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后被病弱反派黏上了》作者:十舟   简介:   人人都传妖君晏离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云锦乐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她死在沈星漓的剑下,晏离阙率妖族大军杀上断云山,斩杀沈星漓,她才知大名鼎鼎的妖君,竟是她当年无意中救过的小妖。   重生后,云锦乐果断退了与沈星漓的婚事,并将尚且年少,妖力低微的晏离阙带回家,好生护着。   她的死对头们嘲笑她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仙君夫人不做,自降身份与妖族为伍,个个翘首以盼等着看她后悔。   可他们等来等去,却只等到让整个灵界闻风丧胆的新任妖王红妆十里,风风光光将她娶回了家。   而沈星漓,剑骨尽毁,道心崩碎,却再未求得云锦乐回首看他一眼。   ——   重生后,晏离阙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初次遇见云锦乐的地方,等着她来救自己。   他的心上人如约而至,而他则一改前世桀骜姿态,晃着毛绒绒的尾巴,扯住她的袖子不放。   后来有人问晏离阙,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晏离阙低眉敛目,微笑:“死缠烂打。”   【追妻手册】   其一:装作病弱小可怜跟她回家。   其二:对她很好很温柔。   其三:掉马后用毛绒绒的尾巴诱惑她。   【人美心善绒毛控小仙女×心狠手辣白切黑大反派】   ——长夜无尽,你是我唯一的救赎与信仰。   【其他】   第1 .双重生1V1双洁   第2 .祝愿大家看文愉快~(不愉快划走就好不要委屈自己,开心最重要!)   第3 .封面信息:一页书——瓶子化墨(授权非定制)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仙侠修真异能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锦乐,晏离阙┃配角:沈星漓┃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养的小可怜是个白切黑。   立意:热爱生命,勇往直前。 第1章 .前尘晏离阙说:“你看。”   暮色四合,琉璃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将整座卷云殿映得亮如白昼。   天空飘着细雪,雪花从云锦乐几近透明的身躯中穿过去,落在染血的长剑上,视线上移,她看到了沈星漓略微惊愕的眼。   殿门大开,灰白色的天穹在沈星漓身后蔓延开,群山连绵不尽,云雾飘渺。   喧嚣如潮水而至。   “这,她怎么自己撞上去了?!”   “多半是不想活了,被困卷云殿三年之久,身边亲近之人也都死了,啧啧。”   “一个半妖而已,沈仙君只不过想剔她妖骨,她自己寻死,怪谁?”   云锦乐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上了。   他们说得不对,并非她自己想寻死。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正被幽蓝色火焰灼烧的混沌身上,微妙地挑了下眉。   方才她与沈星漓争执之际,寄生在她识海中的混沌残魂趁她心神不稳,控制着她撞上了沈星漓的剑。   那一剑正中心脏,加之她旧伤未愈,立时毙命。   她死后,混沌便张牙舞爪地想来吞噬她的魂魄,被不知哪里来的火焰困住了。   也不知是谁帮的她。   喧闹声更大了些,有人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云锦乐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双眸蓦地睁大——在她胸前染血之地,一朵白色小花顺着霜下尘的剑身长出来,在寒风中颤颤地晃着。   这是......   “缘生花!”   不知是谁的声音落下,整个卷云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连风吹碎雪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星漓,目光中有质疑、震惊、幸灾乐祸......然而无人敢出声质询。   云锦乐呆愣地看着那朵缘生花,神情复杂。   缘生花这名字听着好听,却是被人妖两界一致列为禁物的邪花。   此花入人体,可让一个人毫无缘由一心一意地爱上另一个人,直至人死身灭,缘生花方才会吸取人心脏内的血液长出。   可沈星漓,怎么会呢?   沈仙君年少成名,一向光明磊落,最是厌恶妖族,他没有理由利用妖族邪物缘生花来控制她。   沈星漓眉目冷淡,面无表情地抽回剑,薄唇轻启:“不是我。”   他穿着断云山的白色弟子服,腰背挺得笔直,神色坦荡:“此事我会查清,还她一个公道。”   有人小声嘀咕:“人都死了,现在才来说公道,未免太......”   话未说完,尽数淹没在一声焦急的呼喊中:“不好了,不好了沈仙君!妖族,妖族攻上来了!”   人群顷刻间乱作一锅粥。   云锦乐平静地看着慌作一团的人群,魂体紧贴着自己倒地的身躯。   妖族攻上断云山在她的意料之中,听闻妖君晏离阙修为颇高,连仙盟首尊也敌不过他,也不知他与沈星漓谁更甚一筹。   沈星漓神色从容,有条不紊地布置:“开山门大阵,通知掌门及各位长老,其余人,随我下山迎敌。”   待人都走后,卷云殿又恢复了空旷冷清。   云锦乐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走到墙边,蹲下身去看地上桃溪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伸出手想要合上桃溪的眼,手掌却穿了过去。   “对不起。”云锦乐吸了吸鼻子,眼眶逐渐湿润:“是我连累了你。”   桃溪是她的侍女,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她被困卷云殿三年,桃溪便陪了她三年。   可是这个傻姑娘为了她,被沈星漓杀了。   她明明可以逃出去的。   云锦乐失神地看着桃溪染血的脸,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混沌阴冷惑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你难道不想杀了沈星漓,为她报仇吗?”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将灵魂献给我。”   “闭嘴。”云锦乐擦了擦眼泪,冷着脸站起身:“沈星漓该杀,你亦然!”   这些年她受制于混沌,做了不少错事,若非它,事情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杀不死我。”混沌幽绿色的眼睛透过火焰望着她,目光中是洞悉一切的嘲笑:“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亲近之人一个个死在眼前,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云锦乐握紧拳头,双目赤红地盯了混沌一会,忽地放松下来,慢慢坐下来看着远处的火光。   “你无非是想让我心生绝望,然后趁虚而入吞噬我的魂魄。”   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远处的群山与天穹都被火光映得通红,喊杀声震天。   渐渐地,雪止了,喊杀声渐次变小,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天地旷远,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云锦乐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   事情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似乎是三年前,她与沈星漓成婚的当日。   大婚当夜,长羡岛被妖族攻破,岛中族人悉数战死。   仙盟派出联军夺岛,沈星漓首当其冲,回来后却中了寒毒,她不惜暴露半妖的身份以涅槃之火救他,却被困断云山三年之久。   而沈星漓伤好出关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当众审判她。   是她天真,原以为相识多年,沈星漓会念着几分情分,甚至不自量力求他放过桃溪,可沈星漓是如何答她的?   ——妖便是妖,该死。   云锦乐伸手搭上自己湿漉漉的眼睛。   若是能重来一回,她定要离沈星漓远远地,再也不和他产生交集。   咔擦。   结界碎裂的轻微响声让云锦乐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时候,谁会来此?   她放下手,看到一个人跨过门槛走进来。   他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衣,衣摆上绣着象征妖族王室的星雾花纹,面上戴着狰狞的鬼面,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漂亮又妖异的深蓝色眼睛。   混沌残魂瑟缩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往后挪。   他走到她的尸体身侧,蹲下来,将她早已冷透的尸体揽入怀中,很轻地拂去脸上的碎雪,白发垂下来,落在她的脸侧。   云锦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睁大眼。   白发蓝眸,天下间唯有一人,妖君晏离阙。   而此刻,这位传闻中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妖君拿出一件白色的大氅,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很轻地开口:“沈星漓已死。”   云锦乐一怔。   晏离阙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朝混沌所在的方向一点,混沌身上霎时窜起幽蓝色的火焰,凄厉的惨叫声从火焰中传出,而后平歇。   “混沌残魂已灭。”   他碾碎她胸前的缘生花:“念及当年雾岭大雪,你救我一命,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云锦乐飘在晏离阙身侧,眼睫轻轻颤了颤,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小声道:“谢谢你,可是......”   她不记得了。   晏离阙接着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你多半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他伸手朝地面一指,眼眸半垂,眸中染上细碎的温柔笑意:“你看。”   云锦乐顺着晏离阙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雾蓝色的微光从他的指尖溢出,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开,蓝光所过之处,白雪消融,淡蓝色的星雾花从潮湿的泥地里长出来。   卷云殿的灯盏全灭了。   晏离阙弹指之间,象征着安宁与美好的星雾花长满了卷云殿的每一个角落,淡淡的荧光汇聚成璀璨星河,点亮了这个困她三年之久,常年冷寂的地方。   晏离阙摘下一朵星雾花放入她染血的掌中,伸手合上她的眼:“睡吧。”   他的话音落下,云锦乐当真感到有几分困倦。   晏离阙抱着她的尸身站起身朝外走,走至门口,他似有所感,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窗台边有一朵半干的星雾花,花瓣被风吹起来,露出一侧绣着小狐狸的锦袋。   云锦乐看着那个锦袋,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那是她给月银的锦袋,可惜小狐狸没来见她最后一面。   晏离阙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摘下自己的面具,妖力如丝线,裹着面具落在窗台上。   云锦乐半阖着眼,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愣了愣,随即更深的困倦袭来。   真好看......这般好看,为何要戴面具呢?   她合上眼,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听到晏离阙的声音——   “你可知,星雾花的另一层含义是什么?”   *   “少主,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大家都很担心你......”   “都怪我不好,若是我实力再强些,你便不会受伤了......”   “少主......”   意识昏沉间,云锦乐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声音听着耳熟,很像桃溪那个爱哭鬼,只是更为青涩稚嫩些。   云锦乐想睁开眼看一看,奈何动弹不得,她的神魂像是漂浮在黑沉的水中,没办法操控躯体。   她安静躺了一会,听着身侧的小丫头抽抽嗒嗒地碎碎念。   “珑笙师姐为救少主伤了一条腿,毒素堵住了经脉,若是寻不到春熙草,那条腿便保不住了。”   “明潭少爷忧心珑笙师姐,想独自一人去寻春熙草,被师姐拦住了。我已传信回长羡岛,请求岛主派人来,希望还来得及。”   珑笙师姐,楚明潭......   云锦乐怀念地想,已经许久未曾听过这两个名字了。   珑笙师姐为救她伤了一条腿,因未及时寻到春熙草,自此沦为废人,很早便自请离岛,凭着医术周济四海。   此事是她一生都鲠在心中的一根刺。   人死后,竟也还会做梦么?   小丫头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云锦乐已无精力去听,她的神魂浮浮沉沉,终于落地,额头上传来阵阵钝痛感。   “嘶——”无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云锦乐睁开眼,昏暗的烛光渗进眼中。   “少主!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还未等云锦乐看清身处何地,一张放大版的脸便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小丫头长着一张鹅蛋脸,梳着双鬓,杏眼红肿,眸子却弯起来,盛满了惊喜的笑意。   云锦乐伸手抵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恍惚地开口:“桃溪?”   她明明亲眼看着桃溪死在自己眼前,血溅在手上,还是热的......这是梦么?不对!   电光火石间云锦乐想到什么,推开桃溪打量四周——是一间很普通的木屋,屋子空间狭小,仅放着一张矮桌与她身下的木床,一侧的窗子紧闭,晶莹的水珠顺着雪白窗纸划下,留下一道蜿蜒的划痕。 第2章 .重生他是一只好妖。   桃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小脸上满是无措:“少主......”   少主这是怎么了?   “桃溪。”云锦乐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把窗子打开。”   “今日落雪了,外面很冷......”桃溪不明所以,但触及到云锦乐冷沉的目光,还是走过去,打开了窗。   冷风裹挟寒意涌入,窗外落着雪,雪花落在无垢树青灰色的树干上,化成水滴落。   更远的地方,一座座木制小屋有序错落在树林间,屋顶积了厚厚一层雪。   云锦乐的心在一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额角上传来的真实的疼痛感与眼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景象告诉她,这不是梦,她重生了。   十六岁,她还没有嫁给沈星漓,长羡岛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此时她还是长羡岛身份尊贵的少岛主,奉父亲之命来雾岭朝闻宫送丹药,途中遇到一只金丹后期的狼妖,力有不敌被一爪子拍飞,撞上了山壁。   同行的珑笙师姐为了保护她,被狼妖咬伤了腿。   云锦乐压下心中万千思绪,沉着地开口:“我睡了几日?”   “少主整整昏睡了四日。”桃溪眼里闪过一抹忧色,轻轻吸了一口气:“若是今日少主仍不醒,桃溪只好冒死带着少主上朝闻宫,求云澜尊者施救。”   四日......狼妖之毒需得在七日内寻到春熙草方可解,还剩三日,来得及。   云锦乐坐起身利落地穿好鞋袜:“桃溪,珑笙师姐被安置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额头上依旧传来阵阵钝痛感,但好在伤的不重。   昏睡这几日,桃溪想必每日都喂她丹药,现今已无大碍。   “少主,你刚醒,动作慢些。”   桃溪嗔怪几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蓝色的大氅替云锦乐披上,又抢先走出门,撑开伞引着云锦乐往珑笙住处走。   雾岭毗邻妖域,虽有法阵阻拦,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妖族浊气污染,常年飘着淡薄的雾气,虽不影响目力,空气却极为湿冷。   云锦乐走在其间,不时看到三两衣衫单薄,脚上戴着锁奴环的奴隶走过,看向她们的目光充满敬畏与戒备。   自十年前人妖之战中妖族战败后,人族便在雾岭投入大量妖族战俘与人族穷凶极恶者,以锁奴环控制他们来修筑防御工事,修筑完毕后,又命他们在此处挖掘灵矿。   雾岭地势复杂,且多妖兽,为了方便运输灵矿,仙盟组织在雾岭之上每隔百丈修筑一间木屋,每间木屋底下皆埋有阵盘,可抵风雪不侵以及妖兽袭击。   远远地能看到一间木屋坐落在稀疏树林中,云锦乐加快了步子。   脚下泥土松软,云锦乐低着头小心避开淤积的水坑,忽然一顿。   她回过头,没头没脑地问:“桃溪,你可知星雾花除了代表着安宁与美好之外,还有何种含义?”   桃妖一族传承已久,兴许桃溪会知道呢。   桃溪认真地想了一会,答她:“似乎是代表着狐族之火。”   “传说,星雾花是从狐族的幽蓝之焰中开出来的,狐族之火不息,星雾花永开不败。少主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罢了。”云锦乐笑着敷衍过去,眸中却划过一抹思虑。   晏离阙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少主,到了。”桃溪将伞合拢立在屋檐下,上前敲了敲门:“珑笙师姐,我们可以进来吗?少主来看你了。”   屋子里很快传来一道温柔又虚弱的声音:“进来吧。师弟,烦请你把门打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楚明潭面色不善地立在门前,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   少年身穿宝蓝色修身长袍,面容稍显稚嫩,尚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满都写在脸上:“你来做什么?师姐被你害成这般模样,你竟还有脸来?!”   珑笙低声呵斥:“师弟!不许这般同少主说话!”   重活一世,云锦乐看楚明潭也觉得赏心悦目,知他是担忧师姐安危,也不同他计较,只是伸手拍开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让开。”   楚明潭僵直着不让。   珑笙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师弟。”   楚明潭面色不虞,侧身让开,待云锦乐与桃溪进去,便径自走到屋外关上门,抱着手生闷气。   屋内矮桌上放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看便是楚明潭的手笔。   楚家乃长羡岛大族,楚明潭身为楚家嫡子,天赋又好,自小娇惯,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脾性,一向与云锦乐不对付。   珑笙躺在床上,乌发散着,面色苍白,歉然道:“少主,恕珑笙无法起床见礼。师弟年纪小,不知轻重,话说得重了些,还请少主不要同他计较。”   “放心吧师姐,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云锦乐走到床边,凝视着明光下苍白瘦弱的珑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醒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碎星湖取药,谁知在湖边遇到元婴期的黑蛟,又意外觉醒涅槃之火,昏迷大半日,耽搁了寻药的时间。   这次,她一定要将春熙草寻回来治好师姐的腿。   云锦乐握住珑笙的手,小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师姐放心,我一定会寻到春熙草治好你的。”   珑笙露出一个浅笑,摇头拒绝:“少主有心了,只是眼下少主伤还未愈,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少主头一次出岛,涉世未深,又无与妖兽战斗的经验,不该为她去冒险。   “师姐听我的。”云锦乐不由分说将腰间的少主令与装有丹药的储物袋递给珑笙,语气很认真:“前往碎星湖需途经朝闻宫,届时师姐以送药之名在朝闻宫住下,等我带春熙草回来。”   “少主......”珑笙愕然:“此举凶险,还是等长羡岛来人再议。”   “师姐的伤等不了那么久,就这么说定了。”   云锦乐起身打开门,与贴在门边偷听还未来得及避开的楚明潭对上了视线。   楚明潭涨红了脸:“我可没有偷听,只是恰好想进来!”   云锦乐心知肚明,也不戳破:“珑笙师姐行动不便,稍后你御剑带她。楚明霏去了何处?”   楚明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姐姐说此处烦闷,要去看奴隶挖矿,我也不知去了何处。”   云锦乐当机立断:“我去找她,你先带着师姐去朝闻宫。”   要找楚明霏并不难,依她的性子,不敢跑开太远,只需找到最近的矿脉即可。云锦乐让桃溪感应了一番,御剑朝着最近的矿脉找去。   临近矿脉,隐隐能听见喧嚣的人声,奴隶也渐渐多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柳絮似地纷纷扬扬降临世间,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念及当年雾岭大雪,你救我一命,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云锦乐恍惚一瞬,问桃溪:“雾岭可有九尾狐族?”   “九尾狐族乃是妖王一脉,血脉贵重,虽说现下落魄,但也不至沦为奴隶。”   桃溪说着,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唏嘘:“莫说九尾狐族,这雾岭,只怕连普通狐族也很难瞧见。狐族性傲,即便被抓住,也会想办法了结自己的性命。”   云锦乐低着头寻觅楚明霏的踪迹,若有所思。   晏离阙既然这么说,那她一定是救过他的,很有可能是他因为某些原因,隐藏了自己九尾狐的身份。   念着上一世的恩情,这一世她若是遇到他了,也会救他的。   他是一只好妖。   楚明霏撑着一把张扬红伞,悠闲站在悬崖边。   桃溪愤愤不平道:“少主与珑笙师姐都重伤,她倒好,战斗时躲在最后头,现下竟还有心情来此处看奴隶挖矿!”   “她一向是这个性子。”云锦乐落地收剑,径直走向楚明霏。   走近了,看到奴隶都聚在悬崖边,闹哄哄地谈论着什么,便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少主醒了?”楚明霏眉毛一扬,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往悬崖下一指:“有人跳崖了。”   “跳崖!”桃溪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为何......”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楚明霏神色讥诮:“仙盟虽颁布法令改善奴隶待遇,但毕竟是卑贱的奴隶,待遇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这鬼地方,日日都有人跳崖。”   又将手指移向山道边的溪流,语气几近妖邪:“还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溪水中呢,被捞上来时,身体都泡肿了。”   桃溪一哆嗦,下意识往云锦乐身旁挪了几步。   楚明霏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笑完了,又不怀好意地道:“我方才看见几个人族押着一个狐妖往拐角去了,少主可要去瞧瞧热闹?”   云锦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岛,心肠软,一向对妖族有很重的怜悯之心,若是瞧见妖族被欺辱,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狐妖?   几乎是在楚明霏话落的一瞬间,云锦乐便召出剑踏了上去。   三人顺着溪流御剑而行,云锦乐留心看着,果然在转角处,看到几个人族押着一个狐族少年站在溪边,几人不知说了什么,其中一人目露凶光,狠狠抓住少年的头发将他往溪水里按去。 第3章 .我想跟着你晏离阙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恶狠狠地道:“晏离阙,这就是惹怒我的下场!”   雪下得很大,溪流中还漂浮着碎冰,少年在溪水中挣扎,一连串的泡泡从水里升起来。   云锦乐的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未来高高在上睨眸天下的妖君,年少时的境遇,竟是这般么?   她跃下剑,不顾身后桃溪惊异的呼喊,快步走上前去,冷声:“住手!”   那人纹丝不动,只是先瞥了云锦乐一眼,见她衣着华贵,方才松开手,谄媚笑着:“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云锦乐不答,越过他去看晏离阙。   他也恰好抬起眼来看她,发梢的水珠滚落,顺着尖削的下巴没入衣领,一双黑眸映着漫天雪色,显得很干净,淡色的唇略略往上一扬,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隔着漫天飞扬的大雪,他就这么看着她笑,身后的狐尾也溅了水,湿哒哒地垂着。   云锦乐望着他,却想起断云山落雪之时,一脚踩碎结界走到她身前,风光无两的妖君。   她的心中有些酸涩,又不可遏制地涌上怒意,灵力化为长鞭,一鞭子便朝着晏离阙身侧的人抽了过去。   那可是前世唯一一个来送她最后一程,赠她一片星雾花海,将安宁放入她掌中的人,竟被他们如此欺辱!   桃溪鲜少见到少主如此盛怒的时候,一时竟不敢上前,只看着地上几人快要咽气,才提醒一句:“少主,我们还要去寻春熙草,不宜在此时闹出人命。”   少主今日是怎么了?往常她可是从不会轻易对人动手。   云锦乐一鞭子将几个人挥开,散了灵力。   她掌控着力道,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楚明霏站在一旁,上下打量晏离阙几眼,意味不明地掩着唇笑:“这狐妖倒是生得不错,无怪乎少主为了他如此动怒。”   云锦乐恍若未闻,快步走过去,递给晏离阙一方手帕:“擦一擦吧。”   晏离阙伸手来接,手冻得通红,一时未曾拿稳,手帕朝地上掉去。   云锦乐眼疾手快地接住,拿着手帕仔细地将他沾水的眉眼擦干净,又用灵力将他身上的水烘干。   少年时期的妖君虽稍显稚嫩,眉眼却依旧漂亮得不像话,安静站着任由她替他擦拭水渍,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水晶雕塑。   晏离阙吸了吸鼻子,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地凝视她,轻声道:“谢谢。”   他身后的狐尾也烘干了,雪白蓬松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晃着,云锦乐的目光凝在上面,挪不开了。   想摸。   桃溪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咳一声:“少主,珑笙师姐的伤等不得。”   云锦乐只好克制地收回视线,拿了桃溪手中的伞,将伞与脖颈间挂着的玉鳞坠上的一瓣鳞片一并递给晏离阙。   “我还有要事,需得走了。这瓣鳞片你拿着,能保你无虞。”   玉鳞坠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形似星雾花,一共五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是由龙鳞打磨而成,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妖力。   她赠他一瓣鳞片,便当还了前世的恩情。   晏离阙没有接。   他朝她靠近了些,长睫轻轻一颤,犹豫着道:“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云锦乐:“......”   未来妖君少时,好像有些黏人。   晏离阙晃着尾巴,抿唇:“你若是走了,他们还会继续欺负我。”   他这是,在向她寻求庇护?   云锦乐的心情很微妙:“这片龙鳞可以保护你,你若有困难,随时可以通过它联系我。”   玉鳞坠每一瓣鳞片之间相互感应,可以传讯。   晏离阙垂下眼,声音很低:“我听到你们要去寻春熙草,我认得路,可以带你去。”   云锦乐摇头:“此行太过危险,你不能去。”   晏离阙很固执:“我不会拖累你的,寻春熙草要路过一片乱石林,那个地方有古怪,你不熟悉,会吃亏。”   乱石林......   云锦乐一怔。   前世她便是在乱石林捡到一条古怪的手链,自此被混沌残魂缠上。她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没有办法将混沌残魂抹去,可是死前最后一刻,晏离阙却轻而易举地将混沌残抹消了。   莫非他身上,有什么能克制混沌残魂的东西?   衣袖往下一坠,是晏离阙伸手紧紧拽住了一角,雪白的狐狸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晃动着,一双桃花眼晕着水光,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你救了我,我想报答你。”   他扯着她衣袖的手很用力,似乎很害怕她就此丢下他。   云锦乐眸光一软,反应过来时已经点头应下。   晏离阙弯起眉眼,眸中溢出细碎的笑意:“我名晏离阙。”   他笑起来很好看,云锦乐失神片刻,略微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轻声:“云锦乐。”   世人皆传狐族盛产惑人心神的美人,果然不假。   虽则答应带上晏离阙,云锦乐还是将龙鳞赠给他,晏离阙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红绳串上,挂在了手腕上。   四人一同御剑前往朝闻宫,晏离阙无法御剑,便由云锦乐带着,一路上他都紧抓着云锦乐的衣袖,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及至朝闻宫前,云锦乐未曾进去,只是将楚明霏拉到一旁,从玉鳞坠上取下一片龙鳞递给她,嘱咐道:“若是两日后我没回来,你便带着师姐去求云澜尊者。若他答应救治师姐,我愿在晋升化神境后来替他守塔,这片龙鳞便是信物。”   楚明霏眉梢微挑:“你竟能做到这地步......也罢,我答应你便是。不过届时岛主怪罪下来,可与我无关。”   云锦乐很干脆:“放心,不会带累你。”   碎星湖位于朝闻宫的东南面,靠近雾岭与妖族交界地带,雾气较之其它地方更为浓郁些,无法御剑,只能走进去。   晏离阙受了寒,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但还是认真走在最前头带路,行走间衣摆被树丛挂起,露出脚腕上的锁奴环。   云锦乐眉头一皱,叫住他:“等一下。”   晏离阙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桃溪则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摆出戒备的姿态:“少主,可是附近有妖兽?”   “没有妖兽。”云锦乐无奈,指了指一侧光滑的黑色岩石,对晏离阙道:“你坐上去,我替你解锁奴环。”   桃溪很不赞同:“这等小事怎可让少主亲自动手,我来便可。”   晏离阙原已听云锦乐的话乖乖坐在了石头上,闻言立时紧张地看着她:“少主,我想让你来。”   桃溪:“......”   这狐妖怎么老是黏着少主?   “好,我替你解。”云锦乐蹲下身,将晏离阙的袍角拉高,脚腕露出来,白皙如玉,衬得皮肤上那几块交错纵横的淤青也极为明显。   云锦乐眉心微蹙,又将袍角往上拉了些,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晏离阙垂眸看着她,唇瓣微抿:“少主,别看了。”   云锦乐便没再往上拉,只是一边用灵力一点点将锁奴环上的印记抹去,一边沉声问:“他们经常欺负你?”   晏离阙不曾正面回答,只是小声道:“平日里磕碰在所难免,养几日便会全消了。”   云锦乐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虽被困断云山三年,却并非一无所知,桃溪利用花妖的特殊传信方式,为她编织了一张信息网。   妖族与人族在长羡岛一战,虽胜,却也元气大伤。   晏离阙便在此时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肃清妖族,击败腾蛇当上妖君。此后三年,他励精图治,率领妖族先后攻下灵界近三分之一的土地,直逼仙盟总坛傀砚城。   世人盛传他杀伐果决,手段残忍,尤为痛恨人族。   雾岭十年前开始修筑防御工事,晏离阙便在此处待了十年,换做是她,受尽欺辱十余年,又怎能不恨?   可是最后,他却仍记得她当年救他一命,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锁奴环上的印记已抹去,轻易便被取下,云锦乐抬起头,晏离阙触及到她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谢谢少主。”   云锦乐看着他,有些出神。   如今在她眼前的晏离阙,妖力低微,连人形也无法化全,却谦恭有礼,笑意温柔。   可百年后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妖君,世人盛传他暴戾恣睢、杀人如麻,对他避之不及。   在那一百余年的时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与如今判若两人?   一时间,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晏离阙对云锦乐探究中隐隐带着怜惜的目光恍若未觉,只依旧走在最前头带路,小心折断拦路的草枝让身后的人更好走些。   走了一段路,雾气渐渐淡去,草木稀疏起来,倒是可以看见一块块模样奇特的黑色巨石零落其中。   晏离阙停下脚步:“到了。”   云锦乐暗暗握拳,压下心中的抗拒感,直面怪石嶙峋的乱石林。   玉鳞坠上的龙鳞还剩三片,她取下一片注入灵力,鳞片化为一道半透明的结界,笼在三人周身。   晏离阙提议:“乱石林内有迷阵,为防走散,少主不若抓着我的手。”   “不行!”桃溪斩钉截铁地:“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少主可是有婚约在身......”   说着说着,便感觉有一道冰凉如刃的目光紧贴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抬头,却只看到晏离阙面带微笑的脸。 第4章 .病弱小可怜少主要多笑才对。   “情况特殊,不必计较那么多。”云锦乐隔着衣料抓住了晏离阙的手腕,少年手腕纤细,握在手中似是没有重量,如同一截暖玉。   见少主如此,桃溪只好住了口,乖乖抓住了云锦乐的另一只手。   乱石林内巨石林立,道路错综复杂,虽前世来过一次,云锦乐还是小心地顺着晏离阙的步子往前走。   三人心思各异,也无人说话,空气里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云锦乐身子紧绷,整个人都进入戒备状态。   乱石林最中央有一座古老的祭坛,已经荒废许久,前世她便是在祭坛边捡到了那串混沌残魂栖身的手链。   五百多年前混沌出世,浊气肆虐,受感染者皆会丧失心智,沦为怪物。人妖两族合力方才将混沌镇压在扶桑神树下,将浊气限制在妖族领域。   妖族栖息地难以生存,向人族借灵丘,其后双方和平共处四百余年,人妖之战爆发。   可以说,混沌是人妖之战的根源。   “当心!”   手腕忽然被反扣住,晏离阙拽着云锦乐侧身一避,堪堪躲过了从乱石中射出来的一支光箭。   桃溪早在晏离阙护着云锦乐躲开光箭时便松了手,正想过去查看少主的情况,眼前的巨石却飞快移动起来,只一瞬,云锦乐与晏离阙便不知所踪。   晏离阙仍紧紧扣着云锦乐的手腕,轻轻喘着气,捂着嘴咳了一声,面色看着更苍白了些。   云锦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光箭是从侧面飞过来的,速度极快,她一直留意着前方,没能察觉到。   晏离阙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松了手转身去看正前方破败的祭坛,语气里带着些疑惑:“奇怪,上次来时,分明没有。”   云锦乐仔细打量着祭坛,问他:“你之前常来此处?”   “也不算常来,只偶尔来过几次,这祭坛却是第一次见。”   云锦乐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握紧了。   她想起上一世混沌残魂侵入识海后,她常用意外觉醒的涅槃之火来压制它,每每火焰盛极,混沌总会在她耳边扭曲地张狂大笑。   “你逃不掉的,你是我选定的食物。”   而今晏离阙说,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个祭坛。   为何她一来,便有了呢?又为何偏偏是她捡到了手链?   是谁能清楚地掌握她的行踪,又巧妙设局让她与混沌残魂绑在一起?   莫非珑笙师姐的伤,也是局中的一环?   细想下去,云锦乐只觉遍体生寒。   她怔在原地,晏离阙却看到祭坛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走过去捡起来:“这是什么?”   云锦乐抬眸一看,瞳孔骤然紧缩:“别碰它!快扔掉!”   是那条混沌残魂寄生的手链!   手链上微光一闪,晏离阙仍拿着手链疑惑地瞧着她:“这手链不能碰么?”   云锦乐一怔。   晏离阙竟然没事。   前世她拿到手链,便被迫强行与混沌残魂绑定,身体里的灵力与妖力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吐出一大口血,把桃溪吓坏了。   云锦乐快步走过去,拿过手链,神识往里面一探。   手链内是一个巨大的虚无的黑暗空间,幽绿色的混沌残魂便栖身在这个空间里,四肢与脖颈牢牢地被刻着金色符文的锁链锁住,发出阵阵低沉的怒吼。   封印法阵,竟被加固了。   前世她拿到手链时,其内的封印法阵淡得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云锦乐将神识退出来,发觉手链上沾着鲜红的血,视线往下,落到晏离阙的手上,才发现他的掌心有几道细小的划痕,正往外渗着血。   莫非九尾狐妖的血,可以加固封印?   云锦乐眸光一亮,转而又有些懊恼。   晏离阙在前带路时一直在折拦路的草枝,想必便是那是划破的。   寻常修炼者体表有灵力流动,不会轻易被外物所伤,可是她却忘了晏离阙妖力低微,无法覆盖全身。   云锦乐将手链放入玉鳞坠的空间内,看着不明所以的晏离阙,神色变得严肃。   “你不必这般。”   晏离阙将手往后藏了藏,抬眸无措地看着她。   云锦乐说:“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的回报,也不需要你为了照顾我而让自己受伤。”   那些草枝她用灵力轻轻一划便可清除,而晏离阙却沾了满手的血。   她的心忽然软下来,语气也柔软了几分:“下次不许这么做,手伸出来,我给你治伤。”   “我只是想报答你。”晏离阙依言将手伸出来,身后的狐尾低落地垂着。   “我知道,你不顾危险来给我带路,已经是对我的一种回报了,我很感激。”   云锦乐指尖溢出一抹淡绿色的灵力,覆在晏离阙掌心的伤口上,很快那几道猩红的划痕便结痂脱落,露出淡粉色的新生的皮肤。   近距离看,晏离阙白得不像话,唇色也很淡,透着些病态,在满头乌发的衬托下显露出一种惊人的美。   长羡岛是医修传承之地,云锦乐自小习医,皱了皱眉便将手指搭在了晏离阙的脉上。   这么一探,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晏离阙的脉象很乱,也极微弱,仿佛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血脉之力尚未觉醒,体内的经脉里却游走着狂暴的妖力,仿佛下一秒便会如同决堤之水,在体内爆开。   晏离阙垂眸看着她,轻声说:“少主要多笑才对,眉头皱多了,容易变老。”   “你知道自己体内的状况么?”云锦乐严肃地瞧着他:“你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晏离阙神色平静:“谁都会死。”   他弯起眼看她,眸光潋滟,认真地说:“如果少主不希望我死,我会努力活下来。”   指尖与肌肤相贴的地方温度灼热,云锦乐下意识抽回手,藏在衣袖里的指尖蜷起,微微移开目光:“我自然希望你活着。”   她未曾看见,在她移开目光的时候,少年脸上温柔无害的神情全都消失不见,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匹锁定猎物的狼,眼里全是灼烧的欲望。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又道:“那我的伤,便有劳少主医治了。”   云锦乐认真道:“以我如今的能力尚且不足以治好你,需得回长羡岛请父亲帮忙看一看,不过我现在可先帮你调理,你的身体太弱,不宜服用妖力太强的丹药,清灵丹应可以,还要再加......”   晏离阙面上带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锦乐看,少女仍在自顾自地考虑该如何给他用药,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如同春日里树梢头艳色的桃花,诱人采拮。   “再加上玄灵丹,便可了。”云锦乐忽然侧过头来看他,问:“你怕苦么?”   眼里的欲念如潮水般悄然褪去,晏离阙眨了眨眼:“不怕。”   “那便好。”云锦乐递给他一瓶丹药:“我出门未曾带太多丹药,你先吃这个,一共十二粒,每日一粒。龙鳞可以储物,只需注入一点妖力便可。”   想了想又拿出一小罐蜜饯:“本是带在身上解馋的,给你吧。”   她都没来得及吃几块。   晏离阙看清她眼里的不舍,笑了一下,说:“少主留着吧,我服用丹药时再来找你要。”   回想起丹药不太美妙的味道,云锦乐将蜜饯塞进他手里:“收着吧,记得每日按时吃。”   桃溪不知所踪,云锦乐知晓她的实力,也没太过担心,等了一会,果然看见桃溪劈碎一块巨石走过来,神情焦灼。   “少主,你没事吧?这乱石林很有古怪。”   “我没事,既然你来了,我们便走吧。”云锦乐看了看天色:“已入夜了。”   三人走出乱石林,来到碎星湖边。   夜色下的碎星湖沾染了月光,如同星星坠落其中,粼粼闪烁。   湖岸边,一株紫色的小草随风摇曳着身姿。   桃溪大喜:“是春熙草!”   云锦乐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小声些,湖里有东西。”   她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息,带着潮湿的腥臭味,是那条元婴期的黑蛟。   桃溪不疑有他,指尖微光一闪,一片淡粉色的桃瓣顺着风悠然飘入水中。   花瓣触水即碎,桃溪白了脸:“少主,是元婴期的妖兽。”   他们一行三人,她为金丹后期,少主刚结丹不久,晏离阙的妖力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如何打得过?   云锦乐略一思衬,很快做了决定:“我在旁干扰它,你趁机在它身上种桃杀。”   桃杀乃是桃妖一族的传承秘术,威力极强,不过需得先在敌人身上种下九片桃瓣。   两人定下战术,云锦乐递给晏离阙一件防御法器,叮嘱他:“稍后我们与妖兽打斗,你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   晏离阙是为了她才来此处涉险的,她需得保证他的安全。   晏离阙抿了抿唇,身后的狐尾恹恹地垂着,但还是听话地躲到一旁,开了防御法器。   云锦乐取下玉鳞坠上的一片龙鳞化为长剑,一剑朝着平静的湖面斩下去。   雪亮的剑光破开湖水,湖底传来一声怒吼,一条黑蛟破水而出,巨大的蛟尾朝着云锦乐横扫而来。   黑蛟尾部有一道极长的狰狞的伤口,似是旧伤未愈,桃溪心中一喜,趁机加入战局,往黑蛟身上种了一片桃瓣。   剑光与水光闪烁,残影交织,晏离阙一直紧盯着云锦乐的身影,唇紧抿着,眸中一点点聚起冷意。 第5章 .他的月亮云锦乐说:“他就是只傻狐狸……   黑蛟本就受了伤,攻势虽猛而力有不足,云锦乐与桃溪配合,打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黑蛟身上种了八片桃瓣。   还剩最后一片,然而两人此刻都有些力竭。   同为妖族,黑蛟自然知晓桃杀的厉害,不断躲闪着不让桃溪有机会靠近自己。死亡在前,他似乎准备殊死一搏,双眸变得血红,身上一瞬间迸发出极强的妖力。   狂风乍起,滔天巨浪从湖中升腾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云锦乐扑去。   云锦乐自知无法躲闪,最后一片龙鳞化为结界覆在自己身上,同时执了剑欲挡。   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被人死死地抱住,紧接着,万钧水流坠下!   桃溪红着眼,往黑蛟身上种下最后一片桃瓣。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万千桃瓣如同利刃,从黑蛟身体里翩然爆出,如同一张网,只一刹便将黑蛟庞大的身体切割得支离破碎。   云锦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身前的孱弱少年唇边尽是血迹,水珠顺着睫毛滚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确定云锦乐无碍,晏离阙闭上眼,晕过去。   “少主,少主你没事吧。”桃溪飞身而至,看见云锦乐胸前的血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是我的血,是他的。”云锦乐心情复杂,将晏离阙翻了个身,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怀中,极快地拿出一颗续命的丹药喂进他口中。   “他......”桃溪呆呆地看着生死未知的晏离阙:“他为何......”   她活了一百多年,从未见过谁只因旁人救过自己一次,便舍身相护的。   云锦乐擦着晏离阙唇边的血,摇头轻轻一叹:“他就是只傻狐狸。”   一只受了恩,经年不忘,知恩图报的傻狐狸。   傻狐狸晏离阙昏迷至半夜,悠悠转醒。   身侧火堆的余烬未消,零星闪着红色的火光,他靠在云锦乐的腿上躺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她以手撑着脸,眼睛闭着,长睫在眼周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睡得很不安稳,睫毛时而轻轻颤动,眉心也皱着。   晏离阙的手指动了动,想伸手替她抚平紧皱的眉心,又克制地没有动。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抚过她浸了月光的眉眼,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上辈子她离他太远了,犹如够不到的月亮,他用了半生去追随她,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未曾让她知晓。   可是现在,她便在他眼前,他枕着她的腿,一伸手就能触到她。   元婴期黑蛟倾尽全力的最后一击,若他调动妖力去挡,不过会对他造成些皮外伤。   但他冲上去抱住她的那一刹那,故意撤了全身的妖力,只留下她给的防御法器。   唯有真实的伤害才触目惊心,让人无法忘怀。   他要让云锦乐永远记得他的好。   风声很静,晏离阙将目光投向湖面。   一团烟雾般的魂魄,正半漂在水中,是那只黑蛟。   他眼底的戾气一瞬间涌了上来,手指微动,那团魂魄便被蓝金色的火焰缠住,烧尽,如同一个泡泡碎在水中。   长夜未尽,晏离阙慢慢阖上眼。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云锦乐睁开了眼。   低头一看,晏离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黝黑的眸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你醒了。”   “少主,晨安。”   云锦乐弯唇笑了一下:“晨安。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已经好多了,咳咳。”晏离阙捂着唇咳了几声,坐起来:“多谢少主昨夜照顾我。”   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桃溪,她靠着树睡的,一面揉着酸痛的脖子一面起身。   看到晏离阙时,眼里现出一抹切实的惊喜:“你醒了。不愧是狐族,虽然弱了些,恢复能力倒是很强悍。”   病弱狐狸晏离阙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多亏昨夜少主照顾我。”   “你是为救我才受伤,照顾你是应该的。”云锦乐以手撑地欲起身,发觉自己的腿麻得厉害,只好又坐回去,一下下锤着自己的腿。   桃溪紧张地看着她:“少主没事吧,还能走吗?”   “没事,不用担心,能走。”   腿恢复了些知觉,云锦乐试图站起来,晏离阙靠过来扶她:“少主,我来扶你。”   云锦乐扶着晏离阙的手站起来,一时不稳,大半个身子都倒在他身上,又勉力站直,被晏离阙扶着走了好几步,才可以正常行走。   桃溪看着他们二人,心里忽然便有些发愁。   晏离阙很好,为救少主差点丢了性命,可少主是有婚约在身的,沈仙君人长得好,实力也强,傻狐狸一定打不过他。   云锦乐自小与桃溪一同长大,只消一眼便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定是又在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便道:“春熙草收好了么?”   桃溪从傻狐狸与沈仙君她到底站哪边的纠结中回过神来,应道:“收好了,放在玉盒里存着呢。”   云锦乐点了下头:“珑笙师姐的伤耽搁不得,我们快些回去。”   到达朝闻宫时,已至日暮。云锦乐问了侍从,直奔珑笙的居所。   途中遇到楚明霏,见云锦乐一行狼狈,停住脚步:“少主这般狼狈,不知可拿到春熙草了?我正准备去找云澜尊者。”   眸光在晏离阙身上一掠而过,顿了顿,又道:“竟连锁奴环也取了,少主莫非真想将这卑贱的妖族带回长羡岛?少主可别忘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   虽知楚明霏脾性如此,听到她辱骂晏离阙,云锦乐还是有些动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长羡岛身为天下医修表率,一向秉持众生平等的宗旨。若非要论尊卑贵贱,你如今是否有资格站在此处,还有待考量。”   楚明霏乃是楚家现任家主年轻时一夜风流的结果,母亲是人界的一名歌女,身份低微,很早便逝世了。这位骄纵的大小姐自小便喜爱华服珠宝,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珠翠都堆在身上,唯恐别人看轻她。   楚明霏一口气哽在心口,冷笑一声:“少主身份尊贵,自是我比不了的,可要我学少主自轻自贱,与一个卑贱的妖族为伍,却也是学不来的。”   “楚明霏。”云锦乐的眸光冷下来:“容我提醒你,这里是雾岭,往南便是妖族。你今日说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么?”   楚明霏的脸色白了几分。   雾岭虽是仙盟辖地,可难保不会有妖族混入其中,若是她今日说的话真被妖听了去,以妖族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她。   她惊出一身冷汗,梗着脖子道:“我说的只是少主身边这个狐妖,并未一概而论。”   晏离阙一直安静垂眸站着,此刻却抬了眼,扯了扯云锦乐的袖子:“少主不必为我与她争执,救人要紧。”   楚明霏只以为晏离阙不敢招惹自己,一挑眉毛,有些得意:“少主听到了?你处处维护,他可未必——”   晏离阙接着说:“正所谓,君子不与小人争长短。”   楚明霏:“......”   桃溪:“噗哧。”   云锦乐忍着笑:“你说得对。”   又朝楚明霏伸出一只手:“龙鳞可以还我了。”   楚明霏恶狠狠地盯着晏离阙,没好气地将龙鳞递还给云锦乐。   这个卑贱的狐妖竟敢辱骂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云锦乐挡住她的视线,唤道:“桃溪。”   桃溪会意,拿出一瓶珍贵的丹药递给楚明霏:“明霏小姐此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这是少主赏你的。”   楚明霏铁青着脸接过,拂袖而去。   桃溪笑得很欢快:“瞧她那嚣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长羡岛少岛主。少主赏她东西,她还不是得乖乖收着。”   又口无遮拦地道:“我还以为以傻狐狸的性子,只会事后躲起来偷偷难过呢,没想到也会拐着弯骂人。”   晏离阙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只是一时气愤罢了。为何叫我傻狐狸?”   桃溪理所当然地:“少主说的,我也觉得很符合你的形象。”   云锦乐无奈扶额。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桃溪的心这么大,当着未来妖王的面说他只会躲起来偷偷难过,还叫他傻狐狸。   晏离阙掀起眼帘,楚楚可怜地道:“少主是觉得我太过愚钝么?”   “没有的事。”云锦乐满脸认真:“你很好。”   又补了一句:“在我这里,傻就是可爱的意思。”   桃溪看得目瞪口呆。   少主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是何时学会的?!   珑笙正坐在轮椅上,被楚明潭推着晒太阳。   云锦乐到时,正好听见楚小霸王不满地抱怨:“云锦乐果真不可靠,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长羡岛派的人也要明日才到。若是明日云锦乐带不回春熙草,我就去求云澜尊者救师姐。”   珑笙柔声道:“春熙草本就难寻,少主耽搁些时日也是正常的。傀砚城谢家也派人来了,你可不许再这般口无遮拦,破坏少主在外的威信。”   云锦乐眉眼一弯,扬声:“师姐,我回来了。”   桃溪快步上前,挤开楚明潭:“少主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取回春熙草,不像某些人,只说大话不出力。”   楚明潭涨红了脸:“你——”   若非师姐拦着,他早就一人一剑冲到碎星湖边取春熙草了!   “好了桃溪,快去将春熙草练成丹药给师姐服下。”   云锦乐笼着裙摆在珑笙身侧蹲下,手按在珑笙腿上,指尖淡绿色灵力源源不断溢出,探清珑笙体内状况后便松了口气:“毒素还未深入,还来得及。”   珑笙触了触云锦乐额头上尚未好全的伤口,有些心疼:“为难少主,伤还未好便要为我涉险。”   晏离阙从院子里找了个竹凳搬过来:“少主坐着吧。”   珑笙早在晏离阙随云锦乐一起过来时便注意到了他,那样一张脸,很难让人忽视。   她想起楚明霏所言,便对云锦乐道:“这便是少主救下的妖族?” 第6章 .小狐狸月银未来很长,云锦乐的身侧只……   “看来楚明霏已同师姐说了,他叫晏离阙。”云锦乐就着晏离阙搬过来的小凳子坐下,又分别指了指珑笙与楚明潭,对晏离阙道:“这是我师姐珑笙与师弟楚明潭。”   晏离阙立刻乖巧见礼:“见过师姐。”   楚明潭气冲冲地:“你不过比我早生一刻,别叫我师弟!”   云锦乐不咸不淡地:“师弟,早一刻也是早。”   楚明潭气得想锤墙。   珑笙玲珑心,瞥见晏离阙手腕上红绳缀着的龙鳞,便明白云锦乐待晏离阙不同,委婉道:“少主是想将他带回长羡岛么?昨日师尊传信来,沈仙君已到长羡岛等候,他一向厌恶妖族。”   话没说全,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是为了维护长羡岛少岛主的威信还是保晏离阙的命,云锦乐都不该带晏离阙回去。   “说起这个,我也有一事要同师姐说。”云锦乐面上浮现一抹难色,垂着眼慢慢道:“双琅佩丢了。”   “丢了?!”珑笙大惊失色:“那可是你与沈仙君订亲的信物,眼见订亲宴在即,怎么偏偏在此刻丢了?”   云锦乐显出一副无措的模样:“双琅佩丢失非我本意,我一直将双琅佩带在身上小心保管,许是在乱石林闯迷阵时不小心掉在里面了,亦或是与黑蛟打斗时掉了。”   珑笙叹了口气:“我并非怪你。你说遇到了黑蛟,可有受伤?”   云锦乐摇头:“未曾受伤,是一只元婴期的黑蛟,应是去那里等着用春熙草疗伤的。若非晏离阙,师姐现下可能已经见不到我了。”   珑笙似有动容。   云锦乐接着道:“师姐,爹爹平日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晏离阙为了救我被黑蛟重伤,体内的经脉几乎都碎了,我一定要将他带回长羡岛治疗。”   “唉,你......罢了。”珑笙神色复杂,最终也无奈松了口:“你要带便带吧,我会向师尊禀明此事的。”   云锦乐一笑:“师姐待我真好。”   “订亲宴的事......”   “师姐放心,我自有打算,一定会给沈仙君一个满意的交代。”   言已至此,珑笙便不再干涉,恰好此时桃溪拿了丹药来,珑笙服下丹药,云锦乐便用灵力帮她清理余毒,疏通腿上经脉。   回到朝闻宫安排的住所时,夜已经很深了,天空飘起雪。   桃溪一面关窗,一面问云锦乐:“少主,双琅佩不是我收着么?你怎么说丢了?”   云锦乐拥着狐裘坐在桌边吃点心,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愿嫁给沈星漓。”   “为何?”桃溪关窗的动作一顿,冷风夹杂着碎雪从窗外吹进来,呜呜地响。   她很快自己猜出了原因,惊异地睁大双眸:“莫非是因为傻狐狸?少主该不会真的对他......”   “胡说什么。”云锦乐瞪她一眼:“我只是不想如此草率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   沈星漓是个冷心薄情之人,她绝不会再嫁给他。   她为了救沈星漓暴露半妖之身,被困卷云殿三年之久,连月银都不记恨她抛弃它,每日给她带来一株星雾花。   她名义上的夫君沈星漓,闭关三年伤愈,却带着十二位长老直奔卷云殿审问她。   想起月银,云锦乐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月银是她在朝闻宫内捡到的一只小狐狸,与她相伴百余年,而后她与沈星漓成婚,怕沈星漓容不下月银,亲自将它赶走。   那时小狐狸站在月色下回望她,雪白的毛被月光渡了一层银边,深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哀戚,而后便一步步离开,再未回头。   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它了。   可是在她被困卷云殿不久后,小狐狸衔着淡蓝色的星雾花,带着满身夜露跳上了她的窗台。   此后三年,日日如此。   云锦乐站起身将狐裘裹在身上,在门边拾了一把伞:“桃溪,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   *   楚明霏是被冷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眸一看,发现窗子开着,檐下灯盏暖黄色的光渗进来,碎雪像白色的飞蛾,在灯下飞舞。   她下意识地开口唤侍女来关窗,唤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了件厚实的大氅,走至窗边。   手指堪堪碰到窗柩的边缘,便僵住了。   窗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全身都裹在黑色长袍里,几缕雪似的白发从帽檐里露出来,面上鬼面狰狞,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犹如地狱恶鬼。   楚明霏猛地缩回手,颤声开口:“你,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只忽然抬手朝半空一点,一缕黑色雾气扼住了楚明霏的脖颈。   “需要本君帮你回忆一下么?卑贱的妖族,嗯?”   尾音落下,雾气蓦然收紧。   楚明霏的面色苍白如纸,全身颤抖着:“不,不是,您误,误会了。”   雾气松开了些许,仍旧缠着她的脖颈。   楚明霏大口喘着气,飞快道:“我今日,只是说那只狐妖,并非指整个妖族。”   “狐妖?”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狂风乍起,灯盏瞬熄。   沉沉的夜色下,九条巨大的狐尾在他身后飞舞,泛着冷光,遮天蔽日。   “很不巧,本君也是。”   雾气收紧,一点点挤压着楚明霏肺腑里的空气。   她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朝闻宫北部的十座高塔里,十名化神境后期的尊者同时睁开了眼。   十道灵力不约而同地注入高塔顶部的阵石,道道金光以最中央的塔为圆心,向四周漫开。   楚明霏院中,黑袍人轻轻“啧”了一声,散去全身妖力,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漂亮脸庞,赫然是晏离阙。   他垂睫冷漠地看着楚明霏,手指微动,又克制地将心中的杀意压下去。   此人是锦乐的同门。   若是杀了她,锦乐说不定会难过。   晏离阙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院子。   金光从半空消弭时,云锦乐遇到了独自一人在雪中漫步的晏离阙。   少年衣衫单薄,垂着眼走在空荡荡的走道上,落了满身的雪。   云锦乐撑着伞走近他:“这么晚了,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方才那道金光似是专门针对妖族的,触及便觉难受。咳咳......”   晏离阙捂着唇咳了几声,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到身后:“索性也睡不着,便出来瞧瞧。”   云锦乐蹙眉看着晏离阙唇边一点嫣红的血迹,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淡绿色的治愈系灵力顺着经脉注入他的体内。   “明日我便带你回长羡岛求爹爹救你,在那之前,你不要妄动妖力。”   见他衣衫单薄,又解下自己的狐裘将他密不透风地裹起来,伞微微一倾,挡住雪。   晏离阙眸光闪烁,似是受宠若惊:“少主,这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你是病人,我是医者,你要听我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晏离阙默默跟上云锦乐的脚步,狐裘帽檐边上柔软的白毛被风吹得凌乱,扫过脸颊时痒痒的。   他微微垂眼看向身侧努力将伞举高的少女,目光在她雪白的皓腕上略一停顿,伸手握住了伞柄。   “少主,让我来撑伞吧。”   云锦乐依言松了手,小声嘟囔一句:“我还会长高的。”   晏离阙听见了,眸子里闪过笑意,如同碎星:“少主还小,自然会长高的。”   云锦乐看向他垂在身后,从狐裘里露出来的雪白的狐尾,忽然问:“你的尾巴不冷吗?”   “不冷。”晏离阙晃了晃狐尾:“少主要摸摸看吗?”   云锦乐当真伸手摸了一下,晏离阙的尾巴手感极好,带着些微的暖意,比她的狐裘还要舒服。   她想摸这条尾巴很久了,但念及晏离阙的身份,没有下手。   从前有月银在,虽然月银不喜她摸它,但偶尔高兴了还是会让她摸几下。   可惜方才她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附近有白色的小狐狸。   思及此,云锦乐便有些低落,开口问:“晏离阙,你们狐族,若是被一个陪伴很久的人抛弃了,会原谅她么?"   晏离阙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里浮现十分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快得让云锦乐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以为自己的问题戳到了他的痛处,刚想移开话题,却听见晏离阙说:“若是我的话,不会原谅她。”   云锦乐整个人都僵住了。   良久,她才轻声道:“那若是它被抛弃了,又不计前嫌地回到了那个人身边呢?”   “若是如此,那个人对他一定很重要。少主,我到了。”晏离阙将狐裘递还给云锦乐,等她裹好,又将伞递过去。   云锦乐撑着伞慢慢走远了。   晏离阙站在檐廊下,一直注视着她,半张脸藏在灯光的阴影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她方才的意思.......莫非她还留着前世的记忆?   若是如此,那她定也还记得沈星漓,记得她曾经喜欢过他,曾嫁给他。   光是想到这个,他便想不管不顾把沈星漓掐死,将他的魂魄一点点碾碎。   碎雪落在晏离阙身上,他没有用妖力去挡,好半响,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没关系。   这一世她还没有被种下缘生花,不喜欢沈星漓,他没必要同一段回忆计较。   未来很长,云锦乐的身侧,只会有他一个人。 第7章 .大妖身后忽然传来晏离阙低低的咳嗽声……   第二日一早,云锦乐与桃溪在院中用早膳,有侍从来传话。   “巫荨少尊主请二位前往明曦阁一叙,有要事。”   云锦乐颔首应下,并不感到奇怪。   朝闻宫乃是仙盟为抵御妖族而建,宫中有十座高塔,供奉着十位化神后期的尊者,被世人称为守境者。   守境者们守在此处,维持乾坤御守阵的运转,以雄厚的灵力筑起一道横跨整个雾岭的防御结界,以免混沌浊气扩散及妖族进犯。   昨夜那道金光,多半是乾坤御守阵发出来的。   巫荨是霂城巫家选定的下一任守境者,很早便在朝闻宫侍奉十位尊者,主管朝闻宫大小事务,此刻应是叫他们去问话的。   云锦乐快速收拾好,一出院门,才发现晏离阙已在门口等着她了。   桃溪凑过来冲她挤眉弄眼:“傻狐狸可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少主你呢。”   云锦乐脸一红,嫌弃地将她推开些:“别总是叫他傻狐狸,待回了长羡岛,我会请爹爹收他做长羡岛的弟子。”   桃溪“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那,晏师弟?”   云锦乐想了想,总比傻狐狸好,便作罢。   到明曦阁前,见珑笙三人都在,奇的是,今日天气晴好,楚明霏却穿了一件厚实的立领长裙,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神情恹恹。   珑笙关心师妹,问她:“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楚明霏摇了摇头,嗓音很哑:“无妨,只是昨夜受了凉,今日有些体热,已服过药了。”   她不敢说出昨日之事,若是说了,那只九尾狐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云锦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妖气,眉梢轻轻一挑。   她是半妖,对妖族的气息很敏感,多少能闻出一二,今日却闻不出来楚明霏身上的是何种妖气。看来昨夜那道金光,或多或少与楚明霏有些关系。   珑笙一向不愿随意揣测身边人,虽见楚明霏面色不似是受了凉,却也没有说破,只是道:“师妹注意休息,若有难处可来找我。”   楚明霏白着脸点了下头,回想起昨夜的窒息感,心中一阵后怕。   好在那只狐妖似乎并不打算杀她,否则早在他动手时,她便已是一具尸体了。   就在这时,一行人走过来,皆着绣云纹的墨色锦袍,以墨玉冠束发,腰间坠一块白玉,样式各有不同。   为首之人容貌俊秀,一双丹凤眼里尽是风流气,执一把紫金扇,上书四个大字——巧夺天工。   他摇着扇看过来,唇边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得体笑意,略一拱手便算作见礼:“锦乐少主,好久不见。令尊可还安康?”   云锦乐礼貌点头:“有劳谢少主挂念,爹爹很好。”   此人乃是傀砚城少主谢泽舟,天之骄子,与沈星漓齐名,乃是鬼才,被誉为当世机关术第一人。   也只有他,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将“巧夺天工”四字写在折扇上招摇过市。   谢泽舟机关术了得,为人处事上也挑不出一丝错处,唯有一点让族中长老头疼,那便是他太过风流,见人就撩。   以往云锦乐见他,都是互相问好后便走,可此时还要等候巫少尊传召,一时走不成。   谢泽舟将折扇往手心一敲,凑近了些:“几年不见,锦乐少主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远远一看竟与令堂与五分相似。”   “我少时曾见过令堂一面,当真是惊为天人。如今再见锦乐少主——”   他敏锐地看到云锦乐身后的狐族少年正目光不善地看着他,顿了顿,笑着补了下半句:“可真是如见画中仙呐!”   “谢少主过誉了。”云锦乐神色不变,从容应对:“谢少主今日也依然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身后忽然传来晏离阙低低的咳嗽声。   云锦乐即刻转过身去:“你怎么样?”   晏离阙虚弱地摇头:“不碍事。”   说着不碍事,却又咳了几声。   云锦乐知晓晏离阙如今的身体随时都可能会崩坏,有些担忧,扣住他的手腕,给他渡了些灵力。   晏离阙垂眸瞧着云锦乐专注给他渡灵力的样子,眼睫一抬,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谢泽舟,唇角轻轻翘起。   谢泽舟瞧着这一幕,眸中划过玩味之色。   恰巧此时明曦阁中有侍女走出来请几人进去,众人便都跟着进了阁中。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应是熏着香,巫荨一身淡紫色罗裙端正坐于上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诸位请坐。”   众人依言坐了,巫荨目光扫视全场,语气寻常地询问:“昨夜朝闻宫有大妖潜入,不知可有人受伤?”   楚明霏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颤声问:“那大妖,可抓到了?”   巫荨淡淡地:“不曾。你与他接触过么?”   “未曾。”楚明霏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我只是,有些害怕。”   竟然连朝闻宫中的尊者也抓不住那只大妖......   巫荨不疑有他:“从今日起,朝闻宫会戒严。诸位若是无事,尽早离开为好。”   谢泽舟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口茶,笑道:“大妖倒是不曾见过,不过今晨我听闻雾岭之内死了几个人,溺在溪水中,脖子上却有黑痕,兴许与那大妖有关。巫少尊不妨以此为线索去查一查。”   咔擦。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楚明霏不慎打翻了茶盏。   她显得很无措,平日里嚣张的气焰全无:“对,对不住,我今日身体有恙,失礼了。”   云锦乐将视线落在楚明霏的手上,她的手抖得很厉害,紧紧地捏着衣角,显然害怕至极。   看来那只大妖,的确同她接触过。   怎么会这么巧,昨日楚明霏方才辱骂过晏离阙,今晨便成了这般模样。还有那几个在溪水中溺亡的人......她救下晏离阙时,他正被人往溪水里按。   云锦乐下意识地看向晏离阙,他本垂眼听着,在她的视线看过去的那一刻却抬眼朝她看过来,露出一个柔软的笑,看起来很无辜。   “此事我会考虑。”巫荨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送客:“诸位可以离开了,请长羡岛少主还有你身边的妖族留下。”   众人陆续离开,明曦阁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很安静。   巫荨问:“长羡岛少主,听闻你在碎星湖边遇到了元婴期的妖兽?你确定它死了?”   云锦乐从善如流:“回前辈,是的。”   “那可是元婴期的妖兽,你是如何杀死它的?”   “我的侍女乃上古遗族,有独特的传承秘术,是我二人合力将妖兽杀死。当时我也险些九死一生,是我身边的狐妖为我挡了一击,这才保住一条命。”   巫荨看起来信了她的话,看向晏离阙:“你走上前来。”   晏离阙看了云锦乐一眼,慢步上前。   巫荨伸手往他眉心一点,眉心轻蹙。   先前她怀疑这狐妖乃是那只大妖所扮,可一探查,却发觉他连血脉都尚未觉醒,身上的妖力也稀薄得可怜,经脉碎了个七七八八,随时会死。   朝闻宫方圆十里都被乾坤御守阵笼罩,那只大妖究竟逃到了何处?   