悠地荡着两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歌。戚卓殊仔细分辨后,发现她唱的是:“让我来荡起双桨,小卓儿推开波浪……”   戚卓殊:……   双脚能够踩实后,戚卓殊松开游泳圈,抹了把脸:“你这是在坐人力船啊。”   游泳圈晃了一圈,谢林下转过脸来面对她,笑道:“挺好玩儿的。”   “那就一起来玩儿啊——”戚卓殊拖长了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一把水砸过去。   “啊!”谢林下被浇了个彻彻底底,当即站起来,踩着海底向戚卓殊扑过去,掀起一把水抛向她。戚卓殊游鱼般蹿出去,躲开一击,回身又是一泼。   谢林下吐掉海水,拖着游泳圈狂奔,没跑出几步,一道浪打来,将她拍进水里。戚卓殊大笑着把她从海底抓起来,谢林下刚露出水面便是一泼,成功打断她的笑声。   但很快她又不可扼制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谢林下愣住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往自己身上打量,茫然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目光刚接触到谢林下,戚卓殊又弯下腰去:“你——你这泳帽质量可真是太好了!”   “泳帽怎么了?”谢林下莫名其妙,摘下泳帽看了眼,顿时愣住。   她的泳帽原本是蓝白条纹的,但此时已经变成了白色。脱落的蓝色正混着海水丝丝缕缕地流下来,从帽檐滴落。谢林下若有所悟地抹了把脸,果然看到手心有蓝色颜料的痕迹。   戚卓殊终于自笑声中缓过气来,指指自己的脸颊:“你这儿,还有这儿,全是蓝色的!”   谢林下叹了口气,淋一把海水冲掉脸上的颜料。   戚卓殊脱下泳帽扔过去:“戴我的吧。我头发短,洗起来方便。”   谢林下没客气,换上泳帽后说:“你去游泳吧,我在这儿冲浪。”   她喜欢随着海浪漂流的感觉。明明起伏很和缓,却蕴含着力量,来时将她轻轻推起,去时又令她不由自主地远去。在海浪的作用下,她不需要思考方向,只要顺其自然。倘若她的人生也能够循规蹈矩,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进,或许也会像这样轻松,少去大半纠结。可若是戚卓殊……若是她的话,是绝对不会这样选择的,她只会游离在所有“应该”之外,对规矩条框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戚卓殊,她或许还是一名普通教师,即便不得不离开立恒,也不会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可如果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她又怎么会和戚卓殊相遇相知呢。   够了。   双脚踩实地面,谢林下自沉思中脱离,往海边走去。海浪拍来时,她向前抢出几步,海浪离开时,她向后退了一步,这样走到海边。回头找戚卓殊时,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谢林下吃了一惊,又搜寻一圈,海面上仍然没有戚卓殊的脑袋。她连忙走进海中,拉近距离再看。这时,“哗啦”一声,海面多出一个人来,戚卓殊探出头,对上谢林下的目光,一步步往回走。   谢林下见她表情有点拧巴,问她怎么了。   戚卓殊揉着太阳穴,苦恼地皱眉:“刚才沉在海里的时候,又想起那次的事情了。”   谢林下明白过来:“你最近怎么总想起来这件事儿?”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戚卓殊摇头:“之前做噩梦的时候差点把陆嘉礼勒死,后来李夏景掉进水里我又做梦,今天更离谱,还没睡觉呢,我就开始白日做梦了。”她拍拍脑袋:“不过可能是想的次数多了,我好像快想起来了,救我的应该是个小弟弟……”但仍差临门一脚,死活踢不出去。戚卓殊只好放弃,和谢林下往海边走。   没走几步,听到一个声音:“嗨,美女!”   谢林下脚步稍缓,但戚卓殊拉着她继续往前。可那男人却挡住去路,晃了晃手机问:“美女,加好友吗?”   戚卓殊不得不停下脚步笑起来,在对方以为成功时,开口说:“你太丑了,不加。”   男人睁大了眼睛:“卧槽,你有病吧!”   戚卓殊收回迈出的脚步,友好反问:“你骂谁?”   “反正没骂你。”男人底气不足,转身就往回走,嘀嘀咕咕说:“叫你美女你还真以为自己长得多好看了……”   回到阳伞下面,戚卓殊一阵咋舌:“真是,长相是天生的没办法,但是身材这么拉跨,还敢来搭讪,谁给他的勇气啊。”   谢林下笑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身材很好的男人。”   “那要看什么叫‘身材好’了。”戚卓殊靠上沙滩椅说:“我喜欢的是‘一块腹肌’,不是‘一块脂肪’”说着,她伸出手在桌上摸了摸,觉得少点什么,打算起身:“我去买点喝的……”   “戚卓殊。”一个女人绕到她们身前,左右手提着杯柠檬水,往前递了递,又冲谢林下点头招呼。   “巧了。多谢。”戚卓殊接过柠檬水,咬住吸管一口气喝掉小半杯,放下后说:“你怎么有空过来?”   谢林下坐起来让出半边椅子,江行舟坐下,正面对戚卓殊:“在附近开会。”   戚卓殊扬眉:“巧合?”   “不算。”江行舟说:“有事找你。”   戚卓殊不奇怪她知道自己行踪,问她具体什么事情。江行舟附耳低语一番,戚卓殊的眉毛扬起来,嘴角也翘起来,满脸兴味地打量江行舟:“你怎么看你哥?”   江行舟答:“废物一个。”   “啧。”戚卓殊深深叹息:“可惜你姓江。”   “这没那么重要。”江行舟说:“重要的是,除了他,就是我。”   “但是想要‘除了他’也不容易啊。”戚卓殊摸摸下巴:“据我所知,你妈妈对他很好。”   江行舟眉目淡然:“宠他和支持他做继承人是两码事。”   “太对了!”戚卓殊击掌称赞:“确实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   江行舟问:“你的意见?”   “没把握的话你也不会来找我吧。”戚卓殊笑出八颗牙齿:“我最喜欢看男人的热闹了。”   江行舟伸手:“合作愉快。”   戚卓殊没动:“我不保证成功。”   江行舟露出个很浅的笑容:“看你心情。”   “啪。”戚卓殊拍上她的手,眨眨眼:“你欠我个人情。”   谢林下不知道内容,但结合江行舟身份,也能猜到与谁有关,不禁笑道:“他这个妹妹倒是很有魄力。”   戚卓殊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轻哼一声:“戚远方难道没有魄力?”   谢林下笑着摇摇头,忽然说:“她快毕业了吧,你不打算为她争取一下吗?”   “看情况吧。”戚卓殊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她要是连门槛都进不来,我帮她争取有个屁用。”   谢林下说:“那得看你把门槛定得多高。”   “管培生。”戚卓殊显然考虑过,不假思索道:“至少要拿到总部管培生的offer吧。”   谢林下想到戚卓殊从未经历毕业季找工作,不禁提醒:“秋招快开始了吧?”   “大概吧。”戚卓殊含混地应了一句。谢林下一听就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关注公司运营啊。”   “我花钱请她们就是让她们来操心的。”戚卓殊翻个白眼。   “那至少为远方,你也该了解一下总部管培生招多少人。如果只招一个女生,她想进来就难了。”   “啊。”戚卓殊敷衍着结束话题,一口饮尽柠檬水,又走进海里。   四点的时候,水已经冷下来,谢林下扛不住地上岸,风吹过的时候打个哆嗦,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裹上披肩,等戚卓殊出水后一起回酒店。   风干后身上全是海水蒸发后的盐粒,头发里尤其多。谢林下戴了泳帽还好,戚卓殊的头发却遭了殃,洗过两次后,手指抓进头发,仍然能摸到细小的盐粒。干脆拍上水阀,走出浴室和谢林下说:“我去剪个头发。”   谢林下正吹着头发,闻言,关掉吹风机说:“我也一起剪了吧。”   酒店提供理发服务,但需要排队,轮到戚卓殊时,她说:“剪短。”   “多短?”理发师问。   戚卓殊比量一下:“尽可能短。”   理发师端详镜子里她的模样说:“我不建议您剪短发。”   戚卓殊笑了:“可是我想剪。”   理发师坚持道:“您剪太短了不好看。我建议您简单修理一下,然后烫一下,显得更蓬松,发量更多,线条也更柔和。”他取来一份发型样图递到戚卓殊面前:“我觉得您很适合这款——”   戚卓殊重复:“我要剪短。”   理发师无奈说:“我可以给您稍微剪短一点,但不能太短了,像您刚才说的长度实在太短了,我没法给您剪。”   “那正好。”戚卓殊气笑了:“换能剪的来。”   理发师还想说什么,戚卓殊起身打算走人。旁边一位理发师刚好结束手头的工作,见状连忙来打圆场,接替同事说:“您打算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戚卓殊改了主意,冷笑一声:“寸头!”   新理发师愣住,回神后连忙笑道:“好的,您打算剪毛寸、圆寸还是板寸?”   半小时后,戚卓殊满意地顶着圆寸离开座椅,伸手在短发上揉来揉,乐此不疲地对着镜子摆pose。等谢林下剪完头发凑过来,镜子里便显出两头短发。   “你怎么也剪得这么短!”戚卓殊惊讶。她平日里短发习惯了,这次只是更短,可谢林下从来都是长发,突兀地剪成一寸来长的短发,简直像换了个人。   谢林下微笑着说:“我也生气了。”   “啊。那套话我听了有一百遍。”戚卓殊说:“每次说要剪到很短,理发师都要说不行——但是,”她扬起眉毛,表情神气:“我丑我乐意啊!”   说到最后她笑眯眯地勾住谢林下的脖子,两张脸凑到一起:“来,咱们拍照纪念一下!”不知何时她掏出手机,一边勾着谢林下,一边对着摄像头比心,口中喊着:“三二一!”   画面定格。戚卓殊笑容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翘起嘴角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而她身旁,顶着细碎短发的谢林下,表情柔和得像正午的海浪。   戚卓殊将合照珍藏,又拍了几张独照放在她身为旅行博主的大V上,再回复几条评论,便到了晚饭时间,海边道路的两旁架起了烧烤摊位,伴随着炭火燃起,混合着肉香的烟熏味儿弥漫开,钻进路人的鼻子里。   戚卓殊和谢林下沿着街道往前走,经过一家家烧烤摊,这家买几串,那家买几串,一边看一边吃。烧烤摊上,师傅用竹签串起羊肉,摆到铺着铁网的炭箱上,火舌瞬间蹿出来,卷上羊肉,刺啦一声,燃烧的油脂在灯光下泛出细碎的光,点缀在羊肉串的表面,很快又融化成扑鼻的香气。这时再洒上涂上辣椒酱洒上孜然粉,混合的香味便跟着烟熏的气息一同飘在空气中,令人食欲大振。   戚卓殊和谢林下穿着睡袍、踢着拖鞋,左手一把羊肉串,右手一把掌中宝,就着空气中的香味,吃着嘴里的美食,吃完了看到街边缭绕的烟气,又忍不住左手一把烤鸡胗,右手一把牛板筋,最后吃得手里嘴里都是油。谢林下说是胃不好,可戚卓殊提醒她注意的时候,她却干脆利落地吞掉一个烤生蚝,说:“反正就这一次了。”   空气瞬间安静,烟熏火燎的氛围忽然远去。戚卓殊慢吞吞地咬掉最后一块掌中宝,收走谢林下手中的垃圾扔掉,说:“你决定了吗?”   “……嗯。”谢林下停下脚步,微笑着说:“我决定了。”   灯光打在她脸上,照出她眼中坚定的光。   戚卓殊明白了她的选择,也笑起来:“挺好的啊。”   谢林下有那么一瞬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后轻声说:“你该多交些朋友。”   戚卓殊迈着大步懒散地走着:“朋友那么容易交到的话,我还至于没朋友嘛。”   谢林下无奈摇头,跟上她的步伐:“至少你的男朋友够多。”   “他们啊。”戚卓殊随口说:“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只能和他们谈情说爱。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我。”   谢林下笑了:“至少他们能陪伴你。”   “对啊。”戚卓殊说得头头是道:“所以他们能消解寂寞,但消解不了孤独。”她转过身来倒退着走,面对谢林下说:“我需要的是朋友,不是男朋友——可是你要走了。”   谢林下站住了。   戚卓殊也站住了,微笑起来:“有句话我一直没敢和你说,现在你决定要走了,我也总算能说出来了——其实……我不想你走。”她笑得更灿烂了,火光在她眼中绽开:“我想你留下来。”   谢林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戚卓殊笑着说,声音有些哽咽:“我其实不能理解,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要,跑去荒山野岭吃苦,还拿不到多少钱——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走呢?”   谢林下摸了摸戚卓殊的短发,平静地反问:“你明明可以接手你母亲的公司,赚更多钱,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依然能享受优越的生活,可你却满世界地跑,多少艰苦环境都待过,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你又是为什么呢?”   戚卓殊握住她的手,目光晶亮:“因为我快乐啊。可是你,你不快乐。”   “或许不快乐吧。”谢林下微笑着说:“可是很幸福。”   戚卓殊抚摸着她粗糙的掌心,扬起脸说:“好吧,我被你说服了。”她笑笑:“我送你。”   谢林下是坐火车离开的,戚卓殊送她到车站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心头涌起怅然。可时间照常前进,生活仍在继续。陆嘉礼的配型结果出来了,不出意料,匹配度很高,李夏景的手术便提上日程。陆嘉礼住进医院做术前准备,李夏景经历一段时间的调整后身体也达到了最佳状态。   为方便手术进行,他们暂时住在同一间病房。陆嘉礼却像没看到他似的,看着天花板默不作声,李夏景则显示出强烈的存在感,主动招呼道:“我还没有亲自感谢你。”   陆嘉礼没看他:“不用。”   李夏景自顾自地说下去:“卓殊说你同意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   陆嘉礼看了他一眼。   “还有上次那件事,”李夏景真诚地说:“卓殊说她已经代我向你道歉了,但我还是想亲自和你说一声。”他注意到陆嘉礼抿起了嘴唇,便继续以亲切温和的口吻说:“虽然她也认识你,可毕竟我们相处更久,她选择救我却没有救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你能够体谅。”   陆嘉礼僵直着沉默一会儿,忽而哂笑,转过头来直视李夏景,神色认真地说:“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是我和她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是没关系呢。”李夏景微笑着,又故作恍然:“哦!我似乎没有和你说,我和她复合了,就在那天。看到我落水,她想也不想便跳下去救我,显然还是很在意我,所以我们当天就复合了。”他笑笑:“说起来,还要多谢你。”   陆嘉礼神游天外,像听着与自己无关的话题,他以为这样就能够将李夏景的声音彻底屏蔽,可它们仍然强势地冲破屏障,扎进他的心口。   而说出这样言语的李夏景,表情仍然是温柔的,旁人看到他的神色,绝对想不到他的声音锋利如刀:“如果不是你陪我落水,我又怎么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你重这么多呢?”   陆嘉礼忽然扭头,微笑,学着李夏景的模样,轻柔地说:“复合又能怎么样?也不是没分过手。”   李夏景面色微顿,笑容却无懈可击:“你已经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了吧?”   陆嘉礼收敛了笑意,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李夏景说:“至少,我们复合后,你见了她要喊一声嫂子。”   四目相对。   彼此是“过命”的交情,谁都知道不可能从彼此口中得到一声“兄弟”,更别说“嫂子”。李夏景没想过,陆嘉礼更没想过。可这些并不妨碍这句话响起时,陆嘉礼面色微变。   李夏景自觉获胜,便打算退出战斗,调整了更舒适的卧姿,准备休息。可陆嘉礼没有认输的想法,那股气又顶上来,他脱口道:“你先在梦里结了婚再说吧。”   李夏景诧异地看过去:“结婚?”   陆嘉礼正为方才控制不住的情绪懊恼,打定主意再不说话。李夏景却紧接着说:“她不可能结婚的——难道你不知道?”   陆嘉礼被刺了一下:“我知道。”   李夏景脸上笑意更深:“所以,刚才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陆嘉礼哑口无言。李夏景悠然地闭上眼睛,门却突然打开,随着脚步声一同传进的是戚卓殊的声音:“什么玩笑?”   李夏景慢慢坐起,不动声色:“没什么。”   戚卓殊笑吟吟地打量他,没有追问。看向陆嘉礼时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打声招呼,寒暄着身体情况。她身后李夏景便也追随着投来视线,三人间便好像划出楚河汉界,那边是一对情侣,而这边只有陆嘉礼一人。他对上四道目光,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哪根弦没有对上,突兀地问:“你还记得我的条件吗?”   他不该当着李夏景的面询问的,这原本只是他和戚卓殊两个人的事。可事与愿违,就像先前李夏景有心挑衅,他百般克制不想争辩,仍无法克制地反击,眼下他依然无法摆脱这冲动,带着直冲李夏景的攻击性,问出了这句话。   可李夏景沉住了气,没有抢先追问,耐心等待戚卓殊的回答。戚卓殊对他们的明争暗斗浑然不觉,轻巧说:“记得。”   “那就好。”陆嘉礼微笑起来。   他笑意未尽,李夏景便开口,带走了戚卓殊的注意力:“你答应了什么?”他调侃道:“总不会是和我分手吧?”   戚卓殊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你再追问下去,我是挺想和你分手的。”   “我错了。”李夏景勾着戚卓殊的手指,低声说:“但是你已经三天没来看我了。”   偏浅的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中泛着琥珀样透明的颜色,带着笑意看向戚卓殊时,透出一股含蓄又清晰的意味。他扣住戚卓殊的手指,将她拉近。在更近一步前,戚卓殊率先捧着他的脸颊在嘴角吻了一下又分开,笑道:“我的赔礼。”   李夏景抓住她将欲离开的手,按上自己面庞,轻声说:“不够。”   指尖触到他的肌肤,手指便忍不住流连,戚卓殊的视线也像有了重量,分明地落在他脸上。她爱李夏景这天生优越的骨相,自眉骨到下颌,每一笔起伏都像画笔勾勒出的最精炼的线条,再找不到第二种合适的走向。而李夏景也清楚这一点。   戚卓殊的指尖点在他唇角,凑近了仿佛咬耳朵般,说着谁都能听清的悄悄话:“你弟弟在这里呢。”   李夏景看过去一眼。不知何时,陆嘉礼用被子蒙住了头。他又转回视线,眼中脉脉,声音缱绻:“你介意吗?”   戚卓殊笑了,捏住李夏景的下巴吻上去。   她什么时候介意过别人的眼光?更别说对方只是她的前任。   这是一个漫长的深吻,就像她过往和李夏景喜欢做的那样,吻到空气凝涩不流,胸膛起伏着去换取更深更重的呼吸。   陆嘉礼忍不住掀翻被子坐起来:“你们——”   他看到了。遮住视线想要逃避的景象现在展现在他面前,堵住了他所有的话。他说不出话。   可他想笑。   他以为戚卓殊不喜欢深吻。哪怕是在那样欢快的时刻,哪怕她很喜欢他的颈线和锁骨,可她依然只会浅吻轻啄,一次又一次。他以为那才是她表达喜欢的方式。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她旁若无人地和李夏景深吻着,就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呢?陆嘉礼的大脑拒绝思考,满满的只有一个真相。   不是不喜欢深吻,只是不喜欢他。   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与他以这样亲昵的方式交流。   他听说有些人,能够接受与人上床做、爱,却拒绝与人唇吻交缠。前者只需要欲望,后者却需要感情。而他,大概就只是她用来满足欲望的玩具吧。   她是个骗子。他是个傻子。他听了她的喜欢就选择相信,为她找一百一千个理由,却唯独不愿意面对那一种:她不喜欢你。   陆嘉礼用尽力气移开视线,把一切画面和声音都隔绝在外,按下床边的呼唤铃,对赶来的护士说:“我要换病房。” 第17章 怨夫 自作自受。   病房换到了隔壁。陆嘉礼不想再刺激自己, 可是他也不想离戚卓殊太远。   虽然看清了戚卓殊是个骗子,嘴里没几句实话,也不可能施舍给他半点怜悯。可陆嘉礼没有办法不原谅她, 没有办法不幻想着她或许能真诚一次。   至少眼下, 她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只需要等到手术结束,再判断她这一次是否遵守承诺——什么承诺?相信他的感情。这条件有些可笑,用这种条件的兑现与否来验证她是否遵守承诺,更可笑。陆嘉礼努力寻找理由,提醒自己捐献书已经签订, 不管怎样,手术总要进行,再试一次无可厚非。   如果她做到了, 那么她便还是可以相信的。若是她依然没有做到,那么她便不值得相信。   相信什么?陆嘉礼也不知道。他的思绪完全混乱, 胡思乱想了一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想证明些什么。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离李夏景的病房更远一些,可感情上又做不到, 便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从隔壁转移。   然而他依然不自觉地听着门口的脚步声,分辨它来自哪里。   他能够分辨出戚卓殊的脚步。有时候他听到病房门前响起戚卓殊的脚步声, 脑中便生出两种阵营, 一方叫嚣着她会来看我的, 一方又立刻给它一拳反驳说痴心妄想。在这样的交锋中,他听到那脚步声远去了,远到隔壁。那么近,又那么远。   慢慢的,这成为他在病房中的一种消遣。从手术前, 到手术后。   手术前,戚卓殊隔三差五来看李夏景,却没有踏入陆嘉礼的病房,而手术后,陆嘉礼也不敢过多奢望。毕竟,换病房的那一天,离开时,他听得清清楚楚。   李夏景说:“我想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你。”   “这还不简单。”戚卓殊以惯常的嬉笑口吻说:“我来之前,你别睁眼。”   李夏景便笑着说:“好。”   手术后,陆嘉礼孤零零地在病床上睁开了眼。   没有家人,萧言晏也不在。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响,分辨后发现,那是隔壁传来的笑声。   他吐出一口气,慢慢坐起来。刀口泛着疼痛,他半边身体使不上力,只能又躺下去,数着吊瓶落下的点滴,摸索着拿出手机,翻开消息界面,只有萧言晏的窗口显示出未读消息,问他醒了没有。   回复了萧言晏,陆嘉礼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耳朵却敏锐地听到隔壁响起关门声,接着是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一直响到房门口。   是医生吧。陆嘉礼看到门把手转动一下,门开了。   “醒啦。”戚卓殊走进来,逡巡一周,讶然:“没人?”   陆嘉礼又试图坐起,动作有些艰难,戚卓殊顺手捞起枕头垫在他后腰。陆嘉礼靠着枕头喘息,坐起身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为难了,疼痛自伤处传来,他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去,同样被压下去的还有起伏的心跳。他维持着平稳的声音,镇定地抬眼看向戚卓殊:“你来了……”   看到戚卓殊的目光,他怔住,低头。方才起身时动作有些折腾,原本宽松的病号服不知何时扯开一粒纽扣,衣领垮在他的肩头,露出一小片肌肤。颈部以下至两道笔直的锁骨,她最喜欢的那一小片肌肤。   戚卓殊对陆嘉礼笑起来。   陆嘉礼连忙拢起衣领,扣上领扣时,手指有些颤抖,越是紧张,颤抖得越是厉害,纽扣与扣眼几次错过,他自暴自弃地松开手去:“算了……”   一只手伸过来:“我帮你吧。”   戚卓殊近在眼前,毛茸茸的发顶几乎擦到他的鼻尖,他深深呼吸着,抓住她的手腕:“不用麻烦……”   所有声音被吞进喉咙。他抓紧了床单。   戚卓殊的指尖轻点着他的锁骨,像弹钢琴一样,一下一下,轻巧地自边缘点进正中那浅浅的锁骨窝。她的呼吸吹在他的下颌,他的呼吸则吹动她的短发。他看着她,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感到似曾相识的战栗的肌肤表面雀跃而起,又在胸腔血脉中跳动奔腾,发出震颤的回声。   她吻在他的颈项。即将吻在他的颈项。像她们曾经共度的时光中她常常做的那样,用密密麻麻的浅吻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烙出绯色的痕迹。   浅吻。   陆嘉礼猛地仰过去,几乎跌倒在另一旁。   一个吻落在空气中。   “啧。”遗憾的神色在戚卓殊脸上闪过,她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说:“扣子系好了。”   陆嘉礼靠回枕头,复杂的目光落在戚卓殊身上,有心询问方才那个吻,见到戚卓殊的神情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最后只能狼狈地避开眼神,问她:“你来……是相信我的话吗?”   戚卓殊想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点头:“我相信。”   “那——”   戚卓殊打断他:“可是这种事情就算我相信了又能怎么样?”她问:“我没有答应你交往或者恋爱吧?”   “没有。”陆嘉礼抿了抿嘴唇。他没有奢望那么多,只是戚卓殊这样决绝的说明,完全冲掉了他的这一点点喜悦。他想装出满足的模样,但弯弯嘴角又觉得勉强。   戚卓殊点头:“但不管怎么说,你愿意为夏景捐肾,我很感谢你。”她说:“你可能不缺钱。但是夏景说如果你想要钱,尽管和他说。”   陆嘉礼蓦地抬头:“李夏景?”   戚卓殊莫名其妙:“怎么了?”   陆嘉礼声音艰涩:“李夏景让你来和我……说这些?”   戚卓殊气笑了:“不然呢?”她笑起来,声音也带笑,却锋利:“你是给李夏景捐肾,不是给我捐肾,就算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咱们条件谈好了,我也履行了,这还不够?怎么着,”她放缓了声音,每个字都在舌尖滚过:“难道还需要我替李夏景还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嘉礼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踩到她的敏感点,想解释,又说不出解释。解释什么?解释说他只是还希冀两人之间有一点私人情谊,能够支持戚卓殊在他手术后来看望一眼,而不是只依靠李夏景的那一颗肾维系吗?   戚卓殊没心情领会他的纠结,起身向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对了。”   陆嘉礼眼中带着希冀的微光看向她。   戚卓殊没注意,继续说:“忘记和你说过没有。我挺喜欢你的,”她笑了笑:“但是除了这点喜欢,我们只能算认识的人而已。”   什么叫除了喜欢,只能算认识?陆嘉礼急切地想要拦住她,可身体却动不了分毫,只有声音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过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   “是啊。”戚卓殊恶劣地笑:“我相信啊。”   她开门而去。   陆嘉礼茫然地思考,她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想了很久他才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就像戚卓殊说的那样,毫无意义。   萧言晏来到时,陆嘉礼周身围绕着忧郁的气息,呆愣愣地盯着不再滴落的吊瓶,偶尔颤动眼睫。   他惊了一下:“血!”   扎在陆嘉礼手背的吊针开始回血,输液管中已经抽出一截红色。萧言晏连忙上前一步掐住输液管,拍上呼唤铃,很快有护士赶来处理,他才松口气坐下去,劈头盖脸道:“你在搞什么!”   陆嘉礼回神:“没什么。”   萧言晏冷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打量四周:“她来过没有?”   “来过了。”陆嘉礼机械地回复。   “看来说了些你不想听的话。”萧言晏没好气说。   陆嘉礼垂着眼眸,情绪又低靡几分。萧言晏看了会儿,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啪!”   陆嘉礼蒙住,捂着脸震惊地看他。   萧言晏睁大了眼明明白白地回敬他:“你看什么?打的就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陆嘉礼要说什么,萧言晏强势拦断:“我要是她,我也不乐意和你在一起!”   陆嘉礼咽下了要说的话,声音低哑又自嘲:“你说的对。”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萧言晏眉头拧起疙瘩,像恶心到自己似的:“你简直就是个——怨夫!”他打了个哆嗦:“你就在这儿愁眉苦脸的,全身上下都是负面情绪,我只要靠近你,就觉得我自己要被你传染了。谁乐意接近你?谁嫌自己开心事儿太多了来找不痛快吗!”   陆嘉礼被这一通话震住了。可萧言晏打开了话匣,仍滔滔不绝道:“当初你说要捐肾我就不乐意,你是为戚卓殊才捐的肾,可你的肾是捐给了李夏景,还想从戚卓殊那儿得什么好处?我早就明白告诉你了,”他顿了顿,语气复杂道:“她那种经历复杂的人,一看就没有心,你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怜悯还是感激?你说你没把救她的事情告诉她,你说你不想挟恩图报,可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明摆着还是希望靠捐肾这招来从她身上得到点儿什么吗?现在她真的没把你当回事儿,你又搁这儿自怨自艾呢!”   “你这叫什么?”气势澎湃地说到最后,萧言晏一锤定音:“你这叫自作自受!” 第18章 旧友 戚姐姐。   陆嘉礼良久无言。忽而轻笑, 抬眼凝视萧言晏:“你说的没错。”   他移开目光,穿过窗户看着夏末明媚的午后:“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只是在自作自受。我只是……感情上无法承受。”   萧言晏也别开视线:“你就不能放弃?”   陆嘉礼平静地回答:“不能。”   “算了, ”萧言晏抓了抓头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和我没关系。”   陆嘉礼收回视线看向他,微笑说:“还是谢谢你。”   萧言晏“呵”了一声。   陆嘉礼似乎自那股幽怨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暂时忘记了与戚卓殊相关的一切,便想起萧言晏来。他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关注萧言晏的情况,上一次还是从戚卓殊口中得知他改行卖衣服了。   戚卓殊的名字在脑中晃过, 陆嘉礼问:“你的直播做得怎么样了?”   萧言晏叹了口气,抓抓头发:“不怎么样。”   “那你想过,”陆嘉礼试探着问:“做你的本行吗?”   萧言晏冷笑:“然后被潜规则?”   “如果我帮你的话, 或许……”陆嘉礼话没说完,被萧言晏打断:“你怎么帮我?去求陆琮?”   陆嘉礼和陆琮之间关系僵硬, 让他去求陆琮,的确非常为难。可是不求陆琮,就谈不上帮萧言晏。陆嘉礼犹豫了一阵,说:“或许我可以试试。”   “试试?”萧言晏神情嘲讽:“他根本不可能答应!”不等陆嘉礼说出什么, 萧言晏撂下话来:“他让我滚出你们陆家。”   陆嘉礼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萧言晏不愿多说的样子:“上个月。”   “上个月!”陆嘉礼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忍不住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萧言晏翻了个白眼, 挖苦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当时正在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和戚卓殊重修于好呢!”   听他这么一说, 陆嘉礼回溯记忆, 才终于想起,戚卓殊约他谈捐肾的那天,萧言晏的确有什么想和他说,只是当时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将要到来的约会,根本没注意萧言晏的神色。现在想来, 那日他期待的重修于好最终变成一出独属于他的悲剧,哪怕他满怀赤诚地献身,也没能挽回戚卓殊。   亲生母亲弃他而去,亲生父亲将他视同陌路,心爱之人更是对他不屑一顾。到头来,只有好友萧言晏出现在他病床边,能够给予他当头棒喝,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他不能让萧言晏这么狼狈地离开。   陆嘉礼问:“他要你什么时候离开?”   萧言晏说:“下个月前。”   陆嘉礼拿定了主意,说:“我和他谈谈。”   萧言晏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出口的只是一句:“那你注意身体。”   陆嘉礼点点头。   萧言晏不可能守在这里,他不在的时候,陆嘉礼便拨通手机,打给陆琮。听着对面的铃声,他想起自己在这里住了半个月,陆琮不说亲自探望,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他不禁笑了一下。   电话接通,陆琮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事儿?”   陆嘉礼按着刀口,再次提醒自己注意稳定情绪,这才开口:“言晏说你让他离开。”   陆琮似乎笑了:“你不是在医院躺着吗?他这么迫不及待就去医院告诉你了?”   “他来看我,顺便说起来的。”陆嘉礼维持声音的平稳:“你为什么让他离开?”   陆琮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他在我家里白吃白住,我还不能赶他走了?”   “他已经住了三年,为什么突然赶他走?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朋友……”陆嘉礼按了按刀口:“你只是不想让我好过吧。”   “呵。”陆琮冷笑:“连你自己都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和我说话?”顿了顿,他想起什么,语气一转,笑道:“我不给你好过?至少我没摘你一颗肾。”   气血直冲而上,脑子嗡的一声。陆嘉礼感到额角血管在跳动,胸膛跟着起伏,可他又按下这股冲动,死死地重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琮有些不耐烦,嘲讽道:“你把他当朋友,他可未必把你当朋友!”   “那我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在哪里?”陆嘉礼攥紧了手机,拔高了音调:“我被……被她悔婚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落水差点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住院手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不在,你永远不在!不只不在,你还要挖苦我讽刺我,努力地往我伤口里撒盐,恨不能一刀捅死我!只要捅死我,你就可以装作我没有出生——可惜了,可惜就算我没有出生,我妈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往你伤口撒盐?”陆琮明显被激起了脾气,语气却越发显得冷静、沉缓:“你为什么被戚卓殊悔婚?因为你没本事留住她。你为什么差点淹死?因为你现在还忘不掉那个噩梦。你为什么住进医院?因为你主动把自己的肾送给了别人。你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我拎出来说吗?”   “没错,都是我的错!”陆嘉礼用尽了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别人可以说,但是你——你——”你是我的父亲!   他猛地咬住嘴唇,拦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连同所有喷薄的情绪,又全部收归笼中,化作一声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呜咽。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说:“你当然可以尽情地说。但是萧言晏不会。”   陆嘉礼回归正题,陆琮便也像不曾出口伤人似的接上话茬,冷冰冰地说:“他那是看上了你的钱。”   陆嘉礼笑了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钻进钱眼儿里了吗?”   陆琮似乎觉得好笑,便笑起来:“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陆嘉礼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陆琮玩味道:“我冻结了你的账户,你别想给他掏半分钱。你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做你的好兄弟。”   “你——”   “对了,”陆琮补充道:“住院费我帮你交,然后你就给我乖乖滚回来。”   没给陆嘉礼说话的机会,他毫不留情挂断了电话。   陆嘉礼盯着手机发怔。   他搞砸了,全都搞砸了。不仅没能留下萧言晏,甚至连可能帮助萧言晏的钱都失去了。陆琮说的没错,他没用。他留不住戚卓殊,也留不住萧言晏。   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萧言晏再来的时候,陆嘉礼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既定的结论迟迟说不出口,萧言晏却已经明白了。   “我还是得走,是吧。”他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和戚姐姐要结婚那阵,我就做好准备了。”   陆嘉礼愣了下。他又听到了戚卓殊的名字,好像他摆脱不掉似的。就像在曾经的校园时光里,他多少次回忆她出现的那一幕,来慰藉自己的痛苦。而现在,她成了他的痛苦。   萧言晏没意识到他的走神,自我开解道:“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没钱,但总能赚出来嘛。”   听到“钱”字,陆嘉礼反应过来:“你找好住处了吗?”   “没啊。”萧言晏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说:“人家都要押一付三。一个月房租我还能凑凑,四个月我可无能为力。”   陆嘉礼试探着问:“你的直播……”   “没钱!”萧言晏直白说:“我这才刚入行呢,粉丝都没几个,你指望我赚多少?本来想着等将来赚了钱再还你的,结果,”他摊手:“还没等到赚钱呢,花钱的地方就出来了。”   “我的卡被他冻结了。”陆嘉礼低声说。   “冻了啊。”萧言晏点头:“就算没冻,我也不好意思再朝你伸手了啊。我本来就欠你挺多了。”   陆嘉礼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但我手机里还有些零钱。”他连忙掏出手机点开常用的支付软件,打算把账户余额都转给萧言晏。萧言晏看了眼那二开头的四位数,摆摆手说:“不用了。”   陆嘉礼也意识到这两千多元解决不了问题。只是他日常吃住没有用钱的地方,需要用钱的时候又基本刷卡,所以手机里没有多少钱,即便想帮萧言晏,也是有心无力。   “行了,你就别愁了,好好修养吧。”萧言晏说:“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养不活自己,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吧。”   陆嘉礼似乎信了。可萧言晏自己都不相信。   走出医院,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他忍不住笑。他觉得自己真的挺好笑的。住在陆家的时候,衣食无忧,三年时间够他做多少事情了,可结果他计划得挺好,到头来一件都没做成。现在被人扫地出门了,开始发愁没钱了,却连个借钱的人都找不到。   当年和公司毁约的时候他还没出道,赚得不多,掏空了全部家当才换来个自由身。之后就赖上陆嘉礼,各种工作尝试了不少,但都没坚持下去,同事也来来去去,没几个能维持交情。现在他翻开手机通讯簿,往下划了好几页,也找不到几个能打电话的人。   手指停在“方玉树”的名字上,顿了顿,又往下翻去,视线也跟着落在另外一个名字上。萧言晏犹豫片刻,按下通话键。   第二天在咖啡馆,他见到了这位当年的同期生。他认识的同期生不少,但基本都断了联系,只有眼前这位偶尔有消息往来。两个人打了招呼各自落座,寒暄时难免谈起当年的事情,又说起现在的情况。先前在网络上已经谈过,见了面又说起来,萧言晏只能含糊带过,说日子过得一般。对方没有追问,但显然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打开话题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大多是公司现在的情况。说着说着,自然谈到公司的当红艺人,偏巧这位艺人他们都认识。   “你这些年见过方玉树没有?”男人问着,得到否定回答后惊讶:“不能吧?你们两个当初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相反,知道萧言晏和方玉树关系没那么密切,他表情更自在了,带点酸味儿说:“他现在可是公司的顶梁柱,大才子,出了不少歌儿呢。公司就指着他发财了。”   萧言晏说:“当年公司不就很看好他吗?”   “看好他?”男人表情有些微妙,嘲讽道:“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萧言晏顺势问:“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哈。”男人满意地笑起来,说:“你看他当年那副吊样,看谁都瞧不起,只会用鼻孔对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清高呢,结果?”他猛地收住话头,再不往下说了,只用意会的眼神勾着萧言晏。   “他可不是看不起人。”萧言晏解释说:“他那是有社交障碍。”   但对方想听的不是这个。萧言晏没顺着他的思路问出来,他自己忍不住了:“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背后有人。”对方凑近了,压低声音重复:“背后有人。你懂吗?”   萧言晏惊住,不禁抬高了声音:“背后有人?”   对方见到他的反应,点点头,满意地靠回椅背:“想不到吧?他粉丝说他禁欲,谁知道他私下里还做皮肉生意?”   萧言晏反应过来,收敛了声音:“不能吧。”他想起记忆中的那幅画面,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忍不住皱眉:“那他背后是谁?”   对方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地问:“前段时间那个新闻,你看了没有?”   萧言晏问:“什么新闻?”   对方说:“就陆家婚礼那事儿!”   陆家婚礼。   萧言晏明白了。记忆翻开,浮沉在往昔的画面仿佛在面前重现。他想起陆嘉礼结婚前日,戚卓殊问他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叫我戚姐姐? 第19章 借钱 话不投机。   萧言晏至今仍记得那幅画面。当他喊着方玉树的名字, 莽撞地推开那扇门——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萧言晏认出那男人是方玉树,而平素目空一切的方玉树,此时正半跪着, 脸庞埋在阴影中, 惯常弹琴的手指按在堆叠的裙摆的边缘。自裙摆下探出的腿正盘在他的颈项,小腿至脚踝处露出雪白的绷带,与小麦色的肌肤正相映衬,亦照出方玉树白皙肌肤上晕起的红。   空气霎时安静,但仍有细碎的声音顽强地刺进萧言晏的耳膜。   他骤然失神, 又很快明悟,仓促道声抱歉,便手忙脚乱想要离开。这时, 他听到那个女人懒散的声音:“嗨。”   萧言晏为这声招呼而震惊,下意识回头。女人踢着方玉树的肩头将他推开, 起身时半长的裙摆垂落,只露出缠绕着绷带的小腿。绷带的一端散开着,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起。她看着他,笑问方玉树:“你朋友?”   方玉树那往日如冰霜般的面庞此时像涌动着岩浆的火山, 濒临爆发时又恢复冰冷的死寂。他站起身,取出柔软的手帕擦拭着嘴角, 瞥了萧言晏一眼, 应声:“嗯。”   私下里许多人吐槽方玉树, 什么年代了还随身携带手帕,装得跟贵公子一样。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方玉树这一身玉树琼枝般的气度,做出这样动作时的和谐,是旁人学不来的, 仿佛他天生如此。   可天生如此的方玉树却忽视了萧言晏,如处两人世界般,眼中只有那女人,问她:“继续吗?”   萧言晏见鬼似的睁大眼睛。他好歹有些常识,看两人方才的姿势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但万万没想到,方玉树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继续”这种话。   震惊之下,他不禁将视线转向那个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戚卓殊。   公司里到处都是靓女俊男,萧言晏自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乍见戚卓殊,便不觉得她有多好看。她不够白,不够惊艳,甚至不够精致——她素面朝天,脸颊正冒着一颗痘痘,身上穿着白T恤和背带裙,脚上是双浅口运动鞋,在人人盛装的公司中突兀得像闯进燕群的麻雀,擦肩而过时,萧言晏一眼也不会多看。   然而当他目标明确地看向她,他便再不能忘记她的模样。   不屈地翘起的短发,整齐而锋锐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搭配着她小麦色的皮肤,她由内而外饱胀着蓬勃的生命力。萧言晏语言匮乏,不知如何用精确的辞藻描述,然而脑中却不期然出现一种形容:像午后阳光斜照在被子上,散发出温暖、散漫、又饱满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记忆中萦绕不去,连同那荡动的绷带,一同晃进他的梦里。   萧言晏缓缓睁开眼睛,室内漆黑一片。他盘膝坐起,怔怔地想着当年的事情。那次,他打断了戚卓殊和方玉树的相会,戚卓殊离开时,方玉树唤了她一声“戚姐姐”。或许是强烈的反差给萧言晏带来了冲击,他对此印象深刻,以至于跟随着陆嘉礼与戚卓殊相识时,也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姐姐。   不知道这声姐姐是否勾起了戚卓殊的回忆,表面上看她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在他找上门时,才问了一句为什么。想到这,萧言晏忍不住暗骂自己脑子搭错了根弦儿,居然在陆嘉礼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去找他的新娘。然而就连当时的他自己,也未必清楚想要做什么,只是单纯觉得,他想见她。于是他便见了。在一个合适又不合适的时间,敲响了她的房门。   戚卓殊开了门,可走进房间的萧言晏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从玄关走到大厅的空当里,他神游天外,恍惚间听到戚卓殊问他什么事儿,便抬眼,正对上她神采奕奕的眼神。   她看起来有些兴奋,或许是因为即将成为新娘。萧言晏当时是这样想的,紧接着大脑飞快运转,试图找到合适的理由。可时间太仓促,他也不知道抓住了哪一条,开口道:“你对嘉礼是认真的?”   戚卓殊的面色有点古怪。萧言晏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欠揍。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除了陆嘉礼,他和戚卓殊再没有其他可以谈论的话题,面对面时格外尴尬,最后只能灰溜溜告辞。可走出门时心底又涌上一股不甘,驱使着他折回去,又敲响房门,面对戚卓殊讶异的目光,说出了他能想到的唯一与陆嘉礼无关的问题:“你能借我点钱吗?”   戚卓殊自然要问:“你要钱干什么?”   萧言晏趁机谈起自己的新工作,试图打开话题。不料刚说几句,戚卓殊便扬眉:“口红试色?”她脸上笑着,眼睛却不笑,干脆道:“我没钱。”   萧言晏明白过来,笑嘻嘻道:“那你觉得什么工作比较合适?我可以改啊。”   “我觉得?”戚卓殊瞥他一眼,笑了:“我觉得伟哥就不错,销量肯定有保证。”   萧言晏本来不该震惊,毕竟她在那种情况下被人看到还能淡定地打招呼。可他还是惊呆了,支支吾吾:“这、这东西……没法做视频……”   戚卓殊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我开个玩笑。”   萧言晏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那钱?”   “可以借你,但要换个内容。”戚卓殊漆黑的瞳孔锁住他,眨了下:“你懂吧?”   萧言晏懂了,决定回去后就换个工作方向。只是眼下话题结束,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什么,磨蹭久了坐不住,便起身说:“戚姐姐,那我先走了。”   “哎对了,”戚卓殊却叫住他,好奇道:“你怎么总喊我姐姐?”   萧言晏一个激灵,脱口道:“因为你年纪比我大啊。”   说完意识到自己似乎戳到了死穴。不过戚卓殊对此并不敏感,摸着下巴道:“陆嘉礼比我小,也不见他喊我姐姐。”   萧言晏含糊道:“我哪能和他一样叫。”   “那你直接叫姐就成,叫姐姐感觉怪怪的。”戚卓殊皱起眉来,想了想又摆手说:“算了,随便你怎么叫。”   萧言晏悬的心落下来。如果戚卓殊深究下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既然她没有深究,他也就一直这么叫了。最开始陆嘉礼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轻而易举接受了萧言晏的借口,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怀疑。   他可真是个天真的傻子。黑暗中,萧言晏复杂地感慨着,抬手拍开了壁灯。   屋子里明亮起来,灯光照出空荡冷寂的房间。几天前这里还是充满生活气息,几天后,所有的生活气息都被塞进行李箱,这里只剩下一个空壳。陆琮开出的最后期限即将来到,可他找工作找房子都不顺利。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高校毕业生也未必能够找到不错的工作,何况他一没有文凭,二没有经验,三没用本地户口,想找一份稳定工作,除非去饭店当服务员。可他不想去饭店当服务员,只能找份奶茶店的兼职,赚出来的钱远远不能支撑四个月的房租。   昨天他还放跑了一笔借款,只因为话不投机。   往日同事谈起方玉树,谈起他背后有人,萧言晏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奇怪。毕竟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哪怕方玉树看起来不像,可萧言晏也曾见识过他的另一面,说不定他私底下就是那副模样呢。然而,当对方说那背后的人就是戚卓殊时,萧言晏心情反而复杂起来。   对方却以为他是被惊住了,便有些得意道:“没想到吧?”他喝口咖啡,靠着椅背,侃侃而谈:“不过他可真够走运,摊上戚卓殊这种金主。”他艳羡道:“我看网上的照片,没化妆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化了妆还挺好看的——当然,再丑的女人化了妆也都能看——但她好歹年轻啊,身材也不错,可比那些满身褶皱的老头子老太婆好多了!”   萧言晏哼了一声:“她肯定看不上你。”   “是啊,看不上我,但看得上方玉树。”男人讽刺地笑了下:“你也别装了,如果当初是她看上你,你还会跑?”   萧言晏一时无言。   “你看看你看看!装什么装。”对方嗤笑一声:“反正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乐意啊。不花钱就能睡到千金小姐,本来就够爽了,何况她还要反过来给你钱——”萧言晏噌的起身,吓了他一跳:“你干什么?”   “没什么。”萧言晏忍了忍说:“我有事,先走了。”   可他刚擦过男人身旁,就被一把抓住:“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儿吗?”男人慢悠悠起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仿佛威胁地说:“你是想借钱吧?”   萧言晏挣开手臂,盯着他笑了,吐出两个字:“放——屁!”   男人震惊:“你……”   话音未落,萧言晏一拳砸在他脸上,将他踹回座位。   男人反应过来立刻还击,拳头还没落到萧言晏脸上,就被萧言晏一脚又踹回去。他无法翻身,便趴在那里不动弹。可萧言晏还觉得不解气,往他裆上又踹了一脚,才退开几步,整理整理衣服,撂下一句:“你可是要做大明星的人,可千万要注意形象啊。”   走出咖啡厅,萧言晏觉得全身上下舒爽不少。   他以前没少和人打架,在公司的时候常常一言不合就动手,积攒了不少经验,也得罪了不少人。和方玉树相处得好,是因为方玉树比较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闹不出事端。住在陆家的时候,生活顺遂,他几乎要把打架这手艺忘了,今儿个突然动手,有点手生,但是打完了也真畅快,好像纾解了心头郁气。   等回过头才意识到,钱没了。借钱的门路也没了。   萧言晏掏出手机,不知多少次翻开通讯录,数着上面的人民在一一划掉,到头来只剩最后一个。   戚卓殊。 第20章 付出 我要你爱我。   “借钱?”听到萧言晏的来意, 戚卓殊又忍不住笑了。宽敞的客厅里,她坐在沙发上,仰面看着萧言晏, 仿佛将他从外而内看个遍, 说:“可你上次借的钱还没有还我吧?”   萧言晏站在她面前,像站在领导办公桌前的职员,有些难为情:“我会还的。”   “可我凭什么借你?”戚卓殊的目光明明白白:“上次借钱,是因为我和陆嘉礼有婚约,你又是他兄弟。可现在我和他玩儿完了, 和你也不熟——你甚至还不上钱,”她认真地问:“我为什么要借你?”   萧言晏也不知道。戚卓殊完全没理由借他钱,可他还是来了, 硬着头皮说:“说不定你有需要我的地方?”   “噗嗤。”戚卓殊笑起来,目光调侃地在他身上逡巡:“你觉得你有什么长处, 能让我需要你?”   萧言晏的脸纠结成一团,抓了抓头发:“好像……没有?”   说完又安静了一会儿,直到戚卓殊讶然:“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萧言晏只能往外走,但不情不愿。人刚走进玄关, 身后便响起戚卓殊的声音:“你回来。”   萧言晏立刻又回来了,眼睛发亮:“什么事儿?”   “有件事问你。”戚卓殊跷起二郎腿, 捏着下巴说:“我和陆嘉礼结婚的前一天, ”察觉萧言晏的身体紧张起来, 她又放慢了语速:“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萧言晏像穿错了衣服一样扭动着身体:“我不是说了吗?借钱。”   戚卓殊微笑:“现在你可以走了。”   “哎别!”萧言晏连忙出声。   戚卓殊双臂交叉在胸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嗯?”   萧言晏眼神闪烁,却不看戚卓殊,嘟囔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呢。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不知道,鬼迷心窍, 想去就去了呗!”   “你抬头。”戚卓殊指向自己:“看我。”   萧言晏抬头,看她。刚碰上她的眼神便游移起来:“怎么了?”   戚卓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一阵安静后,忽然开口:“你喜欢我?”   “喂!”萧言晏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目光戒备地看她。   戚卓殊觉得有趣,眼中兴味更明显,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那就是想睡我?”   萧言晏警惕地盯着她不说话。对视了一阵,他身体忽然一松,哂笑一声,破罐子破摔似的说:“你要我说实话,那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你。但是,”他纠结了一阵,像放弃最后的抵抗,自嘲道:“但说我想睡你,应该也没错。”   常常梦到她就算喜欢?鬼知道什么是喜欢。反正他真切感受到的只有直白的欲望,虽然努力克制,但既然戚卓殊问了,他便回答,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萧言晏这么安慰自己,却也对戚卓殊的回答不抱希望。然而当空气当真安静,戚卓殊当真不发一言,他又忽然泄了气,低声说:“你不借钱给我挺正常的,但还是谢谢你上次借钱给我——我肯定会还的。”说完便感到一阵窒息,头也不抬,撂下一句“我先走了”,便急匆匆往门口去。   没走出几步,他便站住了,震惊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其实,”戚卓殊说出的每个字都轻巧而清晰:“我也挺想睡你的。”   萧言晏忽然喘不上气。他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戚卓殊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可萧言晏仍不说话。   不发一言,却动作起来。   回神的萧言晏稍作犹豫,双手便交叉抓住上衣的下摆,手臂抬起时,衣摆随之缓缓揭开。像新店揭牌,更像大餐揭盖,先露出一段窄韧的腰身,延伸出干净简练的线条,再继之以起伏平缓但精致的肌理,终结于动作时紧张又舒展的手臂。   衣服落在地上。   戚卓殊看看衣服,又看看萧言晏。   衣服已经脱了,而且脱得干净利落。可萧言晏却脸上泛红,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饶是如此,仍拘谨着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不是说想睡我吗?”   “是啊。”戚卓殊煞有介事地点头,可很快又道:“但是你脱得这么快,”她有些嫌弃:“感觉我像是捡垃圾的。”   萧言晏额角青筋跳了跳:“你说谁是垃圾?我可还是——还是——”到底没说下去,语气一转:“脱得快怎么了?”他涨红了脸,理直气壮道:“又不是三岁小孩,谁还不会脱衣服了!”   “有道理。”戚卓殊点点头,像是放过了他,可紧接着目光又转向他的裤子。   萧言晏顿时触电似的退了一步,道:“这,这不用吧……”   “好像是不用。”戚卓殊像考量猪肉一样轻飘飘地问:“那你脱毛了吗?”   萧言晏愣住:“什么?”   “我的意思是,”戚卓殊笑眯眯说:“想我睡你,记得先脱个毛,再带上体检报告。”   萧言晏意识到什么,从紧张激动兴奋等种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情绪稳定了,声音也平静下来,问:“还有什么?”   戚卓殊也退去笑意,认真起来。手指轻点扶手,她思考片刻,缓慢道:“我要你爱我。”   萧言晏扬起眉毛,诧异地看她。戚卓殊平静回视。   她是认真的。可萧言晏却沉吟起来,半晌,苦笑:“我做不到。”他捡起衣服套回身上,像穿上盔甲有了武装,再看向戚卓殊时,艰涩道:“嘉礼他……他爱你。”   戚卓殊不以为意:“是吗。”   “他可以为你去死。”萧言晏盯住地毯上某一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为我去死?”戚卓殊不置可否:“或许是吧,但我可没看出来你这么讲义气。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你脱得倒是快,现在你倒是想起他来了。”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可真是好兄弟。”   萧言晏不说话了。他沉着脸站在那里,身体僵硬。看不清表情,只有双手不断攥起又松开。终于他吐出一口气,说:“我想和你上床,这是事实。我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对不起他了,既然已经对不起他,那我就算是真的这么做了,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你要我爱你……”他说不下去。   戚卓殊觉得神奇。萧言晏算是某种意义上很清醒的人,至少逻辑自成体系。但这也激起了她的挑战欲。眼神里多了些明晃晃的意味,声音也好像带了钩子,她说:“你好好想想。现在你一分钱也没有,但只要满足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养你。”   那钩子勾着他的人,勾着他的心,勾得他的意志摇摇欲坠,对他说:“陆嘉礼自己都在靠别人,他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只要你答应我。”   “不行。”萧言晏猛的退开一步,连连摇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为了钱就……伤害朋友吗?”   “不为钱,也谈不上伤害。”戚卓殊冷静客观地说:“我不喜欢他,和你喜不喜欢我无关。如果我喜欢你,那也不是你的错。”   萧言晏笑了下:“可你又不喜欢我。”   “我喜欢爱我的人。”戚卓殊笑。   萧言晏表情有些复杂,像好奇,又掺些别的什么:“那要怎么样才算爱你?”   戚卓殊眉目粲然:“为我去死啊。”   萧言晏下意识:“什么?”   “开个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漫不经心道:“至少让我有被爱的感觉吧。”   萧言晏脱口:“像陆嘉礼那样?”他哆嗦一下,捂住自己的腰:“那我可做不到!”   “陆嘉礼?”戚卓殊有些诧异。   萧言晏反应过来,满脸震惊:“像他那样都不算?”   “他那样是哪样?”戚卓殊皱眉。   萧言晏张了张嘴,看怪物一样看她:“因为你,他被李夏景推进水里差点溺死,不仅没报警,甚至还为李夏景捐了个肾!”   戚卓殊盯着他,慢慢笑开,但眼神冰冷:“推他下水的不是我,拦着他报警的不是我,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凭什么拉上我来背锅?就算捐肾是我找到他,我答应他的条件,他却还想着从我这里换取同情……这算爱?”她嗤笑:“做自己想做的,却要别人来买单。对他来说,这是想要被爱。对我来说——”她一锤定音,“这是道德绑架。”   萧言晏几乎被戚卓殊说服了。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附和,说陆嘉礼被推下水应该怪李夏景,戚卓殊救李夏景不救陆嘉礼是人之常情,陆嘉礼不想戳穿是因为他有逃避心理,而他想要捐肾也只是因为想要证明感情……但另外一个声音却茫然地问:如果付出这么多都不算爱,那什么是爱?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声音干哑得厉害。   “我说了我不懂啊。不过,”戚卓殊一针见血道:“付出这种东西啊,如果不是对方想要的,那就一文不值吧。”   就像感情,哪怕你爱得再深,感动了天地感动了自己,可她要是完全没感觉,那就屁用没有。难道还要她拿着显微镜去找证据,指着细菌大小的痕迹欢呼“你果然是爱我的”?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爱点自己。   到最后,戚卓殊没答应借钱,只留给萧言晏一个两难的抉择,他无法决断,出门时还有些恍惚。戚卓殊看着他离开,回头便联系谢林下说:“萧言晏果然来撬墙角了!”   谢林下一时半会儿不回复,戚卓殊便打开电脑工作。虽然平日到处浪,但毕竟是自家公司,为了不被架空,她必须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集中处理公司事务。只是处理的时候难免觉得被束缚,经常冒出“不管了出去玩”的幼稚念头。眼下戚远方马上毕业,她恨不能立刻撂挑子换人,就算不能速成,至少缩短周期。   所以,必须把尽快戚远方拉进公司。   这种念头在看到召开董事会会议的通知后更强烈了。本来做好的出游计划被取消,她不得不重新规划,然后寻找旅友。正发消息,电脑右下角弹出收到邮件的提醒,点开发现是公司今年秋季校招的策划。   看完策划,戚卓殊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拨通了总裁的电话。   銥誮 第21章 出院 你来了。   经谢林下提醒, 戚卓殊关注了管培生的招聘情况,发现在总部招聘的管培生中,女性不足百分之三十, 管培生不限专业, 倘若再拓展到限制专业的其他岗位,这比例更难看。毕竟,凡是有专业限制进而存在性别歧视的,基本只歧视女性。   戚卓殊作为戚联珠的女儿,从来不担心找不到工作, 也没找过工作,自然不关注校招,只听身边人吐槽校招对女性毕业生多么不友好, 但这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她也更关注财务问题, 其他事情大多交给总裁处理。今天看到策划,才意识到还存在这种问题。打电话时直接问:“不能多招一些女生吗?”   总裁不答反问:“您知道现在产假休多久吗?”   戚卓殊哽住,既而一笑:“你还挺咄咄逼人的啊。”   总裁声音柔和,说话却半点不客气:“毕竟您脑子一热做出的决定, 要对公司未来几十年负责。”   戚卓殊沉吟片刻:“或许有些女生不生孩子。”   总裁的声音更柔和了:“招聘的时候,所有女生都会说我不生孩子。”   戚卓殊好奇:“真的?”   总裁顿了一下:“很少。”   戚卓殊又问:“那你会选择她们吗?”   “这是人事部门决定的。”总裁说:“可能不生和肯定不生之间的差别, 不是口头保证就能弥补的。”   “可如果你当了总裁都没办法做出改变, ”戚卓殊反问:“那我为什么选你当总裁?”   手机那端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 总裁依旧声音柔和:“我以为是因为我有能力。”   戚卓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能够以女性身份与其他男性一并列入戚卓殊的候选名单,恰恰证明她是所有人中最优秀的那个,超越其他男性。   不待戚卓殊道歉,总裁语气一转,忽然道:“这件事我可以解决。增加到四人, 您看可以吗?”   总部管培生名额共十人。四名女生便是接近二分之一,但仍差一点。就差这一点,戚卓殊觉得膈应,问:“不能直接平均?”   总裁笑笑:“因为平均,所以很难。总要兼顾其他人的面子。”   其他人当然是指公司其他高层。即便戚联珠在世时有意提拔女性高管,然而距离“平均”仍有不小的距离。而很多时候,不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就意味着同样不能在决策上占据优势。   戚卓殊听懂了,再没强求,只说:“我会让远方帮你。”   挂断通话,戚卓殊疯狂揉搓头发,直到头发变成鸟窝,她解压似的舒出一口气,可看到电脑里的文件,心情又不爽起来。   总裁先是为难后又答应,无非试探她的立场,她也顺坡下驴暗示了一番,可这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当然,她也没有能力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做的,就是改变高层管理的性别结构。而达到这一目的的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由她出任最高决策者。   可她不是谢林下。谢林下能够为别人的利益牺牲自己,她不行。哪怕她时刻愤懑着想要做更多来帮助别人,可她骨子里没那么崇高的奉献精神。   就好像她和戚远方曾经是关系亲密的姐妹,可当母亲临死前将戚远方托付给她,嘱托说“你要照顾好你妹妹”,她脑子里想的,不是像其他所有“正常人”那样,认为姐姐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她想的是:你收养了她就对她负有责任,凭什么你死了,这责任便转嫁到不相干的我的头上?凭什么我就要代你照顾她?   倘若没有母亲的这句叮咛,戚卓殊是愿意照顾妹妹的。可当这照顾变成别人安在她身上的义务,她便毫不留情地把戚远方打包送到国外。   对待妹妹尚且如此,让她为陌生人付出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即便是这通电话,也没能改变她的决定。她继续规划着旅行,向几个合作过的旅友发出消息,但收到的回复不多,她便怀着侥幸心理又发了个求友的帖子。   戚卓殊这次计划攀登的是乌库楚雪山,海拔五千米以上,对人员的身体素质和技术要求比较高,即便是她,也需要用一个月时间为这次攀登做针对性训练,而这一个月的训练时间并不是谁都能腾出来,所以往日合作的队友中只有两人答应,凑成一支三人队伍,而社群中的帖子则意料之中地无人回复。   这边和队友们敲定了爬山日程和训练计划,那边谢林下回复了一个问号。戚卓殊和她谈萧言晏的事情,倒不是想从谢林下那里获得什么反应,只是日常遇到趣事就想和朋友分享,分享后,话题便由此打开,自然而然地跳到其他地方。   戚卓殊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谈谢林下那边的事情更多些,想到自己先前送去了一批书,就顺便问她收到没有。谢林下回复说已经收到,孩子们都很喜欢。说着还发来几张图片,正是发放书籍的场景。戚卓殊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截出来问她:“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小女孩?”   谢林下和她提过班上几个学生,尤其是其中一个女孩。她人很聪明,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单亲家庭,妈妈供她读书有些为难。相同条件下,多少女生为此失去读书的机会,但她妈妈非常要强,一定要把她送去读书,倒是小女孩自己不忍心,想要辍学。谢林下给她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总算把她重新拉回班级,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   只是这次提起她,谢林下叹了口气说:“她妈妈再婚了。”   戚卓殊瞬间理解了她叹息中的复杂情绪。在那种偏远地区,女性想要获得稳定收入,结婚是常见方法,但是带着十岁女孩再婚,同样要面对一堆问题。   戚卓殊问:“她继父有问题?”   谢林下停了一会儿才回复:“酗酒、家暴。”   戚卓殊不说话了。   谢林下主动转移话题,问戚卓殊这段时间怎么样。戚卓殊和她说了萧言晏的事,又说了戚远方的事,再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好说的,不禁叹口气,打出两个字:“无聊。”   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她只觉得烦躁,可没有事务处理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想出去玩,董事会会议临近,她走不远。不出去玩,就只能看书和运动,但这两种活动对她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每天必不可少,却谈不上趣味。勉强能算挑战的,只有开拓新的学习任务,可学习讲究循序渐进,学久了又毫无效率。这时候她就想起李夏景的好来。   手术非常成功,李夏景平稳地度过了观察期,目前正处在恢复期。戚卓殊来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看书。她瞄了眼,是推理小说。   戚卓殊随口问:“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无事可做。”李夏景亲了亲她的手指,说:“想试试我能不能推断出来。”   戚卓殊眼睛一亮,有些跃跃欲试。   李夏景察觉,顺势问:“要一起试试吗?”   他的目光很温柔,可戚卓殊很确定从他眼中看出了挑衅。她扬眉一笑:“好啊。”   很快李夏景便找出一些高质量的短篇推理小说,只需要阅读十几分钟,就能够掌握案件发生的背景,接下来便是她们的挑战时间。两人针对犯罪手法分别提出自己的推测,然后寻找对方的破绽,彼此攻讦,直到推出相对合理的方案,再回查原文的正确答案。   再严谨的推理小说,也逃不过刻意的痕迹,因而原文给出的答案可能差强人意,但重要的不是答案的正确与否,而是两人交互中的针锋相对。争论到激烈处,戚卓殊便忍不住暴露些坏习惯,诸如指手画脚、推推搡搡、蹦蹦跳跳,她的声音激昂起来,眼神明亮起来,全身上下都鲜活起来。李夏景总是不温不火,像一汪静水,忠诚地反射着戚卓殊投下的影子,然后在调和出最终结果时温柔地笑笑。   戚卓殊看到他的笑,抬手便把他的发型抓得稀巴烂,肆意大笑起来。   李夏景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只能凭感觉努力将发型恢复原状,当他终于将发丝理顺,戚卓殊已经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翻着书页,猛地喷出一粒葡萄籽说:“猜错了。”   皱着眉把书扔回桌子,戚卓殊又薅了几颗葡萄说:“这谁买的,放这儿故意馋你?”   “江女士买的。”李夏景说。   戚卓殊问:“你让她买的?”   李夏景:“嗯。”   他吃不了水果,买来做什么显而易见。但戚卓殊只当不知道,李夏景也没提,只是忽然说:“隔壁的今天出院。”   “这么快?”戚卓殊动作一顿,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抓起葡萄往外走:“那我去看看。”   隔壁是陆嘉礼的病房,但戚卓殊没进去,她走到门口时,瞥见走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便停下脚步。离得近了些,对方才反应过来,肉眼可见地放慢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停在几步外,压低了声音问:“你干嘛这么看我?”   戚卓殊吃着葡萄吐着葡萄皮,笑问:“我怎么看你了?”   萧言晏顿时蹦起来,做贼似的逡巡一周,打个噤声的手势:“姐姐你小声点儿。”   戚卓殊真诚地好奇:“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没有!”萧言晏立刻反驳。   戚卓殊更奇怪了:“那你摆出这副鬼样子。我以为你想通了——”   “我没有!”萧言晏一副恨不能捂上她嘴巴的样子,郑重强调:“我已经借到钱了!”   戚卓殊还要说什么,萧言晏立刻伸手要拦,被她一巴掌打断去路,只好把竖起的食指往嘴唇上堵,挤眉弄眼地往病房里瞟,希望戚卓殊注意场合。可没瞟几眼,“咔嚓”一声,把手转动,病房门开,陆嘉礼走出来:“你来得正好——”转过身,他愣住:“这是……有什么事吗?”   萧言晏也怔住。瞄一眼自己的动作,发现和戚卓殊挨得很近,顿时退出几步拉开距离,放在嘴唇上的手指看起来怪模怪样,只能强扭去装作摸鼻子,一边摸一边笑:“啊哈,没什么事儿啊。是吧戚姐姐?”他朝戚卓殊使眼色:“就,就刚巧,戚姐姐来看你啊。”   陆嘉礼觉得他奇奇怪怪,但听到“戚卓殊”三个字,注意力便瞬间转移,视线也落到戚卓殊身上。看到她的瞬间,从眉目到轮廓,整张脸像被施了魔法,如有春雨落上枯萎的禾苗,他眼中亮起了光,嘴角扬起了笑,睫毛颤动着,自眼角蔓延出欣悦的绯红,直到耳梢。他说:“你来了。” 第22章 前任 你不懂。   戚卓殊努力回想自己上次见到陆嘉礼是什么情况, 怎么想都觉得最后是不欢而散。可他现在满脸都是喜悦,搞得她几乎要误会她们关系多么亲密。可事实上,陆嘉礼出院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来只是想看萧言晏的反应, 便敷衍着说:“我就过来看一眼。”说着,又瞥向萧言晏。   萧言晏过敏似的往陆嘉礼身后藏。可这动作欲盖弥彰,陆嘉礼很快看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萧言晏只好站住不动,尴尬笑笑:“没怎么。”   陆嘉礼满脸狐疑, 眼下又不好多问,便转向戚卓殊,沉吟片刻, 轻声说:“希望李先生能早日康复。”   他身后的萧言晏见鬼似的睁大眼睛,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等离开医院, 戚卓殊也不见踪影,他忍不住打量陆嘉礼,说:“你今天吃错药了?居然祝李夏景早日康复?”   “不然呢?”陆嘉礼一步步走着,苦笑着说:“总不能咒他去死吧。”   萧言晏拧着眉头看他:“你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   戚卓殊惊讶, 萧言晏比她更惊讶!毕竟他可是亲眼看到了陆嘉礼的颓废,以为他要一蹶不振, 当时还说了些狠话。谁知这才过去多久, 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再见戚卓殊,跟失忆了一样。这么想着,他就说出来了:“你该不会失忆了吧?”   “没有。”陆嘉礼摇头,微风吹起他的发丝,柔软的气质笼罩着他:“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萧言晏一脸蒙:“我说了什么?”   “没人喜欢和满身负面情绪的人待在一起。”陆嘉礼扬起头来, 在阳光中微笑着,看起来好像发光:“我也不能总是自怨自艾。”   萧言晏怔忡着,喃喃:“完蛋。又回去了。”   “对了。”陆嘉礼似不经意地说:“你和卓殊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刚才你们两个……有点儿奇怪。”   “啊……”萧言晏目光闪烁:“没什么啊。就在走廊上偶遇嘛!”   “可我听到你说借钱的事。”陆嘉礼问:“你找她借钱了?”   刚说没事,转眼就被戳穿,萧言晏的脸色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说:“是啊,但是她没借嘛。”   陆嘉礼停下脚步,叫了他的名字:“言晏。”   “啊?”萧言晏心惊肉跳:“怎么了?”   陆嘉礼看他,浅色瞳孔中透着认真而执着的神色:“我们是好兄弟吧?”   萧言晏想也不想:“废话。”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怀疑我?”   陆嘉礼的神色有些复杂:“……我没有。”   察觉陆嘉礼的迟疑,萧言晏大怒:“你有!”他指着他,几乎戳到他鼻子上:“你是不是怀疑我喜欢戚卓殊?你居然这么想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会和兄弟抢女人的人!”   “我没有!”陆嘉礼有些懊恼,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言晏冷笑:“那你是怎么个意思?”   陆嘉礼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萧言晏嘴角一僵,很快如常:“呵。这还差不多。”   陆嘉礼也松口气,笑起来,珍而重之地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得好像我朋友很多一样。”萧言晏说着,把行李往上掂了掂,抓实了,心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落到了实处。   陆嘉礼住院时,只有萧言晏来看望。出院时,也只有萧言晏帮忙。他帮陆嘉礼拎着行李,走到陆家庭院时,又停下脚步。他昨天刚搬出去。   但陆嘉礼坚持让他进来,萧言晏也没推辞,就拎着包裹走进大厅,不料迎面就看到沙发上的陆琮。   陆琮看向陆嘉礼,皮笑肉不笑地说:“咱们家的捐肾志愿者光荣归来了啊。”   陆嘉礼目光直白地顶了回去,不冷不热地说:“是。扔在医院也没死。”   陆琮习惯被他呛声,不以为意,目光又落到萧言晏身上:“你怎么——”   陆嘉礼怕陆琮,萧言晏也怕。被他这么一看,就觉得三魂走了俩,脸上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幸而陆嘉礼及时开口:“我请他吃饭。”   陆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再没说话。   萧言晏不知道陆琮和陆嘉礼有关于他的赌约,也不知道刚才一次交锋是陆嘉礼获胜,他只想远离陆琮,自然不打算留下来吃饭。陆嘉礼挽留不住,只能放他离开。萧言晏便回到自己的小屋,把身体往床上一抛,屈肘遮在眼睛上,满脑子都是路上那一幕。   陆嘉礼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他问自己。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萧言晏猛地坐起身,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当即掏出手机给方玉树发消息。可刚按下发送键,他又顿住,重新看了遍发出的消息,又重重跌回床上,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靠。”   当萧言晏再度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方玉树已经回复了他的消息,两个字:“可以。”   这两个字透着冷漠,但方玉树本人并不如此。走投无路的萧言晏在答应戚卓殊和联系方玉树二者间选择了后者,而已经成名的方玉树并不缺钱,立刻答应出借,萧言晏也得以和他修复了关系。   或许对方玉树来说,他们甚至算不上断绝来往。毕竟以他的性格,别人不主动,他就不主动。他的世界只需要自己,少了萧言晏也不觉得怎样。而萧言晏不联系他,主要是因为当时年少,还承受不了梦见朋友女友的刺激。现在,相似的困境再度出现,他只能两者相权取其轻——萧言晏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借到了钱,他还要问方玉树能不能免费教他弹钢琴。   方玉树的时间并不充裕,萧言晏也需要靠工作养活自己,两人对照日程,艰难地挤出时间见面。   聊天的时候,萧言晏旁敲侧击地问起当年他的女朋友,方玉树立刻明白他问的是谁,手上动作一顿,说:“不算。”   和当年的回答一模一样。可萧言晏不能理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   方玉树弹了几个音,却连不成调子,只能又停下来,语气冷硬:“她有男朋友。”   “嗯嗯嗯?”萧言晏半晌才找回声音:“你开玩笑?”   方玉树缓缓扭头,用冰凉的眼神看他。萧言晏连忙改口:“她有男朋友还和你……和你?”   方玉树眼神更冷了,语含不满:“这不怪她。”   萧言晏吸了口冷气:“不怪她不怪她!我的意思是……你既然知道,还和她?”   方玉树的目光稍稍柔和,落到黑白琴键上,手指不自觉敲出一段雀跃的音调,直到余音散去,他才说:“她们分手了。”   “嗐。”萧言晏一口气总算喘上来了:“那叫前男友——”   “又复合了。”方玉树自顾自说:“他说她们只是暂时分手,因为她腻了。但她们总会复合。他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困惑地陈述:“我只算发生在她们关系里的一个小插曲。”   萧言晏咽了口唾沫:“……哦。”   原来戚卓殊是这样的人。但他好像……也不觉得意外。   戚卓殊早不记得方玉树,更不知道自己被揭了老底。眼下她正探望李夏景。李夏景的状态恢复得不错,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出院,因此他整个人都精神几分,但戚卓殊带来的消息又浇灭了他的兴奋。   半个月后戚卓殊就要出发去攀登乌库楚雪山了。她对此非常兴奋。更令她高兴的是,她发出的帖子得到了回复,一位新旅友将加入她们的队伍,这位新旅友还非常对她的胃口,她迫不及待想要和对方见面,为此忍不住和李夏景分享喜悦,李夏景便维持着一贯的微笑听她说着自己的期待,可没多久,她忽然闭口不言,看着李夏景的微笑,失去了倾诉的欲望:“算了。”   李夏景没问她为什么不说了,因为这样的问题过去他曾问过很多遍,早已知道答案。   于是两人的话题又回归无聊的日常,拿出一本书继续侦探游戏。可侦探游戏相比于即将认识的朋友,对戚卓殊显然没那么大的吸引力。直到李夏景的继母再度出现,戚卓殊才有了新的关注点。   江女士是李夏景的继母,可她对李夏景嘘寒问暖,比对自己亲女儿更好。戚卓殊冷眼旁观,看不出她有半点勉强或伪装的样子。问李夏景,李夏景说她是心虚。因为她和李夏景的亲生母亲本来是好友。戚卓殊第一反应便是他爸爸出轨,可李夏景没听说。至少江女士给出的离婚理由是:他爸爸脾气不好。   “但我没见过他脾气不好的样子。”李夏景说:“就算指着鼻子骂他,他也不会生气。”   戚卓殊立刻明白了:“那这脾气确实可怕。”   “但他和江女士从来没吵过架。”李夏景不禁道:“总是江女士单方面发火。”   “所以脾气好?”戚卓殊反问:“那你觉得什么样才算脾气不好?”   李夏景还没开口,她立刻接话,语气讽刺:“家暴?”   不能接话。和戚卓殊长久相处,李夏景早摸索出了相处之道,这时候只要话题继续,那么无论是顺是逆,都会激出戚卓殊心中“无法交流”的怨气。曾经多少次都因为这怨气而分手,李夏景已经足够小心,沉默后,无奈地微笑:“……抱歉。”   戚卓殊有些烦躁,伸手自前额到后颈撸了把头发,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长长吐出一口气,泄气似的说:“没什么。”   她又忘了。她不应该在和他们谈论时从女性视角分析问题,那不是她能和他们谈论的话题。她早就过了试图说服他们、争取他们理解的年纪,只是身边总没有能够倾诉的人,积压久了就忍不住想要发泄。   想到发泄,她开始思考去射箭还是去拳击。接着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和新朋友的见面,心情终于好些。李夏景打量她的表情,也适时地转移话题,问:“萧言晏向你借钱了?”   戚卓殊很快反应过来:“你听见了?”   陆嘉礼出院那天,她和萧言晏在走廊说话,萧言晏打着噤声的手势,可激动起来说话声音比谁都大,李夏景听见也不奇怪。戚卓殊也坦荡承认了:“是啊。”   李夏景微笑着说:“你提了什么条件?”   戚卓殊眨眼:“你猜。”   李夏景看她一会儿,忽然凑近,气息吹在她耳畔,声音也传入她耳中。   只有一句话。戚卓殊听到了。可李夏景没有离开。他吻在她耳垂,笃定地说:“我猜对了。”   戚卓殊笑起来:“是啊。”她捏捏李夏景的脸,说:“你猜对了。”   她不太意外。   毕竟她们认识了十多年。也交往了十多年。 第23章 礼物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   高中时候, 戚卓殊和李夏景就认识了。她们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所有综艺晚会上的主持人搭档, 自然, 也是老师赞不绝口的优秀学生。   但戚卓殊又比李夏景差点。因为老师在对她赞不绝口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说你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闯祸呢!”   戚卓殊暗自腹诽凭什么小姑娘就不能闯祸,但没说出来,只低头乖乖听训, 但过后照样搞事不误。老师简直头疼,一面欣慰有个学生能拉高班级分数,一面叹息为什么这学生不是李夏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 戚卓殊只不服气地冷笑,但听得次数多了, 她连带着恨上了李夏景。   平时两个人合作的地方很多,抬头不见低头见,戚卓殊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想着怎么能把他揍一顿。有一天机会来了, 她就把这想法付诸实践。   所谓的“机会来了”,是戚卓殊单方面认定的。因为李夏景依旧做着他的好学生, 依旧在见面时对戚卓殊露出那招牌讨人厌的的微笑。可偏偏, 再一次闯祸后, 戚卓殊从办公室里出来,又听到老师背后说的那句:“真羡慕你们班李夏景,学习好还不闯祸。不像我们班这个,三天两头搞事情。”   老师这么说,其实不乏炫耀心理, 就像家长总对外宣称自家孩子多么淘气。可戚卓殊家里从没人用这种贬低的语气来“夸”她,她也完全不能理解,只觉得火气噌一下冒出来,还有几分委屈,顶得她红了眼眶。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老师明明也指责了那两个男生,到头来却又一股脑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好像是她主动挑起事端。明明是那两个男生的错!   班干部按成绩安排,她是班长,趁下课的时候,统计班服的购买人数,正清点人头,就看到隔一排坐着的两个男生在那里咬耳朵,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瞥她,还发出古怪的笑声。   戚卓殊觉得奇怪,顺着他们的视线,低头往自己身上看。意识到视线的终点在哪里,她摔了笔,横眉竖目问:“你们笑什么?”   两个男生仍然“吃吃”地笑着,眼神往她身上瞟,又相视一眼,露出彼此都懂的猥琐神情,嘴上却说:“反正没笑你。”   戚卓殊死死盯着他们。教室里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像火山喷发前的寂静。   火山爆发了!戚卓殊骤然起身,抬腿一脚便踹翻书桌,大叫:“你们再笑一下试试!”   书桌向男生压过去,桌肚里的书噼里啪啦砸下来,他们连忙后撤,带翻了椅子,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起来,色厉内荏道:“你有毛病啊,都说没看你了,你怎么这么自恋!”   戚卓殊大怒,飞起一脚又踹上翻倒的椅子:“草你爹个腿儿!你再说一遍!”   两个男生连忙后撤。翻倒的桌椅横在中间,隔出了安全距离。戚卓殊正要飞过去,周围同学终于回神,连忙上前拦架,早有人跑去通知老师,早知戚卓殊德行的老师连忙赶过来,平息了这场战乱。   班主任看着遍地狼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瞪戚卓殊一眼,然后看向两个男生,把三人统统带去了办公室,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卓殊立刻说:“他们一边看我胸一边笑,还在那儿嘀嘀咕咕!”   两个男生蹦了起来,连声道:“谁看你胸了!你胸大啊!”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看了过来。   老师满脸尴尬。戚卓殊没道理说谎,那么事情就有些微妙了。他严厉训斥了两个男生,要求他们向戚卓殊道歉,再写三千字检讨。男生死活不承认,但还是乖乖认错,灰溜溜走出办公室,只留下戚卓殊一个。   戚卓殊胸口气鼓鼓的,看他们败逃,才算出了口气,谢过老师后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老师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能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早就站稳第一了。”   “教训他们不妨碍我学习。”戚卓殊理直气壮:“放着他们不教训才膈应。”   老师气笑了:“张口教训闭口教训的,你算算你都惹了多少事儿了。”   戚卓殊不服:“那是他们来惹我!”   老师反问:“那他们怎么净来惹你?”   戚卓殊眼睛瞪得老大:“因为别人不敢打回去!”   