巫荨伸回手,闭上了眼:“请回吧。”   两人走在长廊上,晏离阙忽然开口:“少主,方才巫少尊探查我体内的情况,是因为怀疑我是那只大妖么?”   云锦乐诚实道:“是。”   “那少主呢?”晏离阙停下脚步,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少主方才看我那一眼,是也怀疑我是那只大妖么?”   “......是。”   晏离阙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看起来有些难过,他轻声说:“少主怀疑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我不会欺骗少主的。”   他垂下眼,身后雪白的狐尾失落地垂着,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兽。   若是此刻身份暴露,锦乐会赶他走么?如同前世,毫不犹豫赶走小狐狸月银一样。   云锦乐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看了晏离阙半响,终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轻声道:“好,下次我会直接问你。”   他若真是那只大妖也好,便不会被人欺负了。   两人走出殿外,桃溪迎上来:“少主,长羡岛派的人到了,珑笙师姐他们收到传讯便先去迎接了,我们也快去。”   三人直奔朝闻宫入口处。   一艘巨大的云舟停在半空,巍峨壮丽,长羡岛众人悉数站在云舟下。   云锦乐快步走过去,朝人群中的绿衣女子见礼:“见过容蒹长老。”   药阁长老容蒹,为人十分严肃,对门下弟子要求极高,她年幼时没少被她罚。   容蒹将她连同晏离阙都打量了一遍,神情淡淡地:“事情我已听珑笙说了,此次你做得不错。这狐妖你要带便带,我不干涉。之后他是否能留在长羡岛,还要看岛主的意思。”   话落,容蒹御剑而起:“等你们一刻钟,速速去收拾好东西。”   云锦乐不过在朝闻宫住了一日,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确定无重要物品遗落便登上了云舟。   云舟上一应事物俱全,云锦乐选了一间房住下,门窗关好,从玉鳞坠中拿出混沌残魂栖身的手链。   手链是由七颗莹白如玉的珠子串成的,触手冰凉,上一世云锦乐特地查过,这些珠子乃是三途河下由万千魂魄凝聚的魂石打磨而成,有温养魂魄之效。但因在三途河中沉浮消逝的魂魄怨念太强,魂石对魂魄也有一定的禁锢作用。   不知是谁带出了混沌的一缕残魂安置在这串手链中,一面温养它的残魂,一面却又禁锢它不让它轻易逃走。   云锦乐将神识沉入手链中。 第8章 .长羡岛有爹爹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昏暗的空间内,混沌已停止挣扎,锁链依旧牢牢锁着它,看来短期内不用担心封印会松动。   云锦乐回想起那日的细节。   当时除了晏离阙没人碰过手链,她把手链拿过来时,手链上沾着晏离阙的血。   若她猜得没错,应是晏离阙的血加固了封印。   九尾狐族与混沌同为上古妖族,前世晏离阙也是轻而易举便碾碎了混沌的残魂,如此说来,莫非九尾狐族的血脉对混沌有压制作用?   前世她在与黑蛟缠斗时,于危难中意外觉醒了体内属于凤凰族血脉的涅槃之火,此火对混沌也有轻微的压制作用,但远没有晏离阙的血效果好。   云锦乐退出去,咬破指尖,试探着将一滴血滴在了手链上。   她想试一试,是否所有上古妖族的血脉都对混沌残魂有压制作用。   血滴上去,很快被手链吸收,云锦乐再将神识沉入手链中,却发觉方才还闭着眼的混沌睁开了眼,身上的气息强了几分。   混沌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凤凰一族的血,很久没尝过了,真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云锦乐有些郁闷。   看来她的血不但不能削弱混沌,还能增强它的力量。   “小丫头。”混沌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语调中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想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吗?”   云锦乐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上一世,长羡岛覆灭时,她自己被困卷云殿时,桃溪死时,她后悔最多的事情,便是从前一心追着沈星漓跑,没有认真修习。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晓,失去了长羡岛少岛主的光环,她什么也不是,甚至无法平等地与沈星漓对话。   混沌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继续蛊惑她:“我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力量,让你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只要你......”   他注意到云锦乐的眸中闪过渴望之色,在心中轻轻嗤了声。   不过是个自小在锦绣从中长大的小丫头片子罢了,它三言两语便能把她骗进他的圈套。没想到卿月那般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生的孩子竟这般蠢笨。   “只要我每日将血滴在手链上,助你破开封印?”云锦乐接话。   混沌刚想点头,又听到她笑了一声:“然后让你强行与我结契,灵魂共生,用我的魂魄去温养你的残魂?”   混沌面上的笑意僵住,身侧的幽火猛地跳跃了两下,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我给你力量,你温养我的残魂,互利互惠,这样不好吗?”   云锦乐拨了拨脖子上还剩四片龙鳞的玉鳞坠,不为所动:“我自己也可以变得很强大。”   “是么?”混沌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幽绿色的眸子凝视云锦乐半响,全身忽然被浓黑的浊气笼罩,待浊气淡去,云锦乐眼前出现一个满头白发,脸上带着狰狞鬼面的人。   是妖君晏离阙。   “晏离阙”伸出手,手中缓慢绽开一朵星雾花,唇边却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意:“象征着安宁和美好的星雾花,这就是你藏在心中,不愿让人知晓的最宝贵的东西么?”   他骤然握紧手,将星雾花捏碎。幽绿色的眼睛抬起来,挑衅地看着她。   云锦乐抿唇不语,她退出去,拿着手链,寻着晏离阙的气息去找他。   她上一世死的时候众叛亲离,晏离阙送她的星雾花海,确实是她最宝贵的记忆。她虽不惧混沌的威胁,但也不介意给他点颜色看看。   云舟外的露天甲板上没什么人,晏离阙正站在围栏边上,看着下方云雾苍茫的雾岭。见云锦乐拿着手链过来,便显露出很诧异的神色:“少主怎么还留着它?”   “我觉得它很好看,便留着了。”云锦乐随口胡扯。   又问他:“你能用狐族之火吗?”   “我妖力低微,妖术用得还不纯熟,只能凝成一点点。”晏离阙轻抿唇瓣:“想是帮不上少主什么忙了。”   “无妨,一点点便可。”云锦乐将手链递到晏离阙身前:“你试试看用狐族之火烧这条手链。”   前世晏离阙能用狐族之火烧混沌,想来现在也是可以的。   晏离阙垂眸去看手链,眼底冷意凝结,他的指尖上倏然冒出一小簇淡蓝色的火焰,混杂着一点浅淡的金色,瞬间在整条手链之上燃烧起来。   同一时刻,混沌身下燃起蓝金色的幽火,他被烧得满地打滚,整片空旷的空间都充斥着它痛苦的叫声。   晏离阙指尖的火焰只持续须弥便灭了,云锦乐分出一缕神魂去看混沌的情况。   混沌恹恹地半跪在地上,身上满是灼烧痕迹,大口喘着气。   见云锦乐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拍拍袖子站起身,不怀好意地开口:“你身边那只狐妖可不简单,你就不怕哪日被他吃了?”   云锦乐上下打量神态恹恹的混沌,心中已有了计较。   晏离阙连血脉之力都未觉醒,便能将混沌烧成这样,若是觉醒了血脉之力......   晏离阙看着云锦乐倏然亮起的双眸,狐尾轻轻晃了一下,故作不解:“少主?”   仿佛刚才放火烧混沌的不是他。   “没事,谢谢你的火焰。”云锦乐对晏离阙温柔地笑了一下,又轻描淡写地答混沌一句:“与你何干?”   她相信晏离阙是一只好妖,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云锦乐干脆利落地将神魂退出来,心情很好地与晏离阙并排倚在栏杆边,一同看下方翻腾的云海。   长羡岛位于夕落海的正中央,云舟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空飞过,稳稳停在海岸边修筑得宽阔平坦的广场上。   从此处看过去,岛上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花草树木掩映其中,虽是冬季,却是一派春日的绚烂景象。   云锦乐刚下云舟,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长羡岛的景色,便有一个身穿长羡岛蓝白色弟子服的人匆匆走过来见礼。   “少主,岛主与断云山贵客都在流霞殿等你。”   云锦乐唇边的笑僵在了脸上。   怪不得容蒹长老这般急着要赶回来,沈星漓在长羡岛等了几日等不到她,竟然还没走。   云锦乐偏头对桃溪吩咐:“你将晏离阙带去月轩,我去流霞殿见爹爹。”   沈星漓最是痛恨妖族,若是看到晏离阙,一定会杀了他。   那弟子显然也听见了,立即开口阻止:“少主,岛主说,请你带着狐妖一并过去。”   云锦乐眉头微皱。   爹爹一向明事理,明知沈星漓痛恨妖族,他为何还要让她带着晏离阙过去?   容蒹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黎掌门也在,少主还是快些过去,别怠慢了贵客。”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云锦乐暗暗松了口气。   想来是黎伯伯提议的,爹爹不好拒绝。黎伯伯一向待人宽厚,理应不会为难晏离阙,只是不知他见晏离阙做什么。   流霞殿内,云微逢正执一子与黎旭对弈,沈星漓坐在一旁,穿着断云山的白色弟子服,正低眉敛目弹琴。   云锦乐带着晏离阙来到两人面前,躬身行礼:“锦乐见过爹爹、黎伯伯。”   晏离阙也规矩地施以一礼。   云微逢穿一件蓝衣,墨发用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一双狭长凤眼专注地盯着棋盘,气质儒雅。   他对面的黎旭则着一袭青衣,腰间挂了镂空的云纹寒玉坠,面目和善。虽是剑修,黎旭却不同于沈星漓一般锋利冷冽,反而如同超然隐世的文人,连随身佩剑无相剑也不曾携带。   琴声戛然而止。   沈星漓抬起眼,目光浅淡地看了一眼云锦乐,又凝在晏离阙身上,按在琴弦上的手重了几分,压出一个嗡鸣的颤音。   晏离阙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   云微逢随意将棋子放入棋盅,对云锦乐招了招手:“桃溪传信回来说你受了伤,快过来让爹爹瞧瞧伤得重不重。”   “劳爹爹挂心了,只是不慎碰伤了额头,不碍事。”   云锦乐几步走上前,蹲下身任由云微逢查看额头上的伤,她抬眸近距离地凝视云微逢,心中有些酸涩。   爹爹一向待她很好,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上一世她出嫁,爹爹派出断云山半数弟子前去送亲,嫁妆何止十里。   她那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圆满,有一个极好的爹爹,还如愿嫁给了心仪之人。   可是当夜,爹爹死了。   云微逢伸出右手抚上云锦乐结了痂的额角,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颇有些自责地开口:“你受苦了,爹爹不该让你去送药的。”   锦乐一向被他保护得很好,从未离开过长羡岛,若非想着该历练历练她,怎么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可他现在很后悔让她去送药,不然也不会受伤,还险些丢了命。   额角被手指轻柔地按着,温热的触感,让云锦乐险些掉泪。   云微逢见她眼眶通红,只以为她委屈,一下下摸着她的头:“你现在回家了,有爹爹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锦乐这孩子,越长越像卿月了。”黎旭笑看着云锦乐,话却是对着云微逢说的:“云兄不必自责,等日后锦乐与星漓成了婚,自有星漓保护她。”   云锦乐听罢,为难地皱起眉:“黎伯伯,锦乐现下可以说毁了容,又将双琅佩弄丢了,只怕配不上沈仙君。” 第9章 .对峙沈星漓神色冷沉:“杀妖便是我的……   黎旭温柔地笑:“不过是丢了双琅佩,不碍事,你与星漓自小订亲,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对你不满的。”   沈星漓一双浸着冷色的眸一直凝在晏离阙身上,眉微微拧着,云锦乐见势不妙,立即拉了拉云微逢的衣袖,指着晏离阙对他道:“爹爹,这是晏离阙,多亏他救我一命,我才能活着回来见爹爹。”   “谢谢你救锦乐。”云微逢敏锐地看到晏离阙腕间悬挂的龙鳞,虽则心下不赞同,还是温和地问:“你想要什么报答,只要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都能允你。”   晏离阙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云锦乐,眨了眨眼:“我不要......”   “爹爹。”云锦乐扬声打断他:“晏离阙为救我受了很重的伤,还请爹爹将他留在长羡岛治伤。”   云微逢略一斟酌,正要开口答应,黎旭不赞同道:“微逢兄,此举不妥。灵丘历练在即,怎可将一个身份不明的妖族留在长羡岛?”   云微逢看向下方咳嗽不止,面色苍白的晏离阙,目光在他雪白的狐尾上顿了顿,手指一下下叩击着桌面,有些犹豫。   云锦乐见状抬眸神色认真地看着云微逢,轻声道:“爹爹一向教导锦乐要知恩图报,若是不将晏离阙留在妖族治伤,日后他伤重而亡,锦乐岂非要愧疚一辈子?”   晏离阙恰巧在此时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血很快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一侧紧盯着他的沈星漓闻着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按在剑柄上的手松了松。   一个快死的羸弱妖族,不值得他动手。   云锦乐去晃云微逢的手,软声软气地撒娇:“爹爹。”   云微逢一向对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毫无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晏离阙道:“你过来。”   他分出一缕灵力探查片刻,面色也有些凝重了。   这狐妖体内妖力狂暴,经脉已隐隐有碎掉的趋势,神魂也很不稳,这般重的伤,换做常人,只怕已疼得在地上打滚,他却不显露分毫,心性之坚韧,只怕灵界年轻一辈的孩子中也很难有人比得上他。   若是为救锦乐而受的伤......   云微逢收回灵力,对云锦乐道:“他体内伤势极重,稍后你带他去找两位尊者看看。”   云锦乐心一沉,应了声好。   连爹爹都没有把握治好晏离阙的伤,看来他的伤比她想象中还要重,除却在碎星湖畔替她挡的那一下,晏离阙体内的伤多是旧疾,也不知他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听闻妖族为了寻找克制混沌浊气的办法,时常拿受浊气污染最严重的狐族做实验,莫非晏离阙从前也是实验对象?   这么一想,云锦乐看向晏离阙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惜,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怕,两位尊者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你的。”   晏离阙身子一僵,垂眸:“多谢少主。”   黎旭一直目光平淡地瞧着晏离阙,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寒玉坠。   他总觉得这个狐妖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低眉垂目间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早已魂飞魄散,连尸骨都没能留下,眼前这只狐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濒死的狐族。   黎旭定了定心神,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本想看看这只狐妖提出的要求我断云山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微逢兄,双琅佩我会派人去雾岭寻一寻,订亲宴还是定在孩子们灵丘历练归来后举行,你看如何?”   云微逢略一颔首,微笑道:“有劳黎兄了,我也会派人去寻双琅佩。”   又扫一眼云锦乐:“锦乐,你该同星漓道个歉。”   就知道会这样。   云锦乐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到沈星漓身前站定,垂下眼并不看他:“沈仙君,弄丢了你的双琅佩,对不住。”   “没关系。”   耳畔响起衣料摩擦的声响,沈星漓站起身朝云锦乐走近,腰侧的霜下尘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摇晃。   在这一瞬间,云锦乐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卷云殿落满白雪的院子里,身侧桃溪的尸身尚且温热,沈星漓握着滴血的霜下尘,毫不留情地往她心口一刺。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仿佛有湿热的血顺着胸口流出来,云锦乐踉跄着后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少主!”   “锦乐!”   耳边响起焦急的颤声,有人扶住了她,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耳侧。   云锦乐抬起失神的眸去看,映入眼中的,是晏离阙布满焦急的脸。   云锦乐吐出一口气,勉强站稳:“我没事。”   云微逢过来扶住她,眉紧紧拧着,伸手去探她的脉:“怎么回事?桃溪不是说只磕破了头么?”   探了片刻,确定除了体虚外并无其它异常,云微逢凝视着云锦乐苍白的脸,眉目沉下去。   沈星漓怔在原地,手中捏着一块墨色的玉。   双琅佩乃是一对,是沈家传承下来的空间类法宝,云锦乐还未回来时师尊便特地和他叮嘱过,说云锦乐无自保之力,命他将另外一半双琅佩也给她。   他方才不过是想遵师尊之命将另外一半双琅佩给她,她便忽然将目光凝在他的剑上,紧接着便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喘息着后退。   沈星漓将目光落在霜下尘上出神半响,正要走过去礼貌性地询问几句,却见云锦乐身后的妖族以一种极其冷沉的目光,紧盯着他。   场面混乱,云岛主与师尊都忙着查看云锦乐的情况,是以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个狐妖的异常。   沈星漓回望过去,见那个狐妖眯着眼,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捏住什么东西般倏然握紧。   同一时刻,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的心脏,神魂上传来阵阵恐怖的战栗感。   沈星漓目光一凛,毫不犹豫地抽剑出鞘,一剑朝晏离阙刺过去。   他这一剑很突然,唯有一直用余光注视着沈星漓怕他对晏离阙不利的云锦乐注意到了,四片龙鳞旋转着飞上半空,形成一面银色的盾牌,挡住了沈星漓的剑。   剑尖旋转着在盾牌上刺出火花,强大的气流将四周烟蓝色的纱幔吹得四下飞舞,晏离阙被气流震得倒飞出去,砸在雪白的墙壁上。   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蜿蜒而下。   云锦乐的瞳孔忽地放大了。   她听到霜下尘与盾牌相击的清脆响声,听到黎伯伯的呵斥声,也听到沈星漓说了一句什么,可那些声音很快如同潮水般在她的世界里消退,眼前的晏离阙与上一世的的桃溪重叠在一起。   混沌的笑声在她的耳朵里如惊雷般炸响:“你护不住他们,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黎旭斥了沈星漓一句,见他仍固执地举着剑不放,眉毛往下一压,严肃道:“星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沈星漓面色冷淡,也不替自己辩解,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杀妖。”   黎旭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他:“胡闹!这是在长羡岛,这只狐妖是锦乐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不分轻重!”   沈星漓垂下眼看着自己剑柄上镌刻的“霜下尘”三个字,冷淡道:“师尊,待杀了这只狐妖,弟子会自行领罚。”   语罢,沈星漓身上爆发出极强的灵力气流,一剑朝着那面阻拦他的盾牌斩去。   锋利的剑刃斩在盾牌上,整面盾牌晃了晃,在沈星漓眼前如同流光般散开,又组成一把燃着白金色火焰的长剑,被神色冷凝的云锦乐握在手中。   云锦乐将剑对准沈星漓,直视他漆黑淡漠的眼,一字一句道:“沈星漓。生而为妖,便该被杀吗?”   无论是上一世的桃溪和她,还是这一世的晏离阙,都只因为是妖,便轻飘飘地被沈星漓定了罪,成了霜下尘的剑下亡魂。   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没有杀过一个人。   沈星漓握着霜下尘的手紧了几分,另一只手里的双琅佩硌着他的手心,如同被冰凉刺骨的针扎了一下。   他曾经也问过屠杀沈氏满门的妖族相似的问题,只不过问题倒转,被杀的对象变成了人,而那些妖无一例外全都告诉他,是。   沈星漓望着执剑对着他的天真得可笑的少女,轻轻启唇:“是。人妖生来势不两立,杀妖便是我的道。”   云锦乐轻轻一扯唇角,然后便迅即无比地执剑朝沈星漓攻过去,两把长剑撞在一起,银白剑身映出两双同样倔强的眼。   “星漓!”黎旭一向温和的面容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痕:“还不快把剑放下!”   云微逢早在沈星漓点头时脸色便有些沉,此刻一双眼更像是结了冰:“够了,都把剑放下!”   来自化神期强者的强大威压重重朝沈星漓压下来,事已至此,杀妖已不太可能,沈星漓秉持着君子之道,先收了剑,一板一眼地对着云锦乐一拱手:“冒犯了。”   云锦乐手中的长剑消散,化为四片龙鳞重回玉鳞坠,她的睫毛颤了颤,轻声说:“沈星漓,你的道是错的。”   “妖也有好妖,你随意杀妖,就是在滥杀无辜。”   “他们也有选择生的权力,你不能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说完,就再也不看沈星漓,转身快步走到墙边查看晏离阙的伤势。   黎旭见云微逢神色不虞,抢先一步厉声道:“星漓,还不快向你云伯伯认错!”   沈星漓怔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云锦乐方才的话,闻言慢慢抬起头,对云微逢与黎旭躬身行礼:“师尊,云岛主。星漓有错,不该在流霞殿中出手伤人。”   他的话锋一转:“但杀妖一事,星漓自认为没有做错。”   云微逢本已好转了几分的面色陡然一沉,还未开口,黎旭便重重拍了沈星漓一掌:“冥顽不灵!自行下去领罚!”   沈星漓被那一掌拍得后退几步,站稳后腰背却仍挺得笔直,俯身一礼:“弟子告退。”   “爹爹。”云锦乐不断朝昏迷不醒的晏离阙体内注入治愈系灵力,眼眶泛红:“你快来救救他。” 第10章 .他愿意追随她云锦乐红着脸,一点点擦……   无论她注入多少灵力,都如石沉大海,晏离阙的嘴里仍涌出大量的鲜血,体内的经脉一根根碎着。   她救不了他,就如同前世救不了桃溪一样。   云微逢快步走过来,拿出一颗莹白如玉,带有浅金色纹路的丹药喂给晏离阙,同时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体内,强行制止他体内的经脉崩碎。   黎旭在旁近距离瞧着,悠悠叹了口气:“微逢兄,此事怪我,没教好星漓这孩子。”   “与你无关。”云微逢抽空答了黎旭一句,勾起晏离阙手腕上的龙鳞,对一旁手足无措的云锦乐道:“他的心脉被震碎了,若要救他,需得将这片龙鳞融在他体内。”   “玉鳞坠是你娘亲留给你唯一的遗物,龙鳞若是不全,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功效。且龙鳞已认你为主,若拿来救他,他这一生都只能追随你,你还要救他吗?”   云锦乐低头怔怔地看着血流不止的晏离阙,张了张嘴:“我......”   她愿意把龙鳞拿来救他,但无法替他的一生做决定。   晏离阙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口中吐出几个字,云锦乐听不清,低头将耳朵凑过去,几乎贴着他的唇。   “少主。”他抓住她的衣袖,声音轻得如同一触即碎的梦:“我...愿意......”   云微逢将龙鳞按在晏离阙的胸口,用灵力包裹着沉入他的心脉,白金色的暖光从他的胸口漫开,破损的心脉被修补好,体内狂暴的妖力也平稳下来。   云锦乐带着昏迷不醒的晏离阙回了月轩。   流霞殿内一片狼藉,云微逢与黎旭用来对弈的棋桌早已被气流掀翻,棋子散落一地,云微逢将棋桌扶正,沉默着捡起一个个棋子放进棋盅内,黎旭也跟着他一起捡。   棋盅半满,云微逢忽然沉声开口:“黎兄,锦乐与沈星漓的婚事,我需得重新考虑。”   这在黎旭的意料之内,他叹了口气:“微逢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星漓这孩子对杀妖一事确实有些偏执,以后我会好好教他的。”   “但这婚事是卿月生前定下的,你难道要违背她的心意吗?”   云微逢捡拾棋子的手一顿。   黎旭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中有着怀念:“昔年我也将杀妖作为己任,第一次见卿月时还与她打了一架,其后我们三人却成了挚友。”   “微逢兄,人的观念都是会变的,你不妨给星漓一个机会,就如当年卿月给我一个与她做朋友的机会一样。”   在寂静杂乱的流霞殿内,黎旭清浅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般,勾着云微逢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一点点涌上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   黎旭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入棋盅内,背着手望向窗外空旷的院落:“微逢兄,星漓这孩子的遭遇你也知道,他是亲眼看着沈氏满门被妖族虐杀的,难免对妖族有敌视心理。”   “锦乐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一定能改变星漓对妖族的看法,这也是当初卿月让两个孩子订亲的初衷,不是吗?”   云微逢被说服了:“若是他日后做出伤害锦乐的事,我不会手下留情。”   黎旭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他走到棋桌边坐下:“微逢兄,剩下的让侍女来收拾吧,方才那局未分胜负,我们再来一局。”   月轩在经历一阵鸡飞狗跳后,复归平静。   云锦乐将晏离阙安置在偏殿,拿一块锦帕沾了水,一点点轻柔地擦拭晏离阙唇边到脖颈的血迹。   窗外是一片桃林,因长羡岛灵气充足,桃花四季常开不败,浅淡的桃花香气随风蔓延至整间屋子里,一只巴掌大小,头上长着一朵桃花的小花精顺着藤蔓,哼哧哼哧爬上了窗台。   他喘了几口气,又弯下腰将一个比他还大的玉瓶提上来,因着太过用力而通红的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意:“少主,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很想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几只小妖怪爬上窗台,手里都或多或少拿着些东西:一株带着露水的花,一片长得像蝴蝶的叶子,花妖自己做的点心......   小妖怪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少主房里好浓的血腥味,少主受伤了吗?”   “少主房里有个很好看狐妖,好像是他受伤了。”   ......   云锦乐侧头看向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小妖怪们,伸手抵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妖怪们立时噤声,全都乖巧地垂着腿坐在窗台上,好奇地探头打量床上的晏离阙。最先上来的小花妖朝云锦乐指了指手中的玉瓶,又指了指晏离阙。   云锦乐会意,轻声道:“愿生,谢谢你,他伤得很重,花露对他没用。”   小花妖头上的桃花蔫蔫地垂下来,凑近身旁的几个小妖低语一阵,将玉瓶留在窗台上离开了,其它小妖怪也纷纷离去。   云锦乐垂下眼,继续仔细地擦晏离阙脖颈上的血迹。   她的手指触在他的脉搏上,能感受得到他平缓微弱的心跳,鲜红的血蜿蜒在冷白的脖颈上,被她一点点擦净,手中雪白的锦帕已被染成了红色。   血迹顺着脖颈漫下来,没入衣领,视线再往下,便是他一大片被血水濡湿的胸口。   云锦乐顿了顿,将帕子放到盆中洗净,轻轻吐出一口气,面不改色地拨开了晏离阙的衣襟,眼睫垂落,去擦他胸前的血迹。   没事的云锦乐,你是医者,只是擦个血,不然血液黏在胸前会很难受。   帕子一点点变红,一抹绯色随之爬上云锦乐的脖颈,往上漫上脸颊。   “少主。”门被轻轻推开,桃溪的脸出现在门外:“岛主找......你。”   从桃溪的角度看去,少主坐在床边,满脸通红地将手放在晏离阙的胸膛上,而晏离阙,昏迷不醒,衣襟大敞。   桃溪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扭曲诡异起来。   云锦乐手一抖,镇定地将手帕丢进盆里,拉好晏离阙的衣襟站起身,冲桃溪一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桃溪:“......”少主你都不替自己辩解几句么?   院中种着几株桃花,浅粉色的花瓣从枝头颤颤巍巍地飘下来,落到云微逢的肩头,又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落到款款而来的云锦乐的脚边。   云微逢将目光落到云锦乐身上,开口问:“晏离阙可好些了?”   云锦乐点点头:“他体内的伤势已经稳住了,暂无生命危险,多谢爹爹救他。”   “他毕竟救过你。”云微逢叹了口气,无奈地问:“你不愿嫁给沈星漓?”   云锦乐毫不犹豫道:“不愿。”   “为何?”云微逢目光平和,走到一侧的寒玉石桌边,手搭在桌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平静地叙述:“沈星漓天生剑骨,年纪轻轻便已步入元婴之境,是整个灵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假以时日定能飞升。”   云锦乐在桌边坐下,仰头看着云微逢,眨了一下眼睛:“难道当初娘亲嫁给爹爹,也是因为爹爹卓绝的医术么?”   “你这孩子,我与你娘亲是真心相爱才成婚的。”云微逢失笑,望着云锦乐那张与卿月五分相似的脸,记忆被拉回久远的从前。   当年也是在这座院子里,卿月站在桃树下,低头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柔和:“夫君,我们的孩子,一定能生活在一个人与妖和平共处的世界。”   可是一晃眼,锦乐都长这么大了,人与妖的关系,依然僵着。   云微逢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云锦乐对面坐下,直视她:“锦乐,你此前并不反对这门婚事,为何从雾岭回来便开始抵触了?是因为晏离阙?”   云锦乐低下头,一下一下地踢着脚边的花瓣。   她无法告诉爹爹,上一世她死在沈星漓的剑下。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倒像是她为拒婚找的借口。   云锦乐长久地沉默着,落在云微逢眼里却像是默认,他语重心长地道:“锦乐,你还小,分不清感激和爱。”   “晏离阙救了你,你会对他产生特殊的感情很正常,但那不是爱。或许你可以试着同沈星漓相处一段时日?”   云锦乐顿觉不妙,脚下不自觉用力,堆在一起的花瓣散开,她抬起眼试探着问:“爹爹的意思是?”   云微逢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露出一个笑:“灵丘历练在即,我已同意沈星漓留在此处与你磨合,进了灵丘也好有个照应。”   云锦乐:“???”   那她岂不是每日都要面对沈星漓?!   云微逢继续道:“你别担心,沈星漓已答应不再伤害晏离阙。你黎伯伯特地让断云山一位弟子留下来监督沈星漓,是谢家的小子谢敛,你小时候见过的。”   云锦乐深吸一口气:“爹爹,我.....”   “此事不许任性,听爹爹的。”云微逢打断她,拿出一个白瓷瓶:“镜丹所剩不多,此次入灵丘,你务必与沈星漓配合,寻到万年梧桐叶。”   云锦乐望着那个小瓷瓶,终于妥协:“我知道了,爹爹。”   她是半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身的妖气,每月必须要服一枚镜丹来掩盖妖气。   前世她没能在灵丘带回万年梧桐叶,爹爹只得亲自去找,赔上了一条手臂。她再是排斥沈星漓,也得以寻找万年梧桐叶为重。   云微逢将瓷瓶放到云锦乐眼前,微笑看着她:“此前的药效也快过了,你现下便服用吧。”   云锦乐小脸一垮,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蓝金色的丹药,挣扎片刻,皱着眉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苦味在舌尖跳跃旋转,云锦乐整张脸都皱起来。   “等哪一日人妖和平共处,你便不用再服食镜丹了。”云微逢将手放在云锦乐的头顶揉了揉,熟练地安慰她,又往她手里放了几颗早就准备好的蜜饯。   云锦乐胡乱将蜜饯塞进嘴里,眉眼总算舒展开。   爹爹这句话她听了十六年,前世她一直将人妖和平共处作为自己的梦想,可最终却因为半妖的身份死于沈星漓的剑下。   云锦乐垂着眼睫,轻声问:“爹爹,真的会有人妖和平共处的那一天么?”   “会的。”云微逢望向远处藏匿无数小妖的桃林,散落在地的花瓣被风吹得卷起来,宛如蝶群纷飞。 第11章 .喜好晏离阙的唇瓣在她额头上轻轻贴了……   晏离阙醒来时已是夜间。   墙壁上做成星雾花状的琉火石晕出暖色的光,窗子半开,窗台上整齐地堆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在朦胧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云锦乐趴在床边睡着了,一只手无意识地拉着他的衣袖,浅色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秀美柔和。   晏离阙安静看了半响,伸出手在云锦乐的眉心轻轻戳了一下,指尖闪过淡蓝色的光晕,云锦乐的呼吸变得更加均匀,已然睡沉了。   晏离阙侧身低头凑近云锦乐,伸手拨开她脸侧垂落的发,恶作剧般地在她脸上戳了几下。   紧接着,他又开始描绘她的眉眼,修长的手指顺着眉骨往下,拨了拨纤长浓密的睫毛,顺着鼻翼来到唇边,顿了顿,轻轻在淡粉色的唇上触了一下,又如触电般飞快将手缩回来。   他的目光凝在云锦乐微微张合的唇上,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进,鼻尖相贴。   睡梦中的云锦乐一无所觉,呼吸平稳,晏离阙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最终他抬起头,唇瓣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收。   夜风带着桃花的香气萦绕在晏离阙的鼻间,身上的血腥气在风的吹拂下更加清晰,晏离阙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衣袖从云锦乐手里拉出来,翻身下床。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在桌案上一掠而过,看见整齐摆放的弟子服,停顿片刻,走过去拿起来。   长羡岛的弟子服以蓝白配色,腰封与袖口处以银线绣着游鱼,简洁又大气,他手上的这一件是男款,很显然是特意拿给他的。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沾着血的粘腻感,方才碰云锦乐时,也并未见手上有血,看来都被擦干净了。   晏离阙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心情很好地翘起了唇角,弯腰将云锦乐抱到床上,贴心地替她拉好被角,捧着衣服出了门。   前世他作为小狐狸月银待在云锦乐身边,对整个长羡岛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的温泉池,褪下衣裳走进去。   温泉上方雾气缭绕,池水没入晏离阙的腰际,他闭着眼靠在石壁上,墨黑的长发一点点变为雪白,垂至腰部以下,在水中散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脉被一股很温暖的力量包裹着,正如龙鳞贴在手腕上时的温热感,也如方才触碰云锦乐时,她唇上的温度。   晏离阙将手按在胸口,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现在她可再也不能随便用理由将他赶走了。   他今日对沈星漓出手,其一是看到沈星漓便让他想起前世云锦乐胸口的血,心中很不悦。其二,是知道如此这般,沈星漓一定会对他出剑。   沈星漓一剑斩过来时,他撤了全身的防御,让自己以绝对脆弱的姿态被霜下尘的气流冲击砸在墙壁上,正如前世为云锦乐而死的桃溪。   虽则受了很重的伤,但目的也达到了。   云锦乐为了他,对沈星漓拔剑相向。   晏离阙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睛望向繁星闪烁的天穹,指尖绽出一朵闪着微光的淡蓝色星雾花,花朵在蓝金色的狐焰中变为蝴蝶飞往偏殿的窗台。   黑夜消逝,晨曦透过半开的窗一寸寸为窗台上的星雾花镀上暖色,躺在床上的云锦乐眼睫微微一颤,睁开眼。   她正想如往常一般开口唤桃溪,却忽然一顿,视线慢慢下移,看清床畔晏离阙苍白/精致的脸。   眨眼间云锦乐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沉痛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云锦乐啊云锦乐,你是来照顾病人的,怎么反倒让病人来照顾你?   云锦乐放下手,头一偏,便看到窗台上,在一堆小物件中格外醒目的星雾花。淡蓝色的小花,看起来生机勃勃,花瓣上还缀着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月银?”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云锦乐起身下床走至窗边,拿起星雾花往窗外看。   远处桃林绵延不尽,风吹动桃枝哗啦作响,层层绯色如同浪潮起伏。   窗外并没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在等着她。   愿生他们偶尔会给她送一朵星雾花,想来这朵也是。   云锦乐失落地转过身,发现晏离阙已经醒了,正熟练地将满头墨发束在脑后,一只手勾起床上的发带,随意绑起来,几缕发丝散在脸侧。   他弯起眉眼对着她笑:“少主,晨安。”   “晨安。”云锦乐找了一个花瓶将星雾花插在里面,注水后放在窗台上,又去收拾其它零散的小物件。   晏离阙走过来帮她一起收拾:“看来少主很受小妖怪们的喜爱。”   云锦乐诧异地抬眸看他:“你怎知是小妖怪们给我的?”   晏离阙伸手指了指正努力爬上窗台的小花妖。   “少主。”愿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叉着腰喘了一会气,头上的小花颤颤地晃动着:“去年埋的桃花酿可以喝了,树爷爷说他长在地下的根系已经可以闻到浓郁的酒香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来告知我,等我去给你装些点心来。”   云锦乐转身去小厨房装点心,愿生忽然抱住了晏离阙的一根手指,低声说:“昨日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晏离阙眉梢微挑。   愿生小脸上满是肃然之色,连头上的花都跟着立直了:“那个叫沈星漓的仙君,胡乱杀妖,我们都不喜欢。”   “我们更喜欢你。”愿生比了个握拳的手势:“你要加油,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晏离阙诡异地沉默片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愿生的头,脸上是人畜无害的微笑:“谢谢你们,我不会让沈星漓这个坏人抢走少主的。”   愿生对着晏离阙的笑呆愣片刻,头上的花一晃一晃地,半响轻轻“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对,一定不能让那个大坏蛋抢走少主!”   这只狐妖真好看,他本来以为岛主一家已经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这只狐妖比起他们也毫不逊色,比那个大坏蛋也好看多了。   果然最好看的人才配得上他们最好的少主。   晏离阙唇边的笑意更深。   愿生红着脸道:“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少主喜欢什么?”   “不必了,这些我都知道。”晏离阙弯腰凑近了些,循循善诱:“我听闻沈星漓在长羡岛住下了,我很担心他对少主不利,你可不可以替我多留意他?”   愿生拍着胸脯保证:“当然可以,包在我身上!”   这只狐妖果然比那个大坏蛋好太多了,不仅记得少主的喜好,还事事替少主着想,最关键的是他是他们妖族的。   晏离阙站直身子,彬彬有礼地道:“谢谢你。”   云锦乐端着一碟点心走过来,面露疑惑:“谢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谢谢他告诉我少主的喜好。”晏离阙对着愿生眨了眨眼。   愿生立马点头表示晏离阙所言非虚。   云锦乐看了晏离阙一眼,又垂眼施术将装有点心的碟子变得和愿生一般大小递给他。   愿生拿了点心,也不多留,飞快地顺着藤蔓爬下去,跑得太急,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云锦乐莞尔一笑:“愿生总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不过小妖怪无忧无虑的妖生可真好。”   她侧过头看着晏离阙,认真问:“晏离阙,你的喜好是什么?”   晏离阙怔了一下:“我的喜好......少主为何问这个?”   “你问了我的喜好,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喜好。”云锦乐一双眼里满是明媚的笑意,眨了下眼睛:“否则本少主多吃亏。”   晏离阙沉默一阵,也笑起来:“那少主可要记清楚了,我喜欢吃甜食,喜欢喝酒,尤以桃花酿为最。”   “还喜欢......”他的手朝云锦乐一指,唇角微扬,又慢悠悠移向她身后的星雾花:“星雾花。”   云锦乐骤然停了一瞬的心跳重又恢复节奏,她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我记住了。”   于是乎,在用早膳时,晏离阙在桌上看到了一碟糯米藕,一碗酒酿圆子以及一盘蜜汁山药,其余也都是口味清淡的菜,很适合他这个病人。   桃溪看着满桌的菜欲哭无泪:“少主,我的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蟹粉狮子头呢?为何这么多甜食?”   云锦乐淡定地递给她一双筷子:“偶尔也该换换口味,快些吃,吃完去挖酒。”   晏离阙慢条斯理地吃着,嘴角微微上扬。   云锦乐在桃溪幽怨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地用完早膳,找出两把铁锹去桃林挖酒。   桃林自长羡岛建岛之时便已存在,年深日久,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落花,踩上去很松软。   早在长羡岛建成之际,初代岛主便特地用灵石铺了几条四通八达的小径,每日派弟子打扫,但云锦乐对这些小径视若无睹,轻车熟路地带着晏离阙走到桃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晏离阙拿着云锦乐递给他的《初级灵术入门》,无奈地问:“少主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云锦乐与桃溪每人拿一把铁锹,正努力挖土,闻言头也未抬地答:“不必,你身上还有伤,不妨先看看我拿给你的书。”   晏离阙只得翻开书,随意扫了一眼便失了兴趣,索性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锦乐看。 第12章 .一起挖酒晏离阙:“没关系,我也很开……   她今日穿了一条淡紫色的留仙裙,外罩一件白色小披风,梳着双鬓,鬓边垂下来两颗毛茸茸的白色圆球,拿着铁锹专心致志挖酒的样子,很像努力挖洞的兔子。   前世她从不会穿这般绚丽的颜色,因为沈星漓喜欢素雅,所以她大多都穿白衣,过早地失去了一个少女本该有的绚烂。   唯一一次染上色彩,是她与沈星漓成婚那日,她穿了一件织金绣凤的大红色喜服。   晏离阙眼神一暗,抬手隔空在云锦乐额头上戳了一下。   指尖与空气相触的地方泛起涟漪,狂风乍起,桃树枝头的花瓣簌簌而落,落了云锦乐一头一脸,连小披风的兜帽里都落了满满一兜落花。   云锦乐拍了拍肩头的落花,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头顶上方的桃树,凌乱的发丝中还夹着好几片落花。   晏离阙唇角微弯,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   云锦乐一面清理头顶的落花,一面小声抱怨:“怎的突然起这般大的风。”   桃溪受到的波及很小,看着云锦乐满身落花的样子笑弯了腰:“哈哈哈,少主现在就像在花丛里刚刚打过滚的小刺猬。”   晏离阙适时抬起头,将手里的书放到地上:“我来帮少主清理吧。”   “麻烦你了。”云锦乐弯起眉眼,又对着桃溪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终究是错付了。”   桃溪:“巧了,今早看到那满桌子菜的时候,我也想说这句话。”   晏离阙低着头仔细地将云锦乐发中的落花捡出来,云锦乐忽然一动,脱下披风从兜帽里抓了一把桃花便洒向桃溪,惹得桃溪尖叫一声,也来抢她兜帽里的落花。   两人你来我往,战况激烈,连晏离阙也未能幸免于难。   事后,云锦乐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抖了抖用来挡落花的小披风:“桃溪,你下手可真狠。”   “明明是少主先开始的。”桃溪用手扫了扫头上的落花,目光掠过晏离阙时,诡异地顿了一下。   “不过今日很开心,许久没这么开心......”云锦乐也顿了一下。   ——晏离阙头上、肩上都落满了绯色的花瓣,正低着头垂着眼捡着自己雪白狐尾上的落花。   云锦乐心虚地移开目光,与同样心虚的桃溪对视一眼,然后站起身小步走过去,踮起脚开始清理晏离阙头上的落花。   晏离阙蹲下来,抬眸轻声道:“我头一次见少主这般开心。”   “是很开心。”云锦乐点点头,又歉然道:“不过连累你了。”   晏离阙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也很开心。”   清理完晏离阙身上的落花,云锦乐与桃溪又拿起铁锹开始卖力挖酒,晏离阙则靠在一旁的桃树上继续翻看《初级灵术入门》。   不多时,空气里飘出一阵醉人的酒香。   云锦乐搬了一个酒坛子出来,干脆利落地开封,桃溪凑近闻了闻:“不愧是卿月夫人自创的酿酒方子,好香呀。”   “去去去,别把口水落在里面。”云锦乐随意推了推桃溪,将酒坛封好,又连续搬了四坛出来,嘱咐桃溪给云微逢送去一坛,又放了两坛在玉鳞坠中。   桃溪兴高采烈地去给云微逢送酒,云锦乐自己提一坛酒,又示意晏离阙拿一坛,带着他出了桃林,直奔岛上唯一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行至山脚,看到一个穿着断云山白色弟子服的俊秀少年正抱剑靠坐在树梢上,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不时朝瀑布下方的水潭看上一眼。   云锦乐脚步一顿:“谢敛?”   谢敛作为傀砚城谢家的小公子,自少时被沈星漓救了一命后,便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人生楷模,不顾族人反对毅然决然拜入断云山,成了一名剑修,梦想是执剑游四海,荡尽不平事。   前世她被困卷云殿,谢敛时不时会偷偷地来看望她,是为数不多的愿意对她表露善意的人。   谢敛疑惑的目光在云锦乐身上打量片刻,又在晏离阙身上顿了顿,猛地从树上跃下来,抱拳见礼:“谢敛拜见嫂嫂。”   两道凉飕飕的目光同时落在谢敛身上,云锦乐深吸一口气,微笑:“你唤我什么?”   “嫂嫂呀。”谢敛丝毫不觉自己的危险处境,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沈师兄的未婚妻子,自然要唤嫂嫂。”   “谢敛。”云锦乐板起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与沈星漓还未举行订亲宴,未结魂契,你这么叫,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你可以唤我云锦乐,或者云少主。”   谢敛挠了挠头,垂眼思索片刻,一拱手:“知道了,云师姐。”   唤少主太生分了,直呼其名又很不敬,还是唤师姐好。   云锦乐:“......谢敛,按照年岁,你比我年长,还是唤师妹好。”   “那怎么行!”谢敛纠结地皱起眉毛:“你可是沈师兄未来的妻子!”   云锦乐:“......”   看在他前世来探望自己的份上,罢了。   晏离阙盯着谢敛,衣袖下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恰巧此时云锦乐回过头来:“我们走吧。”   指尖的妖力消散,晏离阙神色晦暗地看了谢敛一眼,转身跟上云锦乐。   谢敛犹在身后大喊:“云师姐,你不去看看沈师兄吗?他现在还在受罚呢,冬日水流这么冷,师兄会生病的。”   云锦乐恍若未闻。   受罚才好,也该有人来治治沈星漓。   途经水潭,果然在潭中瀑布落下的地方看到沈星漓,奔流直下的瀑布不间断砸在他身上,潭中水汽氤氲,他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利剑,冷冽又孤傲。   云锦乐轻轻扫了一扫,移开目光,径直往山顶而去。   沈星漓睁开了眼。   他浑身湿透,发上与睫毛上都结了薄薄一层白霜,淡白的唇轻轻抿了一下。   耳畔水流撞击声不绝,师尊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清晰地回荡开。   “星漓,我信你所言非虚,那只狐妖隐藏实力待在锦乐身边是另有目的。可锦乐不会信,狐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   师尊站在空旷的大殿里,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星漓,锦乐是你未来的妻子,你要多包容她。至于那只狐妖,师尊会另想办法的。”   沈星漓凝视着光影斑驳的地面:“师尊一定要我娶她么?”   他一心向道,无意娶妻。   “是。”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腰侧的霜下尘上,儒雅的面上露出一个柔和到有些陌生的笑容:“这是师尊的心愿。”   “......”   “下去领罚吧,记得把另外半块双琅佩给锦乐。”   沈星漓行礼退下,走至门口,忽然道:“师尊,弟子认为云少主无需双琅佩也能保护好自己,她并非师尊认为的那般无自保之力。”   云锦乐挥出来的那一剑,绝不是一个自小养在深闺,从未学过剑的世家小姐能用出来的。   冬日的水流寒凉,如同冰锥一般砸在身上,刺骨的冷。   沈星漓慢慢抬眼望向远去的云锦乐,面上出现一抹很浅的困惑之色。   云锦乐从前对他虽说不上亲近,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视为路人,甚至视为仇敌,拔剑相向。   她的性子......也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山顶云雾缭绕,云锦乐侧头叮嘱晏离阙:“此处有迷阵,你跟紧我。”   晏离阙点点头,跟着云锦乐踏进迷阵,身侧景物飞快变幻,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溪水潺潺,桃瓣纷飞,一人坐在溪边垂钓,身后竹林间错落着几间竹屋。   云锦乐提起手中的酒晃了晃:“闲庭爷爷,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水中咕咚咕咚冒起几个泡泡,云闲庭无奈抬眼:“你这丫头,要拿什么来赔我的鱼?”   他将鱼竿放下,宽大的袖袍垂落至身侧,虽则活了上千年,还是一幅淡如修竹的青年模样。   “拿酒来赔可好?”云锦乐凑过去,把酒坛开封,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倒满,递给云闲庭:“去岁酿的,快尝尝味道如何?”   云闲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点评:“还不错。”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云锦乐眨了眨眼,将晏离阙往云闲庭眼前一推:“可否帮我看看他的伤势?”   云闲庭随意扫了晏离阙一眼,端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抬,云锦乐立马将酒杯添满。   “伤得很重,能活到现在可谓命大。”云闲庭将目光落在晏离阙的狐尾上,神色微微一凝,似乎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他转头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云锦乐:“症状有三:其一,神魂不稳;其二,妖力紊乱;其三......”云闲庭看了晏离阙一眼:“封印压制。”   “爷爷的意思是,晏离阙体内有封印?”   “嗯,压制体内狐族血脉的封印。”云闲庭将目光落在晏离阙手中的酒上:“丫头,这可不够我的诊费。”   云锦乐眼睛一亮:“只要爷爷能治好他,以后我每年都给你酿酒。”   云闲庭喝着酒,眼眸半阖:“你救他做什么?”   云锦乐便将晏离阙救自己以及被沈星漓重伤的事与云闲庭说了一遍,云闲庭眯着眼听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在腰侧的传讯玉牌上划了一下,对晏离阙道:“你去竹林后的冷泉中泡着吧。”   晏离阙谢过云闲庭,走入竹林小径。   竹林尽头是一汪冷泉,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泉边修竹之上,有一人提剑立着,一身黑衣,足尖点在竹节上,竹子被压得微微弯曲。   那人与晏离阙对视须弥,提剑朝下一划,道道雪亮剑光交织成牢笼,将晏离阙困在其中。   晏离阙稍显错愣:“前辈这是?”   那人倏然出现在晏离阙身侧,手中乌黑长剑泛着冷沉光泽,执剑向他:“你接近锦乐,有何目的?” 第13章 .她指尖的温度云锦乐朝他伸出一只手:……   晏离阙:“......”   “神魂不稳,经脉紊乱,是强行觉醒血脉的代价。”冷冽的目光在他的狐尾上一扫:“九尾狐妖,不会连人形都化不全。”   晏离阙沉默片刻,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被剑气吹皱的衣摆,轻轻笑了一声:“云闲庭前辈不愧为当世医修第一人。”   剑锋一偏,横在晏离阙脖颈上:“说!”   “若说目的......”晏离阙一指搭在剑上,缓缓推开:“是为报恩。”   “少主救我一命,为了报答她,我自愿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前辈若是不信,且看这是什么。”   晏离阙深黑色的眼睛泛起很浅的光,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丝丝缕缕淡金色的光溢出来,萦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他的语气平稳:“龙鳞已认锦乐为主,我无法做出任何损她害她之事。”   晏离阙身侧的剑光倏地散去,那人转身背对他,伸手在传讯玉牌上一划,言简意赅道:“去冷泉。”   云锦乐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眼疾手快地伸手打出一道灵力,一根串着鱼的冰锥破水而出,飞进了岸边的鱼篓里。   她侧头看了一眼凝神探查手链的云闲庭,又将目光落回水面上。   也不知云爷爷是否知道彻底杀死混沌残魂的办法,前世她受制于混沌,无法求援,从未问过。   云闲庭伸手在传讯玉牌上一抹,萦绕在手链上的淡绿色灵力也随之消散,他轻轻摇头:“我暂且找不到抹消这缕残魂的办法。”   这个回答在云锦乐的意料之内,毕竟前世她试了无数法子也没能将混沌残魂抹消。   她退而求其次,问:“那可有能压制它的法子?”   云闲庭将手链递还给她:“凤凰一族的涅槃之火至纯至阳,能焚万物,你可用涅槃之火试一试。”   “涅槃之火啊......”云锦乐遗憾地开口:“我还不曾学会。”   前世她在与黑蛟大战时意外觉醒了涅槃之火,并未学过具体的用法,现今涅槃之火尚未觉醒,身旁也没有妖族能教她。   云闲庭提着鱼篓站起身:“让那只狐妖教你,九尾狐族有传承记忆。”   对于云闲庭看出晏离阙是九尾狐族这一点,云锦乐并不感到惊奇,只是皱着眉道:“可他的血脉之力尚未觉醒。”   “传承记忆无需觉醒血脉之力,每个妖族在长到一百岁时都会自动唤醒一部分基础的传承记忆,九尾狐族乃妖都王族,他们的传承记忆里理应有涅槃之火的使用方法。”   云闲庭不紧不慢地朝竹屋走,云锦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仍有些犹豫:“可我是半妖一事……”   “傻丫头。”云闲庭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回身露出一个浅笑:“你以为他不知你是半妖吗?”   云锦乐:“?”   晏离阙竟然知晓她是半妖?可她服了镜丹,连巫少尊都没看出她的身份。   云闲庭推开门,摇头叹息一声:“你这般迟钝,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去灵丘?无论看起来如何,他毕竟是九尾狐妖,曾经的妖族王者。”   云锦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这一世的晏离阙看起来太无害,以至于她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忘记他的身份。   云爷爷说得对,再如何,他也是九尾狐妖,未来的妖君。   云闲庭将鱼篓往云锦乐怀里一放,自己则转身去草药架上挑拣药材:“既然来了,今日的午膳你负责。”   他飞快地将几十种名贵的药材放进墨玉盒里,慢悠悠补了一句:“诊费。”   云锦乐抱着仍在滴水的鱼篓,认命地去往后厨做饭。   她小时候为了讨爹爹欢心,特意同厨娘学过做饭,云爷爷尝过一次后,也总喜欢让她做。   云闲庭挑好药材,拿着草药盒至冷泉边,淡淡看了泉中极力忍耐痛楚的晏离阙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草药一株株炼化丢入泉水中。   泉水被染成深蓝色,泉中晏离阙的黑发自发梢开始变白,眉梢拧起,脸上也结了一层霜。   云闲庭将一指搭在水面上,蓬勃灵力溢出,将泉水中的药力催发到极致。   晏离阙闷哼一声,额上汗珠滑落,面上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倒是很能忍。”云闲庭侧头看了一眼岸边抱剑而立的人:“楚兄,劳你制住他。若他死了,小锦乐可是会难过的。”   楚轻鸿淡淡颔首,隔空一掌压在晏离阙肩头,牢牢制住他。   云闲庭擦了擦手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晏离阙:“你既不顾封印强行觉醒血脉,便该做好了拿命来换的准备,缘何如今又要利用锦乐,让我来救你?”   方才锦乐在,怕她忧心,他不曾挑明这狐妖强行觉醒血脉一事,只说封印压制。   晏离阙半睁开眼:“我不想死,但也不曾利用少主。即便今日前辈不救我,我也能活下去。”   云闲庭一晒:“即便每隔几日便要承受经脉寸断的痛苦?”   晏离阙抿唇不语。   云闲庭道:“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宁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强行觉醒血脉。”   “现今狐族弱势,腾蛇族虎视眈眈,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觉醒血脉可并非好事。搞不好哪一日,九尾狐妖身份暴露,便被螣蛇族抓起来杀了。”   晏离阙垂眼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是为了守护。”   云闲庭一怔:“什么?”   “为了守护。”晏离阙抬起深蓝色眼睛:“每个人都有拼尽全力要去守护的东西,我也有。”   深蓝色的泉水冰冷刺骨,正如前世那个冬日里雾岭溪水的温度。   云锦乐救下他,朝他伸出一只手,唇边漾出浅浅的笑:“你的尾巴很漂亮。”   他妖力微弱,所有人都指着他的尾巴嘲笑他连人形也无法化全,甚至会恶作剧地去踩他的尾巴。   唯有云锦乐,她的一双眼不染尘埃,澄澈明亮,说他的尾巴很漂亮。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他的尾巴,指尖的温度很暖,如同初春的日光。   尽管很短暂,但是在那一瞬间,他想守护这样的温暖。   此后与她接触渐多,便想守护她这个人。   远处竹屋内升腾起袅袅炊烟,云闲庭愣怔片刻后便笑起来:“你的回答说服我了。但你如今是我的病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随意动用血脉之力。”   他拍了拍袖子往外走:“否则我便告诉小锦乐,你隐藏实力待在她身边装可怜博同情,图谋不轨。”   晏离阙:“......多谢前辈。”   半个时辰后,楚轻鸿带着发梢仍在滴水的晏离阙站在了篱笆围成的小院中。   云锦乐将碗筷摆放好,抽空看了晏离阙一眼。   他的唇色极淡,容貌昳丽,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往下落。长羡岛的弟子服勾勒出他的身形,肩宽腰窄,身高腿长,活脱脱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病美人。   如前世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云锦乐出神片刻,递过去一件披风:“披上吧,当心着凉。”   晏离阙伸手接了,微凉的指尖与云锦乐的手相触,同时露出一个笑:“多谢少主,少主能用灵力替我把发上的水蒸干吗?”   云锦乐触电般缩回手,不自然道:“自,自然可以!”   她伸出手轻轻碰上晏离阙的发,手心里溢出灵力,待将水蒸干后便急匆匆收回手。   晏离阙垂眸,目光落在云锦乐微红的耳垂上,眼底笑意渐深:“还有尾巴。”   云锦乐应了声“好”,将手放在晏离阙的尾巴上。   水蒸干后,晏离阙的尾巴恢复了往常的蓬松柔顺,触感极好,云锦乐将心底的慌乱拋到了九霄云外,在晏离阙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地道:“尾巴太大了,所需时间要长一些。”   晏离阙无奈:“好。”   美色当前,她竟然只想着摸尾巴。   两人在竹屋用完膳,沿着山道往月轩走。   云锦乐低声问:“楚爷爷没为难你吧?他虽然看着有些不近人情,但心地很好。”   各大世家皆会有化神期的老祖坐镇,平日里不轻易出世,云闲庭与楚轻鸿便是长羡岛的守护者。   云闲庭医术卓绝,也擅用毒,楚轻鸿以剑入道,连断云山掌门黎旭都曾败在他的手下。   晏离阙道:“楚前辈不曾为难我,只是问我身为九尾狐族,接近你有何目的。我便答他,是为了报恩,且告知他龙鳞一事。”   “少主。”晏离阙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有意隐瞒九尾狐妖的身份......”   他一双黝黑的眸一顺不顺地看着她:“你会不会赶我走?”   云锦乐安抚性地拍了拍晏离阙的手背:“放心吧,不会。”   她能看见少年眼底的不安,他在害怕她会抛弃他。到底年少,赤子心性,她不过救了她一次,他便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向她靠拢。   在他身上,她一点都看不到未来那个大杀四方的妖君的影子。   晏离阙似乎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歉然道:“我失礼了。”   “无妨。”云锦乐弯起眉眼,笑得明媚:“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赶你走的。”   即便以后他成了妖君,也依然是她的朋友。   晏离阙也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警惕地看向云锦乐身后,将她往自己身侧拉了拉。 第14章 .小凤凰云锦乐抱住晏离阙的尾巴一通乱……   云锦乐回过头,看见沈星漓与谢敛一并走过来,沈星漓面无表情,谢敛则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此处是一条窄道,无处可躲,谢敛望见她,高兴地挥了挥手:“云师姐!”   出于礼节,云锦乐向二人颔首:“沈仙君,谢公子。”   沈星漓神情冷淡:“云少主。”   目光一转,扫了晏离阙一眼:“妖毕竟是妖,心术不正,云少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大步离开,走了几步,听到云锦乐冷淡的声音:“我的事情便不劳沈仙君费心了。”   谢敛无奈扶额:“云师姐,狐妖兄弟,师兄性子直,说话一向这样,你们别生气。”   谢敛飞快追上沈星漓:“师兄,师兄你等等我!你忘了师尊说的话了吗,你怎么能......”   云锦乐看向垂眸不语的晏离阙,以为他难过,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沈星漓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是只好妖。”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睫毛卷翘,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偏偏神色又极认真,一本正经地说相信他是一只好妖的样子,格外可爱。   晏离阙眸光一软:“好。”   他将小披风的兜帽拉起来严严实实地裹住云锦乐,状似不经意地问:“听闻少主要嫁给沈仙君,你喜欢他吗?”   回应他的是云锦乐冷下脸,斩截地道:“不喜欢,我也不会嫁给他。”   她对沈星漓没有情。   前世喜欢,是因为体内被种了缘生花,让她以为自己对沈星漓情根深种,非他不嫁。   缘生花是妖族的产物,传说是花妖为了留住自己的爱人所培植出的情花。   花妖以自己的心头血浸润花种,再以妖力催熟,诱哄爱人服下花种。花种在花妖爱人的心脏内沉眠,让他误以为自己爱上了花妖。   直至死时,花种才会汲取心脏内的血液生长开花,让终日被蒙蔽的心得以重见天日。   可是沈星漓看见她胸口的缘生花时,分明很诧异,且以他的性格,断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那么是谁,一面可以拿到沈星漓的心头血浸润花种,一面又在她体内不知不觉地种下缘生花?   先是混沌残魂,再是缘生花,她总觉得上一世的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不过既然重来一世,她绝对不会再稀里糊涂便被人种下缘生花。   回到月轩,云锦乐向晏离阙询问涅槃之火的操控方法。   晏离阙站在桃树下,敛目回忆着,云锦乐支着下巴问他:“你是何时知晓我是半妖的?”   “我第一次见少主,少主朝我走过来时,便知道了。”晏离阙抬起眼笑了一下,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柔和的光:“每个妖族或多或少都受混沌浊气污染,但少主的气息很干净好闻,所以我不自觉地会对少主亲近些。”   云锦乐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什么气息?”   “是很温暖的气息。”晏离阙一指身侧的桃树:“就像春日里桃树枝头的桃花。”   “我怎的闻不到?”云锦乐又仔细地嗅了嗅,眉心因不解而微微蹙起。   晏离阙不由失笑,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少主,不是说要学涅槃之火的使用方法么?”   云锦乐的注意力很快被拉回来,站直身子,期待地看着晏离阙。   晏离阙微微别开眼:“要想操纵涅槃之火,需得先化为妖身,将火引出。”   “妖身?”云锦乐看向晏离阙身后的尾巴,眸光微动。   若是晏离阙恢复妖身,她岂不是可以借机摸狐狸毛?   晏离阙丝毫不觉自己的危险处境,仍认真地讲解:“少主体内应有两颗内丹,一颗妖丹,一颗灵丹。现在少主试着调动妖丹,让妖力流遍全身。”   云锦乐将意识沉入丹田,试着运转妖丹,尝试多次后,成功地从妖丹之内调出一缕微小的妖力,让妖力顺着经脉流动。   妖力在体内运转一周,经脉微微发烫,云锦乐身上绽出一道金光,金光散去,一只巴掌大小的红色小凤凰站在了云锦乐原本站的地方。   小凤凰有一双漂亮的红眼,头顶三根呆毛,体态小巧玲珑,艳丽的羽毛在暮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晏离阙的目光在小凤凰的尾巴上顿了一下,然后移开眼,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少主做得很好。”   云锦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尾巴,红色的圆眼睛缓缓睁大,良久,尖叫一声,用翅膀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许看!”   她见过凤凰,小时候,母亲曾变成凤凰带着她飞天,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可是她的尾羽如同被火烧过一般,光秃秃的,只稀稀落落长着几片羽毛!   晏离阙蹲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凤凰脑袋,安抚她:“少主还小,以后尾羽会长得很漂亮的。”   云锦乐偏过头,气哼哼地:“你方才偷偷笑,我看见了。”   “是我的不是,我向少主赔罪。”   晏离阙的身形渐渐变淡,随之出现在云锦乐眼前的是一只小狐狸,黑玉般的眼睛,身体线条流畅,雪白的毛像上好的缎子,看起来优雅又漂亮。   小狐狸的尾巴扫过她的尾羽,嘴一张一合:“少主要摸我的尾巴吗?”   云锦乐更郁闷了。   都是妖,为何晏离阙的妖身就那般好看?莫非是因为她只是半妖?   不过郁闷也只是一瞬,她的重点很快转移到摸尾巴上,借着此刻身形小巧,抱住晏离阙的尾巴一通乱揉。   真好摸。   果然毛绒绒就是最棒的。   良久,晏离阙才从云锦乐手里解救出被揉得乱糟糟的尾巴,继续讲解:“少主现在闭上眼睛,试着感应天地之力汇聚于妖丹,然后吐火。”   摸了尾巴的云锦乐很满足,依言闭上眼,将天地之力汇聚在妖丹上,然后嘴一张,吐出一缕很小的火苗。   小火苗在空气里燃烧片刻,很快熄灭。   云锦乐全身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少主仔细看着我的动作。”   晏离阙伸出前爪,闭上眼,身体表面浮现很浅的光,让云锦乐可以清晰地看到妖力流动的走向。   他的前爪上很快冒出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云锦乐有所感悟,照着试了几次,总算可以吐出让自己满意的火。   晏离阙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少主很有天赋。”   云锦乐头上的呆毛微微翘了一下。   “现在少主恢复人身,照着方才的法子,将火引于掌中。”   落日渐隐,黑夜一寸一寸从天际铺开,晏离阙恢复人身,斜靠在桃树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锦乐引火。   云锦乐神情专注,白皙的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又随之暗下去,终于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于掌心引出一簇明亮的,长久燃烧着的涅槃之火。   