老师说:“至少别人知道告诉老师。”   戚卓殊翻个白眼,嘀咕:“我看也没人来告诉老师。”   “就你眼尖。”老师忍不住脱口。说完又赶紧闭嘴,让戚卓殊回去。   可他不知道,戚卓殊没立刻离开,她觉得憋气,正倚在门外克制情绪。被两个男生骚扰的时候,她生气但没憋着,可是被老师指责敏感的时候,她却觉得一股气顶上来又无处发泄。这种感觉在听到办公室里老师说的那句“不如李夏景”的话时,变得更明显了。   当天放学,她就在学校门口堵住李夏景,把他揍了一顿。   顿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而遭此无妄之灾的李夏景无力地蹲在墙角,半晌没回过神。   戚卓殊看到他的模样,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毕竟他除了讨人喜欢,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于是她凑近了,伸手捅他一下:“喂。”   李夏景茫然抬头。   戚卓殊正要说声对不起,可李夏景忽然笑了,又是那种招牌的令她讨厌的笑。她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字眼说不出来了。   李夏景扶墙起身,说:“我知道你讨厌我。”   戚卓殊扬眉:“你知道就好。”   李夏景微笑着说:“因为老师总是更喜欢我。”   戚卓殊顿时面色不善。李夏景见状,笑容又真切几分。但很快,笑容凝固。   戚卓殊问:“你知道老师最关注哪两种人吗?”   李夏景不知道。   “一种是学习好的学生,一种是搞事情的学生。”她指指李夏景:“你是学习好的学生,而我,”她指着自己,得意地笑出八颗牙齿:“既是学习好的学生,又是搞事情的学生。”   李夏景不笑了。   戚卓殊大笑着扬长而去。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超出戚卓殊的想象。李夏景开始追求戚卓殊。   算不上明目张胆,毕竟他没有公开说明,但任谁看到他每天必找戚卓殊,常用巧克力、棒棒糖、牛奶和葡萄将她的桌子塞满,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追求她。   只有戚卓殊知道他的阴谋:他要做搞事情的坏学生。   戚卓殊应该拒绝。   这天放学,她再次找上李夏景,或者说,李夏景在等她。她见面就是一个壁咚,把他堵在墙角。   戚卓殊嘴里叼着他送的棒棒糖,微扬头看他时,棒棒糖的塑料棒几次戳在他脸上,显然她是故意的,看着他被戳得表情微妙,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夏景不自然地别开脸,说:“很明显,我在追你。”   “你喜欢我?”戚卓殊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李夏景面不改色说:“嗯。”   “行啊。”戚卓殊松手将他解放出来,取出棒棒糖硬怼进他嘴里,看他表情扭曲,笑得更开心了:“你好啊,男朋友。”   这是一次各取所需的恋爱。戚卓殊成功带坏李夏景,从此两人一同成为令老师头疼的存在,再没人会在她耳边嘀咕李夏景如何乖巧。而李夏景也成功成为了兼具好学生和坏学生潜质的学生,收获了老师的双份关注。   尽管开始时动机不纯,但这份交情意外地延续了很久。戚卓殊靠分手获得新鲜感,但后来发现男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换个人便要换堆问题,一时玩玩可以当做乐趣,长久相处的话,她却万万没有纠正的耐心。因此,最初认识的李夏景便成为她回头时的最优选择。   只是偶尔想起她们居然认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有些微妙的情绪。长久的相处将李夏景打磨成最适合她的模样,然而有些问题却永远得不到解决,也不可能解决。这样想的话,这么多年的时间好像都被她浪费掉了。   戚卓殊郁闷地叹了口气,发现事情有点儿严重。   她以为这段时间总觉得无聊,是因为李夏景躺在病床上。可现在李夏景已经出院,她仍然提不起兴趣。如果是做、爱,那玩具就能搞定,李夏景的用处在哪里呢。如果是陪伴,那么玩具也能搞定,只是不会说话,可李夏景就算会说话,戚卓殊也无法和他深入交流,他的用处又在哪里呢。   戚卓殊思前想后,没找到答案,便像往常一样,询问谢林下:“你说男人对女人有什么用?”   发完消息她又忍不住想:倘若问李夏景同样的问题,他大概能说出一堆她不需要的废话。   而谢林下的回答则是:“男人对女人的用处,大概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用处没什么区别。”   但是,似乎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够形成稳定结构——以女性子宫为纽带。   戚卓殊烦躁地扔下手机,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她又爬起来,取进来一个大件快递。   她没买什么东西,只能是别人送来的,看形状是装裱后的物件。脑中闪过了几个人名,然而发件人却是她完全没想过的。   陆嘉礼。   上次见面还是他出院的时候。那时他看起来焕然一新——戚卓殊不期然想到这个形容。但是,尽管陆嘉礼当时笑得很亲切,戚卓殊也不觉得她们关系好到赠送礼物,开封的时候便有些小心,直到看到它的真面目。   一幅画。一幅巨大的画。   戚卓殊一眼认出画上是她的模样。   画面上,她侧身站立,正张弓搭箭,瞄准目标,肩臂紧张的肌肉充满蓄势待发的张力,令人屏息凝神。画面中没有靶心,箭头延伸向未知,但她眼神笃定,仿佛有光,像什么目标都能一发中的。是长箭离弦的瞬间。   戚卓殊被射中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来。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着。   她亲吻了画框,将画框挂上墙壁,然后给陆嘉礼发去感谢的消息。陆嘉礼很快回复不客气,说:“谢谢你教我射箭。”   戚卓殊顿了顿,说:“下次有空约箭啊。”   陆嘉礼回复:“好^-^。”   关掉手机,戚卓殊又看向那幅画。巨大的画框正对她的床,一抬头便能看到。想到什么,她仔细检查画框,确定没有多余的装置,才露出个真切的笑容,踩着椅子,踮脚在画中人的额头亲了一下。还嫌不够,又亲了一下。   哎,真是漂亮!   她迫不及待地和谢林下分享了这个喜悦,但没和李夏景说,虽然他没多久就要离开了。   李夏景毕竟不是闲人,身上担着家里公司的职责,这次住院耽误了不少事情。现在他出院了,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拎起来,还没静养几天,国外公司就出了事情,需要有话语权的过去解决。原本考虑他的身体状况,最佳选择是他妹妹,但偏巧他妹妹忙于国内事务,脱不了身,只能由李夏景出面。走的时候,戚卓殊亲自送他去机场,倒看不出什么沮丧的情绪。   对她们来说,分手堪称家常便饭,跨国都不算什么了,戚卓殊甚至都不想送他去机场,只是李夏景似乎察觉什么,露出不安的意味,戚卓殊就走了一趟,心里却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旅行。   乌库楚雪山,更重要的是,谈得来的朋友!   她早就期待这次见面,数着日子撕着日历才熬到现在,只要想到能见到她,便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扛着行李仍然步伐轻快,将来到终点时更是跑起来,一阵风似的来到目的地。   此时有两人到场。戚卓殊的目光从其中一张认识的面孔移开,转向另外一张看似陌生的面孔。   这应该就是她的新网友了吧……戚卓殊愣住了。   尽管防风镜遮住了对方的大半张脸,可戚卓殊依然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   眼中像有火焰点燃,戚卓殊露出十颗牙齿的笑容,向对方冲了上去:“是你!” 第24章 探望 我教你游泳吧。   宋嘉如!   戚卓殊见到她的时候, 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是她的偶像,即便戴着防风镜, 即便没有化妆, 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她甚至可以从她嘴角的弧度认出她来!   戚卓殊熊抱而去。宋嘉如却下意识退开,惊讶道:“你是?”   “我是你——”戚卓殊意识到什么,高昂的语调骤然降下,转为低语。她鬼鬼祟祟看了一圈,才雀跃道:“粉丝。”   宋嘉如反应过来, 挂上了营业式的笑容,笑到一半时意识到什么,又化作微笑。她伸出手:“宋嘉如。”   戚卓殊小心握上去, 像握住珍宝,可她的笑容十分肆意:“戚卓殊。卓越而殊异。”   宋嘉如道:“你可以叫我宋姐, 阿姨也行。”   “那还是叫姐吧。”戚卓殊抱住她的手臂说:“听起来比较亲近。”   两人打招呼的工夫,人已经到齐。就地检查装备,确认没有缺漏,一行人便正式踏上前往乌库楚的旅程。戚卓殊虽然与另外两人熟识, 但交情不深,反倒是和宋嘉如一见如故。自从看过宋嘉如的告别演出, 戚卓殊就再没见到她的身影, 本来心里十分遗憾, 可上天却把宋嘉如送到她面前!   原本她想表现得稳重些,至少匹配自己的年龄。可见鬼的,又有谁能够在见到偶像时保持镇定呢?何况这偶像即将成为你的朋友!可能有,但绝对不是戚卓殊。   路上,戚卓殊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先前彼此已经通过网络神交已久, 许多话题已经聊过,但仍避开了现实生活。现在少了许多顾忌,戚卓殊便像所有粉丝都会做的那样,和宋嘉如谈起自己的“追星”经历,细数自己参加了她的多少次演出,买了多少专辑,得到过几次签名。最后又提到了对她退圈的感慨,自然也就问出了那个问题:“您到底是为什么退圈的?”   没有谁不喜欢被夸奖,宋嘉如也不例外。她耐心听着戚卓殊表达对自己的喜欢,又听她说着网友们对她退圈原因的推测,没有回答,反而问:“那你觉得呢?”   “说您重病的肯定不对。”戚卓殊说:“您现在看起来生龙活虎。说您结婚的……”她打量宋嘉如的表情,试探着说:“我觉得,如果是结婚了,那您更可能和丈夫一起旅行吧。”   宋嘉如波澜不惊地微笑着。李夏景也总这样笑。可戚卓殊更喜欢宋嘉如的笑,琢磨着可能因为李夏景笑起来很装,但宋嘉如不会。脑子里飞快闪过细碎的思绪,她笑起来:“而且您和我说过您是独身主义者!”   宋嘉如笑开了,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您当时和我说独身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但是现在知道是您了,忽然就觉得好难得啊。”戚卓殊坦诚说:“您在那个年代,居然就能想到独身了!”   宋嘉如笑了笑:“我大概不算早。”   她像是有言外之意,但既然不说,戚卓殊就没有追问,重新回到那个问题。宋嘉如无意隐瞒,便说出实情:“我想趁自己还健康的时候,给自己留点时间。”这也正是她出现在这旅程中的原因。   戚卓殊心道:或许以后出行的时候,她不需要担心找不到朋友了。   车子一路前行,中途接了向导,继续前进,直到乌库楚雪山附近的村落。一行五人在这里歇脚,适应高原环境,有位队友出现低烧症状,但没有大碍。而戚卓殊仍活蹦乱跳,挂着单反跑来跑去,承担了为大家拍照的责任,还不忘给自己和宋嘉如拍了一堆合照留作纪念,最后按照常规把拍下的美景放到微博。   正式爬山的时候,几个人多少都有些高反症状,但能坚持。另外三人走在前面,戚卓殊跟着宋嘉如走在后面,偶尔聊天,但条件恶劣,说不上几句话,更多精力集中在攀爬本身。   攀爬过程中需要过河,水深不到膝盖,穿着高山靴并不难过。但出于谨慎,戚卓殊仍跟在最后,防止前面的人发生事故。可她自己却踩在巨大的鹅卵石上,脚下打滑,倒仰着栽进河里。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她瞬间意识迷离,被湍急的冰川融水冲向下游。   再度睁眼时,戚卓殊正躺在医院里。   脑震荡。   戚卓殊满脑子他爹的。   爬山的时候没摔过,却在过河的时候摔成了脑震荡——还是条那么浅、那么浅、那么浅的河!   她被自己气笑了。手一伸,抓到手机,当即发博表达了自己骂爹的心情。微博发出去后,她又泛起恶心,吐了一通便投入新一轮沉睡。   再次醒来时,宋嘉如在旁边,扶她起来吃了点东西。戚卓殊深觉自己在偶像面前失了形象,但又不得不承认,失了形象更方便她套近乎,而医院更是个培养感情的好地方。只是她要住上几天,总不能麻烦宋嘉如一直陪伴,便劝她做自己的事情去。宋嘉如有些不放心,正犹豫着,护士忽然通知戚卓殊有人来看她。   接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闯进来,伴随着急切的声音:“你没事……”   脚步骤停。看到宋嘉如的瞬间,陆嘉礼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很快又转向戚卓殊,眼神扫过她全身,关切道:“你没事吧?”   “脑震荡。躺几天就好了。”戚卓殊指指宋嘉如,炫耀似的说:“你看到她了吧!宋嘉如!”   提到宋嘉如,她满眼都是星星。陆嘉礼想起那个夜晚,她们从宋嘉如的钢琴演奏会走出,她抱着签名专辑兴奋地亲吻,走得东倒西歪,然后在月光下亲吻了他。   神色有片刻恍惚。陆嘉礼回神,站直身体,面向宋嘉如时努力保持镇定,微笑着说:“您好。我是……”他顿了顿:“您的粉丝。”   “你好。”宋嘉如亲切道:“你是小戚的朋友?”   “嗯。”陆嘉礼弯起嘴角,抿出一个礼貌的笑。   “这就正好了!”戚卓殊立刻插话进来:“宋姐姐,有他来照顾我,你不用担心啦。”   宋嘉如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叠单子,交到陆嘉礼的手上,细致地交代了医生的嘱托,又说些注意事项。回到戚卓殊床边的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戚卓殊乐呵呵地送走宋嘉如,直到她从门口消失。转眼脸上笑容没了,戚卓殊揪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说:“你装什么装。”   陆嘉礼茫然:“我没装。”   “呵。”戚卓殊冷笑:“见到宋姐姐你不高兴?”   陆嘉礼:“……高兴。”   戚卓殊立刻问:“那你怎么不笑?”   陆嘉礼笑了。努力拉开嘴角,装出真诚的笑。   “你还是别笑了。”戚卓殊指着椅子让他坐到旁边。   陆嘉礼不明所以,打量戚卓殊的表情,沉沉的看不出什么。他依言走近,椅子只坐了一半,问她怎么了。   戚卓殊却绽开粲然的笑容,说:“你送的画我很喜欢。”   陆嘉礼微愣,既而笑起来:“你喜欢就好。”   “你能多画几幅吗?”戚卓殊问:“我买。”   “当然可以。”陆嘉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说:“我送你。”   戚卓殊计划着如何将自己的画像挂满房间,随口问陆嘉礼怎么想起送画,耳朵敏锐捕捉到他的回答,不禁问:“萧言晏?”   陆嘉礼点头。萧言晏借钱的时候他才发现,就像陆琮说的那样,他吃陆家的住陆家的,离开陆琮就什么也没有。他的处境和萧言晏没什么两样,全副身家只寄托在那点渺茫的父子亲情上。他需要足够的钱,离开陆琮也能养活自己,也能帮助朋友——不至于让萧言晏向戚卓殊伸手。   戚卓殊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你对朋友真好。”   陆嘉礼不自在地说:“大概因为我朋友很少吧。”   这对话似曾相识,像她也曾说过。但戚卓殊想不起来了,便放弃思考,去勾水杯。陆嘉礼帮她倒了杯水,戚卓殊接过说声谢谢,又低头去看手机。   戚卓殊没有聊天的意思,陆嘉礼也不善打开话题,病房中一时安静,直到戚卓殊的手机震动声响起,提示她来了消息。   她点开看了眼,消息来自江行舟,一个问号。   她想起什么,眼神在陆嘉礼身上落了落,又扫过病房,像找什么东西。陆嘉礼问她时,她的目光定在饮水机上,说:“没水了。”   陆嘉礼明白:“我去叫水。”   戚卓殊瞅他出门便打开电脑,发起视频。过了好一阵才接通,屏幕里显示出李夏景的模样。他正睡眼蒙眬,声音迷迷糊糊:“什么事?”   话已出口,眼睛才瞄到屏幕,顿时清醒过来:“你的头怎么了?”   戚卓殊说:“爬山摔了。”   李夏景无奈叹息:“怎么摔的?严重吗?”   戚卓殊道:“就那么摔了。不严重。”   李夏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问:“我能看下医生开的单子吗?”   戚卓殊答:“不能。”   脸上笑意消失,李夏景目光深邃,半晌又问:“不想我知道?”   戚卓殊点点头上绷带:“你已经看到了。脑震荡。”   李夏景没说话。   “不信拉倒。”戚卓殊不耐烦地皱眉:“挂了吧。”   “等等,”李夏景连忙说:“我信——”   “水来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李夏景的话。   陆嘉礼艰难地提着水桶,磨蹭到床前。察觉戚卓殊看来,他耳垂一红,鼓起十分力气,猛地将水桶抬起,一鼓作气扣上饮水机——但中途脱力,水桶顿时砸了下去。   “啊。”眼见水桶将要砸到脚尖,陆嘉礼下意识躲开。只这片刻功夫,水桶下落的冲势忽然减缓,他愣住。   戚卓殊大叫:“用力!”   陆嘉礼陡然回神,重新抱起水桶,配合着戚卓殊的托举,终于将它正正当当地放上饮水机。陆嘉礼长出一口气,回头对戚卓殊笑笑:“谢谢。”目光触及什么,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尽管陆嘉礼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可戚卓殊有所察觉,回头时发现,视频仍在继续,屏幕中李夏景正静静地看着她,或者说陆嘉礼。   戚卓殊皱眉,当即挂断视频,像无事发生似的,说:“你没干过这事儿吧。”她指着水桶说:“你可以把它放倒下,滚过来。”   很简单的办法,但他没想到。陆嘉礼抿唇笑笑。   戚卓殊甩了甩胳膊。饮水机离病床稍远,本来就不好使劲,她又有些体虚,刚才骤然发力,现在又有些头晕。刷了一会儿手机,仍坚持不住,便又躺了回去。   可陆嘉礼的心却乱了。见到李夏景的瞬间,他便想通了先前的事。戚卓殊故意支开他,是为了和李夏景视频。可他还是不小心闯进镜头,对上了李夏景深沉的目光。那目光提醒他:李夏景是戚卓殊的男朋友。   那么他现在在做什么?明知戚卓殊有男朋友,他却为她的笑容魂牵梦萦,想洗刷掉自己身上的颓丧,满怀笑容地和她从头开始。   简直令人不齿。   但是……陆嘉礼情不自禁地抿着嘴角笑起来,目光变得柔软:她喜欢他的礼物。   那是她们初次约会时,她刻在他记忆中的永不褪色的画。他记得她拉开弓弦时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和每一处肌肉的走向,还有她坚定执着的眼神。他心中还有无数这样的画,他愿意全部画下来送给她。   陆嘉礼陷入回忆,像曾经很多次那样,用曾经的快乐来弥补眼前的缺憾,靠辛苦积攒的甜蜜,挨过细密漫长的苦涩。   这样他就可以保持微笑了。   只是这次的沉浸并未很久,他被细碎的声音唤醒,发现是戚卓殊在呼唤。她像在做噩梦,又像在做美梦,人已经滚出被子,却将被子卷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抱紧,仿佛能以此获得强烈的安全感,然后露出欣慰又勉强的微笑,口中低唤着什么。   相似的情景,陆嘉礼曾经见过。他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她的声音,可总也听不清楚,便凑近几分,再凑近几分,艰难地分辨着她发出的声音。   是夏?是小?还是萧?   他几乎将耳朵抵上她的嘴唇,没有留意戚卓殊睁开眼睛。   她一口咬上陆嘉礼的耳朵,在陆嘉礼惊呼时一脚飞踢,将他踹出去,顺势坐起:“你干什么!”   陆嘉礼毫无防备,捂着耳朵摔在地上。他慢吞吞起身,因为心虚面颊微红,顾左右而言他:“你好像做噩梦了。”   戚卓殊敏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没做什么吧?”   “没有。”陆嘉礼捏捏耳垂,又补充说:“我只是想听清你在说什么。”   戚卓殊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说:“我教你游泳吧。”   陆嘉礼讶然。他会游泳,只是临出口时又咽回去,说:“好的。” 第25章 游泳 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戚卓殊的脑震荡并不严重, 在医院躺了三天便获准出院。这是一次失败的旅行,不仅没能登上乌库楚,还把自己摔进医院, 连累了同队的另外几人。但几人并没有责怪戚卓殊, 只是再想凑出合适的时间就很难了。戚卓殊为此有些烦躁,但宋嘉如的消息总能轻而易举地令她摆脱负面情绪。有了现实中的会面,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谈论的话题也更深一步,戚卓殊约她到自己家来玩, 得到了宋嘉如的肯定答复。   飞机即将启程。戚卓殊合上手机,准备休息,不经意间瞥见旁边的陆嘉礼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凑过去看,陆嘉礼连忙遮住, 说是个惊喜。戚卓殊猜到和画有关,更好奇了,总想突破陆嘉礼的封锁瞥一眼,可陆嘉礼坚决不许, 左支右绌有些狼狈,不禁丧气道:“你看着的话, 我画不好。”   戚卓殊停下动作, 探究地看他:“什么意思?”   “你看我, 我会紧张。”陆嘉礼攥了攥握笔的手:“紧张就会手抖。”   戚卓殊看着他。   那股赧然又涌上来,支配着陆嘉礼躲闪戚卓殊的视线,可他的变化逃不过戚卓殊的眼睛。她凝视许久,突然碰了碰他泛红的耳垂,笑着说:“看起来是真的。”   她的指尖有点凉, 可触碰的瞬间,耳垂那剔透的红便爬上了陆嘉礼的眼尾。他觉得她可能会做些什么。   但戚卓殊却收回目光,坐正身体,认真说:“你别紧张。把我画漂亮点儿。”   她闭上眼睛。窗户投进的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   换陆嘉礼盯着她看,偷偷地,不知不觉托着脸颊侧对着她,想象有一支画笔沿着她的轮廓描摹。勾到眼角时,戚卓殊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陆嘉礼转身不及,被捉个正着,戚卓殊露出调侃的笑意。   她说:“去我家吗?”   陆嘉礼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慢吞吞说:“我教你游泳。”   陆嘉礼乖乖去学游泳了。   他本来有无数个理由拒绝。他会游泳,只是怕水。他总能联想到上一次戚卓殊将他推入泳池时,她们还是一对期待着婚姻的情侣,可后来戚卓殊选择逃婚。他甚至想到李夏景将他推进水中,明明他离得更近,可戚卓殊却绕远去救李夏景。   但陆嘉礼还是跟着戚卓殊走到家门口。   萧言晏说得没错。沉湎于往日的忧伤只会令人颓靡,他需要和戚卓殊创造新的快乐回忆。   陆嘉礼有些心不在焉,忘记泳衣的问题。路过商场时,还是戚卓殊提醒,他才拎了件和戚卓殊同款的泳裤出来。   他见过戚卓殊的泳衣。和她一贯的实用风格相符,银灰色连体式,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也没有任何可能兜水的开口,设计简洁,交叉背带令泳衣紧密贴合身体。为此,陆嘉礼在挑选泳衣时,下意识迎合了戚卓殊的审美,买回一条相似款式的五分泳裤,同样设计简洁,也同样……贴合身体。   因此,站到泳池边时,他有些尴尬。   戚卓殊已经在游完一圈,正停在池中。看到陆嘉礼,她不禁吹起了口哨,响亮的哨声在游泳场地中回荡。陆嘉礼更不自在了。   “怎么了。”戚卓殊走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又不是没看过。”   话虽如此,但是……陆嘉礼还没有想完,戚卓殊便一脚将他踹下去,满意道:“现在我看不见了。”   陆嘉礼也看不见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闭上眼睛在池子里扑腾。好在他想起这里是浅水区,淹不死人,双腿同时够到了池底。他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水。   戚卓殊跳进来,溅起巨大浪花,向深水区游去。她回头说:“过来。”   陆嘉礼犹豫不前,戚卓殊便拉着他冲进深水区。双脚够不到地面时,陆嘉礼慌乱起来,面色苍白,神色惊惶,四肢不协调地摆动着,却半点作用没有,全靠戚卓殊扶着他的手臂支持。   戚卓殊端详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你应该会游泳。”   陆嘉礼张皇失措地抱住戚卓殊的脖子,身体稳定下来,才想到戚卓殊说的话。他面色有些微妙,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   戚卓殊顿了顿,信口道:“可能萧言晏说过?”   陆嘉礼立刻想到,那次落水,萧言晏救他的时候确实提到他会游泳。他不知放松多些还是失望多些,心情有些复杂:“哦。”   戚卓殊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既然会游泳……”话未说尽,动作却表达了一切。她松开了陆嘉礼。   陆嘉睁大了双眼,手臂挥舞着想要抓住浮木,却是徒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沉下去,池水没过他的胸膛,涨上他的颈项。   戚卓殊无动于衷地看着,直到挣扎中陆嘉礼被水呛到,开始剧烈咳嗽。她大声道:“身体放松,别动,浮起来!张嘴呼吸!”   可陆嘉礼什么也听不见。   “草他爹的。”戚卓殊忍无可忍地冲上去,刚刚凑近,陆嘉礼的四肢便紧紧缠了上来,将她锁住。她抓住陆嘉礼的脖子,在他耳边大叫:“睁眼!”   陆嘉礼睁开了眼。在绝望中挣扎的双眼,看到戚卓殊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嘶哑着哽咽着呼唤:“戚卓殊……”   戚卓殊看到了他眼圈中打转的泪水。怒火奇迹般地退去,激烈的声调急转直下。她轻声说:“看着我。”   陆嘉礼听到了。他一直在看她。   戚卓殊同样看着他,在视线相对中,吻上他的唇。   一切挣扎归于平静。陆嘉礼睫毛轻轻一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松开紧缠的四肢,却将双臂拥得更紧些,在她耳边低喃:“戚卓殊。”   戚卓殊抹掉他的眼泪,手心覆上他的双眼,轻柔地说:“闭眼。抱住我。”   陆嘉礼听话地闭眼,神色近乎虔诚。   戚卓殊在他脸颊亲吻,然后带着他划开深水区的水花,像一尾银鱼。   水流在她们身边温柔地划过,安静的陆嘉礼仿佛变得很轻很轻,跟随着戚卓殊在水面摇摆,渐渐的,他的双腿摆动起来,带着更多水流向后,推着她们向前游动。(男主恐水,女主带男主学游泳,男主克服恐惧跟着游起来,这也要锁?)   戚卓殊已经停下动作,而陆嘉礼仍在继续,她们在深水区不断循环,回到浅水区时,戚卓殊站直身体,陆嘉礼也停下动作。她们重新站在浅水区,脚踩坚实的土地。   陆嘉礼睁开眼,尚有些茫然。戚卓殊忽然推开他,又靠近他,踩上他的脚背亲吻他。   陆嘉礼接纳了这个吻,却又别开脸,令这吻自唇边滑到耳畔。戚卓殊扳着他的脸令他看自己,可他却目光躲闪着说:“李夏景……”   “嗯?”戚卓殊漫不经心地应声。   陆嘉礼说:“李夏景说,你们复合了。”   指尖顿在他的下颌,微微用力。陆嘉礼顺势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戚卓殊直视他:“可他出国了。”她笑起来:“异国恋不是默认分手的吗?”   陆嘉礼嘴角扬起笑容,探头点在戚卓殊唇畔,低声喜悦道:“你说得对。”   可这吻依旧没能持续多久。陆嘉礼推开戚卓殊,偏过头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泳池的水有些冷。尤其是两人不打算游泳的时候。   她们脱掉泳衣,冲了个热水澡,重回温暖的怀抱。但走出浴室时,谁也没想起来穿上衣服。直到戚卓殊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陆嘉礼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捞起床边的白衬衫,覆上同样白皙的颈背。   侧卧的戚卓殊遗憾地“啧”了一声,悠悠打个呵欠,慵懒地问他:“你还是婚后党吗?”   “嗯。”陆嘉礼低头,认真地一颗一颗系上衣扣,直到颈项,锁住最后一点绯色。   “那你知道我不会结婚吧?”戚卓殊觉得热,趁陆嘉礼离开床铺,一脚将被子踹到地上,坐起身来。   “嗯……”陆嘉礼点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戚卓殊扬眉,意有所指地调侃:“你可要用不上它了。”   陆嘉礼身体僵了一下。他仍然不太能适应戚卓殊开这种玩笑。但他还是小声说:“可我觉得你喜欢这样。”   “你说的没错。”戚卓殊冲他飞吻,说:“我要吃土豆炖牛腩,谢谢!”   “这个要很久。”陆嘉礼提醒。   “我要吃。”戚卓殊回答。   陆嘉礼点头往外走,走到房门口,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停下脚步。戚卓殊问他怎么了,他几番欲言又止,眼睛眨个不停,但仍艰难地说出了口:“那如果用的话……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用?用什么?”戚卓殊没反应过来,可察觉陆嘉礼随着这句话变得难为情的神色,她恍然:“没什么喜欢的牌子。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也不用。”   陆嘉礼像收获了什么巨大的惊喜,眉毛像要飞起来了,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扬起,他努力抿平嘴角,可眼神和笑纹出卖了他。   戚卓殊莫名其妙:“怎么了?”   陆嘉礼整个人被愉悦的情绪笼罩着,说话也轻快起来:“没什么。”他说:“我爱你。”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说完便往厨房跑去,脚步声充满节奏,仿佛跳舞。   戚卓殊完全不能理解陆嘉礼这是什么毛病。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问套,更不理解听到她不用后他怎么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活蹦乱跳。但或许受心情影响,今晚的土豆炖牛腩味道格外好。戚卓殊鼓着腮帮子咬着牛腩,就把他有病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但陆嘉礼的病情仍在持续发作,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变得话多,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做饭做菜的经验,然后说起戚卓殊的厨房,顺理成章地打算包揽接下来的三餐,接着便提到家里食材太少,说明天需要购买。   戚卓殊左耳听右耳冒,正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消息来自李夏景,说他已经踏上回国的旅程,预计明天午饭时能够回来,问她在哪儿。   戚卓殊回复说在家,又转到江行舟的聊天界面,发出一个句号。然后抬头对兴致勃勃的陆嘉礼说:“明天上午你就走吧。”   陆嘉礼面色一滞:“明天上午?”   “嗯。”戚卓殊面不改色说:“我上午有约。”   笑意收敛,陆嘉礼回复:“好的。我帮你买了菜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戚卓殊醒来的时候陆嘉礼不在,留了便条说是去买菜。她一边洗漱一边想着李夏景的事情,可洗漱结束,她也没想出什么。   没多久,门铃响了。陆嘉礼走时锁了门,却忘记没有钥匙。戚卓殊走去开了门,反手关门,便将陆嘉礼摁在门上。   陆嘉礼拎的包险些掉下去。   戚卓殊将他的衬衫扯出一角,微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腰线。他腰间肌肉跟着绷紧,随着她的触碰,泛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陆嘉礼有些意外:“这是?”   戚卓殊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衣扣:“走之前再来一次啊。”   陆嘉礼喉结动了下:“我不是……还会回来吗?”   这是个疑问句。   “大概吧。”戚卓殊说:“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就像他不知道戚卓殊为什么突然对他来了兴致一样,说不定今天之后,她又恢复那副无情的模样。他总该多为自己留些念想。陆嘉礼想。   只是念想再多,该离开的时候依旧要离开。在戚卓殊的催促下,陆嘉礼走出庭院,总觉得她像在目送自己,可回身时却发现只是幻想。   但其实不是幻想,只是看着陆嘉礼的不是戚卓殊。   角落中,李夏景静静地看着陆嘉礼的身影消失。   虽然通知戚卓殊午饭时到,但出于某些原因,他今早便来了,即将敲门时却赶上归来的陆嘉礼。他眼睁睁看着陆嘉礼走进戚卓殊的家,甚至隐约听到戚卓殊将他按在门上时的谈话。   当然,还有别的。   闯进去打断她们?   他不想事情发展到那么难堪的地步。   李夏景选择等在这里,直到陆嘉礼离开。他取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话。   “损?你在说我吗?”听到对面的回复,他微笑:“你什么事情没做过,这点小小的要求也算过分?”   对面又说了什么,李夏景含笑吐出两个字:“成交。” 第26章 分手 电话并未接通。   午饭前, 门铃声响起,戚卓殊见到李夏景。李夏景打量她问:“身体没事了?”   “本来也只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戚卓殊把李夏景让进来, 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国外那边没关系?”   “我已经安排好了。”李夏景走进客厅,眼神扫了一圈。   “既然需要你处理,国外的事情很重要吧?”戚卓殊瞄了眼江行舟的回复,关上手机,递了杯水过去。   “还好。”李夏景接过杯子喝了两口, 微笑:“总没有你重要。”   戚卓殊没接话,抬抬下巴:“喝完了?”   李夏景放下杯子:“喝完了。”   戚卓殊站起身:“那就出去走走吧。”   锁上房门,戚卓殊和李夏景沿着小路往花园那边散步。开始时谁都没说话, 欣赏着周边的景色,偶尔遇见熟人, 戚卓殊笑着打招呼,寒暄着诸如“吃了吗”“出来散步啊”“是你男朋友吗”之类没有营养的话,李夏景配合着点头微笑。等熟人走过,他说:“我忽然想起我们高中的时候了。”   “啊, 那时候啊。”戚卓殊说。   该说果然心有灵犀吗。这路上她也一直在想来着。想到当初和李夏景在一起,好像只是因为互相不服气, 但其实谁都知道, 她们不是那种为了赌气而出卖自己的人。她们在一起的原因并不单纯, 或者因为想要夺取老师的注意,或许因为各方面都太过匹配,但最重要的那点绝对不会错:她喜欢他,他也是。   李夏景说:“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可我却很喜欢你心里明明烦我烦得要死,可见面的时候咬牙切齿也要保持友好的样子。”   “巧了。”戚卓殊侧过头对他微笑:“我喜欢你被我堵在墙角揍了一顿, 明明可怜巴巴却还嘴硬想挑衅的样子。”   即便做了情侣,情况也没有太大变化。戚卓殊表面上开开心心地收下李夏景送的所有小礼物,没心没肺地亲亲他说我最喜欢你了,背地里却借助近水楼台的优势给他使绊子,力图使他出糗。现在想来,那时她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技能,而随着她们关系逐渐亲近,李夏景也慢慢显露出性格中的重要构成。   李夏景骨子里就刻着偏执两个字,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掌控欲。人有时如此矛盾,喜欢她这个模样,却在将她私有时试图改变她,亲自磨掉她所有光芒,然后对改变后的她失望透顶,责怪说你变了。倘若遇到别人,李夏景大概也跳不出这个怪圈,可惜他遇到了戚卓殊。   交往的最初,他表现得很安分,但渐渐的,他露出了爪牙。这改变潜移默化,总在不知不觉中将戚卓殊引向自己的方向,可不巧的是戚卓殊很敏锐,而且很讨厌别人为自己作主。发现这一点时,她对李夏景的好感消失殆尽,两人走向分手。在所有人感叹天造地设的两人居然分手时,她又马上和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她有天壤之别的男生在一起了。   出身豪门且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居然输给了出身贫寒还打架斗殴的小混混?   众人大跌眼镜,投向李夏景的眼神尽是同情怜悯。   李夏景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背地里找上戚卓殊,问她为什么这样羞辱他。彼时戚卓殊正坐在新任男友的肩头,晃着两条腿,诧异地说:“关你屁事?”   戚卓殊只是好奇,她想知道不同的男人有什么不同。见识过各方面优秀的,自然想见识各方面相反的,刚好,这人长得帅。   可不到一周她就腻烦了。她腻烦了每次都要教他骂爹不骂妈,腻烦了每次都要纠正是“女朋友”不是“马子”,腻烦了第一天就让他戒烟却总能闻到烟味儿。她觉得自己真是付出太多了,给他一巴掌就让他滚蛋了。   那时候戚联珠还没死。   她是在戚卓殊刚上大学的那个秋天死的。   她总是工作很忙,从来不参加家长会,也很少对戚卓殊管这管那。她死后,也再不可能对戚卓殊管这管那了。   戚卓殊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李夏景也考在同一所学校。她总能看到他,又视而不见,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谈,没半点儿闲暇,但又总是很快腻烦。他们身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她懒得纠正,只需要他们做个乖巧的抱枕,需要的时候开口,不需要的时候闭嘴。   多么简单的要求!銥誮   可他们总是做不到!   戚联珠死了,戚远方走了,谢林下出事了,也走了。戚卓殊身边什么也没有了,就连找个善解人意的抱枕都找不到。她心情无比烦躁,所以当李夏景撞上枪口,说什么情情爱爱时,她只觉得可笑。抱枕都找不到,还要找爱情?   她讽刺说:“那你能为我去死吗?”   她万万想不到真的有人能够做到。   可李夏景做到了。   他自杀了。   他在独居的家中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躺进浴盆后发定位和消息给戚卓殊,说:“让我死。或者救我。”   但凡戚卓殊晚点看到消息,或者把它当作玩笑,李夏景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把他送进医院,看着他在病房中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个疯子!”   李夏景艰难地微笑着,说:“可是我爱你。”   戚卓殊爱上了他。   奇怪的是,回忆过往的时候,戚卓殊才想到:原来我爱过他啊。   只是当时并不清楚,甚至觉得这样的爱有些可笑。因为它总是轻而易举地消失在无味的重复中,她们不得不间歇性地分手,以维持新鲜感。可这新鲜感又能维持多久呢。   或者,换句话说,不触及灵魂的爱情,能够延续多久呢?   戚卓殊或许爱他,可构建她灵魂的并不是这男女之爱,而是那种李夏景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所以这爱情慢慢消匿了,只出现在回忆中。   当回忆结束,重新回到现实,戚卓殊停下脚步。她面向李夏景,郑重地呼唤他的名字:“李夏景。”   李夏景停下脚步,许久才转过身来,微笑着问:“怎么了?”   戚卓殊说:“我爱你。”   李夏景的嘴角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勉强维持着弧度:“……是吗。”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戚卓殊笑起来,说:“在我孤单的时候,在我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时候……一直是你在陪伴我。”   李夏景垂下眼帘,第一次避开了戚卓殊的视线:“可我不想要感谢。”   “现在。”戚卓殊吐出一口气,视线越过李夏景,看向远处的晴空,说:“我们分手吧。”   李夏景抬眼看她,嘴唇抿紧:“我什么也没听见。”   戚卓殊收回目光,凝视着他,微笑着重复:“我说,我们——”   “别说。”李夏景捂上了她的嘴。他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眼圈泛红,声音中满是祈求和颤抖:“别说。”   戚卓殊抓住他捂嘴的手,将要挪开。李夏景的手却更加用力,只是声音更轻、更颤:“……求你。”   场面无声地僵持着。   最终,戚卓殊叹口气,卸去了手上的力量。她退开一步,在李夏景惶恐的视线中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回去吃饭吧。”   回去的路上依然安静,只是与来时不同。她们之间仿佛张开了壁垒,阻断了全部沟通。无论戚卓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李夏景都会露出受惊的模样,这令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安静地吃完饭,又安静地分别。   李夏景坚持要离开,想也知道为什么。戚卓殊烦恼地把头发揉搓了一通,打定主意,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说。可怕就怕李夏景干脆不见她。   最简单高效的方法是发消息,直接尘埃落定。可戚卓殊不愿意用这么粗糙的方法告别这十年的感情。想到最后,什么法子也没有,干脆放弃再想。刚好手机来消息,将她的注意力彻底转移。   消息来自万年断联的戚远方,简单一句:我回来了。   没有行程,没有定位,只有四个字。戚卓殊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陌生的情绪一股一股冲上来,令她有些无措。   她想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要么就是脑震荡震出了太多回忆,导致她有些多愁善感,便回了个“哦”,打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首先想到出去跑步,可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不能运动,只能静养。她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又憋了几天,觉得身上要长毛了,克制不住出去玩的欲望,便点开了女性旅行社群,谁知当先一个帖子便飘着令人震惊的题目。   管理员是男人!   戚卓殊扬起眉毛。一个女性旅游社群,管理员居然是男人。这可有趣了。   不,这一点也不有趣。   因为缺乏性别排查,群里面混进几个男人并不奇怪,但管理员是男人,这就很值得玩味了,不少人已经开始怀疑社群创立的初衷。   戚卓殊把这件事和谢林下说了,谢林下一如既往地很迟才回复,和戚卓殊泛起一样的感慨:想要找一个纯女性的社群太难了。在一个到处充满男性话语的网络世界里,一个纯女性领域十分必要,然而网络性别的转换太过简单,使得“奸细”的侦查十分困难。何况,还有一些男性专做性转卧底的事情,致力于埋伏在女性群体中窃取隐私,以满足自己的猥琐心理。   相比之下,同样需要严格的身份验证,防止青少年沉迷网络的背后是全社会的大力推动,而建立全女社群却将遭受超过百分之五十四的人的阻力。   谈着谈着,不免又陷入只有情绪发泄毫无解决办法的死胡同。戚卓殊打算下线,可界面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提醒她谢林下有话要说。只是谢林下几次三番没发出文字,戚卓殊忍不住先问:“你想说什么?”   几乎同时,一张照片发过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戚卓殊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林下说:“我谈恋爱了。”   戚卓殊半晌没有发言。谢林下又说:“他是来支教的大学生。我们上周在一起了。”   戚卓殊说:“恭喜恭喜!又年轻又帅气!”顿了顿,又缓慢地打出几个字:“还和你有共同理想!”   谢林下回复:“共同理想谈不上吧。他只是支教一年。”   除了恭喜,戚卓殊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她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谢林下主动询问对方情况,可谢林下谈恋爱的时候,她不知道该问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都问了些什么。   她只觉得难受,像失去了什么。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失去。她相信谢林下不会见色忘友,她们的友情也不会因此褪色——可是谁知道呢。男人实在太擅长将女人拉进自己的队伍。   可她不该这么自私。她在这里孤独的时候,谢林下在远方是不是同样孤独呢?   她孤独时喜欢有人陪伴,尽管她和他们无法交流。谢林下孤独的时候自然也需要别人的陪伴。只是——哦不,而且,她很幸运,男朋友和她有共同话题——当然,和戚卓殊不一样,谢林下和谁都能找到共同话题。   对戚卓殊而言,谢林下是独一无二的。可对谢林下而言,戚卓殊却未必。   戚卓殊发了会儿呆,又抓起手机,给陆嘉礼打去了电话。   她想找人说话。   然而,电话并未接通。她每隔十分钟打一通,打了三次,没有一个接通。   戚卓殊有些讶异,不禁笑了笑,转而给戚远方打电话。   陆嘉礼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此时他正站在男科诊室的门口,看着自己的检查报告,面如死灰。 第27章 小事 不可能了。   陆嘉礼是在去戚卓殊家的路上出事的。这条路他走过几次, 从来没发生意外,因此当那几个人蹦出来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被他们拉到暗巷。   这几个人戴着口罩, 目露凶光地围住陆嘉礼。可是看他们的眼睛,陆嘉礼一个也不认识。   灰暗的初中生活里,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但那时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故作镇定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事。”带头的人开口了, 声音经过口罩的过滤有些含糊,但话语中的蛮横强调丝毫不减:“有人想让你吃个教训。”   “谁?”陆嘉礼撑着围墙, 好像这样能提供勇气。他的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露出迷惘:“如果我得罪了谁,我愿意向他道歉。”   “道歉能接受的话,也用不着哥儿几个了。”带头的人笑了两声:“希望你配合一下。”   “我有钱。”陆嘉礼说:“他给你多少, 我加倍。”   “加不加倍好说,但咱们不是一路人, 信不过你。”带头的人那高大壮实的身躯慢慢逼近, 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将陆嘉礼重新拽回中学的噩梦。他控制不住地露出惊慌之色,紧盯着逼近的人。   那人却停下脚步,冷哼一声,冲身边人使个眼色,便有两个人冲上来。   一个扣住陆嘉礼, 将他死死摁在墙上,另一个从他手中抠出紧攥的手机,交给带头的人。带头的人笑着掂了两下,甩手将手机摔在墙上,啪的一声手机跌落,他踩上去,重重地碾了碾,直到亮起的屏幕复归黑暗。   陆嘉礼的心沉了下去。惶恐神色退去,他抿了抿唇,说:“他没有让你们杀我吧。”从几人眼中得到这个认知,他苦笑着垂眸:“那你们打吧。”   中学霸凌教会了他什么?   学会挨打。   带头的人神色有些诧异,但见陆嘉礼真的放弃反抗,抱头蹲在地上,他就打个手势。身边三四个人冲上去,对陆嘉礼一通拳打脚踢。陆嘉礼蜷成一团,尽可能护住内脏。而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想要将他打残的意思,抄着木棍招招到肉,却也避开他的要害。   攻击停止时,陆嘉礼甚至有些惊讶。他茫然地抬头,看到他们真的散开,还有些发愣。   真的是“小事”。陆嘉礼忍不住自我开解:痛是痛些,但养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大碍。   可他松懈的表情很快凝固。   退开的人回到带头人身边,将要离开时,带头人却想起什么:“对了。”   他转身走到陆嘉礼面前,像拎小鸡一样揪住他衣领将他抛出去。陆嘉礼全身是伤,痛得无法起身,男人却踩住他大腿,彻底阻断了他的行动,然后带着怜悯的表情叹息一声:“对不住啊兄弟,”他说:“还有件事儿,我得办了。”   陆嘉礼干脆放弃挣扎,破布似的瘫在地上,说:“随便你吧。”   横竖他无力反抗。陆嘉礼自嘲地想。   可当他看到男人将脚高高抬起,冲一个方向狠狠跺下时,他的表情扭曲了。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挪动,控制不住地喊:“不要——”   这喊声最后化为凄厉的哀嚎,却又被强行中止。   陆嘉礼晕了过去。   他沉于噩梦之中,不愿醒来,可身上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不得不醒来。   他的下半身几乎失去知觉。他挣扎许久才艰难坐起,又坐了很久很久,才收回了记忆。他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想要下床,可每走一步都像在针尖上跳舞。他想要打电话,却发现身边没有手机。他拖着身体,迈着扭曲的步伐,一点一点蹭出房间,发现这是一家旅馆。旅馆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概只为避免他横躺街头被人发现。   他借了别人的手机打出电话,陆琮派司机来接他。他说身体不适,要求司机开往医院,中途买了手机和临时卡,又从司机那里借来足够的钱,到医院做男科检查。   来到男科诊室,陆嘉礼几度想要回头。他不敢面对可能的结果,只想落荒而逃。可是下面仍在持续的痛楚提醒着他,如果不治,说不定真的没有希望了。于是他迈着针扎一样疼痛的步伐,顶着所有病人异样的目光走进来,只恨不能钻进地缝。   他要死了。他等待着结果,可结果他已经知道了。   医生看着他的检查报告,残忍地说:“你撞得太严重了,嗯,不太好办。”   陆嘉礼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医生继续说:“先用点药试试吧。”   陆嘉礼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拿着药方站在走廊里。走廊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看病的男人。他也是其中一员,并且以后将长期作为他们中的一员。   绝望涌上心头。他努力保持乐观,搜肠刮肚地想着和戚卓殊的快乐瞬间,然而只要这三个字出现,他心头便刀割一样痛起来。   不可能了。再不可能了。   他缓缓蹲下去,药方从指尖滑落,坠到地面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却如暮鼓晨钟将陆嘉礼敲醒。   他陡然起身。   或许她不介意呢?或许,或许……她不是说过不需要的吗?   陆嘉礼被一股狂热的信念笼罩着,他瞬间有了勇气,直勾勾地盯着手机,颤抖的手指被强大的意志支撑着,稳稳地按下那个记忆中的号码。   他听着一声又一声的铃,同时听着在嗓子眼聒噪的心脏。   电话没有接通。但是没关系,这是新号码,或许会被当做骚扰电话。   陆嘉礼一次又一次地拨出去,也一次又一次被挂断。   终于,不知道多少次后,他听到了戚卓殊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陆嘉礼的声音哽咽起来,他连忙稳住情绪,小心地说:“卓殊……”   “陆嘉礼?”戚卓殊打断了他的话:“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陆嘉礼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的身体痉挛似的颤抖起来,问:“什么话?”   “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你知道吧,李夏景是我的男朋友。”戚卓殊说。   陆嘉礼打了个晃,扶住墙才避免摔倒。他想要说什么,可说出口时却发现,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找我什么事?”戚卓殊的声音仍在响:“不说我挂了。”   手机挂断。陆嘉礼也被挂断了。   戚卓殊不要他了。   戚卓殊不要他了。   戚卓殊不要他了。   男科诊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崩溃绝望的恸哭。   陆嘉礼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这么过的。他像是回到了戚卓殊逃婚的那段日子——比那更难熬。他每天不停用着药,却谁也不敢说,然后一遍遍回想电话中戚卓殊的绝情模样,试图分析出她有苦衷。   可是她有什么苦衷呢?她不需要苦衷。   陆嘉礼又颓废起来,他艰难维持的乐观已经轰然崩塌。   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他只会画画。他画了很多很多废画,总是画到中途再将它们撕烂揉碎,扔到一旁。   萧言晏来到时,地上又铺满了废纸。他叹息一声:“这是又怎么着了?”   离开陆宅后,他们见面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萧言晏自然不想再面对陆琮的臭脸,但陆嘉礼请他来,他还是来了,然后见到这副场面,立刻说:“戚姐姐又怎么了?”   “戚卓殊?”陆嘉礼死人一样的眼睛动了动:“我和她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萧言晏大惊,声音不自觉抬高:“真的假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压低声音安慰:“你别又开始胡思乱想。”说着,他弯腰捡起画纸,一张张展开,不出所料都是戚卓殊的模样。他啧了一声:“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啊。”   “真的。”陆嘉礼死气沉沉地说:“不可能了。”   萧言晏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便故作轻松地说:“戚姐姐那样子,分分合合很正常,你没必要太在乎。”   “不是她。”陆嘉礼木然摇头:“是我。”   “你?”萧言晏皱眉:“你又怎么了?”他把捡起的画纸整理好,放到他床头,将要坐下时,不经意间瞥见他床头柜上的药盒,不禁愣住:“你什么病啊?”   正要凑近,陆嘉礼突然发挥了与此时状态不协调的灵敏,将几个药盒抓走:“没什么。”   萧言晏瞄到了药盒的字,但见陆嘉礼这副模样就没有说出来,拍拍他肩膀:“你不说清楚到底怎么了,我也没法帮你。”   “你帮不了我。”陆嘉礼说:“我也帮不了自己。”   萧言晏一头雾水,有些不高兴:“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想找人聊聊天。”陆嘉礼说。   “聊天?”萧言晏冷笑:“聊个屁天。你现在还能聊什么?聊什么你都不说。”   陆嘉礼不说话了,又低头画画。   “又开始了。你看吧。”萧言晏气不打一处来:“画画画,你一个人画去吧!”   他摔门走人。   真是见了鬼。说心情不好想和他聊聊,等他来了,又什么都不说。八成是戚卓殊的那点事。要么追,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别去管。要么放弃,就算是戚卓殊回头了也别搭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吗?他真不知道陆嘉礼在这别别扭扭地搞什么鬼。   心里这么想着,萧言晏还是掏出手机给戚卓殊打了个电话。因为不清楚情况,他没敢提陆嘉礼,只说想和她见面。戚卓殊答应了。   挂断电话,戚卓殊对旁边的人说:“走吧。”   天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风卷地而起,像要下雨。两个人沿着卵石铺就的道路向前,走过一排一排石碑,停下脚步时,眼中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显示出一位中年女性微笑的模样。照片下方刻着她的名字:戚联珠。   一束菊花轻轻放在碑前。   “妈。”戚远方说:“我回来了。”   从母亲去世到她毕业归来,她在国外游荡了十年。如今她回来了,在母亲十年祭日时,和戚卓殊来到这里。她们是一家人,今天再度齐全。   然而伴随着戚联珠的去世,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   戚卓殊和戚远方已经无话可说。一路沉默着离开,到门口时,戚远方才终于开口:“你讨厌她。”   “不。”戚卓殊笑:“当然不。我爱她。”   戚远方盯着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看着戚远方的车子消失,戚卓殊又走回陵园,站在戚联珠的墓前。   细雨飘洒下来,打湿了墓碑。戚卓殊擦掉照片上的雨滴,坐在碑座上。   总有人觉得她对戚联珠心怀怨念。   戚联珠是那种典型的采访时会被问到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的女性,而戚卓殊也曾被问到是否觉得母亲对自己的关心太少,那时她说不,但大家只当她在说谎。   可她说的是实话。   她爱戚卓殊。这爱不是出自女儿对母亲的孝,甚至与女儿对母亲的爱无关。合适的距离使她们成为两个独立的人。但如果没有戚联珠,必然不会有今日的她。   她想起很多事情,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却又如此鲜明。她想起那次她因为两个男生的骚扰而闹事,老师通知了戚联珠,戚联珠问她是怎么回事。   那时她硬邦邦地顶嘴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戚联珠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把事情说给戚联珠听,又挑衅地说:“然后我就把他们桌子给掀了。”   戚联珠却笑:“你做得很好。”   她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更生气了,瞪着戚联珠。   “以后也要这样,”戚联珠说:“占理又打不过,就在人多的时候动手。”   “谁说我打不过他们!”她不乐意,说:“细胳膊细腿的,我还怕太用力给掰折了呢!”   戚联珠摸摸她的头:“我是说,他们两个人,你一个人。”   头发顺了,她的脾气也顺了,立刻将戚联珠视为同盟,愤愤道:“他们明明就看了,结果还说我自恋——哼,谁有他们自恋啊,个个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帅,我多看一眼就爱上他们了!”   可戚联珠却调转立场说:“这一点你该向他们学习。”   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喂!”   “你不爱自己吗?”戚联珠问。   她想了想:“我当然爱自己。”   “所以,”戚联珠反问:“自恋有什么不对呢?”   想到戚联珠当时的表情,戚卓殊不禁笑起来。   是啊,自恋有什么不对呢?倘若没有戚联珠,她或许会像其他被社会训导着学会谦卑的女性一样,被自己的谦卑和男性的自恋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抹掉脸上滴落的雨珠,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雨似乎停了。   她抬头,看到了撑起的透明雨伞,伞上密密麻麻的雨滴汇聚在一起,又沿着伞骨成串滴落。   戚卓殊站起身。   雨伞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抬高,伞下方,谢林下微笑着,张开了怀抱。 第28章 成交 您可真抠。   戚卓殊笑起来了。又哭又笑。紧紧地抱住谢林下。   雨伞倾斜, 细雨飘进来,扑在她的脸上。谢林下松开手,雨伞跌落, 她更用力地拥抱戚卓殊。再无阻拦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们一同站在雨中, 站了很久,拥抱了很久。   戚卓殊喃喃着说:“我不懂。”   她像在问谁,却不需要回答:“为什么总有人说她不负责任,就因为她没有放弃事业和自我。为什么总有人说我不爱她,就因为我想要自由, 不想要不属于我的责任。爱她,所以应该这样应该那样——那爱是什么?爱是规矩、是条框、是束缚、是枷锁?”   沉默了一会儿,戚卓殊松开手臂, 撸了、把头发:“抱歉。”   “没什么。”谢林下摸摸她的头。   戚卓殊笑起来,故作轻松道:“你怎么来了?”   谢林下说:“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戚联珠去世对戚卓殊的打击有多大。她们只看到戚卓殊送走戚远方, 看到戚卓殊不愿意接手家业,便由此断定她对母亲没有感情。   可只有谢林下知道那段时间戚卓殊是怎么度过的。她从桥头一跃而下,跳进水中,任自己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地漂浮, 只为体验死亡,却因为腿抽筋险些没能获救。   那大概是戚卓殊人生中最消沉的日子, 她本该陪在身边认真开解, 可偏偏她遭到校领导的骚扰。戚卓殊反过来安慰她, 将对方告上法庭,开启了奔波繁忙的诉讼之路。   因为没有实质性伤害,判决并没有给对方带来严肃后果,只是考虑到影响不好,校董将对方辞退, 而谢林下也因此扬名,每当走在校园中,都能收获众人的眼光。她们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就是那个告倒了领导的老师,可能不怀恶意,但却时刻提醒她想起那段经历。   明明站上法庭时她怀着满腔的勇气,坚信自己是对的,发誓要争取正义。可是胜诉后她却胆怯了。她发现即使她获胜了,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忘记,但旁边的人却残忍地告诉她:你忘不掉,因为我们还记得。   她不堪其扰,在戚卓殊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现在,戚联珠的祭日,她选择回来,从千里之外。   戚卓殊已经不是当年还有些青涩的戚卓殊,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听到谢林下的话时,还能够调皮地笑:“往年祭日的时候你可都没回来。”   谢林下也笑了:“往年的时候我还没有交男朋友。”   戚卓殊装作听不懂:“这有什么关联。”   谢林下笑着看她:“我以为你吃醋了。”   戚卓殊立刻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醋的。”谢林下说。   戚卓殊被她看得坚持不住,只好说:“哎我是有那么一点不爽,但是我又不会做什么。”   谢林下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你肯定介意死了。”   戚卓殊恼羞成怒:“你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说了实话。”谢林下说:“我看你郑重其事地发祝福,就猜你介意。不然你就直接说我见色忘友了。”   戚卓殊不说话了。老底被揭了。如果她不介意,她会调侃谢林下。但如果她介意,她就会多想,考虑自己说会不会影响到谢林下。她不想谢林下因为自己的介意而改变。可现在谢林下说,我知道你介意,但我不会改变决定。   戚卓殊笑了:“好吧我承认。看到你真的很高兴。”她抱住谢林下。松开手打起伞,问她什么时候走。   谢林下工作的地方离得远,又交通不便,来回很麻烦,她必须赶在周末来回,所以明天又要出发。戚卓殊想请她吃顿大餐,问谢林下想吃什么,谢林下说要吃自家的火锅。   回家的路上就有超市,两个人钻进超市以极高的效率买了四大包蔬菜和肉,拎回家后搬出锅,在客厅里烧起水来。伴随着电视响起的背景音乐和烧开水的咕噜咕噜声,两双筷子夹了大把的肉扔进去,牛肉、猪肉、羊肉,没有忌口,一股脑地放,做出了东北乱炖的气派,满满塞了一锅。若不是翻滚的水即将溢出来,戚卓殊还想再填几个大虾和牡蛎,但最后她只象征性地塞了几片菜叶。   电视依旧在放着,四只眼睛却只盯着艰难地煮沸的锅。戚卓殊率先夹起一块肉,吹了吹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看熟了没有。”   说着吸了口气,抬手在嘴边扇着凉风,说:“没熟。”   过了会儿,戚卓殊的筷子又伸了进去,勾起一块牛肉,煞有介事:“我再试试。”她夹了几块给谢林下说:“熟了。”   接下来风卷残云。   四只眼睛又眼巴巴地盯着锅。   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新一轮肉,戚卓殊瞅着空子终于把大虾和牡蛎放进去,被迸起的油汤烫了一下,她“嘶”一声,缓过疼来,舔掉了手上油星儿。   电视响着,节目放着,可直到吃完,谁也不知道都讲了些什么。吃的时候两只耳朵只听着锅底的煮沸声,吃完了就只听着此起彼伏的饱嗝儿。   两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舒展着双腿,半点不想动弹。   谢林下翘脚踢了下戚卓殊:“收拾?”   戚卓殊打了个嗝,摇头:“不要。”   谢林下再没说话。   这一放,就放到了第二天。把谢林下送走,回来时再看到客厅里这一片狼藉,戚卓殊忽然后悔了。   该趁谢林下在的时候收拾出来的!   但很快想到今天有约,她再度把收拾这码事忘到脑后,想着等保洁来解决吧。   随手喷几下空气清新剂,戚卓殊就去见萧言晏。   戚卓殊不知道萧言晏提出见面是为了什么,连萧言晏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了陆嘉礼来的,还是只想找个借口。戚卓殊有些不耐烦,催促他有屁快放,萧言晏才说:“你知道嘉礼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戚卓殊讶异:“他能出什么事?”   萧言晏看她表情不像作假,又犯了嘀咕。他不经意看到了陆嘉礼用的药的名字,回去查询后知道那药是用来治什么的,顿时震惊了。他没听说陆嘉礼以前身上还有这种毛病,再对照他当时万念俱灰的反应,显然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可陆嘉礼这几天还提到和戚卓殊关系好转的消息,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想问,但在陆嘉礼面前,他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来找戚卓殊。   可戚卓殊也不知道。   萧言晏旁敲侧击问她和陆嘉礼之间发生了什么,戚卓殊只说没什么。萧言晏抓心挠肝,又问:“听说你和李夏景在一起?”   戚卓殊盯着他,若有所思:“陆嘉礼没和你说?”   萧言晏有些尴尬。戚卓殊明白了:“我以为你是替陆嘉礼来问的?”   “哈,这个啊。”萧言晏左顾右盼:“嗯,算是,他不知道,但他有点不对劲……你懂的。”   “我不懂。”戚卓殊说:“你想知道他的事情,应该直接问他。还有什么事儿?”   萧言晏想不到什么。   戚卓殊点点头,起身想要离开,萧言晏连忙叫住她:“还有一件事!”   戚卓殊坐回去,等他开口。   萧言晏脱口道:“上次的条件还算数吗?”   戚卓殊满意地笑了,明知故问:“上次?什么上次?”   既然已经说了,萧言晏也就放开了,直接说:“就上次找你借钱的时候说的事儿。”   戚卓殊单刀直入:“你爱上我了?”   萧言晏嘴角抽动了一下:“……没。”   戚卓殊也不奇怪,打量他全身,又说:“你看起来不缺钱。”   萧言晏的确不缺钱。他的视频事业终于有了起色,能赚些钱,再加上他兼职的工作,虽然还债还差得远,但维持日常生活没有问题。可他却说:“钱这种东西,谁也不嫌多吧。”   “确实。”戚卓殊双手抱肩靠上椅背,说:“我也不嫌多。”   萧言晏没懂:“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戚卓殊挑剔道:“既然你贡献不出情感价值,那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你……”萧言晏干瞪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戚卓殊不怵,回视他说:“不要钱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下。”   萧言晏一言难尽:“你要我倒贴?”   “也不算。”戚卓殊表示自己很大方:“包吃包住。”   萧言晏憋出一句:“您可真抠。”   戚卓殊扬眉:“你可以拒绝啊。”   卖身赚房租和饭钱,卖还是不卖?   他当年可是为了拒绝潜规则而放弃工作前途的人!虽然他想当米虫,最大的梦想是坐着数钱,但他是有原则的人!虽然眼下他缺钱,但他也是放弃了家产跑出来打工的人,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他这样有尊严的人,怎么能为了房租和饭钱就把自己送上戚卓殊的床?   经过慎重思考,萧言晏说:“成交!” 第29章 进门 包吃包住。   萧言晏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了。戚卓殊倚在门边, 向他伸出手,像检查通行证一样,接过他的体检报告, 确定无误, 才让开房门,向屋里走去。   萧言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却是第一次从居住的角度来打量这座别墅的内部环境。他从一个门看到另一个门,猜测它们的功用,还没绕完一圈, 就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时正对上戚卓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问:“房子够大吗?”   萧言晏毫无疑问地点头:“够大。”   戚卓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晃着钥匙串在前面带路:“先去你房间。”   她穿过客厅往里走, 停在一扇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 打开房门,摆个请的手势:“你住这儿。”   萧言晏顺着打开的房门看进去,顿时:“靠。”   这是一个小单间。说它小,是因为没人能想到在这么大的别墅里面, 还有这么小的房间——可能它本来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只是当其他摆设都清空, 只有偌大的床摆在当中时, 你只能勉强承认它是个住人的房间。   “这别墅我和林下两个人住太大, 很多空房间都没有安排。既然你要住进来,我就买了张床。你觉得怎么样?”戚卓殊问。   萧言晏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立刻由衷称赞:“挺好的挺好的!干干净净!”   各种意义上的干干净净。萧言晏一边吐槽一边安慰:至少这张床是值钱货——大概为了满足他的“职业”需求。   戚卓殊摘下钥匙扔给他:“你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个房间和客厅,其他房间禁止踏足。当然,你也进不去。”   萧言晏觉得自己卖便宜了。   戚卓殊又带他走出一段, 来到卫生间门前,说:“这是公卫。”她取出一张纸拍给萧言晏,说:“这是注意事项。我定的规矩,不管女人男人,一律坐着上厕所——你知道怎么坐着上厕所吧?”   萧言晏看着马桶沉默片刻。   戚卓殊微笑着问:“需要我教你吗?”   萧言晏连忙说:“不,我会。”接着他压低声音,像自言自语:“至少我觉得我会……”   “你不会想听我和你说站着上厕所会产生多少细菌的。”戚卓殊扬眉笑了一下:“当然还有,要纸自己买,要水直接放,你选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她凑到萧言晏耳边,轻声说:“禁止乱抖。”   萧言晏没反应过来。   “虽然,我不用这里,抖到最后细菌还是会回到你身上。”戚卓殊和善地拍拍他的头。   萧言晏明白了。   “还有什么问题?”戚卓殊指了指“注意事项”。   萧言晏大概看了眼,除了刚才说过的,上面还写着诸如“萧言晏在家的时候,家里如果丢东西,默认是萧言晏偷的”、“萧言晏房间和公卫里的一切家具如有损毁需要照价赔偿”和“水电网费平摊”等条款。虽然萧言晏很想问水电网费为什么还要平摊,但不需要问出口,他就已经想到戚卓殊会怎么回复了。   她会理所当然地说:“我只说包吃包住,又没说包你喝水用电和上网。”   萧言晏忍了。毕竟差不多的住宿条件,在外面租房也要一个月两三千,还不管饭。而现在,他只需要卖身!   多便宜!戚卓殊真是个大方的好人!   萧言晏一边在心里狠狠念叨着“真大方”,一边将行李放进除了床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张罗着填充这块抠掉大床后不知道有没有十平方米的地方。   东西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晌午。萧言晏去公卫洗了个手出来,正遇到戚卓殊,顺口问了句:“中午吃什么?”   戚卓殊讶异:“你没买吗?”   萧言晏心中划过不祥的预感:“你不是说包吃吗?”   戚卓殊点头:“如果家里开火的话。”   萧言晏问:“所以……现在?”   戚卓殊笑:“我点了外卖。”她问:“你点吗?”   萧言晏还怀着点希望:“你请客?”   戚卓殊摇头:“你要是点外卖,那顺便帮我接个外卖。”   萧言晏沉默片刻:“……行吧。”   等外卖的工夫,他已经从戚卓殊那里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因为戚卓殊常常出行,所以家里只有保洁定期打理,并没有负责做饭的阿姨。而想要戚卓殊动手做饭,要么她闲得无聊,要么她非常兴奋。显然这两种情况都很少,换句话说,萧言晏基本享受不到包吃的待遇了。他每天至少有两顿需要点外卖,食品支出五十元,恩格尔系数极高。   外卖送到后,萧言晏两只手抓着炸鸡,将它大卸八块,狠狠撕扯着鸡胸肉。   戚卓殊睨他一眼:“你对我有意见?”   “没有啊。”萧言晏真诚道:“我只是在想,天天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吧。”   戚卓殊点头:“所以我更喜欢吃饭店。”   萧言晏:输了。有钱又抠门。惹不起惹不起。   “但其实,”戚卓殊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有人做饭的话,我不介意在家里吃。”   正埋头啃骨头的萧言晏动作一顿,没忍住笑出声:“行啊。”他扔掉干净得不剩一点肉丝的鸡腿,说:“我做饭,成吧?”   戚卓殊也笑了,推开外卖盒起身,抬抬下巴:“走吧,姐姐请你吃饭。”   戚卓殊居然请他吃饭!萧言晏暗暗发誓,一定要放开了吃,专门吃贵的,吃它个够本儿。   然而,戚卓殊带他走进饭店,扫码都没让他出手,自己就搞定了网上点餐。服务员先后送上三菜一汤一盆米饭。戚卓殊暗示说:“我平时只点两个菜。”   萧言晏盯着免费的大麦茶,狠狠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此时此刻,他真正意识到,眼前坐着的,可是逃婚时还不忘顺走婚纱的人。想通这一点,他反而笑了,抄起筷子正经吃饭。气氛变得和谐起来。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个底朝天,饭一粒不剩,汤半滴没有。   吃饭的时候谁都顾不上说话,吃饱后才有了点倾诉欲望。戚卓殊对萧言晏非常好奇。他不是本地人,一般像他这样离家在外的人,都是想要到大城市打拼,追求更好的机遇,可萧言晏这副好吃懒做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闯荡一番的,可他穷得叮当响,宁愿借钱也不愿意回家,这可奇怪了。   谈起这事儿,萧言晏也郁闷起来,皱着眉叹着气说:“这还不是家里事儿多嘛。”   萧言晏家里非但不穷,还小有资产,开着厂子,赚的钱他混吃等死一辈子也能过得去,但他嫌家里父母管得宽。   打开了话匣子,萧言晏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受的委屈。说自己从小就不爱学习,也没那天分,可他父母天天在耳边叨叨,还管这管那,教训说家里的厂子将来就是他的,他怎么能什么都不会。   “可谁稀罕那个厂子啊,管起来麻烦得要死。”萧言晏眉头皱得老高,还带些愤愤之色,说:“她们谁爱管谁管去,就算卖了也无所谓,实在不想卖的话留给我妹也行啊——结果她们就逮住我不放了!没办法,我就跑出来了。”   戚卓殊感兴趣问:“你还有个妹妹?”   “对啊。”萧言晏赞叹说:“我妹妹脑子可好使了,学东西还快,回回考第一,真是哪儿哪儿都比我强。她们非要找个人继承厂子,给我妹不是正好吗?可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非要盯着我!”他恨恨地重复:“非要盯着我!”   发泄了心头郁气,萧言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眼对上戚卓殊的目光,便有些不自在:“你干嘛这么看我?”   她眼神专注,语气真诚,说:“你真是个好男人。”   “哈?”萧言晏蒙了:“你不用这么嘲讽我吧。”   “没有,我说真的。”戚卓殊举起大麦茶和萧言晏碰了一下,郑重道:“这个社会就缺你这种清醒的男人!”   萧言晏狐疑地看她:“你真是夸我?”   戚卓殊的笑容前所未有地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堪称柔情似水:“真的。”   萧言晏一个激灵,猛地往后一退,椅子腿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音,倾斜下去。萧言晏躲闪不及,一屁股跌在地上:“姐!姐!你正常点儿!”   戚卓殊翻了个白眼,顿时兴致全无。路过萧言晏身边的时候,“不小心”在他手上踩了一脚。   萧言晏嗷一嗓子叫起来,回去的路上甩着他受伤的手指,嘀咕着“踩得真狠”,想引起戚卓殊的注意。但戚卓殊目不斜视,他只能悻悻住口,察觉手机震动,掏出来看一眼,顿住。   戚卓殊正想事情,回神发现萧言晏不见了,转身看到他正表情复杂地盯着手机,就问他怎么了。   萧言晏盯着手机,上面显示出陆嘉礼发来的消息,很简单,只说想见面吃个饭,多余的一句没有,可他却瞬间脑补出千言万语,脸色变了几变,说:“嘉礼说要见我。”   “哦,那正好。”戚卓殊笑道:“你去见陆嘉礼,我去见李夏景。” 第30章 兄弟 他救过我。   见面地点在陆家。   萧言晏走进陆家庭院的时候, 觉得全身上下都刺痒起来,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强忍着扭动身体的冲动走进大厅, 往陆嘉礼的房间走去, 路上听到了隐约的钢琴声。他没有留意,到了陆嘉礼房间发现他人不在,才折回去,诧异地发现真的是陆嘉礼在弹钢琴。   陆嘉礼喜欢画画,不喜欢弹钢琴。这对萧言晏来说不是秘密。可现在他却在弹钢琴!   萧言晏从方玉树那里只学了些皮毛。就像学习其他东西一样, 他在音乐上没有半点天赋,听到陆嘉礼的演奏,只能获得最直观的感受:悲伤。但萧言晏也说不清, 这种感觉究竟是来自乐曲本身,还是来自陆嘉礼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悲伤, 这是当然的,毕竟他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萧言晏想着,忽然意识到前几天陆嘉礼还只能躺在床上,现在却能走动, 至少说明他的外伤有所恢复,可是能让他绝望地说出“再也不可能了”, 那么伤势一定非常严重, 多半无法治愈。   忧伤的音乐在房间中回荡, 萧言晏不自觉地受到氛围的影响,心情低落起来,慢慢地沉浸其中,直到曲声终了,余音绕梁, 陆嘉礼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地响起:“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萧言晏下意识问:“什么故事?”   陆嘉礼仿佛仍沉醉在音乐中,无机质的声音响起:“一个少男爱上了一位公主,表白失败后远走他乡。六年后的一天,他听说了公主和王子结婚的消息,便不顾一切地赶过去,想要再见她一面。可见到她后,他又失控地拨开卫兵,来到她身前,想要对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但他吓到了公主,卫兵刺穿了他的身体。在死去的最后一刻,他梦见了她们的婚礼。”射向空中的视线落在萧言晏身上,陆嘉礼说:“这就是《梦中的婚礼》。”   萧言晏莫名觉得尴尬,干巴巴地说:“怪不得,听起来挺难过的。”   陆嘉礼叹口气,不再和萧言晏谈论音乐,转而说:“我卖出了两幅画。”   “恭喜恭喜,这说明你画得好啊。”不知怎么,明明是真诚的恭喜,萧言晏却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刻意。   陆嘉礼又叹了口气,明白地说:“我可以借你五千。”   萧言晏总算明白过来,连忙说不用。可陆嘉礼咬定了他缺钱,劝他不要客气。萧言晏只好和他解释,说自己已经能够赢利,而且“房租不成问题”。说到这儿他有点心虚地顿了顿,瞥陆嘉礼一眼,肯定地说:“我真不缺钱!”   陆嘉礼不疑有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想要萧言晏陪他出去走走。   为了养伤,他已经在房间里闷了很多天,急切地想要出去逛一逛。萧言晏便陪护着他往外走,路上还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打量他走路的姿态,试图判断他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但陆嘉礼似乎对此非常敏感,萧言晏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能放弃,问他想去哪里。   陆嘉礼迟疑片刻,说:“随便走走。”   这随便一走,就走上了地铁,走上了前往戚卓殊家的路。   意识到这一点,萧言晏觉得自己的衣服里塞满了毛绒绒,一刻不动弹就难受,可稍稍动弹,他就怀疑陆嘉礼察觉。然而陆嘉礼比他更心事重重,根本没有注意。   看到陆嘉礼带路往确定的方向走,萧言晏忍不住了,说:“你这是要去戚姐姐家?”   陆嘉礼脚步一顿,没说话。   “你去看什么?”萧言晏脱口道:“她又不在家!”   陆嘉礼停下了,狐疑地看向萧言晏:“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   萧言晏心脏猛一跳,脑子转得飞快:“不然呢,难道你还期待着她在家等你啊。”   不知陆嘉礼信了没有,但他坚持要往前走,走到戚卓殊家门口,理所当然地见到了锁住的大门。他像要研究如何打开似的,盯着门锁看了半晌。   萧言晏又忍不住了:“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之前还和我说你们不可能了,转眼又跑到人家门口——你到底放弃没有?”   陆嘉礼说:“理智是一码事,感情是一码事。”   “放屁!”萧言晏大叫:“这句话我听你说了几百遍了!要么你就一直感情用事,要么你就一直保持理智,你能不能别一会儿感情用事一会儿又保持理智!”   萧言晏语气很冲,陆嘉礼仿佛无动于衷,却忽然以肯定的语气问:“你看到了吧。”   萧言晏哽了一下:“看到什么?”   陆嘉礼说:“药。”   萧言晏想要遮掩,但见到陆嘉礼那平静到死寂的眼神,他就说不出谎话了,只能点头:“我不小心看到了。”   “那你说,”陆嘉礼的声音如同死水:“我该如何感情用事,如何保持理智?”   他的语气很平,平得仿佛单纯的疑问。可这疑问萧言晏答不上来。他沉默了。   陆嘉礼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最后看向戚卓殊的家,默默转身往回走。原本单薄的身体在遭受这样剧烈的打击后,越发瘦得令人不忍直视,好像风吹得稍大一些,他就要追随而去。萧言晏看着他的背影,那点不忍又爬上来。哪怕他只是做了一件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而且从付诸实践的结果来看这件事仍然没有完成——这谈不上背叛,只能算隐瞒——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不敢想象陆嘉礼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结果。毕竟他是陆嘉礼唯一的朋友,陆嘉礼对他这么信任,卖画赚到的第一笔钱还能想到借给他。可他却在陆嘉礼最脆弱的时候,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听起来太混蛋了!   萧言晏唾弃自己,不自觉喊道:“嘉礼!”   陆嘉礼停下脚步。   萧言晏几步赶上去,就着那股冲动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   陆嘉礼的嘴唇颤了颤,低垂的睫毛敏锐地扬起,浅色的瞳孔盯住他,问:“什么事?”   萧言晏连忙强调:“我是说如果!”   陆嘉礼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没有如果。我相信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他反问:“是吗?”   “啊。”萧言晏的勇气消失殆尽,扯出一个笑容:“那当然!我们可是好兄弟!”   陆嘉礼微笑:“……谢谢。”   萧言晏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戚卓殊的别墅。   幸好她不在。只是,萧言晏想:不知道她去找李夏景做什么。   萧言晏不知道,但李夏景知道,所以他努力避免和戚卓殊的相见,甚至在她找上门时拒之门外。等了很久,他猜测戚卓殊已经离开,这才开门向外看去,却一眼看到侧身一旁的戚卓殊。   他立刻关门,但戚卓殊探出一条腿,正卡在门口,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夏景只好放她进来。   戚卓殊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自在,坐到沙发上盯着李夏景,又问:“不问我为什么来吗?”   李夏景苦笑:“你为什么来?”   戚卓殊满意地回复:“来分手。”   先前受到记忆的影响,面对李夏景的哀求她不能无动于衷。可如今她已经整理好情绪,开口时像提起不足挂齿的小事,语气轻巧却坚定,直奔主题。   房间中陷入难堪的沉默。   銥誮   然后他说:“好。”   戚卓殊本来做了充足的准备,只等李夏景表现出不情愿时抛出来,可李夏景只用一个字,便令那些话没有了用处。她叹息一声,说:“我爱过你。”   “我宁愿你没有。”李夏景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玩笑似的说:“让你爱上我,比让你重新爱上我简单些,不是吗?”   原本的安慰似乎成了插刀。戚卓殊不说话了。房间又恢复了黏稠的沉闷。   李夏景忽然问:“是陆嘉礼吗?”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戚卓殊瞬间从低沉的情绪中脱出,眉目露出锋芒。很快她又和缓下来,扬眉道:“但如果你想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和陆嘉礼有管的事情——没错,我想起来了。”   李夏景有些遗憾地笑着:“你总会想起来的。”   戚卓殊说:“是啊,你为什么针对陆嘉礼,我早该想通了。”   她早就意识到李夏景在针对陆嘉礼,只是问的时候他给出的理由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因为是兄弟,所以针对陆嘉礼?这算什么理由,简直狗屁不通!可她只是一时好奇,很快便将这件事忘在脑后,直到她想起一切,回头看时才发现了蛛丝马迹。在立恒的时候,李夏景将陆嘉礼推到水里,那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肯定他不会游泳。”戚卓殊说:“但是为什么?明明他很可能会游泳——事实上他原本就会游泳。除非……”   “除非,”李夏景说:“我调查过他。”   “没错。你调查过他,自然也知道另外一些事。比如——”戚卓殊笑了:“他救过我。” 第31章 金主 一朵鲜花。   戚卓殊到家的时候萧言晏已经回来了, 正坐在客厅里发呆。戚卓殊问他和陆嘉礼谈了些什么,他没提逛街,只说了陆嘉礼卖画借钱的事情, 又问她为什么不选择陆嘉礼。   戚卓殊嗤之以鼻:“选择?”   “我的意思是, ”萧言晏说:“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哈。”戚卓殊像听到有趣的事:“我接受他了啊,可是他不接我电话。”   萧言晏下意识说:“可能他当时有事?”   “三个电话,半个小时。”戚卓殊嗤笑一声:“他忙什么,忙着卖画?”   萧言晏无言以对。电光石火间,他想起陆嘉礼的伤, 便旁敲侧击道:“可能,他有苦衷?”   “很有可能。”戚卓殊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头:“但是, 他有苦衷关我什么事?”   和你关系大了。你要是知道他现在都算不上男人了,你俩就彻底玩儿完了。但显然戚卓殊并不知道真相, 萧言晏也没提,打着哈哈说:“可能他出了什么事吧。”   戚卓殊眯着眼看萧言晏,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萧言晏被她盯得发毛,纠结着如果她继续追问,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但戚卓殊没有追问,忽而轻笑, 说:“管他呢。既然我需要的时候他不在, 那我也就不需要了。”可这句刚说完, 她又问:“你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萧言晏说:“弹钢琴。”   戚卓殊问:“不画画了?”   “可能还画吧。”萧言晏说:“我不知道。”   戚卓殊轻啧一声。她还委托陆嘉礼帮忙画画来着,可关系闹到这一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画。看来她那个把画像挂满房间的计划是没办法实现了。   萧言晏不知道戚卓殊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他倒是想起了别的。   他想知道戚卓殊会不会弹钢琴。   因为和陆嘉礼关系不错,他常常能从陆嘉礼口中提到戚卓殊的事情, 由此得知戚卓殊喜欢宋嘉如,每次音乐会都尽可能参加。喜欢欣赏钢琴曲的人,如果不是为了附庸风雅,那么必然懂一些钢琴。何况,方玉树和陆嘉礼都会弹钢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萧言晏心中便冒出了一个推测:她也会弹钢琴。   他的确猜对了。戚卓殊会弹钢琴,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太久不弹,指尖早没有茧子的痕迹,连陆嘉礼都没有察觉什么,可萧言晏却问出来了。   戚卓殊有些惊讶,没有拒绝他想参观的提议,带他来到了琴房。揭开防尘罩,露出有些年头的钢琴,再打开琴盖,露出两排黑白键盘。她不自觉地弹了一串音阶,想起什么,脸上带着笑意说:“我小时候觉得弹钢琴很优雅,就学了,结果没几年就失去了兴趣,好不容易考了十级,立刻就把它扔在了一边,除了偶尔保养,就再没动过。”她问萧言晏:“你会吗?”   萧言晏连连摇头:“我只会一点儿。”   “哦,一点儿。”戚卓殊端详他的表情就明白了,笑眯眯地把他摁在琴凳上,拍拍他肩膀:“既然想弹,那就试试呗。”   萧言晏确实很想在戚卓殊面前露一手,不然他干嘛学钢琴呢。但他也真的是只会一点儿。即使他抽出时间去方玉树那里学习,可这时间并不很容易安排,一共也没能学多久。不过,他早知道自己学习能力很差,所以就告诉方玉树,说想学些不费工夫就能完整弹出来的曲子。方玉树便挑了一首。果然,连萧言晏这样毫无基础的人,都能够靠死记硬背弹出来。   