桃溪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少主,我做了宵夜。”   云锦乐眼睛一亮,熄了掌中的火,心情极好地叫上晏离阙去吃宵夜,脚步轻快。   桃树上挂着的灯盏晕出明亮的光,星子挂了满天。   风声簌簌,吹动花枝乱颤,云锦乐鬓边雪白的小绒球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着。   晏离阙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如这般,与她一起平淡地生活,也很好。   云锦乐吃完宵夜回房,盘膝坐在床上,拿出魂石链,将神识沉进去。   混沌依旧顶着晏离阙的脸,懒洋洋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下颚,掀起眼帘看她。   他的另一只手握拳向上一伸,扯动符文锁链叮当作响,然后在短暂的清脆声响中,他摊开掌心,其内赫然是一株淡蓝色的星雾花。   混沌唇角一勾:“生于狐族之焰中永不凋谢的星雾花,真是美极了,怪不得你喜欢。”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温养我的神魂,待日后我从此处出去,让星雾花开遍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眸光潋滟,语调暧昧地补了一句:“只为你一人盛开。”   云锦乐一眨不眨地看着混沌,忽然走上前,盘膝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地问:“你知道你如今变幻的这个人是谁么?”   混沌一怔。   “他是能杀你的人。”云锦乐拿起他手心里的星雾花,一点火焰顺着花朵根部攀爬,很快便将整株星雾花烧为灰烬。   混沌收回手,古怪地笑了一声:“我诞生于人与妖的贪欲与恶念,是最接近于神的存在,这世上没人能杀我。”   他的语调中带了点轻蔑意味:“哪怕是五百多年前,人与妖倾尽全力,也只不过将我封印在扶桑神树下而已。”   云锦乐不过多解释,只是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么?”   混沌霎时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他从前接触过卿月,每当卿月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一般都会发生令他很不愉快的事情。   云锦乐掌心向上摊开,一簇很小的涅槃之火顺着她的手掌爬上束缚混沌的锁链。   混沌嗤笑一声,又恢复了懒散的姿态,冷眼看着那簇涅槃之火从锁链上蔓延至他的衣袖。   “凭你如今的修为,还伤不了我。”   “这样呢?”云锦乐伸手一点,混沌衣袖上的涅槃之火猛然增大,霎时爬满了他的整条手臂,衣袖被烧尽,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被包裹在火里,化为妖力一点点散去。   混沌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丫头果然同你的母亲一样可恶!”   “你还接触过我的母亲?”云锦乐很快找到了他话中的重点,撑着下巴问:“你曾试图吞噬我母亲的魂魄,但失败了,是不是?”   涅槃之火已经熄灭,缺了一条手臂的混沌神情恹恹地睨着云锦乐:“小丫头太过聪明可不招人喜欢。”   说话间,混沌的手臂又飞快地长出来,他舒展了一下新生的手臂,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捉摸不定:“那你来猜一猜,你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第15章 .一起学剑我也想保护你们。   云锦乐的眉眼瞬时冷凝。   娘亲是忽然消失不见的。   在她八岁那年,一觉醒来,身边只剩满脸疲倦,双目红肿的爹爹。   混沌盯着她恶劣地笑起来:“没错,是我杀的。你娘亲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只可惜不识时务。”   云锦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变得很平静:“我总有一日能杀死你,为娘亲报仇的。”   她退出魂石链,不再理会混沌。   琉火石暖色的光静谧地在每一寸空间里流淌,屋子里的气氛很温馨。   云锦乐的目光扫过每一件器具,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屋顶。   这里的每一件器具都是娘亲带她亲自挑选,再亲自布置的,她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初的每一个画面,这些年来,她不知回想了多少次。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娘亲死的蹊跷,单凭混沌,绝对无法杀死她,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第二日一早,睡梦中的云锦乐被桃溪晃醒。   桃溪的表情很难看,一把拉起云锦乐:“少主怎的还在睡,昨晚不是告诉过你,今日容蒹长老在春言阁讲学么?”   云锦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迷迷瞪瞪地回想了一会。   昨晚吃宵夜时,桃溪确实说过这件事来着......   云锦乐的双眸蓦地睁大,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完了完了,若是迟到定会被容蒹长老罚的!”   桃溪无奈地递给云锦乐一套弟子服,盯着她眼周淡淡的乌青问:“少主昨夜晚睡了吗?”   云锦乐点了下头,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推开门便急匆匆朝春言阁走。   一边走一边遗憾地对桃溪道:“我本来还想着去膳堂买几个包子吃......”   桃溪毫不留情:“少主现在去也买不到,膳堂早关了。”   云锦乐:“......”   云锦乐在心中默默哀叹与自己有缘无份的包子,快要出岛主府时,忽然看到晏离阙在大门一侧立着,手中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云锦乐霎时来了精神,脚步都快了几分:“晏离阙,容蒹长老快开讲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尚是冬日,长羡岛上的气温不算高,晏离阙只穿着厚度适中的弟子服,也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   “等少主。”晏离阙垂下眼来看她,神色柔和,将手中用妖力温着的包子递过去。   他就知道她会起迟。   前世也是这样,起迟没时间吃东西充饥,可怜巴巴地抱着它坐在春言阁里,一边叹气一边祸害他的毛。   云锦乐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谢谢你。”   她转头对桃溪道:“桃溪,把我的小披风拿给晏离阙一件,要白色的那件。”   今日匆忙,等过几日闲下来,她再带晏离阙去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没有包子还要被迫吃狗粮的桃溪:“......”   她就不该跟过来。   云锦乐拿着包子一面走一面吃,期间很善解人意地表示要分给桃溪一个,被桃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三人走到春言阁,其内几乎坐满了人,只后排零星有着几个空位,除此之外,唯有第一排沈星漓的附近全空着,谢敛坐在他的左侧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沈星漓年少成名,仰慕他的人不少,但因他总是板着一张脸,看来颇有几分不近人情,许多人都畏惧他。   云锦乐在整个春言阁内扫了一圈,毫不犹豫地拉着晏离阙走到后排坐好。   斜上方的珑笙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云锦乐对着珑笙眨了眨眼睛。   讲学结束后,珑笙走过来拦住云锦乐,低声道:“少主,沈仙君到底也是客,你该带着他去长羡岛四处转转。”   云锦乐为难地看着珑笙:“师姐,我需得带晏离阙去云爷爷那里治伤......不若师姐代我陪沈仙君游览长羡岛,如何?”   招待沈星漓是不可能的,她躲他还来不及。   珑笙将目光落在正往外走的沈星漓身上,顿了片刻,无奈道:“好,我替你去,但你也要过去同沈仙君问好,不能怠慢了他。”   云锦乐面上乖巧应了,不情不愿地随着珑笙过去同沈星漓见礼问好。   沈星漓神色淡淡地回礼。   “沈仙君。”珑笙面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少主今日多有不便,不若我带沈仙君游览长羡岛,如何?”   沈星漓看了云锦乐一眼,不咸不淡地拒绝:“多谢姑娘好意,不必了。”   语罢,便径直御剑走了。   旁侧传来一声嗤笑,楚明霏讥讽道:“师姐这般上赶着去巴结,可惜沈仙君很不领情呢。”   珑笙脸上的笑僵住,一时间有些难堪。   云锦乐转头瞪了楚明霏一眼:“别把每个人都想得同你一般不堪,是我有事才让师姐代我的。”   谢敛此前一直有意无意地偷看珑笙,此刻见势不妙,笑嘻嘻地插进来:“沈师兄还要练剑,师姐不若带我游览长羡岛吧。”   谢敛眉目间很有几分少年人的英气,笑得很有感染力,珑笙一愣,心中对他生了几分感激,点头应下。   去竹林的路上,云锦乐回想着方才之事,气哼哼地一脚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   晏离阙盯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好笑地问:“少主还在为方才之事生气?”   云锦乐点点头:“师姐好心带沈星漓游览长羡岛,他拒绝便罢了,还直接御剑走了!楚明霏也是,说的什么话,也就师姐脾气好不同她计较!”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替师姐出气。”   云锦乐摸着下巴思虑片刻,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晏离阙:“你会变幻之术么?”   桃林。   楚明霏漫不经心地走在灵石铺就的小径上,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嘴里在念叨着什么,楚明霏低头一看,发现是桃溪那个小丫头。   “糟了糟了,这可是少主吩咐送给沈仙君的。”桃溪似乎很着急,甚至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低着头道歉后便掉头匆匆走了,想来是回去再换一件。   楚明霏隐隐约约地,听到她说“瀑布”两个字。   沈仙君受罚一事她有所耳闻,云锦乐让桃溪送大氅做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楚明霏思衬片刻,从储物镯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大氅往瀑布走。   与沈仙君交好总没什么错处。   原本步履匆匆低头走路的桃溪绕到一颗树后,变为晏离阙的样子。   云锦乐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声道:“演得不错。”   晏离阙无奈:“少主满意便好。”   历经一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胡来。   不过只要她开心,骗个人算什么,杀人放火都行。   两人偷偷跟在楚明霏身后,看着她抱着大氅去往瀑布边,与受完罚走上来的沈星漓迎面相逢。   晏离阙拨开草叶以免划到云锦乐,问:“少主怎知楚明霏带了大氅?”   “过几日是楚明潭的生辰,这是楚明霏特意为他挑选的生日礼物。”   云锦乐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楚明霏笑着将大氅递给沈星漓,沈星漓神情微变,往后退了好几步。   楚明霏不明所以,又上前一步,沈星漓抬手制止她:“楚姑娘,你离我远些。”   楚明霏笑容一僵,抱着大氅有些不知所措:“沈仙君,我只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哽在了喉咙里——沈星漓神色难看地御剑走了。   云锦乐看着气得跺脚的楚明霏,捂着嘴欢快地笑:“让他们欺负师姐,沈星漓接触不得动物皮毛,这会想比浑身发痒了。”   晏离阙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地道:“看来少主很了解沈仙君,还知道他接触不得动物皮毛。”   云锦乐瞧着神色难看的楚明霏,心情很好:“毕竟是......”   话说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妙,改口道:“也算不得多了解,只是从前无意中见过他接触动物皮毛后浑身发痒的样子。”   晏离阙微笑:“原来如此。”   云锦乐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此时晏离阙已迈步朝外走,便只得跟上。   奇怪,她心虚什么?   两人来到竹林。   晏离阙照例去泡冷泉,云锦乐当苦力给云闲庭与楚轻鸿做饭,做完后便坐在院子里赏花。   晏离阙依旧湿漉漉地出来,天凉,云锦乐便主动用灵力帮他把头发烘干,又突发奇想地给他编了一根小辫子,与其余的头发扎成低马尾束在身后。   云闲庭坐在桌边喝酒,看着晏离阙乖顺任由云锦乐摆弄的样子,微微一愣后便笑起来:“你倒是心宽,由着她胡来。”   他见过的九尾狐族,可都高傲得很。   云锦乐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小时候也给爹爹编过辫子,爹爹很喜欢的,没有胡来。”   晏离阙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淡淡一笑:“少主编的很好,不算胡来。”   “......”   云闲庭嫌弃地朝两人挥挥手:“伤也治了,你们快下山吧,别在这碍眼。”   “这可不行,我找楚爷爷有事。”云锦乐几步走到一旁一言不发的楚轻鸿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楚爷爷,你可不可以教我和晏离阙剑术?”   楚轻鸿眼皮一抬:“莫开玩笑。”   云闲庭端着酒杯,眉梢轻挑:“小锦乐,你不是不愿意学剑么,怎么现下又想学了?”   这丫头第一次被云微逢带上来找楚轻鸿学剑,练了小半个时辰便抽抽噎噎地说再也不学了。云微逢心疼女儿,此后竟也当真没让她再来学过。   云锦乐认真道:“此前是我不懂事,总躲在你们的庇护之下。现在我长大了,也想保护你们。”   晏离阙在她眼前受伤时她便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上次匆忙间未来得及说。   晏离阙凝视着云锦乐,眸中泛起浅浅的波澜。   现在的她,与从前不同了。   上一世她修习医术,救人无数,总是像个小太阳般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收敛锋芒,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可这一世的她,经历过生死,也懂得拿起武器去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这样的她,更加的,令他心动。   楚轻鸿被云锦乐说动,很轻易便答应了云锦乐的请求,当场教了一套基础剑法,并让两人每日都按时来找他学剑。   第二日一早,云锦乐早早地便起来,拉着晏离阙去找楚轻鸿学剑。   天色将明,桃林中的灯还亮着,云锦乐从桃林过,远远地看见沈星漓与谢敛在林中练剑,剑气带起落花,看来赏心悦目。   云锦乐本想当作没看见走过去,奈何沈星漓已经敏锐地看过来,便只好同二人见礼。   “沈仙君,谢师兄,晨安。” 第16章 .渔珠镇少主不想做什么,让我来做便好……   “云少主。”沈星漓客气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晏离阙,握剑的手紧了紧。   云锦乐警惕地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沈仙君,我还要去找楚爷爷练剑,便先告辞了。”   两人走远,沈星漓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开始练剑。   谢敛一面舞剑一面感概道:“云师姐真勤奋,这般早便起来练剑。”   沈星漓剑锋一转,剑气将落花划为两瓣,冷漠点评:“云锦乐自小娇生惯养,多半无法坚持。”   “师兄,你这般说话,怪不得云师姐每次都躲你,我倒是觉得她能坚持。”   谢敛幽幽地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天边绯色的云霞,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知珑笙师姐对剑术可感兴趣......”   沈星漓淡淡瞥了他一眼。   谢敛收起剑,朝他挥挥手:“师兄,我先走了,今日约了珑笙师姐学习愈疗术。”   之后的两个月里,沈星漓每日都会在桃林遇到去学剑的云锦乐。   谢敛捧着一本医书坐在树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抽空调侃他:“师兄,我说什么来着,云师姐能坚持的。”   沈星漓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尚可。”   谢敛咂咂嘴,从树上跳下来:“医书上许多内容我都看不懂,得去问问珑笙师姐。”   两个月下来,云锦乐已跟着楚轻鸿学了几套基础的剑法,修为也有所提升。   晏离阙的伤经由云闲庭治疗,已好了七七八八,体内狂暴的妖力被压制下来。   灵丘历练在即,每个人都在为此做准备,连楚明霏也不曾来云锦乐眼前晃,她难得清静,每日练剑听学,或是找机会摸尾巴。   这日练剑回来,云锦乐被云微逢召去。   流霞殿内有不少人,楚明潭面色苍白地坐着,腹部缠了绷带,隐隐渗血。   云微逢示意他:“可以说了。”   楚明潭虚弱地开口:“今日我去渔珠镇打点家中产业,发觉镇上的氛围很奇怪,有些萧条。”   “我问了镇民,才知道前几日出海的渔船遭逢海妖,只有几个幸存者回来,一直在昏睡。我便让那渔民带我去看看,谁知......”   楚明潭捂着腹部重重喘了几口气:“我将那几个昏睡的渔民救醒,谁知他们醒来后眼珠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并在第一时间对我出手。”   “他们的手变成了青灰色的兽爪,像是某种妖兽,我一时不查受了伤,其后镇民将那几个渔民制服,我便赶回来禀报此事。”   云微逢点点头,目光向下扫视一圈:“你们怎么看?”   沈星漓上前一步,拱手:“应是妖兽作乱,我愿意去处理此事。”   云锦乐也上前一步:“爹爹,夕落海是鲛人族的领地,他们与我们签订过契约,会约束海中妖兽不随意生事,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珑笙点头附和:“岛主,我认为少主说得有理。夕落海鲛人族性情温和,不会随意伤人,且看那几个幸存者的症状,似是中毒。”   云锦乐与珑笙对视一眼,后者回她一个微笑。   “爹爹,鲛人族公主姝沫与我乃儿时好友,不若我先去探探情况,再谈如何处置?”   若是让沈星漓去,他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将海妖全杀了。   沈星漓面无表情地开口:“那几个中毒的渔民等不了那么久。”   云微逢斟酌片刻:“我会派容蒹长老带你们去处理此事,务必探清真相,不可滥杀。”   云锦乐一喜:“谢谢爹爹。”   商议好一应事宜,云锦乐带着晏离阙上了云舟,沈星漓神情冷淡地立在甲板上,楚明霏站在他身侧欲搭话,谢敛拿着一本医书凑在珑笙身旁问着什么。   两个多月来,谢敛喜欢珑笙一事在整个长羡岛已经人尽皆知。   这位谢家的小少爷做事情不拘小节得很,连喜欢一个人也喜欢得很张扬,先是借着学医去接近珑笙,其后便是每日变着法地给珑笙送礼物,为此楚明潭与他打了好几架。   楚明潭算是棋逢对手,这些日子一改平日的懒散,更加积极进取,还想着去视察楚家的产业。   若非如此,渔珠镇一事只怕要过几日才会被报上来。   云舟在渔珠镇海岸边停下,镇长早已在岸边等候,见到他们,愁容密布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几位仙长总算来了,自那日楚仙长离去后,镇上的情况又恶化了。”   镇长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幸存者本被我们压制,昨日夜间却突然清醒过来袭击镇民,现在不少镇民已经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容蒹看了一眼镇长颈侧泛着乌青的皮肤,不动声色:“先带我们去看看那些镇民。”   被感染的镇民都被安置在镇上临时腾出来的院子里,有专人照看,临近院门口,几人不约而同地往身上布了一道防御结界。   容蒹满意地点头,做出分工:“镇长,让里面的人都撤出来,交由珑笙与楚明霏治疗,谢敛与沈星漓在旁护卫以免出现突发情况。”   她看向云锦乐:“少主随我进去探查。”   云锦乐本想让晏离阙留在外头,但考虑到沈星漓也在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院子里看守的人很快撤出来,每个人颈侧的皮肤都有淡淡的乌青,他们自己却并未察觉,知道不用再看守院子,全都松了一口气。   院中搭建着几张简易的木床,每张床上都绑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人形怪物。   他们的面颊发青凹陷,颈侧长出深青色的鳞片,手掌变成了干枯的兽爪。   云锦乐走上前拨开一个人的眼皮,露出来的眼珠果然变成了灰白色的。   再一探查,发觉体内灵力枯竭,生机断绝,已是死了。   云锦乐面色凝重:“容蒹长老,这些人在毒发时,多半已经死了,但尸体却还能攻击人。”   容蒹伸回放在一个人额头上的手,微微颔首:“不仅如此,他们的魂魄都被抽走了。”   晏离阙眸子一暗,状似无意道:“可是妖毒?这症状,倒有些像螣蛇族的手段。”   容蒹略感意外地看了晏离阙一眼:“不错,十之八九是螣蛇族的妖毒。”   她还以为这狐妖整日只知跟着锦乐讨她欢心,没想到还有些见识。   云锦乐皱起眉:“螣蛇族的妖毒能将人变成怪物,但却无法做到抽离魂魄。且从现今的状况来看,只要接触便会被感染,又与普通的螣蛇族妖毒有所不同。”   “人妖势同水火,螣蛇族潜入我长羡岛的领地生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云锦乐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数十具尸体,深吸一口气:“这些尸体应该立即焚毁,免得感染更多人。”   容蒹上前拍了拍云锦乐的肩膀,声音软了几分:“这也是无奈之举,少主不必有心理负担。”   “我需得即刻赶往长羡岛同岛主禀告此事,在我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容蒹叮嘱几句,召出灵剑,御剑飞出院子。   晏离阙看了神色有异的云锦乐一眼,挽起袖子:“我来帮少主把尸体堆在一起。”   云锦乐压下心中的不适感,阻止他:“你别碰,我来便好。”   “少主放心,一般的妖毒无法感染我。”   晏离阙说着,干脆利落地用妖力割断绳子,将尸体拖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与此同时,一抹妖力悄无声息地没入尸体的心脏,将尸体彻底杀死。   他以前见过这些怪物,被烧的时候会发出凄厉的惨叫,为了避免吓到锦乐,他不介意让他们死得更透彻些。   晏离阙动作很快,拦着云锦乐不让她动手,不多时便将尸体全都处理好,又丢了一簇火上去。   火光冲天而起,很快便将尸体焚烧殆尽,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云锦乐站在门边看着,很轻地道了一句:“晏离阙,谢谢你。”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杀过人,虽则这些人变成了怪物,可也是人,若让她动手,多多少少心里都会感到不适。   可晏离阙很细心地察觉到这些,又贴心地为她做好一切,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火全熄了,晏离阙转过头来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日后少主不想做什么,让我来做便好。”   云锦乐一愣,不知为何便有些慌乱,她微微错开目光:“我们先去和珑笙师姐他们汇合吧。”   珑笙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有几个病人在治疗途中毒素忽然加剧扩散,毒发欲攻击人时被沈星漓一剑杀死。   云锦乐思衬片刻,很快做出决定:“容蒹长老一来一回也要一日,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我先扮作渔民出海探查,究其根源,镇民便劳烦珑笙师姐照看。”   珑笙不假思索地反对:“不行,便是要探也该我去,少主留在此处照看镇民。”   “不妥。”云锦乐摇头:“师姐的医术是我们中最高的,理应留在此处。我近日修为已突破金丹中期,又与楚爷爷学习剑法,有自保之力。”   珑笙知晓云锦乐说得有理,沉吟片刻也答应下来。   沈星漓淡淡出声:“我同你一起去。” 第17章 .鲛人音他真想将她带回妖族,好生保护……   云锦乐顾全大局,点头应下。   此去凶险,有沈星漓在,抓罪魁祸首会更轻易些。况且,即便她不同意,以沈星漓的性子,定也会强行跟着她。   最终定下云锦乐、晏离阙、沈星漓、楚明霏四人扮作渔民出海探查,珑笙与谢敛留在镇上接应。   晏离阙便罢了,奇的是楚明霏这一向懂得趋利避害的人竟也会跟来,云锦乐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四人向镇长借了一艘渔船,换上渔民的衣饰出海。镇上有一个还留有神智的幸存者主动跟随他们,给他们引路。   幸存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名为张鲤,据他所说,之所以现在还未毒发,是因为前些年出海误食了一颗鲛珠的缘故。   “我当时吞下鲛珠后整日地发热,在海上又无医修,险些死了。后来是一个鲛人族的姑娘救了我,她长得可真好看,名字也好听,叫姝沫。”   云锦乐看着张鲤青灰色的脸:“是不是一个金色长卷发,蓝眼睛,眉心有一点蓝色花钿的姑娘?”   “对对对,就是她!”张鲤脸上露出痴迷之色:“她可真好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张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少主也很好看,与姝沫姑娘不相上下。”   晏离阙瞥了张鲤一眼,转身走到船舷边,妖力涌出,化为冰棱串上来一条青灰色的鱼。   他拿着冰棱的一头,将鱼举到云锦乐眼前:“少主,你看。”   云锦乐的目光被鱼吸引过去,是一条鲤鱼,身上的鳞片已变成了不正常的青灰色,眼球外翻,显然已经死了。   鲤鱼被冰棱串住,仍在摇摆着身子挣扎,乌黑的血液滴答四溅,不偏不倚全溅到张鲤身上。   张鲤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惊恐,几乎要哭出来:“我沾了这血,毒素会不会加剧扩散?”   云锦乐将晏离阙的手稍稍推远了些,安抚他:“别担心,不会。”   张鲤心有余悸地看了鱼一眼,飞快地站起身回船仓换衣洗漱去了。   碍眼的人走了,晏离阙将鲤鱼扔回海里,在云锦乐身侧坐下来。   “看来这片海域已经被污染了,如此大的破坏力,来的应是螣蛇族中的王族。”   云锦乐将被海风吹乱的发别到耳后,想起什么,叮嘱道:“晏离阙,若是遇到腾蛇王族,你便躲起来。”   九尾狐族本是妖族王族,统领整个妖都,奈何在与混沌之战中元气大伤,被螣蛇族钻了空子,死伤无数。   螣蛇族当政后,以狐族极易感染混沌浊气为由,大肆拘禁和杀害狐族。   晏离阙被俘至雾岭,至今无法觉醒血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螣蛇族的迫害。   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船舷上,远方海面之上落了半轮太阳,将海水染成灿烂的金红色。   晏离阙坐在夕光的阴影里,眸子半垂着,轻声问:“那少主呢?”   云锦乐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少主,理应保护你们,不能躲。”   她将脖颈上的玉鳞坠勾起来晃了晃,眉眼弯弯地笑着:“我有娘亲留下来的玉鳞坠,不会有事的。”   晏离阙唇瓣微动,轻声说了几个字,被隐没在倏然响起的歌声里,歌声和着海浪拍打的节奏,悦耳空灵。   海面之上,夕阳沉落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只能模糊看清一个轮廓。   云锦乐来不及深究晏离阙说了什么,快步走到船头,操纵船只驶向那个人影。   晏离阙撑着侧脸偏头看着云锦乐的背影,手指一下下地叩击着椅子的边缘,良久,似是妥协般的起身,走到云锦乐身侧。   若非如今局势未定,他真想将她带回妖族好生保护起来,免得她总是为了少主的身份,给自己揽下太多不必要的责任。   船在歌声中趋近那个人影,云锦乐也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及腰的金色长卷发垂在身后,眼睛闭着,额间一点蓝色花钿在夕光里闪着碎光。   是姝沫。liJia   沈星漓按住霜下沉的剑柄,黑眸沉沉地盯着姝沫。   张鲤换好衣服从船舱里出来,一看是姝沫,跑到船舷边冲她热情地挥手:“姝沫姑娘,又见面了!”   沈星漓用剑柄打在张鲤扶着船舷的手上,将他打退了几步。   “她很危险,回船舱去。”   船逐渐驶近,云锦乐已经能看清姝沫脸侧深蓝色的鱼鳞。   姝沫似是没察觉到他们的靠近,嘴唇一张一合,歌声未停。   张鲤从船舱里露出半个脑袋,讪讪开口:“沈仙君,那是救我的姝沫姑娘,她是只好妖。”   沈星漓恍若未闻,只紧盯着姝沫,霜下尘出鞘半寸。   渔船在姝沫身前稳稳停住,云锦乐将晏离阙拉至身后,察觉到姝沫状态有异,谨慎地打量她。   姝沫的样子与从前相差不大,穿着蓝色的纱衣,双手自然下垂搭在礁石上,手腕上戴着一串蓝色的寒玉石手链,正中央是一颗莹白色的魂石。   魂石位于九幽三途河下,极为难寻,且除了温养魂魄外并无其它作用,姝沫戴这个做什么?   便在此时,姝沫的歌声一扬,变了一个调。   原本空灵平和的歌声变得凄厉哀婉、如泣如诉,尖锐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船舱边的张鲤脸色发紫,耳朵里流出鲜血,被楚明霏眼疾手快地拉回船舱罩了一层结界。   海浪汹涌澎湃,渔船摇晃得厉害,云锦乐在自己与晏离阙身上布了一道结界,退后几步去看姝沫。   姝沫已睁开了眼,原本大而明亮的深蓝色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正眸光空洞地看着他们,嘴唇张合的速度极快。   船摇晃得愈发厉害。   沈星漓手执出鞘的霜下尘,如离弦之剑般冲了过去。   云锦乐一咬牙,玉鳞坠化为长剑,也冲了上去。   先阻止姝沫要紧。   两道剑光同时袭向姝沫,她尖利地叫了一声,巨大的鱼尾重重一拍,海浪冲天而起。   云锦乐侧身避开,长剑劈开海浪,阻挡了姝沫的一击。   另一边,沈星漓的剑以雷霆之势朝姝沫的鱼尾斩下去,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妖力打得偏朝一边。   一个人影飞快地从海里冲出来死死地抱住姝沫,同时高声大喊:“别伤害她!”   云锦乐动作一顿。   冲出来的是一个鲛人,神情憔悴,姝沫尖利的指甲已陷进他的手臂里,他却仍死死地抱着她不松手。   “阿沫,是我,羽臣。你别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沈星漓面无表情地执剑向前,霜下尘上有水渍滴落:“让开。”   羽臣回过头来小声地祈求他:“阿沫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请仙君不要伤害她。”   沈星漓眉梢拧起,语气中带了点疑惑:“她在伤害你。”   “没关系的。”羽臣飞快地摇头,他的肩膀已被姝沫的指甲刺得血肉模糊,血液的急剧流失让他面色苍白。   沈星漓停顿片刻,仍要上前,被云锦乐拦住。   云锦乐一双漆黑的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沈仙君,不若先听听他怎么说?来时爹爹交待过,不许滥杀。”   沈星漓不为所动:“我不曾滥杀,若非你我皆是修士,方才便死在她的手下。”   “可羽臣说了,姝沫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云锦乐寸步不让。   怀里的姝沫渐渐安静下来,羽臣头点得飞快:“阿沫如今成了这样,非她所愿。”   渔船安稳下来后,张鲤从船舱里走出来,见此也点头附和:“沈仙君,姝沫姑娘是只好妖。”   沈星漓执剑的手紧了紧,终于作出让步,将霜下尘收回去。   羽臣附耳对姝沫说了些什么,姝沫的眼珠呆滞地转了转,化为一道流光没入魂石中。   云锦乐艰涩地道:“姝沫这是?”   羽臣悲伤地垂下眸子:“如你所见,阿沫已经死了,这是她的一缕魂魄,我一直在此处守着她。”   海面之上的半轮太阳不知何时已完全落下去,天穹之上无星也无月,船舷上挂着的一盏昏暗小灯晕出蒙蒙微光。   羽臣坐在灯下,极慢又极沉重地开口:“阿沫也是受害者。”   “五个月前阿沫在夕落海救下一个受伤的蛇妖,将他带回鲛人族领地医治。一来二去,二人互生情愫。”   羽臣的手指很轻地蜷了一下:“阿沫与他私定终身,甚至不惜退了与我的婚事。我本想着,若她能幸福,便也罢了,可是......”   羽臣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悲愤:“那蛇妖在伤好之日,在海水中下了剧毒,其后又以残暴手段虐杀鲛人全族,只留了阿沫一人。”   晏离阙问:“那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羽臣深吸一口气:“我因心中烦闷去渔珠镇散心,幸免于难。阿沫用鲛人族特殊的传信方式将发生的事情全告诉我,便去暗杀蛇妖。”   “我赶回去时,阿沫已经死了,蛇妖也不知所踪,但阿沫魂魄不全,无法入轮回,一直在领地内徘徊。”   “为了送阿沫入轮回,我下九幽三途河拼死寻了这块魂石回来,用以温养她的魂魄,并且一直试图将她的魂魄找全。”   羽臣攥着手链,稍稍拉开自己的裤角,小腿上全是交错纵横的黑色伤口,一看便是三途河下的怨魂所致。   楚明霏轻轻吸了一口气,嗤笑:“她心悦的可不是你,你何必为她付出至此。”   三途河水留下的伤痕,可是烙在灵魂上的。   羽臣将裤角拉回去,低下头不说话。   云锦乐低声问:“那蛇妖,叫什么名字?”   姝沫是她少时的玩伴,如今她死了,她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姬翎。”羽臣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紧紧握着拳:“我总有一日会杀了他的!”   一直抱剑安静站在一旁的沈星漓忽然出声:“是螣蛇族王族。”   云锦乐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沈星漓顿了顿,开口解释:“我曾和他交过手,特意调查过,姬翎是现任妖王姬无柩流落在外的孩子,去岁才被接回妖都,是以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羽臣握拳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可恶的螣蛇族!”   云锦乐拍了拍裙摆站起身:“带我们去鲛人族领地看一看吧,我们帮你找全姝沫的魂魄。” 第18章 .困局未来妖君的尾巴果然跟其它的尾巴……   除张鲤在船上接应外,云锦乐几人携带避水珠随羽臣下海前往鲛人族领地。   整个鲛人族聚居在一座巨大的城内,城中房屋多以贝壳与珊瑚搭建,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海草与花,看得出原来是个很温馨的城市。   街道很空旷,两旁支着小摊挂着样式别致的灯盏,一些零散的小物件散落在地,沾着血。   羽臣神情难掩低落:“族人的尸体我已全都安葬好了,也简单清理了城中的狼藉。”   楚明霏弯腰从小摊上拾起一根干净的完好无损的宝石簪子,拿手帕擦了擦插在鬓边:“你倒是看得开,族人都死了,还有闲心清扫狼藉。”   羽臣抿着唇:“除了这个,我已不知还能做什么。”   云锦乐瞪了楚明霏一眼:“你消停些,否则就回去。”   这位娇惯的大小姐此前一直不愿往危险的地方跑,这次跟着来渔珠镇便罢了,连鲛人族领地也来了,着实有些反常。   楚明霏耸了耸肩,闭口不言,转头去看其它的摊子。   沈星漓让羽臣带着他前往埋葬鲛人的地点探查,楚明霏看珠宝首饰看得起劲,一个人在街市停留。   云锦乐与晏离阙则拿着魂石去寻姝沫的魂魄。   云锦乐将神识探入魂石中,姝沫的魂魄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里,十分安静。   “姝沫。”云锦乐蹲下来轻声与她交流:“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锦乐,你以前还教我唱歌。”   姝沫蓝色的眼睛无神地转了转,似乎认出她了,嘴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锦乐.....跑......危险.......”   云锦乐心疼地握住姝沫的手:“不要怕,你现在很安全,姬翎已经走了。你知道你另一部分魂魄在哪里吗?”   “姬翎.......”姝沫浑身发颤,红色一点点漫上瞳孔。   她猛地推了云锦乐一把,发疯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骗子!我要杀了他!跑,快跑!”   猝不及防之下,云锦乐被推得后退几步用手撑地维持平衡,那头的姝沫疯得更厉害了,不断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云锦乐当机立断,从玉鳞坠中拿出一根安魂香点燃。   清新浅淡的香气逸散在狭小的空间里,姝沫的动作渐渐漫下来,眼眸阖上。   待姝沫昏睡过去,云锦乐仔细地帮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襟,又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梳好,将神识退出来。   晏离阙看向她:“如何?”   云锦乐轻轻摇头:“她神志不清,问不出另一部分魂魄在何处。”   身侧有一条珊瑚长凳,云锦乐坐下来,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魂石,显得很低落。   “我们四处找找,总能找到的。”手心一软,是晏离阙将尾巴放到她手里,微笑看着她:“少主要摸尾巴吗?”   “可以摸吗?”云锦乐一边问,一边很诚实地轻轻摸了一下毛茸茸的尾巴,又克制地收回手。   毕竟是未来妖君,总被她摸尾巴,日后想起来会显得很没有威严。   尾巴动了动,尾尖扫过云锦乐的手,晏离阙宽容地道:“少主可以多摸一会。”   以前是小狐狸月银的时候,也没少被她摸尾巴。   尾巴尖扫过手时带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有些痒,云锦乐一时间将妖君的威严忘到了九霄云外,又上手摸了几下。   真软真好摸,未来妖君的尾巴果然跟其它的尾巴不一样。   心中的低落被毛茸茸的尾巴治愈了,云锦乐斗志满满地站起来:“你说得对,四处找找,总能找到的。”   姝沫是鲛人族的小公主,最常待的地方便是王宫,云锦乐决定先去王宫看看。   两人从张灯结彩的广场绕出来,向北走路过一个喷泉池,池子正中是一个鲛人雕塑,已经不会吐水了,鲛人深蓝色的鱼尾盘在水池里,被人从中间劈开。   池水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呈淡淡的蓝色,水波一圈圈从中央向四周荡开,涟漪越扩越急,鲛人雕塑不明显地摇晃起来,紧接着,云锦乐脚下的土地也跟着晃动。   云锦乐飞快地扣住晏离阙的手腕扶着一棵高大的珊瑚树站稳,在短暂的剧烈晃动后,鲛人雕塑整个栽进了水池里,溅起一串水花。   一声尖叫忽然响起来。   云锦乐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神色微凝:“是楚明霏,我们过去看看。”   晏离阙垂睫看向两人相触的手,手指微不可察地蜷起来,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这地方有古怪,少主小心些。”   云锦乐着急去看楚明霏的情况,一时没想起自己还拉着晏离阙的手,晏离阙便也一直任由她拉着,丝毫没有要出声提醒的意思。   两人循着声音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末端是一堵墙,地上掉着一根宝石簪子,其上的宝石已经碎成了齑粉,零散地落在簪子四周。   楚明霏喜爱珠宝华服,也极为爱惜,如若不是遇到了危险,她不会将簪子随意丢弃。   羽臣说姬翎不知所踪,如今来看,他多半还躲在鲛人族领地内。   云锦乐弯腰捡起簪子,指尖溢出一抹灵力。   每个长羡岛弟子都会修炼一门基础的灵术——回溯之术。   顾名思义,可借用物或人回溯时间,看到半刻钟前发生的事情。   灵力没入簪子,白色的雾气从簪子里溢出,形成一个圆形的半透明光幕,光幕里显出巷尾灰白色的墙壁。   紧接着,画面陡然一转,似乎是簪子掉在了地上,一双黑色绣蛇纹的长靴出现在画面里并且不断逼近,其后靴子抬起向下一踩,画面上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痕。   云锦乐收回灵力,唇瓣微抿:“是姬翎,楚明霏许是......”   话说一半,晏离阙忽然抱住她就地一滚:“少主小心!”   咔哒。   耳畔响起机括转动的声音,一抹黑色的妖力擦着晏离阙的头顶没入墙上,整面墙轰然塌陷,与此同时,云锦乐身下的地面忽然一空,两人跌落下去。   大半个身体没入冰凉的水中,头顶的地砖飞快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云锦乐从晏离阙身上爬起来,伸手去拉他:“你没事吧?”   跌下来时,晏离阙与她换了位置。   晏离阙扶着云锦乐的手站起来:“无事。”   他的手很凉,声音也有些哑,云锦乐觉出不对,摸索着往晏离阙脸上摸了摸,是滚烫的。   他们似乎在水里,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腥臭味,与渔珠镇那些中毒的村民身上的味道很像。   云锦乐从玉鳞坠里拿出一颗琉火石,暖色的光在黑暗里晕开,借着光亮,她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是一间石室,四面都是黑色的石壁,有水从石壁的缝隙里渗进来,石室里的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膝盖。   她小时候来过鲛人宫,知道这是鲛人族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   鲛人离不开水,而石室封闭干燥,没有水,以此来作为一种惩戒手段。   四面的石墙缝隙可以渗水进来,以防关在里面的鲛人承受不住。   他们掉进的是一间正在渗水的石室,水面泛着诡异的蓝紫色泽,应是渗了毒。   晏离阙唇色发白,身上的水珠一滴滴往下落,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云锦乐撩开他颈侧湿淋淋的发,眸子微沉——晏离阙白皙的脖颈上,已长出了青灰色的鳞片。   水里的是螣蛇族的妖毒。   腾蛇一族的妖毒霸道无比,尤其针对妖族,晏离阙此刻的状况不容乐观,得想办法尽快出去。   云锦乐用灵力将晏离阙身上的水蒸干,拿了一件大氅出来裹在他身上,又在他周身布了一层防护结界。   做完这一切,她也隐隐觉得不适,手脚都有些僵硬。   墙缝里仍有水不断地渗进来,已经没过她的大腿。他们都有避水珠,在水里也可以如常自处,但水中有毒,对他们很不利。   打开石室大门的机关在外面,从里面出不去,唯有暴力破坏。   云锦乐示意晏离阙站远些,玉鳞坠化为长剑,执剑朝石壁劈下。   石壁上出现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的裂纹。   一下,两下,三下......   在劈了十几下后,石壁终于被劈开一道裂痕,有一缕浅淡的光透了进来。   云锦乐轻轻喘着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又吃了一颗回复灵力的丹药。   她的身体也变得很冰,额头却是滚烫的,有汗珠滚下来砸进水里。   云锦乐往后一瞥,咬咬牙准备继续劈。   晏离阙的状况比她危急太多了,鳞片已漫上脸侧,眼眸半阖着,似乎下一秒便会完全睡过去。   轰隆。   墙壁上忽然传来一声响,裂痕霎时扩大了些。   为了方便寻找姝沫的魂魄,云锦乐将手链戴在了手腕上,此刻,手链上的魂石正发着微光。   是姝沫缺失的残魂!   云锦乐执剑更用力地朝墙壁劈去。   利剑与石壁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隔得很远也能听到。   沈星漓一脚踹开被他杀死的鲛人,微微侧头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下一瞬,他浑身灵力暴涨,双手掐诀,霜下尘飞上半空,化为数百道虚影,齐齐朝下斩去。   身前浑身长满青灰色鳞片,眼珠灰白的鲛人死了大半,露出正前方的景象。   透过一块块或旧或新的墓碑,羽臣立在法阵外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听闻沈仙君杀妖无数,怎么连我这噬魂阵都出不来?”   他微微一笑,一手掐住楚明霏的脖子将她提起来:“沈仙君可要再快些,不然你这位师妹可要撑不住了。”   沈星漓一剑斩下,剑光呈弧形将数十个鲛人拦腰斩断,他眉目冷沉,手掌滴血,却一字一句清晰道:“没有妖能在我面前杀人。”   “是吗?”羽臣手腕用力,正待再挑衅几句,远处却传来一声轰隆巨响,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了震。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远方地底爆开,羽臣眸子里出现欣喜之色,随手丢下楚明霏,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沈星漓微微松开手,将手里半块染血的双琅佩擦干净收回戒子空间内。   他本是被羽臣带着来此处探查,谁知他方才踏入墓园,下一瞬噬魂阵便启动,将他困在其中。   起先羽臣惊慌失措地拍打结界试图救他出来,拍着拍着却笑起来,嘴里说着“得来全不费工夫”之类的话。   而后羽臣消失约莫一刻钟,回来时挟持了楚明霏,他看清,楚明霏的脖颈上长出青灰色的鳞片,与渔珠镇中毒的镇民一模一样。   也就在那时,他才知自己中了圈套,羽臣便是姬翎。   此地没有旁人,现下姬翎去追的应是云锦乐,也不知这自小娇生惯养的少主能否护住自己。 第19章 .取暖小狐狸埋进了云锦乐的羽毛里。……   云锦乐丝毫不知姬翎已经追来,正被姝沫残魂装在一个泡泡里推着急速往海面而去。   她的怀里是不停发抖双眸紧闭的晏离阙,他已然意识模糊,体温极低,额头上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下来,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不放。   姝沫将二人送至一个小岛上,塞给她几颗鲛珠,不待云锦乐道谢,便飞快地游入水里不见了踪影。   水面下很快传来一声巨响,又复归平静。   云锦乐已无暇顾及,费力将晏离阙安置在干燥的沙地上,寻了些树枝在他身侧生了一堆火。   他们二人如今都中了毒,好在未曾毒发变成怪物,可以服用丹药解毒。   云锦乐拿出炼丹炉将姝沫给的鲛珠炼化,又辅以药材炼了三颗专解腾蛇之毒的解毒丹出来。   腾蛇一族的毒需以鲛珠做引炼丹才能解,姬翎对鲛人族动手,很有可能是为此。   晏离阙靠在石头上,面色苍白如纸,发上结霜。   云锦乐将解毒丹喂进他嘴里,晏离阙的喉咙动了动,将丹药吞进去。   少顷,晏离阙睁开眼,黝黑的眸子里带着点浅淡的蓝。   他很快闭上眼睛推开云锦乐:“不要靠近我。”   云锦乐诧异看过去,只见晏离阙发上的霜不减反增,连脸上也开始结霜,手紧紧地握着拳,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腾蛇之毒不是解了吗?   晏离阙退至火光的阴影里,声音低哑:“少主,不要过来。”   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微微发颤的身子,半截尾巴从衣摆里露出来,蜷成一团,鲜红的血液从尾巴下流出来。   空气里泛起凉意,云锦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心中忽然很不安,走过去抓住晏离阙的手:“你——”   未完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朦胧的黑暗里,她看到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晏离阙的手颤抖得厉害,仍想推开她,却被云锦乐反握住手腕。   “不许推开我。”她有些动怒,另一只手按住晏离阙的肩膀,语气有些沉:“这是怎么回事?”   腾蛇之毒已经解了,云爷爷也说过晏离阙体内的伤已经好转,妖力也有所提升。   看晏离阙如今的状况分明是知道自己的情况,可他却瞒着她不说,独自承担。   她明明许诺过会治好他的。   晏离阙垂下眼:“少主别碰我了,很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云锦乐固执地看着他。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晏离阙没答她,他动了动唇,又止住了,身体忽然被包裹在一阵白光里,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云锦乐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看着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血液从他身下向四周晕开,很快流到她的脚下。   她沉着脸将小狐狸抱起来,身上的灵力尽数往他体内送,四处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是尾巴。   晏离阙的尾巴软绵绵地垂着,血液从尾巴骨节处渗出来。   云锦乐用灵力包裹住晏离阙的尾巴止血,灵力耗尽便吃丹药补充。   一个时辰后,晏离阙尾巴上流出的血总算止住了,但整只狐狸仍是冰的,如同一座冰雕。   得想个办法让他暖和起来。   云锦乐略一思索,吞了几颗丹药,调动妖力变成小凤凰,身上燃起涅槃之火。   小凤凰变大了些,稀疏的尾羽扫过沙地,用翅膀将小狐狸盖住。   昏迷中的晏离阙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朝温暖的地方蹭了蹭,整只狐狸都埋进了云锦乐的羽毛里。   一夜过去。   晨光微露,云锦乐睁开眼掀开翅膀去看晏离阙,他仍未醒,身上寒气已消,蜷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   她渡过去一缕灵力探了探,晏离阙的脉象平稳,并无半分异常。   昨夜让她心有余悸的惨状,仿佛只是她的一场梦。   云锦乐用翅膀毫不留情地戳了晏离阙一下:“等你醒了再跟你算账。”   她的动作很轻,小狐狸蓬松的毛被戳得凹陷下去一块,仍无知无觉地睡着。   “罢了。”云锦乐拍了拍翅膀,将小狐狸的毛捋顺:“不愿说便不说吧,活着就好。不过我为你把灵力都耗空了,总得要点报酬。”   云锦乐毫无心理负担地伸出翅膀,在小狐狸身上一通乱揉。   末了,她收回翅膀变为人身,拿出阵石在四周摆弄。   云锦乐摆的是一个小型的乾坤御守阵加幻阵,可以在她不在时保护晏离阙的安全。   阵石摆好,云锦乐将一片龙鳞放在晏离阙怀里充当阵眼,又注了灵力进去。   淡金色的结界在晏离阙周身升起,随后空气里泛起涟漪,眼前的晏离阙突兀地消失不见,是幻阵起作用了。   云锦乐再三检查确定没问题后,转身跳入夕落海。   沈星漓与楚明霏还在下面,姝沫的魂魄也还未找全,她无法坐以待毙。   云锦乐小心地在鲛人族城中潜行。   沈星漓随羽臣去了鲛人族的墓地,在她被困时一直未曾出现,想必也中了圈套。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则讨厌沈星漓,但沈星漓毕竟是长羡岛的客人,他们一起合作来此除害,她作为少主,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仅此而已。   鲛人族墓地在王宫右后方,云锦乐潜进去,首先看到残破的碑林。   墓碑或多或少都缺了一块,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中了妖毒的鲛人,沈星漓在一片狼藉中席地而坐,装束整洁,一点都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战。   晨光透过海水稀疏落下,光线有些暗。   沈星漓的周身摆着十几块琉火石,暖色的光晕出来,照亮了他身侧的大片空间。   云锦乐的动作短暂地顿了一下。   从前世起,沈星漓便很怕黑,随身携带大量的琉火石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   察觉到有人来,沈星漓睁开眼,霜下尘凌空飞起,在云锦乐胸前半寸的地方停住。   冷冽剑光映进眸中,剑刃即将刺入血肉的冰凉感攥住了云锦乐,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看见是她,沈星漓愣了愣,抬手召回霜下尘:“别过来,楚明霏不在这里。”   他以为云锦乐是来找楚明霏的。 第20章 .破阵揉完他的毛,又跑去救沈星漓?   云锦乐努力忽略心中对霜下尘的恐惧感,轻吐出一口气,抬眼打量困住沈星漓的法阵。   “噬魂阵。”云锦乐很快得出结论,问:“可是姬翎做的?他在何处?”   沈星漓答非所问:“楚明霏无碍,昨夜便已回渔珠镇找援兵,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袍角,霜下尘冲天而起,急速旋转着试图将法阵破开一个缺口。   玉鳞坠化为长剑被云锦乐握在手中,她毫不犹豫一剑朝噬魂阵斩了过去。   长剑斩在阵法结界上,连半道裂痕也不曾留下。   沈星漓很诧异:“你做什么?”   云锦乐又一剑斩了过去:“自然是救你。”   救他?   沈星漓面上浮现错愣的神色。   他们二人的关系闹得很僵,他以为云锦乐不会管他的死活。   看来是他心胸狭隘了。   想起自己的推测,沈星漓面色肃冷:“你快走,羽臣便是姬翎,我们都被骗了。”   短暂的惊诧后,云锦乐很快想起在魂石空间内,姝沫一直反复跟她说骗子,快跑之类的话。   原来是在提醒她。   若羽臣便是姬翎,那真正的羽臣想必也已经遇害了。   咔擦。   在云锦乐与沈星漓持续不断的攻击下,笼罩整个法阵的结界裂开一条极小的缝隙。   同一时刻,无数黑雾铺天盖地朝沈星漓涌过去。   黑雾蔓延开,将光线全都挡住,云锦乐只能隐约瞧见重重雾气间琉火石暖黄色的微光。   一道剑光从黑雾中斩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在结界上。   结界晃了晃,黑雾褪去些许,露出沈星漓苍白的脸。   云锦乐敏锐地看见,沈星漓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来他真的很怕黑。   沈星漓一面不停地挥剑劈开雾气,一面冷静地道:“我破坏了法阵,姬翎应当很快便会回来。云少主,你先离开,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折在此处。”   云锦乐觉出几分不对,问:“既是姬翎将你困在此处,他为何不在?还放走楚明霏?”   沈星漓朝地牢方向一指:“许是你出逃弄出的动静太大,姬翎赶着去阻你,便——”   话未说完,沈星漓也觉出不对来。   云锦乐已经成功出逃站在这里,姬翎却还是没有回来,那么他急匆匆离去又是为何?   沈星漓蹙起眉:“姬翎是看到地牢方向的白光才离开的,那道白光里夹杂着很强烈的妖力波动。”   妖力波动?   云锦乐回想起姝沫将她送上岸后便匆匆离去,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我怀疑,姬翎的目的,是将姝沫缺失的魂魄逼出来,然后抓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做了决定:“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回来,我先救你出来,我们再一起去救姝沫。”   她说着,灵力源源不断从掌心涌入长剑中,与沈星漓合力破坏噬魂阵。   二人里应外合,然而收效甚微,就在这时,云锦乐手腕上的手链泛起白光,姝沫残缺的魂魄从魂石中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噬魂阵。   噬魂阵上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痕,姝沫的残魂也变淡了些。   云锦乐红着眼,咬牙一剑朝噬魂阵劈下去:“沈星漓,快!”   沈星漓尚且有些恍惚,身体却很快做出过反应,灵力悉数注入霜下尘,一剑朝有裂痕的地方斩下去。   噬魂阵结界在三人合力下轰然碎裂。   沈星漓困惑的目光落在姝沫身上。   这个妖族,在救他?   云锦乐救他,他尚且可以理解为道义所至,可这个妖族,与他非亲非故,为何救他?   云锦乐飞快将姝沫的残魂收进魂石中,目光不善地看了沈星漓一眼。   沈星漓杀妖无数,他何德何能,让姝沫冒着魂魄碎裂的危险来救他。   说到底,是姝沫太过心善。   想起死在沈星漓剑下的妖族,云锦乐一时气不过,冷冰冰地道:“沈星漓,被你所厌恶的妖族救了,感觉如何?”   沈星漓敏锐地察觉到云锦乐在生气。   以往她还会礼貌性地唤一声沈仙君,现在却直接唤他的名字。   感觉如何?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妖族所救,心情很复杂,反倒希望姝沫不曾救过他。   沈星漓无意识地抿了下唇,声音很干涩:“我会尽力找全姝沫的魂魄。”   他没有在意云锦乐的无礼,她的好朋友为了救他险些散了魂,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云锦乐板着小脸转过身,心中舒服了些:“我们现在就去寻姝沫的魂魄。”   一道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两位这是要去哪儿?”   姬翎出现在墓园入口处,手中捏着一团幽蓝色的魂魄,是姝沫缺失的残魂。   他将目光落在云锦乐腕间的手链上,撤了伪装变成原本的样子,不由分说攻过去。   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堤岸,空无一人的沙滩上,一只手忽然凭空探出来,手掌与空气相触的地方泛起涟漪,涟漪散去,一个人的身形完全显露出来。   晏离阙神情恹恹地望着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唇瓣很轻地抿了一下。   他醒来时,锦乐已经不见了,唯有他身上乱糟糟的毛昭示着他昏迷时,她对他做了什么。   真是长进了。   揉完他的毛,又跑去救沈星漓?   晏离阙垂下眼睫,神色阴郁。   他朝海边走去,黑发一点点变白,眼睛也变成了深蓝色,直至离海水一步之隔,他已完全变成了妖君的样子,鬼面凭空出现在手中,被他熟练地戴在脸上。   晏离阙整个人倏地消失在海岸边。   与此同时,鲛人族墓园内。   云锦乐跪坐在地上,半阖着眼看着手中几乎碎裂的魂石,身上血迹斑斑,神色怔然。   沈星漓撑着剑勉力站着,唇边溢出血来。   姬翎已是元婴后期,两人本就修为不敌他,此前又为破噬魂阵耗费大半灵力,对付姬翎颇有些吃力,都受了很重的伤。   姬翎一直试图抢夺她手中的魂石,打斗中,姝沫的魂魄忽然从魂石中冲出来,不要命地朝姬翎撞了过去。   现在她的魂魄被姬翎合而为一,但仍是很淡,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姬翎红着眼,拼了命地朝姝沫体内输着妖力,云锦乐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语气冰冷:“姝沫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你害的,如今她要魂飞魄散了,你才来装情深意切,不觉可笑吗?”   “闭嘴!”姬翎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是她自己要死,我明明不打算杀她!不就是屠了一个鲛人族,若她肯乖乖跟我回去,以后整个螣蛇族都是她的!”   云锦乐听得心中火气上涌,正要不顾少主的形象骂几句,忽然一愣。   姬翎身侧凭空出现一人,白发红衣,面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鬼面,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两人对视须臾,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这是......晏离阙?   可他明明身受重伤,此刻该在岛上才对。 第21章 .月银大人他刚刚,吻了她?   沈星漓握紧了霜下尘,低声:“是大妖,稍后若是他对我们不利,我拖住他,你趁机跑。”   话音才落,姬翎整个人往后一退,目露惊恐:“月,月银大人!”   月银?她的小狐狸......   云锦乐无意识地蜷起手指,紧盯着来人。   晏离阙收回目光,垂眸居高临下地看向姬翎:“妄想执掌妖族,野心不小。”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醉人的醇酒,与晏离阙的少年清越嗓音很不一样,与上一世妖君晏离阙的温柔清浅也不一样。   并且他的身形欣长健硕,分明已是成年男子,周身妖力也深不可测,不似晏离阙那般妖力低微。   云锦乐莫名松了口气,心下稍安,应当只是巧合,不是晏离阙。   若真是晏离阙,她此后可就不能再摸尾巴了。   姬翎面如土色,丢下姝沫飞快退开:“你不能杀我!你杀我了,父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月银是两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妖都的,身为九尾狐妖,他进入妖都的那一刻便被父君派去的人追杀,可那些人全都无一生还。   姬翎自问狠毒,可从未见过比月银更心狠手辣之人。   前去刺杀的人中有他的兄长,也就是螣蛇族太子姬肖,刺杀当晚,姬肖血淋淋的蛇骨便出现在了父君寝殿的大床上,尸身则挂在房梁上,当场将姬肖的母亲吓得晕厥过去。   打不过,杀不了,又有九尾狐族旧部闻风而来,拥立月银为九尾狐族之主,父君只好忍者满腔暴怒,承认月银的身份。   姬翎曾因不知月银身份,与他产生过摩擦,险些被他杀死,后来是被父君护着逃出来的。   当时他身受重伤,掉在夕落海,被姝沫所救。   姬翎心有余悸地看着晏离阙,身上旧伤隐隐作痛,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不能,不能杀我,现今,现今螣蛇族才是妖都王族。”   晏离阙笑了一下:“很快就不是了。”   他抬起手,掌心雾蓝色妖力涌出,转瞬间蔓延上姬翎的脖颈,将他悬在半空。   “我今日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让你轻易死了。”   晏离阙的语调懒洋洋地,伸手抓了姝沫的残魂,掌心妖力漫开,噬魂阵内的魂魄全都被炼化成淡金色的魂力源源不断朝着姝沫涌来。   姝沫的魂魄一点点凝实,变得与常人无异,她茫然地看着晏离阙。   他为何要救她?   晏离阙语调淡淡地:“你现在可以杀他了。”   他朝着虚弱的云锦乐走过去。   沈星漓警惕地看着他,执剑挡在云锦乐身前,被晏离阙毫不留情一掌挥开,重重砸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   云锦乐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九尾狐妖,不知为何,心中并无惧意。   许是他的名字与她前世养的小狐狸一样,许是他太像晏离阙,尽管他妖力雄厚,抬手间便可定人生死,她并不怕他。   晏离阙走到云锦乐身前蹲下,看着她全身的血,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伸手拨开她脸颊边沾着血的发丝,手心里出现一块绣着星雾花纹锦帕,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云锦乐不适应地别开脸,被晏离阙捏住下巴强行板正,他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感到疼,又能制住她不让她动。   “别动。”他低声说着,垂眸很仔细地擦着她脸上的血,神情专注。   云锦乐迷茫地眨了下眼,有些不知所措。   他离得很近,两人现在的姿态又太过亲密,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晏离阙很快将云锦乐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把她抱起来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手抵着她的后背往她体内输入妖力。   这样的姿势,就好像她被他半抱在怀中。   云锦乐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脸颊微微发烫。   晏离阙却在这时道:“看前面。”   索性也挣脱不开,云锦乐依言看向前方,试图转移注意力。   姝沫手中紧握着一把由灵力化成的长剑,站在被束缚在空中动弹不得的姬翎身前。   姬翎垂眸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阿沫。”   “别叫我。”姝沫神色厌憎:“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缓缓执起了剑。   “阿沫,你要杀我吗?”姬翎眸中浮上阴狠之色,神色狰狞:“你不能杀我,是我救了你,若是没有噬魂阵里的这些魂魄,若是没有我为你寻来魂石,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姝沫不为所动,语气很冷:“你竟敢提魂石,你以为我不知道魂石是羽臣找来的么?怪我从前鬼迷心窍,竟喜欢上你,殊不知是引狼入室。”   她闭了闭眼,神情疲惫:“姬翎,你视人命为草芥,杀无辜之人取魂为我续命,可有问过我的想法?”   “你口口声声爱我,却杀我族人,毁我族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骤然狠厉,一剑刺下。   “这一剑,是为我惨死的族人!”   鲜血喷薄而出,姬翎大睁着眼,发出尖利的惨叫声。   姝沫冷着脸抽出长剑,又是一剑刺下。   “这一剑,是为无辜惨死的渔珠镇镇民!”   大口大口的血从姬翎嘴里吐出来,他的神情转为怨恨不甘,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杀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杀我。”   直到此刻,他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噗哧。”   长剑没入心脏,姬翎的笑声止在了喉咙里。   姝沫干脆利落地抽回剑。   “这一剑,是为我自己。”   姬翎的头一歪,胸膛微弱地起伏。   螣蛇族生命力很顽强,姝沫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刺中要害,他竟也没死。   云锦乐看完全程,心中为姝沫报了仇而高兴。   像姬翎这样的恶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确认云锦乐已无大碍,晏离阙收回了输送灵力的手。   他垂眸问:“你想让他怎么死?”   云锦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在问自己。   她愣怔间,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做决断。   云锦乐想了想,看向姝沫,扬声:“阿沫,你想让他怎么死?”   姝沫毫不犹豫地开口:“魂飞魄散。”   她说着,朝晏离阙躬身施以一礼。   下一瞬,姬翎身上燃起蓝金色的火焰,火舌撕扯着他的魂魄,很快便将他烧成灰烬。   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及发出。   云锦乐想起前世她死时,妖君晏离阙为她杀了沈星漓与混沌残魂的事。   眼前这只大妖,是在为她出气?   晏离阙那般做是因为认得她,莫非他也认得她?   她这么想着,便也抬头问:“你认得我?”   他微笑:“长羡岛少岛主,久仰大名。”   又轻飘飘地道:“我很喜欢你。”   他的态度懒散,听在云锦乐耳朵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很奇怪,从前也有人说过喜欢她,她只当玩笑,听了心中也没多大的感觉。   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却无端端感到很慌乱。   云锦乐手足无措地垂下眼,只当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额头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云锦乐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人。   他刚刚,吻了她? 第22章 .返程我救了你,这是谢礼。   晏离阙看着云锦乐呆愣的样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他理直气壮地道:“我救了你,这是谢礼。”   云锦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去推,眼前的人却忽然松开手站起身。   她推了个空,有些气恼,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晏离阙克制住想去捏云锦乐脸的冲动,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神色复杂的沈星漓,看向墓园外。   有人来了。   他低头朝云锦乐笑了一下:“下次再见。”   云锦乐撇了撇嘴,正欲回他再也不见,下一瞬,那笑得很欠揍的人却忽然凭空消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是她的额头上,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   云锦乐使劲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驱赶出去。   墓园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数十人急匆匆地走进来,为首之人是容蒹,她一扫眼前的狼藉,目光落在浑身血迹斑斑的云锦乐身上,沉下脸:“少主,谁伤的你?”   桃溪小跑着朝云锦乐而去,人还未至,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少主你没事吧?我该跟着少主一起来的。”   “我没事。”云锦乐站起来走了两步,安抚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桃溪眨了眨眼,伸手一探,眉眼舒展开:“果真没事,那这些血——”   她四处一看,大惊失色:“莫非是晏离阙的?”   晏离阙不在此处,莫不是已经......   她又看向沈星漓,见沈星漓也是一副狼狈模样,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连沈仙君都受了这般重的伤,晏离阙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别胡思乱想,晏离阙不在此处。”云锦乐略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桃溪这丫头样样都好,唯爱哭与胡思乱想两处让她最为无奈。   桃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是便好。不过,他怎的没同少主在一处?”   晏离阙一贯很喜欢黏着少主。   眉目间染上几分忧色,云锦乐轻声道:“他受伤了,被我安置在别处。”   容蒹见云锦乐无碍,转身去查看沈星漓的伤势,沉声开口:“在此地作乱的妖族在何处?”   沈星漓神色复杂,不着痕迹地看了云锦乐一眼,垂眸轻声道:“死了。”   他能感觉到那只大妖方才是想杀了他,可不知为何,又停手了。   他还当着他这个未婚夫的面,吻了云锦乐......随后看过来的那一眼,也很是挑衅。   容蒹不曾察觉到沈星漓的异常,将灵力渡给他助他恢复伤势,闻言有些诧异:“死了?你们诛杀的?”   沈星漓抿唇:“并非我们所杀,是一只大妖。”   容蒹更为诧异:“大妖怎会来此处?他没伤你们?”   “他......”   沈星漓的话未完,便被走过来的云锦乐出声打断:“兴许他与姬翎有仇,特地追着过来的,杀完姬翎后便走了。”   方才发生的事,绝不能让沈星漓说出来,否则她少主的威望何存?   一个陌生的妖族,说喜欢她,还轻薄她。   临了,他还对她说,下次再见。   再也不见才好!   云锦乐又羞又恼,带有警告意味地瞪了沈星漓一眼。   要是沈星漓敢说,她就与他同归于尽!   在云锦乐凶狠的注视下,沈星漓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点了下头。   云锦乐看起来很生气,莫非她并不认识那只大妖?   可是方才他们的姿态,很亲密。   他还在困惑,另一边的桃溪眉眼一弯,没心没肺地笑:“少主,你们运气可真好!”   云锦乐回以一个敷衍的笑:“也许吧。”   容蒹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螣蛇族已死,我们也该回去了。”   姝沫还在一侧立着,云锦乐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做出邀请:“阿沫,你随我们回去吧。只要你勤加修炼,一定能再修出肉身的。”   鲛人族已经亡了,她不放心姝沫一个人在这里。   姝沫微笑着摇头:“谢谢你,锦乐,但我打算留在这里。”   她松开手,盈盈朝云锦乐一拜:“锦乐,若非你,我无法报仇,请受我一拜。”   云锦乐急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儿时好友,我帮你是应该的。况且,此事也并非我的功劳。”   “可若没有你,那只大妖不会帮我。”姝沫拂开云锦乐的手,固执地弯腰拜了下去,随后她站直身子,伸手将自己发间的簪子摘下来,放到云锦乐的手心里。   “此簪乃是一件空间法器,里面存了我鲛人族数百年来积累的鲛珠。鲛珠可解腾蛇之毒,我想,你总归用得上的。”   “谢谢你,阿沫,我收下了。”云锦乐将簪子紧攥在手里,再一次认真问:“你真的不随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姝沫扫过墓园的满目疮痍,声音轻而缓:“我鲛人族落到如此境地,皆因我引狼入室。如今我能做的,便是在此处守着他们,以此赎罪。”   云锦乐有些难过:“可这并非你的本意。”   “锦乐,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姝沫收回手,目光越过云锦乐看向快步走近的沈星漓,微笑:“沈仙君。”   沈星漓看她良久,忽然躬身一礼:“姝沫姑娘,今日多谢你。只是以后这样的事,不必再做。”   他此生唯一夙愿,唯“杀妖”二字。   他与妖族注定不死不休,无需一只妖来救他。   姝沫一怔,随后便笑道:“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既然沈仙君不愿承我的情,那便请你看在今日我救你的份上,保护好锦乐。如此,你我便算两清,如何?”   沈星漓正待点头应下,云锦乐沉下脸没好气地道:“我不需要他来保护。”   她此前还觉得沈星漓只不过杀妖执念太重,至少算个正人君子。现下看来,他分明是个白眼狼。姝沫好心救他,他竟如此说话。   姝沫无奈:“锦乐。”   外界传闻沈星漓心高气傲,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她忍忍便过了,只是想着给锦乐留个保障。   云锦乐心中生气,语气自然也不善,对沈星漓道:“沈星漓,你既欠了阿沫的恩情,便好好欠着,他日若阿沫需要你,你再来报便可。”   “至于我,只盼着你能离我远些,早日退婚。”   她此前不将退婚一事摆到明面上来说,是怕黎伯伯为难,如今看来,此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好。   沈星漓认真思索片刻,答她:“此事我会同师尊说的。”   云锦乐不再理会沈星漓,与姝沫告别后,便独自一人去找晏离阙。   她游上岸,找到乾坤御守阵的位置,伸出手探了探。   完好无损。   方才那只大妖,果真不是晏离阙。   法阵撤去,晏离阙仍是小狐狸的模样,在松软的沙地上无知无觉的睡着。   云锦乐蹲下身,伸手捏住狐狸爪子探了探脉。   脉象很平稳,体内的妖力也并无异常。   那为何还不醒?   她苦恼地看了它片刻,捏了捏狐狸耳朵。   口中喃喃着:“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云锦乐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抱在怀中,裹在小披风里,御剑去寻船只。   容蒹长老说会在海面上等着她。   上了船,云锦乐掀开小披风的一角,让容蒹帮忙探查晏离阙的情况。   容蒹一指点在晏离阙眉间,片刻后便收回手:“他无事。”   云锦乐将小披风拢上,愈发苦恼:“可是昨夜,它的尾巴流了很多血。”   大概是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太难看,容蒹难得放柔了声音安慰她:“少主,你这是关心则乱。你若实在不放心,回去找尊上替他瞧瞧。”   “我知道了,谢谢你,容蒹长老。”云锦乐抱紧晏离阙,进了船舱。   外面风大,她不敢再让晏离阙受凉,生怕一个不留意,它身上又开始结霜。   楚明霏也在船舱内,苍白着一张脸,身上裹着一件狐裘,云锦乐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在暖炉边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小狐狸的毛。   云锦乐不想生事,不代表楚明霏会安分守己,只见她一挑眉梢,不怀好意地开口:“怎么,这次这只狐妖又为救少主受了伤?”   云锦乐动作一顿,只当没听见。   船舱里温度很高,不用担心晏离阙着凉,云锦乐将小披风拨开些,露出小狐狸的脑袋。   楚明霏继续咄咄逼人地开口:“少主这次又要如何报答他?以身相许?”   她说完,自己倒先笑了一声,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笑着笑着,楚明霏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云锦乐:“你,你要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抵着脖子的冰棱也随之往前,冷意一点点从脖颈处蔓延至全身。   她是算准了云锦乐不会对自己如何才这般口无遮拦,云锦乐一贯好脾气,以前哪怕和她起冲突,至多不过骂她几句,现在怎么,竟直接动手了?   楚明霏心中大骇,却见云锦乐手指一动。   冰棱往后退了寸许,又直直朝她刺来,擦着她的脖颈,钉进了船舱的木墙上。   楚明霏后仰靠在墙上,右手手心里,灵力悄无声息地隐没。   她瞪着云锦乐:“少主这是何意?”   云锦乐顺着晏离阙的毛,头也未抬:“你很吵。”   她在鲛人族的时候,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去救楚明霏这个白眼狼。   似乎是觉得闷,昏迷中的小狐狸脑袋往前拱了拱,云锦乐伸手刮了一下它粉嫩的鼻尖,握住一只狐狸爪子轻轻捏着。 第23章 .木偶兔子祝锦乐少主早日与沈星漓退婚……   楚明霏忌惮地看着云锦乐,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自从雾岭回来后,云锦乐便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说不定真会杀了她。   回到渔珠镇,云锦乐将姝沫给的鲛珠拿出来一些交给容蒹炼丹。   镇民服了丹药,妖毒得以解除,纷纷喜极而泣。   临行前,镇民自发来给云锦乐一行送行,并送上渔珠镇的特产,云锦乐象征性地收了几样。   事情已了,几人登上云舟,返回长羡岛。   云锦乐一直抱着晏离阙小心照顾,直至回到长羡岛小狐狸也仍未醒,云锦乐便径直前往竹林找云闲庭。   云闲庭看过后,神色古怪:“他无事,看样子倒像是睡着了。你说他中了腾蛇族的妖毒,很有可能是妖毒的后遗症。”   云闲庭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道:“小锦乐,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连云爷爷也看不出来......   云锦乐将晏离阙抱紧了些,神色冷峻,一五一十地将那夜晏离阙的的情况说了一遍,不曾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身上结冰霜,尾巴流血......”云闲庭摸着下巴,神色愈发古怪:“这倒与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症状很相似。”   云锦乐急道:“什么症状?”   云闲庭眨眨眼,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故意长叹一声:“哎呦,人老了,记不清了。”   这丫头,对这只狐妖比对他这个祖爷爷还好。   云锦乐毫不犹豫地报出酬劳:“十坛桃花酿。”   云闲庭假假地道:“我好像,想起来那么一点儿了。”   云锦乐:“二十坛。”   云闲庭眉眼一弯:“成交。”   云闲庭进竹屋翻找一阵,片刻后,拿着一本老旧泛黄的书出来,翻开,指着其中一页对云锦乐道:“这就是了。”   云锦乐垂眼去看,只见那书页上写“......狐族尾断,血流不止,乃.....之代价。若想医治,需......”   后面的字迹被墨渍晕染,看不分明,云锦乐只从中分辨出“扶桑”二字。   扶桑......   莫非,是扶桑神树?   代价,又是什么意思?   云锦乐一指按住被墨迹晕染的地方,问:“云爷爷,这后面写了什么?”   “我也不知,这册子是我昔年无意中所得,多有磨损,信息不全。”   云闲庭拨开云锦乐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合上书,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桌上,还不忘补一句:“我的桃花酿可一坛都不能少。”   云锦乐无奈道:“自然不会少。”   云闲庭满意点头,踱步往溪边走,闲闲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一月后便是灵丘历练,届时你带着他去找找扶桑神树的分支,问一问便是。”   云锦乐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灵丘历练很危险,她本不想带上晏离阙,如今看来,不得不带。   云锦乐辞别云闲庭,回月轩将晏离阙安置好,去见云微逢。   流霞殿内只有云微逢一人,他正坐在棋桌边,手中捻着一颗棋子,棋盘右侧,摆着一只木头做成的兔子。   云锦乐走过去将兔子拿起来把玩:“爹爹,可是傀砚城来人了?”   小兔子全身上下皆由无垢木制成,镶了红色玛瑙石当作眼睛,关节衔接处是细细的银色丝线,做得精巧玲珑。   云微逢将棋子放回棋盅内,点了下头:“前两日来的,花灯节在即,他们送贺礼过来。”   花灯节是长羡岛一年一度的大节日,每年都会举办得很盛大。   云锦乐在小兔子尾巴上按了一下,“啪嗒”一声,木偶里传来一道欢快的童声:“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云锦乐在兔子尾巴上又按了一下,童声戛然而止。   她弯起唇角笑了一下:“谢泽舟做的东西,越来越有意思了。”   云微逢温和的面上也露出一个笑:“谢泽舟在机关术上的天赋可谓是举世无双,这只木偶是他近几日做的,托人一起带过来,说是送给你。”   “送给我?”云锦乐有些诧异,转而一想谢泽舟那风流的性子,便也释然,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   “他还给你带了一封信。”云微逢将一封黑色烫金的信笺递给她。   云锦乐坐下来,也不避讳,将信封拆开,信件内容明晃晃地展露在两人眼前。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祝锦乐少主早日退婚,届时舟定备酒相庆。】   信的末尾是龙飞凤舞的谢泽舟三个大字,还画着一个小兔子笑脸。   云锦乐嘴角一抽,默默将信翻了个面放在桌上。   云微逢手一抖,头疼道:“谢泽舟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在沈星漓未展露锋芒前,谢泽舟一直是众人眼中灵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他与沈星漓向来不对付,会这么说,一点都不奇怪。   云锦乐将信笺折好放入玉鳞坠中,正色道:“爹爹,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对。”   “我想与沈星漓退婚。”   云微逢看她半响,温和地道:“非退不可?”   “非退不可。”   云微逢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说,必定是已经做好决定,爹爹不会反对。只是我想问你,理由是什么?”   云锦乐捏着衣袖,深吸一口气:“爹爹,我此次前去鲛人族,姝沫给了我一颗鲛人泪。”   “我在那颗鲛人泪中,窥见了未来。”   云微逢身子前侵,语速都快了几分:“你看见了什么?与沈星漓有关?”   鲛人族一生只流一次泪,泪水凝结成珠,可窥见未来。   云锦乐垂下眼,遮住眼底晦色:“我看见,沈星漓杀我。”   咔擦。   云微逢手下一个用力,棋桌被他生生掰断一角,良久,他闭上眼轻叹:“竟是如此。”   云锦乐抿了抿唇,将半块双琅佩放到桌上。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爹爹说谎。   云微逢凝视着桌上的双琅佩,并未追究它的来处。   他将双琅佩收起来,抬起手,轻柔地抚上云锦乐的发:“你别害怕,爹爹这就给你云伯伯修书一封,退了这门亲事。”   云锦乐心中一暖,轻声道:“爹爹,沈家的恩情,日后我会以别的方式还给他们。”   昔年娘亲被螣蛇族追杀,是沈家救下她,其后两家来往密切,定下这门亲事。   她与沈星漓定亲,不仅涉及到长羡岛与断云山的结盟,还涉及到沈云两家的恩情。   云微逢笑得温和:“这是爹爹的事,你不必管。”   他此前不同意退婚,一是这门亲事是卿月生前定下的,他不想拂她的心意。二是他以为只要好生教导沈星漓,这孩子迟早会放下心中的仇怨,两人成婚,待他归天,也有人保护锦乐。   如今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血海深仇,哪能说放便放。   他绝不会让锦乐成为人妖争斗的牺牲品。   云微逢找来纸笔,修书一封,装在机械信鸽里送往断云山。   目睹信鸽飞出窗外,云微逢看着开心摆弄兔子的云锦乐,又开始发愁。   没了沈星漓,该找谁来保护锦乐?   谢泽舟肯定不行,此人太过风流,整日沾花惹草。   谢敛那小子不错,不过听闻他和珑笙那丫头走得很近。   仙盟里,青年才俊不少,他得多留意着。   云锦乐一路哼着小曲走回了月轩。   总算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她现在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推开寝殿的门,晏离阙仍在床上睡着,露出一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   云锦乐脸上的笑意淡下去,走到床边摸了摸晏离阙的头。   细软的绒毛被她盖在手心里,换做以往,她肯定要借机多揉几下,此刻却全没了那样的心思。   “少主,少主。”愿生从窗台边探出来半个脑袋,紧接着用力跳上来,站在窗台上冲她招手。   云锦乐走过去,接过愿生手中的花露,冲他一笑:“谢谢你,愿生。”   “少主,我听说你此次外出遇到了危险,如今看到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愿生眼尖地看到床上躺着的晏离阙,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云锦乐戳了戳愿生头上的小花:“别担心。”   愿生松了一口气,小手紧张地搓了搓,红着脸慢声道:“少主,我,我想要一块桃木牌。”   “桃木牌?”云锦乐脸上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戳了戳愿生通红的脸:“愿生也长大了,都有喜欢的姑娘了。”   长羡岛花灯节习俗,可将心悦之人的名字写在桃木牌上,再挂到桃林里。   据说,会得到姻缘神的祝福,与那个人永远在一起。   小花妖头上淡粉色的小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   愿生蒙住自己的脸,转头便跑。   “你跑什么,桃木牌不要了?”云锦乐笑吟吟地拦住他,从玉鳞坠中拿出一块小木牌递过去。   小木牌以桃木制成,背面雕刻着龙凤呈祥图,尾端系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谢谢少主!”愿生抱着比他还大一圈的木牌,飞快跑开了。   云锦乐望着他,笑出了声。   过得片刻,她止了笑,拿出炼丹炉,决定给晏离阙炼些增补的丹药。   炼丹需心无杂念,云锦乐整个人沉入炼丹状态,床榻上,晏离阙睁开了眼。   他没有动,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锦乐,黑眸幽深。   他本不该在锦乐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态。   若非腾蛇之毒,症状发作需得几日后,他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锦乐发现。   如今,他该做何解释? 第24章 .狐耳晏离阙:我不信鬼神。   妖都川穹城,妖王寝殿。   姬无柩坐在王椅上,右手闲散地搭着白骨扶手,眼见下方之人额头冷汗滴落在地,方才纡尊降贵地开口:“呈上来。”   跪在地上那人是守魂殿的侍从,他捧着一盏已然全熄的魂灯,不敢起身,战战兢兢地跪地向前。   临近姬无柩一尺有余,他将魂灯抬高至头顶上方,整个人呈匍匐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魂灯拿过去,姬无柩看着魂灯上如蛛网般的裂纹,冷笑一声,猛然将魂灯朝地上砸去:“没用的废物!”   随着魂灯落地的清脆声响,殿中侍奉之人尽数跪地,身子发抖。   姬无柩靠在王椅上,双腿交叠,询问:“是谁做的?”   下方跪着那人抖得更厉害了,强压着心中恐惧尽量口齿清晰地道:“回陛下,魂镜,不曾捕捉到杀死小殿下的人是谁。”   “不曾捕捉到?”姬无柩似是未曾听明白,重复了一遍。   话音才落,那侍从忽然神色扭曲,身体急速膨胀,然后猛地爆开。   炸开一朵血花。   姬无柩撤去挡在身前的屏障,对一旁溅了满身血的侍女冷声吩咐:“处理干净。”   正在这时,有一身穿天青色常服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望见满地狼藉,见怪不怪地避开,施施然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不知是何事惹得妖王大人如此动怒?”   他摩挲着右手上黑色的骨戒,自顾自往下说:“让我来猜猜,是翎公子的事?”   他如此无礼,姬无柩却并不怪罪,抬了眼问:“鸠壑,你知道什么?”   “我得到消息,翎公子是死于九尾狐妖月银之手。”那叫鸠壑的年轻人低声笑了笑:“妖王大人难道没有告诫过他,不要去招惹月银那个疯子吗?”   “又是月银!”姬无柩一掌将扶手拍碎,怒道:“先是肖儿,后是翎儿,他是要将我腾蛇王族杀干净才肯罢休!”   “翎儿此次就是为了躲他才外出,没想到还是糟了毒手!”   “妖王大人莫要动怒。”鸠壑神色未变,不动如山:“翎公子已经死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将他的死利益最大化。”   “我若是大人,定会趁机将此事栽赃给长羡岛。”   姬无柩目光一动,偏头对侍从道:“传我令,将三位妖主请来议事殿。”   侍从应声退下,鸠壑道:“花灯节在即,若在那时趁机发难,定能打长羡岛一个措手不及。”   姬无柩起身,命侍女给自己换上朝服,神色阴狠:“攻打长羡岛一事交给我,混沌大人的残魂状态如何?”   鸠壑遗憾地开口:“出了点意外,没能与云锦乐强行结契。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有别的办法,不会耽误我们的大计。”   “最好如此。”姬无柩冷哼一声,在侍从的簇拥下往议事殿而去。   姬无柩甫一到议事殿门口,半只脚才踏进去,便听见一道男声懒洋洋地抱怨:“我说妖王大人,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大半夜的把我们叫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男子对面,一个穿着暴露的紫衣女子娇笑着开口:“不知我可有机会,与苏大族长春宵一刻呐?”   女子面容姣好,身形窈窕,一面说着,一面朝苏蔚抛了个媚眼。   “叶纤纤,你少来恶心我。”苏蔚做嫌恶状,捂着胸口干呕一声:“与你春宵一刻,我又不是嫌命长。”   姬无柩对此情此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走进去,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落在懒散坐在右首的男子身上,眸子里闪过深深的忌惮之色。   月银。   他铲除九尾狐计划中的漏网之鱼。   姬无柩咬了咬牙,走到王座上坐下。   “今日请三位来,是有一事相商。今日,我儿姬翎在夕落海,死于长羡岛少主云锦乐之手。”   “呵——”   有人轻笑一声。   姬无柩抬头去看,发现是月银。   面对三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晏离阙神色平淡:“姬翎不是云锦乐杀的。”   “是我杀的。”   “你!”姬无柩气得差点直接站起来指着晏离阙的鼻子骂。   他怎么敢承认?   他本以为月银会否认此事,届时便可将脏水泼给云锦乐,借以说服其它三族合力出兵攻打长羡岛,现在让他如何收场?   姬无柩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暴怒压下去,故作悲愤:“月银,翎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既然月银承认了,那便别怪他借机声讨,打压九尾狐族。   晏离阙懒洋洋地抬起眼,一抹蓝金色的火焰在指尖晃动成不同的形状,看得姬无柩心中发怵。   狐族之焰,可焚世间万物,妖族内乱时,他差点死在狐焰中。   晏离阙淡声道:“谁说无冤无仇?姬翎为何逃出妖都,妖王忘了吗?”   姬无柩当然没忘,但他不能承认,否则无法将错处全都推给月银。   他沉声道:“翎儿是受我的命令前往夕落海,为的是将夕落海鲛人一网打尽,搜集鲛珠。”   晏离阙垂下眼,唇角微扬,拨着指尖的狐焰,没接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苏蔚在此刻出声:“妖王大人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剿灭鲛人族搜集鲛珠这般好的差事,怎的也不叫叫我们凤凰一族。”   夕落海隶属人族领域,平日里极难踏入,鲛珠除了可解腾蛇之毒外,还可轻微缓解混沌浊气,在妖族是极为难得的宝贝。   叶纤纤神色微变,直勾勾地盯着姬无柩。   姬无柩一时语塞,知晓自己中了月银的圈套,烦躁地一拍桌子,试图转移话题:“此事暂且不提,翎儿死在夕落海,鲛珠尽数落在云锦乐之手,若想要回鲛珠,唯有攻打长羡岛。”   “诸位意下如何?”   没人吭声。   姬无柩额角突突直跳,打算再问一遍:“诸位......”   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晏离阙很不给面子地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慢条斯理地道了一句:“狐族势弱,便不参与了,告辞。”   语罢,便径直朝殿外走。   姬无柩神色阴狠地盯着他,却听叶纤纤道:“听闻长羡岛花灯节很是隆重,将心悦之人的名字刻在木牌上,可与那人永结同心,月族长不想去试试吗?”   晏离阙脚步未停,道:“我不信鬼神。”   叶纤纤掩着唇娇笑:“真是可惜,我倒想去试试将月族长的名字写在木牌上,就是不知这姻缘神与我花妖一族的缘生花,哪个更厉害些。”   回答她的,是猝然袭来的狐族之火。   叶纤纤侧身避开,那一团蓝金色的火焰却从后方绕过来,猛然烧着了她的衣角。   狐族之火极难扑灭,叶纤纤虽有护体结界,灼热的温度还是让她眉头微皱。   叶纤纤当机立断,能屈能伸,哭得梨花带雨:“月族长高抬贵手,纤纤知错了,不敢再妄言。”   虽然她费点力气也能扑灭狐族之火,但能用服软来解决的事情,何须再去费力。   她都低头认错了,月银总该放过她了吧?   晏离阙已走到门口,将铁石心肠诠释到极致,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纤纤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看到叶纤纤吃瘪,苏蔚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叶纤纤,月银可不是你那些裙下臣,你还是少招惹他,免得哪天把命搭进去。”   苏蔚笑完,也起身要走:“我凤凰一族现今只剩那些个老弱病残了,也不掺和了。”   叶纤纤扑灭了裙子上的火,不怀好意地开口:“苏族长莫非是还念着旧情,不忍心对云锦乐下手?”   苏蔚笑吟吟地:“这是什么话,整个妖族都知道我们已同卿月断绝关系,云锦乐纵然是我外甥女,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月银与苏蔚都已离开,叶纤纤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嗓子,笑得妖娆:“妖王大人,到头来,还是只有我站在你这边。”   *   云锦乐一觉醒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模,摸了个空。   云锦乐霎时睡意全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掀开被子去找晏离阙。   奇怪,她明明记得昨夜睡前把晏离阙放到枕头边。   莫非是夜里睡觉不小心,把他弄下去了?   云锦乐侧身往床边看了看,没看到小狐狸的身影。   莫非是醒了?   云锦乐眼睛一亮,匆匆穿好鞋,裹了一件小披风去寻晏离阙。   路过桌边,看到昨夜炼好的丹药,顺手拿起来捏在手里。   走到外间,恰好碰到端着水盆进来的桃溪,见云锦乐仪容不整,拦住她:“少主这是要去做什么?”   云锦乐拂开桃溪的手往外走:“我找晏离阙。”   “欸,少主等等,先洗漱再去找。”   桃溪坚决不放任自家少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乱跑,空出一只手来拽住她:“少主今日要是这么出去乱跑,岛主会罚我的。”   “况且,我一直守在外面,没见晏离阙出去。”   云锦乐脚步一顿,狐疑地看着她。   桃溪顺势将水盆放在桌案上,递给云锦乐一块帕子:“少主先洗脸。”   云锦乐只好将丹药放进玉鳞坠中,依言接过帕子。   洗漱完,桃溪强行将云锦乐按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为她绾发,有条有理地分析:“若是晏离阙醒了,恢复人身,男女有别,定不能同少主睡在一处。”   “兴许是去了偏殿呢?少主可有在偏殿找过?”   云锦乐想象了一下小狐狸忽然恢复人身与她睡在一起的画面,脸颊微红,轻咳一声:“没有。”   “这就是了。”桃溪将一根银簪插入云锦乐的鬓间,扶正:“等整理好仪容,少主去偏殿找找。”   梳完头,云锦乐换上桃溪给她准备的衣裙,去偏殿找晏离阙。   偏殿门未关,露出一条很小的缝隙,云锦乐推开门,眼尖地看到雕花屏风后,露出一小节雪白的狐狸尾巴。   她正欲走上前,脚步却忽然一顿。   ——屏风不高,晏离阙的半个脑袋露出来,柔顺的黑发里,露出一对毛绒绒的狐耳。 第25章 .白头偕老这只兔子不错,眼光很好。……   云锦乐将目光凝在那对狐耳上,试探性地道:“晏离阙?”   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黑发如瀑,垂落至腰际。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可以看见单薄的白色里衣,衣襟微敞,露出漂亮的锁骨。   云锦乐脸一红,飞快转身:“你快把衣服穿好。”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有些羞恼。   晏离阙衣衫不整,她害羞什么?   晏离阙应了声,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衣襟,一面系腰封,一面盯着云锦乐红得滴血的耳垂,唇角微勾。   终于在云锦乐快忍不住催促时,晏离阙道:“好了。”   云锦乐这才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热度已经退去,唯耳垂留有一点浅粉。   她故作凶狠地道:“以后不许衣衫不整地出来!”   在门外等候但能听见声音的桃溪:“......”   少主方才急着要去找晏离阙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做的。   这就是民间常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晏离阙的神情变得委屈起来:“少主叫我,我才出来的。”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此刻发间毛绒绒的狐耳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狐尾也蔫蔫地垂着,让云锦乐无端端有一种自己在欺负良家妇女的错觉。   她底气不足地开口:“就算是我,你也要穿好衣服再出来。”   晏离阙继续委屈。   云锦乐:“......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可恶,被这只傻狐狸拿捏得死死的。   傻狐狸晏离阙一秒立起耳朵,一时没忍住走过来捏了下云锦乐的脸。   “少主说得没错,以后我会注意的。只是少主凶我,会让我很难过。”   脸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感觉很熟悉,很像那日轻薄她的登徒子月银。   云锦乐警觉地后退半步,忽然开口唤道:“月银。”   “嗯?”晏离阙的面上露出很疑惑的神色,问:“月银是谁?”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云锦乐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没事。晏离阙,你可还有血缘关系亲近的族人在世?”   月银与妖君晏离阙的身形一模一样,又都是白发蓝眸,连脸上戴的面具也如出一辙,应是他的直系近亲。   晏离阙的声音低下去:“妖族内乱时,螣蛇族大肆捕杀九尾狐族,父亲母亲拼死护着我逃出来。其他的族人,我并未见过。”   云锦乐觉得自己的心被猝不及防地用针戳了一下。   从现今九尾狐族稀少的数量上,便可看出当时的状况有多惨烈。   她提起他的伤心事了。   云锦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晏离阙,想了想,将谢泽舟送的小兔子拿出来。   她的手在小兔子的尾巴上一按,稚嫩的童声立时传了出来:“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晏离阙不解:“这是?”   “这是谢泽舟新研发出的机关兔,送给你。”云锦乐将小兔子递给晏离阙:“你试着按一下它的尾巴。”   她希望这只小兔子,能让晏离阙开心。   晏离阙接过兔子,在尾巴上一按。   兔子上微光一闪,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红眼睛变成了爱心状,欢快的童声传出来:“白头偕老~白头偕——”   云锦乐把兔子抢过来“啪嗒”一声按在尾巴上,黑着一张脸:“这只兔子坏了,我先拿去修,过几日再给你。”   谢泽舟到底做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晏离阙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只兔子,没有拒绝:“好。”   这只兔子不错,眼光很好。   云锦乐收好兔子,拉了两张凳子面对面放着,自己坐了其中一张,示意晏离阙坐另一张。   坐好后,她严肃地问:“晏离阙,那日在岛上,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晏离阙早有准备,从善如流地答:“因为腾蛇之毒,我意外觉醒血脉,故而出现那日的状况。”   觉醒血脉?   尾巴流血,是觉醒血脉的代价?   云锦乐将信将疑:“可是我翻阅过典籍,九尾狐族觉醒血脉时,无人如你一般。”   晏离阙笑了一下。   还真不好糊弄。   他道:“少主忘了吗?我身上有压制血脉之力的封印。强行觉醒血脉,封印反弹,自然如此。”   他该感谢云闲庭,没把他身上封印早已破除的事告诉锦乐。   云锦乐心中已经信了他的话,担忧地道:“这症状以后还会出现吗?”   晏离阙沉思片刻,没把话说死:“我也不知。”   虽然不想让她担心,但若是一口否定,万一以后又不小心在她面前犯病,不好收场。   云锦乐点头道:“我知晓了,一月后的灵丘历练,你同我一起去。”   扶桑神树乃妖族根基,昔年妖族迁入灵丘时,曾带去扶桑神树的一截分枝,走得匆忙,也没带走。   无论如何,问一问扶桑神树总没有错。   晏离阙顺从地道:“好。”   锦乐不说,他也是要同她一起去的。   云锦乐想起什么,狐疑地道:“既然你已觉醒血脉之力,为何狐尾还在,还连狐耳都长出来了?”   晏离阙眨眨眼,从容道:“是觉醒血脉之力的后遗症,过几日便会好了。”   云锦乐盯着晏离阙的狐耳,蠢蠢欲动。   想摸。   晏离阙假装没看见她眼里的渴望,偏头看向窗外:“他们在忙什么?”   他还记着云锦乐丢下他走掉的事,准备给她点小小的教训。   窗子外面,桃林里,穿着蓝白色弟子服的长羡岛弟子在桃树的枝桠上拉了细细的红绳,红绳上缀着小铃铛,风一吹便叮当叮当地响。   另有一群人在空地上搭了一个高台,离地约有三尺,系着红绸,看起来很喜庆。   云锦乐撑着下巴,一下下揪着凳子软垫上的流苏,应道:“在准备花灯节。”   她给晏离阙科普了一下花灯节的概念,目光在他的尾巴上一掠而过,又落在耳朵上。   晏离阙铁了心不给她摸,恍然大悟般:“所以那只小兔子,是少主给我准备的花灯节礼物?”   云锦乐摇头:“不是,我给你准备了别的礼物。”   只能看不能摸,云锦乐憋得难受,但也没有开口。   她一面在心里说服自己要顾及未来妖君的威严,一面偏头将目光转向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没有成功,云锦乐将炼好的丹药拿出来递给晏离阙,让他每日吃一粒。然后她站起身,郁闷地去找桃溪。   转眼便到了花灯节当日。   晏离阙很郁闷。   自从那日没给云锦乐摸耳朵,一连几日,她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桃溪那丫头还帮她打掩护。   主仆二人整日不见踪影,也不知在做什么。   算上今日,一共过了七日,耳朵已经可以收回去,晏离阙想了想,决定再多留一日。   院子里,云锦乐正在挂灯笼,今日倒是不躲着他了,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让桃溪去拿个凳子过来,她够不到。   晏离阙顺手拿了一个凳子过去,云锦乐站上去,将手上的红灯笼挂在檐廊下。   桃溪索性将搬来的凳子给自己坐,一边嗑瓜子一边对晏离阙解释:“每年花灯节,少主都自己挂灯笼,非要学一学民间,不用灵力,说是这样更有过节的感觉。”   云锦乐笑道:“亲历亲为才更有成就感。”   又朝晏离阙伸出一只手,指使他:“给我递一个灯笼。”   晏离阙弯腰拾起灯笼,动作一僵——云锦乐趁机在他耳朵上捏了一下。   罪魁祸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无比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你耳朵上沾了一片桃花瓣,我帮你拿了,不用谢。”   晏离阙无奈低笑:“少主,狐耳不能随便摸。”   云锦乐:“......咳。”   她认真地想了想,狐族的耳朵比较敏感,好像确实不能随便乱摸。   灯笼挂好,云锦乐从凳子上跳下来,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吩咐桃溪去给云闲庭二人送礼物。   桃溪应声去了,云锦乐偏头看向晏离阙:“我要去给爹爹送礼物,你要去吗?”   晏离阙欣然点头。   云微逢在流霞殿处理事务,离月轩有一段距离,云锦乐将小兔子拿出来研究。   她已经给谢泽舟写了信问兔子的使用方法,还未收到回复,只能借闲暇之余自己研究。   很奇怪,她试过很多次,也让桃溪试过,小兔子喊的都是平安喜乐。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晏离阙按,就会变成白头偕老。   云锦乐将心思全放在小兔子上,晏离阙跟着她,时不时拉她一把避免撞到人。   他已经大致猜到小兔子的原理,但没提醒云锦乐,他很喜欢这只有眼色的兔子。   云锦乐捣鼓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抬起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   因为花灯节的缘故,今日的长羡岛很热闹,走几步就能看到人,云锦乐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星漓与谢敛。   谢敛显然是第一次参加花灯节,一路走一路看,眉飞色舞地在沈星漓耳边叽叽喳喳。   二人走近,云锦乐手里的小兔子忽然出声:“坏人走开!坏人走开!坏人走开!”   云锦乐:“......”   谢敛:“?”   晏离阙:“......呵。”   晏离阙不动声色,唇角微微翘起。 第26章 .磕CP现场少主公然用机关兔嘲讽沈仙……   小兔子越叫越欢,清脆的童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路过的长羡岛弟子纷纷停下来,探究地看着云锦乐手里的兔子。   云锦乐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兔子,发现关不掉。   “坏人走开!坏人走开!”   吃瓜看热闹的长羡岛弟子目光在云锦乐与晏离阙身上停顿片刻,再一看对面的沈星漓,一时间,神色都隐隐透着些诡异的兴奋。   众人一致停下脚步,手指飞快在腰间的传讯玉牌上划动。   正走在竹林迷阵里的桃溪察觉到传讯玉牌微晃,注入灵力,发现是一个相熟的师妹给自己传讯。   “桃溪师姐,少主与晏离阙在药园附近与沈仙君狭路相逢,少主还公然用机关兔嘲讽沈仙君,速来!”   桃溪将目光凝在机关兔三个字上,无奈扶额。   她早便说过,让少主不要把那只兔子带出去,这下可好。   修行的日子无趣,长羡岛弟子们一直都在偷偷猜测在沈星漓与晏离阙之间少主会选谁,甚至还为此划分了派系。两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写起了话本。   像什么霸道少主和她的小娇妻,亦或是清冷仙君和他的在逃未婚妻之类,数不胜数。   桃溪默默叹了口气。   她已经可以预见少主那边的惨烈状况了。   云锦乐这边,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不知为何,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将药园小径睹得水泄不通,而她手里的兔子还欢快地喊着“坏人走开”。   云锦乐当机立断,拉着晏离阙就跑。   跑了几步,手里的兔子忽然不叫了。   云锦乐脚步一顿,停下来查看是不是她无意中触发了什么机关。   另一边,恼人的声音终于停止,沈星漓在一众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迈开脚步往前走。   没走几步,兔子:“坏人走开!坏人走开!”   沈星漓顿住,眉头微皱,然后换了个方向,御剑走了。   谢敛在他身后狂追。   小兔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锦乐:“......”   她虽然也想捉弄沈星漓,但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晏离阙在心中将谢泽舟划入好人的行列,并且决定不计较在朝闻宫他调戏云锦乐的事。   沈星漓一走,围观的人便陆续散了。   晏离阙与云锦乐对视一眼,云锦乐率先笑开:“走吧,去找爹爹。”   反正她与沈星漓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看他吃瘪,也很有趣。   来到流霞殿,晏离阙没进去,在外等着云锦乐。   流霞殿人来人往,他站在院中,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就看见一只金色的小鸟从湛蓝色的天空中飞过去,径直飞入流霞殿最里间,云微逢的所在地。   晏离阙的眼里泛起笑意。   云锦乐进去时,碰见掌管财务的司鹤长老出来,两人打了个招呼,云锦乐进了流霞殿,奇怪地问:“爹爹,司鹤长老怎么来了?”   这个点,司鹤长老应该在桃林主持花灯节最后的准备事宜。   “不是什么大事。”云微逢一面提笔在文书上批复,一面道:“司鹤长老说,桃木牌不见了两箱,我让他不用声张,找人补做即可。”   云锦乐点点头,心里仍然存了疑虑。   库房那么多宝物,别的不偷,偷桃木牌做什么?   云锦乐给云微逢揉了会肩,云微逢批完文书,搁笔看她:“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给爹爹送礼物。”云锦乐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云微逢:“爹爹,花灯节快乐。”   是一个平安符,上面绣着一只小凤凰,针脚略显稚嫩,是云锦乐亲自绣的。   云微逢捏着平安符看了半响,贴身收好:“爹爹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正欲将东西拿出来,一只金色的小鸟忽然从窗外飞进来,站在笔架上。   云微逢神色微凝,取下小鸟脚上绑的纸条,展开来看。   【今夜,腾蛇与花妖将联手攻岛。】   云锦乐也凑过去看,还未来得及看清内容,纸条上便窜起金色火焰,转瞬燃尽。   云锦乐疑惑道:“爹爹,这上面写了什么?”   金色的羽鸾,极为稀有,只生活在妖界,爹爹还同妖界的人有联系?   “没什么。”云微逢神色平静,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云锦乐:“这是爹爹给你的礼物。”   他按住云锦乐想要打开盒子的手:“回去再看。现在爹爹要去拜见两位尊者,你先回吧。”   云锦乐狐疑地看着云微逢,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但爹爹不想说,她也不会刨根问底。   辞别云微逢,云锦乐离开流霞殿,与晏离阙一起回了月轩。   回到房间,云锦乐目光扫过窗台上零散的小物件,知晓是小妖怪们送的礼物,全都好生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将小木盒拿出来打开,盒中赫然躺着一根金灿灿的翎羽。   是凤翎。   每一只凤凰在成年时都会长出三根金色的翎羽,与其它羽毛不同,这三根翎羽更为华丽漂亮,更加锋利,储存着巨大的能量,是凤凰的命脉所在。   她手上这根,气息很熟悉。   是娘亲的翎羽。   爹爹这是怕她去灵丘遇到危险,特意将凤翎送给她。   入夜之后,整个长羡岛都笼罩在喜气热闹的氛围里。   夕落海上升起薄雾,几只渔船在海面上飘荡前行,船上一盏孤灯晕出浅红色的光。   光晕所到之处,薄雾消散,一根细细的红色灵线从雾气中延伸出来,系在灯上。   天寒雾重,姬樾喝了一杯热酒暖身,眯着眼睛看远方红线延展的方向,不耐烦地催促道:“再开快点!”   船应声加快速度,姬樾哼着家乡小调,颇为怡然自得。   他是应妖王陛下之命来攻打长羡岛的,正值花灯节,长羡岛守备松懈,他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说了,只要他能成功破坏花灯节,让长羡岛多死几个人,就将临近妖都的几个妖域都交给他管理。   他现在已经能预见自己手握重权,风光无量的好日子了。   一首小调哼完,姬樾将酒杯一抬,穿着单薄的侍女很有眼色地给他添酒。   添到一半,酒液滴落在手上,顺着手臂往下淌。   姬樾眉头一皱,反手摔杯,怒骂:“你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侍女面露惊惧之色,握着酒壶的手不停发抖,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姬樾身后:“大,大人,有人。”   姬樾回身去看。   海面之上,有一人自薄雾中踏水行来,每走一步,与姬樾的距离便极大地缩短。   短短几步,那人已来至船前,墨发高束,白衣临风而动,那张脸,即便在雾气里,也漂亮得令人惊心。   但,姬樾却并未掉以轻心。   此人虽是个少年郎,强大的妖力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姬樾上次感受到这令人颤栗的恐怖威压,还是在妖君姬无柩身上。   佩剑出鞘,姬樾警惕盯着来人:“阁下是?”   晏离阙一双深蓝色的眸扫过姬樾及其身后的船只,语气寻常地问:“你们是去攻打长羡岛的?”   姬樾点头:“不知阁下可是妖君派来——”   他的话未说完,便惊恐地瞪大眼,那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侍女尖叫一声,船上所有人都手执兵器对准了晏离阙。   有人大着胆子道:“我们可是妖君部下,你这么做,不怕妖君知道了对你下围杀令吗?!”   晏离阙干脆利落地折断了姬樾的脖子,望向那人,露出一个懒散的笑:“把你们全杀了,他就不会知道了。”   火光冲天而起。   晏离阙站在大火中,安静看着狐焰将所有人都吞噬,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抬眸看向半空中,御剑而立的楚轻鸿。   四目相对,楚轻鸿冷声开口:“别在锦乐面前杀人。”   晏离阙彬彬有礼地道:“前辈放心。”   楚轻鸿:“不要妄动妖力,会死。”   晏离阙怔了一下:“......前辈放心,我很惜命。”   楚轻鸿点了下头,御剑而去。   桃林近海,云锦乐在小摊中穿梭寻找晏离阙,忽然看见远方海面之上映出一片红光。   她扯了扯桃溪,正欲跟桃溪说,那红光却迅速暗下去,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云锦乐眨了眨眼,再去看,却见晏离阙从一棵桃树后走出来。   云锦乐将方才所见之事抛诸脑后,小跑着过去:“晏离阙,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许久了。”   “我从未庆祝过花灯节,出来逛逛。”晏离阙垂眸温柔地看着云锦乐,与方才抬手间定人生死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方才看见有摊子可以领做灯笼的材料,少主想去吗?”   花灯节当夜,桃林中的小妖怪们与长羡岛弟子会支起摊子,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举办有趣的活动。云锦乐一路找晏离阙,也曾经过那个摊子,热闹得很。   几乎没犹豫,云锦乐一口应下来,桃溪冲她摆摆手:“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少主去吧。”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少主与晏离阙身边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云锦乐也不勉强,高高兴兴地拉着晏离阙去找那个摊子。   每年花灯节,她最喜欢的活动就是自己做灯笼,很有趣。 第27章 .相拥锦乐,花灯节快乐。   小摊前围了很多人,晏离阙护着云锦乐挤进去,拿了做灯笼的材料出来。   云锦乐很熟练,拿起竹片开始做骨架,晏离阙帮她固定,三两下就将竹片固定成小兔子的模样,又糊上上好的行云纸。   最后,云锦乐在灯笼上画了小兔子的眼睛和嘴巴,晏离阙添了胡须。   再在底座放上琉火石,一个小兔子灯笼便大功告成。   云锦乐提着灯笼打量,很高兴:“今年的灯笼收藏又多了一个。”   她想到晏离阙没有灯笼,又挤进去拿材料,这回她不让晏离阙帮忙,自己亲力亲为,想做一个狐狸状的灯笼送给他。   灯火辉煌,人声喧闹,晏离阙坐在边上,撑着下巴看云锦乐低眉敛目专心致志做灯笼。   他忽然就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一个花灯节,云锦乐拿了很多材料,一个人桃花树下做灯笼。   彼时他还是小狐狸月银,躺在她膝盖上昏昏欲睡,一个没留意,爪子按进了云锦乐膝边的墨汁里,云锦乐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并且拿他的爪子在灯笼上按爪印。   他很愤怒,抬起爪子一爪子便按在她脸上,云锦乐脸上沾了一个爪印,也不生气,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甚至来揉他的脑袋,同他道歉。   那时他觉得,长羡岛少主,真真是天下第一蠢人。换做旁人,哪里会容忍一只宠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天下第一蠢人云锦乐将做好的小狐狸灯笼递给晏离阙:“送给你。”   晏离阙看着那只有点丑的狐狸灯笼,欣然接受:“少主做的灯笼很好看。”   云锦乐立即眉开眼笑,拉着他去桃林最中央的台子看表演。   玩闹了两个多时辰,夜已深,花灯节开始散场。   云锦乐在月轩备好点心,拿出珍藏已久的桃花酿,让桃溪去请珑笙和谢敛过来喝酒。   月轩只剩下她和晏离阙两个人,云锦乐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晏离阙。   礼物装在一个精致的锦盒里,晏离阙打开来,瞳孔微缩。   是一个绣了小狐狸的锦袋,针脚很稚嫩,上面的小狐狸憨态可掬,与前世他在卷云殿窗台上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莫非,她知道了?知道他就是月银,她的小狐狸?   晏离阙攥紧锦袋,唇瓣微张:“少主......”   云锦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怎么样,喜欢吗?”   她又将小兔子拿出来,递给他:“兔子我已经修好了,给你,你按它的尾巴试试。”   今天下午,她收到谢泽舟的来信,信中详细介绍了小兔子的原理以及用法。   晏离阙将想说的话咽下去,按动小兔子的尾巴。   兔子里传来云锦乐的声音:“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云锦乐认真地看着他,唇瓣一开一合:“晏离阙,祝你每一天都平安喜乐!”   她笑得很甜,身后是一排整齐的红灯笼,烛光与月影交织成画。   小兔子仍在那说着:“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晏离阙捏着小狐狸锦袋,怔怔地看着云锦乐,好半响才眨了下眼,哑声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少主。”   云锦乐期待地凑上来:“是什么?”   若是她身后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在欢快地晃动。   晏离阙笑起来,伸出手:“你看。”   他的掌心里涌出蓝金色的火焰,火焰中,一株淡蓝色的星雾花长出来,绽放。   星雾花在晏离阙手中旋转,变成一根簪子。   晏离阙将簪子递给云锦乐:“也祝少主每一天都平安喜乐。”   砰砰砰。   大朵大朵的烟花升上天空,炸开。   云锦乐捏着簪子,眼睛里盛满笑意:“我很喜欢。”   腰间的传讯玉牌晃了一下,云锦乐注入灵力,桃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少主,方才明潭少爷与谢公子打起来了,现在两个人都受了伤,珑笙师姐要照顾他们,走不开。”   打起来了?   云锦乐与晏离阙对视一眼,道:“怎么打起来了?可需要我过来帮忙?”   那头传来珑笙温婉的声音:“更深露重,少主不必费心过来了,交给我便好。”   玉牌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桃溪特意压低的声音:“少主,是为了珑笙师姐打起来的。我在此处看着,以免珑笙师姐一个人应付不来,少主安心在月轩,不必过来了。”   云锦乐还想再说些什么,桃溪已经中断了通讯。   云锦乐想了想,打消了过去帮忙的想法。   楚明潭一向与她不对付,谢敛又很崇敬沈星漓,估摸着还在介意今天的事情。她去了,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云锦乐轻声叹了口气:“今夜就只剩我们两个人喝酒了。”   晏离阙求之不得,笑道:“愿陪少主一醉方休。”   清冽的酒香回荡在空气里,酒过三巡,云锦乐喝得醉了,脸颊红红的。   她趴在桌子上,手中捏着晏离阙送的簪子,目光朦胧地看了片刻,忽然道:“晏离阙,星雾花......另一层含义,是什么?”   晏离阙看她半响,目光微动。   云锦乐意识不清,没管他答没答,又小声嘟囔:“你不给我摸耳朵。”   晏离阙低笑一声,将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云锦乐自言自语了一会,闭上眼睛睡过去。   晏离阙一手撑脸,垂眸专注地看着她,另一只手在小兔子的尾巴上一按。   “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晏离阙低声笑起来,笑了一会,起身将云锦乐打横抱起,送她回房间,细心地替她拉好被角,又关了窗。   他将小狐狸锦袋系在腰间,回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撤了障眼法,便露出案牍上堆在一起的桃木牌,每一块都写着云锦乐三个字。   侧边还有一堆未曾写过的,晏离阙坐到桌前,蘸墨提笔,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将那个写了无数遍的名字写在桃木牌上。   写完已是半夜。   晏离阙将满桌子的木牌收入介子空间,来到桃林,找到一棵未曾被人挂过木牌的桃树。   手一扬,数百块木牌便挂到了桃树上,被风吹动相撞,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姻缘神,他希望这一世,能和她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如果没有,他自己来做这个神。   云锦乐醒来已是半夜。   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像是有无数根线在相互拉扯,云锦乐迷迷糊糊地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喝。   冰冰凉凉的水灌入喉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云锦乐打开窗,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按着按着,她忽然一顿。   远处的桃林里,桃树下似乎站了一个人。   是谁?   她看不真切,反而更想知道那人是谁,鬼使神差地,随手拿了一件小披风裹上便出了门。   那人还没走,笔直地站在桃树下,落了满身清疏的月光。   云锦乐听见叮叮当当的脆响。   走近了,她看清那人的样子——一身绣着星雾花纹的黑衣,白发蓝眸,面上戴着狰狞鬼面。   是月银。   他在这里做什么?   云锦乐裹着小披风慢吞吞地走上前去,视线无意中掠过月银身后的桃树,凝住了。   桃树上挂的小木牌,全写着她的名字。   云锦乐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月银。   这是,他写的?   她的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忘记了月银是连姬翎都害怕的大妖,仍旧上前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后指着那满树的小木牌问:“这些是你写的?”   月银垂眸瞧着她,没否认:“是。”   云锦乐安静了一会,目光扫过月银身后叮当作响的小木牌,走到桃树下伸手去够:“不许挂。”   她听见月银笑了一声,然后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动,他的语调懒洋洋地,带着笑:“为何不许?”   云锦乐思考了一下,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便道:“不许就是不许。”   说着,手不安分地动起来,想把小木牌摘下来。   月银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你便不好奇我为何要挂你的名字?”   云锦乐停下来,疑惑地蹙起眉:“为何?”   “因为——”月银低下头凑过来,在她耳边笑着说:“我很喜欢你。”   云锦乐的思绪短暂地停滞片刻,眨了眨眼,因为醉酒一直迟钝非常的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猛地推开月银。   她使了大力气,但月银仿佛早便料到她会这么做,往侧边一避,因着惯性,云锦乐整个人都往前扑,月银不失时机接住她,笑得很欢:“这是对我心意的回应?”   回应个头!   云锦乐咬牙,手肘往月银腹部一击,却被他制住,随后月银顺势将她按进怀里,伸出双臂环住她:“锦乐,花灯节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在清脆的叮当声里回荡开。   云锦乐一怔。   她的半边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随后她又听见月银说:“我在灵丘等你。”   环在周身的热度忽然一空。   云锦乐茫然地站在原地。   月银已经不在了,连同那满树写了她名字的小木牌。   夜风凉凉地吹过来,她的酒意已经醒了大半,想到方才的事,觉得很荒唐。   堂堂妖族大妖,深夜闯入长羡岛,竟只是为了调戏她,然后对她说一句花灯节快乐? 第28章 .话本我养狐妖那些年。   第二日一早,云锦乐没精打采地被桃溪拽着往流霞殿走。   昨夜醉酒,今早起来头还有些疼。   经过桃林,听得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许多桃树上都被挂了小木牌,木牌上红色的流苏随风飘荡。   桃溪一面走一面数落她:“少主酒量不好,就少喝酒,等会岛主准数落你。”   云锦乐很不服气:“晏离阙也喝了。”   桃溪瞥她一眼:“晏离阙今早起来生龙活虎的,哪像少主你......欸,那是什么?”   桃溪上前两步,定睛去看树上的木牌,奇道:“居然有人敢写少主的名字。”   按理来说,少主生得好,性子也讨喜,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敢在花灯节上挂少主的名字。   原因无他,少主有个极为宝贝女儿的爹。   桃溪记得, 第一次在花灯节木牌上发现少主名字的时候,少主还小,岛主十分有耐心地顺着字迹找到那几个写少主名字的人,并十分亲切地与他们促膝长谈。   此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小木牌上写少主的名字。   桃溪捏着木牌,仔细辨认着上面陌生的字迹,喃喃自语:“这字迹也不像晏离阙的,那是谁写的?”   云锦乐本低着头跟在桃溪身后走,闻言霎时一惊,抬起头去看。   这是唯一一棵只挂了一个木牌的桃树,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她的名字,十分显眼,难怪桃溪会注意到。   云锦乐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一整棵树。   昨夜她看到的,应该是障眼法。   几乎没犹豫,云锦乐走上前想将小木牌扯下来,木牌纹丝不动。   桃溪试着伸手拽了拽,也拽不下来。   她看着云锦乐沉下去的脸,八怪之心熊熊燃烧:“少主知道是谁写的?”   云锦乐转身便走,没好气道:“不知。”   入了流霞殿,云微逢早便等着她,手里拿着一封信。   云锦乐向云微逢见礼入座,云微逢将信递给她:“你黎伯伯的来信,我已同他商议好退婚一事,今日一早,沈星漓与谢敛已返回断云山。”   云锦乐捏着信,没打开看,轻声道:“锦乐令爹爹为难了。”   她与沈星漓退婚,多少会令长羡岛与断云山之间产生隔阂。   “爹爹不为难,只是你,灵丘历练要万分小心。”   云微逢摇头笑笑,从书架里侧抽出来一张地图,在桌上摊开。   “这是灵丘的地图。”云微逢指着地图,手点在中心的城镇图标上:“灵丘分为内围和外围,此为灵丘内围,岐城,危险万分,万年梧桐叶便在此处。”   云锦乐仔细去看那张地图,暗暗将灵丘地形分布记在心中。   灵丘宛若一个圆,以岐城为中心向四面发散,她若是想拿到万年梧桐叶,需得先经过妖兽众多的外围。   云微逢道:“此次灵丘历练,爹爹不求你夺魁,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其次便是寻万年梧桐叶。”   云锦乐抿唇:“爹爹,我听闻历年灵丘历练魁首的奖品都很丰厚。”   人妖之战后,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所损伤,长羡岛多医修,不擅战,损失是最惨重的。若她无法在此次灵丘历练中取得好成绩,只怕爹爹肩上的担子会更重。   云微逢沉默片刻,然后道:“此次灵丘历练魁首的奖品,确实非比寻常,是上任妖王即墨疏酒的妖丹。”   即墨疏酒,上任妖王,昔日的九尾狐族之主。   云锦乐记得,昔年妖族向人族借灵丘,所奉上的报酬便是这颗妖丹。   晏离阙也是九尾狐族,不知即墨疏酒与他可有关系?   “一颗妖王的妖丹,足以让各大宗族倾尽全力去争夺。”云微逢拍了拍云锦乐的手,道:“我长羡岛为医修,妖丹于我们无用,你只需顾好自身安全便可。”   “知道了,爹爹。”云锦乐点头应下,心中却暗自打算起来。   灵丘历练前一日,云锦乐乘坐云舟前往御城。   御城乃是由傀砚城打造的城池,以阵法结界支撑悬浮在空中,靠近灵丘,可随时监视灵丘的异状。   灵丘内多妖兽与珍惜草药,常有修士前去探险,御城作为来往修士的落脚点,是整个灵界最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   云锦乐几人下了云舟,便有侍从带着他们去分配好的居所。   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很是大气典雅,几人各自选了房间回去歇息。   云锦乐找了几本典籍查阅即墨疏酒相关的信息,一只机械信鸽忽然飞进来,站在窗台上“咕咕咕”地叫。   取下信,是谢泽舟邀她前去喝酒,还特意点名让晏离阙也去。   御城是傀砚城的地盘,云锦乐不好推辞,叫上晏离阙前去赴宴。   谢泽舟选的地点是竹声楼,位于御城繁华地带,一整条街都热闹非凡。   晏离阙的狐耳已经可以收回去,唯剩下一条雪白的狐尾垂在身后,加之容貌俊美,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目。   两人边走边逛,路过一家书斋,云锦乐进去找了找记载即墨疏酒生平相关的典籍,倒是找到几本野史。   拿着书出来付账,无意中瞥见书架上一排话本——《我养狐妖的那些年》。   卖得还挺好,此刻书童还在不停地往书架上添书。   出于好奇,云锦乐将书拿下来,翻开,扉页上写了几个大字——胡言乱语著。   这作者还挺有趣。   云锦乐不由笑了一声,继续往下翻。   “乐锦初见晏离,是在山花烂漫的春日,她外出采药,走着走着便看到山道边躺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乐锦心善,将小狐狸带回家治伤,岂料她那冷酷无情的未婚夫漓星......”   云锦乐的表情逐渐凝固。   乐锦,晏离,漓星,她要是看不出来是谁,就是傻子!   恰逢此时晏离阙走过来,见她拿着书,表情有些狰狞,便垂眼去看。   云锦乐飞快将书合上。   晏离阙瞟了一眼书名,心中了然,假装不知:“怎么了?这书可是有问题?”   “没事。”云锦乐挤出一个笑,道:“我忽然想起还未买络珠,你可否去帮我买几颗?”   络珠是仙盟研究出的法器,可抵挡混沌浊气侵蚀。   晏离阙露出一个笑,顺从地道:“好。”   晏离阙走后,云锦乐又将书翻开,去看后面的内容。   她知道私下里有不少人在议论她与晏离阙的关系,可没想到竟然还写了话本。   瞧瞧这写的什么,什么叫她与小狐狸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每天都在恶毒未婚夫沈星漓的眼皮子底下上演虐恋情深?!   还有什么月夜泛舟,一吻定情?!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离谱,太离谱了!   云锦乐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叫来掌柜,指着那满架子的话本,大手一挥:“这些书我全要了。”   今晚回去她就把这些书全烧了。   掌柜见云锦乐如此阔绰,以为她是胡言乱语的忠实读者,热情地道:“这位仙子,我们这里还有许多类似的书,像什么《宠狐》,《天命狐缘》等等,仙子可要带几本回去?”   云锦乐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地道:“掌柜,如若要让书斋停止售卖这些书,需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半刻钟后,书斋掌柜宝贝地捧着一个介子囊,眉开眼笑地指挥书童将话本卸下来装箱。   书童不解:“这些书可是书斋里卖得最好的,换下来不卖了,书斋如何盈利?”   掌柜摸着胡须,笑吟吟地:“急什么,下月胡言乱语会再出新书。那位仙子只说不许卖这些旧书,不曾说不许卖新书。”   书童拜服:“掌柜英明。”   碎玉阁是御城最大的商铺,内里法器、丹药、符隶等应有尽有,来往修士也极多。   晏离阙方一进去,便收到数道不善的目光。   人妖两族关系恶劣,正道修士们最是厌恶妖族,见晏离阙身后的狐尾,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只半妖。   御城也有半妖,但大多不受待见,被人歧视。   晏离阙对四方投来的目光恍若未觉,向侍童问了络珠的售卖地,便径直去寻。   碎玉阁一共三层,络珠贵重,位于第二层。   晏离阙走到售卖络珠的柜台前,清一色的蓝色珠子躺在雪白的缎子上,很是亮眼。   他向售卖的侍从彬彬有礼地道:“我要买络珠。”   “请稍等。”侍从将十几颗络珠装进一个寒玉石制成的盒子里,恭敬递给柜台前的青年男子:“林公子,这是你的络珠。”   林长丰接过盒子,瞥了晏离阙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阴阳怪气地道:“这碎玉阁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一个卑贱的半妖,你买得起络珠吗?”   林家在御城小有地位,在场许多人都认得林长丰,不敢得罪他,加之晏离阙是半妖,纷纷选择冷眼旁观。   晏离阙只当没听见林长丰说了什么,又对侍从重复了一遍:“我要买络珠。”   林长丰从小嚣张惯了,哪被人这么忽视过,当下便指着晏离阙道:“小子,你没听见我说话吗?络珠一颗一万上品灵石,哪是你这卑贱的半妖买得起的?” 第29章 .一掷千金为了他伤人。   林长丰挑剔地上下打量晏离阙,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小狐狸锦袋上,伸手便去拽:“这锦袋料子倒是不错,我料你也买不起,哪里偷来的?”   晏离阙侧身一闭,一双黑眸如寒星,正欲有所动作,忽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是锦乐来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不冷不热地道:“请林公子自重,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林长丰冷笑一声,目光中隐有嫉妒:“云锦贵重,唯有大家族方才用得起,若不是你偷的,便是不要脸地勾搭了哪家的小姐!”   林长丰自认为自己于修行一途很有天赋,家世也好,唯一不足的便是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才会屡屡在世家小姐面前碰壁。是以林长丰非常厌恶长得俊俏的男子,尤为厌恶身份不如他还比他长得好的。   林长丰恶毒的目光落在晏离阙脸上:“本少主今日便教教你,什么是礼义廉耻!”   眼见林长丰要动手,随侍的小厮低声提醒:“少主,听闻今日长羡岛少主一行来了御城,还带着一只狐妖,会不会就是......”   林长丰一巴掌拍在小厮脸上,怒道:“怕什么?!这御城可是我林家的地盘!”   他说着,掌心里聚起灵力,十余道风刃直直冲着晏离阙的脸而去。   晏离阙半垂着眼,余光看到云锦乐已走到楼梯口,站着没躲。   云锦乐一直在为书斋的事感到郁闷,上了楼,头一抬,便看见数十道风刃冲着晏离阙而去。   她一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击散风刃,跑到晏离阙身前紧张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若是她再晚来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晏离阙摇了摇头:“多亏少主来了。”   确认晏离阙没事,云锦乐沉下脸,转身去看罪魁祸首,入目便是一张形容猥琐,贼眉鼠眼的脸。   她将晏离阙拉到身后,柳眉一竖:“你为何伤人?”   林长丰一向自傲,此刻云锦乐随意一抬手便打散了他的风刃,四周还有不少人看着,一时间,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不曾见过云锦乐,自然也不知她便是长羡岛少主,只觉得眼前忽然出现的少女冒犯了他的威严,一双小眼睛里燃起怒火。   “怎么,你要为他出头?你知道本少主是谁吗?信不信本少主让你走不出这御城!”   云锦乐头一次遇到这般无理取闹的人,气笑了:“好大的口气,你如此越俎代庖,不知谢泽舟可知晓?”   林长丰脸一黑:“你找死!”   他最讨厌有人拿谢泽舟压他,同是流连花间,谢泽舟便可稳坐少主之位,光鲜亮丽,而他却只能被父亲耳提面命说他比不上谢泽舟。   他不由分说忽然动手,云锦乐也不客气,旋身一脚踢在他腰上,林长丰一个趔趄,一头砸在柜台上,额角上鲜血四溢。   林长丰一摸额角上的血,抬头朝小厮怒吼:“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小厮应声朝云锦乐冲过去,云锦乐以灵力化了数十把剑,一半对准小厮,一半对准林长丰。   感受到剑上汹涌磅礴的灵力,林长丰脸都吓白了:“我可是御城林家少主,你这么对我,一定会后悔的!”   云锦乐没理他,侧头问晏离阙:“络珠买了吗?”   “不曾。”晏离阙的神情带了点委屈,指着林长丰告状:“他说我买不起络珠。”   林长丰暗自咬牙。   果然是小白脸!   云锦乐一看林长丰凶神恶煞的样子,再一听晏离阙的话,便知道他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转身对愣在一旁的侍从道:“把这些络珠都给我包起来。”   侍从愕然,说话都带了点颤音:“全,全部都要?”   一颗络珠一万上品灵石,展柜里少说也有百颗,全部买下,可抵得上一个中等宗门一年的开支了!   云锦乐点头:“全部。挑几颗好的出来,我还要几根玉锦蚕丝。”   虽说现下长羡岛在三大宗门中处于弱势,但若论财力,即便是断云山与傀砚城加起来都比不上长羡岛。   这下子莫说侍从,在场众人全都吸了一口凉气。   若说络珠贵重,那玉锦蚕丝便更是价值千金,即便是碎玉阁内也没有几根。   侍从不敢怠慢,很快送来玉锦蚕丝,拿了最好的锦盒给云锦乐装络珠。   又有人搬来桌凳,盛上瓜果茶点。   云锦乐拉着晏离阙坐下,拿玉锦蚕丝在他手腕上绕了一圈,量好尺寸,垂眼开始编绳子,编好一段便将络珠串进去一颗。   林长丰被剑指着不敢乱动,云锦乐编绳,他便只能站着等,待云锦乐编好,他的双腿已经止不住地发抖。   云锦乐把手串给晏离阙戴好,弯眼一笑:“以后再有人说你买不起络珠,你便把手抬起来给他看看。”   晏离阙点了下头,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谢谢少主。”   林长丰盯着那串手链,险些将嘴角咬出了血。   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得意什么?待他回去禀告父亲,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们!   云锦乐将络珠全都放入玉鳞坠中,转身下楼,她一动,围在林长丰身侧的剑便也跟着动,迫使他不得不跟着云锦乐走。   走出碎玉阁,围在林长丰身侧的剑分散开。   林长丰以为云锦乐不敢得罪他,想与他和解,得意地笑道:“我告诉你,即便你现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变为痛苦的嘶吼。   ——灵剑如同光影,纷纷刺入了他的体内。   一时间,鲜血四溅。   云锦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笑吟吟地:”即便我现在怎么?”   林长丰痛得说不出话,恶狠狠地瞪着她。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围观人群静了一瞬后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连晏离阙都诧异地看着云锦乐。   她一向好脾气,心善得过分,前世被楚明霏欺负,被困断云山三年,被欺辱,也不曾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不曾实质性地伤害过谁。   可是现在,她竟然为了他,伤了人。   云锦乐将围在小厮身侧的剑撤了,没阻止他去扶林长丰,看他哭得太难看,好意开口:“放心,你主子不会死,没伤到要害。”   她控制着刺入的角度以及力道,别看林长丰流了这么多血,实则没伤到要害,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会在床上躺上一个多月,无法参加灵丘历练罢了。   此次,便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今日若非她及时赶到,受伤的便是晏离阙。   