现在坐在戚卓殊的钢琴前,萧言晏就靠着不知来自大脑还是来自肌肉的记忆,伸出不同的手指,依次像戳鸡蛋壳一样戳着键盘,按出了一首曲子。一边按一边哼着:“咪咪发嗦嗦发咪来哆哆来米——”   萧言晏保持着陶醉的模样,还没有结束演奏,一只手横空出世拍掉他的手指,不免牵连键盘,带出一串杂音,彻底打乱了演奏。他缓缓扭头,对上戚卓殊的目光,干笑:“怎么了?”   四目相对,安静片刻。戚卓殊面无表情地问:“陆嘉礼教你的?”   “额。”萧言晏慢半拍说:“不是。”   “那是谁教的?”戚卓殊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方玉树。”萧言晏试探着问:“你知道方玉树是谁吧?”   戚卓殊拧眉想了想,恍然:“知道。”萧言晏以为她想起来了,可她接着说:“是那个歌手吧。他就这么教你的?”   “是啊,”萧言晏麻利甩锅,不要脸道:“有什么问题吗?”   戚卓殊屈起手指轻敲钢琴边沿,思考了一会儿,俯身凑到他耳旁,问:“你想学钢琴?”   说话时的气息吹进萧言晏的脖子里,他顿时捂着耳朵向旁边让开,直到拉开安全距离,说:“我想学又怎么样?你教我啊?”   “可以啊。”戚卓殊说:“虽然很久不弹,十级估计保不住,但是带你入门肯定不成问题。”   萧言晏脑中灵光一现:“那《梦中的婚礼》多少级?”   戚卓殊想了想:“不记得了,反正不难。”   萧言晏顿时来兴致了:“那我就学这首!”   然而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此时他正和戚卓殊肩并肩地坐在一张琴凳上,据说这是她当年学琴时老师的做法,能够确保学生看清动作。可那琴凳本来不长,坐两个人有点儿勉强,萧言晏又不敢挤到戚卓殊,只能往外让,正好硌在凳沿儿上,半边屁股都悬在外面,稍稍动弹,戚卓殊就要不耐烦地警告他别乱动,好像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样。   学琴半小时,屁股一行印。学琴一小时,脸上要流泪。   可自己做的决定,跪着也要坚持——他要是敢不坚持,戚卓殊立刻就能教他做人。   一小时钢琴课下来,萧言晏脑子里全是浆糊。哪怕戚卓殊一小节一小节地教他背动作,也架不住他精力全被凳子硌空,什么也记不住。终于戚卓殊说可以下课,但下课前要检查他的学习成果。萧言晏不得不硬着头皮演奏了一小节右手版《梦中的婚礼》,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琴房里响起,再结束。他忽然觉得黑白琴键前所未有地好看,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再没扭头。   可戚卓殊却伸出食指勾着他的下巴,令他对上她的视线,然后对他微笑,眼中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那神色几乎令萧言晏以为自己表现得还算可以——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一堆狗屎。”   萧言晏受到了打击。他不知道戚卓殊为什么能够挂着满意的表情说他弹得垃圾,除非她正满足于此:确定他什么也学不会然后心安理得地说他成绩太差。   不不不。萧言晏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深刻反省:肯定是我学得太差了。   不管萧言晏怎么想,反正戚卓殊心情很好,她寻找到新的快乐,决定将钢琴课继续下去。在萧言晏走出琴房的时候,还好心提醒他:“钢琴课的价格一般很贵。”   萧言晏抓住时机,当机立断:“我学不起!”他强压兴奋却装出痛苦的样子:“我没钱,你知道的,我付不起学费!要不我还是不学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戚卓殊微笑着安抚他:“我免费教你。”   萧言晏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戚姐姐,你真好。”   能花钱再买个凳子就更好了。   但这当然是痴心妄想。没有新的凳子,接下来的钢琴课以两天一次的频率折磨着萧言晏,即使他早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有清醒的认知,他仍然不得不承认,或许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学习令他头秃。   当初他为了逃避学习甚至离家出走,可现在他依然要学习,还得努力说服自己乐在其中。   毕竟对方是金主。包吃包住水电网平摊只需要他做饭陪睡的那种。   实话说戚卓殊确实很厚道。刨掉他对学习的强烈厌恶,用做饭来换吃饭,这很公平,用卖身来换住处,同样划算。如果再算上他原本只是因为想要卖身所以才卖身,那么这住处基本是白赚。他真正提供的不过是情绪价值,自然是戚卓殊想咋样就咋样。   戚卓殊想当老师,他就被教训。戚卓殊想射箭,他就递弓。戚卓殊想睡觉,他就躺平。   他可不像陆嘉礼那样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坚持到底。即使有时候他显出对不起陆嘉礼的样子,可戚卓殊要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他照样说不后悔。   不仅不后悔,他还乐在其中。和当初在陆嘉礼提供的大房子里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相比,反倒是现在这种住着小单间、坐着上厕所、做着两人餐、硌着学钢琴、躺着等临幸的生活更充实些。   萧言晏的生活每天都充满期待,连直播里的状态都好起来了。   萧言晏做的穿搭视频已经有了些名气,积累了些粉丝,但就像戚卓殊想的那样,明明他做的是男装,但粉丝仍然以女性居多,除了少数为自己准备,大多是给男朋友买衣服,部分给兄弟买衣服,然后在弹幕里吐槽男人们惨不忍睹的衣品,说些如何帮他们穿搭的话。   职业原因,他保持尊重,但其实他不理解。可能因为他单身吧——戚卓殊那能算女朋友吗?那是金主。   正想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划过。萧言晏连忙聚精会神去看,从大批打赏提醒中翻出了那一条打赏,前面缀着“金主七姐姐”的ID。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没有!   金主七姐姐居然跑来给他打赏了!   身上激动得一哆嗦,萧言晏清清嗓子,当即将这条打赏念了出来:“感谢‘金主七姐姐’打赏的……额,”他瞪了瞪眼睛,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额……一朵鲜花。”   全平台最低档打赏:一朵鲜花,一块钱。   在确定自己没瞎的瞬间,萧言晏确定这人就是戚卓殊。   除了她,还有谁能顶着“金主”的名字送朵一块钱的小花? 第32章 偶遇 你们在一起了?   萧言晏说出那条打赏的时候, 他直播间的弹幕炸开了。   “我听到了什么?感谢一块钱的打赏?主播是眼花了吗?”   “怎么可能!大额打赏可是有突出显示的,一块钱的打赏,就算眼花也不可能看错吧。”   “别说看错了, 打赏刷得这么快, 主播要是不往回翻,肯定跟不上。”   “主播好像真的往回翻了一阵!看这眯眯眼,明显是在找东西吧!”   “别说刚才的眯眯眼了,你们难道没发现主播现在还鬼鬼祟祟地瞥着弹幕,一副我什么都没看但其实我什么都看见了的模样吗?”   没错, 萧言晏嘴上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眼神却对弹幕进行着实况追踪,眼看着弹幕话题一路跑偏, 聊到了‘金主七姐姐’的身份。   “这个‘金主七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该不会真是金主吧。这我可就不困了啊。”   “金主?打赏一块钱的金主?平台再扣点分成,到手几毛钱, 这可真是金主!”   看到这儿萧言晏乐了。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很想大声宣告:没错,她就是我的金主!她就是个打赏一块钱的抠门金主!怎么样,傻了吧?   可他不能说。他只能辛苦地憋笑, 但嘴角仍压不住地往上翘。   眼尖的观众立刻发现,在弹幕区叫嚷起来:“赌一块钱, 这是主播的女朋友!”   “可能是主播的真.姐姐吧。”   “真.姐姐怎么可能盯着弟弟的直播一直看啊。”   “楼上的, 容我提醒一句, 这位‘金主七姐姐’已经退出了直播间。”   “你们才发现啊,这位姐姐扔完一块钱就再没动静了。所以我觉得这真是女朋友。”   “金主七姐姐:我就签个到。”   弹幕区顿时被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刷屏,期间夹杂着好心提醒:“你们别笑了,没看主播脸上都挂不住了吗?”   很快有人附和:“嗯,确实, 主播脸上要挂不住笑了。”   萧言晏要忍不住了!被弹幕区的欢乐氛围感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快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支配着他,让他想立刻去找戚卓殊问个清楚。这时候只要有一阵风,一阵清风,就能把他从屏幕前方吹走!在这种冲动的影响下,他的屁股上像烧了火,一刻也搁不住,左挪挪右蹭蹭,还要保持出镜风度,这滋味着实痛苦。好不容易挨完了直播时间,他长出一口气,清清嗓子,说:“那位金主七姐姐……”   弹幕在他眼前疯狂刷过:“来了来了!”   萧言晏忽然不笑了。   围观弹幕时,他看得很欢乐,总忍不住想笑,即使压下了嘴角,也压不住肩膀的轻微抖动。可现在他却觉得没意思,只觉得先前的笑本身就很可笑。   “她不是我女朋友。”说完这句,萧言晏没看弹幕,匆匆结束直播,盘膝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盯着对面的衣柜。   刚住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其他所有家具都是他自己添置的,而所有家具也不过是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他本来也没有多少行李,在陆家的时候全靠陆嘉礼接济,搬出来的时候箱子里最多的就是衣服,如今都塞在新衣柜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各自归位,但这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看起来仍然空空荡荡。   再豪华的房子,当内里填充着劣质产品的时候,看着也和平常的出租屋没什么不同。可住在出租屋的时候,看着四面墙和粗陋的家具,他只觉得压抑,而住在这里,仍然是四面墙和粗陋的家具,他却开始思考,要不要买些盆栽放在窗台,要不要买个相框挂上照片,要不要在这里添点摆件、那里放个玩偶。   这些没来由地让他恐慌。   “啊。”他抓着头发,呻、吟一声,决定将所有烦恼抛到脑后。站起来伸个懒腰,他又是那个萧言晏。   踩着拖鞋走出房间,他敲了敲戚卓殊的房门,但没有得到回应,戚卓殊不在这里。他想了想,往健身房走去。   戚卓殊果然在这里。她正举着杠铃做深蹲,看到萧言晏也没出声,直到数量达标,她放下杠铃,擦了汗走过来。   萧言晏不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但来的次数也不多。他对健身房这种意味着流汗的地方敬而远之,但看到这么多器械又忍不住好奇,这碰碰那摸摸,尤其是戚卓殊刚放下的杠铃,他走过去抓了抓。   戚卓殊问:“你想试试?”   萧言晏一哆嗦收回手去。他对戚卓殊口中的“试试”有些过敏,连忙说:“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戚卓殊见状反而更来兴致了,捞起一对哑铃掂了掂,说:“杠铃比较重,但你可以试试这个。”   萧言晏也这么觉得。杠铃举不起来,哑铃他还能不行吗!稍一犹豫,戚卓殊就把哑铃扔了过来:“接着。”   萧言晏伸手去接,然而哑铃来得太猛,叠加冲势的重量超出预料,他手腕一抖,哑铃擦着他的掌心飞出去,砸上他的大腿。他嗷一嗓子跳起来:“靠!”   他吓得心脏砰砰跳,不禁瞪戚卓殊一眼:“你要砸死我啊。”   戚卓殊摸着下巴,遗憾地说:“看来哑铃对你来说还是太重了。”   萧言晏:你能把幸灾乐祸的劲儿收一收吗?你要是能正常把哑铃递过来,我绝对能把它举起来!   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当戚卓殊捡起哑铃,劝他再试试的时候,他呵呵一笑:“不用,谢谢。”   “不能吧。”戚卓殊诧异:“你当练习生那阵儿不健身吗?”   “那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萧言晏翻个白眼:“我当年吃的苦还不够多吗!”   当年他离家出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这张脸。家里老逼着他好好学习,可他偏不信了,凭他长得这么好看,当明星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后他脑子一热,就和演艺公司签了约,从此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吃的苦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只是已经签了约的事情,可不是他想跑就能跑的,何况当时他心口堵着气,硬要靠脸闯出明堂,如果不是闹出潜规则的事情,说不定他还真能再忍下去,也说不定他真就能靠脸吃饭了……可惜没有如果。   但是,他也绝对不想再和健身房打交道了!即使心里冒出点跃跃欲试的苗头,总想知道自己这几年荒废到什么程度,但刚才那次试验已经足够证明他真的很废物,他没必要再去摸底证明自己有多废物了。   所以他很坚决地拒绝了戚卓殊提出的各种尝试,但也跟着她的步伐逛了一圈健身房,来到一片场地上。他脚步踌躇,慢慢停下,看看对面摆着的几个箭靶,又低头打量身前架着的几套弓箭,想起什么说:“我记得嘉礼送过你一把弓。”   “不在这儿。”戚卓殊正戴护臂和护手,头也不抬地回了句。   萧言晏张口便说:“你扔了?”   戚卓殊奇异地看他一眼:“没有。送我的为什么要扔?”   “嗯,确实。”萧言晏跟着戚卓殊的动作戴上护具,随口一问:“那那弓放哪儿了?”   戚卓殊动作停下来,笑眯眯说:“放在该放的地方。”   萧言晏被她看得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说:“射箭应该不累吧,我觉得这个我可以。”   说着,他抓起一张弓,学着戚卓殊的模样扣上箭。戚卓殊瞥见他的动作笑了下,有意示范,就放慢了动作,松开弓弦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萧言晏有样学样,也跟着松手。箭射出去,竟然射中了箭靶!他蹦起来:“中了!”   戚卓殊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看清楚,那是我的箭靶!”   “……额,”萧言晏硬着头皮说:“反正都是靶。”   “是啊!”戚卓殊眨眨眼:“以你的笨蛋水平,能射中个地方就不错了!”   “喂!”萧言晏不乐意了:“虽然别的我不行,但要说玩的,我肯定比你厉害!”   “行吧行吧,那你再试试。”戚卓殊又递了一支箭过去。   萧言晏依旧按照戚卓殊的样子,弯弓搭箭松手。这次箭没有射到戚卓殊的靶上——它哪个靶都没挨上!   戚卓殊又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阔的健身房里回荡。   萧言晏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了,睁大了眼睛:“你玩儿我!”   “我可没有。”戚卓殊反驳:“你自己射的箭也能怪我?”说着,又开始笑,上气不接下气说:“你继续练练说不定就中了。”   萧言晏学乖了,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碰她一下:“那你教我啊。”   戚卓殊不笑了。她盘膝坐着,扬脸看她,得意道:“那你求我啊。”   “求你求你!”反正在她面前也没什么脸皮了,萧言晏跪得飞快。   戚卓殊伸手。萧言晏会意,握住手拉她起来。戚卓殊拍拍屁股,指出了他射箭动作的三个问题,最首要的是,这里所有弓的准星都是按照她的标准调整的,萧言晏不适用。何况他连箭羽方向都没对准,松开弓弦前还下意识拉了一下。   戚卓殊历数他犯的错误,然后手把手教他开出一箭。感觉戚卓殊整个人都贴近了他,萧言晏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说:“你是不是也教嘉礼射箭来着?”   戚卓殊瞥了他一眼,忽然松手。萧言晏心思本来就不在射箭上,戚卓殊松手,他也立刻松手,箭离弦而去,仍然没有命中。   戚卓殊再没心思陪他射箭,往外走了几步,萧言晏赶紧捡回来收好,紧跟着戚卓殊脚步,说:“我就随便问问嘛。”   戚卓殊回他一个冷笑。   “啊对了,”萧言晏连忙转移话题,说:“我找你有事儿来着。”谈到这里,兴奋劲儿又冒出来,他激动地说:“那个‘金主七姐姐’是你吧?”   戚卓殊愣住:“谁?”   萧言晏笑意凝固:“不是你?就那个送了一朵花的……”   “送花?”戚卓殊慢吞吞重复。   “真不是你啊!”萧言晏慌了:“妈呀我还感谢她来着——”   “是我。”戚卓殊说。   “早知道不是你——啊啊?是你啊!”萧言晏松口气,哭笑不得说:“我的姐姐,亲姐姐!你晃我干嘛?”   戚卓殊笑眯眯说:“我乐意。”   “我就说啊,”他玩笑道:“谁家金主就打赏一块钱!这么抠……”他赶紧闭上嘴巴。   戚卓殊像没听见,反而问他:“你不是做穿搭视频的吗,直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换衣服。”   “那不一样。做视频的话要不了几套衣服。但是直播的话,”萧言晏吐槽:“我哪儿来那么多衣服换啊。”   “我送你啊。”戚卓殊笑道:“不是说我抠吗?我带你去买衣服。”   萧言晏可从来没想到戚卓殊能带他来买衣服,走在路上满是兴奋,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如何大手一挥买下全场,但很快又在脑中给自己一巴掌骂一句白日做梦。想也知道戚卓殊没那么豪气,连她自己都没几套衣服,能舍得给他包场?尽管如此,手挽着手逛街的时候,他还是有了更深刻地“被包养”的认知。   戚卓殊家附近就有商业街,一家家服装店开在这里,不乏高档品牌。萧言晏跟着戚卓殊依次从店铺门前走过,看得眼花缭乱,猜测着戚卓殊究竟要给他买什么样的衣服。但戚卓殊却目不斜视地走过令人垂涎的店铺,停在一家快消店铺门前。   萧言晏一眼就能看到橱窗中悬挂着的牌子,和上面醒目的几个字:两件七折。   他并不失望,只是觉得……果然如此啊。   走进店铺,映入眼帘的是两件七折区。好在戚卓殊带着萧言晏走过了两件七折区,停在了换季清仓区,说:“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自己选。”   秋天即将过去,这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秋季服装。萧言晏已经接受了现实,打算将这当做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购物。转眼见戚卓殊还往里走,就问她去哪儿。   戚卓殊摸摸他的脸蛋说:“我也要买衣服。当季的,不打折。”   萧言晏怀疑她这么说是故意气他,但他只能接受现实,目送戚卓殊远去,自己在清仓区晃悠,试图从剩品中选出适合搭配的衣服。然而,没逛出几步,便有人挡在前面。他说了句“麻烦让让”,打算擦过去,可对方好巧不巧又一次挡住他的去路。   萧言晏不耐烦地抬头:“你没听见我——”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陆嘉礼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脸上毫无血色,樱色嘴唇单薄而苍白,微微颤抖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和她,你们,在一起了?” 第33章 反目 你是哪位?   “嘉礼!”萧言晏惊住了, 不禁退开一步,干巴巴地笑着:“好巧啊,你……你也来买衣服?”   陆嘉礼却死盯着他, 迈前一步, 更强硬地问:“你和她在一起了?”   “额。”萧言晏脑子一片空白:“我和她?她?啊,我们是,是……是朋友。”   “朋友?”陆嘉礼笑起来,眼睛直勾勾地,说话像咬着字:“手挽手还摸脸的朋友吗?”   萧言晏瞪起眼睛:“你跟踪我?”   “我只是看到了而已!”陆嘉礼大声说:“看到你们两个走进来, 看到你们——”   “是!”萧言晏猛地打断他的话,隐忍的表情一扫而空,目光炯炯, 气势汹汹:“我们在一起了,怎么样?你和她已经分手了, 你说过你们再也不可能了,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了又能怎么样!”挥舞的手臂像切断什么,随着他的话音猛地落下去。   陆嘉礼不禁退了一步。他被震住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萧言晏,神魂飘荡出去, 口中无知无觉地喃喃:“你怎么能, 她, 她怎么能……”   “不关她的事。”胸臆间的郁气发泄而出,萧言晏也冷静下来,露出复杂的神色:“是我,我……我爱她。”   “你爱她?”陆嘉礼凄惨地笑了:“可你明知道我爱她……你是我兄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那么信任你……”他哽住了。   萧言晏烦躁地撸了把头发:“算我对不起你,但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陆嘉礼点点头,所有情绪仿佛都收拾干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和萧言晏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店铺,门外的凉风吹过,好像能使人清醒。   陆嘉礼问沉默了很久,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冷静下来后,那股不顾一切的鲁莽再度消失,萧言晏无言以对。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陆嘉礼又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   萧言晏吓了一跳,嗫嚅:“嗯,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陆嘉礼情不自禁笑了:“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还是说从,从……”像一把刀划开心口,他艰难地问:“从我和她谈恋爱开始?”   “没有!”萧言晏连忙说:“就……”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含糊说:“就两周……吧。”   “两周。”陆嘉礼面无表情地重复:“两周。”   像一座火山酝酿着即将爆发,陆嘉礼轻笑着说:“从我出事的时候开始?”   萧言晏皱了皱眉:“你说了你和她再不可能了。”   “我说了,所以你就赶紧抓住机会……”陆嘉礼讽刺地说:“爬上了她的床吗?”   “陆嘉礼!”萧言晏被刺痛了,顿时跳起来,死盯着他:“你非要算个先来后到吗?我喜欢她,比认识你更早!我凭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就因为你爱她?我凭什么活该看着你和她卿卿我我?就因为是你兄弟?因为你是我兄弟,所以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哪怕你们再也不可能?凭什么!”   “哈。”陆嘉礼嘴角勾起来:“说出实话了啊。你早就这么想了吧,所以才一次又一次试探我,问我能不能原谅你……我就不该相信你!”   “别一副我欠你的样子!”萧言晏嘴唇剧烈颤抖着,奔腾的血液直冲大脑,他不管不顾说:“你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借钱的时候吗?钱?那对你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除了钱,你还帮过我什么?你明知道你们不可能了!那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的愿望?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呢?就算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不愿意我得到!”   “那你呢?”陆嘉礼说:“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却这么回报我!”   “我这么回报你?”萧言晏忍不住笑了:“你拍拍良心,我对你不够意思吗?自从和她谈恋爱,你就没几天舒心日子,天天在那儿怨天尤人,是谁陪着你安慰你开解你?如果不是拿你当兄弟,你以为我乐意听你絮絮叨叨?实话说,简直烦死了!”他冷笑起来:“结果呢?好的时候说我是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不好的时候,就开始埋怨我这么回报你!”   “你说得好听!”陆嘉礼忍不住说:“可结果呢?你却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他死死地说出来:“最脆弱的时候,做出这种事!”   “你最脆弱的时候?是啊,你最脆弱的时候!”萧言晏像听到什么笑话,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狠狠地看向他:“你知道你很脆弱。你也知道你根本配不上她——因为你现在连个男人都不算!”   一句话,石破天惊,天地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这里。   她们听到了什么?   连个男人都不算!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陆嘉礼。他的身体打了个晃,脸上血色瞬间被抽空,唇色惨白如纸,仿佛稍用力便能撕碎。然而从这单薄的身体中却喷涌出更强烈的愤慨,像能摧枯拉朽,击毁一切!   “萧言晏!”他大叫一声扑上去,揪住萧言晏的衣领将他摁倒在地,一拳砸上他的脸颊!   萧言晏毫无防备,被砸倒在地。   他蒙了。在那句话脱口之后他就蒙了。他本来不想说,可不知怎么,它就从嘴边溜了出去。短短一瞬,后悔的情绪浮出头来,但是太浅薄了,轻而易举便被陆嘉礼的拳头打散。   他攥起拳毫不留情地砸了回去!   商业街的道路上,两个男人毫无形象地在地上翻滚着、殴打着,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用尽了浑身解数,恨不能将对方吞吃下肚。   不知情的人,根本想不到他们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他无私地资助他生活,即使手头没钱,卖了画也能想到借给他。   他曾无数次听他抱怨,恨不能一巴掌让他清醒,却还是安慰他。   可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往日的情谊,只觉得对方是最大的仇人,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们指指点点,互相交换着听到的情报,更有人掏出手机拍摄视频,掂掇着用怎样显眼的题目。   围观的人包括戚卓殊。   她已经买好了衣服,出来时却发现萧言晏不见,人们都忍不住往一个方向瞥去,嘀咕着“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起来”的话。她本没想到陆嘉礼会出现,但还是好奇地看了眼,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   戚卓殊有点懂了。她结了账,便混入围观大军,从身边人的口中问出争吵的全过程,很快搞清了事情经过。她不禁皱起眉头。   连个男人都不算……这是怎么回事?陆嘉礼最近受了伤?   大脑整理着先前不知道的信息,戚卓殊看着仍在地上翻滚的两个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然很想看到他俩打架,但亲眼看到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千万别让人知道和我有关系。我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当围观者们疑问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奇怪她应该在现场怎么不出现劝架的时候,戚卓殊把自己往人群里埋得更深了些,再看几眼打架现场,便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等到陆嘉礼再也挥不动拳头,萧言晏终于爬了起来。不说他以前经常打架,就说陆嘉礼这个身板,捐肾没多久又被揍一顿,关键部位还伤着,想打过他根本不可能。然而,陆嘉礼跟点找了的炮仗一样,爆发出强大的攻击性,也着实让萧言晏吃了不少亏。从地上爬起来,萧言晏又踹了他一脚,蹭蹭嘴角血迹,想尽快离开这个包围圈。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脚步顿住了。   他想起了戚卓殊。   戚卓殊就在旁边的店里,说不定目睹了全过程。但是别说出来劝架了,她连个面都没露。   萧言晏毫不惊讶。笑了一下,拖着脚步往回走。   买衣服?付钱的人都跑了,还买个屁衣服。   但没走几步,他听到身后动静,扭头一看,不由得吸口冷气:“你!”   陆嘉礼站起来了。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非常凄惨,身上伤处更多——都是萧言晏的作品——可他仍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向萧言晏挪过来。   围观者们震惊了。   萧言晏低骂一句,全身肌肉紧张,只等在陆嘉礼出手的瞬间把他制服。   然而什么也没有。陆嘉礼没有出手,他只是从萧言晏身边走了过去。   只是顺路。   萧言晏松一口气。说实话他身上疼得很,不想再打一架。   但他放心得太早。已经走出几百米,他再回头,却发现陆嘉礼仍跟在身后!   他恍然,眉头皱紧:“你要去见戚姐姐?”   陆嘉礼没给他眼神。   萧言晏冷笑一下,往同一个方向前进。   商业街本在附近,走到戚卓殊的小区并不需要很久,尽管他们都受了伤,步伐很慢,也还是走到了这里。   看到戚卓殊家里的大门,萧言晏觉得身上伤势轻了些,便按响门铃。   没多久,门打开了。萧言晏直接扑过去:“戚姐姐!”   他早发现,戚卓殊喜欢别人叫她姐姐,他也不介意利用这一点博取她的关注。   戚卓殊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但看到他脸上的伤,皱眉“啧”了一声,嫌弃道:“好丑。”   “喂。”牵动嘴角伤口,萧言晏“嘶”一声,不说话了。   戚卓殊的视线很自然地越过他看向后方。   后方是陆嘉礼。他站在门阶下,仰头看向这里,脸上青青紫紫十分明显,配上他弱柳扶风的身体,使他整个人分外可怜。   萧言晏注意到的瞬间便觉得不好。戚卓殊喜欢柔弱的男人,而此时的陆嘉礼明显很柔弱。   柔弱的陆嘉礼在看到戚卓殊的瞬间红了眼圈,却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微笑,哽咽着说:“你和他在一起了……”他看着她,却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两串泪珠落下来。   萧言晏抱紧了戚卓殊。戚卓殊拍掉他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他试图拉住她,伸出手却又收回去,眼看她走出门外,微微俯身端详着陆嘉礼惨不忍睹的脸。   她问:“你是哪位?” 第34章 约定 你介意吗?   陆嘉礼晕过去了。   戚卓殊没想到自己的话有这么大杀伤力, 可她也实在没什么爱意,能支撑她面对这张不堪入目的脸。尤其是想到这张脸是怎么来的,她就忍不住皱眉。   她只喜欢看热闹, 不喜欢被牵连。   他们在哪儿打架不好, 非要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戚卓殊啧一声,让萧言晏把陆嘉礼搬进去,又把药箱拿来,给萧言晏上药。棉签刚碰上他的脸,他就直喊疼, 可当戚卓殊微笑着加重力道,他反而一声都不敢吭。   戚卓殊满意地在他脸颊贴上创可贴,说:“幸好你这脸没变成他那副模样。”   萧言晏瞥一眼陆嘉礼肿起来的脸, 有点心虚。他没少打架,积累了一些经验, 知道怎么打看起来醒目,也知道怎么打更疼却不伤筋动骨,对陆嘉礼这种情敌出手,当然要尽可能让他破相, 所以拳头几次三番地往他脸上去。可陆嘉礼不同,拳打脚踢毫无章法, 再加上萧言晏有意防备, 他的攻击便多数落在身上。   他在戚卓殊这儿完全是靠脸吃饭, 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破相啊。对此,萧言晏非常有觉悟。   手上的伤多数是揍人揍出来的,没什么大碍,戚卓殊只简单涂了涂,便揪住萧言晏的衣摆往上掀。   吓得萧言晏连忙按住:“身上就不用了吧!”   戚卓殊随便戳了一下, 萧言晏顿时疼得龇牙,却嘴硬说:“真不用……他还在这儿呢……”   戚卓殊动作一顿,瞄一眼仍在昏迷的陆嘉礼,把药箱合上了。萧言晏连忙把药箱放回去,心中还埋怨陆嘉礼让自己错失良机,抬头时又愣住:“这是……这画儿不是在你卧室吗?什么时候放到客厅来了?”   陆嘉礼就是在这时醒来的。本来身体就虚,中途还和萧言晏打了一架,能够拖着身体走到这里,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可这意志却被戚卓殊简单的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他昏倒了,沉入噩梦中,脑子里像浆糊一样一圈一圈转着,明明能够听到声音,却又什么都意识不见,不知多久,才终于捕捉到一句话。   画?   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幅画,那幅由他画出来送给戚卓殊的画。   萧言晏说的就是这幅画吗?原来她把它挂在卧室吗?可为什么今天又放到了客厅?   大脑仍然有些迟钝,陆嘉礼怔怔地盯着那幅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人发现他醒来,萧言晏仍在和戚卓殊交谈着,但戚卓殊没有解释的意思。萧言晏不再深究,转而问:“这画是谁画的?画得不错啊。传神!”   戚卓殊玩味地笑了下:“陆嘉礼。”   “额。”萧言晏哽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他啊。怪不得。”   什么兄弟情义,早被陆嘉礼的拳头打散,萧言晏现在稍微动一动,身上的疼痛就提醒他陆嘉礼干了什么好事儿。发现自己刚刚夸了他的画,他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忍不住深深剜一眼陆嘉礼。结果发现他醒了。   “靠。你什么时候醒了,还在这儿装死人呢?”萧言晏说。   陆嘉礼想起来,试了一次没成功,又试了一次才靠着沙发坐起来,没有理会萧言晏的挑衅,只看向客厅墙壁的画。   萧言晏恍然,嘲讽道:“怪不得从卧室搬到客厅了!”   陆嘉礼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画像因他而失宠。可他只觉得想笑。萧言晏什么都不知道,他装出一副和戚卓殊很熟的样子,好像能随意进出她的卧室,但实际上他却不知道,送来这幅画的时候,他和戚卓殊的关系本就僵硬。而且,萧言晏透露出的这幅画很可能今天才来到客厅的消息,还传达出另外一个信号:即便是那天的事情令戚卓殊生气,这幅画也依然留在她的卧室里。   陆嘉礼已经知道那天戚卓殊的态度为什么发生那么大的转变。   当他受伤赶往医院时,为了方便,他直接买了新的电话卡,导致他听到戚卓殊的话时完全崩溃了。直到后来他补办了不知随手机丢到何处的旧卡,在开机的瞬间看到了那三个未接电话。   半个小时内,他错过了三个电话。这样就不难理解,先前她们的关系明明已经好转,却突然来了一把八十度的转弯。   这个认知将他从绝望中唤醒,他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再见戚卓殊一面。可同时一种怯懦又支配了他,使他不敢见她,担心从她口中听到不想要的回答。   后来他意识到萧言晏有事情隐瞒自己,很可能和戚卓殊有关,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鼓起勇气询问自己的判决,却看到她和自己的好朋友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进服装店。   那个他唯一的朋友,和陆琮发誓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居然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踩着他爬上了他心上人的床!   萧言晏在公司受到刁难打算违约的时候,是他出手解决,帮他赔付违约金。萧言晏一事无成、居无定所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养了他三年。萧言晏说要创业、说要工作,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又失败多少次,是他每一次都给予金钱和心理的支持。   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他被强烈的愤怒击中了。他疯狂地攻击萧言晏,说了许多冷静时绝对不会出口的恶毒话,用尽全力地刺痛他,和他扭打。可结果,他打不过萧言晏。   他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心中一片荒芜,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戚卓殊,去问出那个问题。   他想要抓住一点希望,即使很渺茫。   只是真正见到她,对上她的目光,他又迷茫了。她总是时远时近,喜怒无常,在他坠入深渊时将他拉起,却又在他高兴时将他亲手推下。而他挣扎在二者之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什么不放弃呢。   放弃吧。   他这样对自己说。   但偏偏他看到了那幅画。那幅他在心中描摹了千万遍,付诸笔端时仍觉不能展现她万分之一神采的画。就像中学时窝在墙角的少男,突然看到少女披着阳光走来。   他弯起嘴角。即便脸庞已经被青紫覆盖,肿胀得不堪入目,可当他笑起来时,没有人会注意他的脸颊,只会情不自禁地对上他柔软的目光。   他微垂眼睫,又在柔软中杂糅了一丝对外隔绝的疏离,轻轻说:“你听到了吧,我受伤的事?”   萧言晏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戚卓殊说:“听到了。”   “那么,”他抬眼,直直地看她,认真问:“你介意吗?”   戚卓殊有一瞬失神。很奇怪,他有一双和李夏景相似的眼睛,可即使模糊他们的面庞,她也不会将他们混淆。李夏景绝不会有陆嘉礼这样纯粹的眼神。   她想笑,也就笑了,说:“当然不介意。”   陆嘉礼也笑起来,眼中亮起柔和而不灼目的光:“那你还记得我们约定的画吧。”他说:“我会尽快画完交给你的。”   “好啊。”戚卓殊笑道。   陆嘉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像枯木回春。仿佛痛感消失,他站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到戚卓殊和萧言晏面前,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萧言晏,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说:“记得还钱。”   萧言晏懒洋洋说:“放心,不会欠你的。”   陆嘉礼又转向戚卓殊,郑重地道声再见,离开了她的家。   看着眼前广袤的天地,明明身体还疼痛着,可他的心胸却宽广起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发现过往的执着并没有必要,只会将他和戚卓殊捆绑太死,哪怕不怀着获得回报的心态去付出,也依然透着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们的关系本可以轻松一些。她喜欢他的画,他便为她作画。这样就很好。   陆嘉礼嘴角不自觉上扬,回去的路程也没有那么痛苦,走进家门前,他还为最新建立的关系感到满足,可刚进门,对上陆琮的脸,所有开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陆琮的关系早已剑拔弩张,次次谈话都针锋相对,最后不欢而散。然而与陆嘉礼偏激不同,陆琮更加老练,无论陆嘉礼如何刺痛他,他都能平静应对,最多骂一句滚。可今天的他看起来有些不同。只是这么站在门口,他身后的一切对陆嘉礼来说便都成了深邃的黑洞。   陆琮紧盯着他:“谁干的?”   “不用你管。”陆嘉礼硬邦邦地说。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陆琮冷笑一下:“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瞒着我。现在视频已经闹得全网都是,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我陆琮的儿子不是男人!”   “原来是这件事啊。”陆嘉礼觉得讽刺。   陆琮大叫:“到底是谁干的!”   陆嘉礼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   话音未落,陆琮抬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掌陆嘉礼一个趔趄向旁边倒去,被鲜血黏连的伤口迸开,血重新流了出来,从下巴颏滴下去。   他擦掉嘴角的血,笑了:“我捐肾的时候你只会冷嘲热讽,现在知道我做不成男人,终于激动了啊。”   陆琮恶狠狠说:“你做不成男人,还觉得很骄傲啊!”   “是啊,我当然骄傲。”陆嘉礼说:“至少我没法逼哪个女人给我生孩子,也不用担心哪个女人生下孩子就离开——啊!”   陆琮一脚将陆嘉礼踹飞出去!   陆嘉礼砸上大门,又落下来,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只不住地咳嗽着。每咳一声,胸肋间的疼痛就多一分。他摸索着,果然发现肋骨断裂,不禁笑起来。更多的血流下来,滴答滴答地积成了一汪。   陆琮对他的伤势视而不见,咬牙切齿说:“我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干的!”   陆嘉礼从牙齿中挤出话来,一字一字说:“我自己撞的!”   陆琮瞪了他半晌,笑了:“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早把你剁了喂狗!”   他掏出手机,拨出电话,不知道打给什么人,要求对方调查这件事。联系妥当,才施舍陆嘉礼一个眼神,冷冰冰说:“骨折了吧。正好,接下来你就给我在医院好好待着养伤吧。” 第35章 纹身 我救了你。   陆嘉礼离开后, 戚卓殊便搬了椅子到画像前,把它取下来,重新放回卧室。看到这, 萧言晏再傻也明白, 她把画换到客厅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想要陆嘉礼看见。联系陆嘉礼说到的约定,显然戚卓殊是在提醒他继续作画。   想通了这些,萧言晏酸道:“你这么确定他会过来?”   戚卓殊坐回沙发,不以为意说:“试试呗。”   萧言晏也坐下来, 吞吞吐吐问:“你真不介意?他都变成那样了!”   “哪样?”戚卓殊看他:“那东西对我又没用,我为什么要介意?”顿了顿,说:“最多算是残次品。”   萧言晏立刻说:“你说过你不喜欢回收垃圾。”   戚卓殊笑了, 打趣地看他:“和他打了一架,你变得很不同。”   “因为想通了。”萧言晏往后一靠, 讽刺地说:“他居然朝我挥拳头!要不是我能打,今儿个说不定我就回不来了!既然他都没拿我当兄弟,那我还纠结个屁!”   听到这儿,戚卓殊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 陆嘉礼在的时候不方便,现在他走了, 她又勾起萧言晏的衣摆。这次萧言晏没拒绝, 抬起手臂, 脱掉上衣,露出年轻紧致的身体,只是原本洁白的细瓷染上了斑驳,像完璧生出瑕疵。   但也许,算不上瑕疵。   戚卓殊忽然意识到, 她喜欢这样的斑驳。然而在受伤后染成的一片片青紫中,又透出一点细微的不同。她的目光定住了。   萧言晏有所察觉,脸颊微红,眼神闪烁,但没有阻拦。   戚卓殊轻而易举地看到髋骨旁,那遮掩在衣衫后的纹样。   “啧。”戚卓殊轻碰那细致又清晰的纹路,饶有兴味地看向萧言晏:“什么时候的事儿?”   萧言晏屈肘盖着脸,露出耳垂一点红色,含混不清地说:“以前吧……哎呀我也记不清了。”   “是吗。”戚卓殊微笑着松手,看那纹样重新隐匿起来,说:“洗掉吧。”   “哈?”脸上的红悉数褪去,萧言晏登时坐起来,面色微白:“洗掉?”   “我不喜欢。”戚卓殊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出现那种地方。”   不喜欢位置,而不是这件事。萧言晏稍稍松口气,说:“你不觉得刻在那儿有种禁忌感吗?”   戚卓殊笑了:“你说的禁忌感是因为那玩意儿长在那儿。但我不喜欢那玩意儿。就这么简单。”   萧言晏干瞪眼,无言以对。半晌,挠头:“那就洗了呗。”   戚卓殊满意地笑了,按住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说:“但你可以换个地方。”   萧言晏好奇:“那儿?”   戚卓殊说:“这里。”   手指点在他的心口,戚卓殊说:“我不喜欢什么隐秘、什么性的禁忌。我喜欢光明正大。”   “这样。”萧言晏恍然,紧接着想到胸口骨多肉少,纹身更疼,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很快说:“这没问题啊。”说完又重新躺回去。   “还有,”戚卓殊压住他说:“下次换个师傅,这字纹得太丑了。”   “额。”萧言晏迟疑了一下:“这是我自己纹的。”大概也知道自己纹得很丑,他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嗯,在自己身上写字比较费劲嘛……”   “这个我可以帮你。”戚卓殊兴奋起来,立刻取了一支大号双头马克笔来,揪掉了大头的笔盖。萧言晏登时抽一口冷气:“姐姐!”   戚卓殊像刚反应过来,笑道:“揪错了。”又换个小头,比量着他心口偏上的位置,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殊”字。   她写字本来就好看,“殊”字还是她写得最好的几个字之一,写出来比萧言晏那狗爬字好上千万倍。她左右端详觉得都很完美,满意地扣上笔盖,说:“你可以照着这个笔划纹。”   萧言晏嘟囔一句:“你可真难讨好。”说着弯下脖子要看胸口的字,但怎么也看不出效果,便坐起身想去照镜子。   戚卓殊把笔一扔,两只手将他按倒,反驳说:“其实讨好我很容易。”   萧言晏直翻白眼:“容易在哪儿?”   戚卓殊不乐意了。她一屁股坐在萧言晏身上,试图论证这个道理。   不管论点是否得到了充分的论证,但戚卓殊已经充分享受了论证的过程,懒洋洋地挪个位置,坐到萧言晏肚子上,再不管什么容不容易了。   可萧言晏不干了:“您能不薅我头发吗?我头发都要被您薅没了!”   戚卓殊帮他理了理头发,安慰说:“放心,没秃。”   萧言晏回她:“呵呵。”   好在戚卓殊体谅萧言晏今日受伤,决定放他一马,没拉着他继续论证。萧言晏得以短暂修养,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站到镜子面前打量自己,看看头发是否依旧浓密,胸前的殊字是否清晰工整,身上的斑驳是否严重,最后看了眼角落里的“殊”字,感慨一声:亏我还以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感慨结束,他掏出手机,对着镜子里的“殊”字,找了个最完美的角度“咔嚓”一下,将图片发在了朋友圈,编辑为分组可见,最后将陆嘉礼拉进那个最新的分组。   分组只有陆嘉礼一人,戚卓殊并不知道有人用她写在心口的字玩些小把戏,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在意的是:陆嘉礼怎么突然就做不成男人了?   先前交往的时候那里明明有正常的反应,现在出了问题,只可能是外力打击。她虽然不介意所谓的男不男人,但并不代表她能接受陆嘉礼被人打成这样。   她拨了个电话联系人帮忙调查。挂断电话,又翻动通讯录,点着那个名字迟疑起来。   犹豫一会儿,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响起李夏景的声音:“卓殊?”   戚卓殊开门见山:“陆嘉礼的事情是你搞的鬼?”   李夏景沉默片刻,低笑起来:“我看到视频了,他和萧言晏打起来了?”   戚卓殊重复:“是你吗?”   李夏景反问:“你很介意吗?”   戚卓殊回复:“很介意。”   李夏景不说话了。许久,忽然感慨一声:“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   他言语怀旧,但戚卓殊不想谈过去,只想谈当下,问:“敢做不敢当?”   “你想怎么样?”李夏景轻声问:“为他讨回公道?还是说,”顿了顿:“也废了我?”   戚卓殊深深地呼吸,说:“把他们的名单交给我。”   李夏景笑起来:“他们可能供出我。”   “那是你自己的事。”戚卓殊冷静地说:“我只要名单。”   李夏景沉吟片刻,说:“好。”   目的已经达成,戚卓殊打算挂电话,李夏景突然问:“他比我重要吗?”   戚卓殊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他比你重要。而是……”她语气复杂地说:“你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是这样吗?”李夏景笑了,无法形容那笑容中掺杂了什么,听着令人难过。   戚卓殊继续说:“我们分手了,彻底地分手了,再也不可能了——你明白吗?别再做些让别人痛苦让自己危险的事情了……”她斩钉截铁说:“没用。”   通话结束。   戚卓殊扔开手机,转身时正看到墙壁上的画像,她又忍不住弯起嘴角,跑过去亲了一口,所有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可总有什么提醒她,今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陆嘉礼和萧言晏当街打架的事情被拍成视频,很快在网上传播开来。了解了前因后果,许多人好奇那个引起斗殴的女人是谁,还有些人在评论区散播着不良言论,无非指责她是水性杨花、红颜祸水,戚卓殊大概瞄了一眼评论区,重点观看视频,尤其注意是否有不利于自己的镜头。   好在她全程没有出镜,唯一的危险在于两个男人。   很快陆嘉礼和萧言晏的身份就被扒了出来。相比于最近才冒头的小主播,前段时间才闹过新娘逃婚风波的陆嘉礼显然更引人注意,人们顺藤摸瓜,精准地把帽子扣在了戚卓殊的头上。   戚卓殊搜了下逃婚时的照片,确定过后都已经被清理干净,稍稍放心,没多久视频热度下降,接着视频消失,她才真正松了口气,但不免埋怨,这些男人真是毫无理智,打架不分场合。   直到吃上晚饭,戚卓殊的脸色才好些。不得不说,萧言晏在做饭上居然有些天赋,也可能是他为了讨好金主,天天做饭练出来的。但美食无疑缓解了戚卓殊的心情,她看着萧言晏,也想起来别的事情,随口问:“你今天说早就认识我了,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件事啊。”萧言晏拿筷子的手停住了。他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打定主意,说:“其实我救过你。”   戚卓殊的筷子也停了一下,又浑若无事地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十年前了吧,你不记得也正常。”萧言晏的表情有些复杂,说:“当时你掉进水里了。我救了你。” 第36章 登门 我有钱啊。   “你救了我。”戚卓殊无意识地重复着, 吃掉最后一口饭。   萧言晏的心顿时悬起来了,生怕戚卓殊发现什么。按照他的观察,既然陆嘉礼宣称不会用这件事来挟恩图报, 那么他必然没有说, 从戚卓殊过往对陆嘉礼的态度来看,她也并不记得当初救她的人是谁,所以他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可能是今天陆嘉礼给他带来了太多震撼——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结果出口后就后悔了。但凡陆嘉礼透露什么,或者戚卓殊想起什么,这谎话就能立刻被戳穿, 简直得不偿失。   戚卓殊确实有些怀疑,皱起眉头说:“你比陆嘉礼的年纪还小吧,十年前你才几岁, 就能救我起来了?”   戚卓殊果然不知道。萧言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说话也流畅起来:“年纪不重要, 力气大就够了!”   “力气大?”戚卓殊意味深长地瞄了瞄他的手臂:“看不出来。”   “别看我现在长得瘦,这是因为……”萧言晏脑子转得飞快:“因为我要当明星,去了公司就是一顿减肥,管他肌肉肥肉, 总之有重量的就全都减没了,当然没什么劲儿!”   “嗯。”戚卓殊脸上看不出态度, 只是陈述事实:“反正现在你绝对抱不动我。”   萧言晏脑中便冒出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 说合格的男朋友应该能够抱起女朋友。虽然戚卓殊不算女朋友, 但金主这么说明显是看不起他的能力。他立刻站起身摊开手勾了勾:“那就试试啊,我觉得抱你应该没问题。”   戚卓殊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八颗牙齿,问:“你知道我多重吗?”   萧言晏怎么可能知道?他连猜都猜不出来!算算这辈子他接触过的年轻女性都没有几个,在公司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女性艺人, 但为了杜绝内部恋爱,这方面的条款非常严格,他也没什么机会接触,等跟着陆嘉礼混,更没什么女性可认识,只能根据刻板的数据来推断,比如,和戚卓殊个子差不多的女星体重大约一百斤,女星对身材要求高点,那戚卓殊应该一百出头。   应该抱得动。   戚卓殊看出了他的想法,也站起身招招手:“行啊,你过来试试。”   萧言晏走到戚卓殊身前,煞有介事地半蹲,一只手架在她腋下,一只手拐在她腿弯,摆好了姿态,眼看将要发力,忽然问:“你问的是抱得动,不是抱起来对吧。双脚离地就算?”   “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挣扎?”戚卓殊翻个白眼,却笑吟吟说:“是啊,双脚离地就算。”   萧言晏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当即气沉丹田,双腿双手和臀部多处肌肉同时发力。   起!   “啊!”萧言晏大叫一声,表情扭曲。戚卓殊没起来,他倒是蹲下了,捂着腰直抽气,□□着站不直了。   闪着腰了。   戚卓殊“噗嗤”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站直身体,萧言晏不服气说:“你到底多重!当年在健身房训练的时候,我也是试过六十公斤杠铃的!”   “试过。没举起来吧。”戚卓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说:“何况你现在可没当年那力气了。”   “都怪你太重。”萧言晏拒绝承认自己弱,说:“你要是瘦点,我肯定能抱起来。”   “得了吧。”戚卓殊冷笑一声:“要是连你这小体格都能抱得动我,那我可要危险了。”   “什么意思?”萧言晏蒙了:“怎么就危险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啊?”   戚卓殊没和他继续说下去,在他腰眼捅了一下:“你这小腰可真娇气。”   萧言晏忙瑟缩躲闪:“别碰,痒!”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戚卓殊眼睛便亮了起来,不怀好意地动了动双手,将萧言晏按倒,冲他腰肋间抓过去。萧言晏如临大敌,从沙发上滚到地上,连滚带爬往卧室跑,进了门反手一摔,“碰”的一声,将戚卓殊隔绝在外。他松了口气,觉得腰不疼了,但肚子笑岔了气儿。   这口气没松出多久,他惊恐地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他连忙揪住门把手,但不敌戚卓殊,门开了,萧言晏走投无路在房间里乱窜,可房间一共有多大地方?戚卓殊一个虎扑就把他扑在床上,坐在他肚子上,把他困得严严实实,两只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抓了个遍。   萧言晏像受了什么酷刑一样,开始时还连连求饶,到后来笑得喘不上气,更说不出话,只有肚皮一起一伏。   戚卓殊终于停手,倒在旁边,感叹着自己买的这张大床真舒服,扭头便发现窗台上多出了两盆绿植,为空荡荡的房间里注入一丝生气。   戚卓殊凑过去看了看,说:“你什么时候买的?”   “没几天。”萧言晏侧过身,看着窗口的戚卓殊,说:“你不觉得挺有生活气息的吗?”   戚卓殊一片一片地摸着多肉的叶子,说:“确实。”   萧言晏不知怎么兴奋起来,坐起身说:“我还买了一些摆件,打算放在窗台和床头,我一个房间应该放不下,到时候再给客厅放几个吧,我看你客厅里空荡荡的,也没摆什么东西。”   “那些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用。”戚卓殊说。   “起码看着好看啊。”萧言晏说。   “随便你吧。”顿了顿,戚卓殊回眸一笑:“反正我不掏钱。”   萧言晏沉默片刻,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不缺钱。”   “你不缺钱?”戚卓殊坐回床上,说:“你不是还欠陆嘉礼一大笔钱吗?”顿了顿,压低声音凑近了问:“你欠他多少钱?”   “那个啊……”萧言晏脸色有些别扭:“三四万吧。”   “三四万?”戚卓殊笑道:“三年?”   “额,”萧言晏表情瞬间僵硬了,说:“除了吃饭和住宿嘛。他家那个房子,要真按租金来算,那我不是一个月就得出去一万块?”   “除了吃饭和住宿,那生活用品和衣服之类的都是你自己掏钱?”戚卓殊凑的更近了,笑眯眯地问。   “……除了这些。”萧言晏说。   戚卓殊不笑了,慢悠悠地念叨着:“吃、穿、住、行、用,刨掉这些。你三四万块钱都花在哪儿了?”   萧言晏憋出一句:“工作。”   戚卓殊连连鼓掌:“好样的好样的。怪不得嫌我抠。”   萧言晏:不不,您那是真抠。   说好了卖身换房,做饭换吃,结果呢?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变了味儿。当萧言晏从菜市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打算练练手艺,或者试试新菜色的时候,戚卓殊义正辞严地表示:练手失败的饭菜谁都没吃进肚子里,不能由她买单。很快,这规则又演变成:做的饭菜她不喜欢,最后都吃进萧言晏的肚子里,得由他买单。   可天知道戚卓殊到底不吃什么。菜色少的时候她明明什么都吃,可菜色多起来后,她反而挑挑拣拣,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了。   有时候萧言晏都忍不住想:就应该让她过那种一天只吃一个菜的日子。   萧言晏怎么想戚卓殊并不在意,因为眼下是金主市场。不是她非要萧言晏住在这儿,很明显,是萧言晏就算倒贴也不愿意离开,为此甘愿每天换着花样做饭吃。对此戚卓殊非常满意。虽然她对吃的不挑,但美食确实能够影响人的心情,这段时间她就明显感到自己情绪顺畅,精力旺盛,又冒出了出去玩的冲动,偏巧宋嘉如发来消息,说要见面。   戚卓殊早就邀请宋嘉如来自己家玩,但一直没能履行。择日不如撞日,刚好宋嘉如办事时路过,就打电话来问她是否方便拜访。接电话时,戚卓殊正在学习计算机方面的知识,闻言直接蹦了起来,声音大得传出门外:“方便!方便!什么时候到?一个小时后吗?完全没问题!你知道我住哪儿吗?好的,到时候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戚卓殊在床上手舞足蹈,蹦了又蹦,滚了又滚,总算稍稍平静。连忙跳下床跑去敲萧言晏的房门。门刚打开,她劈头就是一句:“今天我有客人,你先出去住。房钱我给你扣掉。”   萧言晏先是蒙住,回神后只想吐槽:卖身的房钱怎么扣,让我少卖一次吗……   但戚卓殊完全没有心思领会他的心情,匆匆交代后便打算收拾家务。虽然保洁定期打扫,但距离上一次打扫已经过去几天。她一处一处地凑近看,用手指抹,发现有灰尘,就赶紧擦掉。正忙着,回头见萧言晏正要走人,又赶紧叫住他,说:“你先来帮忙,干完了再走。”   萧言晏成为了免费劳动力,帮戚卓殊把宋嘉如可能见到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至于其他地方?没关系,宋嘉如不会去的。   最后,买回了新鲜蔬菜,又把水果洗干净切好。萧言晏便被戚卓殊抢着时间踢出家门。他前脚走,宋嘉如后脚便通知到了。   戚卓殊这才想起自己没换衣服。用半分钟纠结了一下穿什么,最后穿着居家服和拖鞋就跑出去了,见到宋嘉如,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换做谢林下,她更想直接亲一口,但对方是宋嘉如,她还是克制了一下,请她进了家门,果盘和干果零食送上来,又是垫靠枕又是开电视,像陀螺一样乱窜,看得宋嘉如忍俊不禁,直说:“别忙了。”   所有东西都准备就绪,戚卓殊终于老老实实在宋嘉如侧角坐下,但还是有些拘谨,说话都透着一股客套的味道。倒是宋嘉如提出话题,把戚卓殊从这种紧张感中解脱出来。   她说起了两个人都用过的那个女性旅行社群。   说这个,戚卓殊可就精神了,立刻说起管理员是男性的事情,并发表了一番延伸性的感慨。   宋嘉如却说:“你的消息过时了。”   戚卓殊通常在寻找旅友的时候去逛逛,确实有段时间没看,连忙掏出手机刷了几个帖子。宋嘉如在旁边点了几个帖子给她看,很快她就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管理员是男性这件事在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群友要求管理团队给出说法,拒绝男性继续担任管理员。然而这件事情闹了几天的后果却是,管理员直接将几个高楼删除,封禁了一批要求驱除男性管理员的成员,导致许多成员非常失望,纷纷退群,社群人数骤减。这时候管理团队终于发布公告,表示踢出了男性管理员,但剩下的成员们依旧对管理团队的性别问题抱有怀疑,希望其他管理员提供证明,但其他管理员并没有给出证明,社群至今仍处于几乎停摆的状态。   理完全部情况,戚卓殊一阵咋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似对无钱不起早的男性来说,试图从女性手中抠钱已经成为常态。不少为女性服务的社交平台的受益者都是男性,而戚卓殊并不相信男性提供的商品能够真正为女性着想——他们连最基础的安全感都无法提供。   客厅中一片安静。安静之后,宋嘉如问:“你怎么想?”   戚卓殊说:“为女性服务的软件,就应该由女性来做。”   “但事实是,”宋嘉如说:“女性这碗饭,男性可以吃,但女性想自己吃,很难。”   戚卓殊想了想,忽然问:“做个软件好像也不要很多钱。”   宋嘉如说:“做软件只要有技术就可以,但想要做一个能够供一半人使用的软件,确实需要很多钱。”   戚卓殊扬眉一笑:“我有钱啊。”   宋嘉如了然一笑。 第37章 炫耀 她究竟更在意谁呢。   和宋嘉如定下了共同经营女性社群的约定, 戚卓殊立刻和谢林下说了这件事。   谢林下可比宋嘉如了解她,率先便问:“那你还到处玩吗?”   戚卓殊想了想才说:“我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大的热情了。玩还是要玩的,但是又觉得在家里呆着也不错。”顿了顿, 说:“我最近对计算机比较感兴趣。”   谢林下说:“正好可以做个软件。”   “我的水平还差得远呢。”戚卓殊说:“我只想做个女性向的游戏, 不搞黄色又很大胆的那种。”   谢林下不怎么玩游戏,但对当前游戏现状也有所耳闻,立刻听懂了戚卓殊的意思,随即问她接下来怎么规划。   这一点已经和宋嘉如讨论过,戚卓殊张口就来:“我和宋姐姐都没有技术, 只能请人来做,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谁管理这个还真成了问题。她现在只想享受生活,不想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至于我,你知道, 我更没那耐性!”   两个喜欢四处游荡的人碰在一起,脑袋一热说要开公司,可又谁都拿不出时间来管理,只想把钱一掏就完事儿。事情就这么僵持下了。   谢林下提醒她说:“你可以找个人帮忙。”   戚卓殊连忙问:“谁?我认识?”   谢林下打出三个字:“江行舟。”   戚卓殊“啊”一声, 恍然道:“对啊,她来管理的话肯定没问题, 但是她现在的心思都在李家的公司身上吧, 哪儿有精力来掺和这事儿。”   话题很快转移到江行舟的身上, 说起她麻烦戚卓殊帮忙的事情。   江行舟在李家的地位其实很尴尬。她的母亲江飞雁便是李斯年的第二任妻子,李夏景的继母,而江行舟是她和前夫生的女儿,随着她进了李家,因为能力出众, 在公司里肩负重任。但她毕竟不是李家的孩子,李斯年要想传位,首选必然是李夏景,因此李夏景便成为江行舟必须针对的目标。   李夏景也不是什么傻子,业务上并没有问题,一定要说,那他最大的问题就出在戚卓殊这里。所以江行舟才找上戚卓殊,只为让她在关键时刻给李夏景使绊子。只是这样当然不至于让李斯年动摇,但李夏景因为肾病耗掉了大半寿命,为了公司的稳定,他也不得不考虑备用方案。于是戚卓殊便按她的意思,在受伤的时候故意打马虎眼不说清楚,唬得李夏景抛下国外的紧要业务赶回来,引起李斯年和公司其他高层的不满。   为此,江行舟还欠戚卓殊一个人情。现在谢林下提到她,戚卓殊立刻反应过来,打算和她谈谈。   解决了这件事情,戚卓殊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那个对谢林下进行性、骚扰的人快出狱了。这个人当初对谢林下做的事情程度较轻,判得也轻,但戚卓殊咽不下这口气,只要想到谢林下因为这件事遭到了多少异样的眼光,甚至丢下立恒的工作跑去支教,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为此盯上这个男人,只等他露出马脚,就往死里告。   果然,事实证明这种人如果得不到足够惩罚,很大概率会再犯,而且性质更严重。戚卓殊听说有人因为势单力薄,正犹豫是否继续起诉,立刻提供最优秀的律师帮忙打官司,随后又牵连出几次过往案件,终于把他送进了监狱。但没过几年,他就要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改过自新。但戚卓殊提醒谢林下一定要注意安全。   谢林下郑重答应了,戚卓殊才结束通话,翻出新发来的消息看了一眼,露出些笑意。   伤害陆嘉礼的人抓到了。   虽然李夏景提供了那些人的信息,但都只是对外身份,想抓到他们并不容易。何况他们本来居无定所,听到风声后还逃跑了,让抓捕人员扑了个空,现在才落网。但不管怎样,人抓到了,戚卓殊就松了口气。   至于他们会不会供出李夏景……无论如何,他应该为此负责。   戚卓殊再次坚定了这一念头,然而紧接着发进来的一条消息,又令她皱起眉头。   消息来自李夏景,很简单,只是一张图片,但图片的内容是流血的手腕,隔着屏幕也能够看出刀口之深,绝不作假。   戚卓殊闭上眼睛,骂了句他爹的。   她攥着手机,强忍着摔出去的冲动,到最后气极反笑,在输入框中打出“你去死吧”,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感觉心情终于平复,她把图片转发给江行舟,说:“李夏景在家里寻死,你看着办吧。”   第一次自杀是真的,他想证明他的爱情,所以她愿意相信;第二次自杀是假的,只为了开个玩笑,所以她配合地笑笑;可第三次自杀,她已经不需要他来证明感情,也不想和他开玩笑,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用这种方式逼她回到他身边吗?   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戚卓殊冷笑着,把李夏景的所有社交账号通通拉黑,把那张图片的记忆也扔进垃圾堆,她关上手机,按照原定计划去找陆嘉礼。   陆嘉礼也在医院,因为被陆琮踢断了肋骨。这是戚卓殊最近和他联系的时候才知道的事情。陆嘉礼完全没有避讳家丑的意思,风轻云淡地说出了陆琮知道他做不成男人后的暴跳如雷,甚至戚卓殊还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丝嘲讽,这顿时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戚卓殊对陆家的事情感兴趣起来。   她想到先前得知李夏景和陆嘉礼同母异父时的疑惑,便又询问陆嘉礼是怎么回事,陆嘉礼没有隐瞒,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只是他知道的也不多,一句话就可以总结:“我爸想让我妈生个孩子,我妈不乐意,他就强、奸了她,又不许她堕胎,最后我妈生下我就跑了。”   戚卓殊闻言简直怒发冲冠,打出一个“强、奸犯”就要发出去,最后关头意识到对方是陆嘉礼,犹豫了一下,就看到对面发来消息:“他就是个强、奸犯。”顿了顿,又说:“但是法律没办法制裁他。我没有罪,但是法律保护不了我。”   戚卓殊说不出话来。   想了又想,删了又删,才打出一句:“离开了他,你妈肯定过得更好。”已经发出去了,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补充说:“你也可以。”   陆嘉礼很久没回复,再回复时说:“但我没有钱。”   意识到自己没有经济独立,陆嘉礼就开始计划赚钱,将曾经的作品整理出来,到现在已经积累了许多,即使是住院期间也没有搁下。戚卓殊来到的时候,他正在作画。因为腰上做了包扎,动作不方便,见到戚卓殊时挣扎着想坐直些,但又跌回去。   戚卓殊凑近了看画,发现不是自己,就失去了兴趣,坐下说:“打伤你的人抓到了。”   陆嘉礼并不意外地应了声,似乎没放在心上。然而看到手机上的什么消息,他的表情却变了几变,攥手机的力道也重了些。戚卓殊没注意,问他打算什麽时候出院。陆嘉礼回神,说:“我不想见到他。”   “那就多赚钱吧。”戚卓殊说:“你完全可以举办一次画展。”   陆嘉礼笑着摇头:“我没有那么高的实力。”   “为什么没有?我看现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举办画展。”戚卓殊说:“何况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没那么好吧。”陆嘉礼面颊微红,有些赧然。   可他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再多说几句”。   戚卓殊不禁笑起来说:“我请别人给自己画过像,她们都是名家,但我却觉得她们画得不如你。”顿了顿,认真道:“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感觉真的有一箭射出来,‘嗖’的一下,”她盯着他的眼睛,按住胸口,缓慢地说:“射进了这里。”   陆嘉礼看进了她的眼睛。   他觉得,倘若真的有这么一支箭,那么射中的一定是他。   戚卓殊拍拍他的头,笑出八颗牙齿:“呆了吧。”   陆嘉礼抿起嘴唇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骄傲又难为情地说:“我画你当然是画得最好的。”   戚卓殊眨眨眼:“那我觉得你画别的应该也不差。”   “那我就试试。”陆嘉礼肯定地说。   但问题又回到原地:办画展需要钱,但是他没钱。陆琮本来就不支持他画画,闹到现在这地步,更不可能出钱。   戚卓殊很痛快地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说是当作帮忙画画的回报,陆嘉礼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片刻,问:“萧言晏住在你家里吗?”   戚卓殊扬眉:“怎么了?”   “因为我在他朋友圈看到一些你家里的照片……”陆嘉礼说。   戚卓殊凑过去:“他发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陆嘉礼亮出手机给她看萧言晏的朋友圈,戚卓殊都震住了。   萧言晏居然是个朋友圈达人!   每天至少一条朋友圈,从今天吃了什么到今天做了什么,真的是恨不能把朋友圈当作日记来写。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戚卓殊没有出镜,但她却无处不在,比如晒今日饭菜的时候照出两副碗筷,又比如为戚卓殊客厅中新添的摆件拍照,说是自己新买的装饰。   戚卓殊想到什么,再去自己的账号查看一番,果然,这些朋友圈统统是陆嘉礼可见。她抬眼端详陆嘉礼的表情,笑道:“他确实住在我家。”   陆嘉礼脸上看不出什么,只点头:“他是你男朋友,这也很正常。”   “不是男朋友。”戚卓殊皱眉说:“他只是借住,出房租的那种。”虽然付款方式有些特别。   陆嘉礼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垂眸看着画板,低声说:“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早就告诉自己,不管戚卓殊和谁在一起,他只要守在这里就好了。只是……戚卓殊有时候的表现,又让他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尤其是她那样专注认真地看他的时候,哪怕毫无暧昧,他也情不自禁地心脏猛跳,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他想问,为什么教萧言晏弹钢琴,教的还是那首《梦中的婚礼》?   但他更想问,萧言晏是那个人吗,那个她在睡梦中仍心心念念的人?   可他忍住了,再没问什么,低头画画。戚卓殊拖了椅子坐在他身旁,开始时他有些紧张,可想到戚卓殊夸奖他的话,他又有些得意起来,不自觉地发挥出最高水平,力求表现得尽善尽美。   没多久这安静和谐的氛围便被打散了,走廊上响起了有些杂乱的声音。陆嘉礼本来没有注意,可察觉戚卓殊有动作,他便从自己的世界中脱出来,紧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立刻看向戚卓殊,而戚卓殊表情惊愕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陆嘉礼心情复杂地想,李夏景和萧言晏,她究竟更在意谁呢。 第38章 朋友 交朋友真是太难了。   戚卓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而且是她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的声音。她来到走廊观望,看到那个身影时,激动喊出声来:“宋姐姐!”   宋嘉如回身, 笑道:“小戚啊。”   戚卓殊和她打了招呼, 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别人,而且同样是熟人,愣了下:“江阿姨?”   江飞雁表情有些沉重,应付地点点头,又看向宋嘉如, 欲言又止一番,问:“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宋嘉如面无表情说:“没必要。”   江飞雁有些遗憾,勉强地冲戚卓殊说:“夏景出事了, 我先去看看他。”顿了顿,目光在宋嘉如身上滑过, 又落回戚卓殊这里:“你要去看看吗?”   戚卓殊挽着宋嘉如手臂说不去。看着江飞雁的身影消失,她才用好奇地看向宋嘉如:“你认识江阿姨?”   “差了辈儿了。”宋嘉如摸摸她的头说:“我和她……”笑容淡去,她眼神有些复杂:“我和她以前是朋友。”   这一句话里藏着多少内容!   “不算差辈儿,我们各算各的。”戚卓殊脑子转了转, 说:“毕竟江阿姨是我前男友的妈妈。”   宋嘉如若有所思:“你的前男友是?”   “李夏景。”戚卓殊向江飞雁离去的方向瞄了一眼:“闹自杀那个。”   宋嘉如冷笑一下,意味不明地重复:“闹自杀。”   走廊上人来人往, 不时有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从她们身边经过, 显得她们有些悠闲。戚卓殊早忘记了陆嘉礼, 挽着宋嘉如的手沿着楼梯往下走,各种推测不停冒出来,像有爪子在挠,总想问个明白。纠结半晌,她说:“没想到会在医院碰见你, 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宋嘉如低头看着路,说话时总有些沉吟:“我是被人拉来的。”   戚卓殊会意:“江阿姨?”   “对。”宋嘉如语气中透出笑意,她看着戚卓殊探究的眼神,忍俊不禁,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戚卓殊眼睛亮了起来:“我听说,江阿姨曾经有个好朋友……但是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   “是我。”宋嘉如坦诚说:“我们确实很多年没见面了。那时候我忙,也不想见她。现在闲下来了,不知怎么就碰见了,还没聊上几句,她就说出事儿了,硬把我拉过来。”   戚卓殊明白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可问出来又觉得不妥。沉默着走出医院大楼,宋嘉如停下脚步,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倒了一根出来,夹在指间问她:“介意我抽烟吗?”   戚卓殊瞪了瞪眼睛,说:“介意。”   宋嘉如笑了:“我以为你会说不介意。”   “可我就是介意啊。”戚卓殊说:“没想到您会抽烟,毕竟有害健康。”   “刚学会没多久。”宋嘉如扬了扬夹烟的手,转着烟卷说:“抽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我想试试。”她冲戚卓殊眨了下右眼,露出调皮的神色:“你知道,我活到这个份儿上,要钱有钱,要名有名,要闲也有闲——这些都是为了让我能随时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话勾起了戚卓殊的感慨:“真希望我将来也能做到。”   “你看你现在做得也不赖。”宋嘉如说。   “倒也没有。”戚卓殊说:“公司总有些烦心事要我解决——这倒也不算什么,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摆脱这些了。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和朋友一起做才快乐。就算我自由了,可是如果没有一个和我同样自由的朋友,那就少了很多乐趣。”   话说到这儿,戚卓殊心底某个部位隐隐被牵动,忍不住说了更多:“你看,我现在不结婚不生育,不需要考虑老公和孩子。但如果我的朋友结婚了生育了,那我和她肯定没办法一起做事情。因为不管什么事情,她都会先考虑老公和孩子。你想约她出去玩,她要么回复你工作忙没心情,要么有心情,但是好不容易有心情了当然要和老公孩子一起玩。她连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更不可能陪朋友了。”   宋嘉如点头:“确实。”   “可是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和我一起玩呢。”戚卓殊吐出一口气,抓着头发说:“所以交朋友真是太难了!”   宋嘉如哭笑不得:“所以你交朋友就是为了一起玩?”   “是啊。”戚卓殊理直气壮地说:“和朋友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是玩嘛。”   宋嘉如笑了,可笑意又淡下去:“你说得倒没错。原本,只有同性才能理解同性,才能产生精神上的共鸣。但是当女人意外地和某个男人也拥有了共鸣,她们就把这种共鸣定义为爱情,然后因为这种爱情,把同性间的天然共鸣忘在脑后。慢慢的,渴望和男性获得这种精神共鸣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努力向男性的精神靠拢,想他们所想,思他们所思。于是和男性取得共鸣的的女人越来越多了,而女人反而无法理解女人了。”   宋嘉如又感慨万千地说:“可爱情是什么呢?如果要我来说,爱情就是两性关系的纽带,因为它让一个性别努力变成另一个性别,最后不是男人变成了女人,就是女人变成了男人。”   戚卓殊知道宋嘉如这番话是意有所指,她甚至猜到究竟是指向什么,但没有插话,静静等她说完。   宋嘉如说完沉默片刻,笑笑说:“你想问我和江飞雁的事情吧。”   “是啊是啊。”戚卓殊坦率地说:“因为,嗯,我听说江阿姨和那个好朋友……”她用眼睛瞄宋嘉如,宋嘉如看出她的意思,觉得好气又好笑,瞟了她一眼说:“直接点,支支吾吾可不像你!”   戚卓殊乐了:“我听说你和江阿姨先后和李叔叔结婚?”   李夏景提过江飞雁和他亲生母亲是好友,戚卓殊不知道江飞雁有哪些好友,也从没往宋嘉如身上想过。可刚刚江飞雁的言行实在太具有启发性,令她一路上都浮想联翩。   宋嘉如很快肯定了她的猜想:“你说的没错。”接着又说:“但你可别叫我阿姨。”   “我知道!”戚卓殊爽快说:“你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前男友的妈。”   宋嘉如满意地笑了:“你可真会说话。”   戚卓殊眼睛一眨一眨的,更多的好奇流露出来:“那你和江阿姨是为这件事情绝交的吗?”   宋嘉如沉吟片刻说:“算是吧。”见到戚卓殊的眼神,又立刻补上一句:“但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种原因。”   戚卓殊眨眼:“我想什么原因了?”   宋嘉如好笑地瞟她一眼,再开口时带了几分怀念:“我确实不答应她和李斯年结婚,倒不是因为我和李斯年的那段——但其实也算吧,”她有些苦恼地皱眉,重新组织了语言,用冷静平稳的口吻说:“我知道李斯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他的时候,我就看中了他沉默寡言但又很有主见的性格,但结婚后我才发现,他就是个暴君,不允许别人有任何不同意见——你甚至没办法和他吵架,因为不管你怎么发泄不满,他就给你一个不言不语、不当回事,你满腔怒火只能憋着,到头来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戚卓殊想起李夏景转述的江飞雁的评价:李斯年脾气不好。当时李夏景并不赞同,还解释说他爸爸脾气非常好,不管别人怎么骂,他从不还嘴。但戚卓殊听到的时候,立刻就发现问题所在:这种人完全无法交流,倘若家庭生活出现矛盾,那必然只会使用冷暴力。但换做李夏景,大概只觉得男人脾气这么好女人怎么还嫌弃吧。   “但她一定要和李斯年结婚。如果是个合适的男人,别说那时候我已经离婚,就算是没离婚,她说她喜欢,那我也不可能让她做小三,大不了离婚就是——但是李斯年根本不合适!”宋嘉如的语气有些起伏,似乎又回到当年的场景,好像有更多话想要说,但最后理智回笼,只有一句:“我们三观不合,就这么分了。”   结合如今江飞雁的情况,戚卓殊多少能想到所谓的“三观不合”是什么,简单说:一个想要为钱结婚,一个不同意她将就。原本的一对好友因此分道扬镳。江飞雁想要挽回,但宋嘉如态度不明。   “所以,”宋嘉如叹息说:“交朋友确实不容易。”   “是啊。”戚卓殊连连点头,紧接着话题一转问:“所以最近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宋嘉如问:“去哪儿?”   “去乌库楚。”戚卓殊斩钉截铁说:“上次半途而废,这次一定要爬上去!”   “正好,”宋嘉如笑着,眼角皱纹更明显些:“我想做的事情里面就有一项爬山。”   戚卓殊和她击掌敲定,问宋嘉如还进不进医院,得到否定回答,戚卓殊就目送她离开,回身往楼上赶。当然不为陆嘉礼,更不为李夏景。   但李夏景住院,江行舟肯定在。她得商量一下开公司的事儿。 第39章 山巅 共攀乌库楚。   戚卓殊见到江行舟时, 她的心情不错。如果说先前她只有六七分能踩着李夏景,那么李夏景这次自杀直接将她的成功率送到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他刚换肾的身体根本禁不起折腾,何况这次他是真的狠下心, 险些又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就算伤情稳定下来,对他身体的冲击也非常大,李斯年但凡脑子没病,就不可能把重任交到他那经不起风雨的肩膀上。   凭借李夏景的自杀式助攻,江行舟对戚卓殊的好感很高, 听说她想开个公司搞女性社群软件,很乐意提供帮助,但是她目前的精力都在李家公司上, 最多只能帮忙安排几个靠谱的女性技术人员,想亲身管理, 别说没那个心,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得到这样的回复,戚卓殊还算满意,至少开互联网公司首先还要钱和技术到位, 至于管理,实在不行她和宋嘉如轮流支撑, 再慢慢寻找, 总不会找不到。   和宋嘉如交流了这个好消息, 两个人又相约制定了接下来的日程。已经约好重攀乌库楚,针对性训练不能落下,但有先前一次,已经轻车熟路,各种准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直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戚卓殊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出发。   萧言晏早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一阵咋舌。本以为戚卓殊都摔成脑震荡了,多少有点心理阴影,说不定就消停了,谁知道没多久她又来兴致了,甚至比上次更来劲。他表示无法理解。但戚卓殊不需要他的理解。她喜欢旅行,就是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像宋嘉如说的那样,她希望能够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她将与宋嘉如一路同行。   好在萧言晏很识时务,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屁话,就没一直放,依旧认真贴心地照顾着戚卓殊的一日三餐。在这一点上,戚卓殊不得不承认,萧言晏很合她的胃口,从自我认知到言行举止。这也是他能够借住这么久的原因。甚至时间有点太久了,有时候戚卓殊看着他忙里忙外,会有点恍惚,感觉自己越来越依赖萧言晏。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这一点,萧言晏就越发尽心尽力,变着法子勾引戚卓殊,让她不得不承认,他不仅饭做得好吃,床上表现也非常令人惊艳。而且,偶尔走进他的直播间,粉丝们都在扔着大额打赏,希望能够由他亲口道谢,而她只需要花一块钱,就能收获萧言晏的专属通告,这也让她有些飘飘然。   总而言之,情况有些危险。她察觉自己有些沉迷这种浅层愉悦,便对自己敲响了警钟,和萧言晏拉开了距离,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房租付费活动减少。   萧言晏发现了,首先想到的理由就是:她外面有人了。   谁?   肯定是陆嘉礼!   这段时间因为画展问题,戚卓殊和陆嘉礼的联系确实增多,陆嘉礼还如约送来新一幅画像,激动的戚卓殊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又亲,问萧言晏哪幅更好看。   萧言晏知道标准答案是哪个都好看,但出口的却是:“哪个都不好看。”   戚卓殊表情刷的垮下来。   萧言晏也觉得不妥,想要找补,可没开口就被戚卓殊打断。她问:“你最近还缺钱吗?”   萧言晏愣住:“什么意思?”   “没什么,”戚卓殊面无表情地说:“就是觉得你靠直播能赚挺多钱的。”   萧言晏含糊地说:“是赚了不少。”   “够你租房子了吧。”戚卓殊说。   “你……”他睁大眼睛,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嘴唇颤抖:“你要赶我走?”   戚卓殊最爱萧言晏这张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见他这幅表情,就把要说的话在心底转了个圈,换了种方式说出来:“这周我出去,你没法付房租,我太亏了,你折算成钱给我吧。”   萧言晏松口气,问:“多少钱?”   戚卓殊不太了解市价,犹豫了一下,萧言晏已经手机转账,说:“一个礼拜一千块,够吗?”   “行吧。”戚卓殊拎起硕大的背包往外走,又回眸笑道:“你可别偷我东西。”   萧言晏见她开玩笑,彻底放心,说:“得了吧,值钱的你还能让我碰着?”   戚卓殊离开家门,和宋嘉如汇合。因为路线熟悉,两人顺利来到乌库楚附近的那个小村落。考虑到两个人爬山风险较大,戚卓殊便发挥钞能力,在村子里找了两位有爬山经验的民众陪同一起上山。   不知怎么,这次戚卓殊和宋嘉如的高原反应都比上次严重,低烧不说,还有些恶心,过了两天才勉强适应,顶着头晕带着各种装备和药物开始了第二次攀登之旅。吸取上次教训,戚卓殊这次严严实实地戴着头盔,过河的时候小心翼翼,没有出现问题。每次出发前也一定会用无人机探路,确定路况后再继续前进。   初期的山路攀登大体上只是体力活动,坚持不住就脚步放缓些,但高原反应如影随形,很大程度地影响了她们的行动,幸而背包里食物尚多,实在不行就吃能量胶、嚼巧克力,一边补充一边消耗,到底按计划来到目的地。   雪山在这个高度上已经被冰雪覆盖,半是乱石半是冰面。宋嘉如缺乏经验,走在乱石路上的时候,没有试探石子堆积得是否稳固,一脚踩上去,碎石子哗啦啦往下陷,她的脚跟着踩进去,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险些倒仰着摔出去。好在有惊无险,有绳子保护,她很快调整姿势,跟上戚卓殊的步伐。到后面攀爬冰壁难度较大,但完成得反而比想象中顺利,只是坐在一块的时候,戚卓殊问她脚怎么样,她才苦笑着说声脚趾头要没知觉了。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因为攀爬冰壁时踢冰爪踢的。   但无论如何是值得的,她们距离山巅只有一步之遥,晚上抬头时,已经能够看到头顶绚烂的星河。戚卓殊一路上没少拍照,光是天空就拍了二十多张,说是想要对比不同高度的差别。一张两张的时候,宋嘉如没看出有什么差别,但是到现在的高度,一切都像抹掉云雾一样清晰可见。   戚卓殊咬着面包问她要不要看山顶的日出,宋嘉如立刻答应了。为此,她们将登顶行动定在夜里,顶着漫天星河往上爬,头顶的灯射出光来照亮前方的身影,身上的绳子提醒她们正连在一起。累的时候停下来,看看头顶漂亮的星星,有力气了就继续前进。回首的时候发现她们曾多少次脱力,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高原反应也始终不离不弃。可是到最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们在山顶送走璀璨的星辰,看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朝霞染红了天空,日光照亮了雪地。   苍茫的天地间,她们手拉着手在山巅伫立。   三脚架支在旁边,戚卓殊捕捉着太阳升起的脚步,又拉着宋嘉如在旭日白雪中拍下无数照片。她们甚至在这里堆起了一个迷你雪人,用火红的围巾把它围起。戚卓殊说这是她的惯例,每爬一座雪山,就堆一个雪人,然后拍下照片,发到微博,作为登山纪念。   “本来我还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攀登雪山了,但现在我又改主意了。”戚卓殊舒展着双臂,阳光照在她眼底,而她看向宋嘉如,高声说:“我还要继续爬下去!”   宋嘉如笑着说:“我本来只把它当作我的一个心愿,但现在我也改主意了。”她抱住戚卓殊说:“下次爬山的时候记得叫我。”   戚卓殊蠢蠢欲动,终于控制不住地抱着宋嘉如亲了一口。   啊,终于亲到了!   宋嘉如先是错愕,既而无奈地笑:“你啊。”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但因为心情舒畅,身体状态也跟着好转起来。只是刚下山,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寒气和汗气。等到了条件好的酒店,又相约痛快地泡了一次温泉。   从温泉出来的时候,一阵钢琴声传入耳中。戚卓殊立刻看向宋嘉如,宋嘉如也看向戚卓殊,问:“你想听吗?”   