经过鲛人族一事,她想得很明白了,在如今人妖对立的混乱时代,太过心善的人无法生存。   就如姝沫好意救了沈星漓,却换来一句下次不必。   距与谢泽舟约定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刻钟,云锦乐不再理会眼前的闹剧,带着晏离阙去竹声楼。   竹声楼前早有侍女候着,一见云锦乐与晏离阙便迎上来,领着二人到雅间。   楼内装潢雅致,大堂正中有一白纱覆面的青衣女子正在弹琴。   谢泽舟屏退左右侍奉的妖娆女子,起身来迎云锦乐:“锦乐少主,你可让我好等。”   云锦乐与晏离阙入座,谢泽舟也坐了,边倒酒边调侃:“听闻今日锦乐少主在碎玉阁一掷千金,还伤了人,这不可像你一贯的作风。”   云锦乐端着谢泽舟递过来的酒杯,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谢少主。”   “好歹这御城是我管辖的地方,消息自然要灵通些。”谢泽舟示意侍女上菜,一双丹凤眼看向晏离阙:“晏公子,上次见面没来及与你相识,如今也算补了昔日的遗憾。”   因着小兔子事件,晏离阙如今看谢泽舟格外顺眼,闻言便露出一个笑:“能与谢少主相识,是我的荣幸。”   谢泽舟朗声大笑,视线在二人身上一转,然后道:“说起来,此次灵丘历练赠予魁首的奖励,与晏公子有些关系。”   云锦乐神色一凝。   谢泽舟提起这个做什么?莫非他知道晏离阙是九尾狐族?   晏离阙眼睫微抬:“谢少主说笑了,我不过一个连人形都无法化全的小妖,怎会与灵丘历练赠予魁首的奖励有关。”   “有关的。”菜已经陆续上齐,谢泽舟吃了一口,慢慢道:“此次给予魁首的奖励,是一颗九尾狐族的妖丹。晏公子既为狐族,妖丹的重要性,不必我来说。”   他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一般的九尾狐族妖丹,而是上任妖君,即墨疏酒的妖丹。”   谢泽舟看似漫不经心,随口一提,实则一直在暗自打量晏离阙的神色。   朝闻宫狐妖伤人一事疑点重重,他直觉眼前的狐妖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九尾狐族数量稀少,一向很重视同族情谊,对妖君更是崇敬,若晏离阙便是那只大妖,一定会露出马脚。   晏离阙抬着酒杯,神色不变:“虽说九尾狐族妖丹对我很有助益,但我修为低微,并无争抢的心思。”   谢泽舟还想再继续试探,云锦乐适时地打断他:“谢少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叫我们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她可不相信谢泽舟叫他们来,还说了那番话,只是为了喝酒。   谢泽舟笑吟吟地:“那我便直说了,锦乐少主,此次灵丘历练,我们合作如何?” 第30章 .烧书他偷偷藏了几本。   云锦乐略感诧异:“谢少主想怎么合作?”   “我知道锦乐少主此次入灵丘,还要寻一件东西,我可以帮锦乐少主寻那件东西。”   谢泽舟一瞬不瞬地看着云锦乐,眼睛里浮现势在必得的笑意:“作为交换,锦乐少主要助我夺魁。”   长羡岛多医修,不擅战,历年灵丘历练都垫底。如今云锦乐又与沈星漓退婚,失去了断云山的支持,在危险重重的灵丘更是寸步难行,他相信云锦乐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云锦乐笑意微敛:“不愧是谢少主,消息很灵通。”   仙盟各大宗安插探子一事屡见不鲜,但为了颜面,一般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谢泽舟现在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是在让她做选择——是为了一颗不确定是否能得到的妖丹与傀砚城敌对,还是接受谢泽舟的提议,确保能够寻到万年梧桐叶。   可若是接受谢泽舟的提议,长羡岛在此次灵丘历练中便算是未战先败,还有那颗九尾狐族的妖丹......   云锦乐下意识看了晏离阙一眼,自方才谢泽舟提起妖丹后,他的神色便一直很平静,应对得也很从容,但她总觉得他不太高兴。   谢泽舟见云锦乐犹疑不定,宽容地道:“锦乐少主不必急着做决定,不妨先回去问问令尊的意思。”   “不必了。”云锦乐抬起眼睫直视谢泽舟,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谢少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以长羡岛如今的状况,只怕无法助谢少主夺魁。”   谢泽舟一愣,随后便笑起来:“这样么,我知晓了。合作一事,还请锦乐少主再多加考虑,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端起酒杯:“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一起喝酒聊天,抛开公事不谈,氛围倒是很愉快。   谢泽舟常年四处游玩,见识广博,所讲之事大多是云锦乐不曾接触过的,因此她格外感兴趣,不知不觉便多喝了两杯酒。   又倒了一杯,正想喝,晏离阙按着她的手腕,温和地道:“少主,出门前桃溪特地叮嘱我,不许少主多喝酒。”   他说着,便不由分说把云锦乐手边的酒杯拿走,换了一杯醒酒茶。   茶水冒着热气,丝缕般的白烟升腾而起,氤氲了晏离阙的眉眼,那双黑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云锦乐伸出去的手就这么收了回来,转而握在茶杯上,慢吞吞地端起来抿了一口茶。   好苦,没有酒好喝。   云锦乐砸砸嘴,看向谢泽舟:“谢少主接着说,我酒量不好,只能以茶代酒了。”   谢泽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着晏离阙与云锦乐的互动,兴味盎然。   雅间的竹帘被人掀开,方才退出去的妖娆女子走进来,凑到谢泽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谢泽舟听完,神色微沉:“请他上来。”   云锦乐在晏离阙的注视下喝完了一整杯醒酒茶,此刻正手捂着杯子不许晏离阙倒第二杯,随口问:“谢少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泽舟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今日锦乐少主在碎玉阁伤了人,林家家主找上门来了,我让人请他上来。”   云锦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继续警惕地盯着晏离阙防止他再给她倒茶。   这竹声楼的醒酒茶也不知是什么泡的,委实太苦了些。   晏离阙见云锦乐态度坚决,想着她确实不太喜欢吃苦的东西,便作罢。   前世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云锦乐为了隐藏半妖的身份,每三月要服用一颗镜丹,镜丹味苦,每回云锦乐吃了都苦着一张脸,抱住他哭唧唧地一通乱蹭,导致他掉了很多毛。   晏离阙垂眸瞧着紧张兮兮看着他的云锦乐,眼睛里闪过无奈的笑意,手心一翻,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桂花糖递给她。   云锦乐眼睛一亮,接过糖剥开糖纸喂进嘴里。   很甜。   桌对面的谢泽舟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手指在传讯玉牌上不停划动。   林家家主林尉在侍女的带领下怒气冲冲地朝雅间而来。   他儿子林长丰满身是血地被人抬回去,经医师诊断,无缘参加灵丘历练。他林家怎么说也算个中等宗族,在御城可是排得上号的,林长丰无法参加灵丘历练,便意味着他林家无法参加下一届的宗门排名,这还了得?   林尉怒而摔杯,当即便决定要为林长丰讨个公道,就算林长丰再不成器,那也是他儿子,容不得旁人欺负!他已经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将那妖女抓回去给丰儿磕头谢罪!   侍女掀开竹帘,映入林尉眼帘的,是一个拿着半块桂花糖啃得正欢的少女和一旁温柔笑看着她的漂亮少年,想起小厮的描述,林尉知晓这便是伤了林长丰的罪魁祸首,冲身后的林家护卫一抬手:“给我砸!”   护卫应声而动,正要冲进去,只见一道残影闪过,紧接着便是嘭嘭嘭的倒地声响。   沾了血的紫金折扇飞回谢泽舟手中,他嫌弃地弹了弹扇面,笑吟吟地道:“林家主,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这上来就动武,可非君子所为。”   林尉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谢泽舟。   方才他被愤怒冲昏了头,未曾注意到雅间内还有旁人,这会一看,神色骤变。   谢泽舟将折扇丢在桌上,拍了拍身侧的凳子:“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林家主今日便当给我个面子,坐下来把话说开了。”   林尉看着桌面上血淋淋的紫金折扇,嘴角抽了抽。   他这看着可不是好好说话的态度。   权衡利弊后,林尉坐下来,冲谢泽舟一拱手:“谢少主,我今日来,是想替我儿林长丰讨个公道。”   云锦乐已经啃完了一整块桂花糕,慢条斯理擦着手。   晏离阙看向林尉:“不知林家主可曾详细了解过事情的经过?我家少主并非随意伤人。”   少主?能与谢泽舟同坐,又被称为少主......   林尉心思百转千回,态度谨慎了些:“惭愧,今日丰儿浑身是血地被抬回去,我一时愤怒,还未来得及了解事情经过。”   谢泽舟一搁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林家主,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听说是林长丰动手在先,锦乐少主气不过,这才出手的。“   林尉手一抖。   果然是云锦乐,这回丰儿可是惹上大麻烦了,以云微逢那护女儿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此事,还不得把他林家给掀了。   林尉额头上直冒冷汗,赔笑道:“原来如此,此事确实是我那逆子有错在先,云少主,实在是对不住,过几日我便带他上门来给云少主赔罪。”   “不必了。”   云锦乐无意为难林尉,林尉又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并且再三保证管束好林长丰,便走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云锦乐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起身向谢泽舟告辞。   回去时已经入夜,桃溪迎上来接过云锦乐脱下来的小披风:“今日少主不在,沈仙君来过。说是承蒙在鲛人族被少主搭救,此次灵丘历练,他可帮忙寻万年梧桐叶。”   云锦乐将今日买的野史拿出来摆在桌上,想了想,道:“明日你去告诉沈仙君,不必,我那日救他是出于长羡岛少主的责任,他不欠我什么。”   缘生花一事至今还没有线索,她如今只想与沈星漓保持距离。   桃溪应了,随手拿起野史翻了翻:“少主买这些做什么?”   “此次灵丘历练,魁首奖励是上任妖王即墨疏酒的妖丹,我想了解她。”云锦乐拿起一本野史快速翻阅起来。   前世晏离阙继任妖王时,她已经被困断云山不得外出,桃溪带回的消息中,说他是忽然出现在妖族的,实力强大,很快便得到九尾狐族旧部的拥护。   仙盟就晏离阙的身世有过很多的猜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便是晏离阙身上有九尾狐族王族血脉,是以实力才会这般恐怖。   但是这个猜测站不住脚,典籍记载,妖族内乱时,九尾狐王族尽数被螣蛇族斩杀,唯剩妖王即墨疏酒被困妖王宫,随后诞下一子,也被螣蛇族害死。   可今日晏离阙的反应,却很不寻常。   云锦乐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将装有话本的介子囊递给桃溪:“你去把这些烧了。”   桃溪神识入介子囊一探,欲言又止:“少主,这......”   云锦乐按着书页的手紧了几分,若无其事道:“闲人杜撰的,通篇胡言乱语,未免引起误导,我便想着买回来烧了。”   桃溪心情复杂地拿着介子囊出了门。   侧边便是晏离阙的屋子,还亮着灯,桃溪走到院子角落里,先布了一道结界隔绝探视,其后便燃起火将书丢进去。   未免引人注目,她只能一本一本地烧,速度极慢。   烧了一会,眼前忽然站了一个人。   晏离阙垂眸看着桃溪手中的书,问:“是少主让你烧的?”   桃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生无可恋地烧书。   这么多,少说也得烧到半夜......   晏离阙蹲下来,指尖燃起一簇火焰:“我帮你。”   桃溪慌忙将书往身后一藏,摇头:“不行,这书可是.....”   晏离阙打断他:“我知道书里写了什么,今日在书斋,我看见了。少主不喜欢这些书,我会认真烧完的。”   桃溪狐疑地看着晏离阙,想到书的数量,终于妥协。   晏离阙的狐族之火触之即燃,烧一本书也不过片刻,眼见着书一本本少下去,桃溪很高兴。   因着专心烧书,桃溪不曾注意到,每次抱给晏离阙的书,总会少上那么几本。   两人烧了一会,看完书的云锦乐推开门走出来透气,一看拐角处蹲在一起烧书的晏离阙与桃溪,神色顿时一凝。   为什么晏离阙也在?那他岂不是看见了书中内容?! 第31章 .捏脸两个幼稚鬼。   云锦乐沉思片刻,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轻手轻脚地回屋,准备关门。   手才搭在门框上,晏离阙好巧不巧地抬起头来,温声唤她:“少主。”   云锦乐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也蹲下来,侧头瞪了桃溪一眼。   她让她烧书,可没让她找晏离阙帮忙。若是里面的内容被晏离阙看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桃溪表示自己很无辜,想了想,决定替自己辩解几句:“少主,晏离阙在书斋时已经翻看过这些书了,知道里面写的什么,是他主动提出要帮忙的。”   云锦乐:“......”   她现在好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晏离阙体谅地道:“少主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总归不过是些胡言乱语。”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把手头的书点燃,似乎真的不在乎此事。   云锦乐舒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没那么别扭。   晏离阙都如此坦荡,她若是再计较,倒显得小气了。   放松下来,云锦乐便想起野史的内容,去拿桃溪脚边的介子囊:“桃溪,你先回去吧,我来烧。”   桃溪不明所以,最后不知脑补了什么,傻笑着应声走了。   云锦乐心不在焉地烧书,思虑再三,轻声道:“晏离阙。”   “怎么了?”晏离阙抬起眼睫,火光为他的面容镀了几分暖色。   云锦乐斟酌着开口:“自从我把你带回长羡岛,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在我心中,早已将你当作了家人。”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不要一个人难过。”   她翻阅野史,越看越惊心,再联想晏离阙的反应,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即墨疏酒极有可能是晏离阙的母亲。   妖族内乱之时,九尾狐族几乎被赶尽杀绝,唯剩旧部苟延残喘,而如今,即墨疏酒的妖丹又被拿出来作为奖励。   她怕晏离阙一个人偷偷难过,所以采用如此迂回笨拙的方式安慰他。   晏离阙安静看着她,好半响没有说话。   手头的书已经燃尽,蓝色的火焰在空气里静默燃烧,火星炸开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忽然笑起来,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少主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没有难过,即墨疏酒与我没有关系。”   云锦乐错愣地睁大眼睛,小声道:“可是在竹声楼,谢泽舟提起即墨疏酒时,我感觉你不太高兴。”   晏离阙又抽了一本书来烧,神情无奈:“即墨疏酒是妖君,妖丹辗转于多人之手,有失妖君的尊严,我作为九尾狐族的一员,心中对此事难免有所抵触。”   云锦乐点头表示赞同,唏嘘道:“一代妖君,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确实很令人惋惜。”   她这几日翻阅典籍野史,对即墨疏酒很有好感。   即墨疏酒当政以来,亲民爱民,积极促进人妖两族通商。此后混沌出世,即墨疏酒首当其冲讨伐混沌,最后爱人在那场大战中战死,自身也为了封印混沌几乎耗尽全部妖力。   若非那一战后即墨疏酒元气大伤,现今的妖族,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螣蛇族来把持。   “少主何必为一个已故之人难过。”晏离阙不知从何处拿出两个蒲团,递给云锦乐一个:“少主坐着吧,蹲久了腿麻。”   他自己也垫了蒲团盘膝坐下,然后对云锦乐道:“我瞧着这介子囊中的书还有很多,一本一本烧太慢了,少主用玉鳞坠布置一个隔绝探视的结界,我们一次性便可多烧些。”   桃溪也布了结界,但效用不强,很容易被修为高的人堪破。   云锦乐觉得可行,依言布置了一道结界,随后晏离阙将介子囊中的书全倒在角落里,丢了一团火上去。   两人坐在火堆边,身侧幽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月光照下来,树影婆娑。   云锦乐解下小披风盖在腿上,晏离阙很自然地递过去一块桂花糖。   她吃糖,晏离阙便温声跟她讲自己小时候的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和阿娘为了躲避螣蛇族的追杀,带着我藏在一个森林里,并且在我体内下了压制血脉之力的封印。森林里有很多小妖怪,都笑我连人形也化不全,阿娘会偷偷抹眼泪,但是我不在意。”   他说着,目露怀念,嘴角也翘起来。   “阿娘每日变着法地给我做好吃的,爹爹教我读书认字,我们在林间搭了一座小木屋,在屋前屋后种了很多花。现在想来,那确实是我少时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我去了雾岭,便遇到了少主。”   他的声音很柔和,微垂着眼将往事娓娓道来,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如流水倾斜。   云锦乐忽然觉得手里的桂花糖索然无味,她看着晏离阙垂在身侧的雪白狐尾,轻声道:“你的尾巴很漂亮。”   她能猜到晏离阙省略不说的是什么,此后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才会作为俘虏去了雾岭,过着每日被欺辱的生活。   要是她再早一些遇到他,就好了。   晏离阙露出一个笑,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锦乐:“以前也有人同我说过这句话,我很感激她。”   他捡着好的说,似乎对往事全不在意,云锦乐听着,却觉得心里有些堵,她闷闷不乐地道:“晏离阙,以后长羡岛就是你的家。”   “少主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开心。”晏离阙倾身过去,伸手将云锦乐的嘴角提起来:“少主要多笑才对。”   火光在他身后渐渐熄灭,露出墙角一株白玉兰,开得热烈。   云锦乐没好气地打掉晏离阙的手,眼珠一转,扑上去捏住他的脸,眉眼弯弯地道:“你也要多笑才对。”   她扑得猝不及防,晏离阙一时不查被她得逞,反应过来又反手捏回去。   两人离得极近,映入眼中的都是对方被捏得变形的脸,四目相对,又都不约而同地放手,坐在原地哈哈大笑。   云锦乐指着晏离阙:“幼稚鬼!”   晏离阙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脸,笑吟吟地:“我与少主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笑了一会,云锦乐站起身拍拍蒲团上的灰,准备回屋睡觉。   晏离阙也起身,正要走出法阵,云锦乐却忽然拉着他的手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此处靠近院门,一个人从黑漆漆的小径尽头走出来,衣着华丽,珠翠满头,赫然是楚明霏。   楚明霏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后,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云锦乐看着半开的院门,若有所思。   楚明霏夜间轻易不外出,若是外出,无论是见人还是买东西,必定要有侍女随身服侍,此刻忽然一个人出来,有些不对劲。   晏离阙低声道:“少主,可要跟上去看看?”   云锦乐摇摇头,问:“兔子你带了吗?”   晏离阙将小兔子拿出来,云锦乐接过去,注入灵力,兔子木偶在她手中变为一只活生生的兔子。   小兔子寻着楚明霏的气息追了上去,云锦乐手里多了一颗圆形的白色石头。   不一会,白色石头上升腾起烟雾,有画面在烟雾中显现出来。   谢泽舟出品的机械兔,用途极广,此前的【留声】不过是最基础的功能。   【留声】,顾名思义,可将声音留在机械兔子中,在此基础上,谢泽舟设置了触发条件,将她与晏离阙、沈星漓的气息注入兔子中,是以出现那日沈星漓一旦靠近兔子便出声的情况。   她此刻用的,是【留影】,可以借助兔子打探情报。   画面中,楚明霏左拐右拐,来到一间不起眼的院子前,推开门走进去。   院中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背对着她。   楚明霏走上前去,行礼:“鸠壑大人。”   青衣男人鸠壑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几乎没什么特点的脸。   鸠壑垂眸看着楚明霏,拔下她鬓间的一根金簪,抵在手心上轻轻摩挲着:“你上次的任务,失败了。”   他的声音很平缓,似乎只是极为随意地在陈述事实,楚明霏却忙不迭地跪下来:“大人明鉴,本来翎公子已经抓到云锦乐,可是后来,姝沫残魂出来作乱,帮云锦乐逃了。”   楚明霏伏地一拜:“请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白瓷瓶悬在楚明霏头顶,鸠壑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我呢,一向不喜欢留着废物。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在云锦乐体内种下缘生花,若是再失败,后果你知道的。”   楚明霏苍白着一张脸抬起头,目光落在白瓷瓶上,吞了吞口水,颤着手握住了瓶身。   她再次拜下去:“明霏此次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鸠壑微微颔首:“退下吧。”   楚明霏急匆匆朝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鸠壑的声音。   “你记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能给你,也能收回去。别想着向长羡岛求助,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你这个冒牌货杀了真正的楚家小姐,还会不会帮你?”   楚明霏身子一颤,缓缓闭上眼:“明霏不敢背叛大人。”   鸠壑随意挥了挥手:“去吧,对了,把你带来的东西清理干净。”   鸠壑随手将金簪刺入草丛,楚明霏走过去垂眼一看,发现是一只兔子,腹部已经被金簪洞穿,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楚明霏蹲下身提起兔子,神色复杂。   鸠壑声音懒散:“你是不是想问,只是一只兔子,我为什么要杀它?”   他笑了笑:“我记得我曾教过你,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兔子死后,烟雾中的画面便戛然而止,云锦乐手中的白色圆石上出现裂痕,然后整个炸开。 第32章 .赌约沈星漓的脑残粉。   云锦乐盯着手心里的白色碎末,心情复杂。   缘生花一事,她怀疑过很多人,也想过是不是混沌做的手脚,可唯独没有想过害她的人会是楚明霏。   她与楚明霏自小一起长大,知道楚明霏的脾气,以为她不过是刁蛮任性了些,一直以来都忍者她让着她。   可是,楚明霏竟丝毫不顾念同门情谊来害她。   细细想来,有些事其实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前世她从朝闻宫回长羡岛见沈星漓,以为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其实更早的时候,朝闻宫内,楚明霏破天荒地给受伤修养的她端来了一碗甜粥。想必便是在那时,她中了缘生花之毒而不自知。   前阵子渔珠镇出事,楚明霏一向不喜欢趟浑水,却也跟着去了。她以为楚明霏是为了沈星漓,现在想来,是为了算计她。   方才鸠鹤说,楚明霏杀了真的楚家小姐,楚明霏被接回长羡岛时不过六岁,他们竟然从那时起便开始布局……   晏离阙看云锦乐神情低落,未免她想太多,适时开口:“少主,现在要如何处理此事?”   “先静观其变,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在我身上种缘生花的目的是什么,以及,鸠壑的身份。”   云锦乐手一翻,手心里的碎末便纷纷扬扬地落下去,如同碎雪。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会,楚明霏急匆匆推门而入,在花丛里挖了个坑,将小兔子埋进去便走了。   待到楚明霏的身影没入小径中彻底看不见,云锦乐才撤了结界,走到花坛边把小兔子挖出来。   灵力覆盖在兔子身上,雪白的兔子逐渐变成青灰色,恢复了机械兔的模样,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蛛网般的裂纹从洞口蔓延开。   云锦乐按了一下兔子的尾巴,兔子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便再没了动静。   “兔子坏了。”云锦乐充满歉意地看着晏离阙。   若非她拿兔子去侦察,兔子也不至于损坏。   晏离阙瞧着那只破破烂烂的兔子,眸光暗了一瞬,很快抬起眼温声道:“无妨。”   “我拿去请谢泽舟修一修。”云锦乐觉得很惋惜。   这只小兔子,她也很喜欢。   晏离阙点了下头:“很晚了,少主快回去睡吧。”   “好。”云锦乐与晏离阙告别,拿着兔子回屋。   晏离阙目送云锦乐进了屋,侧头朝小径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淡下去。   他记得,姬无柩府中,便有一个叫鸠壑的门客。   云锦乐推门的响声惊醒了趴在桌上的桃溪,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少主,书烧好了?”   云锦乐点头,在桌对面坐下,拿了一封信笺出来提笔写信,末了,将信与小兔子一齐装在介子囊中,召了信鸽来。   桃溪一看那破烂的小兔子,瞌睡瞬间醒了大半,惊道:“少主,发生了什么事?”   谢少主做的机关兔品质必定是上乘,寻常磕碰亦或是攻击无法损坏,必定用了很强的灵力才能在兔子上刺穿一个大洞。   机械信鸽飞出窗外,云锦乐将方才所见之事简要与桃溪说了一遍,小丫头瞬间瞪大了眼,然后便气愤道:“楚明霏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岛主!”   云锦乐摇头:“暂且先不要告知爹爹。”   明日便是灵丘历练,若是告知爹爹,把楚明霏召回去审问,一来打草惊蛇,二来少了一个人参加历练,短时间内无法找人补齐。   “那就这么放任她给少主种缘生花?那可是妖族邪物!”桃溪急得团团转,一转头见云锦乐无比淡定地收拾桌上凌乱的书册,一把握住云锦乐的手。   “少主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这可事关少主的安危!”   谁知道楚明霏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害少主!   云锦乐反手拍了拍桃溪的手背:“我已经想好办法应对了,不必担心。进了灵丘,我便找个借口与你们分开走,你看着楚明霏,切莫让她有机会害人。”   桃溪有些犹豫:“可是灵丘内很危险,我不放心少主一个人。”   “我会带上晏离阙,如今我已突破金丹中期,晏离阙也已觉醒了九尾狐族的血脉之力,我们两个人,有自保之力。”   桃溪权衡片刻,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   云锦乐想了想,又叮嘱道:“此事也别告知师姐,以师姐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去找楚明霏问个清楚。”   桃溪叹了口气:“知道了。”   云锦乐收拾好洗漱完准备熄灯睡觉,先前飞出去的信鸽的忽然飞了回来。   将信鸽脖子上挂的介子囊取下,里面是破损的兔子和谢泽舟的回信。   这个时辰,谢泽舟竟也还没睡,告知她小兔子已经修不好,若是她喜欢,等灵丘历练结束再给她做一个。   另外又附了一份图纸和所需材料,说若是她等不及,可照着图纸试着做做。   云锦乐拿着图纸浏览了一遍,发现步骤并不复杂,便将材料单给桃溪,让她明日一早去买材料。   灵丘历练集结地点位于御城上空的踏月回廊,由数座浮岛构成,每座浮岛间有栈道相连,因御城上空禁止御剑飞行,故前往浮岛需得经由传送阵。   翌日,桃溪悄悄离队去买材料,云锦乐一行则去往踏月浮岛。   灵丘历练乃是仙盟盛事,几乎每个宗族都会派人来参加,传送阵前排起长队。   云锦乐方一进去,便感觉在场许多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她只以为是昨日碎玉阁的事传开了,并未在意,临近传送点,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紫衣少女,方才明白自己被注目的缘由。   桑萝,秋迟岛少主,少时随其父前往断云山,对沈星漓一见钟情,曾气势汹汹跑到她面前,说要同她公平竞争。   自此之后,若同她见面,必定要来找麻烦,很是嚣张跋扈,但好在心地不坏,不曾真正地害过她。   云锦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本着不主动生事的想法,正欲转变路线前往其它传送点,那头的桑萝已经眼尖地看到她,快步走过来。   眼见两人交锋在即,围观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桑少主爱慕沈仙君多年,如今总算等到沈仙君与云少主退婚,怎么瞧着还不太高兴?”   “听说是长羡岛主动退婚,看桑少主这样子,想必是要来替沈仙君讨个说法。”   “话说回来,自人妖之战后,长羡岛损失惨重,逐渐落败,秋迟岛却是蒸蒸日上,很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秋迟岛与长羡岛争斗也不是一两天了,两位少主之间关系也不好,宗门重新排名在即,长羡岛可还护得住这三大宗之位,可就看此次灵丘历练了。”   桑萝率众前来,拦住云锦乐的去路,柳眉一竖:“云锦乐,你为何要与沈仙君退婚?你可知因为此事沈仙君遭受了多大的非议?!”   云锦乐心平气和地道:“桑少主,我与沈仙君退婚,你不高兴?”   “我自然高兴,可你无故退婚,难道不该向沈仙君道歉?”桑萝板着一张脸,视线在人群里巡视一圈,指着云锦乐身后的晏离阙道:“我听说你与沈仙君退婚,是为了这只狐妖。”   她望着晏离阙,顿了顿:“好看倒是好看,但不过是个连人形也无法化全的妖族。”   “你放着好好的仙君夫人不做,自甘堕落与妖族为伍,迟早会后悔的!”   桑萝话音一落,便响起许多附和声。   一个连人形都无法化全的妖族与前途无量的仙君,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云锦乐侧头看了晏离阙一眼,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也有些动怒。   她抬起眼直视桑萝,不咸不淡地道:“我如何选择,与桑少主无关。桑少主与其盯着我不放,不若早些打动沈仙君,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至于你说的后悔。”云锦乐笑了笑:“能同沈星漓退婚,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后悔。”   仙盟人人皆知,秋迟岛少主桑萝自小爱慕沈星漓,天天跟在沈星漓后面跑,却从没得沈星漓一个回眸,更遑论打动。   一番话可谓踩住了桑萝的痛处,她咬牙切齿地道:“你!”   云锦乐拉着晏离阙越过她往前走:“桑少主,告辞。”   桑萝看着云锦乐的背影,握了握拳:“云锦乐,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若是此次灵丘历练我赢过你,你便同沈仙君道歉。”   云锦乐顿住脚步,回头:“若是我赢了呢?”   桑萝双手环胸,满不在乎地道:“随你处置。”   “好。”云锦乐点头应下来:“若是我赢了,你便向晏离阙道歉。”   赌约定下,云锦乐继续朝前走。   晏离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少主,让你为难了。”   两人已踏入传送阵,朦胧的白光里,云锦乐露出一个柔软的笑:“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你不必在乎他们说什么,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的。”   他可是未来妖君,现在却因为她被很多人嘲笑,该感到抱歉的是她才对。   晏离阙眸光一闪,点了下头。   妖族内乱未平,前世害她的幕后黑手也还未揪出来,他现在无法坦白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但是那一天,不会太远。 第33章 .入灵丘他是我很珍视的人。   此次主持灵丘历练事宜的是谢泽舟的叔叔谢渊止,一袭大红色的锦衣,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谢渊止此人,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奈何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有热闹哪里凑,顺便再添把火,还总喜欢乱点鸳鸯谱。   三大宗族的位置连在一起,云锦乐没法装作看不见,途经谢渊止所在地,过去见礼问好。   谢渊止果然就她与沈星漓退婚一事进行了刨根问底的询问,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末了还指着谢泽舟对她道:“小锦乐,若是挑选夫婿,不若考虑考虑我家泽舟。”   他说着,便要开始推销自己的侄子:“我家泽舟......”   谢泽舟捡起一颗葡萄塞进谢渊止嘴里,阻止了他的喋喋不休:“叔父你别乱撮合,锦乐少主脸皮薄,经不住你开玩笑。”   谢渊止嚼着葡萄,睨了谢泽舟一眼:“小锦乐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谢泽舟不动声色地看了云锦乐身后神情不悦的晏离阙一眼,默默又往谢渊止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根据他连日来的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晏离阙便是当初朝闻宫的那只大妖,他还想再多活几年,这玩笑开不得。   云锦乐趁机向谢渊止告辞,回到长羡岛所在地。   参加灵丘历练的宗族陆续到齐,谢渊止懒洋洋地起身,走到最中央的高台上,一番客套话后,开始讲解灵丘历练的规则。   灵丘曾借给妖族居住,里面的浊气还未清理干净,受混沌浊气侵蚀的人或妖,体内会生出一颗由混沌浊气凝结而成的黑色晶石,被仙盟称为暗晶。   灵丘历练每年举行一次,为期一月,以暗晶计分,受侵蚀程度不同,暗晶颜色深浅不同,颜色越深则得分越高。   仙盟以此来清理灵丘内的被浊气污染神智全失的妖兽,同时借此从各大宗族中挑选优秀弟子,秘密潜入妖族,探查彻底清除混沌浊气的办法。   谢渊止讲到一半,桃溪匆匆赶来,将制作机械兔子的材料交给云锦乐。   高台上的谢渊止恰好讲到魁首的奖励,人群一片哗然。   云锦乐低声问桃溪材料是否找齐,桃溪点了点头。   晏离阙看着二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谢渊止讲完了规则,弯起眼睛:“诸位,此次灵丘历练,与往年不同。”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果然看到所有人都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迫切。   谢渊止很满意,慢悠悠地补了下半句:“此次历练,传送地点随机,每个人的传送地点都不相同。”   众人具是一惊。   如此一来,便意味着无法在一开始便与同门在一起,战力大打折扣,极大提升了此次历练的难度。而且传送随机,若是一开始便被传送到危险的地方,无异于去送命。   谢渊止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道:“诸位大可放心,传送地点只会定位在灵丘外围,之后诸位可自行去寻同门。”   云锦乐给桃溪传音:“你不必来找我,去找楚明霏,跟着她。”   桃溪点头,手指微动,一片桃花瓣悄无声息地附在楚明霏身上。   云锦乐侧头对晏离阙道:“进了灵丘,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去找你。”   晏离阙身上有龙鳞,要找他很容易,她只怕他遇到危险。虽说他已觉醒了血脉之力,但她从未看到过他使用过这股力量,不知深浅。   云锦乐越想越不放心,又取下一瓣鳞片递给晏离阙,叮嘱他:“如果遇到打不过的妖兽,就跑,龙鳞会保护你。络珠戴好了,千万别丢。”   晏离阙心头微暖,将龙鳞推回去:“少主留着吧,我现在有自保之力。”   云锦乐哪肯收回去,坚决要将龙鳞给晏离阙,二人僵持不下,末了晏离阙无奈地叹了口气,未免让她担心,妥协收下。   传送阵开,众人依次进入,道道白光闪过。   云锦乐被传送至一片树林,四周树木繁茂,高耸入云,树上开着大朵大朵黑色的花。   光线从密密的枝叶间透下来,在地上氤氲成细碎的光斑。   云锦乐握住玉鳞坠,闭上眼细细感应了晏离阙的位置,御剑去找他。   一路上都是奇怪的黑色巨树,遮天蔽日,时不时能听见妖兽的吼叫声。   起先云锦乐还能御剑,其后树木愈发地多,且空中开始出现黑色的蝴蝶,御剑不便,云锦乐便只能收了剑走路,期间遇到几只被浊气污染神志不清的妖兽,被她斩杀。   胸口的玉鳞坠愈发地烫,证明她已离晏离阙很近。   云锦乐拨开树丛,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   “还好我们林家有特殊的寻人方式,否则还无法这么快聚在一起抓到那只狐妖。”   云锦乐握着树枝的手一紧。   “林三他们怎么还不出来,这都进去多久了,还没解决?”   “再等等,少爷说要划烂那只狐妖的脸,再剁了四肢剥了皮,哪能这么快。”   “这狐妖也是可怜,云锦乐动不得,便只能拿他出气,可惜了那张脸,长得真好看。”   “哧,不好看怎么能勾搭上长羡岛少主?”   咔擦。   树枝被折断的响声惊动了两人,纷纷四处张望。   “是谁?!”   云锦乐自树丛后走出来,神色极冷:“晏离阙呢?”   那两人曾在踏月回廊上远远地见过云锦乐一面,认得她,知晓事情已经暴露,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指着前方:“在,在里面。”   云锦乐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被藤蔓遮蔽的洞口。   这个山洞很隐蔽,洞口有藤蔓遮着,若不仔细看无法察觉,确实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云锦乐拨开藤曼,走到山洞口,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心一沉,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云锦乐深吸一口气,半只脚已经踏进去,忽然又转过身来。   “你们方才说,要将他砍了四肢剥皮?”   那两人本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闻言立刻跪下来,满头大汗:“是,是少爷吩咐的!我们,我们只是......”   云锦乐垂下眼。   手一抬,两道灵力打出去,她没再管身后的惨叫,转身进山洞。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云少主?”   沈星漓御剑站在半空,神色复杂地瞧着地上已没了生息的两名林家弟子,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云锦乐,何时也学会杀人了?   云锦乐侧头神色冷淡地看了沈星漓一眼,转身继续朝山洞里走。   血腥味越来越浓。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云锦乐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晏离阙有两片龙鳞,理应不会出事。   可若是......   她不敢深想,眼前仿佛又出现在雾岭大雪里,少年被人按在溪水中不停挣扎的画面,心中一紧,脚步快了几分。   山洞外,沈星漓看着从山洞口不断逸散出的浊气,未免云锦乐遇到危险,也跟上去。   山洞幽深,云锦乐走过一个拐角,眼前明亮起来。   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愣怔。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每个人的脸都已看不分明,血肉模糊。   晏离阙背对她站着,雪白的狐尾垂在身后,手里还捏着一个人的脖子,那人的脸也已面目全非,鲜血淌下来,落到晏离阙的手上。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晏离阙转过头来,手一松,手里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的脸上沾着一滴血,眼睛是妖异的深蓝色,眼底戾气横生。   丝丝缕缕的浊气在他身侧环绕着。   云锦乐上前一步:“晏离阙。”   晏离阙眨了眨眼,眸光恢复清明:“少主......”   沾血的手垂下去,晏离阙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锦乐,声音有些哑:“我杀了人。”   她现在会如何看他?会不会同前世那些正道修士一样,觉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孽?   会不会,怕他?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云锦乐怕他不要他然后他强行将她绑回妖族。   可是在这个狭小寂静的山洞里,他清楚地看到云锦乐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害怕的神色,反而说:“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想杀你。”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很值得。   晏离阙将手藏到身后,朝尸体上丢了一团火。   火焰很快将尸体吞没殆尽,唯剩地上大滩大滩的血。   云锦乐迈出脚步,被赶来的沈星漓拦住:“不要过去,他已经被混沌浊气侵蚀了,很危险。”   晏离阙眼底散开的戾气又聚起来。   云锦乐推开沈星漓的剑,态度客气又疏离:“沈仙君,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劳你费心。”   她径直走到晏离阙身前,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渍。   然后无奈道:“别藏了,把手拿出来。”   晏离阙一直紧张地看着她,闻言乖顺地将手拿出来。   云锦乐拿了一块手帕擦他手上的血:“待出去后,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络珠呢?是不是被他们抢了?”   晏离阙抬起另一只手,袖子滑落,露出上面的络珠串:“还在,没丢。”   “那你为何会被浊气侵蚀?”云锦乐擦完手,盯着晏离阙深蓝色的眼睛,很是疑惑。   按理来说,络珠能轻微驱散混沌浊气,此处不过是外围,晏离阙佩戴了如此多的络珠,竟还是被侵蚀了,她不过只戴了一颗而已,一路走来丝毫未受混沌浊气侵蚀。   莫非九尾狐族极易受混沌浊气侵蚀的事情是真的?她此前还以为那只是螣蛇族为了迫害九尾狐族找的借口。   洞中血腥味很重,闻着刺鼻,云锦乐拉着晏离阙往外走。   路过沈星漓身侧,见他手握着霜下尘的剑柄似要动手,云锦乐停下脚步,把晏离阙护在身后。   “沈仙君。”她认真道:“他是我很珍视的人,你若执意要动手,先胜我。”   她绝对不会,再让沈星漓杀死她所珍视的人。 第34章 .偷亲她总能让他没办法生气。   沈星漓一怔。   少女眼里全是认真神色,身子紧绷,手心里已悄然凝聚出一把长剑,蓄势待发。   自他入剑道起,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保护一个妖族,要向他拔剑。   他是仙盟剑道第一人,同辈之中无敌手,她明知道自己不会赢,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那个妖族身前。   一个妖族,值得吗?   沈星漓很困惑。   握着霜下尘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他道:“你打不过我。”   云锦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唇瓣微抿:“我知道,可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几分。   重蹈覆辙?   沈星漓愈发困惑,云锦乐说起这四个字时,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和难过。   他与她对视须臾,念着鲛人族的恩情,收了剑。   想了想,又好意地提醒:“云少主,你身后这只狐妖并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在流霞殿时,他曾对我动手。”   沈星漓点到为止,先一步往山洞外走,腰间坠着的琉火石晕出浅淡的光。   云锦乐回头对晏离阙笑了笑:“走吧。”   山洞狭长幽静,晏离阙走在云锦乐身后,盯着她看。   她方才说,他是她很珍视的人。   他这么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地翘起来,眼睛里的笑都快溢出来。   紧接着,他又想起沈星漓方才的话。   她为什么不问他?   拨开藤蔓,天光倾泻而下。   晏离阙视线一扫,看见洞口躺着的两具尸体,死因是被灵力打中了心脉,灵力上的气息很熟悉,是云锦乐的。   晏离阙愣了一下,心跳得快了几分。   他道:“少主是为了我,杀了他们?”   云锦乐朝尸体上丢了两团火,树影稀疏落在她身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若非晏离阙觉醒了血脉之力,她无法想象今日会发生什么,她不后悔。   晏离阙看着云锦乐隐没在光影里的半张脸,走上前很轻地环住她:“少主,谢谢你。以后杀人的事,让我来做便好。”   她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他很高兴。但他更想让她每天都无忧无虑地做长羡岛的小公主,而非双手沾满鲜血,活得不快乐。   云锦乐猝不及防被抱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推开晏离阙,脸有些红:“你做什么?!”   晏离阙笑吟吟地:“少主为我如此,我很感动,情难自禁。”   这么一打岔,云锦乐很快忘了第一次杀人引起的心理不适,揉了揉自己的脸,开始四处找水源。   晏离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神情严肃地四下探查,觉得很可爱。   云锦乐找了一会,总算找到一个湖泊。   湖水澄澈,四周有高大的灌木遮掩,很适合晏离阙洗净身上的血腥味。   云锦乐布置了一道隔绝探视的结界,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等晏离阙。   风吹过湖面,灌木丛沙沙作响,云锦乐背对着湖面,听见哗啦的水声。   百无聊赖地等了片刻,晏离阙忽然问她:“少主相信沈仙君说的话吗?”   云锦乐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抛远,实事求是地道:“沈星漓不会说谎。”   沈仙君年少成名,天之骄子,多少有些心高气傲,不屑于说谎。   晏离阙轻抿唇瓣,没有接话。   透过灌木丛,可以隐约看见云锦乐背对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臂抬起来,石子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的心便如同那颗石子一般,重重地坠落下去。   云锦乐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对沈星漓的了解,总会让他想起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沈星漓,把他的喜好了解得清清楚楚,每日跟在他身后跑。   虽说是因为缘生花,但他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滋生出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眼底的戾气又漫了上来,晏离阙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水中。   云锦乐等了半响,没听见晏离阙说话,便道:“晏离阙?”   无人应答。   云锦乐又唤了一遍,依旧不曾得到任何回答,连水声也听不见。   她的心里闪过不好的猜测,鼓起勇气转身朝湖面看去。   灌木丛随风摇曳,湖中并无晏离阙的身影。   云锦乐顾不得其它,站起身走到湖边。   湖面风平浪静,水波粼粼闪烁。   心中一紧,云锦乐飞快脱了鞋袜,半只脚才踏进湖里,一颗脑袋忽然从湖中冒出来。   晏离阙神情无奈:“少主,我没事。”   他本打定主意不理她,但又听见她慌慌张张跑到湖边要下水,怕她着凉,这才出来。   “没事便好,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云锦乐缩回脚,风一吹,便觉整只脚都冰冰凉凉的,方才她太着急,竟也没注意到湖水极冷。   她看向面色苍白的晏离阙:“这水太冷了,你快上来。”   语罢又找了一件小披风出来:“这个披上,我去生火。”   晏离阙看她连鞋袜也不曾穿好便急着去生火,眉眼间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   她总能让他没办法生气。   云锦乐生好火,晏离阙裹着小披风上来,头发湿漉漉地,还在滴水。   天色渐暗,气温也更凉了些,晏离阙在云锦乐身侧坐下来,随手拾起一根木柴丢进火堆里。   云锦乐习惯性地将手放在晏离阙发上帮他用灵力把头发蒸干,晏离阙添着火,温声道:“少主,我对沈星漓动手,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害怕他,我以为他要伤害你。”   云锦乐已经把手放在晏离阙的尾巴上,灵力溢出来,狐尾瞬间变得蓬松柔软。   她听见晏离阙的解释,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晏离阙无奈地看她:“少主不问我,是如何对沈星漓动手并且没有让岛主和黎掌门察觉吗?”   云锦乐趁机摸着尾巴,满足地弯起眼睛,闻言抬眸问:“你会对我不利吗?”   晏离阙微愣:“......不会。”   云锦乐道:“既然你不会,那我便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等什么时候你愿意同我说了,再来告诉我。”   她从来没有把晏离阙当作普通的狐妖。   毕竟是未来妖君,肯定有能保护自身的特殊力量,否则无法在雾岭那极度歧视妖族的地方活下来。   晏离阙微笑:“好。”   火堆驱散了寒意,连空气都泛着暖意。   云锦乐不停往火堆里添木柴,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闭目打坐驱除体内浊气的晏离阙。   幽蓝色的狐焰在他周身燃烧,丝丝缕缕的浊气从体内溢出来,转瞬间便被火焰吞噬。   极易受混沌浊气侵蚀的情况,现今流传有三种:一是螣蛇族所言,狐族极易受浊气侵蚀。其次便是仙盟调查的两种情况,欲念极重心智不坚者以及魂魄残缺者极易受浊气侵蚀。   她不认为晏离阙作为未来妖君会心智不坚,那么就只剩两种情况。要么螣蛇族所言是真,要么晏离阙魂魄残缺。   可她替晏离阙诊治,并未发现他有魂魄残缺的情况......看来需得找机会前往狐族验一验螣蛇族所言真假。   天色已暗,云锦乐从玉鳞坠中找出一顶帐篷搭在地上。   这是一件空间法器,是爹爹怕她在灵丘吃不好睡不好,特意塞给她的。从外看只是一顶普通的帐篷,实则内里空间很大,还可做防御之用,元婴之下无法对帐篷造成损坏。   保险起见,云锦乐又在帐篷四周布置了防御法阵。   她又在火堆边坐了一会,等晏离阙睁眼,便熄了火,带他进帐篷。   内里是一间宽阔的屋子,摆了一张大床,一副桌凳,桌上还摆了瓜果茶点。   云锦乐看着屋子里唯一一张床,犯了难。   晏离阙很善解人意地道:“少主睡吧,我在外守夜。”   云锦乐摇头:“你受混沌浊气侵蚀,身体正是虚弱,你睡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若是困了,便在桌上趴一会。”   她说着,不由分说把晏离阙推到床边,按着他坐下。   怕他不肯,又道:“前半夜我守夜,后半夜你来。”   她的神色坚决不容置疑,晏离阙拗不过她,只得躺下,心里盘算着过一会便起来换她。   云锦乐走到桌边,把做小兔子的材料拿出来,图纸摊开摆在桌上,开始雕木头。   谢泽舟给的图纸上写着,第一步,要雕一只小兔子。   云锦乐不甚熟练地雕着兔子头,不知过了多久,总算雕出来一个雏形,她揉揉眼睛,继续细雕。   晏离阙一直注视着云锦乐,看到她没忍住睡意趴在桌上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起身。   云锦乐的脸枕在手臂上,手中拿着一块圆形的木头,有两只角,看起来很丑。   晏离阙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结合图纸信息,勉强认出云锦乐手中的是个兔子头。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妖力溢出,让云锦乐睡熟,从她手里把兔子头拿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拉好被角。随后又走回桌边,拿起那个丑丑的兔子头细细雕刻起来。   一整只兔子雕完,已是深夜。   云锦乐的睡姿并不规整,被子的一个角垂下来,晏离阙替她拉了拉,随后低下头,唇瓣在她脸上轻轻触了一下。   睡梦中的云锦乐蹙起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无意识地嘟囔:“月银,别舔,很痒。” 第35章 .烤鱼晏离阙:生活技能为零。   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长羡岛,小狐狸月银还躺在她身侧呼呼大睡。她习惯性地伸手一模,摸了个空。   于是潜意识里便想起来,月银已经被她赶走了。   晏离阙垂眸近距离地凝视云锦乐,怕她醒过来,指尖已凝聚出一抹妖力。   下一瞬,少女紧皱的眉头松开,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离得很近,听清了,她说,对不起。   心中一愣,晏离阙整个人便就此僵住。   好半响,他才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云锦乐的额头,声音极轻:“现在才来道歉,晚了。”   前世他离开的时候,心中期盼着她能叫住自己,那条路那么长,他走得极慢,可她一次也没有开口留住他。   所以那日在朝闻宫,落着雪,她问他,你们狐族若是被一个人抛弃了,会不会原谅她,他答她,不会。   她欠他的,要用余生来还。   晏离阙静坐良久,在云锦乐身侧躺下来,轻轻环住她。   云锦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春日的长羡岛,檐廊下挂着的各式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小狐狸月银躺在树上睡觉,她在树下拿着一块桃花酥哄他下来,喊了许久,小狐狸总算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他站起来,自树上一跃而下,随后便跑进了远处的桃林里,任凭她如何呼喊,他都不曾回头。   她拼命向前奔跑,目睹小狐狸的身影消失在天光尽头,眼前的画面忽然碎开,她站在灰白色的天穹下,看到晏离阙跪坐在法阵中,神情痛苦,身上血流如注。   云锦乐一下子便惊醒,睁开眼,明亮的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很暖。   她伸手挡在眼睛上,心情渐渐平息,后知后觉地发现,另一只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很软。   云锦乐下意识地垂眼去看,发现身侧躺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蜷成一团,睡得正熟,她的手正压在小狐狸身上,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环视四周,晏离阙不在。   云锦乐缓慢将视线落回小狐狸身上,确定被她抱在怀里揉的小狐狸便是晏离阙。   那她岂不是,抱了晏离阙?   脸有些发烫,云锦乐快速缩回手,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准备下床。   晏离阙睁开了眼:“少主,晨安。”   云锦乐身子一僵,缓慢回头:“晨安。你怎么,变成小狐狸了?”   晏离阙顶着乱糟糟的狐狸毛,从被子里钻出来,跳下床,变回人身。   他的眉眼间满是戏谑笑意:“昨夜少主睡着了,总说要摸尾巴,还抓着我的手不放,我便只能变成小狐狸了。”   云锦乐有些呆滞,好半响才轻轻“啊”了一声,歉意道:“对不住。”   昨夜的事,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晏离阙眼底笑意渐深:“无妨。”   本就是他随口胡扯,骗她的。   两人去湖边洗漱完,回来收帐篷。   云锦乐这才发现自己昨夜只雕了一个头的小兔子被雕刻好了,比她雕的精巧许多,栩栩如生,耳朵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乐字。   晏离阙道:“昨夜起来,见少主在雕这只兔子,便顺手雕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云锦乐却知道用无垢木雕刻东西有多麻烦,轻声道了句谢,把兔子零件和图纸收好。   收好帐篷,两人继续朝灵丘内围走。   一路上遇到几只妖兽,被两人合力解决,收获了好几块暗晶。   灵丘内多高大树木,也有不少珍惜草药,云锦乐一路走一路寻找草药保存起来。   熟练地拨开树丛,摘下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视线却忽然一顿。   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几具尸体,看服饰,是秋迟岛的弟子。   云锦乐走过去查看,同晏离阙对视一眼:“与方才那几人死因相同。”   此前他们也看到过好几拨死尸,死于妖力贯穿心脉,如今这几人,也是同样的死法。   按理来说,这是灵丘外围,不该出现如此多的伤亡。   云锦乐沉吟片刻,警惕了几分:“不排除妖族混入灵丘伤人的可能,我们需得小心些。”   傍晚时分,两人在小溪边休息。   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里面悠闲游动的鱼群,云锦乐决定烤鱼吃。   晏离阙自告奋勇去清理捞上来的鱼,云锦乐捡了树枝生火,又在周边寻了可以用作调味的草药洗干净。   火生好,晏离阙拎着鱼回来了,他很细心地用树枝把鱼串好,递给云锦乐。   云锦乐看着他手中的鱼,一愣。   静了半响,她道:“晏离阙,你是不是,从未烤过鱼?”   晏离阙坦率地承认了:“不曾,怎么了?”   云锦乐看着他手中连鳞片都没刮的鱼,眉心突突直跳。   他自告奋勇,她还以为他知道怎么处理。   她叹了口气,接过晏离阙手里的鱼,拿着去溪边,灵力凝成匕首,开始刮鱼鳞。   晏离阙略显手足无措:“我以为,把内脏清理了,便可以了。”   竟然还要刮鱼鳞?   他小时候,阿娘不让他进厨房,因此从未接触过这些。其后颠沛流离,更是没有时间在吃的东西上花费功夫。   云锦乐快速刮着鱼鳞,看晏离阙一副犯了错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仔细跟他讲解鱼要如何处理。   刮好鱼鳞,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经处理干净,云锦乐用灵力裹住串鱼的树枝,放在火上烤。   晏离阙坐在火堆边,本着学习的想法,认真地看着云锦乐把处理好的草药洒在鱼身上,看着看着,视线便凝在云锦乐身上,也不学怎么烤鱼了。   云锦乐聚精会神地烤着鱼,一抬头见晏离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由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晏离阙摇头笑笑:“没有。只是觉得少主很好看,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云锦乐手一抖,手中的鱼差点掉在地上。   心跳得快了几分,她垂下眼,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鱼,嘴角却翘起来。   不多时,烤鱼的香味便飘散在空气里。   云锦乐给了晏离阙一条,自己也拿着一条,使劲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虽说调料不足,但也还不错。   她抬起眼期待地看着晏离阙:“好吃吗?”   晏离阙诚恳地夸赞道:“很好吃。”liJia   云锦乐弯起眼睛,小口小口地吃起烤鱼。   看来她的厨艺没白学。   两人一边吃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半条鱼吃完,云锦乐忽然察觉有人靠近。   她反应极快,顷刻间灵力化为的长剑便已飞至来人眼前,不让他再上前一步。   “锦乐少主,怎么一见面就拿剑指着我,这可让我很伤心啊。”   谢泽舟手持折扇抵住灵剑,夸张地皱起脸,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见到是他,云锦乐收了剑。   谢泽舟走过来,见火上驾着的烤鱼,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拿了一条。   “锦乐少主这日子可过得真舒坦,一点都不像来灵丘历练的。”   他又看向晏离阙,问:“锦乐少主,你是何时与他会面的?”   “我昨日便已同他会面。”云锦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昨日......”谢泽舟沉吟片刻,吹了吹烤鱼咬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你可知,从昨日起,有人亲见晏离阙杀了秋迟岛的弟子,说是要为你出气。”   云锦乐皱起眉,连鱼也不吃了:“不可能,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晏离阙入了灵丘便被林家的人抓住,其后一直与她在一起,不可能去杀人。   谢泽舟笑起来:“别着急,听我说完。今日,晏离阙当着很多人的面杀了断云山及其它宗门的弟子,现在各大宗族都在找他。也找你,说是要讨个说法。”   云锦乐蹙眉:“这么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   谢泽舟点点头:“我怀疑是妖族趁机混进来杀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变作晏离阙的样子。”   他此前便奇怪,一只大妖,若真想杀人,怎会被人撞见。   云锦乐神情严肃:“我们一路走过来,也看见几具尸体,只是不曾想到是有人变作晏离阙杀人。”   若是妖族趁机杀人,为何要变作晏离阙的模样?变作人族修士的模样,才更好掩人耳目。   晏离阙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给她传音:“少主,楚明霏。”   云锦乐神色一沉。   谢泽舟方才说,各大宗族的人都在找她,极有可能是楚明霏想利用这种方法来找到她。   这么说,那晚的鸠壑,是妖族人?   谢泽舟见她神色凝重,好意提醒道:“我方才来时,见好几个宗族的人都往这边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云锦乐点头,起身熄了火,辞别谢泽舟继续赶路前往灵丘内围。   晏离阙是妖族,本就为各大宗族不喜,在找到证据之前,他们不会听她的解释。   两人御剑在森林里穿梭,半刻钟后,云锦乐察觉到数道气息在向他们接近。   前方隐约可见建筑的影子,云锦乐加快速度,来到建筑群上方。   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好在有遮掩,可以躲藏。   云锦乐与晏离阙找了一间屋子躲进去,龙鳞化为结界笼罩在两人身上。   喧嚣声由远及近。 第36章 .簪子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屋内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壁及家具上都挂了蛛网,云锦乐与晏离阙屏息躲在门后,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推开院门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过来,脚步声愈发清晰,夹杂着说话声。   “明霏师姐,你说云少主为何如此维护那只狐妖,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她喜欢他?”   说话的是一个女修,语气里满是好奇。   暗淡的光线里,晏离阙抬眸仔细地观察云锦乐的神色,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屋外的动静,脸上并无任何特别之色。   他垂下眼,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少主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只希望她不要为了一只狐妖,置长羡岛于不义。”   熟悉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来,云锦乐捏着门框的手一紧。   是楚明霏。   说话间,门外的两人不断朝屋子靠近,那女修还小声抱怨了一句:“这都多长时间没人住了,好多蛛网。”   “听说沈仙君已在赶来的路上,希望他能快些抓住那只狐妖才好。”   “但愿如此。”楚明霏淡淡附和了一句,伸手按在门上,轻轻一推。   龙鳞化为长剑被云锦乐紧握在手中。   门被推开一条缝,灰尘扑面而来,楚明霏皱了皱眉,后退一步等灰尘消散。   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这里有只狐妖!”   两人循声御剑而去,云锦乐又等了片刻,确认四周并无其它的气息后,与晏离阙一同走出去。   院子外很快传来打斗声以及建筑倒塌的声音。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下来,天空中积满乌云,风雨欲来。   借着昏暗的天色与树木掩映,云锦乐与晏离阙从屋顶探头往外看。   远处几道人影战作一团,幽蓝色的狐焰被不间断地从包围圈里砸出来,有人被烧着了衣角,火焰很快蔓延至全身,在地上惨叫着打滚。   被围攻的是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白发蓝眼,身形矫健。   云锦乐下意识地去看晏离阙,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包围圈中的人看,墨黑的瞳孔映着熊熊燃烧的狐焰,逐渐泛上一点妖异的深蓝色。   观察片刻,晏离阙侧头对云锦乐道:“少主,我想救她。”   云锦乐点头:“好,但我们不能贸然行动,需得想个办法。”   虽然狐族少女身上并无混沌浊气侵蚀的痕迹,但若是被抓住,很有可能活不了。   云锦乐沉吟片刻,开口道:“稍后我变作妖身把他们引开,你趁机去救人,待我脱身后便来找你。”   晏离阙权衡片刻,问:“少主,我送你的簪子你带了吗?”   “一直带着。”云锦乐从玉鳞坠中把簪子拿出来,星雾花状的簪子在夜色下流光熠熠,很是漂亮。   晏离阙将簪子插入云锦乐发间,叮嘱道:“少主戴着这根簪子,不要取下来。”   “好。”云锦乐猜想簪子可能有某种特别的用途,点头应下来。又在玉鳞坠中找了两张移行换位符,把母符贴到墙上。   只要她将人引开为晏离阙争取到救人的时间,便使用子符回到这座院子,恢复人身走出去,再想办法脱身。   云锦乐跳下树,笑着对晏离阙挥了挥手:“我走了,不用担心我。”   晏离阙唇瓣微张,最终又紧紧闭上,轻轻点了下头。   若非他无法暴露身份,本不需要她去冒险。   云锦乐调动体内妖力变为妖身,小凤凰飞出院子,逐渐变大,最终变成一只漂亮又庞大的火红色凤凰。   凤凰清啼一声,破开暗沉沉的夜色,如流光般飞向高空,翅膀一扇,无数火球簌簌落下。   围战在一处的各大宗门弟子纷纷四散退开,有人惊呼:“是凤凰!这只狐妖还有帮手!”   狐族少女趁机破开包围圈逃走,有人想去追,云锦乐又丢了几个火球下去。   这么一来,众人纷纷转变策略,转而来围攻云锦乐,只有极少数人追着狐族少女而去。   云锦乐见状向树林中飞去,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片御剑来追的宗门弟子。   树林中多高大树木,云锦乐灵活在其中飞行,成功甩掉了一大批人,只剩几个修为高的仍在坚持不懈地跟着她。   云锦乐加快了速度,眼见着要将身后之人完全甩掉,却忽然见前方有一人御剑而来,速度极快,转瞬及至。   云锦乐心一沉。   电光火石间,云锦乐侧身一避,霜下尘凌厉的剑光擦着她的半边翅膀过去,羽毛坠落,在空中燃成灰烬。   沈星漓踏风而立,手中霜下尘在夜色下泛着冷光,寒意逼人。   几个宗门弟子不约而同地围在云锦乐身侧。   钻心的疼痛从翅膀上传来,云锦乐一双凤眼里泛起泪花。   她一定是命里和沈星漓犯冲,怎么走哪都能遇上他。   心中想过无数自救的法子,都被一一否决。   她所拥有的法宝大多都是独一无二的,若是拿出来用,极有可能被认出来。到时候,不只是她,整个长羡岛都会跟着遭殃。   移行换位符也没法用,沈星漓修为比她高,不会给她传送的时间。   她现在是妖身,沈星漓一定不会放过她,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她只能和沈星漓同归于尽,也算报了方才那一剑之仇。   可是她死了,长羡岛怎么办,爹爹怎么办,还有晏离阙,若是她出了事,他一定会很自责。   她不能死!   涅槃之火的力量被催生到极致,云锦乐身上覆满火焰,准备放手一搏。   沈星漓手握霜下尘,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至剑身,抬手挥剑,数道虚影齐齐冲云锦乐而去。   云锦乐一咬牙,口中吐出一个火球,直直朝着剑影撞去。   轰!   剑影被轰散,紧接着又是一波剑影袭来,云锦乐已来不及再凝聚出一颗火球,电光火石间,藏在羽毛里的星雾花簪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蓝光。   雾蓝色的光影里,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挡在她身前,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一爪子挥散剑影,随后朝着沈星漓扑过去。   沈星漓执剑去挡,反被一爪子拍在胸口,朝地上重重地砸去,唇边血迹溢出。   各大宗门的弟子慌了神:“沈仙君!”   云锦乐错愣地眨了眨眼,趁乱飞出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朝子符内注入灵力。   与此同时,树林内。   少女看着面色骤然苍白下去,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的晏离阙,担忧地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晏离阙没答她,伸手浑不在意地抹去唇边血迹,迈步往回走。   少女一惊:“大哥哥,不能回去,会被人追上的!”   晏离阙拂开她的手,神色极冷:“你在此处等我。”   眼前景物倏忽变换,云锦乐变成小小一只凤凰从传送法阵里掉出来,她片刻也不敢歇息,调动灵力恢复人身。   左边的手臂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口,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半边袖子。从伤口处传来阵阵寒意,一点点向整条手臂蔓延。   沈星漓以剑入道起,便有人言,霜下尘剑下无生魂。   一旦被霜下尘所伤,寒意便会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直至身体内的血液经脉全都被冻住,人就会死去。   这股寒意是沈星漓修炼出的剑意,与寒毒一样霸道,除非沈星漓主动出手收回剑意,或是寻到至纯至阳的火焰,方可解除。   云锦乐轻轻吐出一口气,调动所剩无几的妖力凝聚出一团涅槃之火,覆到手臂上。   寒意消退,她又迅速将伤口包扎好,吃了一颗疗伤的丹药。   未免被人看出来,又来不及换衣服,便只能换了一件干净的小披风披上。   云锦乐打坐调息了一会,恢复了五成左右的灵力。   她走出院子,打算去寻晏离阙。   许是沈星漓受伤的缘故,无人回到部落,云锦乐的行动少了很多阻碍。   根据她的感应,晏离阙已经出了部落,在西北方向。   部落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树林,云锦乐谨慎地在树林中穿梭,走了一会,晏离阙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他看到云锦乐,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少主。”   云锦乐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我自然是在这里等少主。”晏离阙笑了笑,朝她伸出一只手:“少主,我们走吧。”   云锦乐将手递出去,指尖堪堪碰到晏离阙的手,猛然扣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同时抬腿,膝盖重重撞上他的肚子。   晏离阙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条金光闪闪的绳子已经将他整个人捆住。   云锦乐拉着缚妖绳的另一端,颇为嫌弃:“你的演技太差了。”   地上的“晏离阙”瞳孔一缩,他勉强笑了笑:“少主,你在说什么?”   云锦乐垂眸看他:“若是晏离阙看到我换了一件披风,一定会跑过来问我是不是受伤了,但你没有。”   “还有一件事。”她笑了笑:“我与晏离阙合谋救一只狐妖,可你并未向我表露出半分救了狐妖的意思。”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云锦乐回眸,月色下,晏离阙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深蓝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第37章 .他的心意   永不止息的爱。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月亮弯弯地挂在天空,皎洁的光落下来。   晏离阙精致漂亮的眉眼被笼在月光里,面色透着几分苍白,唇色极淡,像是一幅未经上色的画,只需轻轻一扯,便能将之撕碎。   云锦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扣住了晏离阙的手腕,源源不断地给他输入治愈系灵力。   “你受伤了?”她问了这么一句,又看清他身上并无伤痕,想起挡在身前巨大的狐狸虚影。   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   那根簪子忽然涌现出的巨大力量,一定对晏离阙造成了很大的损耗。   晏离阙垂眸,温和目光落在云锦乐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眉头皱起来。   他极力压住心中暴虐情绪,状似平静地问:“少主,是谁伤的你?”   “运气不好,遇到了沈星漓,多亏了你送的簪子,我才能逃出来。”云锦乐故作轻松。   抓着手腕的手带着冰冷的凉意,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灵力却是暖的。   晏离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伸手将云锦乐鬓间略有歪斜的簪子扶正,笑起来暖洋洋的:“少主没事便好。”   云锦乐也笑起来,松开手,看见晏离阙身后的树丛里,狐族少女露出来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   视线对上,她从树丛后跑出来,弯眼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我叫即墨织鸢,大姐姐,你可以换我阿鸢,谢谢你救我。”   来时晏哥哥已经把事情始末同她说了。   她看起来很小,还不到晏离阙的肩膀高,脸上洋溢着热情天真的笑容,很难让人将她与不久前和各大宗族厮杀的狐妖联系在一起。   云锦乐神情柔和,友善地道:“我叫云锦乐。”   “锦乐姐姐。”即墨织鸢脸上笑意更甚,甜甜地喊了一声。   视线一转,落到地上被绑的妖族身上,皱了皱鼻子,嫌弃地道:“他好臭,是螣蛇族。”   即墨织鸢三两步走到螣蛇族身前蹲下,拿一根树枝戳了戳他的脸,不满地道:“你快变回来,别顶着我晏哥哥的脸。”   她长相软萌,蹲在那拿树枝戳人脸并且凶巴巴地威胁人的样子,毫无威慑力。   躺在地上的螣蛇族冷哼一声,别开脸。   即墨织鸢丢掉树枝站起身,拍了拍手,笑容甜美:“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好采取些特别的措施了。”   话音未落,白色的缎面绣花鞋踩上腾蛇族的右手,重重往下一碾。   云锦乐听见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   地上的螣蛇族疯狂吼叫起来,眼中溢出泪水,忙不迭变作自己本身的样子,连连求饶。   即墨织鸢收回脚,嫌弃地在草上踩了踩,转头笑盈盈地看向云锦乐:“锦乐姐姐,你现在可以审问他了。”   云锦乐静了一瞬。   她以为救下的是个软萌小可怜,没成想是个暴力小萝莉。   先是声称喜欢她趁机轻薄她的月银,后是笑吟吟踩断人手骨的即墨织鸢,他们九尾狐族,似乎都不怎么走寻常路。   这么想着,她不免侧头看了晏离阙一眼,心里涌上几分欣慰。   晏离阙与常人无异,性格温良,体贴周到,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凶狠残暴。   是只好妖。   面对云锦乐的注视,晏离阙回以一个温柔的浅笑。   云锦乐拉着绳子把螣蛇族提起来挂到树上,即墨织鸢随后在他脚下丢了一团狐焰。   幽蓝色的火焰在身下燃烧,火舌卷起来,只差一点便能烧着脚尖。   螣蛇族急得满头大汗,哆哆嗦嗦地道:“别,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狐族之火,可是能灼烧灵魂的。   云锦乐唇瓣微抿,问:“是谁派你来的?”   “是妖君陛下派我来的。”螣蛇族望着身下的狐焰及一旁笑嘻嘻的即墨织鸢,吞了吞口水,不待云锦乐问,便一股脑地将消息全说出来。   “上次陛下派人偷袭长羡岛,失败了,便派我们来,想趁着此次灵丘历练,扼杀仙盟年轻一辈的天才修士。”   “我的任务是变作这只狐妖的样子,将事情推给他,将你引出来。”   云锦乐蹙眉:“我们?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螣蛇族犹豫片刻,火焰猛然窜高,他一咬牙,飞快道:“其他人的任务是杀仙盟弟子,取而代之。”   云锦乐凝眸沉思片刻,从玉鳞坠中取出一瓶丹药,倒了一颗出来,用灵力裹着送至那人唇边。   即墨织鸢适时出声:“想活命的话,把这颗丹药吞了。”   螣蛇族只得张开嘴,吞了丹药。   云锦乐神色平静,一本正经地道:“你吞的这颗,是我自行研制的毒丹。若是没有解药,七天之后便会全身腐烂而死。”   螣蛇族身子一颤,瞳孔紧缩。   不是说,长羡岛少主云锦乐,是温室里的娇花,心地善良吗,怎么会研制如此阴毒的毒丹?   看清他眼里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云锦乐学着即墨织鸢的样子笑了笑:“我现在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会把解药给你。”   螣蛇族点头如捣蒜。   放了螣蛇族,即墨织鸢提议去找她的阿婆给晏离阙治伤,三人一路往北而去。   即墨织鸢好奇道:“锦乐姐姐,你给他的那颗,真的是毒丹?”   她闻着那丹药的气味,并未在其中分辨出任何毒草的气息。   “我骗他的,那是我闲着无事研制出的,若是七天内无解药,他全身的妖力便会被压制,其内还加了寻息草,便于追踪。”   三人站在同一柄剑上,云锦乐御剑,即墨织鸢拿着一块从晏离阙那要来的桂花糖啃得正欢,那是方才晏离阙给云锦乐时,被她见缝插针要来的。   行了一个多时辰,三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山谷前,从外看,谷内荒草丛生,屋舍破败。   即墨织鸢跳下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奇特的法阵,涟漪荡开,谷内已完全成了另一番景象。   一棵扶桑树从山谷的中心向外延展枝叶,稀疏月光落下来,照亮了下方一座座造型典雅的木制小楼,其中最高的一座位于扶桑树旁,足有九层,顶端镶嵌着一颗蓝色的珠子,洒下雾蓝色的微光。   整座山谷如同沉睡中的仙境,淡蓝色的星雾花开遍每一寸土地,溢出星星点点的雾蓝色微光,像萤火。   云锦乐怔了一瞬,而后便惊喜地道:“这是,扶桑神树的分枝?”   “对,是不是很漂亮?原先有很多族人守在这里,如今只剩我和阿婆了。”即墨织鸢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手中忽然被塞了一块桂花糖。   晏离阙垂下眼睫,黑瞳里泛着几许微光,如同熠熠星河。   他的声音缓慢而有力:“你们的坚守不会白费。”   云锦乐笑着摸了摸即墨织鸢的脑袋:“你们狐族一定能重回昔日辉煌的。”   她曾看见过。   即墨织鸢重重点了点头,接过桂花糖,脚步轻快地带着二人朝最高的塔走。   走近了,云锦乐才看清塔身上雕刻着古朴的符文,看起来庄严又神圣。   即墨织鸢推门进去,朝里面大喊:“阿婆,我回来了。”   塔内中空,每一层的墙壁上都点满了长明灯,正中央有一老妪跪坐,苍颜白发,身前红色莲池中,悬空摆着一截金色枯木。   老妪睁开眼,责备的目光落在即墨织鸢身上:“祭灵塔内,不得喧哗。”   即墨织鸢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小声地汇报:“阿婆,我打听清楚了,此次灵丘历练魁首的奖励,确实是陛下的妖丹。”   塔内长明灯暗了一瞬,明灭的火光中,老妪低声叹息。   “阿鸢。”她的目光落在云锦乐身上,探究中带着些许审视:“带这位客人去休息。”   云锦乐没动,客气地询问:“阿婆,容我冒昧,你为何要单独留下晏离阙?”   老妪眼中的审视消退,平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每一个来祭灵塔的狐族,都要履行祭拜之责。”   即墨织鸢带着云锦乐来到一座小楼前。   木制的小楼,一共两层,推门进去,摆设一应俱全,并无灰尘堆积,很干净。   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可以看见一片蓝色的星雾花海。   夜风凉凉地吹进来,云锦乐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祭灵塔,即墨织鸢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感概道:“锦乐姐姐,你和晏哥哥感情真好。”   茶水冒着热气,丝缕般的烟雾升腾而起,鼻翼间充斥着浅淡的星雾花香。   云锦乐抿了一口茶,入口微苦,其后便化作回味无穷的清甜。   她敛目微笑,长睫打落的阴影散在眼周:“他是我很珍视的人,像家人一样。”   “家人?我还以为......”即墨织鸢很诧异,呆愣看她半响,而后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原来你不知道呀。”   这下子轮到云锦乐诧异了:“知道什么?”   即墨织鸢眨了眨眼,指着下方的星雾花海:“锦乐姐姐,你知不知道星雾花意寓着什么?”   蓝色的小花在风中颤颤摇曳身姿,像极了前世,妖君晏离阙赠她的星雾花海。   云锦乐不确定地道:“象征着......安宁和美好?”   “这只是浅层的意思。”即墨织鸢摇了摇头,手心朝上摊开,一团狐焰在手中烧起来。   幽蓝色的火焰中,开出一朵蓝色的星雾花。   即墨织鸢语气虔诚:“星雾花从狐族之火中盛开,狐族之火不息,星雾花永开不败。”   她看向云锦乐,声音轻得如同一片流动的云:“它象征着,永不止息的爱。”   云锦乐一怔,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几分。   即墨织鸢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踮脚抬手,摘下她发间的簪子。   星雾花状的银蓝色簪子,被烛火镀了一层朦胧的暖光,在即墨织鸢白皙的指尖转动。   “真漂亮。”即墨织鸢由衷地称赞,略带艳羡地望着云锦乐:“在我们九尾狐族,由自己的狐焰凝聚出的星雾花簪,只会送给心爱之人。”   “锦乐姐姐,晏哥哥很喜欢你呢。” 第38章 .坦诚晏离阙,你是不是喜欢我?   云锦乐完完全全怔在原地。   心中闪过千头万绪,眸光里,即墨织鸢手中的星雾花簪模糊成一片深蓝。   是晏离阙眼睛的蓝色。   那双眼睛的主人曾是一袭白衣的妖君晏离阙,环抱着她早已僵冷的尸身,眸光温柔又缱绻,对她说:“你看。”   星雾花在他指尖如流光般绽开,如野草般疯涨,温柔地盖住冷白的雪。   后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变成了站在雾岭大雪中望着她笑的少年,他像一捧干净的雪,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却又意外地顽强坚韧。   他为她挡妖兽,细心体贴地照顾她,包容她的任性,给她摸尾巴,还在烟花炸响的花灯节当日,送给她一根星雾花簪。   旧日里相处的细节被云锦乐一点点回忆起,一帧帧掠过去,云锦乐才发现,晏离阙看她的时候,总是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如同天上的星星被揉碎了落在眼中。   她意外于晏离阙喜欢她,可当往日不曾在意的细节被剖开,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只是她从前太迟钝,初时把他当尚且弱小的未来妖君,后来把他当珍视的家人,是以一直未曾发现。   可是前世的妖君晏离阙,又为何会喜欢她?   她记得,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她唯一相熟的狐族,是她捡回来的小狐狸,月银。   电光火石间,云锦乐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   ——开满星雾花的庭院里,身穿白衣的妖君摘下鬼面,面具落在卷云殿的窗台上,与她绣给小狐狸月银的锦袋紧紧相依。   月银,她的小狐狸,是曾睨眸天下的妖君,晏离阙。   怪不得,他能避开重重护卫,每日给她衔来一株星雾花。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云锦乐忽觉喉咙干涩,捏紧茶杯送往唇边。   萦绕着星雾花香气的茶水充在唇舌间,云锦乐愣愣看着远处的祭灵塔,心中乱作一团。   祭灵塔内,晏离阙站在数千盏长明灯下,身长玉立,眉眼锋利又漂亮。   老妪与他对视须臾,起身迈步来至他身前,忽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弯腰拜下去。   “九尾狐族第三十三代大祭司即墨清映,拜见殿下。”   晏离阙受了这一拜,没否认自己的身份。   即墨清映抬头,浑浊眼睛里已蓄满晶莹的泪水。   “时光荏苒,妖都一别,再见殿下,已逾一百三十七年。”   “整整一百三十七年!”   泪水顺着已不再年轻的面容往下淌,即墨清映苍老的声音中带着深重的悲切与恨意。   她颤巍巍地,揭开墙壁正中一盏长明灯的灯罩,露出里面不曾点燃的灯盏。   “殿下,来为陛下点一盏灯吧。”   晏离阙注视着眼前华美暗淡的灯盏,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盏灯代表他的生母,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即墨疏酒。   他漠然地将指尖触到灯芯上,漂亮的蓝金色狐焰亮起来,将灯盏点燃。   随后他一一扫过整座祭灵塔的灯盏,弯下腰真诚地拜了三拜。   这些人,都是他的同族,愿他们安息。   即墨清映也跟着拜了三拜,请晏离阙就坐,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我知道你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但你不能怪陛下,她是为了......”   晏离阙淡淡打断她:“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的神色很平静,指尖一直拨弄着腰间小狐狸锦袋上的流苏。   即墨清映了然:“是刚才那个孩子?她身上有凤凰族王族的气息,与殿下倒是很般配。”   晏离阙轻轻点头,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嗯。”   即墨清映注视着他腰间的锦袋,微笑道:“她对殿下很好,这锦袋里藏着一根凤翎。”   晏离阙动作一顿,半响才无奈道:“她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一个人便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看起来很冷静很聪明,其实偶尔会犯傻,送他凤翎,还要施加一个隐藏法阵不让他发现。   他这么说着,眉眼间不自觉透出些骄傲和小得意,目光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和。   像流泻而下的温柔月光。   即墨清映转头,欣慰地看向那盏刚点燃不久的长明灯:“陛下在天之灵,也会为殿下感到高兴的。”   晏离阙眼里的笑意淡去几分,对即墨清映道:“妖丹我会夺回来的。”   即墨清映不曾回头,只是目光怔忪地看着那盏长明灯,缓声道:“妖丹,本就是陛下留给殿下最后的礼物。陛下在妖丹上下了禁制,除了殿下,无人能使用妖丹中的力量。”   晏离阙轻抿唇瓣:“我知道。”   若非如此,螣蛇族不会将妖丹拱手送给人族,仙盟也不会将妖丹拿出来作为奖励。   他看向莲池中央那截金色的枯木:“我来此,是为了借用扶桑神树的分枝。”   即墨清映一惊:“殿下受伤了?”   扶桑神树与万妖同源,妖力极强,必要时刻,妖族会借助扶桑神树的力量修复伤势。   晏离阙点点头,没多说,征得同意后,便走向莲池,拿起那截金色的枯木。   九条狐尾在他身后显露,被扶桑神树的金光一照,丝丝缕缕的黑气盘旋萦绕在尾巴上。   即墨清映瞳孔骤缩,眼里全是难以置信:“殿下竟然,动用了禁术......”   晏离阙的墨发变为雪白,蓝眸冰冰冷冷地回望过来:“此事,我不希望再有旁人知晓。”   金芒像雾气一样缠绕在他的尾巴上,吞噬上面萦绕的黑气,两股力量相互斗争,以晏离阙为中心,涟漪一圈圈向外荡开。   目之所及,世界忽然变为一片纯白。   四方萦绕着虚无飘渺的雾气,正前方,是一棵巨大的扶桑神树。黑褐色的枝干苍劲如虬,大朵大朵的金色扶桑花盛开其间。   晏离阙往前踏出一步。   扶桑神树一根细嫩的树枝忽然柔软地垂下来,不轻不重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稚嫩的童声:“大笨蛋!”   晏离阙眉头轻蹙。   似是不解气,枝条又在他手上打了两下,方才心满意足地缩回去,上头缀着的金色小花一晃一晃地。   “我不想救你。”扶桑神树哼哼两声,任性地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胡乱使用禁术,你们妖族干脆灭绝算了。”   “可是——”晏离阙眸中闪过狡黠笑意:“是尊者助我使用禁术的。”   “我怎么可能——”咋咋呼呼的声音戛然而止,晏离阙的手握住了扶桑神树的一根枝条。   无数记忆喧嚣而至。   扶桑神树的枝条剧烈地抖了两下,底气不足地道:“那,好吧,我会遵守约定的。”   枝条上升起淡金色的薄雾,金色的扶桑花悬空而起,变为一团金色的液体。   扶桑神树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悠远:“大涅槃阵不是普通的禁术,你,好自为之。”   晏离阙伸手抓住那团金色液体吞下,彬彬有礼地道:“多谢尊者,我也会遵守约定,替尊上寻找卫道者。”   纯白的世界轰然坍塌。   祭灵塔内数千盏长明灯静默燃烧,晏离阙狐尾上萦绕的黑气嘶吼尖叫,渐渐衰弱下去,露出半截雪白的狐尾。   即墨清映动了动唇,最终只轻声道了一句:“殿下早些歇息吧。”   晏离阙走出祭灵塔,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站在楼阁窗边的云锦乐。   二人遥遥相望,云锦乐忽然移开目光,逃也似的离开了窗边。   晏离阙心中疑惑,快步来到楼阁前。   即墨织鸢从窗口探出头,对他挤眉弄眼,手里还捏着一朵星雾花。   晏离阙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站在门前,望着从窗纸里透出来的一点微薄暖光,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害怕。   锦乐现在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这份感情?会不会自此抗拒他的接近?   他踌躇许久,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吱呀。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云锦乐将一件毛绒绒的小披风递给他:“我们出去走走吧。”   月光与星雾花的微光在夜色中静谧流淌,两人走在石子小径上,谁都没有开口。   最终是云锦乐败下阵来,停住脚步,抬眸凝视晏离阙。   “晏离阙。”她认真地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浅悦耳,面颊上染上一抹薄红:“你是不是,喜欢我?”   晏离阙长睫垂落,认真道:“是,我喜欢你。”   云锦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手中紧紧捏着银蓝色的星雾花簪。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雾岭带回来的孱弱少年,已经变得俊秀挺拔,漂亮眉眼间全不见当时的病弱之气,反而充满侵略感。   他望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纵容,却多了几分灼热的爱意。   云锦乐不由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簪子轻声道:“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回应。”   缘生花,混沌,长羡岛......太多东西占据了她的心神。   晏离阙笑意温柔:“好。”   他的宽容给了云锦乐些许勇气,她抬起头郑重道:“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少主不必有心理负担。”晏离阙善解人意地开口,声音轻而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   他好不容易才能让她毫无芥蒂地跟他相处,不想就此功亏一篑。   云锦乐红着脸点了点头:“好。”   她的理智尚在,但心跳得厉害,手心也变得无比滚烫。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即便前世受缘生花影响喜欢上沈星漓,也从未像今天一般,紧张、羞赫、慌乱......种种情绪交织起来,犹如烈火在心内翻腾。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晏离阙却看得清楚,眸中笑意渐深。   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那喜欢还很浅,他等着它破土而出的一天。   现在,尚且不能把她逼得太紧。   晏离阙上前,拢了拢云锦乐身上的小披风,而后便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夜已深,少主快回去歇着吧。”   云锦乐点点头,慢吞吞往回走。   晏离阙站在原地,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1 ,2,3—— 第39章 .小纸人纸人版的晏离阙。   数到3,云锦乐果然抑制不住好奇心,顿住脚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晏离阙,你为何会喜欢我?”   晏离阙语调柔和:“少主是唯一一个救我出泥沼,并且愿意对我好的人。”   “那——”云锦乐捏紧衣袖,隐晦地问:“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好,并且做了伤害你的事呢?”   她指的是抛弃小狐狸月银的事,这件事像一根刺梗在心里,以至于她现在看到他,总会生出几分愧疚。   晏离阙温柔浅笑:“我相信少主不会做那样的事。”   无论前世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今生。   云锦乐唇瓣紧抿,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前世的月银,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可她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她一步步走入阁楼,心中半是愧疚半是忐忑。   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发现晏离阙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后的狐尾被月光镀了一层银边。   云锦乐冲他笑了一下,而后便关上门。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尽力弥补他,不会再做让他难过的事情。   即墨织鸢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茶水用灵力温着,仍冒着热气。   云锦乐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觉得心还是跳得有点快。   今天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云锦乐放弃挣扎,索性起身,把雕刻好的木制小兔子拿出来。   图纸上的每一个步骤云锦乐都已铭记于心,拿了几块极品灵石和几根金玉蚕丝出来,把小兔子的身体部件和金玉蚕丝摆在一起,用灵石布阵。   法阵上升起紫色的亮光,小兔子的身体部件全都悬空而起,金玉蚕丝如游蛇一般穿梭其间,把四肢和身体连在一起。   云锦乐凝神控制着蚕丝的走向,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一只完整的木偶兔子组装好。   距离完工,还需要再刻上法阵。   图纸上写的法阵并不复杂,只是数量极多,精神力的消耗让云锦乐总算有了些许困意,便决定改日再刻法阵。   她闭上眼,不一会便沉入梦境。   梦中是一间色调暗沉的宫殿,正中央是一棵由墨玉灵石打造的扶桑神树,黑色枝干上点着金色灯盏,明亮烛光映着一侧悬垂的绣了星雾花纹的黑色帷幕。   重重帷幕后,有一人背对她立着,身着黑色绣星雾花纹的华贵服饰,冠冕加身。   他身前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镜子。   镜子是漂亮的金色,镶嵌着扶桑花纹,看起来很华美。   只是那镜子里的,却是另一个人。   云锦乐微微睁大眼,走过去。   她站在镜子的侧面,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妖君晏离阙。   他就那么安静站在镜子前,蓝眸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人,一刻也不曾移开目光。   镜中是熟悉的卷云殿,寒玉石铸成的地板反射天光,映在站在窗前往外眺望的人身上。   那个人,是她。   云锦乐近距离地凝视镜中的自己,觉得很奇异。   她望着窗外,神情憔悴,眼里是一片空茫之色,身形瘦削,实在算不得好看。   可是镜子外的晏离阙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是压抑到极致的渴望。   不知看了多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在她脸上触了一下。   金色的镜子上忽然涌出无数黑雾,刺耳的尖叫声划破耳膜。   云锦乐猛地惊醒。   天光大亮,她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起身下床洗漱。   推门出去时,才看见旁侧的小楼升腾起袅袅炊烟。   云锦乐敲开门,即墨织鸢手里拿着一块尚未处理好的灵兽肉,沾着水渍的白净小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锦乐姐姐。”   云锦乐跟着进了厨房,猝不及防看到一片狼藉,静了片刻,挽起袖子去拿即墨织鸢手里的灵兽肉:“我来吧。”   即墨织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会做饭,以前都是阿婆的小纸人做的,但今天阿婆身体不适。”   云锦乐了然地点点头,关切地道:“我是医修,可需要我去看看?”   即墨织鸢笑意一敛,拒绝了她的好意:“阿婆自己就是医师。”   阿婆近几年来身体愈发地差,也渐渐将大祭司的本领传给她。   她心不在焉地给云锦乐打下手,两人做好早膳,端着来到祭灵塔旁的广场,边上有一张木制的桌子。   云锦乐将饭菜摆好,即墨织鸢进祭灵塔叫晏离阙与即墨清映。   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晏离阙一如既往体贴地给云锦乐夹菜,即墨织鸢冲两人挤眉弄眼。   晏离阙冷淡地瞥她一眼:“吃饭。”   即墨织鸢立刻端正做好,拿起筷子开始扒拉碗里的饭。   晏离阙知道云锦乐不自在,对即墨清映道:“阿婆,你可知灵丘内何处有万年梧桐叶。”   云锦乐侧耳去听。   即墨清映想了片刻,道:“岐城妖王宫里有一棵万年梧桐树,只是不知道是否被混沌浊气污染。”   “没有被污染。”即墨织鸢兴冲冲地插话:“我几天前去过岐城,梧桐树还好好的。晏哥哥,你们是不是要寻万年梧桐叶?我带你们去。”   晏离阙拒绝了她:“你待在这里照顾阿婆。”   即墨织鸢垮下脸,转而看向云锦乐:“锦乐姐姐,带我去好不好?”   云锦乐摇头:“岐城危险,现在外面有很多人想抓你。”   “带她去吧。”即墨清映放下筷子,怜爱地看着即墨织鸢:“阿鸢虽然小,但修为已至元婴,能帮到你们。”   即墨织鸢忙不迭地点头:“就是就是,我很厉害的。上次要不是他们以多欺少,根本打不过我,人族果然心思险——”   “阿鸢。”即墨清映无奈地打断她:“你去把我的手札拿来。”   即墨织鸢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小跑着去祭灵塔拿手札。   即墨清映看向二人,神色变得郑重:“我想请二位,带着阿鸢离开灵丘。”   两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具是沉默。   即墨清映继续道:“我已时日无多,此生夙愿也已了了,现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鸢。她的生命还很长,不该耗费在这里,像我一样一辈子守着一座塔。”   她看向祭灵塔,叹了口气:“扶桑神树的分枝,你们也带着离开吧。”   即墨织鸢拿着一本泛黄的手札三两步跑出来,递给即墨清映。   手札上的文字云锦乐看不懂,很明显是九尾狐族内部的文字。   即墨清映把手札往回推:“你以前总说想要,现在我把它给你了,好好学习上面的法术。”   即墨织鸢仿佛明白了什么,攥紧了手札:“阿婆......”   即墨清映朝她摆摆手:“你跟着他们走,辅佐新君。等九尾狐族重回巅峰的那一天,再回来见我。”   即墨清映态度坚决,即墨织鸢再是不舍,也只得离开。   三人来到山谷外,即墨织鸢朝谷内拜了三拜,封好结界,便擦干净眼泪,重新露出笑容:“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很快到达岐城!”   三人御剑朝岐城而去,云锦乐收到桃溪的传讯。   【万事俱备,只等少主了。】   云锦乐回了信,加快御剑的速度。   三人到达岐城时已是傍晚,从上往下能看清岐城的全貌,昔日辉煌的城市如今落败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唯最中央的妖王宫依旧巍峨耸立。   云锦乐寻觅片刻,在城郊一片偏僻的树林落下。   很快,那日放走的螣蛇族小跑着过来,态度很恭敬:“云少主,我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云锦乐微微颔首,捡了一片落叶,将替身符贴在上面,以血为引开启符咒。   替身符上红光闪烁,树叶很快变为云锦乐的样子,连身形气息都一模一样。   云锦乐附了一缕神识在上面,控制着替身符的行动,跟着变成晏离阙模样的螣蛇族进了城。   三人做好伪装,也悄悄跟在后面进了城。   “晏离阙”带着“云锦乐”在城中穿梭,敲响了一座小院的门。   开门的是桃溪,桃溪将二人请进来,向后看了看,特意将门留了一条缝。   云锦乐本想用结界隐匿身形偷偷潜入,即墨织鸢按住她的手,在她与晏离阙手心各画了一道符咒。   符咒上绽出雾蓝色的微光,两人的身形迅速变小,成了两个薄薄的小纸人。   云锦乐的小纸人娇小可爱,晏离阙略高大一些,身后还缀着一条纸尾巴,看起来颇为可爱。   三只小纸人从门缝里飘进去,跟着进了院子。   院中荒草丛生,可以很好地隐藏身形,三人躲在一片叶子后观察。   院中聚了很多人。   珑笙看到“云锦乐”,快步迎上去,楚明潭则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楚明霏端着茶杯,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云锦乐”一眼,眸光一暗。   桃溪故作焦急:“还好少主没事,现在外面到处都有人在找你和晏离阙。”   珑笙柳眉一蹙,担忧地道:“少主,总有人在传晏离阙杀了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锦乐”安抚两人:“别担心,是谣传,我已经找到陷害之人了。”   楚明霏捏着茶杯的手一紧,讥诮道:“找到凶手了?少主莫不是想包庇这只狐妖?我可是听说,他中途还救了另外一只狐妖。”   “这些妖族沆瀣一气,可没一个好东西,少主还是擦亮眼睛为好。”   即墨织鸢气得捏碎了叶片的一角,给两人传音:“这个女人真讨厌!”   她说着,借着身形灵便,几下跳到楚明霏头顶的树上,四处观察了一阵,看到悬挂在树枝间的蜘蛛网,悄无声息地打出一道妖力。   脆弱的蛛网被妖力割断,网上的蜘蛛“噗通”一声,掉进了楚明霏的茶杯里。   茶水溅在楚明霏的手上,她低头去看,下一瞬尖叫着丢掉了手上的茶杯。   即墨织鸢笑得在树干上打滚。   云锦乐扒着叶片,也笑起来。   楚明霏四处看了看,将凳子挪了个位,心有余悸地坐下来。   即墨织鸢哪肯放过她,指尖妖力溢出,狂风乍起,无数沾着灰尘的树叶簌簌而落,盖了楚明霏满头满脸。   风来的太急,云锦乐未曾做好防护,一下子没扒住树叶朝后飘去,被晏离阙给拽回来护在怀里。   薄薄的纸片贴着云锦乐,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晏离阙在她耳边低语:“少主小心些。” 第40章 .古镜他一直陪着她。   云锦乐低声应好。   虽说两人都是小纸人,但像这样被晏离阙圈在怀里,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云锦乐退开几步,紧紧地扒住树叶。   晏离阙看着她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楚明霏落了一身的灰,脸色铁青地到身后的屋子里去收拾。   云锦乐让晏离阙留在原地,自己则飞快在草丛间跳跃,跟着楚明霏进了屋子。   屋子显然被收拾过,很整洁,楚明霏快速把自己打理好,动作很轻地推开窗。   窗外是一条老旧的街道,边上有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楚明霏推开窗不久,便有一个人从斜对面的院子里跑出来。   那人穿着宗门的弟子服,云锦乐吸了吸鼻子,很明显地闻到他身上的妖族气味。   楚明霏对那人道:“叫他们过来,可以动手了。别伤云锦乐,让她受伤即可。”   那人点头,又快速跑回院子里。   不一会,院中跑出来十余个身穿各大宗门弟子服的人,云锦乐粗略看了一眼,竟连断云山和傀砚城的也有。   看来妖族这次派进来的妖,修为都不低。   楚明霏向几人使了个眼色,伸手在头发上一抓,尖叫着往外跑。   云锦乐趁乱飞到她的后背,紧贴着小披风雪白的兜帽。   楚明霏戏演得很逼真,一面跑一面向后还击,一时间,各色灵力混杂在一起。   院中几人反应过来,纷纷前来支援。   两方战做一团,其中一个身穿断云山弟子服的妖族忽然大声道:“大家快过来,狐妖在这里!”   他在声音中施加了妖力,几乎传遍整座岐城,数道气息寻着小院而来。   “云锦乐”果断道:“人太多打不过,先跑。”   珑笙点点头,与“云锦乐”合力破开一个缺口,期间,“云锦乐”的手臂被划破一道口子。   云锦乐操纵替身一路往妖王宫跑,宫殿建筑群大多错综复杂,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几人很快跑进妖王宫,随意寻了一间屋子躲进去,楚明霏在门上贴了一张幻象符。   修为在元婴之下的人若是打开门,只会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此次入灵丘的弟子中,只有谢泽舟与沈星漓两人的修为到了元婴。   各大宗弟子很快追上来,没找到他们,交谈声与脚步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云锦乐悄无声息从楚明霏背上飘下来,与晏离阙和即墨织鸢汇合。   两人躲藏的地方是一排摆了书的书架,云锦乐贴着木制的书架壁往里挤,忽然一顿。   ——正前方是一面墙,墙上镶嵌着一面镜子,与她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梦里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现实里?   晏离阙见云锦乐静止不动,问她:“少主,怎么了?”   云锦乐摇摇头,继续贴着缝隙往里走,暗自打算等会趁屋子里的人不注意,把镜子收走。   另一边,“云锦乐”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虚弱地靠在墙上。   珑笙和桃溪也受了伤,自顾不暇。   楚明潭受了轻伤,正在查看珑笙的伤势。   唯有楚明霏一人完好无损,只是形容狼狈了些。   楚明霏一边说着嫌弃的话,一边走过去替云锦乐处理伤口。   她将一颗圆润的白色丹丸碾碎了,洒在云锦乐手臂的伤口上。   书架的缝隙里,即墨织鸢皱起鼻子,传音:“那女人果然不安好心,是缘生花的味道。”   亲眼看着楚明霏给自己下药,云锦乐只觉得心中发冷。   十多年的情分,在楚明霏眼里就如同草芥一样轻。   晏离阙不着痕迹地看了云锦乐一眼,对即墨织鸢道:“你鼻子倒是灵。”   即墨织鸢很骄傲:“那当然,若不是我天生嗅觉灵敏,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楚明霏下完药,做戏做全,又去给桃溪包扎伤口。   殿中很安静,受伤的几人都坐在原地调息。   忽地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沈仙君!”   楚明霏眸光一动,面上却抱怨道:“少主,早让你把狐妖交出去,现在沈仙君来了,幻象符对他无用,我们躲不掉了。”   “云锦乐”抬眼,态度坚决:“我不会把晏离阙交出去。”   殿外传来沈星漓一如既往的冷淡音调:“云少主,狐妖一事,疑点重重,还有待商榷。”   他顿了顿:“你们不必躲着。”   云锦乐在传讯玉牌上一划。   桃溪悄悄往书架看了一眼,迟疑地开口:“听沈仙君的意思,似乎不准备杀晏离阙。”   她看向“云锦乐”:“少主,不若我们出去吧?”   “云锦乐”思虑半响,看向楚明霏:“你去请沈仙君进来商议,只准他一个人进来。”   楚明霏本就只想测试缘生花是否成功种下,闻言自然没有异议,撕了幻象符,请沈星漓进来。   门外乌泱泱沾了一堆宗门弟子。   沈星漓内伤未愈,脸色有些苍白,一袭白色的断云山弟子服更衬得他如同一张薄纸。   他看向“云锦乐”,点了下头:“云少主。”   “云锦乐”先是警惕,把“晏离阙”往后拉了拉,而后眸光迷茫一瞬,再看向沈星漓时面色已变得柔和。   楚明霏心中一喜,看来缘生花生效了。   沈星漓道:“云少主,狐妖伤人一事非同小可,我想问你,这几日是否一直同他在一处?”   “云锦乐”语气温和:“我们一直在一起。”   沈星漓一愣。   自从第一次见面,云锦乐对他的态度便是防备警惕,何时像今天这般如此和颜悦色过。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感,继续问:“那为何不出来解释清楚,反而要躲起来?”   “云锦乐”垂下眼:“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解释得清?”   沈星漓沉默片刻:“若人真是晏离阙所伤,希望云少主不要包庇他。若不是,我会还他一个公道。”   不管怎么说,云锦乐终究救过他,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动手。   “云锦乐”点点头。   “让开!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殿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桑萝推开断云山弟子,提着剑气冲冲地走进来。   见到“晏离阙”,她连沈星漓也不顾了,一剑刺过去。   “晏离阙”仓皇躲避,手臂上被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桑萝不依不饶,攻势愈发凶猛。   眨眼间,两人已越过书架,来到镜子前。   沈星漓意图阻止:“桑少主——”   桑萝一剑斩下,“晏离阙”侧身躲她,滴血的手无意中按在了镜子上。   鲜血在镜面上蜿蜒而下,镜子上忽然涌出无数黑雾,尖叫声刺人耳膜。   云锦乐忽觉不妙。   下一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雾缠上她,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滴答。   滴答。   云锦乐听到水滴坠落的清脆声响。   她站在一片虚无的黑色空间里,足尖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涟漪一圈接一圈荡开。   在她身前,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纯黑的镜面,金色的扶桑花镶边,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萦绕在镜子四周。   滴答。   滴水声仍在继续。   一道沙哑粗粒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你想知道,自己内心最恐惧的是什么吗?”   云锦乐摇头。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然而对方并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纯黑的镜面上扩开一圈圈的涟漪。   云锦乐不由自主地朝着镜子走过去。   眼前景物倏忽变幻。   四周都是断壁残垣,她站在一座烧焦的建筑前,门匾歪歪斜斜地吊在门框上,隐约可见匾上金漆脱落的字——流。   流霞殿。   云锦乐倏然握紧双手。   前世流霞殿被妖族攻破,族人悉数战死,这的确是她内心最恐惧的事情。   片刻后,她看到另一个自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路往岛内走去。   建筑都化作废墟,地上躺着烧焦的看不清面目的尸体,桃林也在火海中付之一炬,很荒凉。   “她”跪坐在地,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云锦乐走上前,伸出手,手掌从另一个自己身上穿了过去。   她忽然就知道了这面镜子是何物。   婆娑镜。   典籍上记载,婆娑镜有两面,正面可以看到世间万物,反面则会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物。   想来是螣蛇族的血触发了镜子的反面。   地上的“她”仍旧啜泣着,云锦乐不忍再看,移开目光。   烧焦的建筑废墟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是妖君晏离阙。   他站在废墟上,遥遥看着跪坐在地的“她”。   应是用了隐匿身形的法术,来往的断云山弟子全都看不见他,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云锦乐身侧。   谢敛一路小跑着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过了半响,他才轻声道:“嫂嫂,师兄中了寒毒,医修说——”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而是抿紧嘴唇,面露不忍。   听见寒毒二字,“她”顾不得哭,胡乱擦了擦眼泪站起身,焦急吩咐谢敛:“带我去找他。”   云锦乐在旁看着,忽然觉得很可笑。   那时候她如此迫切地想救沈星漓,一定想不到,日后会死在他剑下。   被困三年,众叛亲离,说不怨,是假的。   从前她觉得,既然已经重来一次,便不该将前世的恩怨加诸在这一世的沈星漓身上,所以在鲛人族,顶着长羡岛少主的责任,她跑回去救他。   可是如今再回顾曾经发生的事,她又无法抑制地,开始怨恨他。   谢敛带着“她”去找沈星漓,断云山弟子也陆续离开。   空荡荡的废墟上,烧焦的桃树孤独地立着,上面还缀着一个烧了一半的小木牌。   “她”原先所在的地上,忽然凭空长出来一朵星雾花。   云锦乐下意识地回头,废墟上空无一人,晏离阙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那朵小花,忽然笑开。   原来,在她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他也曾陪伴在她身侧。 第41章 .戳一下戳得不亦乐乎。   晏离阙是最先醒来的。   受婆娑镜的影响,所有人都陷入了梦魇,不省人事。   晏离阙从书架上跳下去,身形逐渐拉长,变为原本的样子。   末了,他将纸人状的云锦乐与即墨织鸢装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瞥了沈星漓一眼,走向镜子。   沈星漓躺在地上,眉头紧皱。   幻象中是一片黑暗,年幼的沈星漓躲在寂静狭长的地道中,死死地咬着唇。   他听见外面的喊杀声,烈火焚烧致使房梁断裂的声响,还有惨叫声。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十余年后的沈仙君站在黑暗里,一双丹凤眼泛着清冷寒光,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漫无边际的黑暗挤压着他,让他逐渐喘不过气。   沈星漓闭上眼,身上灵力暴涨。   忽然,他听见一道疑惑的声音:“咦,居然有两世。”   沈星漓动作一顿。   两世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深想,眼前的景物忽然飞速变幻。   黑暗消逝,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冰凉的雪花从空中层层叠叠地落下来。   沈星漓看到自己手持霜下尘,锋利的剑身刺入一人的胸口,鲜血汨汨流出。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裙,绾着发髻,连发间的簪花也是素白的,像是在为谁守灵。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另一个自己握着霜下尘的手微微颤抖,连眸中也泛出几许诧异。   沈星漓大步走上前,看清那人的样子。   是云锦乐。   褪去少女的青涩稚嫩,她的眉眼更为成熟漂亮,只是身形瘦削,面色过于苍白。   鲜血不断从她的胸口涌出来,血渍中,忽然长出来一朵白色的缘生花。   沈星漓愣在原地。   云锦乐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一个软垫上,身侧是尚未醒来的晏离阙与即墨织鸢。   她坐起来,抬起眼,看到前方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伸手把婆娑镜取下来。   看到那标志性的白发,云锦乐果断地躺回去,继续装死。   晏离阙早便察觉到云锦乐醒来,把镜子收好,走过来把她放在手心里。   小小的一只,还没他的巴掌大,头上还系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很可爱。   云锦乐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暴露,继续装死。   晏离阙伸出食指,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   没反应。   晏离阙又戳了一下。   云锦乐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别和他计较,继续躺尸。   晏离阙笑了一下,戳戳云锦乐的脑袋,又去戳她的手,戳得不亦乐乎。   云锦乐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脚一蹬站起来,愤怒地瞪着晏离阙。   晏离阙语带遗憾:“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死。”   云锦乐依旧凶狠地瞪他,然而现在她是小纸人,瞪人没什么杀伤力。   晏离阙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云锦乐恨得牙痒痒,伸手抱住他的一根手指,张口就咬。   显然,小纸人咬人也没什么杀伤力。   云锦乐从晏离阙手心里跳下去,决定不理他。   看到软垫上的纸人晏离阙和即墨织鸢,她往二人身前挡了挡。   “放心,他们无恙,过会便醒了。”   晏离阙不再逗她,走到沈星漓身侧,半蹲下身,把一团白光按进他的眉心。   云锦乐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放了一点有趣的小东西。”晏离阙又走过来,递给云锦乐一个锦袋:“给你。”   锦袋很沉,以云锦乐现在的状态拿不动,索性把锦袋也放在软垫上,没有收。   她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月银显然不愿意直接告诉她,云锦乐只得打开锦袋,朝里看了一眼。   是一株万年梧桐树,梧桐叶还挂在上面,最下面的根系没入金色的土壤中。   月银竟然把一整颗梧桐树挖来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万年梧桐树?”   莫非长羡岛还混入了其它的妖族?   “我自有办法知道。”晏离阙估摸妖力很快消散,又戳了戳云锦乐的脑袋,弯起眉眼:“欢迎你来妖族找我,下次再见。”   云锦乐被他戳得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月银已经不在了。   小纸人晏离阙还在地上完好无损地躺着,看来晏离阙与月银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那他会是谁呢?她可不记得自己救过其它的狐狸。   婆娑镜被月银拿走,现在只需要等其他人自己醒过来便可。   云锦乐斟酌片刻,恢复人身,把纸人晏离阙和即墨织鸢都放进袖子里,顺便把替身销毁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楚明霏会认为她已经中了缘生花毒,接下来,只需要顺藤摸瓜,一点点地把他们的阴谋挖出来。   云锦乐在替身方才的位置坐下来,趁着人还没醒,把晏离阙拿出来放在手心里。   然后,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她第一眼看到变成小纸人还长着纸尾巴的晏离阙,就很想戳一下。   云锦乐戳了一下,意犹未尽,又去戳尾巴。   戳着戳着,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晏离阙现今已经觉醒血脉,为何尾巴还在?   按理来说,一个觉醒了血脉的九尾狐妖,不会连人形的都化不全。   云锦乐的神色渐渐凝重。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旧疾?   恰在这时,纸人晏离阙睁开了眼。   云锦乐小声道:“晏离阙,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旧伤未愈?”   晏离阙一怔。   紧接着,他看见云锦乐若有似无瞟向他尾巴的视线。   晏离阙轻咳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还有点小伤,不碍事,少主不必担心。”   云锦乐松了一口气:“等回长羡岛,再找云爷爷替你看看。”   晏离阙:“......好。”   过了一会,即墨织鸢也醒了。   云锦乐与两人商议了今后的计划,把晏离阙和即墨织鸢收进袖子里,闭上眼睛装作未醒。   很快,沈星漓也醒过来。   他看着熟悉的宫殿,目光落在双眸紧闭的云锦乐身上,有片刻怔然。   幻象里的那个声音说,有两世。   婆娑镜只能照出发生过的事情,不会骗他,这么说,在那一世里,他杀了云锦乐。   云锦乐为何会在卷云殿?他又为何要杀她?还有缘生花......   云锦乐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睫毛颤了颤,睁开眼。   沈星漓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把视线收回去。   众人陆陆续续地醒过来,脸色都不太好看,楚明霏更甚,唇角被咬出了血。   桑萝此刻也没有力气提着剑再去杀晏离阙了,虚弱地靠在墙上。   云锦乐环顾四周,故作惊讶:“镜子怎么不见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墙壁,果然没有看见镜子。   沈星漓神色凝重:“我们昏迷时,有人来过。”   云锦乐:“但是他没有杀我们。”   沈星漓点头:“此事很怪异,诸位不妨检查一下身体是否不适,东西可有缺失。”   众人检查一番,纷纷摇头。liJia   桑萝道:“此事暂且不提,狐妖要如何处置?”   此次狐妖杀人事件中,秋迟岛死的人是最多的。”   云锦乐抿唇:“桑少主,今日大家都耗费了不少精神力,我先把他带回去,明日再带来妖王宫大殿交予诸位审问,你看如何?”   桑萝没好气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放他走?”   余光瞥见楚明霏一直盯着自己,云锦乐侧头对沈星漓道:“沈仙君,可否请你今晚跟着我们?”   在楚明霏眼中,她现在中了缘生花毒,不会再排斥沈星漓。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沈星漓点头:“可以。”   桑萝咬牙切齿地瞪着云锦乐:“你都与沈仙君退婚了,怎的还缠着他不放?”   “桑少主。”沈星漓眉心轻蹙,语调冷淡:“慎言。”   桑萝咬唇,委屈地看了沈星漓片刻,最后拂袖而去。   几人在岐城找了间尚算干净的小院住了进去。   云锦乐回房,把晏离阙和即墨织鸢从袖子里拿出来。   即墨织鸢在桌子上蹦跶,掏出一个精致的茶壶,让云锦乐帮忙给她倒水。   杯子倒满,即墨织鸢趴在杯子的边缘上喝水,云锦乐有些担心她被水浸湿后还能不能正常行动。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晏离阙道:“不用担心,这是狐族祭司传承的术法,虽说我们现在变成了纸人,但也算风雨不侵。”   云锦乐放下心来,怕他们不方便,道:“不然你们变作人身?”   晏离阙摇头:“若是有人进来看见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云锦乐只得作罢。   不一会,门被敲响。   桃溪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左右看了看。   云锦乐道:“别看了,我在这里。”   “少主变回来了?”桃溪坐下来,把食盒打开:“我还以为是替身。”   食盒里是几碟清淡的小菜,是桃溪买回来的。   菜摆好,桃溪便去继续盯着楚明霏,云锦乐把晏离阙和即墨织鸢叫出来吃。   门又被敲响。   得到应允后,“晏离阙”推门而入:“云少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云锦乐知道他是想要解药,也不客气,对他点了下头:“我还需要你去做最后一件事情。” 第42章 .演戏纸尾巴都变成了炸毛的形状。……   吃完饭,云锦乐出门右拐,敲响了沈星漓的门。   左侧是楚明霏的屋子,这边的动静一定瞒不过她,届时她便会愈发深信缘生花起效果了。   门被打开,沈星漓看到门口的云锦乐,有些诧异:“云少主,找我何事?”   “我听闻沈仙君受伤了,特意送了药过来。”云锦乐扬起一抹浅笑,拿出两瓶疗伤丹递给沈星漓。   沈星漓垂眸看她。   檐廊下灯光熠熠,在云锦乐身上笼了一层微薄的暖光,她笑着,毫无防备地将两瓶丹药递给他。   他忽然想起在婆娑镜中,自己将霜下尘刺入她胸口的画面。   心中涌上来几分愧疚,沈星漓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把霜下尘收进灵剑空间内。   云锦乐看着他的动作,眉梢微挑。   她总觉得沈星漓今日有些不太对劲。   沈星漓没有接她的丹药,冷淡道:“云少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云锦乐便没有再坚持,把丹药收起来。   她来此,本也不是真的为了送药。   云锦乐估算着时间,对沈星漓道:“沈仙君,晏离阙是无辜的。”   沈星漓莫名松了口气。   她果然是为了那只狐妖的事情来找他的,她今日的态度如此奇怪,他还以为是又中了缘生花毒。   见他没反驳,云锦乐继续道:“狐妖伤人是我们入灵丘的第一天,那时候你是看见过的,晏离阙与我在一起,不具备杀人的时间。”   沈星漓点头:“嗯。”   “所以我猜测,是有人假扮他,故意制造混乱。此事,说不定是妖族的阴谋。”   云锦乐故意把信息透露出来,沈星漓果然拧着眉,若有所思。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云锦乐便没再说话,让沈星漓自己思考。   晏离阙藏在云锦乐袖子里,脸色很臭,即墨织鸢看他的样子,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她其实不太懂晏哥哥在想什么。   在妖王宫里,她醒得比锦乐姐姐早。晏哥哥让她再做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纸人,随后便变作成年体的样子,逗锦乐姐姐玩。   即墨织鸢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堂堂妖族殿下,隐瞒自己的身份,装作一个连人形都无法化全的小妖待在锦乐姐姐身边,连吃醋也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最重要的是,这个计划,晏哥哥也是同意的。   若是真这么喜欢,把她绑回去不就好了?   即墨织鸢很疑惑,但她不敢说。   她默默看着晏离阙生闷气,纸尾巴都变成了炸毛的形状。   云锦乐百无聊赖地盯着地上搬东西的小蚂蚁。   盯了一会,忽然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是断云山的弟子,几个人走过来,纷纷向沈星漓见礼:“沈仙君。”   沈星漓看向为首那名弟子:“出了何事?”   “是这样的,各大宗门不放心,所以派我们来同师兄一起看守狐妖。”那弟子恭敬地说着,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一步:“不知师兄可同意?”   沈星漓蹙眉:“不必了,这里有我——”   沈星漓话音未落,猝然后退。   为首那名弟子身上一瞬间迸发出极强的妖气,握着匕首的手被沈星漓折断,发出一声惨叫。   其余人见状,纷纷拿出武器围住沈星漓。   沈星漓眉目一凛,召出霜下尘,对云锦乐道:“云少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快走。”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楚明霏推开门走出来,脚步一顿,故作惊恐:“这是怎么了?”   这几个妖族怎么回事?她可没让他们动手。   云锦乐将迈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执剑立在沈星漓身侧,果决道:“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沈星漓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   珑笙与桃溪也赶过来,见到这边的形势,珑笙急着便要往云锦乐这边跑,被桃溪拉住。   云锦乐扬声道:“桃溪,保护好师姐。师姐,不要过来,我没事。”   珑笙哪肯听,挣开桃溪加入战局,闻讯而来的楚明潭见此,也慌忙拔剑去支援珑笙。   打斗一触即发,霜下尘化为剑影在人群中穿梭,攻势凌厉。   云锦乐敷衍地应付了几下,找到人群中跟着去袭击沈星漓的“晏离阙”,用捆妖绳把他捆起来。   这边的打斗很快引来许多宗门弟子,纷纷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明白,为何前一秒还嬉笑打闹的同门,此刻变成了妖气四溢的妖族?直到一个妖族死在沈星漓剑下,露出本来面目,反应过来的宗门弟子们才纷纷加入战局。   在众人合力下,此次前来偷袭的妖族全都被杀死。   云锦乐拽着捆妖绳的一头,淡定地接受众人的审视。   桑萝怒道:“云锦乐,如今证据确凿,你莫非还要强行包庇这只狐妖?”   云锦乐瞥了人群中的楚明霏一眼,微微垂下眼,显得很难过:“我也没想到他竟真是妖族细作。”   “现在你知道了。”桑萝提着剑走过来:“让开,我要杀了他为我族人报仇!”   云锦乐扯了扯绳子,瞥了一言不发的“晏离阙”一眼。   “晏离阙”立时出声:“别杀我!我不是狐妖!狐妖被我藏起来了,你们若是杀了我,永远都别想找到他!”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晏离阙”的身形容貌开始变化,变作螣蛇族原本的样子。   桑萝脚步一顿。   云锦乐使劲一扯捆妖绳:“晏离阙在何处?”   螣蛇族道:“你先答应放了我,我再告诉你。”   桑萝轻嗤:“放了你?云锦乐答应,我们可不答应。”   她说着,忽然出手,长剑洞穿了螣蛇族的胸口。   谁也没有看到,在那一瞬间,云锦乐的袖子里多了一个小纸人。   即墨织鸢踹了螣蛇族一脚:“麻烦死了,你知道救你一次要耗费我多少妖力吗?”   螣蛇族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下,也不敢发怒,谄媚地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以后一定忠心为云少主做事。”   “最好如此。”即墨织鸢手心里冒出一团狐焰,哼了一声:“否则,你知道后果。”   螣蛇族连连点头。   云锦乐看着“死去”的螣蛇族,轻抿唇瓣,没说话。   她收了捆妖绳,往院子外走。   桃溪喊她:“少主,你要去哪里?”   云锦乐道:“我去找晏离阙,别跟来。”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多待。   今夜是他们联合演的一出戏,一是为了证明晏离阙的清白,二是为了肃清混进来的妖族,三是让楚明霏对她中缘生花毒一事深信不疑。   云锦乐走了几步,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声:“怎么还有人族?”   众人纷纷去看,果然看见地上的尸体中,有几具并未变成妖族的模样,是实打实的人族。   对此,云锦乐一点也不意外。   沈星漓年少成名,本就惹人眼红,加之性子冷淡不讨喜,仇视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就算是没仇,杀死沈星漓,便相当于让断云山损失了一条臂膀,何乐而不为呢?   沈星漓也看到了那几具人族尸体,并无多余的表情。   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无端端地想起在流霞殿内,云锦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和他说:“沈星漓,你的道是错的,妖也有好妖。”   他杀妖,是为了保护人族,可是他的同伴,向他举起了屠刀。   他的道,真的是错的吗?   沈星漓无意识地抿起唇瓣,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叫住了云锦乐。   云锦乐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沈星漓把霜下尘收起来,走上前:“云少主,今日多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楚明霏还在,云锦乐被迫营业,对沈星漓笑了一下。   随后便转身,御剑出了院子。   云锦乐一直出了岐城,才停下来,把三个小纸人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晏离阙的纸尾巴比平时蓬松了些。   即墨织鸢三两下跳到云锦乐的肩膀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锦乐姐姐,晏哥哥吃醋了。”   吃醋?   云锦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她刚才是在演戏,才对沈星漓表现出几分亲近之意,这也能吃醋?   她上辈子,因为中了缘生花毒,每日跟在沈星漓后面跑,也没见小狐狸吃醋。   这么一想,云锦乐便生出几分疑惑来。   以前世晏离阙的实力,完全可以闯入断云山带走她,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这是为何?   晏离阙恢复人身,把螣蛇族小纸人踢开,走到云锦乐身前:“少主。”   他一如既往的笑意温和,可云锦乐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太高兴。   云锦乐将心中的疑惑抛诸脑后,笑道:“你要吃烤鱼吗?”   她决定用美食贿赂他。   离这里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晏离阙点头后,云锦乐便去溪边抓鱼。   溪水很浅,她难得放松,没有用灵力,而是脱了鞋袜踏进溪流中用手抓。   以前娘亲总喜欢带她去海岸边抓鱼,脚踩在被海水浸软的沙子上,感觉很美妙。   即墨织鸢恢复人身,把螣蛇族小纸人吊起来挂在树枝上,主动去捡树枝。   晏离阙在岸边捡云锦乐丢上来的鱼,去下游利落地处理干净,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知道刮鱼鳞了,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检查过,没留下一片鳞片。   三人在岸边烤鱼吃,树上的螣蛇族馋得直咽口水。   吃完鱼,云锦乐也不急着回去,拿了个软垫出来,坐在树下往兔子上刻法阵。   即墨织鸢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睛里出现十分想要的神色。   她自小在灵丘长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云锦乐自然不可能把小兔子给他,从玉鳞坠中找出来一只机关蝴蝶。   即墨织鸢拿了蝴蝶,高兴地摆弄起来。   不多时,晏离阙走过来,递给云锦乐一只草编的小狐狸:“随手做的,送给少主。”   他记得,她一直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无论是花妖送的干花挂件,还是自己做的纸灯笼,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间屋子。 第43章 .平安喜乐你的小兔子已上线!   月光笼罩下,晏离阙随手编的小狐狸看起来小巧玲珑,精致可爱,云锦乐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小狐狸。   “真漂亮。”她仔细翻看手中的小狐狸,由衷地赞叹。   整只小狐狸做得栩栩如生,简直是缩小后可爱版的晏离阙,连尾巴也是毛绒绒的草絮。   云锦乐拿着小狐狸,爱不释手。   晏离阙眸子里闪过细碎的温柔笑意:“少主喜欢的话,我可以教少主怎么编。”   “太好了,我正想学。”云锦乐抬起眼睛,满脸期待。   她说着,拿出一个软垫放在身侧的空地上,拍了拍垫子示意晏离阙坐下来。   晏离阙挨着云锦乐盘膝坐下,拿出方才特意采了准备好的草。   此为绒尾草,茎秆细长扁平,尾端是毛绒绒的草絮。   晏离阙把绒尾草尽数递给云锦乐,自己抽了一根出来做示范。   他放慢速度演示,云锦乐笨拙地跟着他摆弄自己手中的草,弄坏了好几根。但晏离阙很有耐心,一遍遍不耐其烦地教她,留意着她的动作,看到她出错便温声指正。   在报废了十几根绒尾草后,云锦乐终于能编出一只勉强像样的小狐狸。   她决定不靠晏离阙,自己编一个。   即墨织鸢拿着机械蝴蝶回来,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草编的小狐狸。”云锦乐动作一顿,指了指身侧:“晏离阙教我的。”   她说完便继续编,即墨织鸢看了看云锦乐身侧精致的草编小狐狸,又看向晏离阙,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奇道:“晏哥哥,你竟然还会做这个?”   云锦乐动作未停,随口道:“他还会做纸灯笼,雕兔子。”   “原来那只兔子也是晏哥哥雕的!”即墨织鸢叹为观止,对晏离阙大为敬佩:“太强了。”   据她所知,晏哥哥还分了一个分/身在妖族做九尾狐族的族长,每日处理狐族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做这些讨人欢心的小玩意。   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晏离阙不知即墨织鸢的想法,轻描淡写地道:“闲着无事便随手学了。”   其实不是随手学的,这些东西,是他前世待在长羡岛时学的。   小花妖愿生手很巧,总会做一些干花手链,草编小兔子之类的东西送给云锦乐,云锦乐很喜欢,主动跟愿生学,他那时还是小狐狸月银,表面上趴在窗台上睡觉,实则也偷偷跟着学,到了晚上便变作人身练习。   编好后的小狐狸被他放在窗台上,第二日云锦乐看见了,还以为是愿生送她的。   雕刻是跟云微逢学的,云锦乐很喜欢这些东西,每年生辰,云微逢都会雕一个小人送给她,云锦乐每长一岁,小人便大一分。云微逢每次雕,他都偷偷去看,后来也雕了一个小狐狸放在桌案上,云锦乐以为是云微逢多雕的小礼物。   至于纸灯笼,是跟云锦乐学的。其实云锦乐在做这些东西上很没天赋,但她一直都很喜欢,很注重仪式感,每年花灯节都要自己做几个纸灯笼。   他最初学纸灯笼,是嫌弃她做得丑。后来做好了跟其余纸灯笼放在一起,云锦乐回过头来看,还以为是自己做出来的,高兴得不得了。   想起往事,晏离阙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垂眸看过去,云锦乐认真地编小狐狸,神态专注,小狐狸在她手中渐渐成型。   “做好了!”云锦乐拿着刚编好的小狐狸抬起头,带着惊喜与笑意的目光直直地与晏离阙的眸光相撞。   晏离阙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很柔软,不由自主地弯起眉眼。   云锦乐一怔。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摸摸发烫的脸颊,又垂下眼,手忙脚乱地捡身侧的草编小狐狸。   小狐狸毛绒绒的尾巴扫过她的手,很像晏离阙尾巴的触感,很软很好摸。   小狐狸忽然被人捡走了两个,晏离阙半蹲在云锦乐身前,手心朝上摊开,任她红着脸把小狐狸拿走。   即墨织鸢一直在跟手里的绒尾草作斗争,编到一半不会,抬头问:“晏哥哥,下一步怎么编?”   她看到云锦乐红着脸,手里捏着两只小狐狸,关切地问了一句:“锦乐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不舒服?”   云锦乐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她没事。”晏离阙走到即墨织鸢身侧,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编。   云锦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她去看手里的小狐狸,一只是晏离阙编的,很精致很好看,一只是她自己编的,有点丑。   