戚卓殊不假思索说:“想!”   “那我试试。”宋嘉如找到钢琴的位置,等眼下的演奏结束,便坐到了琴凳上。戚卓殊在旁边拿着手机准备摄像,听到宋嘉如问她会不会,犹豫了一下:“学过,但水平很差。”   “很差是多差?”宋嘉如问。   “十年前考了十级。”这段时间还是因为萧言晏提醒才重新捡回手艺。   宋嘉如想了想,问:“会弹单手《天空之城》吗?”   《天空之城》堪称耳熟能详,弹起来难度不算很高,何况是单手,戚卓殊学过,而且至今仍记得旋律,但演奏起来还是差点,搜出曲谱来看了几遍才有了底,和宋嘉如坐在一张凳子上,手机摆在前面,记不住的时候看两眼。宋嘉如弹左手,她弹右手,试着配合了一下,宋嘉如自然没有问题,更对比得戚卓殊这边惨不忍睹。明明说好脚踏板由宋嘉如来控制,可她多余的那点习惯使她弹着弹着就忘了,一脚踩上去,发现下面有点什么才意识到是宋嘉如的脚。   她抱歉地看着宋嘉如,宋嘉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安慰她多试几次。好在教萧言晏的时候戚卓殊已经练过钢琴,不算手生,和宋嘉如又配合了几次,终于差不多了。宋嘉如打开手机录音,和戚卓殊对个眼神,便开始了双人合奏。   这是一次成功的合奏,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坐着的是宋嘉如,戚卓殊发挥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实力,取得了极佳的效果。演奏完毕,宋嘉如把音频分享给戚卓殊,戚卓殊立刻发给谢林下,抒发了自己和偶像合奏成功后的强烈兴奋,紧接着又发出微博、朋友圈,能发的地方都发了一遍,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圆梦了。虽然不能带宋嘉如的大名,但是关系亲近的朋友自然知道是谁,其他人知不知道也都无所谓了。   和宋嘉如的这次旅行使戚卓殊彻底摆脱了颓靡的生活,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再度充满了激情。尤其是在雪山之巅,抬头是浩瀚天空,俯视是苍茫大地,即使心中有再多郁结,在壮丽的自然面前,也都微不足道,胸腔中只剩下开阔豪情。更别说回来的路上戚卓殊还完成了重要心愿,一路上笑声飞扬,走路也风风火火,回到家里时进门便拥抱萧言晏亲吻了一下。   “哟,心情不错啊。”萧言晏说。   戚卓殊卸下沉重的行李,顺手接了水,坐在沙发上灌进去一大口,抹掉嘴角水渍说:“是啊,玩得开心。”说完发现桌子上多出件东西,捏起来问:“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请柬。打开后她就知道了答案。萧言晏没好气地说:“陆嘉礼送来的,画展请柬。”   戚卓殊看了眼时间,惊喜道:“下个礼拜?那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萧言晏说:“你要是没休息好,他也能把画展时间往后拖吧。”   戚卓殊放下请柬,扬眉笑了:“你在这儿阴阳怪气什么?”   萧言晏盯着她看了会儿,坐到她旁边,平静地说:“我猜打伤他的人是李夏景指使的吧。”   戚卓殊微讶:“他们供出来了?”   “听说没有。”萧言晏说:“但是我没想到你能为了陆嘉礼把他们抓起来,你明知道他们可能供出李夏景。”   戚卓殊说:“我和李夏景分手了。”   萧言晏又说:“你还资助陆嘉礼开办画展。”   “唔,”戚卓殊说:“因为他需要经济独立。你想赚钱的时候我支持了你,他想赚钱我当然也支持他。”   “支持我?”萧言晏翻了个白眼,说:“每次打赏一块钱?”   戚卓殊清清嗓子:“我还供你住。”   萧言晏立刻反驳:“那是因为我卖身!”   戚卓殊立刻笑眯眯地回应:“陆嘉礼也可以卖身啊。”   “你!”萧言晏瞪了瞪眼,到底没说下去,语气一转,又说:“你还总是和他联系。”   戚卓殊正要说什么,萧言晏打断她:“你敢说你们只谈画的事情?”   戚卓殊……不敢说。   她觉得自己表现得有点奇怪。萧言晏算老几?别说他不是男朋友,就算他是男朋友,什么时候轮到男朋友对她指手画脚了?而她居然还有那么点心虚?   天!果然和萧言晏待久了就变得奇奇怪怪了。戚卓殊想起前阵子的感受,本来经过这段旅行经历的冲刷,那种感觉已经淡去,可现在她又警惕起来。盯着萧言晏笑了一下。   萧言晏顿时紧张起来,小心问:“怎么了?”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他对一些细微情绪的把握尤其细腻,不然当初也不可能那么准确地接收到戚卓殊的信号,并在陆嘉礼失意的时候迅速完成见缝插针的行动。戚卓殊能够感受到的,他也都感受到了,正因为有所察觉,所以心里才冒出一丝惊喜,进而忍不住地想要再往前多走一点,试探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可是看到戚卓殊这副姿态,他意识到这一步迈得有点大。   戚卓殊托着下巴说:“我和陆嘉礼谈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她们可不是女男朋友,地位不对等,谈什么关系。金主和她的小情人儿,真是距离情侣最近也最远的距离。   萧言晏不情不愿地说:“没关系。”他很快转移话题说:“我看到你发的音频了。”   谈到宋嘉如,戚卓殊也没再揪着刚才的事情不放,转而滔滔不绝地和萧言晏历数这段时间的经历,配合着照片传达自己的喜悦。这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叙述了,但她不厌其烦,谈到《天空之城》时还意犹未尽。   萧言晏适时打断,说:“你能教我弹这首曲子吗?”   戚卓殊考量了一番:“你的话,单手应该没问题。”   “好啊。”萧言晏笑道:“那到时候你弹左手,我弹右手,咱们两个合奏一首!”   戚卓殊跟上一句:“也发在朋友圈?”   “是啊,发在朋友圈!”萧言晏毫无察觉地附和。   戚卓殊又问:“分组可见?”   “分组——”萧言晏险些说漏嘴,到底反应过来:“分组?这没必要吧?”   戚卓殊点头:“我也觉得没必要。有什么消息是我不能看的吗?”   “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萧言晏彻底醒悟,支支吾吾一番,又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陆嘉礼和你说的?”   “是啊。”戚卓殊微笑道:“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   萧言晏松口气。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但现在才说,说明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是大问题,就都好解决。他立刻拿出怀柔战术,一通怀柔把戚卓殊怀到了床上,戚卓殊自然就没有精力计较别的事情了。   戚卓殊确实也不想计较。毕竟累了一个礼拜,她可不想回来就面对勾心斗角,更不想再继续应对萧言晏关于陆嘉礼的质问。   怎么说呢?有些问题不太好回答。   如今的萧言晏已经掌握了财富密码,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直播收入远超视频,带货水平也有了显著提升——一切都靠他那张漂亮的脸。之所以说漂亮而不说美,是因为戚卓殊坚持认为只有兼济蕙质兰心的男人才能叫美,而萧言晏偏偏是个懒蛋加草包。   随着事业的发展,萧言晏也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但戚卓殊并不关注他平时做些什么,只需要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随叫随到。所以戚卓殊也不知道萧言晏出门后都去了哪里,更想不到他再次找上了陆嘉礼。   陆嘉礼现在不在陆家,他正在为画展做准备。画展需要的画作已经全部完成,有他曾经的作品,也有他这段时间的新作。所有参展画都精致地装裱起来,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方案放到合适的地方,陆嘉礼也在其中帮忙,亲手将画作挂上去。   萧言晏来到的时候,陆嘉礼正踩在梯子上往墙上挂画,他享受这种亲手将画作安置的满足感,因此脸上流露出微笑。然而回首时看到那个身影,他的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不欢迎你。”他说。   “这些画得不错啊。”萧言晏听若未闻,溜达着看了看,问:“怎么没有她的画像?”他说:“我看你画她画得最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怀偏见,陆嘉礼听他说话总觉得有些嘲讽的味道,不禁皱眉,说:“她的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在他看来,那些画理应被私人收藏,而不是摆在这里由别人指指点点。   萧言晏点点头:“听说你最近和她走得很近?”   陆嘉礼没有理会,转过身去继续调整画框的角度,确定没问题,又爬下梯子。萧言晏想和他说什么,但陆嘉礼视而不见,又搬起新画像,爬上梯子挂起来。   萧言晏耐性本来不好,忍不住说:“你明知道她和我在一起,还总往她身边凑,你什么意思?”   他说话声音不低,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陆嘉礼反唇相讥:“那你明知道我爱她,还做出那种事情,你又是什么意思?”   萧言晏冷笑:“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们不可能!”   陆嘉礼呛声:“也是你自己说的,要我信任你!”   胸腔一股气顶上来,萧言晏冲他喊:“你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我得到!”   他激动了,陆嘉礼反而冷静问他:“得到吗?可她说你只是租住。”   “租住?”萧言晏气笑了:“看来你不知道我用什么付的房租吧?”   “你付什么都无所谓。”陆嘉礼平静地看着他,说:“在她眼里,不管你付了什么,都只是房租而已。”   萧言晏被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激怒了,同时意识到他说的没错,顿时失了理智,冲过去拉住他大叫:“陆嘉礼,你给我下来!”   陆嘉礼站在梯子上,冷不防被他扯住衣服,梯子晃动起来,他也跟着晃动起来,身旁的工作人员直接惊呆了,竟没有人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他摔了下来!   陆嘉礼摔在地上,没能挂住的画框也重重砸落,边角正磕在他的手腕上!   陆嘉礼大叫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声惊呼。   蒙住的萧言晏捕捉到那个声音,缓缓扭头,看到了门口处的戚卓殊。她正震惊地看向这里。 第40章 骨折 我祝福你们。   陆嘉礼堪称多灾多难, 出院没多久就再次住院。萧言晏主动承担了全部费用,戚卓殊则帮忙办理手续。尽管送诊及时,但陆嘉礼的伤势仍不乐观。原本落地时手腕已经扭曲, 来不及调整, 沉重的画框又砸下来,全部重量都落上去,直接导致右手骨折。   刚刚睁开眼睛,陆嘉礼便被告知,他的右手很难恢复到正常水平, 这对他的日常生活影响不大,但是,他再也无法进行精细操作。   换而言之, 他再不能画画了,也再不能弹钢琴了。   听到这个消息, 他许久没有说话。医生也觉得遗憾,对戚卓殊萧言晏嘱咐几句便离开,把空间留给她们三人,病房中依然沉默着。   在窒息的安静中, 萧言晏硬着头皮走到床前,低头不敢看他, 声音干涩地说:“抱歉。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我……我简直该死!”   陆嘉礼扭过头看窗外, 任萧言晏在那儿如何道歉, 也不回应一句。打着石膏的右手屈在胸前,一动不动。   萧言晏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他从来没想把陆嘉礼害成这样,就是当初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们当街打起来,他也都克制着没有往要害处攻击。诚然是因为不想承担严重后果, 但未必没有一点不忍。只是这次他实在是昏了头,刚从戚卓殊那里收获模棱两可的态度,又听到陆嘉礼正中红心的挑衅,他脑子“嗡”的一声,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竟忘了他在梯子上,硬去拉他下来。等陆嘉礼真的摔下来,他整个人都蒙了。   可是再多的道歉都没用,结果已经造成,他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无法挽回,只换来陆嘉礼一句:“我不想见你。”   所有要说的话都卡在喉头。萧言晏点点头,闭上嘴巴,看一眼戚卓殊,走出了病房。   陆嘉礼回过头来,苍白地笑笑,说:“抱歉,我想一个人静静。”   看着戚卓殊的身影消失,他才低头看向右手。他想试着动动右手,可石膏中的右手动弹不得也毫无感觉,与此同时,大脑昏昏沉沉,转不动似的,偏又一跳一跳地疼。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了吧。   他不懂为什么命运对他这么苛刻,也没有和命运继续抗争的勇气。尽管他一次次努力爬起来,努力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可是总有更多的苦难向他扑过来,好像要把他吞吃下腹。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面对中学校园里的一次次霸凌,他忍过来了。面对陆琮长年累月的冷嘲热讽,他学会了反唇相讥。面对李夏景的挑衅报复,他也以为没什么,可结果却是他再难恢复健康。   ——但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戚卓殊不在意,就不要紧。就算他视作朋友的萧言晏背叛了他,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识别出这个塑料兄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所有道路都抛弃了他,逼得他把自己放得更低,只希望用这只手为戚卓殊增添一点快乐的时候……上天却又要残忍地把它夺走?   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再画不出画了,画不出戚卓殊,画不出快乐,画不出那一点无望的感情。   他成了彻底的废物。他没了一颗肾,也做不成男人,连最后一点奢望的机会都消失了。   他……想死。   可紧接着另一个强烈的意志阻止了他。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勇气。   即使他没有勇气追求戚卓殊,再不能像曾经那样轻易地说出我爱你,可他总还有一点勇气……活下去。   他撕咬着绷带。某种东西充斥他的身体,令他暴躁地想要破坏什么。想要砸碎杯子、推翻桌子,再把病房的天花板捅出个窟窿来!他更想做的是抓住萧言晏的脖子把他掐死!   萧言晏毁掉了他的一切!   可他真正能够做出来的,只是卷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愤怒、仇恨、自卑、绝望,复杂的情绪抽走了他的精力,他睡过去。脑中仍翻搅着不肯消停。   再次睁开眼时,戚卓殊在,萧言晏不在。可陆嘉礼却说:“我想见萧言晏。”   戚卓殊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萧言晏比她更诧异,进来时眉毛不安地拧在一起,问他:“怎么突然说要见我?”   他以为陆嘉礼准备算账,没想到陆嘉礼开口却是:“她和李夏景分手了吧。”   萧言晏怔了怔,点头:“对。说是不可能再一起了。”   陆嘉礼不意外。上次李夏景因为自杀进医院时,他和戚卓殊在病房里听到了喧闹声。那时候他以为戚卓殊离开是为李夏景,后来得知不是,他便隐约意识到,她们已经完了。可现在听萧言晏承认,他却不觉得开心。他的心像一潭死水,好像再不会有波澜。   萧言晏有点打怵:“这次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样直说。虽然你的伤……你的伤就这样了,我再怎么着也没办法,但是别的,你想要我怎么赔我都没意见。”抿抿唇,补充说:“但这些和她没有关系。”   “看来你很喜欢她。”陆嘉礼没有笑意地笑着说:“你说你很早就喜欢她了,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陆嘉礼的态度和善得诡异,自从闹掰后萧言晏就没见过他这脸色,心里更没底,含含糊糊说是以前在公司的时候见过。   陆嘉礼没有深究,只说:“挺好的。”   萧言晏被吓着了:“你没毛病吧?”   “我毛病很多。”陆嘉礼低头看了眼受伤的右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言晏挠挠头说:“咱们好久没这么说话了,我不习惯。”   “我想开了而已。”陆嘉礼叹息一声:“现在这样也挺好。”   “这样是哪样?”萧言晏摸不着头脑。   “我,”陆嘉礼抿唇微笑起来,有些僵硬,但仍是个真诚的笑:“我祝福你们。”   萧言晏惊呆了:“什么?”   “我说,”陆嘉礼缓了口气:“我放弃了。”   萧言晏很想说:你早该放弃了。可此时此刻,想到陆嘉礼躺在病床上完全是因为他,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幸灾乐祸的话,僵硬地扯起嘴角:“怎么突然就、就说这些?虽然你的手,额,但是……”   陆嘉礼摆手打断他,微笑着说:“我现在这样,配不上她。”   萧言晏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他自嘲地笑起来:“我和她,不像你想的那样。或者说,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她,她大概只觉得有趣。当时我没钱租房,她就说可以借我,结果后来我明明有钱了,还是忍不住去找她借钱,她就说借钱没有,租房可以……我就那么住进去了。她说不用我付钱,但是我得……”说到这儿,他猛的回神,收住话茬,清清嗓子说:“她算是我金主,你明白了吧?”   陆嘉礼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她愿意让你住这么久。”   “这……倒也是。”萧言晏觉得尴尬。虽然他也觉得戚卓殊对自己多少有点不同——哪怕是喜欢他的身体呢——可当着陆嘉礼的面这么说,还是别扭。两个人面对面根本说不出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尬聊。实在坚持不住,萧言晏就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曾经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可现在他们之间竟要靠戚卓殊联系,每说一句都鲜明地提醒他们,回不去了。   戚卓殊正在门外坐着,见萧言晏出来,问他和陆嘉礼聊了什么。这时萧言晏才察觉,陆嘉礼只说祝福他和戚卓殊,但完全没提是否原谅他或者需要他如何赔偿。可祝福这种事情不能和戚卓殊说,他也就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戚卓殊探究地看他:“不能和我说?”   萧言晏点头又摇头。   “呵。”戚卓殊斜睨他:“那他原谅你了吗?”   萧言晏依然点头又摇头。   “行吧。”戚卓殊瞄一眼病房:“叫我了吗?”   这次萧言晏坚定地摇头。   戚卓殊笑了:“那正好,我们聊聊。”   萧言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跟着戚卓殊走出几步,见她始终不说话,到底忍不住问:“你想聊什么?”   戚卓殊没有直接说,转而提到萧言晏曾经说的话,关于他如何在小小年纪就救了溺水的她的那段话。萧言晏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果然戚卓殊说完,轻飘飘地说:“你在说谎。”   沉默许久,萧言晏勉强笑起来:“没错。我在说谎。你不是最近才发现的吧。”   “你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戚卓殊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像开玩笑:“当时我觉得很有趣,哇,你居然把陆嘉礼的功劳套在了自己的头上,就为了在我这里刷个好印象!”   “别说了。”萧言晏满面羞愧,但更多的情绪是恐慌,他重复:“别说了。”   但戚卓殊说了下去:“可现在我又觉得没意思了,你明白吗?”   萧言晏咬紧了牙关,露出鲜明的下颌线。   戚卓殊摸摸他的侧脸,说:“搬出去吧。” 第41章 交往 他满意地笑起来。   戚卓殊做了决定的事情, 萧言晏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只是戚卓殊没有做绝,给他一周时间找房子, 一周后, 即使萧言晏恋恋不舍,也不得不搬出戚卓殊的豪宅。此时的他已经有足够的钱,还清戚卓殊的欠款后还有富余,不至于搬回原来那墙皮脱落的十几米小隔间,单论卧室, 新居甚至比戚卓殊家里那间还强点,但是躺在床上,萧言晏觉得空落落的, 干什么都没劲儿。   直播间的观众眼尖,很快发现他换了个房间, 调侃他是不是赚钱买了个大房子。她们哪儿知道萧言晏刚从大房子里搬出来,非但不高兴还郁闷得很。   和戚卓殊在一起的时候,戚卓殊负责教他弹钢琴,虽然过程很痛苦, 但可能他有受虐倾向吧,过后回忆起来居然觉得乐在其中, 只可惜《天空之城》教到一半他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只学会一曲《梦中的婚礼》。当初听了陆嘉礼失意时的演奏, 灵机一动说要学习,谁能想到现在就轮到他失意了呢。   明明陆嘉礼选择放弃,已经祝福她们了。   问题从来不在陆嘉礼,而在戚卓殊。萧言晏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没办法。   重新想起会弹钢琴的老朋友, 萧言晏又目的明确地找到方玉树。伴随着和陆嘉礼友情的破裂,这段时间他和方玉树的往来密切了些,来时也不突兀,说想借用方玉树的钢琴,然后弹了一曲《梦中的婚礼》,万分感慨:这音乐他以前听着是觉得难受,但也没那么明显啊,怎么今儿个自己弹上了,忽然就觉得……真是太他爹的好哭了。   他趴在钢琴上压抑地、又充满激情地哭了半晌,终于收住声音,抹着眼睛抬起头,准备消消红肿再出去见人。结果抬头就看到方玉树盯着这里,吓了一跳,蹦起来:“靠!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的!”   方玉树直勾勾地盯着他红肿的眼睛,简短有力地问:“失恋?”   “啊,”萧言晏抽噎一下:“关你什么事儿?”   方玉树依旧倚在琴房门口,双手叉在胸前,目光远远看来也清晰地透着审视的意味。他冷得像冰碴子,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萧言晏被他盯得无地自容,遮住眼睛,闷头就往外走,擦过他身边时说:“我先走——”   “戚卓殊。”方玉树吐出三个字。   萧言晏站住,见鬼似的看他:“什么?”   “你和陆嘉礼打架。”方玉树转过脸正对他,慢吞吞说:“为戚卓殊吧。”   萧言晏退了一步:“你……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当初他和陆嘉礼打架的视频可是传播甚广啊!按方玉树对戚卓殊的关注程度,应该认识陆嘉礼,那自然就能推出陆嘉礼和他打架是为了谁。敢情在他以为方玉树不知情,照常交流的时候,方玉树早就看穿了。   有陆嘉礼这个前车之鉴,萧言晏生怕方玉树再和他打一架。不说打架技巧,就说方玉树为了提高肺活量做了多少锻炼,体质就不是他能比得上的。真要打起来,肯定是他吃亏。想到这儿,萧言晏全身紧张,头皮发麻。令他头皮更麻的是,方玉树问:“什么时候?”   萧言晏揣着明白装糊涂:“十月份的事儿。”   方玉树仍然用那脱离尘世的目光盯着他,语气不变,又问:“是那次吗?”   “哪次?”萧言晏豁出去了,挺起胸膛伸直脖子直视他。   “琴房那次。”方玉树若有所思:“你疏远了我。”   “哈。”萧言晏瞒不过去,大方承认了:“是啊,就那次。”紧接着问:“你这么质问我是什么意思?你和她分手那么多年了,不至于还要和我纠结这事儿吧?”萧言晏连珠炮一样开口:“该不会你还不死心吧?那我可得和你说清楚,我是没戏了,但你也够呛。我和她提过你,但是她根本想不起来你是前男友,想了半天只知道你是那个歌手。”   说到最后,又带了股语重心长的味道,好像真心实意安慰对方一样。   “她是这样的人。”方玉树像没听懂他话里的夹枪带棒,认真说:“不在意的很快就忘记,在意的也不见得能记多久。”   萧言晏震惊于他一句话说了这么多字,既而震惊于他脸上居然裂开了一丝微笑。   从冰山中裂出笑容,简直可怕!   方玉树却浑然不觉,微笑着说:“但我站在舞台上,她就会记得我。”   萧言晏只想回一句“精神病”,还没出口,又被莫名的悲伤击中,嘀咕说:“那我倒是能理解李夏景为什么用那种方法延长保质期了。”   “你走吧。”方玉树终于放过他:“我不在意你。”   萧言晏竟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戚卓殊是那么健忘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在她记忆中停留太久。但他可以,不是因为他和她曾经的关系,而是因为他站在舞台上,存在于她接触的媒体当中。她将从成千上万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直到他被所有粉丝忘记。   萧言晏震撼了。离开那里时,他脑中还回放着方玉树漠然又坚定的表情。因为失恋而产生的悲观情绪散去大半,回到家盘腿坐在床上时,他已经重新找回自信。   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两次。既然陆嘉礼在分手后还能够吊着戚卓殊,那么他一定也可以。   只是此时的萧言晏还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会率先应验在陆嘉礼身上。   交往一次就能交往两次。这是陆嘉礼曾经奢望,但现在已经完全放弃的事情,可戚卓殊却真的提了出来。   他蒙住了,神色茫然地问:“为什么?”   戚卓殊说:“我喜欢你。”   “可是我……”陆嘉礼不知是哭是笑:“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根本就是个废物,我配不上你……我也没办法给你画画了……”说着说着,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强忍着的泪意涌上来,涨红了眼圈。可是察觉戚卓殊正盯着他眼圈看,好像在好奇他的眼泪究竟会不会落下来,他又连忙憋回去,语无伦次说:“我身上都是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还没办法摆脱陆琮……”   戚卓殊打断他:“为什么没办法?我记得你大学读的不是艺校,怎么离了画画和钢琴就不会赚钱了?”   陆嘉礼噎住了。   戚卓殊托着下巴:“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啊。”   陆嘉礼不说了。戚卓殊就是他自信的最大动力,现在这动力正告诉他可以,只差一点点,他就相信自己真的可以。他平心静气地问:“你这么做是因为同情吗?”   “哈?”戚卓殊不可思议地看他。   陆嘉礼也被逗笑了:“好吧,我懂了。”   戚卓殊却点点头:“我确实挺同情你的。”说完就饶有兴致地看陆嘉礼的表情。   陆嘉礼弯起眼睛,真诚地说:“谢谢你的同情。”   被同情有什么不好呢?人对负面情绪的施舍往往比正面情绪更吝啬。戚卓殊愿意施舍,这就是她的喜欢了。   陆嘉礼没想到情况会如此峰回路转,不禁喜形于色,说:“之前我还和萧言晏说祝福你们,没想到今天——”   “你和他说祝福?”戚卓殊打断他。   “……嗯。”陆嘉礼有些难为情,但很坦诚:“我以为……你不会要我了。”   “因为你的手没办法彻底恢复?”   陆嘉礼摇头:“因为我没办法为你画画了。”顿了顿,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我的画。”   戚卓殊哑然。嗯,画确实是个重要原因,但又不是全部。   她必须承认,之前她总在萧言晏和陆嘉礼之间左右摇摆,真正让她打定主意的并不是什么道义——不是因为萧言晏是加害者,陆嘉礼是受害者——只是因为在陆嘉礼知道真相的瞬间,她被他吸引了。   吸引她的是那一瞬间陆嘉礼身上爆发又克制的、精致易碎的脆弱感。   那时她就忍不住想:倘若这时候我像他画的那样,弯弓射箭,那么射出的那一箭,会不会将他击碎成千片万片?   她早知道自己的喜好有些“另类”。她喜欢白皙柔弱的男性,能为她掌控,给她带来十足的安全感,而她则常常恶劣地左右横跳,看他们的热闹。她还欣赏他们的脆弱和无助,抚摸着萧言晏的满身青紫,觉得斑驳得漂亮,看到陆嘉礼满眼黑暗和绝望,便生出收藏的欲望。   她严肃地告诫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紧接着辩解:社会教会我这样。   陆嘉礼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她最满意的对象。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被陆嘉礼吸引了。他皮肤如此白皙,气质如此柔软,偶尔还会流露出羞赧。而现在,他身上终于又有了那种被碾碎后重新拼接成的易碎感。   戚卓殊立刻把他领回了家。   萧言晏已经搬走,空出那个简陋的单间。但戚卓殊没有安排陆嘉礼住在那儿,她换了个大一些的房间,卧室用品一应俱全,只是依然使用公卫。   陆嘉礼刚搬进来,还开玩笑地问:“需要我付房租吗?”   戚卓殊二话不说就把他摁倒收房租了。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天已经黑了,陆嘉礼赶紧收拾行李。   他感觉到戚卓殊对自己的态度和第一次交往时不同。那时他潜意识察觉什么,已经有些不安,可现在戚卓殊却令他一颗心稳稳地落到实处。   虽然期间经历了很多,可是他都扛过来了。就连现在这样的他,戚卓殊都不嫌弃,那么还有什么困难能够拆散他们呢?   陆嘉礼哼着歌,把自己的贴身用品一一归位,到卫生间时,把那明显使用过的能猜到属于谁的漱口水和牙刷牙缸毛巾统统扔掉,换上自己的。   他满意地笑起来。 第42章 长大 我还有你啊。   最近出了个新闻。因为分手, 男方一刀捅开前女友的肚子,掏了她的肠子。戚卓殊看到这消息,立刻点开和谢林下的聊天界面, 接通视频后大发感慨:女人打架只会抓个头发打个嘴巴, 不像男人,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一击了事儿,引得大家纷纷感慨:瞧见没,女人就只会勾心斗角, 哪像男人投毒捅刀样样在行。   就看监狱里乌压压的一片,谁敢说男人不阳刚?   反正戚卓殊不敢。   联想一下陆嘉礼凄凄惨惨的状况,很容易得出结论:别看李夏景和萧言晏都柔柔弱弱的, 可真动起手来,谁也不计较什么“体力不足肯定打不过”的缺点了, 各种歪门邪道都用上,再柔弱都能把陆嘉礼一次又一次送进医院,以实际行动证明:体力不是重点,重点是敢想敢做。   话说到这, 戚卓殊心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念头,又很快消失。她没当回事, 继续和谢林下一阵阴阳怪气, 觉得不过瘾, 回头又去微博一通重拳出击,锤着锤着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攻击太猛,直接把这条新闻给打没了,只能重新回到和谢林下的聊天上。听到谢林下问起陆嘉礼的事情,就如实作出回复, 说:想正常谈一次。   谢林下划出重点:“想?”   “咳咳。”戚卓殊回复:“意思是尽量。”   谢林下早知道她德行,开玩笑地说两句就算了,话题又回到她的生活上。戚卓殊前段时间就说起自己对这样四处游荡的生活有些腻烦,和宋嘉如的爬山约定令她重燃几分热切,但仍无法彻底扭转她的厌倦。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她想换一种爱好,只是还有些摇摆。   谢林下提醒她:“不是说要建一个社交平台吗?”   距离制定目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公司的筹备正在进行中,计划在即将到来的新一年正式成立。戚卓殊虽说只想出钱,但也只是说说,跑手续也没少帮忙。只是戚卓殊可不觉得这是爱好。她把这当作工作,就像需要她定期处理事务的自家公司一样。   “眼看就能把公司的压力分出去了,结果我又给自己找了个新麻烦。”戚卓殊打出“泪目”表情,叹息着说:“为什么没有那种可以随时拿起、随时放下的工作呢。”   “你之前做的不就是。出去玩一玩,写点稿子、拍点照片。想什么时候工作都可以。”谢林下调侃说:“你不还是腻了?”   戚卓殊沉默片刻,说:“其实我还是有坚持很久的事情的。”   谢林下想起她之前说的话,下意识补一句:“和我的交往?”   戚卓殊顿时笑起来:“比这还久!”   谢林下想不到了。她和戚卓殊的交往,算上写信的那几年,如今已经有十五年,要是说还有什么坚持更久,那么也只能是和戚联珠的亲情。   但戚卓殊抖了个机灵:“就是‘善变’这件事啊!”她侃侃而谈:“你看,从小到大我都这样。虽然我的理想和爱好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但是我一直都在换嘛。”   戚卓殊的话听着像开玩笑,谢林下却若有所思,认真说:“这么说,你坚持更久的大概还有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吧。”   “……嗯。”戚卓殊托着脸颊,似乎想到什么,不悦地皱起眉头:“我真是烦死那些总是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了。小时候我打定了什么主意,总有人说,你只是现在这么想,长大后未必。可什么时候算是长大?反正等我长大到大学,我说我不结婚,照样有人说你只是现在这么想,长大了就不这么想了……她们算老几啊?我妈还没发话呢,一个个祖宗都蹦出来了。”戚卓殊越说越来劲,冷笑着说:“照她们的标准,什么时候我能按她们说的做,什么时候我才算长大吧。那我可真不想长大,长得千篇一律,多少人共用一个脑袋瓜子,眼睛只看该看的,耳朵只听该听的,嘴巴只说该说的,其他的一律都是‘不知道’。到时候手脚也没用了,打磨干净就剩个脑袋,再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你脑袋里一灌,啧,”戚卓殊连连鼓掌,高声喝彩:“好一个又圆又滑的大人!”   冲视频里的谢林下眨眨眼,戚卓殊玩笑着说:“我是不是没长大?”   谢林下微笑着看她,没说话。   戚卓殊发泄够了,情绪稳定了,托着脸颊说:“反正我讨厌别人给我下定义。明明不关你事,非要装懂王,什么都想定义——我偏要打破给她们看。”她笑起来说:“如果长大就是磨掉棱角只剩下圆滑,那我宁愿做一辈子小孩子。至少小孩子的世界有无限可能,不会被别人的思想框住,也不会用自己的思想框住别人。”   沉默许久。谢林下看着戚卓殊,神色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有这个资本。”   “……是啊,”戚卓殊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有这个资本。我有她留给我的财产。”可很快她的语调又扬起来:“这些钱作为钱本身根本不值钱,只有作为我维持自我的资本的时候才有用。如果我被这些钱困住,只想用钱去赚钱,那钱对我来说也成了镣铐。”   所以,即使戚联珠留下这么多财产,即使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把公司发扬光大,可她偏不。她做任何事情都只为自己,而不是为了实现别人的心愿——即使是为了戚联珠也不可以。   戚卓殊有这样的资本,可谢林下没有。或许这就是她被戚卓殊吸引的原因吧。贫穷的人生使她只能规行矩步,可忽然有一天她发现,原来有人可以活得这么肆意精彩,而这个人,向她伸出了双手。她握上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改变了她人生的戚卓殊轻轻对她说:“而且,我还有你啊。”   ——一个愿意接受我的一切,能够理解我又不试图改变我,和我相似却又不同的人。   谢林下忽然想哭。却连忙笑道:“你怎么突然这么煽情?”   戚卓殊笑嘻嘻说:“这可都是实话!”   可谢林下有些难为情,她连忙从刚才的氛围中脱离出来,调整好情绪,说起戚远方的事情。公司的秋招已经结束,拟录取名单昨天刚刚发布,谢林下看到了就提醒戚卓殊一声。戚卓殊表面没在意,实际上了解得比谢林下多,早知道戚远方的表现,对这结果毫不意外。   但谢林下的目的不在通知她提醒说:“你不恭喜她一下?”   戚卓殊明知故问:“怎么恭喜?”   谢林下无奈说:“吃个饭?”   “呵。”戚卓殊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吊足了胃口,才说:“怎么也该她请我吧。”   谢林下无言以对。   “不过,”戚卓殊很快又说:“她确实请我了。”   昨天拟录取名单出来,戚远方就发消息说要一起吃个饭。有人请客,戚卓殊当然没道理拒绝。   毕竟,萧言晏走了,没人负责给她做饭了——虽然陆嘉礼也会做饭,但他的手可还打着石膏呢。不只做饭不方便,做别的事情也不方便。   但戚卓殊很快从他身上挖掘出了新的用途。她最近正在学习编程。先前计划的乙女游戏需要多种专业配合发力,她不得不从更简单的独立小游戏入手,而陆嘉礼正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天时地利人和,她的学习效率飞速提升。有时候她甚至冒出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说,以后想要学什么专业,就先找个本专业的男朋友;或者反过来,每交一个男朋友,都要掏空他身上的专业技能。   陆嘉礼不知道戚卓殊正在试图掏空他的专业技能,他只觉得高兴,因为自己总算对戚卓殊还有那么点用处,为此他更加认真地传授知识。一个认真学,一个认真教,在这样互有助益的交往中,两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尤其是陆嘉礼,虽然还会时不时地发现一些“小惊喜”,诸如客厅桌上的小摆件、萧言晏写过字的草稿纸和钢琴琴键的男性指纹,但陆嘉礼已经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它们,慢慢从受伤的阴影中走出来。   心情愉快,身体的恢复也会加速,陆嘉礼定期去医院复查,出现在男科时也不再满脸阴霾。他的身体也确实争气,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却像小强一样都挺了过来,那里也显示出转好的迹象。他脸上总带着笑容,唯独在陆琮来电话时有些不耐。戚卓殊本来没在意,可偶然听了一耳朵,发现和李夏景有关,就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很快搞清了前因后果。   李家和陆家目前正不对付。部分是商业原因,部分是私人原因。这两家的恩怨由来已久,本来就老死不相往来,但最近突然闹得凶起来,导火索就是李夏景干的好事儿。儿子不举了,陆琮可咽不下这口气,明知道是李夏景干的,却没办法抓住他马脚,只能在商场上解决。这一下就点燃了隐藏二十多年的火线,两家关系“嘭”一下着起来。   而陆琮很不巧在李斯年那儿吃了个跟头,就打来电话找陆嘉礼,话里话外指责说:都是你惹的事儿。   戚卓殊一边欣赏两家狗咬狗的热闹,一边庆幸当初宋嘉如没像其他“母亲”一样,为了孩子在火坑里栽一辈子。在这点上,她和宋嘉如简直是一路人。如果做人和做母亲不能两全,如果不能同时成全自己和孩子,那肯定得选做人来成全自己啊。连人都不算还做什么母亲——当然,男人另说。毕竟男人天然就是人,不需要面临做人还是做父亲的抉择。   笑够了,想起和戚远方的约定,戚卓殊准备出发,临走时在陆嘉礼脸上亲了一口,交代他别订外卖,等她带饭回来吃。 第43章 抱歉 十年的距离。   戚卓殊来到时, 戚远方已经坐在那里,等她走近了站起身,伸出手。   戚卓殊站住, 盯着她的手看了会儿, 没握,一屁股坐下去。   好家伙,她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见面握手的程度了?   但可能真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直到戚远方把菜单推过来, 戚卓殊才毫不客气地点菜。因为陆嘉礼不能做饭,她又懒得做,所以这段时间一天三顿, 大部分时候吃外卖,偶尔配上健身餐, 好不容易见到热的,她张口就是四个菜,末了说一句:“麻辣田螺一份,等会儿我打包带走。”   戚远方问:“能吃完?”   戚卓殊说:“能。”吃不完家里还有一位呢。   点餐完毕。戚卓殊想起见面目的, 和戚远方说了声恭喜。戚远方回她谢谢。   戚卓殊问:“回来适应吗?”戚远方说:“还行。”   戚卓殊问:“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样?”戚远方说:“就那样。”   沉默一阵。戚卓殊又问:“什么时候正式上班?”戚远方回复:“明年。”   又是沉默。   正好凉菜上来了,戚卓殊立刻抄起筷子吃上第一口, 堵住嘴, 自然就不用说话。相比她, 戚远方的动作优雅得多,或者说像是没胃口,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戚卓殊见状,翻个白眼继续吃自己的。   戚远方主动解释说:“我吃过了。”   戚卓殊已经解决了饥饿,速度便缓下来, 听到这话随口一问:“那你还请什么客?”   戚远方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戚卓殊不动了。她慢慢放下筷子,擦干净嘴巴,靠上了椅背,问:“聊什么?”   可真聊起来,十年的距离已经消磨掉了她们的密切关系,她们竟只能想到那些和谁都能说的客套话。但她们现在面对面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那些客套话。所以,无话可说。   不知安静了多久,戚远方忽然说:“下雪了。”   戚卓殊扭头。果然,窗外飘起了雪花。她忽然想起曾经每一个下雪的冬天。   “我记得那年雪下得很大,”戚远方低沉的声音像跨过漫长的时光,将戚卓殊带回了过往,“厚厚的积雪堆到我膝盖那么高,我出门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那时候你个子就很高,一边笑话我腿短,一边坚持要抱着我往前走。有人抱着多好啊,我答应了。结果……”她看着戚卓殊,笑道:“你刚走出一步就把我摔进了雪里。”   戚卓殊“噗嗤”笑出来,笑过了才说:“明明我也摔了。”   “是啊,”戚远方说:“把我垫在下面。”   戚卓殊不客气地说:“你现在个子还是这么矮。”   戚远方立刻说:“你现在比当年也没高多少。”   两人相视一笑。   戚远方认真说:“你不想向我道歉吗?”   戚卓殊语气轻松了些,似笑非笑地看她:“我哪里对不起你?”   戚远方握拳轻轻扣在胸口,说:“这里。”   戚卓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抱歉。”许久,她说:“我当时,确实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那时候她不够成熟,有些事情已经做了,却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丧母后混乱的情绪也使她失去了共情戚远方的能力。   “我也很抱歉。”戚远方说:“我觉得你讨厌我,就再没和你联系。”   尽管戚卓殊从不亏欠她半分钱,帮她安排了最好的学校,规划了最好的前程,尽管每次她哭着打电话问你是不是讨厌我时,戚卓殊都说不是。可是那时候她年少的心只能接收最直白的信号,那就是:姐姐离开了她。可现在她长大了,回首时终于能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孩子是父母的责任,但妹妹不是姐姐的责任。戚卓殊给了她所有应得的,这本就该是全部。   过往的龃龉全部说开,这顿饭吃得无比畅快。当然,戚远方没吃,只有戚卓殊猛吃,吃完还打包带走,还格外加上那盘麻辣田螺。   虽然话都说开了,但十年的裂痕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复,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时候多少仍有些尴尬,但这并不影响戚卓殊心情舒畅。回到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她踩在雪白的未经践踏的雪地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忍不住笑起来。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奔跑的经历,不禁弯下腰去抓起了一个雪球。手被雪球冰得通红,她就攥一攥,猫到门口按门铃。   陆嘉礼来开门了。门刚打开,一个雪球砸到他脸上,碎开的雪钻进他的脖子里,凉得他全身一哆嗦,连忙往门外看去。戚卓殊早就跑开老远,又团起一个雪球比量着即将砸过来。   陆嘉礼连忙冲出去换了个位置,抓起一捧雪向戚卓殊砸过去。   两个人在雪地上你来我往地打起雪仗来。雪面很快布满了她们的脚印,还有手指划过的沟壑,漫天细雪随风落下,扑了她们满身。等陆嘉礼实在跑不动,搭着戚卓殊的肩膀气喘吁吁时,她们已经头发斑白,互相看一眼就忍不住乐起来。   回到屋里,细雪肉眼可见地融化,还有大堆雪球碎成的雪块,被她们互相拍掉。陆嘉礼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摸着肚子问戚卓殊:“你都带了什么吃的?”   戚卓殊愣住了。   打雪仗的时候她把饭盒随手扔一边儿去了,过了这一阵,说不定汤都要变成冻了!   戚卓殊连忙把饭菜取回来加热,至少摆到桌子上时还冒着热气。她把两盒剩菜推给陆嘉礼,自己捧住麻辣田螺。拈根牙签扎进去,慢慢地挑螺肉,随着螺纹的弧度转着手腕,最后将螺肉完美地取出来,掐掉尾巴,在陆嘉礼面前晃一晃,送进自己嘴里。   又麻又辣又鲜的味道顿时充盈口腔,她圆满了!   但只吃一个还不够圆满,她飞快地挑掉所有田螺送进嘴里,辣意汇聚起来,她不得不张着嘴巴抽着凉气继续吃,吃得嘴唇红通通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连声道:“好吃!”   