但是晏离阙说,她很有天分,编得很好。   他对她,似乎一直都有着无限的温柔和耐心。   自从那天夜里晏离阙向她表明心意,她一直在认真考虑。   可她实在没什么经验,前世唯一一次喜欢人,还是因为缘生花。   她对沈星漓的喜欢,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他,便觉得她应该喜欢他。   但是这与她对晏离阙的感情不同。   她面对晏离阙,会心慌意乱,会下意识地想逃,仿佛一只在陷阱边缘仿佛试探的兔子,一面舍不得里面的胡萝卜,一面又不想轻易地踏入陷阱。   因为踏进去,就再也无法逃出来。   这是喜欢吗?   娘亲曾对她说过,喜欢一个人,是每天都想见到他,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若是有一天她见不到晏离阙,会怎么样?   云锦乐仔细地想了想,她大概,也是会想他的。   那么,这是不是说,她也是有些喜欢他的?   这个猜测令云锦乐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捏不住手里的小狐狸。   “少主在想什么?”   晏离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云锦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没什么。”   喜欢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等她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再告诉他。   云锦乐移开目光,走过去叫即墨织鸢:“阿鸢,你编好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即墨织鸢拿着编好的小狐狸站起身,炫耀似地举到两人身前:“怎么样,好不好看?”   云锦乐诚恳道:“好看。”   比她编得好。   晏离阙瞥了一眼:“太丑了。”   他说完这句,便去将树上挂的螣蛇族解下来。   即墨织鸢冲晏离阙做了个鬼脸。   她就不该问。   螣蛇族恢复人身后,云锦乐拿了一瓶丹药递给他:“解药每三月服一次,这是一次的量,若你配合我们,两月后我到妖族,还会再给你。”   螣蛇族连连点头:“多谢云少主,我一定好好配合。”   即墨织鸢很不喜螣蛇族,不耐烦地催促:“行了你快走吧,别忘了你的任务。”   螣蛇族慌忙跑走,云锦乐给晏离阙服了一颗会使人看上去很虚弱的丹药,又在他身上抹了点土,即墨织鸢则变成一只蓝眼睛的小狐狸。   三人回到岐城,刚到城门口,桃溪便迎上来:“少主可算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把珑笙师姐劝住,若是再晚些,她可要亲自去找你了。”   珑笙先是将云锦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受伤,又将目光落在晏离阙身上,柔声道:“你受苦了,好在锦乐及时把你找回来。”   长羡岛几月的相处,已让珑笙将晏离阙看作了自己人。   “我没事,多谢师姐关心。”晏离阙礼貌地说着,捂着唇咳了一声,珑笙立刻递给他一瓶疗伤丹。   桃溪没见过即墨织鸢,看到云锦乐怀里的小狐狸,伸手摸了一下:“少主去哪捡的小狐狸?真可爱。”   即墨织鸢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珑笙也看过来,目露担忧:“少主,灵丘里的狐狸,不能随便捡。”   万一被浊气污染,可就不妙了。   “师姐放心,她只是普通的狐狸。”云锦乐拿起即墨织鸢脖颈间挂着的络珠,给珑笙看:“我在她身上挂了络珠,不会出事的。”   珑笙总算放下心,接受了云锦乐捡回一只狐狸的事。   少主很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看见了就总喜欢往家里捡,她作为师姐,只能多多留意着。   接下来的几日,云锦乐几人每日都外出猎杀被浊气污染的妖兽,收集暗晶。   他们特意避开了宗门弟子,分散开各自去猎杀妖兽,到了晚上再统一到小树林集合。   即墨织鸢本就对灵丘内妖兽分布了如指掌,修为又高,每日获得的暗晶是最多的。   云锦乐要比她少一些,晏离阙获得的暗晶则与云锦乐的相差无几。   云锦乐很诧异:“晏离阙,你的修为,现在到了什么境界了?”   她一直没问过。   晏离阙道:“不及少主,只到了金丹初期。”   金丹初期......   云锦乐一惊,接着便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不愧是未来妖君,觉醒血脉后,连修炼都这般快。   她五岁修炼,迄今十余年,也不过在前几日,才突破了金丹后期。   即墨织鸢看着云锦乐惊讶的样子,暗地里撇了撇嘴。   岂止是金丹初期,她这里的一部分暗晶,都是晏哥哥匀过来的。   三人照旧在河岸边烤鱼吃,然后回岐城。   云锦乐回去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小兔子上刻法阵。   她陆陆续续刻了很多,只差最后几个较为复杂的便能成功。   法阵刻完,云锦乐又在兔子里录了自己的声音,推门出去找晏离阙。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是重新找的,上次的院子在妖族来袭时毁了,大院子又几乎都被占完了,因着人多,珑笙师姐又想着男女有别,所以他们占了两座小院子。   晏离阙与楚明潭住在对面的院子,走几步便能到,云锦乐走出去,遇见从这边走过的沈星漓。   她并不意外,念着还要演戏,友好地与沈星漓打了个招呼,便去敲门。   是楚明潭来开门,他往旁边让了让,硬邦邦地道:“晏离阙在屋子里,自己去找。”   云锦乐道了谢,去找晏离阙。   楚明潭朝沈星漓点了下头,利落地关上门。   门被关上,沈星漓揉了揉眉心,继续往前走。   他近几日时常做梦,梦里的前半段是云锦乐每日跟在他身后,像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变着法子讨好他,后半段,是他一剑刺穿了她的胸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每每挣扎着醒来,看着嵌满墙壁的琉火石,都会生出几分荒谬感。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云锦乐,会觉得恐惧。害怕她前一秒还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后一秒自己便失控杀了她。   婆娑镜会照出曾发生过的事情,在幻境里,他一剑杀了她。   那么他近几日荒唐的梦,又是为何?   云锦乐叩响门扉,等了一会,晏离阙才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机械兔子,小兔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裙子,头上是一朵用寒玉石做的星雾花。   “当当当!你的小兔子已上线!”云锦乐高举着兔子,露出一双溢满笑意的眼睛。   晏离阙被她逗笑:“那我得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我的小兔子还是不是原来那只。”   小兔子的手摆了摆,云锦乐欢快道:“你的小兔子升级了,现在是云锦乐精心制作的小兔子。”   她补了一句:“不满意也不能退货。”   晏离阙接过兔子,伸手在尾巴上按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笑。   “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他看着云锦乐,眉眼柔和:“我很喜欢。”   云锦乐放下心来:“喜欢便好,不枉我做了那么久。”   晏离阙侧身让云锦乐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少主辛苦了。”   他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做这只兔子,很晚才睡。   云锦乐喝完一杯茶,晏离阙给她倒第二杯。   一根金色的枯枝忽然从晏离阙怀里飞出来,变成一个金发碧眼,雌雄莫辨的小精灵。   小精灵卷曲的金发垂直脚裸,尖耳朵,眉心一道扶桑花纹,背上长了一双金色的翅膀,翅膀一晃,金色的流光便簌簌落下。   云锦乐迟疑道:“扶桑神树?”   “没错,是本大人。”小精灵点了下头,飞到云锦乐身前左看右看:“原来你就是晏晏喜欢的人,今日总算见到了,还不错。”   云锦乐觉得自己有些凌乱。   扶桑神树这种看儿媳妇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扶桑神树凭空变出一张藤蔓编织的凳子坐上去,语重心长地道:“小锦乐,你知不知道晏晏为了你,和我做——唔唔唔。”   晏离阙拿了一块桂花糖堵住扶桑神树的嘴,阻止他再往下说。   为了她做了什么?   云锦乐很好奇,但看晏离阙的样子,很明显不会告诉她。   她决定过几日找个机会问一问扶桑神树。   送走云锦乐,晏离阙关上门,转身看见扶桑神树在摆弄他的小兔子。   他走过去把小兔子收起来:“不准随便动我的东西。”   “看把你宝贝的。”扶桑神树撇了撇嘴:“不就一只小兔子,真小气。”   他嘎吱嘎吱啃着桂花糖,含糊不清地道:“唔耶要早锦乐做一格。”   “不准。”晏离阙果断地阻止了他,对上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无奈道:“不准去找她,我给你做。”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摸清了扶桑神树的性子,小孩子心性,很好哄。   扶桑神树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啃完一块桂花糖,他道:“小锦乐身上沾染了卫道者的气息,来这里之前,她一定遇见过他。”   看见晏离阙毫不意外的表情,扶桑神树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既然已经找到了,为何不告诉我?”   “他不会愿意做卫道者。”晏离阙神色冷沉:“此人心高气傲,不会为你所驱使。”   扶桑神树往椅子上一躺:“我不管,你答应我了,你就必须把他带到我面前。”   “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放心,我已经布好了局,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中。”   扶桑神树“啧”了一声:“你说若是小锦乐知道你心这么黑,会怎么样?”   晏离阙笑了一下:“她不会知道的。”   又过了十余日,各大宗弟子陆陆续续返回灵丘入口。   临行前,珑笙来找云锦乐,把收集到的所有暗晶都给了她,连楚明潭也破天荒地来了。   他哼哼两声:“我是看在师姐的面上,才给你的。”   灵丘历练设置个人排行榜和宗门排行榜。   个人排行榜即看个人所得暗晶数量多寡,宗门排行榜则是看宗门所得暗晶总数。   珑笙和楚明潭将暗晶全给了她,等于是放弃了个人排行榜的奖励。   他们二人的实力都不低,若是不给她,一定能得到不错的排名。   云锦乐暗自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几人回到踏月回廊,云锦乐去找谢渊止交暗晶。   恰逢桑萝交了暗晶出来,她本就看云锦乐不顺眼,此刻见到了,不免嘲讽几句:“云少主怎么这么晚才来,该不会是怕了吧?”   她说完,便掩着唇笑起来。   桑萝对此次赌约信心满满,除了秋迟岛弟子的暗晶,她还买了其它小宗门弟子的暗晶,一定能赢。   届时,云锦乐不仅输了赌约,长羡岛也会被他们秋迟谷压一头。   云锦乐对桑萝视若无睹,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去。   桑萝咬了咬牙:“云锦乐,我等着你和沈仙君道歉!”   云锦乐把暗晶交给谢渊止,回到宗门所在地等结果。   期间,桑萝又来明里暗里地嘲讽她,被珑笙“客气”地赶走。   很快,谢渊止走到高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开始宣布结果。   先是公布宗门排名,断云山第一,傀砚城第二,长羡岛第三。   念到长羡岛时,人群中的桑萝脸色黑了几个度,恨恨磨牙。   紧接着,谢渊止又开始宣布个人排名,重点宣布前三名。   “第三名——”谢渊止叹了口气:“谢泽舟。”   人群一片哗然。   往年谢泽舟可一直是第一名。   谢渊止又面无表情地念道:“第二名,沈星漓。”   断云山的方向传来欢呼声。   人群中,喧闹声更大。   谢泽舟与沈星漓不是第一,还能有谁是第一?   “第一名——”谢渊止神色复杂:“云锦乐。”   云锦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妖丹,拿到了。   “云锦乐怎么可能是第一?!”桑萝大声道:“她一定是用不正当的手段抢了别人的暗晶!”   她不过才第七名,云锦乐怎么可能第一?!   不少人和桑萝有一样的想法,纷纷附和。   长羡岛虽为三大宗之一,但毕竟是医修,战斗力偏弱,无法和断云山及傀砚城相比。   “桑少主.”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决定,谢渊止的脸色冷了几分:“我们调查过,云少主并未用不正当的手段抢了别人的暗晶。”   他提高了声音:“此次个人排名,几乎每个宗门都将所得暗晶压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合乎规则的。”   桑萝死死地咬着唇,仍是难以置信。   “现在发放奖励。”谢渊止话音才落,一位长老走上台神色凝重地和他说了什么。   谢渊止摆手示意长老退下,面向各大宗弟子,一字一顿地道:“诸位,妖丹被盗了。”   众人面面相觑。   妖丹由几位元婴后期的长老把守,除此之外,还有傀砚城精妙绝伦的机关术作为屏障。   重重防范之下,竟然还能被盗走?!   “请诸位稍安勿躁。”谢渊止双手往下一压,道:“早先决定把妖丹作为魁首奖励拿出来时,我们便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采取备用方案。”   他看向云锦乐:“云少主,现在妖丹下落未明,你可愿意将奖励换成仙盟御令?”   仙盟御令,是由仙盟颁发给有卓著贡献者的令牌,持此令牌者,可向仙盟提一个要求。   此言一出,议论声更甚。   云锦乐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向晏离阙。   她本来打算,得到妖丹后便给他的。   晏离阙低声道:“少主,妖丹多半无法寻回,答应他。”   云锦乐轻抿唇瓣,点了点头:“我愿意把奖励换成仙盟御令。”   “请云少主上台来。”   云锦乐走上台,很快有长老拿来仙盟御令,是一块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令牌,水火不侵,令牌整体为玄黑色,正面边缘是三大宗的纹饰,背面则是其余大小宗门的纹饰,很华美。   台下,被晏离阙抱在怀里的即墨织鸢十分不解,传音给他:“晏哥哥,既然锦乐姐姐是魁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去偷妖丹?”   等结果的间隙,晏哥哥让她做了一个小纸人,把一抹神识附在小纸人上,去偷妖丹。   晏离阙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云锦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代妖王的妖丹太过珍贵,人妖两族都想要,放在锦乐手里不安全。仙盟御令只能由本人使用,是最适合她的。   台上,云锦乐咬破指尖,在令牌上滴了一滴血。   华光闪过,谢渊止郑重地将仙盟御令交给云锦乐:“恭喜你。”   台下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晏离阙看着站在台上,受万众瞩目的云锦乐,扬唇浅笑。 第44章 .见天光他等了两世,终于等来这声喜欢……   颁奖结束,众人陆续散场。   桃溪大声叫住灰溜溜要走的桑萝:“桑少主,你与我家少主的赌约,也该兑现了吧。”   桃溪一出声,本打算往外走的宗门弟子全都顿住脚步,留下来看热闹。   桑萝死死地咬着唇,眸中闪过种种诸如怨恨不甘之类的情绪,慢腾腾走过来,对晏离阙小声道:“对不起。”   她不看晏离阙,垂在衣袖下的手已紧握成拳。   云锦乐竟然真敢让她在大庭广众下,与一个卑贱的妖族的道歉。   听着这没什么诚意的道歉,晏离阙转头对云锦乐道:“少主,走吧。”   跳梁小丑而已。   两人走远,桑萝也拂袖而去,眸光发狠。   今日之辱,她一定会想办法讨回来!   因着明日便要回长羡岛,云锦乐决定去御城内好好逛一逛。   街道上热闹非凡,逛了小半个时辰,晏离阙手里已提了好几个纸袋。   云锦乐远远地看到有小摊子上在卖面人,抱着即墨织鸢挤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大把。   她特意买了很多,嘱咐晏离阙回去后分给扶桑神树几个面人,刷一刷好感度。   回去的路上,即墨织鸢抱着面人啃,忽然用尾巴扫了扫云锦乐的下巴,惊喜道:“有书斋!锦乐姐姐,我想去!”   即墨织鸢曾在灵丘内捡到一本不知谁掉的话本,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云锦乐欣然应允,抱着即墨织鸢走进去,书斋掌柜一见她,仿佛见到了摇钱树,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仙子可算来了,我们新入了一批话本,仙子可要看看?”   云锦乐忽觉不妙,顺着掌柜的手看过去,前方架子前排起了长队,有人拿着话本走出来,书封上几个大字——我养狐妖那些年(续)。   竟然还出了续集。   掌柜仍喜气洋洋地说着:“这是新出的话本,讲的是乐锦仙子一掷千金从恶霸手上救下小狐狸的故事,卖得很好,我想着仙子喜欢,特意给仙子留了很多。”   云锦乐偷偷瞟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晏离阙,勉强扯出一个笑:“谢谢,下次不必。”   最后她还是掏钱,买断了话本的售卖权,掌柜喜气洋洋地吩咐人把话本全部装箱,并且在云锦乐等待的间隙,送来一本,让她先看着。   云锦乐捏着那本话本,念着人多,没有第一时间把话本烧了,只是随意丢在桌案上。   很快云锦乐便后悔了,谢敛也来买书,并且走过来主动和她打招呼:“云少主。”   这次倒是没有叫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云少主也来买书?”谢敛说着,见云锦乐手上空空如也,视线往下一扫,看到桌案上大刺刺摆着的话本。   ——《我养狐妖那些年(续)》。   谢敛:“......”   云锦乐:“......不是,我......”   谢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话本,又看了看云锦乐与晏离阙,咋咋呼呼地道:“怪不得云少主要与师兄退婚,原来传言是真的!”   他的声音不小,书斋尽半数人都看过来,恰逢此时掌柜指挥着书童抱着几个装满了话本的大箱子过来,请云锦乐清点。   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仙子要的话本,全都在这了。”   空气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谢敛沉默片刻,干笑两声:“云少主买这么多啊.....哈哈。”   书斋内很快响起阵阵议论声。   “原来传言是真的。”   “可不是,没想到云少主还喜欢看以自己为原型的话本。”   “说不定就是云少主找人写的,这本书我看了,讲的就是前几日云少主从林长丰手里救下晏离阙的事。”   云锦乐硬着头皮把书全都收进玉鳞坠中,然后抓起晏离阙的手腕,转身便跑。   一路跑到空无一人的小巷中,云锦乐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在长凳上坐下来。   若非遇到谢敛暴露了身份,她本来还打算问一问掌柜胡言乱语究竟是谁。   晏离阙拍着云锦乐的背给她顺气,笑道:“少主把话本给我吧,我去处理干净。”   云锦乐依言将话本给晏离阙,不多时,晏离阙便回来,告诉她话本已经处理干净了。   云锦乐愤愤道:“待我找出谁是胡言乱语,一定饶不了他。”   “应该是身边的人。”晏离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否则,不会对我们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顿了顿,问:“少主很生气?”   “不生气。”云锦乐摇头:“只是觉得很困扰,这些话本在御城传传还好,若是被爹爹知道了,一定会闹大的。”   以爹爹的脾气,一定会满仙盟找胡言乱语,说不定还会因此对晏离阙产生芥蒂。   “御城离长羡岛很远,少主不必担心,不会传到岛主那里去的。”晏离阙安慰她。   云锦乐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第二日,几人启程返回长羡岛。   下了云舟,云锦乐去流霞殿找云微逢。   云微逢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到熟悉的封面,云锦乐心一紧,走上前去见礼:“爹爹。”   “锦乐回来了,坐吧。”云微逢随手把书反扣在桌上,和蔼地看着云锦乐:“此次入灵丘,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爹爹讲讲。”   云锦乐瞟了一眼书,摸不清云微逢的意思,挑了几件有趣的事说了。   云微逢温和地笑:“即墨织鸢?你把她带回来了?安置在何处?”   云锦乐老老实实地道:“在月轩。”   云微逢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而是道:“此行你辛苦了,仙盟御令好好收着,你想怎么用,爹爹不会过问。”   云微逢的态度和往常无异,但云锦乐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爹爹看到了话本,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在云锦乐要走时,云微逢盯着她发间的星雾花簪道:“锦乐,你对晏离阙,是什么想法?”   云锦乐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爹爹,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云微逢沉默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击着桌面,最后他道:“你下去吧,把晏离阙叫来。”   “爹爹——”云锦乐刚开了个头,云微逢便无奈地打断她:“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   得了保证,云锦乐才回月轩把晏离阙叫来。   晏离阙到时,流霞殿内的侍从已被云微逢屏退,殿内很安静,云微逢在煮茶,能听见水沸后咕咚冒泡的声响。   晏离阙规规矩矩地施以一礼,云微逢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一盏茶。   云微逢开门见山地道:“我问过两位尊者,知道你不简单。但是今天,我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跟你谈一谈。”   晏离阙彬彬有礼地点头:“好。”   两人温声交谈着,两盏茶过后,云微逢对晏离阙道:“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我等着那一天。”   “我会的。”晏离阙站起身,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眸光扫过桌案上的话本:“可要我拿走处理掉?”   云微逢顿了一下,然后道:“不用,自有专人处理。”   晏离阙告辞退下。   等人看不见了,云微逢才拿起话本,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他得看看宝贝女儿离开的这段日子究竟做了些什么。   回到月轩,晏离阙看见云锦乐蹲在一颗桃树下,伸手一下下地摸着小兔妖的耳朵。   小兔妖比一般的兔子大一圈,耳朵软绵绵地垂下来,用脑袋去蹭云锦乐的手臂。   晏离阙走过去蹲下来,毛绒绒的尾巴若有似无地拂过云锦乐的手,温和地道:“少主在做什么?”   他说着,眸光冰凉地看了小兔妖一眼,小兔妖“叽”了一声,后退一步。   云锦乐丝毫未觉,笑意盈盈地道:“它受伤了,我在帮它治伤。”   其实已经治好了,只是她看见毛绒绒,忍不住想摸。   晏离阙冰凉的目光再次落到小兔妖身上,眸中的威胁显而易见,可怜的兔子“叽叽”叫了两声,转身飞快跑走。   云锦乐遗憾道:“怎么就走了,我还没摸够。”   晏离阙晃了晃毛绒绒的大尾巴:“少主可以摸我的尾巴。”   云锦乐盯着晏离阙的尾巴,先试探性地摸了一下,随后便双手抱住一通乱摸。   晏离阙道:“好摸吗?”   云锦乐忙不迭地点头:“好摸,比小兔妖的耳朵还好摸。”   趴在桃树上睡觉的即墨织鸢看着晏离阙偷偷上扬的唇角,撇撇嘴,用尾巴盖住自己的眼睛。   幼稚鬼,连小兔子的醋都吃.   傍晚,云锦乐提着食盒,带着晏离阙去竹林找云闲庭,让他给晏离阙诊治。   “云爷爷。”她指着晏离阙的尾巴,担忧地道:“晏离阙现在修为已至金丹,但还是无法完全化为人形,我想请你替他看看。”   云闲庭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抬头看见云锦乐脸上真心实意的担心,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傻,迟早被人卖了。”   云锦乐:“啊?”   晏离阙的尾巴跟她傻不傻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云闲庭放下筷子,擦擦嘴:“看在今日的饭菜还不错的份上,交给我吧。”   云闲庭带着晏离阙去竹林后诊治,云锦乐坐在小院里收拾碗筷,顺便往魂石链里丢一团涅槃之火烧混沌。   自从跟晏离阙学会了涅槃之火的使用方法,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要往魂石链里丢一团涅槃之火。   现在混沌看到她,已经从最初的平静变为骂骂咧咧,连晏离阙的样子也不用了。   竹林后,云闲庭往石凳上一座,丝毫没有替晏离阙诊治的意思。   楚轻鸿倒给他一杯茶。   云闲庭抿了一口茶,掀起眼帘看晏离阙:“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晏离阙道:“待我肃清妖族,解决隐患之后,便将一切都告诉她。”   “行。”云闲庭点点头,又问:“诊治结果,怎么说?”   “我恰好有事要闭关,请前辈告知锦乐要留我在此处治疗。”晏离阙顿了顿:“为期半月。”   云锦乐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院中等着,不多时,云微逢从郁郁葱葱的竹林后走出来,神色凝重。   云锦乐朝他身后看去,没看到晏离阙,一下子慌了神:“云爷爷,晏离阙?”   “他的伤有些麻烦。”云闲庭看云锦乐神色焦急,忙补了句:“你别急,能治好,只是需要时间。”   云锦乐松了口气:“需要多久?”   云闲庭道:“半月。这期间你就别来了,留他在我这里疗伤。”   云锦乐勉为其难地应下,一个人回了月轩。   即墨织鸢看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来,从桃树上跳下来:“锦乐姐姐,你怎么了?晏哥哥呢?”   “他有伤在身,被云爷爷留在竹林治疗。”云锦乐没精打采地应了句,回房间修炼。   一想到有半月见不到晏离阙,她就很不习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占据了她的生活。   晏离阙不在,接下来的日子,云锦乐每日都在月轩修炼。即墨织鸢每天在长羡岛乱跑,很快便得到了岛中弟子的喜爱。   第三日晚上,云锦乐叫醒即墨织鸢,让她把自己变成小纸人,打算偷偷潜入竹林看一眼。   月色溶溶,小纸人在迷阵中穿梭,顺利进了竹林。   云锦乐小心地避开云闲庭和楚轻鸿的屋子,寻着晏离阙的气息,找到一间掩映在苍翠竹林中,还亮着灯的竹屋。   竹屋大门紧闭,侧面的窗子倒还开着,透出暖融融的亮光。   云锦乐跳上窗台,贴着窗子与窗沿的缝隙钻进去,整个人紧紧地贴着窗纸,把自己隐藏起来。   随后,她将目光落在屋内。   屋子正中是一个法阵,晏离阙盘膝坐在法阵里,双目紧闭,身前悬浮着一颗金色的珠子。   扶桑神树坐在藤椅上啃着一块桂花糖,视线看过来,云锦乐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锦乐猜测法阵与珠子应该是云爷爷治疗晏离阙的手段,安静看了一会,轻手轻脚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云锦乐又变成小纸人去看晏离阙,还给扶桑神树带了几块点心贿赂他。   临走前,扶桑神树给她传音:“你明天还过来吗?”   得到云锦乐肯定的答复后,扶桑神树朝她挥挥手,让她早些过来。   第三日晚,云锦乐带上点心,比往常更早潜入竹林。   云锦乐刚跳上窗台,便听到扶桑神树骂骂咧咧的声音:“现在知道疼了?三番五次使用禁术的时候看你挺果决的。”   “闭嘴。”晏离阙的声音低沉暗哑,显得很烦躁。   云锦乐贴着缝隙滑进去。   今夜竹屋没有亮灯,她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却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冷意像蛇一样攥住她。   从缝隙里滑进来的时候,因为太冷,差点粘在窗沿上下不来。   云锦乐搓了搓手,只看到黑暗中金光闪闪的扶桑神树,金色的流光随着他抖动翅膀簌簌落下,照亮一小片昏暗的空间。   鲜血从晏离阙身下蜿蜒流出来。   只是一瞬,流光便消散了。   云锦乐听到晏离阙略重的呼吸声。   她猛然想起,在鲛人族,晏离阙身上的异状。   当时他告诉她,是因为提前觉醒了血脉,那么现在呢?她可不相信血脉之力需要觉醒两次。   晏离阙在骗她。   云锦乐站在冷冰冰的窗沿上,安静地看着晏离阙的方向。   昏暗的空间内,血腥味越来越浓,晏离阙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几乎听不见。   云锦乐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扶桑神树焦急地唤了两声:“晏离阙?晏离阙?”   无人应答。   云锦乐心一紧,顾不得其它,变为人身跑过去,在金色的流光下,看清晏离阙苍白又漂亮的眉眼,他的唇角已经被咬出了血。   这得有多痛?   扶桑神树弹出一团金色火焰,灯盏亮起,烛光照亮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晏离阙身下的法阵几乎已经被鲜血晕染,九条尾巴软绵绵地垂在他身后,看起来比上次还要严重。   云锦乐慌乱地往他身体里注入妖力,指尖与白皙的手腕相触,很冷,像冰。   她抬起眼看向扶桑神树,眼眶泛红:“我该怎么办?”   扶桑神树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道:“看样子是受伤太重晕过去了,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不过,我要你全部的凤翎,你可得考虑好了。”   凤翎是凤凰族最重要的羽毛,只有三根,若是失去凤翎,轻则修为尽失,重则死去。   云锦乐几乎没犹豫:“好。”   晏离阙义无反顾为她挡妖兽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的安危。   云锦乐应下来,便要变作妖身拔凤翎,扶桑神树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云锦乐动作一滞。   扶桑神树笑得很欢,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好了别拔了,骗你的。”   云锦乐:“?”   扶桑神树:“他没事,醒来便全好了。”   云锦乐看着晏离阙身下那一滩血,不是很相信:“真的?”   “自然是真的。”扶桑神树扇着翅膀飞过来,向云锦乐伸出一只手:“我的点心呢?”   云锦乐把装好的点心递给他。   扶桑神树凭空变出一把小藤椅,坐上去,一边找点心一边慢悠悠地道:“晏晏这样子,是因为他使用了禁术。”   云锦乐蹙眉。   扶桑神树捏着点心,继续道:“本来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只需每半年承受一次断尾之痛,可他还使用了其它的禁术,时间由半年缩短至三月。”   扶桑神树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不要命。”   云锦乐抿唇:“他使用了什么禁术?”   “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禁术,是强行提高修为的。”想着还没到手的机械兔子,扶桑神树没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只捡了不太重要的。   提高修为?   云锦乐更为不解,晏离阙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强行提高了修为,她遇到他的时候,他还被人欺负,连人形也化不全。   云锦乐又问:“若是断尾是他使用禁术的代价,这个代价可否消除?”   扶桑神树点点头:“我受天道掣肘,无法出手干预,你可以去问你舅舅。”   云锦乐眸光一沉。   昔年娘亲嫁给爹爹的时候,凤凰一族便宣布与娘亲断绝关系,如今去问,只怕不会轻易告知她。   但为了晏离阙,说什么也得去试一试。   扶桑神树吃饱喝足,决定再加把火,懒洋洋地道:“晏晏为了接近你,故意装作很弱,知道你喜欢毛绒绒,便一直留着尾巴。”   云锦乐呼吸一滞。   扶桑神树的话,一字一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晏离阙对她只是普通的喜欢,却未曾想到他为了她,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   可是,为什么呢?在雾岭之前,她们从未见过。   云锦乐这么想着,不小心问了出来,扶桑神树摊了摊手:“也许他对你一见钟情呢。”   他点到为止,若是说太多,小兔子可就没了。   云锦乐怔怔地看着晏离阙,好半响没有说话。   晏离阙醒来时,看到云锦乐跪坐在他身前,眼眶泛红。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但看到她红红的像小兔子似的眼睛,有些慌神:“少主,我没事,你别哭。”   他一开口,本来没哭的云锦乐瞬间红着眼哭了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砸到他手背上。   晏离阙慌着去擦眼泪,手一抬起来才发现自己满手的血,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你骗我。”云锦乐哽咽着说:“尾巴流血根本不是觉醒血脉的后遗症,是你使用了禁术。”   晏离阙凌厉的目光投向扶桑神树,换来一个无辜的眼神。   云锦乐胡乱擦了擦眼泪,又道:“你为何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在鲛人族,在这间竹屋,当她看到在血泊里的晏离阙,一颗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很委屈,又很难过。   他什么都瞒着她,不告诉她,默默地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可是她,其实很想替他分担一些。   “晏离阙。”云锦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也很喜欢你,所以,你不准随随便便死了。”   晏离阙一怔。   她刚刚说,喜欢他?   他不顾自己满手的血,小心翼翼地捧起云锦乐的脸:“少主,你再说一遍。”   云锦乐看着他,红着脸慢慢道:“我心悦你。”   这些日子她仔细地想过了,不想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本来没有今天的事,晏离阙伤好后,她也是要说的。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晏离阙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把云锦乐按进怀里,没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   两世了......   他等了两世,终于等来这声喜欢。 第45章 .抄书明目张胆的偏爱。   由着晏离阙抱了一会,云锦乐动作轻柔地推开他,板起一张脸:“我们再来说说你瞒着我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现在一并说了。”   晏离阙觉得头有点疼。   扶桑神树在一旁偷笑。   斟酌片刻,晏离阙道:“即墨疏酒,其实是我的母亲。”   “嗯,还有呢?”这件事,云锦乐并不意外,从即墨清映把扶桑神树的分枝给了晏离阙,她便隐约看出些端倪。   “还有......”晏离阙慢慢道:“雾岭那几个人,是我杀的。”   云锦乐挑了下眉,并未深究,只是道:“扶桑神树说,你使用了多个禁术。”   晏离阙神色一凝,紧接着便温和地道:“没有很多个,只有两个,一个是强行提升修为,一个是强行破除封印。”   他说着,看向扶桑神树:“尊者可以作证。”   同一时刻,扶桑神树收到晏离阙的传音,简单的两个字,却饱含威胁之意,晏离阙说:“兔子。”   扶桑神树:“......是。”   扶桑神树也给晏离阙传音:“两个。”   两人暗中的交易云锦乐并不知晓,见扶桑神树点头,便放下心来,不过考虑到晏离阙有前科,还是威胁一句:“若是让我知道你还事瞒着我,我就——”   她想了想,恶狠狠地道:“我就带着小兔子离家出走,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她知道晏离阙很喜欢那只小兔子。   晏离阙心虚地道:“我不会的。”   看来月银的身份得藏好了,重生一事,也不能让她知晓。   云锦乐探了探脉确认晏离阙无事后,便站起身:“你快去洗洗吧,我把这里清理干净。”   晏离阙应了声好,去里间拿换洗的衣物,云锦乐打算把门打开通通风。   门一开,月色下,云闲庭与楚轻鸿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齐刷刷地侧头来看她。   楚轻鸿蹙眉:“她哭了,怪你。”   云闲庭笑吟吟地:“怪我什么?若不是我撤了结界放她进来,就凭他们两个,一个瞒来瞒去,一个傻乎乎地说什么信什么,何时才能互通心意。”   云锦乐默默地关上门,靠在门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他们一直在外面,这么说,她刚才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晏离阙拿着衣服出来,见云锦乐一副想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问:“怎么了?”   云锦乐幽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云爷爷他们在外面?”   晏离阙:“......不是,我醒过来才知道他们在外面的。”   她说喜欢他,他一时高兴,便忘了提醒她。   云锦乐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云闲庭与楚轻鸿已走到门口。   大概是看她窘迫,云闲庭没有调侃她,而是嫌弃地对晏离阙挥了挥手:“好大一股血腥味,快去洗洗。”   晏离阙往水池边去,云锦乐用清洁术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看到悬浮在半空的金色珠子,好奇地伸手碰了一下,珠子亲密地围着她转圈。   扶桑神树道:“那是即墨疏酒的妖丹,看来她很喜欢你。”   原来妖丹是晏离阙拿的。   有了先前的事情做铺垫,现在知道这个,云锦乐没太惊讶。   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晏离阙是担心她拿着妖丹不安全。   收拾好,云锦乐坐在台阶上等晏离阙。   云闲庭在旁边坐下来,递过来一小瓶酒,云锦乐闻了闻,是桃花酿。   喝了一口,云锦乐小声道:“云爷爷,没想到你也跟晏离阙串通好来骗我。”   听着云锦乐语气中小小的不满,云闲庭道:“我可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   瞒着锦乐不让她知道,不过是想让她能一直无忧无虑地,奈何这傻丫头死活不开窍。   云锦乐轻轻哼了声。   云闲庭又同她聊了几句,便走了,留云锦乐一个人等着晏离阙。   今晚的月亮很圆,风拂过面颊,带着微微的暖意。   云锦乐把一整瓶桃花酿喝完,总算压住心头的悸动。   远处,晏离阙快步朝她走过来,衣摆摇曳。   妖君晏离阙忽然和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前世他来送她最后一程,今生,他们走到了一起。   晏离阙一撩衣袍,在云锦乐身侧坐下来,闻到浅淡的酒香,随后便看见云锦乐脚边的酒瓶子。   想起她的酒量,晏离阙无奈地道:“少主少喝些。”   “只喝了一点,不碍事。”云锦乐一只手撑着脸,侧头看他,眼睛里有些许朦胧醉意:“你今晚要跟我下山吗?”   晏离阙摇头:“妖丹的力量还未吸收完全,还需要几日。”   “这样啊。”云锦乐遗憾地道:“那只能我自己走了。”   她站起身准备走,忽然又蹲下来,抱住晏离阙的尾巴一通乱揉。   晏离阙没阻止她,云锦乐揉了一会,舍不得毛绒绒的尾巴,便道:“你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不许像上次一样骗我。”   “上次也没骗你,是真的。”晏离阙伸手抚上云锦乐的发顶,温声道:“我出生后,即墨疏酒将我与同族的另一个孩子掉包,秘密送出城。”   这之后,他一直跟养父母在一起,养母不让他进厨房,是觉得他身份尊贵,不该做这样的事。   后来养父母也被受浊气影响发狂的妖族杀死,他辗转多地,磕磕绊绊地长到一百多岁,人妖之战爆发,作为俘虏去了雾岭。   “再后来——”晏离阙垂眸,眼睛里全是笑意:“我就遇到少主了。”   他一下一下地抚着云锦乐的发,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云锦乐抱着他的尾巴,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   她不知道梦到什么,眉心轻蹙,抱着他尾巴的手紧了几分,而后小声道:“月银,对不起。”   晏离阙动作一顿,长久地凝视她。   他知道她还在为前世的事感到愧疚,可是其实,他也并非她想的的那般好。   前世会在雾岭遇见,是他设的局。   他是妖族,妖力低微,在雾岭,无论是人或者妖都看不起他,想欺负他。   后来他听闻长羡岛的少主心地善良,特意布局,让她看见自己被欺负,她果然救下他。   他本以为她会像他见过的大多数贵女一样,把他当作漂亮的宠物圈养起来,而他也能借势爬出雾岭这个泥潭。   可是她没有,在雾岭的漫天大雪下,她说他的尾巴很漂亮,一双眼干干净净,不沾半点欲念。   最后,她还摸了他的尾巴。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尾巴上传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那天他没有开口留下她,却也并未放弃自己的计划,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变作小狐狸接近她。   他们两次的相遇,都是他不怀好意的布局,只是最后,他机关算尽,却搭上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晏离阙长睫垂落,眼里染上笑意,温柔又缱绻。   他安静地,长长久久地凝视云锦乐,而后从她怀里抽出自己的尾巴,动作轻柔地把她抱起来。   找了一间干净的竹屋,晏离阙点燃灯盏,把云锦乐放上床,仔细地替她盖好被子。   她的一只手还露在外面,晏离阙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手掌相贴,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生出些许满足,微微翘起唇角。   阳光暖暖地照进竹屋,云锦乐迷茫地睁开眼,看见满室寂静的天光。   她起身下床,稍作洗漱后便推门走出去。   竹屋前的石桌边,晏离阙正弯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摆在桌面上,浅金色的晨曦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光,连尾巴也生出几分融融的暖意。   扶桑神树站在即墨织鸢脑袋上,抱着一块桂花糖啃,碎屑簌簌落下,即墨织鸢的狐狸脑袋可怜地遭了殃,却敢怒不敢言,默默舔着碗里的粥。   晏离阙摆好碗筷,抬起头看过来:“少主,晨安。”   即墨织鸢舔了舔嘴巴,狐狸脸皱了皱,恨铁不成钢地道:“晏哥哥,你怎么还叫少主?话本上说了,要叫娘子。”   云锦乐轻咳一声,脸有些红:“那是成婚后才叫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叫锦乐吧。”   “好。”晏离阙眼带笑意:“锦乐。”   “嗯。”云锦乐应了声,走到桌边坐下来,晏离阙递给她一个勺子。   云锦乐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膳堂的粥,想来是晏离阙早起去膳堂买的。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晏离阙道:“是阿鸢买来的,快吃吧。”   即墨织鸢晃了晃尾巴,有些小得意:“膳堂师傅可喜欢我了,还多送了两个包子。”   早膳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末了,扶桑神树拿出一块小帕子擦擦嘴,对云锦乐道:“既然你现在已经知晓了全部,那便随我去画法阵吧。”   他一边往前飞一边解释:“妖族的血可以加快妖丹力量的吸收,你是凤凰族王族血脉,你的血是最符合的。”   “好。”云锦乐没犹豫,站起身跟着扶桑神树走。   晏离阙本不同意,后来在云锦乐的软磨硬泡之下,只得答应下来,只是全程在一旁看着。   原先的法阵被鲜血浸染,已经不能用了,云锦乐咬破指尖,血珠冒出来,被扶桑神树用妖力牵引着分出细细的一条血线,在地上画起法阵。   整个法阵,只用了三滴血。   晏离阙手抚上去,妖力溢出,伤口很快愈合。   扶桑神树又用妖力把法阵加固,其后便留晏离阙一个人在屋子里,带着云锦乐出去,关上门。   又好心好意地提醒:“法阵运行时会产生极强的妖力,别随便进屋。”   云锦乐记下来,想着昨夜没回去,先下山回了月轩。   虽说在灵丘历练中得了魁首,但长羡岛内开设的课程也不能落下,今后的日子,云锦乐早上去春言阁听学,傍晚去竹林陪晏离阙。   她不进去,只是坐在台阶上,隔着一道门给晏离阙讲今日发生的趣事,晏离阙偶尔会回应一两句。   她讲即墨织鸢每日在各处蹭吃蹭喝,玩得不亦乐乎。又讲今日的课程很无聊,她差点睡着。后来讲愿生的爱情宣告失败,连日来精神都萎靡不振。   一连过了十余日,终于有一日晏离阙对她说,明日便可以出来了。   第二日,云锦乐翘了容蒹的课,一早去竹林等晏离阙。   隆冬已过,正值初春,日光很好,晒得人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软了。   云锦乐坐在台阶上打了个哈欠,听见门开的“吱呀”响声。   晏离阙大步走出来,弯下腰冲云锦乐伸出一只手。   云锦乐借着晏离阙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   吸收了妖丹的力量后,晏离阙的体态更接近成年体,面部轮廓分明,连尾巴都大了一圈。   云锦乐凑过去摸了摸尾巴,然后恋恋不舍地放开,对晏离阙道:“你把尾巴收起来。”   “怎么了?”晏离阙不解。   她不是很喜欢他的尾巴吗?   云锦乐眼神游移,底气不足地道:“没什么,总之收起来。”   她才不会告诉他,除了她,长羡岛还有不少人觊觎他的尾巴,毕竟大多数女孩子都无法抵抗毛绒绒。   晏离阙没问下去,依言将尾巴收起来。   两人一道下山,云锦乐估摸着时间还早,带着晏离阙偷偷摸摸进了春言阁,在后排坐下。   容蒹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讲学:“翻开《药典》,第一百三十四页。”   云锦乐正襟危坐,拿出厚厚一本《药典》,摊开来放在桌面上。   《药典》的内容太过枯燥,配上容蒹毫无起伏的音调,堪比催眠曲。   云锦乐本就起得早,听了一会便困意横生,垂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袋一歪,靠在晏离阙肩膀上。   容蒹终于看不下去,一拍戒尺,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云锦乐立时惊醒,端正坐好。   “少主。”容蒹目光凌厉:“你来回答方才的问题。”   云锦乐腾一下站起身,皱着脸,有些无措:“刚才的问题,答案是......”   她看见桃溪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心中一突,随后衣袖被扯了一下。   有容蒹在,无法传音。   晏离阙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无比淡定地用手在桌上写出答案,光明正大地帮她作弊。   云锦乐默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把答案念出来。   容蒹一拍戒尺,冷酷无情地道:“下学后,少主把《药典》抄两遍。”   云锦乐的脸还没完全垮下去,又听见容蒹继续道:“晏离阙抄一遍。”   云锦乐:“......”   晏离阙倒是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安慰她:“没事,很快能抄完。”   云锦乐看着桌上厚厚一本药典,心如死灰。   下学后,众弟子陆续离开,云锦乐与晏离阙留在春言阁抄药典。   这一抄便抄到了晚上,期间桃溪来过,给他们带来午膳。即墨织鸢也来过,扶桑神树觉得看他们两个抄书太无趣,便藏在即墨织鸢的长毛下出去玩。   夜幕降临,灯火星星点点亮起,晏离阙搁下笔,抄完一遍。   云锦乐正在抄第二遍的开头。   她经常被罚,所以很有经验,抄得快些。   抄了一下午,云锦乐的坐姿已经由端正变为趴在桌子上,松松地握着笔,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斜斜的。   反观晏离阙,每一页的字迹都很整洁,笔锋苍劲有力。   云锦乐隐约觉得这个字迹在哪见过。   晏离阙拿了一沓纸,提笔蘸墨:“我帮你抄。”   “不行。”云锦乐按住书册:“容蒹长老认得我的字迹。”   若不是如此,她早便分给桃溪抄了。   晏离阙一笑,没多说什么,提笔在纸上写起来,云锦乐本没精打采地看着,随后便直起身子,满眼讶然。   纸张上的字迹,与她的十分相似,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云锦乐想了想,分给了晏离阙三分之一的抄写任务。   两人奋笔疾书,一只雪白的兔子忽然跑进来,围着云锦乐叽叽乱叫。   云锦乐听不懂,茫然地看着它。   晏离阙顿笔:“它说,愿生不见了。”   小兔妖疯狂点头,又叽叽叽叫了好几声。   晏离阙尽职尽责地翻译:“它说昨夜愿生去找你,现在还没回来,去月轩找也没找到。”   云锦乐神色一凝,连书也顾不得抄了:“我去找找。”   晏离阙拉住她:“别急,先去找阿鸢。”   两人收起未抄好的书,在桃林找到沾了满身落花的即墨织鸢。   说明来意后,即墨织鸢让云锦乐拿沾了愿生气息的东西过来,变出一个小纸人。   云锦乐拿的是一瓶花露,是愿生送给她的,小纸人凑近花露嗅了嗅,找准一个方向哒哒哒地跑着去。   云锦乐一路跟着小纸人来到海边,小纸人在原地蹦跶两下后,又哒哒哒地跳进海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晏离阙拦着云锦乐不让她跟着去,安抚她:“它找到愿生后,会把他带上来的。”   夕落海一望无际,残阳如血,斜斜地照在海面上,金光粼粼。   云锦乐紧紧抓着晏离阙的一只手,唇瓣无意识地抿起。   她从小便与愿生相识,他经常给她送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她不希望他出事。   等了小半个时辰,小纸人从海里冒出头,推上来一个透明的小圆球。   愿生蜷缩在小圆球内,头上的小花已经凋谢了。   晏离阙把手伸进冰凉的海水中,将小圆球拿在手里,朝里面注入妖力。   小圆球慢慢融化,里面的愿生睁开眼,眨了两下眼睛,忽然抱住晏离阙的手指大声哭起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少主了。”   云锦乐戳了戳它头上干瘪的小花,柔声道:“你怎么会到海里去?”   小兔妖叽叽叽叫了几声。   晏离阙沉默片刻:“......它说愿生失恋了,心里难受,想不开。”   “才不是!”愿生抽抽嗒嗒地道:“我是为了保命。”   在愿生的叙述下,云锦乐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昨夜愿生去月轩找她,那时她应该还在竹林陪晏离阙,很晚才回去,愿生没等到她,加上刚失恋,心情郁闷,便想着去海边走走。   他本来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忧郁地看海,谁料听见脚步声与说话声,来的是楚明霏与另一个年轻男人,她听见楚明霏称呼那个男人为鸠壑大人。   他的身形完全被另一块更大的礁石挡住,加之长羡岛本就多未开灵智的小妖,是以两人并未发现他。   愿生觉得此事不简单,便拿了留影珠出来,想着偷偷拿回去给她看。   录到一半,两人发现了他,楚明霏更是将他认出来,为了保命,愿生只能选择跳海。   他从前跟树爷爷学过一门保命的法术,用尽全部妖力凝聚出一个可以呼吸的小圆球钻进去,随后便封闭五感,等着人来救自己。   愿生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小花,气哼哼地道:“都怪那个坏女人!我要养好久才能把花养回来。”   云锦乐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头上的小花注了些妖力进去,小花总算不再像之前那么耷拉。   愿生很高兴,把留影珠拿出来递给云锦乐:“少主,你快看看,桃溪姐姐说得对,楚明霏是大坏蛋!”   云锦乐收好留影珠,回到长羡岛后才打开看。   画面上是楚明霏和鸠壑。   扶桑神树一看到鸠壑,瞬间变了脸色:“就是这个可恶的人类,偷了我一朵扶桑花!”   云锦乐挑眉:“尊者认得他?”   她此前一直以为,鸠壑是妖族。   扶桑神树点点头,揪了揪晏离阙的袖子,指着鸠壑对他道:“晏晏,帮我抓到他。”   晏离阙点头应下。   画面中的楚明霏在鸠壑面前低垂着头,显得十分恭敬。   鸠壑道:“缘生花一事,可办妥了?”   “办妥了。”楚明霏说着,上前一步,递给鸠壑一颗留影珠,留影珠内赫然是云锦乐和沈星漓相处的画面。   鸠壑随意看了几眼,满意地点头:“你做得很好。”   他又拿出另一颗黑色的珠子,用黑雾包裹着,送至楚明霏身前:“找机会把这颗珠子放进晏离阙房里。”   楚明霏谨慎地用灵力包裹着珠子接过来,知趣地没有问珠子的用途。   大概是看她乖巧,鸠壑主动道:“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晏离阙,放心,他很快便会死了。”   楚明霏眼底闪过喜色:“明霏一定尽早把珠子放进晏离阙房里。”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晏离阙神色不变,语气寻常地问扶桑神树:“你可知那珠子是何物?”   扶桑神树摇头:“要拿到手才知道。”   晏离阙颔首,侧头与云锦乐商议:“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放她进来,也好拿珠子。”   “我正有此意。”   两人制定计划,云锦乐叫来桃溪,让她有意无意和楚明霏透露她明天下午不在。   第二日,楚明霏果然来了。   云锦乐与晏离阙变作小纸人藏在屋内,看到楚明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用灵力包裹着,把黑色珠子埋在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花盆里。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很快在屋子里蔓延开。 第46章 .是我藏的我想知道别人如何歌颂我们的……   楚明霏走后,扶桑神树把珠子刨出来,又嫌弃地扔掉,拿一块帕子擦手。   “真晦气。”扶桑神树满脸不高兴:“这珠子上沾满了混沌的气息。”   云锦乐看着空中漂浮的黑色雾气:“你是说,这是浊气?”   “对,看来让楚明霏埋珠子的人不知道你和晏离阙能看见浊气,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放进来。”扶桑神树再次离珠子远了些。   即墨织鸢四处看看,疑惑道:“什么浊气,我怎么看不见?”   晏离阙道:“混沌浊气。昔年封印混沌时,时任九尾狐族和凤凰族的族长在其中做了点小手脚,我和锦乐都是王族血脉,所以能看见。”   云锦乐蹙眉,想起在灵丘时,沈星漓好像也能看见晏离阙身上的浊气,疑惑一瞬,没有问。   晏离阙用妖力包裹着拿起珠子,两人一道偷偷潜入楚明霏的房间,如法炮制地把珠子埋在角落的花盆里。   楚明霏正坐在梳妆镜前,心情极好地挑拣着明日要戴的首饰。   长羡岛待她不薄,珠翠几乎摆满了一整个梳妆台,亮闪闪地晃人眼。   埋好珠子,晏离阙与云锦乐对视一眼,看到她点头后,手心里冒出一缕青烟般的妖力,缓缓飘向楚明霏。   楚明霏动作一顿,神色变得呆滞。   这是九尾狐族的摄灵术,修为低微者极易被操控,并且醒来后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云锦乐没有现身,依旧躲在花盆后,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鸠壑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楚明霏缓缓摇头,神情空茫。   云锦乐蹙眉,又问:“你为何会帮鸠壑做事?”   “在平民窟里,鸠壑大人找到我.他说,只要我杀了楚家小姐,就能得到数不清的珠宝首饰......”   楚明霏的神情变得恐惧,身子微颤:“我杀了她,好多血……”   “那你们平时是如何联络的?”   楚明霏顿了一下,然后掏出一枚骨戒:“只要我往这枚骨戒中注入灵力,大人就会来见我。”   云锦乐拿过骨戒,递给晏离阙看。   片刻后,晏离阙对她摇头:“只是普通的联络工具。”   云锦乐用灵力幻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骨戒,递还给楚明霏。   晏离阙解了摄灵术,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月轩,云锦乐一个人回了房间,将神识沉入魂石链中。   看见她,混沌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涅槃之火折磨得不轻。   云锦乐在混沌身前站定,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凶兽:“我今日不烧你,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混沌神情恹恹地掀了掀眼皮。   云锦乐拿出骨戒,用灵力包裹着,悬浮在混沌身前,问他:“你可认得这个?”   骨戒色泽暗沉、古朴阴森,她仔细观察过,戒环里侧印着混沌的兽纹。   混沌懒洋洋地抬起眼,瞳孔骤缩,而后又闭上眼:“不认得。”   “那我来告诉你。”云锦乐捏着骨戒,一字一顿平缓道:“这枚骨戒,出自一个名叫鸠壑的人之手。你们联合,想在我体内种缘生花。”   这只是她的猜测,说出来诓一诓混沌。   混沌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她,身子前倾,古怪地笑了一声:“看来你并非我想的那般,是温室里的娇花。”   云锦乐微微笑了一下:“在你们的联合算计之下,若我还似从前一般懵懂无知,只怕会死得很惨。”   两世为人,她当然不会像从前一般天真。   混沌又懒洋洋地趴回去,闭上眼,轻描淡写地道:“这局算你赢。不过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看来鸠壑确实跟混沌有些关系。   云锦乐知道从混沌这里再问不出什么,退出魂石链。   几日后的清晨,云锦乐与晏离阙在用早膳,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听声音,是楚明霏院子的方向。   云锦乐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过去时,楚明霏院子前已经围了很多人。   看到她,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云锦乐带着晏离阙走进去,最前方,云微逢神色凝重地立着,楚轻鸿制住挣扎不止的楚明霏。   楚明霏一双眼泛着猩红,发髻散落,胸前与手上尽是血迹,地上还躺着两名生死不知的侍女。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吼叫:“楚明霏!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回来找我?现在我才是楚家嫡女!”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屏息凝视着院中的闹剧,涉及楚家家事,不敢妄议。   不多时,云闲庭捏着一颗用灵力包裹的黑色珠子出来,珠子上还沾着土。   云闲庭神色冷峻,挥手让众弟子散去,而后声音低沉地对云微逢道:“这颗珠子里全是混沌浊气,会让吸入者受浊气影响,神志不清。”   楚轻鸿一掌劈晕楚明霏,冷道:“她不是楚家人。”   现任楚家家主一向荒唐,私生子女不知多少个,楚明霏被带回家时,楚家主并未将她带到楚轻鸿面前检测血脉,只是放到自己的发妻膝下养着。   方才楚轻鸿测了她的血脉,确定她并非楚家人。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容蒹道:“这件事情不简单,先把楚......把她关起来,好好盘问。”   云微逢点头,并与诸位长老就此事进行商议,最后大家一致决定,长羡岛戒严。   云闲庭与楚轻鸿拿着珠子回竹林研究,临走前,云闲庭让云锦乐与晏离阙也跟着他们走。   回到竹林,云闲庭开门见山地道:“小锦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便知道这件事?”   方才他便看出,锦乐一点也不意外。   云锦乐知道瞒不过,点头承认了。   “我是在灵丘时才知道此事的......”云锦乐将事情娓娓道来。   云闲庭捏着珠子,脸色很沉:“她竟然几次三番想害你,长羡岛好歹也养了她那么久,真是个白眼狼!”   楚轻鸿也拧眉,冷道:“是我失察。”   身为楚家长老,竟放任一个外族人鸠占鹊巢那么久,还险些害了锦乐。   “楚爷爷,这件事不能怪你。我自小与楚明霏一同长大,也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   这些年来,楚明霏一直都伪装得很好,若非她无意中窥见楚明霏与鸠壑见面,只怕也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云锦乐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及时察觉,否则,单只是缘生花,便会直接把她推入深渊,更别提楚明霏还想害晏离阙。   云锦乐把愿生给的留影珠拿出来,放在桌案上,道:“留影珠中的青衣男人便是鸠壑,请两位爷爷看看,你们可认识?”   云闲庭仔细瞧了半响,道:“不认得。”   楚轻鸿也摇头。   此事涉及人与妖勾结在仙盟作乱,非同小可,云闲庭收了留影珠,打算暗中下去调查。   经此一事,云闲庭很不放心云锦乐的安危,特地叮嘱晏离阙:“小锦乐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一个多月后你们便要去妖族,你可得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晏离阙欣然应下:“请前辈放心。”   没有人比他更在乎锦乐的安危。   过了几日,云锦乐听桃溪说楚明霏短暂地恢复了神智,知道事情败露,荣华富贵不复往昔后,彻底疯了,整日在牢里又哭又笑,疯疯癫癫不成样子。   前几日,又被楚轻鸿丢进了剑阵,想来是活不成了。   桃溪说到此处,撇了撇嘴:“这个疯女人还说什么大业成功之时,少主的下场一定比她还惨。若我当时在场,一定要踹她几脚解气!”   晏离阙在一旁的软榻上躺着看书,闻言掀了掀眼帘,眸色微沉,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把书往后翻了一页。   对于楚明霏的下场,云锦乐听了便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端出刚做好的糖糕,用筷子夹起一个尝了尝,被烫的直哈气。   晏离阙眼疾手快地递给她一杯水,盯着她喝了,无奈道:“那么急做什么?”   “毕竟这是你做的,我想尝一尝。”云锦乐吹了吹糖糕,又咬了一口。   今日一早,晏离阙见她在做吃的,主动提出来要学,于是云锦乐便教他做了糖糕。   虽然全程有她盯着,但晏离阙做出来还是差了那么点味道,糖放得很多,甜得掉牙,云锦乐忍着甜腻感,把一整块糖糕全吃了。   末了,怕打击他第一次做饭的自信心,弯起眼睛夸赞:“好吃。”   晏离阙嘴角微扬,夹了一块吹凉放进嘴里,然后蹙起眉。   他自己也觉得很甜,制止了云锦乐再去夹下一块:“别吃了,太甜了。”   他本来是想着锦乐爱吃甜,所以多放了些,只是第一次做,掌控不好力道。   “没事,可以吃。”云锦乐夹起来放进嘴里叼着,又夹了几块自己做的,打算给即墨织鸢和扶桑神树送过去。   她端着盘子走了,晏离阙迅速地把自己做的两块糖糕夹起来,打算扔掉。   桃溪好意提醒:“扔掉的话,少主会看见的,她很珍惜你第一次做的东西。”   晏离阙想了想也是,索性忍着甜腻,自己全吃了。   云锦乐在后院的桃树下找到即墨织鸢和扶桑神树,两人扒着一本话本,看得聚精会神,即墨织鸢狐狸脸上还时不时露出梦幻般的微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云锦乐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两人身后,打算瞧瞧他们在看什么。   话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云锦乐看了半响,神色渐渐凝重。   即墨织鸢与扶桑神树看的,赫然是前不久她买断后拿给晏离阙去扔掉的,《我养狐妖那些年》(续)。   云锦乐视线移到即墨织鸢身侧的书堆,第一本也是以她和晏离阙为原型的话本。   书堆厚厚一摞,几乎不用想,别的也全都是。   云锦乐耐着性子,温声道:“阿鸢。”   即墨织鸢身子一抖,忙把话本往肚子下藏,抬起头来,干笑两声:“锦乐姐姐,你怎么来了?”   “给你们送吃的。”云锦乐指了指自己端着的盘子,轻声细语地道:“这些话本哪里来的?”   即墨织鸢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买的,对,是前不久,我买的。”   云锦乐把盘子放在桌上,蹲下来拾起那厚厚的一沓话本,叹了口气:“可是这些话本,我早就让人去烧了。”   即墨织鸢:“......”   扶桑神树看得意犹未尽,扯了扯即墨织鸢身下的话本,没扯动。   他不高兴地道:“有什么好瞒的,话本是晏离阙给的,你快放开,我要看。”   即墨织鸢默默把脸埋进爪子里。   晏哥哥把话本给她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能让锦乐姐姐看见。   “晏离阙给的?”云锦乐语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稍稍一想,第一次烧话本,晏离阙在,第二次,自己直接拿给他去处理。   没想到他竟偷偷藏了几本。   云锦乐抱着话本,去前院找晏离阙。   晏离阙见她神色不虞,把手头的书反扣在桌面上,关切地道:“怎么了?可是——”   他的话说一半,顿住,看清云锦乐手里的话本。   桃溪大惊:“少主,那夜我可是把话本全烧了的!”   她保证一本都没留,现在话本凭空出现,少主不会找她秋后算账吧?   云锦乐冲她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桃溪看了晏离阙一眼,默默端着一盘吃的走了。   云锦乐把话本一本一本放在桌上,示意晏离阙看,故意板起一张脸:“解释一下?”   晏离阙坐在桌边,拉住她的一只手,笑吟吟地:“是我藏的。”   云锦乐一时语塞。   他难道不该心虚吗?liJia   晏离阙非但不心虚,还特别理直气壮:“我想知道别人如何歌颂我们的爱情。”   话音未落,他低头,在云锦乐手背上吻了一下。   云锦乐心跳骤停,猛地抽回手,红着脸逃也似的跑了。   直至跑到桃林深处,云锦乐才停下来,背靠着一颗桃树,手按在胸口上,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想知道别人如何歌颂我们的爱情。”   想着晏离阙的话,云锦乐无意识地咬唇,稍稍平复心情后,又不可抑制地翘起唇角。   她径自笑了一会,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晏离阙从树后绕到她身前,扬了扬手里的话本:“要跟我一起看吗?”   云锦乐别开脸,拒绝得很干脆:“不看。”   “那只能我自己看了。”晏离阙语带遗憾,靠着桃树坐下,曲起一条腿。   听着书页翻动的哗啦声,云锦乐悄悄凑近,垂下眼去看。   她就看一眼。   晏离阙笑了一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她坐下来。   云锦乐“勉为其难”地坐下了。   晏离阙把书放在两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柔声哄她:“就当是我强迫你看的。”   云锦乐将视线移到书页上,小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看一看。”   看了小半个时辰,晏离阙幻化出毛绒绒的尾巴,环住她的腰。   云锦乐不适应地动了动,用手拨开尾巴,晏离阙按住她的手。   他笑道:“你想知道胡言乱语是谁吗?”   云锦乐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是谁?”   “想知道的话——”晏离阙拖长了语调:“下次去御城,我带你去见他。”   云锦乐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像被猫爪子抓一样难受,抱住他的一条手臂:“你现在就告诉我。”   “是一个你绝对无法想到的人。”晏离阙眼里是狐狸般的笑意:“想知道的话,你亲我一下。”   云锦乐瞬间泄了气。   她还没准备好。   知道她害羞,晏离阙没再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先看书,去御城就能见到了。”   云锦乐只得应好。   好奇心一直勾着她,云锦乐日日盼着去御城,终于熬到一个多月后。   按照传统,灵丘历练结束后,各大宗会挑选弟子入妖族,寻找清除混沌浊气的办法。   出发前,各宗弟子会服用长羡岛特制的化妖丹,变作妖族的样子,再由踏月回廊的传送阵前往妖族。   一下云舟,云锦乐便央着晏离阙带她去见胡言乱语。   晏离阙自然不会拒绝,带着云锦乐来到御城的城主府前。   夜晚的城主府灯火通明,如同巨兽巍峨耸立,云锦乐很是诧异:“你的意思是,胡言乱语是城主府的人?”   晏离阙点头,让即墨织鸢将二人变作小纸人。   即墨织鸢爱凑热闹,也跟着一起。   三个小纸人趁着夜色潜入城主府,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院子前。   主殿门大开,云锦乐隐约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走近了,贴在窗纸上朝里看,发现是谢泽舟和谢敛。   烛火幽微,两人对坐,谢泽舟给谢敛倒了一杯酒,笑着调侃:“你不是日日跟在你最崇敬的沈师兄身后么,我怎么瞧着你这几日不太高兴?”   “别提了。”谢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着一张脸道:“沈师兄近几日不知为何,精神状况不太好,我好几次都看见,他大半夜不睡,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似乎在找什么。”   谢泽舟转着酒杯,玩味道:“这就很有趣了。”   沈星漓向来自律,每日按时就寝,按时起床,每一天都按部就班地活着,像台精密的仪器。   谢敛又饮了一杯酒,担忧地道:“马上要入妖族,我很担心沈师兄。”   云锦乐正仔细听着,晏离阙扯了扯她的袖子,指了指前方。   三个人绕过主殿,从窗子的缝隙偷偷潜入偏殿。   看上去是书房,满满当当摆了好几个架子的书,晏离阙跳上书桌,示意云锦乐来看。   书桌上摆着满满一沓手稿,云锦乐粗略扫了一眼,仍是以她和晏离阙为原型,只是不曾在市面上见过,想来是新的。   那么外面的两个人,谁是胡言乱语?   云锦乐觉得不管是谁,都很刷新她的认知。   谢家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并不缺钱,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驱使胡言乱语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当,来写话本。   即墨织鸢站在书架上,兴奋地朝云锦乐挥手,口型示意:好多话本!   