等陆嘉礼吃完饭,桌子上已经多出一堆田螺壳。他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穿上外套刷了碗,陆嘉礼捧着姜汤喝两口,和戚卓殊提起自己找到工作的事情。戚卓殊感慨他的工作真好找,毫无经验又不是应届,效率还能这么高。   刚吃完饭有些犯懒,什么都不想做,就倒在沙发上聊天。陆嘉礼侧过头就能看到戚卓殊,觉得心里一阵安定,便打定主意,终于将他曾经救过戚卓殊的事情说出来。戚卓殊正闭目养神,闻言动都没动,说:“我知道。”但很快她又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好奇问:“但是,你怎么现在才说出来?”   陆嘉礼不好意思说实话,听着像邀功请赏,就只说:“我觉得没必要说。”   戚卓殊摸摸他的头,亲了一口:“你说的没错。”   陆嘉礼要是早早把这事儿拎出来,那这人情戚卓殊立刻就能忘干净,就像当初他为李夏景捐肾,说出那句用捐肾换她的信任的瞬间,戚卓殊已经被触动了,倘若陆嘉礼过后没有说出那番多余的话来提醒她这份“恩情”,或许她们的感情发展不至于这么波折。   这一点陆嘉礼同样认识到了。他曾经因为不够了解而错过机会,现在再听到戚卓殊的认同,便觉得像是赞美,不禁有些飘飘然,低声说:“我会努力多了解你的。”   戚卓殊摸着他的脸颊,笑着说:“你可以试着了解我。但是——”她说:“男人,永远无法了解女人。”   陆嘉礼顿了顿,回答她:“但我会努力的。”   戚卓殊满意地亲吻他的脸颊,一路落到他唇边。又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陆嘉礼嘴唇动了动,又忍住。戚卓殊察觉了,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她就是喜欢在不同的人身上用不同的亲吻。对李夏景,她喜欢他全身心都归属她的虔诚,可对陆嘉礼,她更喜欢他亦近亦远的温柔。只是她不想解释,也不觉得有澄清的必要,好在陆嘉礼也没有问出“究竟喜欢谁”这种傻问题——这种问题李夏景也不会问,大概只有萧言晏能说出口吧。   想到这儿,戚卓殊心中一动。手机像知道她心思一样,恰好这时候响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手机调成静音,动作稍大,陆嘉礼诧异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戚卓殊说着没什么,可看到消息后表情却异常复杂,像有两队人马在眉头厮杀。陆嘉礼又问她怎么了,她吐出一口气,严肃地说:“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别等我了。”   陆嘉礼连忙说:“没事,你快去吧。”   戚卓殊匆匆离开,只剩下陆嘉礼守在家中。他心里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但又一次次压下去,说服自己:已经跨过这么多困难,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戚卓殊对他的喜欢,应该对戚卓殊多点信任。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天。   等了三天,不是因为戚卓殊在第四天的时候回来了,而是因为第四天的时候,陆嘉礼自己也进了医院。   他是在购物的路上被车子撞进医院的,医生们试图通过手机联系他的家属,却发现手机的通讯录里空只有零星名字,其中一个名字后面缀着[心]。她们拨出了这个电话,然而电话没有接通。   连续三个都没有接通。 第44章 车祸 你要走?   女朋友的电话无法接通, 医护人员只能找到最近和伤者通话时间较长的对象拨出去,惊喜发现对方是伤者的父亲。   陆琮亲自赶到的时候,陆嘉礼已经醒了, 正在床上消化着医护人员告知他的信息。   他被车撞了, 好在只是脑震荡和擦伤。因为联系不到戚卓殊,只能联系陆琮。陆琮已经办理手续,正在赶来。   抬头,正看到陆琮推门而入。   “醒了?”陆琮嘲讽道:“你这恋爱谈得,可真是惊天动地。”   陆嘉礼不想和他说话。   陆琮对他的冷漠态度不以为意, 硬是坐到床边说:“听说戚卓殊不接电话?”   “不关你事。”陆嘉礼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有几天没回去了吧?你不好奇?”陆琮的声音里像埋着钩子,钩得陆嘉礼很想问下去。   戚卓殊为什么走了这么多天,她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多不好的可能在脑中划过,陆嘉礼不安地动了动, 却听到陆琮轻笑说:“她现在可顾不上你。”   “毕竟,”陆琮慢悠悠地说:“她正和你的好兄弟在一起呢。”   陆嘉礼顿时全身绷紧:“你胡说!”   “我胡说?”陆琮笑道:“好吧,我胡说。没想到你还是对你那个兄弟的人品很信任啊,当初信誓旦旦说他不可能背叛你, 结果呢,你的银行卡才冻结多久, 他就爬上了戚卓殊的床……啧, ”陆琮叹息着说:“他可真是毫不顾忌和你的兄弟情义啊。”   眼尖地看到陆嘉礼攥紧拳头, 陆琮满意地起身,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撂下最后一句话:“希望你还能保持天真。”   一连串的笑声跟着陆琮消失在门后。陆嘉礼终于扭过头来,看向桌面的手机。只需要一个电话,他就可以得到答案, 无论戚卓殊怎么解释,他都愿意接受。   可他的手却像有千斤重量,怎么也抬不起来。   过去的日子里,他沉浸在自以为圆满的结局里,强迫自己忽视许多细节,现在去找,却发现他早该猜到。从无人做饭的遗憾,到不能尽兴的可惜,乃至他欲言又止时她忽然流露出的异样,最重要的是,收到消息时她纠结复杂的表情——像有双方拉扯着,逼她做出什么决定。   那个决定就是:去,还是不去?   消息是萧言晏发来的。从方玉树那里重获动力的萧言晏已经打定主意奋斗到底,但他并没有急吼吼地立刻行动,而是选择了一个微妙的时间。这个时候,戚卓殊和陆嘉礼已经拥有过一段两人世界,她已经享受到陆嘉礼的优点,也开始意识到陆嘉礼的缺点。   在某些方面萧言晏十足自信。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像只知道付出不需要回报,无论任何事情都只求合乎戚卓殊的心意,从饭菜口味,到做、爱方式,他和戚卓殊建立的情人和他的金主的模式使他的姿态在最初就放得足够低,而这恰恰迎合了戚卓殊的心理。   相比之下,陆嘉礼更适合粗茶淡饭、细水长流。   但是!戚卓殊她根本就不是个喜欢粗茶淡饭和细水长流的人啊!她需要的是新鲜感!   李夏景为了维持她的新鲜感,不得阶段性地与她分手,接受她和其他男人交往。萧言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李夏景那一步,但至少他的性格和戚卓殊本来就有相通之处。她们都厌烦既定的人生,喜欢切换不同的模式,所以他自己就可以满足戚卓殊的多样化需求。   果然,如他所料,戚卓殊的确来了。   出发时,戚卓殊心里多少还有些别扭,毕竟陆嘉礼还在她家里住着呢,结果她说声有事,就撇下他跑来找萧言晏。怎么想都有些不厚道。可见到萧言晏,她立刻把那点别扭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惊讶地发现,明明分手时完全不想再看到他,可真正再见到他时,心底的思念又一下子复活了,她甚至感到惊喜。而这种惊喜……让她想起和李夏景的分手。   第一次厌倦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回头,可李夏景坚持说她只需要几个月时间冷静,在这段冷静期中,李夏景虽然时不时出现些小动作提醒他的存在,但从不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当几个月时间过去,再次见到李夏景时,她就发现自己重新燃起了对他的期待感。   和萧言晏也是这样。   原本计划的半天时间理所当然地不够用了。戚卓殊发去消息通知陆嘉礼继续有事,然后和萧言晏手拉着手去吃火锅。一半辣锅一半番茄,在辣锅煮肉,在番茄锅煮菜。煮过的肉又热又辣烫得舌头泛疼,就在油碟里过一下。煮过的菜捞出来吃觉得不够味儿,就再放辣锅里面涮一涮。热腾腾地吃了一顿,带着一身火锅味儿往回走,却谁也闻不见。   回到家把衣服脱了往洗衣机里一放,戚卓殊想起自己没带换洗衣服,就打算和萧言晏去逛街。上次逛街逛出了心理阴影,萧言晏走在路上还忍不住回头,问戚卓殊有没有人跟踪,戚卓殊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过有萧言晏提醒,戚卓殊想起自己答应给他买的衣服还没有兑现,这次大方了些,没圈定打折区,让他随便挑选,自己也跟着在旁边看。   萧言晏看她也在挑衣服,不禁提醒:“这是男装。”   戚卓殊随口回:“我知道。”   萧言晏惊喜了:“那你该不会是给我挑衣服吧?”   戚卓殊微笑:“我就不能穿男装?”   萧言晏哪儿敢说不能呢,他连忙说能,但还是有点奇怪。戚卓殊看出来了,就和他解释说自己的衣服大多数是男装,因为性价比更高,尤其是口袋够大。   “但女装更好看吧。”萧言晏说:“女装元素比较多。”   “好看有什么用?”戚卓殊一边挑衣服一边说:“口袋屁大一点,什么都装不下,走线还只走两道,也没男装结实。只要颜色粉嫩了点儿,就能卖高价。”   “哦,也是。”萧言晏反应过来:“我就说嘛,你们那裤子口袋小得跟什么似的,根本放不进去东西嘛。”   “是啊,所以要格外掏钱买包。”戚卓殊已经选好衣服,和萧言晏的一起付了款,把袋子扔给萧言晏,走进了一家杂物店。逛了一圈出来,萧言晏问她买了什么,戚卓殊也没说清楚。   她是给陆嘉礼买的。   不知怎么的,路过杂物店的时候,她忽然就冒出个念头,想送陆嘉礼一件礼物。她说不清楚这是因为心虚内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想买就买了。   萧言晏猜到了,但识趣地没问,依旧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换上新买的衣服穿给戚卓殊看,脱衣服的时候自然也就露出胸前的那个“殊”字。   虽然已经分手,但他还是刻了出来,按照戚卓殊写下的一笔一划,刻得工工整整。戚卓殊见状直夸:“你上次刻得好看多了。”   夸着夸着,就把他推上了床。   医院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手机是静音状态,屏幕几次亮起,又几次暗下去。无论是戚卓殊还是萧言晏都沉浸在快乐中,没有人察觉。   直到事情结束,两个人睡了一觉醒来,戚卓殊习惯性地抓起手机看眼时间,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三个陌生来电。如果只有一个,她就当骚扰电话,可对方连打三次,她还是回拨过去。   萧言晏正迷迷糊糊,忽然,床垫一震,身旁戚卓殊猛地坐起来:“什么?”   他也惊得睁开眼睛:“怎么了?”   戚卓殊的声音降下来:“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戚卓殊掀开被子起床,穿上衣服说:“我得走了。”   萧言晏拉住她:“出什么事了?”   戚卓殊下意识要说,又反应过来,咽回去:“没什么。”   萧言晏却懂了,声音有些干涩:“他……他出事了?”   戚卓殊说:“嗯。”   萧言晏问:“伤得很严重吗?”   戚卓殊沉默片刻:“脑震荡。”   萧言晏差点没反应过来:“就脑震荡?”   见萧言晏这反应,戚卓殊也意识到脑震荡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她当初脑震荡也就在床上躺了几天,陆嘉礼虽然手伤没好,但医院没提重复伤害,那应该也只是脑震荡。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她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动作就慢下来,但依然坚定地进行着。很快衣服穿完,她转身对萧言晏说:“我得去看看。”   萧言晏已经坐起来,看了戚卓殊一会儿,笑了:“你去吧。”   戚卓殊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就在他额头亲了下,推开房门走出去,打了辆车,踏上前往医院的路。   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没想。   脑震荡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所以推门走进来时,戚卓殊说的第一句话是:“谁撞的你?”   陆嘉礼笑了下:“李夏景。”   戚卓殊毫不意外,又问:“抓住了吗?”   陆嘉礼又笑了下:“大概吧。”   戚卓殊点点头,出了房间便打电话给江行舟,问李夏景的情况。   李夏景的确被抓了。他目标明确地冲陆嘉礼撞过去,甚至将车子直接开上了人行道,被马路牙子阻拦,削弱了速度,才换来陆嘉礼的轻伤。无论如何,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行舟问她什么感想,戚卓殊回答没什么感想。但其实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想起那天看到新闻时,脑中迷迷糊糊冒出的念头是什么。李夏景的偏执已经无药可救,即使先前他的攻击都只针对她身边的男人,可谁知道有一天他会不会把枪口对准她呢?   爱情?爱情难道是什么靠谱的东西吗?愿意为你去死的人,说不定某一天就想和你一起殉情。   杀了她,再自杀,这听起来也很“李夏景”。   戚卓殊可不想陪他死。所以,只能先把他送进去了。   陆嘉礼出车祸,陆琮本来不怎么关心,但造成车祸的又是李夏景,他也因此再次和李斯年杠上,这些都促使他请出最好的律师,并时不时地往李斯年心口戳刀,提醒他有个热爱“自杀式袭击”的儿子。而李斯年也会反唇相讥,讽刺他连“儿子”都没有。   如果事情只发展到这儿,或许尚在可控范围内,然而李斯年不知从哪儿得到陆琮不育的消息,顿时抓了把柄,连敲带打,把陆琮气个倒仰,但为了阻止消息传播,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结果,这消息居然还是传出去了!   李陆两家彻底掰了,闹得不可开交,而陆嘉礼已经度过观察期,顺利出院。戚卓殊坚持将他带回自己家,可已经走进戚卓殊的家门,看到熟悉的环境,也看到客厅上的摆件,陆嘉礼却停下了脚步。   他努力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可所有的准备在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时都轰然崩溃。   那是萧言晏留下的摆件。理智告诉他,无论谁送的东西,戚卓殊都不会平白无故地扔掉,可内心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那卫生间的毛巾牙刷漱口水呢?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为什么总会出现在他眼前?   更重要的是——   他转身直视戚卓殊,垂下眼眸,像怕打破什么似的,轻声问:“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里?”   戚卓殊没说话。   “我明白了。”陆嘉礼点点头,退开一步,挤出微笑:“我决定放弃了。”   戚卓殊问:“放弃什么?”   “我……我不爱你了。”陆嘉礼笑得像哭:“我没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我以为我终于爬上了一座山,我以为我到达了终点……可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座又一座山!”陆嘉礼大喊:“我看到了连绵不断的山!无穷无尽,根本没有终点!”   “我和萧言晏……”戚卓殊没说完,就被陆嘉礼打断。   “不是萧言晏!”陆嘉礼掷地有声:“走了一个萧言晏,还有千千万万个张言晏、李言晏、王言晏!”他冷静下来说:“是你,一直都是你。你一直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结果发现我永远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你永远不可能只和我在一起。”   “只和你?”戚卓殊绷紧面庞笑了下:“你说的没错。”   “但我不是李夏景。我没办法像他那样,不停地和你分手再复合,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还能安慰自己说你爱的是我。我,”陆嘉礼又退了一步,挣扎着说:“我,我不想时时刻刻地担心你出轨……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欢我,可以接受那些男人针对我、伤害我……但我没办法接受你明明和我在一起,却又,却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戚卓殊明明是喜欢他的,他走过漫长的路程只为实现这一点,可当他终于确定她的心意,却发现这毫无意义。   他艰难跋涉,只为到达一个无意义的终点——简直像个笑话。   戚卓殊没有反驳。只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问:“你要走?”   陆嘉礼挺直了腰身,苦笑着说:“是。”   “那你走吧。”戚卓殊笑了下。她摆手做出送别的姿势,一字一字重复:“你走吧。”   陆嘉礼怔住了。旋即又屏住呼吸,闭了闭眼,从她身边路过。   戚卓殊背对着他不说话,却在他即将迈出最后一步时开口:“但是——”   她说:“今天你走出这个门,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认识你。”   陆嘉礼停下了脚步。 第45章 不要 走不出去了。   陆嘉礼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他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出也不是,进也不是。戚卓殊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看到后面嫌无聊, 又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再看到陆嘉礼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沙发上。   后面的时间里,陆嘉礼像是长在了沙发上一样。戚卓殊去健身房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戚卓殊从健身房回来的时候,陆嘉礼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戚卓殊问他是不是忘了还要出门工作, 陆嘉礼就无声地看她一眼。   一直到晚上,陆嘉礼都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得戚卓殊都累, 回房前问:“你不睡?”   陆嘉礼闷声道:“我睡哪儿?”   “哦!”戚卓殊恍然:“你想睡沙发?”   肯定不愿意和她睡,而她也不打算格外给他安排房间, 最后陆嘉礼只能窝在沙发上,一晚上也睡不了多少觉。   他的手臂在车祸后接受了检查,恢复良好,再过一段时间就拆掉了石膏。戚卓殊早就期待他做饭了, 尤其是他做的土豆炖牛腩,牛腩炖得非常嫩但又不柴, 见陆嘉礼没有下厨的意思, 她提醒:“你在我家里赖了这么久,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陆嘉礼抱膝坐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电视节目的光影投在他脸上,可他脸上毫无波澜,只在听到这话时扭头, 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说:“那你放我走。”   “啧。”戚卓殊皱眉:“你搞清楚,现在是你不走。”   “那是因为……”陆嘉礼想说什么,对上戚卓殊的视线,又咽回去,站起身往厨房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戚卓殊吃到了美味的土豆炖牛腩,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决定给陆嘉礼换个房间。   陆嘉礼终于能够睡到床上,可是睡眠质量并没有比沙发上提升多少。他依旧入睡困难,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盯着漆黑的半空,想他和戚卓殊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但从最开始他就该意识到的。他把爱情看得至高无上,愿意为戚卓殊付出一切,可戚卓殊并不。即使,即使他终于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一点悸动,以为走到了终点,可她们的终点是不同的。他脚下的路只有一条,可戚卓殊却走在不同轨道的交叉点。   他害怕了。   只是走到一起就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他没办法想象今后的日子里,他又要承受多少绝望。   可是……可是!他偏偏走不出那一步!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腻的情绪,陆嘉礼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却没有听到“咔哒”的那一声轻响。直到“啪”一下电灯打开,他眯起眼,发现房间中多了一个人,顿时惊坐而起:“你……”你怎么进来了?   戚卓殊手中抛着的钥匙说明了一切。   但陆嘉礼仍难以置信。   有钥匙,所以就这么、这么、大半夜的擅自闯进他的房间?   戚卓殊不仅闯进了他的房间,还坐上了他的床。亲密接触那么多次,陆嘉礼对她的靠近并不过敏,只是为这微妙的开局感到不安,拉了拉被子问:“你要干什么?”   “哈!”戚卓殊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   她的笑声冲淡了暧昧的氛围,陆嘉礼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抿抿嘴唇又问:“你要做什么?”   戚卓殊说:“爱。”   “爱?”陆嘉礼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又拉了拉被子,说:“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戚卓殊嗤笑一声:“有没有你说了不算。”   陆嘉礼闻言就知不好,连忙攥紧被子,可下一刻戚卓殊便抓住被子猛一用力。一阵风吹过,被子落到地上。陆嘉礼伸手去捞,戚卓殊顺势抓住他的手臂,和他的另一只手腕扣在一起,将他摁倒在床,牢牢锁住。   陆嘉礼努力挣扎,但像蚍蜉撼树,戚卓殊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反而气喘吁吁。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放弃了抵抗,别过脸不看她:“我不会配合的。”说完,嘴唇也抿得死紧。   戚卓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觉得轻飘飘的:“你会配合的。”   陆嘉礼闭着眼,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一颗心吊在半空,没个着落。但很快,他捕捉到细碎的声音,听起来像,像……塑料膜撕裂的声音。   陆嘉礼意识到什么,登时挣扎起来:“不要!”   瞬间,面色被全部抽空。察觉自己正受伤病困扰还未痊愈的部位暴露在她视线当中,他感觉像被凌迟一样,情不自禁地埋起了自己的脸。   那是他身上最严重的缺憾,是无论如何不能出现在戚卓殊面前的伤口。   可现在,戚卓殊撕开了它,然后评价:“咦,不是说快好了吗?”   快好了,那就是没好啊!   陆嘉礼的手无助地动着,想要抓点什么遮住伤口,可是徒劳,他动不了,更找不到什么遮蔽,强烈的羞耻感冲上他的大脑,他眼圈泛红,忍不住想脱离这个世界。   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却将他拉了回来。陆嘉礼惊住了。   戚卓殊感叹:“果然是快好了啊。”   “别……”陆嘉礼喘息着,低声祈求:“不要……”   戚卓殊盯着他的脸。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尤其是看到明明已经受伤,却还能恢复的伤口,看到明明是被强迫,却还是痛快的表情,心头忽然涌起不悦。   本来她就是想看到陆嘉礼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要可身体却很诚实。但真正见到后,她却觉得厌烦,尤其听到他说“不要”,好像他没有爽到——可他偏偏就在本能的操控下快乐着!暴戾的情绪涌上来,她手上猛一用力。   “啊!”惊呼声刺破夜的寂静。   陆嘉礼抽搐着蜷缩起身体,说不出话来,那矛盾着纠结着的表情也终于回归统一的痛苦。戚卓殊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松开手解下塑料袋打了个结,送到陆嘉礼面前晃了晃。   陆嘉礼痛得额角青筋暴起,全身颤抖,好半晌才咬着牙抬起头,正看到那晃荡的塑料袋。   “你看。”戚卓殊笑着说:“手到病除。”   脑中轰然炸开,陆嘉礼的神魂飘荡起来,眼睁睁看着她将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又露出那样扎眼的恶劣笑意,他想也没想,攥住了她的衣袖。   戚卓殊诧异回头。   陆嘉礼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挲,说:“放我走吧。”   戚卓殊仿佛没听见,抓开他的手,笑着回一句“晚安”。   见她要离开,陆嘉礼顿时滚下床,扑通跪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疼痛,只死死抱住她的双腿,直直看进她眼中,哽咽又坚定地说:“放我走。”   戚卓殊试着动了动双腿,叹息一声,蹲下去看着他,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嘉礼闭着眼不说话,颤动的睫毛泄露他激烈的情绪。   戚卓殊看着他的眼睫,不自觉抬手,指尖自他的眉眼落到下颌,落进锁骨间那个浅浅的窝,察觉他不由自主震颤的喉结,不禁笑起来,问他:“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这难道不够吗?”   陆嘉礼睁开眼睛,澄净的眼底只有戚卓殊的身影。不知怎么,戚卓殊有些不敢直视,避开视线说:“我和萧言晏……出轨是我不对,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你应该清楚,我更喜欢你——”   “那你会改吗?”陆嘉礼忽然开口。   戚卓殊愣了下:“什么?”   陆嘉礼平静地重复:“你说那是个错误,那你会改吗?”   戚卓殊沉吟了。意识到这沉吟,她反而笑了,像想明白什么,表情放松下来。她挣开陆嘉礼的双臂,微笑地抚摸着他的脸,说:“还是那句话,你随时都可以走。”   陆嘉礼没有觉得意外,可心中最后一点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戚卓殊走后,他跪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想。直到双腿麻痹,连痛感都隐隐退去,他才扶着床沿站起身,蹒跚着从垃圾桶中捡回垃圾,扔进马桶,不停地按水,将它冲进最深处,好像这样就能冲掉最深的痛苦。他拍开淋浴,不断地冲刷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冲掉刚刚遗留的痕迹。可记忆却伴随着疼痛再次袭来,迟钝的感官恢复灵敏,提醒他第一次的痛彻心扉。但明明这么痛,却不及他心底万分之一。   戚卓殊只是在玩弄他吧。   他以为这一次感受到了她的一点真心,可结果是他又一次被骗过了。   热水不断冲下来,陆嘉礼揉搓着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   难道你真的要这么继续下去吗?向她妥协,和她在一起,然后承受无休止的失去她的恐慌,被她的喜怒哀乐牵动情绪,哪怕随时可能堕入地狱?   他不知道。   走出浴室,陆嘉礼将自己扔到床上。   第二天,陆嘉礼发起了烧,吃了药便在床上躺着。戚卓殊则专心致志地搞着游戏的收尾工作。她的计算机技术完全是有针对性地速成,已经能够做出简单的文字游戏,名字是《女性人生》,主题是以一名女性的身份,通过在人生过程中不断进行选择进而改变自己的属性,最终根据不同属性收获结局。   戚卓殊的初心是希望通过这个游戏来呈现一个女性从出生到死亡的历程。但很快她发现,真的按照现实做出来,那么实在是个不讨喜的游戏。不说别的,就说作为女婴,玩家可能面临开局堕胎、出生被扔、童年被卖、少年被拐等等凄惨可能,运气好的人就算被弃雪野也可能逆转成为奥运冠军,运气差的人即使受到高等教育也可能被拴在狗窝里当做精神病不停地生。   生活在这环境中的人可能觉得“其实我过得挺好啊,别人干我屁事”,但要是成了玩家,戚卓殊相信她们绝对会吐槽:什么垃圾致郁游戏!   所以做游戏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反正不为了赚钱,骂就骂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等她的人生第一部 游戏正式出炉,当即给谢林下、宋嘉如、江行舟发了一份。谢林下不怎么玩游戏,江行舟又是个大忙人,到头来第一个试水的竟然是宋嘉如!甚至,她还亲自上门庆祝戚卓殊制作成功,并表示非常喜欢这个游戏。   于是戚卓殊就和她探讨,说起现在的游戏只是最简单的版本,后续计划加入更多的逻辑。只要戚卓殊对这款游戏的兴趣还没有退却,那么她就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把它完善成一个真正的逻辑社会。   和宋嘉如说得正兴奋,忽然听到脚步声响。戚卓殊知道陆嘉礼在,就没在意,但发现宋嘉如看过去,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可是血缘上的母子。   陆嘉礼走到一半时看到宋嘉如,顿时停下脚步,有些尴尬地杵在那里。   宋嘉如微笑着点头致意,说:“小戚的男朋友?”   陆嘉礼不知道怎么回答,勉强笑了下。   好在宋嘉如很快转回视线,陆嘉礼也连忙冲进公厕。戚卓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忘了刚才的话题。倒是宋嘉如主动问:“他是陆琮的儿子?”   戚卓殊不喜欢女性把自己的孩子归属给父亲,于是委婉说:“应该是你的儿子?”   宋嘉如摇摇头:“如果是我的儿子,当年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有权利流掉他。可我没有权利流掉他——怎么能说他是我的儿子呢。”   戚卓殊懂了。   没有堕胎自由的女性无法成为母亲,因为她们的孩子被男性夺走了。   当初和李斯年结婚,宋嘉如抱着传统观念才生下了李夏景,然而产后抑郁又遭遇李斯年的冷暴力,促使她抛下李夏景选择离婚,和陆琮结婚时便吸取教训打算丁克,没想到陆琮婚后翻脸,逼她生下孩子,她受尽无法主宰自己身体的痛苦,也彻底打消了结婚的念头。   所以,如果说她对李夏景还有些愧疚,那么对陆嘉礼,她半点多余的感情也没有。在她看来,陆嘉礼的身份不过是戚卓殊的附属,就像在戚卓殊眼里,宋嘉如是她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的母亲。   只是戚卓殊难免为宋嘉如生气,觉得陆琮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宋嘉如看样子已经走出来了,她又不好提报复的事情。宋嘉如看出来她的意思,就说起自己反抗无效后假意顺从,导致陆琮再生不出孩子。   联系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陆琮不育的消息,戚卓殊恍然大悟。   她就说嘛,陆琮这种人,干的不是人事儿,还能装得一往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前妻守身二十多年呢。结果是自己不行,强立人设啊。怪不得听说陆嘉礼也不行,气得鼻子都歪了。   经历这个小插曲,话题一转,宋嘉如就说起了成立社交平台的事情。APP开发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只等年后公司正式成立就准备上架。谈到这儿,戚卓殊想到马上过年,立刻兴奋起来。因为过年意味着谢林下就要回来了。虽然经过她的牵线,谢林下和宋嘉如已经认识,但两个人还从来没有正式见面呢!到时候她们一定要一起吃个饭!   了解戚卓殊的想法,宋嘉如忽然问:“你们年夜饭在一起吃吗?”   戚卓殊愣了下,眼睛亮起来:“是啊。”   宋嘉如笑道:“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一起吗?”   “当然可以!”戚卓殊大叫着跳起来,抱住宋嘉如说:“那我们就有三个人一起吃年夜饭了!”   过去的十年她一直和谢林下结伴度过新年,想到今年可以有三个人,她立刻就联系了谢林下。谢林下没有立刻回复,戚卓殊只当她在工作,然而不经意间看到浏览器推送的新闻,她大叫一声。   陆嘉礼从房间中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冲出来。然而他只看到戚卓殊抓着外套和手机冲出去的身影。   晚上,听到新闻播报,他才明白戚卓殊去了哪里。她走了,还有很久才会回来。   这正是他离开的大好机会。   陆嘉礼站在门口犹豫着,只要跨出一步,他就能走出这牢笼。只要狠心一点点,斩断这羁绊……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迈了出来。复杂的情绪涌现出来,他来不及感慨自己竟然真的迈出了那一步,抬眼间就看到不远处一辆车子驶过来,看着正像戚卓殊的那一辆。   他吓了一跳,连忙冲进房间关上门,心脏扑通扑通的,许久才平静。可平静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又愣住了。   他……走不出去了。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陆嘉礼蹲在玄关的地上又哭又笑。许久,擦掉眼泪站起来,决定接受这个结局。   她改不掉,但其实……他又何尝能改掉呢。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戚卓殊了。 第46章 . [最新] 朱砂 过年好。   摧枯拉朽的地震席卷了谢林下支教的山村。戚卓殊听到这消息时, 脑子里轰的一声,各种可怕的可能都钻了出来。她顾不上其他,立刻开车赶往地震现场。只是交通有些混乱, 她被堵在路上, 从来没有停止过猜测,这猜测随着时间的拉长而不断往消极处滑去。她努力平衡着自己的心态,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有事,一边又忍不住地往最坏里想。   幸运的是,当戚卓殊赶到时, 获救名单上已经有了谢林下的名字。医护人员说,和她一同被救起来的还有个小女孩,只可惜那小女孩的父亲死在地震中。   谢林下没有生命危险, 地震的瞬间,她抱住小女孩躲在三角地带, 却被坠落的巨石砸伤小腿,因为长时间血路受阻,情况恶化,医院不得不为她做出截肢的处理。但和死亡相比, 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   戚卓殊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她擦掉眼泪,对着手机看看自己的脸色, 才推开房门走进去。   病床上, 谢林下已经醒来, 虽然看着还有些羸弱,但精神已经恢复。戚卓殊走到她面前和她拥抱,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落出来,原本想好见面时要轻松地说一句“听说你还救了那个小女孩”,结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抱着她失声痛哭。   谢林下轻拍她的后背,不停地说:“我没事。我没事。”   许久,戚卓殊松开手臂,又赶紧遮住眼睛,笑着说:“简直太丢人了……我本来还想安慰你来着……”她擦干泪水,再看谢林下时,忽然又笑起来。这笑意来得莫名其妙,却像泪水一样停不下来。她笑得前俯后仰,趴在病床上肩膀直颤。又过了好一阵,捂着肚子坐直身体,再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儿,她冲谢林下露出八颗牙齿,说:“真好。”   你还活着,真好。   谢林下抽出纸巾,轻轻帮她擦了擦眼周,重复着说:“是啊,真好。”   两个人手握着手,静静地坐了好一阵。戚卓殊想起截肢的事情,谢林下就掀开被子给她看自己的右腿,说:“虽然腿断了,但不知怎么,我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至少活下来了?”戚卓殊问。   谢林下摇摇头说:“因为我觉得我自由了。”她微笑起来,表情明亮地说:“我想,我已经做到了想做的一切,我再也不用纠结了。”   她曾满怀奉献精神投入这里的教育事业,可又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吃苦耐劳,理想成为沉重的抱负,这重量磨掉了她的热爱,全靠“坚持理想”这单调的信念支撑自己走下去。可“坚持理想”的美德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她很累。她想跳出这一切,可又没有戚卓殊那样游离在世俗评价外的潇洒。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对自己说:放弃吧。   戚卓殊读懂了她眼神的含义。她笑起来,煞有介事地和谢林下握手,说:“恭喜你。”   “嗯。”谢林下脸上洋溢着真切的笑意,说:“所以,以后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了。”   这次戚卓殊是真的惊住了:“真的?”   谢林下点头:“真的。”   “啊!”戚卓殊再一次抱住谢林下的脖子,在她脸上猛亲:“太好了!天啊,你终于回来了!”   如果不是谢林下腿脚不便,她简直要抱她起来转个三圈!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戚卓殊就和谢林下提起了宋嘉如的事情,约定一起吃年夜饭,谢林下欣然同意。话头一挑开,戚卓殊就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谈起游戏制作完成,又谈起公司即将成立,说到这儿,戚卓殊想起什么,击掌道:“对了!”她兴奋冲谢林下说:“我们正好差一个管理人员!”   这件事谢林下本来知道,但当时完全没往自己身上想过,现在被戚卓殊一提,陡然发现这可真是个好位置。因为公司打算简化结构,管理方面主要从社交平台的内容入手,没有严格的专业要求,但又必须要志同道合且时间充裕的人员来完成。如今的谢林下正符合这两项要求!   “怎么样?”戚卓殊激动地问。   “可以啊。”谢林下开玩笑说:“包吃包住的话。”   “包吃包住怎么行!”戚卓殊立刻接话:“我给你发工资啊!”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美好,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憧憬地说:“这次有你加入,说不定我就能坚持到底了!”   “你坚持不下去也没关系,还有我呢。”谢林下笑着说:“我可是个坚定的人。”   “当然当然!”戚卓殊又亲了她一下。   想起自己刚才闹了这么久,就问谢林下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东西门。谢林下见了戚卓殊正激动着,还不想休息,就拉着她又坐了一会儿,问起她的个人问题。   戚卓殊这才想起陆嘉礼,想起自己对陆嘉礼做的那些事儿,忽然生出羞耻来。但谢林下问了,她也没瞒着,就把自己怎么威胁他怎么强迫他的事情都说了,然后清清嗓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就那么干了。”   “你喜欢……”谢林下顿了顿,换个字:“你爱他吗?”   戚卓殊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一直爱我。”   “然后呢?”谢林下问:“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吗?”   “本来我有点这么想,”戚卓殊说:“但是见了你之后,我又不这么想了。”   她自己也理不清思路,迷惑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他说放弃,我是真想对他做点过分的事情,可是现在……不知道是因为距离比较远,还是因为时间比较久,可能是别的原因吧,我又觉得没必要了——我当时脑子肯定出问题了,居然还在意这种事情。”   但戚卓殊向来擅长剖析自己,她拧着眉头想了一阵,恍然说:“因为我和他呆久了。”   和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呆久了,就生出了条件反射,见到那个人必然想到情情爱爱的事,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但当她来到谢林下身边,脱离了条件反射的环境,情情爱爱的念头自然就淡了。甚至,她现在就想着:既然陆嘉礼不愿意,那正好,回去就和他分手。   打定主意,戚卓殊就没继续纠结,和谢林下商量转院的事情。灾区医疗物资紧张,不适合久留,戚卓殊办理了转院手续,带谢林下到家附近医院里修养,她也顺路回了一趟家。   陆嘉礼正等着她回来,心结已经打开,见到戚卓殊时他脸上现出喜色,正要开口,就听戚卓殊说:“你走吧。”   陆嘉礼愣住:“什么?”   “你走吧。”戚卓殊认真地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   “什么叫……”陆嘉礼声音发飘:“想通了?”   “我不需要你们陪着我了。”戚卓殊微笑起来:“林下回来了。有她就够了。”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清楚了。最初和男人交往,不过是因为失去母亲又离开谢林下后太孤独,没有办法从朋友处获得安慰,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男人。但现在谢林下回来了,她再不需要男人了。这么想着,她的心境都开阔起来,并没有注意到陆嘉礼一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   陆嘉礼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戚卓殊的家。在他刚刚打定主意,决定面对接下来一切痛苦时,戚卓殊却告诉他:我不需要。   不是我不需要你,而是我不需要你们。   这掐断了陆嘉礼最后一丝希望。   戚卓殊不要他了!在他决定抛弃尊严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不要他了!   他的世界崩溃了。   可他该死的……可悲的……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守在小区门口,看着戚卓殊的每一次离去与归来。看到谢林下出院时她推着轮椅说说笑笑地走来时,幻想着戚卓殊是向他走来。   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他看到戚卓殊的身后,一辆车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冲过来,目标直指戚卓殊和谢林下!   “戚卓殊!”陆嘉礼大喊一声。   戚卓殊听到了,可正因为听到,她立刻扭过头来寻找那个声音,而她身后的车子却在迅猛冲来,那速度太快了,快得足够将她和谢林下同时撞飞出去!   戚卓殊终于察觉,下意识推着谢林下的轮椅向旁边躲,可轮椅不如人体转向方便,稍一耽搁,车子已经来到,谢林下已经推出去,但戚卓殊却没有机会躲闪!   千钧一发之时,一阵力量从一旁推来,猛地将她撞开!   戚卓殊猝不及防摔到谢林下的轮椅上,险而又险地和车子擦过。然而当她踉跄着回头——   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尾声——   厨房的锅里还炖着菜,厨房外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   电视上播着春晚,电视外三个人坐成一排。   宋嘉如和谢林下正坐在戚卓殊身旁,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瞥向厨房。   终于,谢林下说:“差不多了。”   戚卓殊立刻蹿起来,冲进厨房,捧出最后一个菜,放进桌上唯一的空当。   “可以开吃啦!”戚卓殊率先坐下,抄起筷子,将要夹起土豆炖牛腩时,忽然愣住。   她想起了陆嘉礼。   可他已经不在了。   她曾提醒谢林下小心那个出狱的男人,可时间稍久,接踵而来的各种事情冲淡了她的记忆,到头来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如果不是陆嘉礼……   可她失去了他。   又在失去他的那一刻,爱上了他。   是的,爱上他,可她却失去了他。   筷子久久停留在半空,谢林下察觉,连忙说:“远方不回来吗?”   戚卓殊回神,笑笑:“她啊,能赶在零点和我说句过年好就不错了。”   她重新落下筷子,夹起牛腩吃下去,冲谢林下比个大拇指:“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谢林下又夹了些其他菜给她。戚卓殊连连推辞,直喊吃不下,正闹腾着,门铃声忽然响起。   戚卓殊嘴里嚼着菜,含混不清地问:“谁啊?”   “我去看看。”宋嘉如去开了门,有些惊讶地“啊”了声。   “谁啊。”戚卓殊好奇地问,可宋嘉如只眨眨眼却不说话,她只能盯着玄关的方向,慢慢的,看到那个身影。   她愣住。   来人停下脚步,放下行李,说:“过年好——”   “姐。”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