云锦乐听着主殿传来的说话声,心情复杂。   即墨织鸢兴冲冲地去翻书架上的话本,因为体型太小,一个没留意,话本从手里掉下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黑暗中,云锦乐与即墨织鸢面面相觑。   毕竟是偷闯民宅,名不正言不顺。   晏离阙反应极快地抱着云锦乐,从窗子的缝隙钻了出去。   即墨织鸢:“......”   谢泽舟速度极快,即墨织鸢刚把书捡起来,他便冲进了偏殿,与书架旁抱着书的即墨织鸢大眼瞪小眼。   谢敛在后赶来,也看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即墨织鸢,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纸人成精了?”   谢泽舟面上露出一点兴味:“是九尾狐族祭司一脉的驭纸术,能把人或物变成纸人,还可凭空变出纸人进行操控。”   他蹲下身,和蔼地道:“不知阁下关顾我的书阁,是为何事?”   即墨织鸢眼珠转了转,干脆变成小狐狸的样子,“吱吱”叫了两声。   她只是一只被人操控的小狐狸,什么都不知道。   谢敛看了即墨织鸢半响,忽然道:“这不是云少主的狐狸吗?”   他在书斋见过,当时云锦乐就抱着这只狐狸,他觉得可爱,多看了几眼。   即墨织鸢:“!”   窗子外的云锦乐无奈扶额。   “原来是锦乐少主的狐狸。”谢泽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走到书桌前,手稿果然被人动过。   第一页,角度比原来放的偏了一点点,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他记得。   谢敛也走上前看了一眼,目光呆滞。   怪不得,他在长羡岛的时候,兄长总问他云少主和狐妖的事。   谢泽舟扬声:“锦乐少主,既然来了,不若出来一叙?”   云锦乐默默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窗进去。   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麻烦。   进去后恢复人身,云锦乐把即墨织鸢抱在怀里,冲谢泽舟颔首:“谢少主,好久不见。”   谢泽舟也冲她颔首,算作还礼,一扫云锦乐身后的晏离阙,便明白为何自己会掉马甲。   他微微一笑:“写话本乃我兴趣所致,还望锦乐少主不要介怀。”   还不待云锦乐说什么,谢泽舟又道:“听谢敛说锦乐少主与沈仙君的关系不太愉快。为表歉意,我可以写一本沈仙君与其他人虐恋情深的话本,算作赔礼。”   谢敛第一个不同意,甚至想拔剑:“兄长,不准污蔑沈师兄!”   那可是在他心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人物,是天上仙。   云锦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兴趣。”   想了想,又道:“你若真想赔礼,便写一个以鸠壑为主角的话本,越狗血越好。”   她回想着鸠壑的样貌举止,详细地描述给谢泽舟。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鸠壑的真实身份,但以谢泽舟话本的影响力,想必给他添点堵还是可以的。   谢泽舟提笔记下,又问:“女主角呢?可有要求或者原型?”   晏离阙淡淡开口:“叶纤纤。” 第47章 .共眠今晚的月色很好。   听着这熟悉的名字,谢泽舟嘴角一抽,不明白那位大名鼎鼎的花妖之主何时得罪了这位大妖,但一想自己还披着马甲,便无所顾忌地应下。   把人设写好,谢泽舟看着桌上的信笺,一拍手:“妙啊!阴险狡诈的神秘人族和美艳不羁的花妖之主的故事,一定能受到很多人的喜欢。”   他说着,兴致来了,把几人赶出书阁,提笔开始写。   谢敛坐在云锦乐与晏离阙对面,目光来来回回在二人身上打量,原本开朗的人,竟也变得拘谨起来。   那日在书斋,云锦乐被他当众拆穿身份,此后流言便甚嚣尘上,连在断云山清修的师兄弟们都知道了。   可以说,他误打误撞坏了云锦乐的名声。   谢敛踌躇片刻,小声道:“云少主,书斋的事,对不起。”   他后来问了掌柜,云锦乐是把话本的售卖权买断了,想来买那些书是拿回去处理的。   云锦乐毫不在意地笑笑:“小事而已,你不用挂怀。”   说起来,那些话本,她确实看了。   谢敛毕竟是沈星漓的小迷弟,云锦知道他面对她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不多留,同晏离阙一起走了。   几人在御城等了几天,各大宗族的人陆续来齐,谢渊止派人来通知第二天下午开启传送阵。   妖族毗邻雾岭,但因乾坤御守阵的存在,雾岭边境筑起结界,无法进入妖族。唯一的途径,是仙盟偷偷埋在妖族的传送阵。   传送地点在踏月回廊,主管人依旧是谢渊止,每个进妖族的宗门弟子都得到一瓶化妖丹,当场服下。   一时间,偌大的踏月回廊上妖气弥漫,各宗门弟子体内的灵力都短暂地转化成了妖力。   化妖丹极难炼制,一人一瓶,一瓶十二颗,每月服一次。因此,每个人至少可以在妖族待满一年,但不少弟子都会选择多带几瓶,以备不时之需。   云锦乐假装服下丹药,实则偷偷调转体内妖力,随着妖力溢出,她的眉心出现一抹朱红羽纹,眼睛也变成了漂亮的浅红色。   她有意收敛了自身的妖气,变得和服用化妖丹后变成的寻常小妖无异,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异常。   因着人多,传送阵选择人随机传送,珑笙不放心地拉着云锦乐叮嘱几句,云锦乐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这些日子在晏离阙的帮助下,她觉醒了凤凰族的血脉之力,修为已至元婴中期,哪怕对上沈星漓,也有一战之力。   谢渊止启动传送阵,白光闪过,云锦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树林里,四周树木大多焦枯,不见花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浊气。   怀里的即墨织鸢不见了踪影,不知被传送去了何处,倒是晏离阙还站在她身侧,拉着她的手,想来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   闻着空气中落叶腐烂的味道,云锦乐皱了皱眉。   昔年混沌在妖族出世,妖族是受浊气影响最重的,即便后来寻到办法能驱散部分浊气,生存坏境也依然十分恶劣。   晏离阙牵着云锦乐的手,两人小心地在树林里走着。   一路上,他们遇到好几个并未完全化形,长着尾巴或耳朵的妖族,一看到他们,便远远地躲开了。   云锦乐遗憾地看着一只有毛绒绒耳朵的狼妖跑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打探到消息。”   他们初到妖族,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妖族现今的情况,才好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晏离阙望着跑远的狼妖,黑眸幽深,随后妖力溢出,幻化出尾巴和耳朵。   云锦乐诧异地看着他。   晏离阙一本正经地道:“许是他们害怕我们,我变成这样,应该能消除他们的戒心。”   云锦乐觉得他说得有理,顺便上手摸了一下尾巴。   她正摸着尾巴,空气里忽然传来破空之声,紧接着,一只虎妖头部中箭,重重坠地。   晏离阙指尖聚起的妖力悄无声息地散去。   那是一只被浊气污染的虎妖,想偷袭他们。   一个黑发碧眼的俊秀少年拿着弓箭从树丛中跑出来,身穿劲装,腰带上系着几根孔雀翎做装饰。   他先走近虎妖身侧瞧了瞧,确认没有危险后便小跑着过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你们没事吧?这附近常有变异妖兽出没,出门在外要小心些。”   “我们没事,谢谢你.”云锦乐对他露出一个笑。   晏离阙传音:“是孔雀妖。”   “我叫花枕。”少主嗓音清朗,如同山间清泉:“我住在附近的花蔓村,你们呢,是哪个部落的?”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不躲着他们的人,云锦乐自然要跟他多攀谈几句,友好地向花枕分别介绍自己和晏离阙。   “我叫云离,他叫晏锦,我们没有部落。”   云锦乐不确定妖族内是否知道人族的消息,但保险起见,用了假名。   晏离阙含笑看了她一眼。   “云离姑娘。”花枕盯着她眉间的羽纹,好奇地问:“你的羽纹很特别,是朱雀一族的吗?”   普通的鸟族没有这么漂亮的羽纹,他从前在妖都远远地见过朱雀族的小公主,眉心的羽纹和云离姑娘的很像。   “不是朱雀族。”云锦乐抚上眉间羽纹,从善如流地道:“是朱鸟,只是看着相似罢了。”   花枕点了点头,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很漂亮。”   他还在奇怪,若是朱雀族,身上的妖力怎会如此微弱。   身为孔雀一族,花枕很爱美,对漂亮的东西和人也没有抵抗力,当即便热心地道:“云离姑娘,你们不若随我回花蔓村,村子里有专门租借给外来者的空屋。”   “你们两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   一个妖力低微,一个更是连人形都无法化全,若是遇到变异的妖族或者妖兽,根本毫无自保之力。   云锦乐欣然应允。   花枕带着两人走到一颗被藤蔓缠绕的花树前,念动法决,空气中有涟漪一荡,花树粗壮的树干上形成一个扭曲的空间。   花枕率先走进去,冲两人招手:“进来吧,村子里很安全。”   云锦乐与晏离阙手拉手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小木屋,更远的地方是一大片苍青的田地,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花香。   云锦乐并未在其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浊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花枕回过头来解释:“昔年花蔓村的第一勇士捡到一片扶桑花瓣置入泉眼,使我们免受浊气侵蚀。”   云锦乐没想到花枕这么快就把花蔓村的秘密告诉他们,有些错愣:“你就不怕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样一片不受浊气污染的净土,能让无数妖族疯狂。   花枕挠了挠脑袋,笑道:“我相信你们是好人,再者,花蔓村内有禁制,外人入村,无法将所见所闻说出去。”   云锦乐点头:“原来如此。”   花蔓村很热闹,一路上,云锦乐见到许多不同种族的妖族,大部分都无法完全化形,身上有显著的种族特征。   许是因为这个,花枕才把他们带进来,毕竟现在晏离阙看上去就是一个无法完全化形的小可怜。   花枕将两人带到一排小木屋前,指着其中一间空屋道:“屋子可以租给你们,十颗妖珠一个月,若想在花蔓村长期居住,需要获得足够的贡献点。”   妖珠是妖族的流通货币,采自扶桑神树附近的矿脉。   一颗妖珠相当于一颗下品灵石,十颗妖珠租一个月,很便宜,相当于免费给他们住。   花枕见云锦乐神色有异,关切地问:“你们可是有难处?”   云锦乐一顿,而后看向晏离阙:“你有妖珠吗?”   便宜是便宜,问题是,她身上全是灵石,没有妖珠。   晏离阙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而后摇头。   他身上只带了一些灵石,还是上次和锦乐逛街时,特意用宝贝去换的。除此之外,全是些法宝丹药之类的东西,且品阶极高,不适宜拿出来。   花枕愈发觉得自己要多多帮助云离他们,连十颗妖珠都拿不出来,太惨了。   他碧色的眼睛里露出同情之色,豪爽地道:“没关系,我替你们付!”   怎么能让美人露宿街头呢。   惨兮兮的云锦乐连连摆手:“不用,我们拿东西跟你换。”   她身上还带着些品阶不高的灵草,可以拿出来换。   花枕的目光顿时变了。   他们果然是好人,如此窘迫,却还是不愿意占他的便宜。   花枕二话不说,对云锦乐挥挥手,小跑着去付钱。   云锦乐无奈地与晏离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罢了,稍后送花枕点东西补回来。   片刻后,花枕拿着一把铁质的钥匙回来,递给云锦乐后便匆匆走了,不知去做什么。   云锦乐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露出屋子的空间。   小木屋尚算宽敞,进门是一张长木桌,几把木凳。右侧是卧房,放了一张床,左侧则是厨房,有灶台和简单的厨具。   云锦乐粗略地打量了一遍,很满意。   虽说比不得长羡岛,但好在干净,且空气里并无浊气污染,在妖族算得上奢侈,可以暂住在此,打探些消息。   趁云锦乐整理屋子,晏离阙跟她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出去了。   云锦乐把屋子简单地整理好,打扫干净,花枕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小袋米面,还有一块新鲜的肉,全都递给她:“米是村民自己种的,面也是自己磨的,肉是烈焰猪的肉,村子里圈养的,可以放心吃。”   自从混沌浊气肆虐后,妖族地境内,大多数动植物都无法食用,他们只能自给自足。   云锦乐没拒绝,把东西收下,又把早已准备好的灵草递给花枕:“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我不会炼丹,拿着也没用,送给你。”   这些灵草都是三品灵草,若是拿去卖,能赚一大笔。   花枕本不想收,听到云离说不会炼丹,琢磨着请村中的炼丹师炼些丹药分给她,便收下了。   想起自己的目的,云锦乐问:“花枕,你可知道现今妖族的情况?我此前一直居住在深山里,对这些一概不了解。”   “我也许久没去镇上了,不过现今妖族还是一如既往地乱,听说,这些日子九尾狐族的新任族长月银,正在跟妖君较劲呢。”   “现任妖君残暴,民不聊生,加之浊气肆虐,妖族现今的状况不容乐观。”花枕叹了口气,小声道:“真希望月银大人能赢,把政权夺回来。”   晏离阙正推门而入,闻言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花枕同他打了个招呼,又道:“再过七日去镇上交换物资的勇士便会回来,届时你可以询问他们。”   云锦乐点点头,对花枕道了谢,把他送出门。   花枕走后,晏离阙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给云锦乐。   云锦乐不明所以,接过去打开,里面全是蓝金色的妖珠。   “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袋子里的妖珠,少说也有几百颗。   晏离阙道:“方才出去杀了几只妖兽换的。”   此次是他疏忽,没有提前准备好妖珠。   看来暂时不用为生存发愁了,云锦乐把锦袋收好,挽起袖子,决定包饺子。   她和面,晏离阙自告奋勇地来帮她,结果沾了满手满脸。   云锦乐只得把晏离阙赶出去,等面和好制成饺皮,看见他站在厨房外,露出半条尾巴,显得很闷闷不乐,又把他叫进来,教他包饺子。   晏离阙在厨艺上很没有天赋,浪费了七八张饺皮后,总算包出来一个勉强像样的饺子。   等饺子蒸好,两人围坐在桌边一起吃,云锦乐特意把晏离阙包的挑出来吃了,果然见他脸上露出笑容。   像个得了夸奖后开心得原地转圈的小孩子。   傍晚,两人在花蔓村内散步,顺便打探消息。   从小木屋走几步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灵气充裕。   绯色的夕阳连成一片绵延的晚霞,宛若烈火灼烧,连溪水都被染成了绯红色。   云锦乐把手探入其中,有小鱼游过来,亲切地围着她的手转圈。   晏离阙站在一旁,看鱼,也看她。   花蔓村内动植物种类繁多,其中大部分云锦乐只在书上看到过,每看到一样都要凑过去研究半天,采样保存。   不知不觉走到泉眼附近,扶桑神树从晏离阙衣袖里探出半个脑袋,指着金色的泉眼,痛心疾首地道:“我的花!”   因着来到妖族,扶桑神树一直躲在晏离阙袖子里,以免被人认出来。   云锦乐蹲下身凑近看,泉眼处果然有一片金色的花瓣,看样子已经与泉眼融为一体,无法取回。   扶桑神树揪着晏离阙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片花瓣,怒道:“可恶的鸠壑!”   他身上的每一片花瓣,都是他的力量所化,事关整个妖族的根基。   云锦乐蹙眉:“此事与鸠壑有关?”   扶桑神树“哼”了一声:“昔年人妖合力将混沌封印于扶桑神树下,由我看守。过了几个月,鸠壑偷偷潜入,试图打碎封印救混沌。”   “我那时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净化混沌身上的浊气,一时不察被鸠壑伤了根基,还抢走了我的一朵花,其余扶桑花也受波及凋落在地,随风飘零,被人捡走。”   “不过鸠壑也没讨到好处,被我的枝条抽中,伤了根本,但混沌残魂,还是被他救出去一缕。”   云锦乐想起魂石链内混沌残魂,唇瓣紧抿。   按照扶桑神树所说,鸠壑救出混沌残魂的时候,她还没出生,他为何要算计她?   心头疑云笼罩,云锦乐越想越觉得心惊。   这是一场横跨几百年的大阴谋,而她和娘亲,都是牺牲品。   晏离阙握住云锦乐微凉的手,摩挲了两下,声音很轻柔:“今晚的月色很好。”   他不想看到她不开心。   云锦乐抬头去看,落日已隐,夜幕高垂,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流光皎洁。   确实是很好的月色。   泉眼在高处,两人并肩而立,但见下方花蔓村灯火通明,一盏盏明灯如同繁星点点,溪流贯村而入,其上金色雾气朦胧,恍若银河。   三千微尘,烟火人家。   云锦乐慢慢地、紧紧地回握晏离阙的手。   待他日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一定也能像尘世中的普通人一样,互相依偎着,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两人缓步走回小木屋,云锦乐又尴尬地遇到了只有一张床的难题。   晏离阙主动将床让给她,云锦乐在床上躺了片刻,猛地坐起身,拥着被子看向桌子边的晏离阙,慢吞吞地:“你......上来睡吧。”   总不能真让他一夜不睡守着她。   晏离阙合上手头的书,看向云锦乐。   她裹着被子,露出来一个脑袋,头发散着,声音轻若蚊蝇,脸也红红的,看样子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晏离阙笑了一声,并不推辞,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云锦乐往里面让了一点,分给他半床被子。   晏离阙在外侧躺下,给云锦乐拉好被子,闭上眼。   云锦乐也闭上眼,黑暗中,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   她努力地强迫自己忽略晏离阙,想快些入睡,最后成功地失眠。   云锦乐睁开眼睛,侧头去看身侧的晏离阙。   他的呼吸很平稳,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侧脸,长眉挺鼻,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雪白的狐耳从晏离阙墨黑柔顺的发间露出来,能看到耳尖细长的绒毛。   云锦乐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耳朵。   她摸了一下立刻缩回手,观察他的反应。   晏离阙的呼吸依然平稳。   云锦乐大着胆子伸出手,又摸了一下。   下一瞬,晏离阙将她按进怀里,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和无奈:“锦乐,别闹。”   他一下下轻柔地抚着她的发,像哄小孩子:“快睡吧。”   云锦乐浑身僵硬,挣了几下挣不开,只能无奈地窝在晏离阙怀里。   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云锦乐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睡意朦胧间,云锦乐听见敲门声。   紧接着,花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云离,晏锦,你们在吗?”   云锦乐睁开眼,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环住了晏离阙的腰,忙放开,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晏离阙无奈一笑,示意她继续睡,随意把头发束起来,起身去开门。   来的是花枕,给他们送练好的丹药。   晏离阙象征性地收了几颗,走回卧房时,云锦乐已经穿好鞋袜,坐在床上挑选发带。   晏离阙极其自然地走过去,帮她梳头,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随后又取出一个花瓶,插进去一株星雾花。   云锦乐看他忙碌,想起前世她被困卷云殿,小狐狸每日衔来一株星雾花,心中微暖。   他对她这么好,她都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她死后的黄粱一梦。   云锦乐洗漱好,和晏离阙用了早膳,郑重地把魂石链拿出来摆在桌上,并让晏离阙把扶桑神树也叫出来。   看到魂石链,扶桑神树“咦”了一声:“小锦乐,你竟有如此多魂石。”   魂石可是很珍贵的东西。   “是我捡来的。”云锦乐用手拨了拨魂石链,语出惊人地道:“魂石链里的,是混沌残魂。”   扶桑神树:“!”   晏离阙安静地注视云锦乐,眸中泛起浅浅的波澜。   他很高兴,她能选择和他一起面对。   扶桑神树把神识探入魂石链中,又骂骂咧咧地退出来:“果然是混沌那个狗东西!”   云锦乐看着扶桑神树气鼓鼓的小脸,莫名觉得很可爱。   扶桑神树和混沌结怨已久,此刻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当即便让晏离阙往里面丢一团狐焰,然后忙不迭地把神识探进去欣赏混沌的丑态。   片刻后,扶桑神树满意地退出来,变出小藤椅坐上去,甚至拿了一个精致的小茶杯心情很好地喝起了茶。   云锦乐垂眼看着魂石链,一字一顿道:“我捡到魂石链,并非意外。初时混沌想强行与我的神魂绑定,但被晏离阙的血加固封印,是以一直未曾成功。”   扶桑神树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离阙一眼。   云锦乐并未瞧见,继续道:“我曾经试过用自己的血加固封印,可反而使封印松动。”   “想必是有人做了手脚。”扶桑神树小脸上满是严肃之色:“按理来说,九尾狐族与凤凰族王族血脉的血,都可以加固封印,除非——”   晏离阙淡淡出声:“大逆转阵。”   云锦乐道:“大逆转阵是什么?”   “大逆转阵是禁术,可以逆转世间一切因果,但施术条件极为苛刻。使用大逆转阵后,施术者的一半神魂将会被关入虚空,日日夜夜受虚空吞噬之苦。”   晏离阙冷笑:“他们为了解开封印,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第48章 .流萤这是他过的最好的生辰。……   云锦乐更为不解:“既然他们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为何不干脆自己解开封印?”   “混沌身上的封印可不是那么好解的。”   扶桑神树捧着小茶杯,慢悠悠地道:“昔年封印混沌时,前任凤凰族之主以身殉阵,利用凤凰族不死不灭的特性加固封印,即便混沌出逃,身上也仍带着封印,实力也会被大为削减。”   云锦乐点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魂石链中的混沌残魂身上仍有封印。   她想起前世晏离阙以狐族之火烧灭混沌残魂一事,便问:“狐族之火不能完全消灭混沌吗?”   为何要采取封印的办法?   扶桑神树道:“若你说的是这一缕混沌残魂,自然可以,但若是混沌本体,单凭狐族之火无法杀死它。”   “混沌诞生于人与妖的欲念,实力极强,你现在所见到的,不足它力量的百分之一,还是在被压制的情况下。”   云锦乐没想到混沌的力量竟如此之强,不由担忧地问:“那便没有能抹杀混沌的办法了?”   “有。”扶桑神树撑着下巴:“若要消灭混沌,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找到卫道者。其次,小锦乐,你要快些将修为提升至化神期。”   “卫道者?”   她从未听说过。   扶桑神树点点头:“卫道者是天道宠儿,其心之坚,可斩世间一切妖邪。”   他又补了句:“晏晏知道卫道者是谁。”   云锦乐转头好奇地看着晏离阙。   晏离阙平淡道:“是沈星漓。”   若非如此,他早便杀他了。   云锦乐心情复杂。   竟然是沈星漓。   扶桑神树看向神色冷沉的晏离阙,提醒一句:“晏晏,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尽早把沈星漓带到我面前。”   晏离阙淡淡开口:“我会遵守约定。”   云锦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晏离阙和扶桑神树何时做了约定,也许是扶桑神树替晏离阙治伤的时候?   两人又在花蔓村待了几日,外出交换物资的勇士终于回来。   花枕知道两人要打探消息,一大早便来敲门,带着两人去见花蔓村第一勇士——卫深。   卫深是一只狼妖,灰发,眼睛是妖异的银色,看起来很冷酷。   云锦乐送上几株灵草,向他打探妖族近几日发生的大事。   卫深没有收灵草,淡声道:“大事有,九尾狐族祭司一脉留存的遗孤前些日子回到狐族,再过半月,妖王会在王宫举行接风大典。”   云锦乐了然。   多半是即墨织鸢回去了。   花枕奇道:“姬无柩竟会给九尾狐族的祭司接风?他不是一向痛恨九尾狐族吗?”   卫深冷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好歹姬无柩也顶着个妖王的名头,不好明目张胆对九尾狐族动手。   “还有一件事。”卫深顿了顿,继续道:“花妖一族近日出了一个高手,听闻修为已至元婴后期,妖王有意封他为长老,受封大典与接风大典同时举行。”   花枕撇撇嘴:“姬无柩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现今的妖族,四族鼎立,螣蛇族与花妖一族勾结,与狐族敌对。凤凰族自王女苏卿月叛变嫁给人族后,便一直持中立态度,不参与任何斗争。   此次狐族祭司一脉得以延续,姬无柩便立刻封花妖族的人为长老,果真是老奸巨猾。   云锦乐又问了些其它的消息,卫深都一一有耐心地同她解答。   消息打探得差不多了,两人正要走,有人过来附耳对卫深说了什么。   花枕好奇地问:“怎么了?”   卫深蹙眉:“有一群变异妖兽在村子外徘徊,我去看看。”   花枕立刻道:“我也要去!”   好歹在村子住了很久,晏离阙主动提出要去帮忙。   卫深看看他的耳朵和尾巴,摇头:“不必。”   变异妖兽很危险,晏锦连人形也不曾化全,不适合去。   花枕道:“带上他吧,他很厉害的。”   刚入村那日,村里的杂货商告诉他晏锦带了好几只修为不低的妖兽去卖,可见他的实力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弱。   卫深迟疑片刻,点点头。   云锦乐本也想一起去,被卫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得在家里等着。   晏离阙回来时,已是夜幕,一轮圆月悬在空中,繁星点点。   小木屋的窗纸并未透出光亮,想来锦乐已经睡了。   晏离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眼前倏然落下金色流光。   是扶桑神树在卖力扇动翅膀。   点点金色流光落下,紧接着,屋中墙壁上的琉火石一颗接一颗的亮起。   这是前几日锦乐在打理屋子时装的,说觉得好看。   琉火石暖色的光亮中,晏离阙看见云锦乐端着一碗面站在桌子边,鬓间的星雾花簪闪闪发亮。   “生辰快乐。”   云锦乐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几步走过来,将面递至晏离阙眼前。   前世她被困卷云殿的时候,每年的今天,桃溪都会告诉她妖都张灯结彩,为新任妖君庆生。   那时她便站在窗子边,听桃溪绘声绘色地描述妖都的热闹景象,透过窗,望见断云山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晏离阙怔了一下,随后便温柔地笑开。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过生辰,前世在妖都,总有人想借庆生讨好他。他由着他们闹,自己则坐在寝殿里,透过婆娑镜,看见站在窗边朝外看的锦月,听着外面的烟花绽放声。   就像是她在陪他庆生一样。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爱人从冰冷的婆娑镜中走出来,捧着一碗长寿面,为他庆生。   这是他过的最好的生辰。   云锦乐的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晏离阙伸手擦去,接过长寿面到桌边吃。   云锦乐在他对面坐下来,捧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还不忘叮嘱:“一定要全部吃完。”   花蔓村食材有限,她挑挑选选,最后决定做一碗长寿面给他。   长寿面用灵力温着,还冒着热气,晏离阙一口一口很珍惜地吃着,时不时抬头看云锦乐一眼。   扶桑神树方才扇翅膀扇得有点累,此刻瘫在小藤椅上,眼巴巴地看着晏离阙吃。   这碗面小锦乐做了很久,失败了很多次才做出来一根完整的面条,一定很好吃。   看在今日是晏晏生辰的份上,他就不抢了,他真是一棵好树。   晏离阙吃好面,云锦乐对他眨了眨眼:“你把眼睛闭起来。”   他依言将眼睛比起来,感受到眼睛被柔软的锦缎蒙住,云锦乐牵住了他的一只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暮春时节,连夜风也带着几分暖意,四周安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云锦乐一路牵着晏离阙,提醒他避开石块,走了约莫半刻钟,云锦乐站定不再往前走。   她扯开晏离阙覆眼的锦缎:“可以睁眼了。”   晏离阙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泉眼,金色薄雾笼在泉眼上方,倒映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闪着点点微光的萤火虫一只接一只从薄雾里飞出来,围着他转圈。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金色的闪着光的萤火虫,如同星河汇聚。   云锦乐仰头笑看着他:“喜欢吗?”   虽比不得妖都的十里张灯结彩,也有流萤皓月相皎洁,算是另一种热闹。   晏离阙重重点头:“很喜欢。”   云锦乐轻抿唇瓣,随后便踮起脚,伸手捂住晏离阙的眼睛。   眼前陡然暗下去,唇瓣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晏离阙呼吸一滞。   云锦乐轻轻一吻,正欲退开,后脑勺忽然被人按住,晏离阙环着她的腰,重重吻上来。   心慌意乱间,云锦乐松开手,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那双一贯温柔含笑的眼里,此刻全是灼热的爱欲,如同翻腾不息的海面。   在漫天流萤下,他们忘我地接吻。   扶桑神树一眨不眨地看着,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小手帕,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呜呜呜真好,不枉他辛辛苦苦地把山谷里的萤火虫全赶过来。   晏晏两世苦心谋划,终于见到花开了。   他宣布他们成婚了,他就是见证者!   第二日,云锦乐与晏离阙同花枕告别,离开花蔓村,一路往妖都而去。   抵达妖都已是七日后,妖都川穹城,是整个妖族最繁华的地方,占地面积极广,城墙巍峨耸立。   川穹城门口,一列士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来的路上,云锦乐打听到,因混沌浊气肆虐,入妖都者,须有通行证。   通行证由妖王宫统一颁发,贵族可直接获得,其他人若想得到通行证,需攒足足够的贡献点。   一张通行证一万贡献点,她与晏离阙两个人,需要两万。   云锦乐走到城墙下的任务榜前,毫不犹豫地接下最难的任务——前往地之堑采月魄幽兰,两万贡献点。   围在榜前的妖见云锦乐接了最难的任务,全都目瞪口呆。   一蛇妖讥诮道:“修为如此低,竟也敢接天阶任务,这是想入妖都想疯了吧。”   “可不是,谁不知道月魄幽兰有深渊巨龙看守,去了那就是送命。”   “长得倒是挺好看,可惜呀。”   云锦乐一概不予理会,直接变为凤凰载着晏离阙飞往地之堑。   下方妖群静默半响,有人小声道:“凤凰族,也需要做任务赚取贡献点吗?”   蛇妖反应过来,惊得满身是汗:“散了散了,等会被苏族长听见我们诋毁凤凰族,只怕要扒了我们的皮。”   妖都谁人不知凤凰族族长苏蔚最是护短,且手段狠辣。   蛇妖话音未落,接了一个低级任务快步走了。   云锦乐飞了半天,来到地之堑。   地之堑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云锦乐在身上笼了一层防护结界,缓慢下落。   不知过了多久,脚终于踩到实地。   云锦乐变为人身观察四周,手持琉火石照明。   琉火石照亮身侧的一小片空间,入目是几乎凝为实质的黑色浊气,目之所及,寸草不生。   如此恶劣的环境,也不知月魄幽兰能否存活。   晏离阙握紧云锦乐的手:“此处有很强的妖气,小心些。”   云锦乐点点头,谨慎地朝前走。   不多时,两人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堆满流光溢彩的宝石,一条金色的巨龙在宝石堆上沉睡,周身缭绕着黑色的浊气。   巨龙爪子旁,是一株月魄幽兰,花瓣的上半部分是蓝色,渐变为白色,花心嫩黄。   晏离阙神色凝重,给云锦乐传音:“他很强,我去采月魄幽兰。”   云锦乐自然不愿意晏离阙去冒险,拽住他的手。   两人僵持不下,沉睡的巨龙忽然睁开猩红竖瞳,察觉到洞穴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怒吼一声朝两人冲过来。   巨龙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两人眼前。   晏离阙以狐族之火为屏障去挡,将云锦乐护在身后。   恰在这时,云锦乐脖子上的玉鳞坠忽然爆发出一阵璀璨金芒。   刺眼的光亮如闪电般在洞穴里亮起,转瞬即逝,巨龙猩红的瞳孔变为灿金色,茫然地看着云锦乐。   他迟疑地道:“卿月?”   巨龙周身的浊气已尽数散去,云锦乐松了一口气,摇头:“我不是卿月,卿月是我的娘亲。”   “卿月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巨龙感概了一句,神色恍惚。   昔年第一次见卿月,她才那么一小点,没想到她都有女儿了。   他问:“卿月呢?”   他很想念她。   云锦乐垂下眼:“娘亲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巨龙愤怒地一摆尾,山洞震了几震。   凤凰族不死不灭,除非灵魂散尽或是天道抹杀,否则都可以涅槃重生。   卿月怎么会死?!   云锦乐道:“混沌说,娘亲是被他杀死的,但我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她将所发生的事挑着和娘亲相关的全说了一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巨龙静静听完,沉痛地闭上眼。   百余年,沧海桑田,故人已逝。   片刻后,巨龙睁开眼,干涩道:“我随你出去,为卿月上一柱香。”   云锦乐忙道:“前辈,我在妖族还有事情要做,暂且不回去。”   “无妨,我等得起。”巨龙化为流光没入玉鳞坠中。   晏离阙捏了捏云锦乐的手心,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我们一定能杀了混沌。”   云锦乐平复好心情,征得巨龙同意后,去摘月魄幽兰。   小心翼翼地把月魄幽兰摘下来放进特质的盒子里,巨龙利用玉鳞坠和她交谈:“你体内,有另一个人灵魂的气息。”   云锦乐一顿。   晏离阙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云锦乐对他笑了笑,把巨龙的宝石也收起来放进玉鳞坠中,问:“前辈可探查得出来是谁的?”   她体内,怎么会有另一个人的魂魄?   巨龙道:“可以,但我需要时间。”   “那便麻烦前辈了。”   云锦乐没想到如此简单便拿到月魄幽兰,节省了不少时间。回到城门口,与晏离阙一起交了任务,得到通行证,顺利进入妖都。   妖都内也无浊气污染,空气很清新,云锦乐打听过,是姬无柩拿回来一朵扶桑花,置入妖王宫的尖顶上。   对外,姬无柩宣称扶桑花是扶桑神树的馈赠。   扶桑神树当即愤愤不平地表示,自己从未给过姬无柩扶桑花,并骂骂咧咧地,说姬无柩是小偷。   云锦乐向人打听到狐族祭司的府邸,两人直奔祭司府而去。   妖都虽不比往日,但也十分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但见前方一辆华贵的马车驶过来,人群纷纷四下避让,云锦乐也拉着晏离阙让开,听见身侧一小妖小声嘟囔:“苏族长今日想必又是去花昭楼,整日寻欢作乐,凤凰族迟早毁在他手上。”   旁侧的妖族拉了拉同伴的袖子,示意他闭嘴:“嘘,别说了,你不想活了?”   云锦乐沉默。   她从未了解过凤凰族的现状,没想到她这位名义上的舅舅名声竟如此不好。   一想到还要向他询问禁术反噬的破解之法,云锦乐便觉得任重而道远。   马车上,苏蔚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帘,一眼便看到人群中梳着双鬓的少女。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声音低沉地道:“你去跟着她。”   空气微微一晃,纱帘仿佛被风吹动,掀开一角。   云锦乐与苏蔚的视线对上,心中一惊。   她与娘亲长得有五分相似,苏蔚会不会认出她?   下一瞬,苏蔚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晏离阙也看见了苏蔚,再一看云锦乐紧张的样子,不免一笑:“走吧。”   两人来到祭司府,请人通传后,即墨织鸢很快出来见他们。   她穿着华丽繁复的祭司服,发髻也很繁琐,看起来十分贵气,云锦乐险些认不出来。   但一开口,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锦乐姐姐,晏哥哥,你们可算来了,我日日在祭司府,身上都快长蜘蛛网了。”   即墨织鸢挽着云锦乐的手,带两人进府,并命侍女呈上瓜果茶点。   云锦乐抿了一口茶,道:“阿鸢,你可有打听到鸠壑的消息?”   即墨织鸢飞快地点头:“姬无柩养的谋士里,有一个叫鸠壑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待接风大典那一日,我去瞧瞧。”   晏离阙正在给云锦乐剥桔子,闻言抬头道:“我们也去。”   即墨织鸢欣然应允。   很快便到接风大典,云锦乐与晏离阙变为小纸人,随即墨织鸢入了妖王宫。   妖王宫内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云锦乐藏在即墨织鸢宽大的袖子里往外看,只见一个妖娆的女人娉娉婷婷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人,衣饰华丽,珠翠满头,竟是楚明霏。   她不是应该死在剑阵中吗?   云锦乐暂且压下心中疑惑,看到姬无柩大笑着起身相迎,显然对花妖之主叶纤纤十分礼遇。   叶纤纤之后,苏蔚也来了。   苏蔚的视线在大殿中环视一圈,在即墨织鸢身上顿了顿,随后便笑着对叶纤纤道:“叶族长,近日你可是十分出名啊。”   他的声音不小,殿中人全都竖着耳朵偷听。   叶纤纤笑得妖娆:“笑话,我叶纤纤在整个妖都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哪一日不出名?”   “我说的不是这个。”苏蔚坐下来,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慢悠悠地道:“前些日子人族风靡一本话本子,我闲来无事便派人买回来看了,内容可真真是十分精彩。”   他又吃了一颗葡萄,才幸灾乐祸地道:“你说巧不巧,这话本的主角,正是你和鸠壑。”   叶纤纤脸上笑意不减,甚至朝苏蔚伸出了一只手:“拿来我瞧瞧。”   苏蔚当真拿了一本话本子出来,丢给叶纤纤。   叶纤纤才翻两页,苏蔚朝一只脚踏进殿门的鸠壑道:“鸠壑大人来得正巧,新鲜出炉的话本子,可要同叶族长一起看看?”   大殿内瞬间响起数道笑声。   鸠壑顿住脚步,不明所以。   “看来鸠壑大人有些害羞呢,没关系,看大家如此有兴趣,那便一人一本好了。”苏蔚笑吟吟地,手一抬,数百本话本朝各个方向飞去。   即墨织鸢也得了一本,翻开看了几页,毫不客气地笑起来:“妙啊!”   话本的名字叫《美艳公主的裙下之臣》,内容十分狗血,描述十分香艳。   即墨织鸢一笑,大殿内陆续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   鸠壑平静的面色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痕,几步走过去,将书还给苏蔚,强撑着一张笑脸:“胡编乱造罢了,这书我不看,还给苏族长。”   苏蔚丢了一团涅槃之火上去,故作惋惜:“可惜了,不过我呢,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鸠壑大人既然不要,那便只能烧了。”   他说着,眉梢一挑,眸中挑衅之意显露无疑。   鸠壑与苏蔚对视半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烧得好!”   一场闹剧以月银的到来结束。   他穿着玄黑色绣星雾花纹的长袍,披着满身月华走进来,鬼面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只余线条锋利的下颚与淡色的唇。   殿中之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去。   月银这个杀神怎么来了?他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云锦乐看看月银,又看向身侧的晏离阙。   他的神色很平静,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   苏蔚朝月银遥遥举杯:“难得月族长也来了,我敬你一杯。”   月银冲他微微颔首。   苏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翻过来倒了倒,示意自己喝完了。   姬无柩眉心突突直跳,站起来笑着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诸位,让我们敬即墨祭司一杯,欢迎她返回狐族。”   众人皆举杯敬酒。   即墨织鸢落落大方,微笑着道谢,也饮了一杯酒。   姬无柩紧接着指着楚明霏道:“那是花妖一族的叶霏,元婴后期的强者,也是此次我要册封的长老。” 第49章 .啾啾啾快摘面具!   云锦乐一怔。   楚明霏逃离剑阵出现在妖族已属匪夷所思,修为竟还到了元婴后期?   莫非,是鸠壑帮她的?   云锦乐看着鸠壑,若有所思。   鸠壑并未多待,很快便起身告退,云锦乐与晏离阙悄悄跟上去。   妖王宫极大,走廊回环,鸠壑左拐右拐,来到一座青瓦白墙的宫殿前。   宫殿朱门大开,隐约可见其内雕梁画栋,假山与亭台错落。   殿门口站着两名守卫,见到鸠壑纷纷行礼:“大人。”   看来鸠壑在妖王宫地位不低。   云锦乐与晏离阙从宫殿的外墙翻了进去,跟上鸠壑。   奇的是,宫殿虽有人守卫,殿内却并无侍从侍奉,鸠壑走到寝殿前,脚步微顿,而后回过头来,目光扫过整个院子。   “两位跟了我一路,有何贵干?”   云锦乐一惊。   他们一路都很谨慎,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空气里静悄悄的,鸠壑的目光掠过每一寸土地,黑瞳里闪过一丝绿芒,而后飞快打出一道灵力,直击云锦乐的藏身之地。   灵力来势汹汹,晏离阙拉着云锦乐躲开,用纸人的身体多有不便,两人不得已化为人身。   看见云锦乐的那一瞬,鸠壑瞳孔微缩,灵力化为混沌幻影朝两人冲过去。   那灵力中夹杂着黑色的混沌浊气,云锦乐不敢大意,玉鳞坠化为长剑去挡。   晏离阙无法暴露太多实力,颇有些束手束脚,三人打了几十个来回,不相上下。   僵持之际,巨龙从玉鳞坠中冲出来,咆哮一声冲向鸠壑。   铺天盖地的威压朝鸠壑而去,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鸠壑眸子一暗,低喝一声:“混沌!你还在等什么?!”   话音才落,幽绿色的混沌虚影从鸠壑体内冲出来,与巨龙相撞。   轰隆一声巨响,宫殿瞬间塌了大半,云锦乐被晏离阙紧紧地抱在怀里,虽如此,还是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得吐出一口血,体内妖力瞬间散尽。   晏离阙见状安置好云锦乐,飞身加入战局。   混沌的本体便在妖族,力量很强,晏离阙还有禁术反噬在身,又顾及着巨龙还在,用了一半的力量,不慎被混沌拍了一爪子。   巨龙与混沌虚影分开,转而抓起云锦乐与晏离阙,撕裂虚空逃离。   倒塌的宫殿中,鸠壑踉跄跪地,吐出一大口血,围绕在他身侧的混沌虚影也淡了几分。   巨龙将云锦乐与晏离阙轻轻放在草地上,便化为小龙钻进玉鳞坠中。   方才一战,他的力量受到了很大的损耗,需要沉睡几日。   云锦乐已经变为小凤凰晕过去,晏离阙走过去简单帮她处理了一下伤口,确认她无碍后,才伸手擦掉唇边血迹。   混沌那一掌,让他的禁术反噬提前了。   扶桑神树从晏离阙袖子里飞出来,挥动翅膀,金色的流光落在他身上,助他缓解反噬带来的痛楚。   晏离阙看了云锦乐一眼,黑眸沉沉,思虑半响,对扶桑神树道:“尊者,劳你替我照顾她。”   扶桑神树一顿:“你要去做什么?”   晏离阙淡淡道:“找地方闭关。”   他现在的身份束缚颇多,无法很好地照顾锦乐,唯有月银的身份,才能护她无虞。   再者,他的本体被混沌所伤,现在体内的力量很不稳定,需得闭关修养。   晏离阙掌心妖力溢出,化为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他把小凤凰放进小狐狸怀里,便转身离去。   扶桑神树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妖族的根基,无法随意使用体内的力量,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过了片刻,有脚步声传来。   扶桑神树藏到云锦乐翅膀下躲起来,准备先看看情况。   来的是两个花妖,看见地上的小凤凰和小狐狸,“咦”了一声。   其中一个花妖蹲下身看了看,惊喜道:“这只鸟真好看,狐狸也好看,族长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另一个花妖也深有同感。   两妖一合计,分别拿了云锦乐与晏离阙,准备去献给叶纤纤。   走了约莫半刻钟,两个花妖都愣住了。   前方带着满身露华走来的,好像,是月银大人?   晏离阙居高临下地垂眸:“你们手里的是什么?”   他的语调堪称温和,两个花妖却浑身战栗,答非所问,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捡来的。”   晏离阙伸手:“给我。”   花妖战战兢兢地把小狐狸和小凤凰都递给他。   待他鼓起勇气抬头,月银大人已经不在了。   云锦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绣星雾花纹的软垫上,晏离阙也躺在她身侧,变为小狐狸的样子,呼吸清浅平稳,应是睡着了。   旁侧有一人在饮茶,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白发柔软地垂落在身侧,面上是一张熟悉的狰狞鬼面。   四周是玄黑色的帘蔓,帘蔓后,隐约露出一点镜面的光亮。   是婆娑镜。   有那么一瞬间,云锦乐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妖君晏离阙站在婆娑镜前,透过镜子凝视她。   疑惑像是泡泡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是被月银救了?   月银的寝殿为何同她梦中,妖君晏离阙的寝殿一模一样?   云锦乐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看见月银动了。   “醒了?”他走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随后又看向他身侧的小狐狸,淡声:“来人。”   有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恭敬地垂着头等待吩咐。   晏离阙指着小狐狸,颇有些嫌弃的意思:“把他送去给即墨织鸢。”   云锦乐瞬间睁大眼,死死地用翅膀抱住小狐狸。   “啾!”   一开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她不能说话了?!   晏离阙无视她的抗拒,走过去轻巧地把她的翅膀拉开,把小狐狸拎出来,丢给侍从。   云锦乐:“啾啾啾!”   侍从躬身行礼,退下了。   晏离阙无视她愤怒的眼神,把她捧起来,走出门,绕到浴池。   若是让小狐狸待在这里,迟早露馅。   浴池上空水汽氤氲,晏离阙把云锦乐放在浴池边,用一根手指推了她一下,懒洋洋地道:“你是要自己洗,还是我帮你洗?”   池水清澈,倒映出云锦乐的倒影。   一只红红的小凤凰,长长的尾羽拖在身后,头顶三根呆毛。   她的翅膀上掉了几根羽毛,沾了些血污和泥,还有草屑。   云锦乐毫不犹豫地扑腾着翅膀进了浴池。   晏离阙被送去给阿鸢,应当不会有危险,她且先静观其变。   晏离阙唇角微勾,怕她不自在,转身出了浴池。   没人看着,云锦乐仔细地清理自己,试了试,体内妖力稀薄,灵力全无,暂且无法变为人身。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湿淋淋地上了岸,抖了抖翅膀。   余光里瞥见旁侧的高架上挂着几件衣袍,应是月银的。想到他先轻薄她,又把晏离阙送走,新仇旧恨加起来,云锦乐哒哒哒跑过去,在衣袍上打滚。   月银的衣袍是织云锦做成的,很柔软,云锦乐努力把羽毛上的水蹭在上面,滚着滚着,忽然顿住,凑近仔细地嗅了嗅衣袍上的气息。   清新浅淡的星雾花的气息,很像晏离阙身上的味道。   云锦乐心里疑云丛生,又闻了几下,月银进来了。   晏离阙看见在衣袍上打滚的云锦乐,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把她捧起来,用妖力蒸干她的羽毛,随后便将她放在寝殿的大床上。   云锦乐还在想着刚才的事,目光有些恍惚。   晏离阙摘掉系着的玉佩,开始脱外衣。   云锦乐下意识别开眼,片刻后又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快摘面具!   晏离阙并没有摘面具,穿着宽松的中衣,把云锦乐拎到床里侧,躺上床,又拉好被子,末了还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云锦乐往月银身侧走了几步,凑过去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   还是很像晏离阙身上的气息。   这些日子跟晏离阙朝夕相处,她对他身上的气味已经很熟悉了。   幽暗的微光中,小凤凰呆呆地看着双眸紧闭的狐妖。   如果他是晏离阙的话,为什么要瞒着他?   她曾见过晏离阙和月银同时出现,莫非他也用了替身符?可是替身符所造替身,身体是没有温度的,也就只能骗骗外人,眼前的月银则是有温度的,实力也比晏离阙强。   疑虑在心中发酵,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云锦乐左思右想,最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日头已经很高了,云锦乐随意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也能变为人身。   看来昨日,是因为妖力耗尽的缘故。   事到如今,云锦乐反而不急着恢复人身,也不急着说话。   她打算先探究月银和晏离阙是不是同一人。   云锦乐随意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扑棱着翅膀飞到外间,看见月银正坐在桌案前批奏折。   她飞到桌案上,随意扫了一眼,决定先出去逛逛。   院子里长着许多星雾花,一丛丛密密麻麻地盛开着,还有几株玉兰树。   云锦乐一路飞出院子,无人阻拦,最后她试着往府邸外面飞去,被结界弹回来。   她“啪唧”掉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翅膀上的灰,忽然听见笑声。   转过头,见月银弯着眼睛看她。   他一定是在嘲笑她!   晏离阙是不可能嘲笑她的,只会心疼她摔得痛不痛。   月银几步走过来,弯腰捧起她,伸出一根手指轻柔地按了按她的翅膀,然后问:“痛不痛?”   云锦乐:“......”   趁着月银放松警惕,云锦乐挥舞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他脸上的面具而去。 第50章 .摘月亮你可愿意嫁我?   她的偷袭并未成功,月银在半空把她抓住了。   晏离阙把云锦乐放在手心里,摸了摸她的脑袋,语带笑意:“别闹了,我带你去吃点心。”   云锦乐扭过头不看他。   她一定能找到机会摘下他的面具。   妖族的点心味道很不错,都是云锦乐从前未曾吃过的,她站在小碟子前,小鸡啄米似地把每一块点心都吃了一口,决心一块都不留给月银。   晏离阙坐在一旁看着她耍小性子,眼睛里闪过笑意。   即墨竹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向冷淡的殿下以手撑脸,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桌上吃点心的小凤凰的画面,那只凤凰的翅膀还秃了一小块。   即墨竹微怔,一时踌躇,竟不知该不该开口。   晏离阙淡淡将视线移过去:“何事?”   即墨竹连忙躬身施以一礼,有条不紊地道:“殿下,叛徒已经抓到了,该如何处置?”   晏离阙倒了一杯水推到云锦乐身前以免她噎着,轻描淡写地道:“剁了送去给姬无柩,就说,是我送他的礼物。”   “是,殿下。”即墨竹悄悄抬头看了桌上埋头苦吃的小凤凰一眼,沉思着退下了。   云锦乐平静地吃着点心,心中却另有想法。   前世她被困卷云殿,桃溪总跟她讲新任妖君晏离阙如何杀伐果决,有一次甚至将数万叛军挂在城墙之上,每日吊着他们的命,让狮鹫啄食。其手段残忍,可见一斑。   如今的月银,倒很像桃溪描述的晏离阙。   可是晏离阙自从被她带回长羡岛,便一直是温柔体贴的性子,理应没有长歪才是。   月银究竟是不是晏离阙?   晏离阙见云锦乐吃点心的动作慢了,戳了戳她的脑袋:“在想什么?快吃。”   三番两次被戳脑袋,云锦乐想也没想,抬起头啄了月银一下。   “啾!”   小凤凰的尖喙在晏离阙手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在旁侍奉的侍从不由屏住呼吸。   这只小凤凰竟然敢啄殿下,一定活不了。   下一瞬,他们听见清朗的笑声。   晏离阙看着那个浅浅的,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印痕,再一看云锦乐凶巴巴要炸毛的样子,不免笑起来。   他一笑,云锦乐更气了。   月银绝对不可能是晏离阙,他太坏了,又笑她。   晏离阙兀自笑了一会,动作轻柔地把云锦乐捧起来,帮她顺毛。   “好了别生气,带你出去玩。”   两个侍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惧和匪夷所思。   殿下这哪是像对待宠物的态度,分明像对待恋人。   晏离阙捧着云锦乐,才走几步,便有侍从来报:“殿下,苏族长前来拜访。”   云锦乐:“啾啾?”   舅舅来找月银做什么?   “请他进来。”晏离阙站在门边等着,一下下给云锦乐顺毛。   苏蔚步履生风地走过来,看见月银手里的小凤凰,目光一顿,紧接着便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月族长,别来无恙。”   晏离阙淡声:“苏族长找我何事?”   “听闻月族长近日新得了一只小宠,所以前来看看。”苏蔚说着,将目光落在云锦乐身上,笑道:“好漂亮的鸟。”   云锦乐:“啾!”   奇怪,舅舅身为凤凰一族的族长,没道理认不出她是凤凰。   “苏族长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慢走不送。”晏离阙态度冷淡,说着便要往外走。   “且慢。”苏蔚拦住他,笑吟吟地道:“月族长,不若割爱把这只鸟卖给我,我回去送给府中姬妾,讨个欢心。”   晏离阙拨开他的手:“不卖。”   苏蔚忙跟上:“月族长——”   眼睁睁地看着月银凭空消失,苏蔚脸上的笑容渐隐,眸光冷下来。   云锦乐被月银用手蒙住眼睛,再次看清眼前景物时,看到一大片绵延不尽的星雾花海。   星雾花海中游人如织,只是在看到月银的那一刻,全都不约而同地离开,眨眼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月银显然很满意,抱着她走进星雾花海,找了一个凉亭就坐。   云锦乐从他手里挣脱,飞进星雾花海中赏玩得不亦乐乎。   早便听闻妖都内的星雾花海极美,可称妖族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祭灵塔那片星雾花海还好看。   云锦乐玩累了,在花丛中躺下,微风和煦,入目是蓝天白云,万里苍穹。   “铮~”。   琴声如同月光流泻,在云锦乐耳边回荡开。   云锦乐坐起身朝琴声来源看去,月银正盘膝坐着,身前案几上是一把七弦古琴。   他低眉敛目,手拂过琴弦,竟是难得的温柔内敛。   云锦乐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月银,像极了晏离阙。   她挥舞着翅膀飞到月银身前,蹲在案几上仔细地打量他。   琴声戛然而止,晏离阙双手按住琴弦,眸子弯起:“你再这般看着我,我可要认为你喜欢我了。”   云锦乐:“......”   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柔,一定是她的错觉。   回到府邸,月银照例批复文书,云锦乐在旁看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便先去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察觉到不属于寝殿的气息。   云锦乐的睡意瞬间醒了大半,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寝殿里放着琉火石,暖黄色的光晕里,一只金羽鸟鬼鬼祟祟地从窗子里飞进来,环视一圈,直直地冲着她而来,以极快的速度一爪子把她抓起来。   云锦乐:“啾?”   这是做什么?   金羽鸟带着她,竟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月银的结界,高墙下,有一人立着,是苏蔚。   苏蔚从金羽鸟爪子里接过云锦乐,把她揣在袖子里,疾驰而去。   府邸内,晏离阙批复文书的动作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落笔。   一句话写完,他才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追出去。   云锦乐被苏蔚带回凤凰族的领地,苏蔚吩咐守卫戒严,并且不许月银进来。   他将云锦乐带到书房,点燃灯盏,小心翼翼地把她拿出来,声音很轻柔:“锦乐,我是你舅舅。”   云锦乐:“啾?”   舅舅不是应该很不待见她吗?   见她疑惑,苏蔚从书架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打开来,里面满满当当堆了数十个画轴。   苏蔚熟门熟路地打开最里面的一个小画轴,摊开来给云锦乐看:“这些都是你爹爹寄给我的,你看,这是你六岁的样子。”   画上是一个梳着羊角鬓,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小女孩,肩膀上趴着一只小花妖,是愿生。   苏蔚怜爱地看了片刻,又拿出一张:“你看,这是你七岁的样子。”   云锦乐:“......”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那日在流霞殿看到的金羽鸟是哪里来的了。   苏蔚见云锦乐没反应,神色不由凝重:“锦乐,是不是月银给你下了咒让你只能保持这个样子?”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不待云锦乐回答,便道:“你放心,舅舅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云锦乐正想开口,有人敲门:“族长,月银大人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快。”苏蔚左看右看,把云锦乐藏在书桌的花盆里,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干脆把她揣在袖子里,然后慢悠悠去见月银。   苏蔚很镇定,在主位上坐下去,倒给月银一杯茶:“月族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晏离阙看向苏蔚袖口,伸出一只手:“苏族长何必明知故问,把她还给我。”   苏蔚捂住袖口,面上笑意不变:“月族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苏蔚。”晏离阙一双蓝眸幽幽地看向苏蔚,神色认真:“你莫要再与我纠缠不休,她该困了。把她放出来,让她自己选。”   苏蔚一顿,咬咬牙,把袖子里的云锦乐放出来。   他一只手护住云锦乐,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笃定道:“她一定会选我。”   他可是锦乐的亲舅舅,哪是月银一个外人可以比的。   云锦乐犹豫片刻,走向月银,同时给苏蔚传音:“舅舅,我再找机会来看你。”   她想先探究清楚,月银到底是不是晏离阙。   苏蔚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带着她走吧。”   晏离阙唇角微勾,带着云锦乐走了。   他并未回府邸,而是绕道来到鸠壑宫殿前,把云锦乐揣在袖子里,让人进去通传。   云锦乐扒着他的袖子,不明所以。   月银来找鸠壑做什么?   晏离阙摸摸云锦乐的脑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今日便去替她出气。   鸠壑前几日身受重伤,这会看着面色还有些苍白,步履虚浮地出来,在主殿接待月银。   他谨慎地道:“不知月族长今日来,是为何事?”   晏离阙闲散地道:“听闻鸠壑大人受伤了,特来探望。”   “我乃一介门客,怎值得月族长亲自前来,可真是折煞我了。”鸠壑皮笑肉不笑,态度更为谨慎了些。   月银往日从来不同他接触,事出反常必有妖。   晏离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没接话。   鸠壑全身戒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云锦乐藏在月银袖子里,仔细地观察鸠壑。   从那日交手的情况看,鸠壑的修为不低,只怕已经到了化神期。如此修为,在灵界当声名鹊起才是,她却从未听说过他。   气氛一时凝重,月银指尖忽然冒出一簇狐焰,朝鸠壑袭去。   鸠壑本就一直盯着他,反应极为迅速地侧身避开,狐焰却又从身后绕过来。   两人转眼间打斗了十余个来回,鸠壑本就受了伤,混沌又在沉睡无法召唤,很快落于下风。   云锦乐一直紧紧抓着月银的袖子,还有些错愣,不知他为何忽然对鸠壑动手。   狐焰猛地缠上鸠壑,眨眼间便蔓延至他的全身,云锦乐看到火光中有金色的丝线一闪而过,紧接着,鸠壑的身影完全被狐焰吞没。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狐焰熄灭,一块碎裂的玉牌掉在地上。   玉牌是莹润的白色,其内是无数根纵横交错的金色丝线。   云锦乐一眼便认出,那是傀儡令。   傀砚城以机关兵甲术闻名天下,傀儡令是昔年谢家的天才谢时居所制,此人是天才,亦是疯子,喜欢将机关兵甲术试验于人,为正道世家所不容,早些年便死了。   傀儡令是谢时居最后的得意之作,只需将一抹神识放入玉牌内,再将玉牌置入人体,便可将人化作自己的傀儡。   也就是说,眼前的鸠壑只是一个傀儡,他的背后还有别人。   晏离阙弯腰把傀儡令捡起来,随手装进袖子里给云锦乐。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许多人,姬无柩带着亲兵先至,先是看见塌了一半的宫殿,再见到毫不避讳站在宫殿正中的月银,瞳孔骤缩。   他面色阴沉地问:“月银,你怎么会在这里?鸠壑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晏离阙拍了拍袖子,闲闲地道:“死了。”   云锦乐正仔细研究月银丢进来的傀儡令,忽然听见巨龙的声音:“丫头,我找到你体内多余的魂魄气息了,你放一缕神识进来。”   云锦乐依言放进去一缕神识,被巨龙的妖力牵引着,来到自己的识海深处。   巨龙的妖力轻轻地在某处戳了一下,空气里泛起一圈圈涟漪,空间如同镜子般碎开。   云锦乐呼吸一滞。   ——空间碎裂后,露出来一片星雾花丛,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安静地躺在花丛中。   看到熟悉的小狐狸,云锦乐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是晏离阙。   她想起自己常断断续续地做关于晏离阙的梦,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的一部分魂魄在她的识海中,那不是梦,是他的记忆。   在灵丘,晏离阙被浊气侵蚀,不是因为他的血脉,而是因为他魂魄不全。   可是,他的魂魄碎片为什么会在她体内?   云锦乐紧抿唇瓣,轻柔地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心中思绪万千。   小狐狸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睁开一双深蓝色的眼。与那双眼对视的一瞬间,云锦乐感到一阵眩晕。   天地逆转,景物飞逝,她如前世一般,以灵魂体的状态站在断云山的大雪里,看到妖君晏离阙抱着她的尸身,缓步朝外走。   大雪似柳絮纷纷扬扬,晏离阙白衣落拓,步伐沉稳,面上是霜雪般的凛意。   在他身后,卷云殿轰然坍塌,化为尘土。   画面又是一转。   扶桑神树遮天蔽日,金色流光萦绕在花朵枝叶间,如同点点萤火闪烁。   晏离阙仍旧抱着她的尸身,不曾放开。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扶桑神树的声音空灵飘渺,不似云锦乐曾听过的稚童嗓音。   晏离阙清晰地道:“是。”   扶桑神树枝叶轻晃,叹息一声:“强行使用大涅槃阵逆转时空,需承受碎魂断尾之痛,她重生后,亦不会记得你。”   晏离阙垂眸凝视怀里的人,而后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笑:“不记得更好。”   “我意已决,尊者不必再劝。”   扶桑神树沉默片刻,疑惑道:“我不明白,既然你用情如此之深,为何她被困之时,不去救她?”   晏离阙长久地沉默,久到云锦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忽然听见他说:“她中了缘生花之毒,此毒无解。”   “所以,我愿意给沈星漓一个机会,让他来选。”   他笑了一声,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可惜最后,他选择了他的道。”   扶桑神树唏嘘:“这不像你。”   晏离阙眸光微敛:“我也觉得很荒唐。”   云锦乐死死地咬着唇注视着扶桑神树下的白衣妖君,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从来不知,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若非巨龙察觉她的魂魄有异,若非她今日找到了他的魂魄碎片,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自己做的这些事?   巨龙看完全程,也明白过来,轻声道:“他应该是用他的魂魄碎片,补全了你的,你死时,魂魄可有缺失?”   云锦乐吸了吸鼻子:“我死时,魂魄被混沌残魂吞噬了一部分。”   巨龙了然:“如此便说得通了,虽说有大涅槃阵,但你的魂魄不全,无法启动法阵。他应是联合扶桑神树的力量,利用凤凰族不死不灭的特性,以碎魂断尾的代价,启动了大涅槃阵。”   云锦乐胡乱擦了擦眼泪,唇瓣紧抿:“前辈,我想问,使用大涅槃阵后,晏离阙是不是还留着前世的记忆?”   巨龙点头:“是。”   云锦乐攥紧衣角,泪水一点点浸湿眼眶。   模糊的视线中,回忆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从初见时他望着她的那一笑,到祭灵塔下他说喜欢她,再到花蔓村漫天流萤下的一吻......   她一直以为雾岭是他们这辈子的初见,可实则,是他蓄谋已久,跨越两辈子的重逢。   他将温柔展露给她,细致入微地照顾她,却独自一人承受那些堪称痛苦的记忆,把所有的难过都偷偷藏起来。   巨龙悄悄离开,云锦乐一人站在记忆的幻象中,安静看着扶桑树下茕茕孑立的晏离阙。   那是她上辈子错过,这辈子绝不会放手的爱人。   良久,云锦乐仔细地擦干眼泪,将神识退出去。   晏离阙已经带着她回到宅邸,走在去往寝殿的路上。   她仍在他的袖子里,爪子里紧紧捏着那块傀儡令。   透过宽大的袖袍,她看见一轮圆月高悬在天,星子落了满天。   是很好的月色。   寝殿门近在咫尺,云锦乐从晏离阙怀里飞出来,飞快进了寝殿,紧紧地关上门。   晏离阙脚步一顿,神色错愣。   云锦乐变为人身,脊背抵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晏离阙。”   她的语气很笃定,晏离阙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我。”   “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自认为隐瞒得很好,特意改变身形,改变说话的声音,甚至故意欺负她逗她,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月银这个身份代表着血腥和杀戮,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笑着哄她:“锦乐,把门开开,尾巴给你摸。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云锦乐险些忍不住要掉泪。   她特意躲进来,就是不想让他看到她哭。   晏离阙等了半响,没听到云锦乐的回答,便又好声好气地道:“耳朵也可以给你摸,或者我变成小狐狸给你摸,可好?”   云锦乐强忍哽咽,缓慢问道:“你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   晏离阙搭在门上的手缓缓放下,声音低沉地道:“......是。”   他知道桃溪会将外界信息讲给她听,也知道前世的自己在她心中,是心狠手辣的妖君。他做事一向随心而为,不计后果,唯一的顾忌,是怕她会因此而害怕他,抗拒他。   隔着一扇门,晏离阙嗓音低哑地道:“云锦乐,我晏离阙坏事做尽,满口谎言。唯爱你一事,付出两世真心,不掺半点假意,始终如一。”   “所以你,能不能别害怕我?”   云锦乐再也忍不住,捂着唇小声啜泣。   她红着眼打开门,抬眸与晏离阙四目相对,月光在他身后铺开,如水一般温柔。   晏离阙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心疼地道:“你别哭,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晏离阙,你能不能多在意自己一些?”云锦乐强忍着泪意,扣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我不觉得委屈,只是在为你难过。”   一个人守着那些记忆,若是她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该如何?   他的委屈和难过,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晏离阙反扣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至少这辈子,我们走到一起了。”   云锦乐哽咽道:“可是那日在朝闻宫,我问你,你们狐族如果被人抛弃了,会不会原谅她,你说不会。”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晏离阙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声音很轻:“可我仍然愿意爱你。”   云锦乐微怔,随后便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他。   她在他胸口埋了一会,抬起头来,红着脸道:“晏离阙,你愿意——”   “嘘。”晏离阙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掌心朝上摊开,自狐焰中开出一朵星雾花。   他手持星雾花,一撩衣摆单膝跪地,笑吟吟地唤她的名字:“云锦乐。”   “你可愿意嫁我?”   云锦乐珍而重之地收下星雾花,笑逐颜开。   “我愿意。”   晏离阙站起身,低头吻她。   明月昭昭,繁星迢迢。   他追了两辈子,终于摘到了他的月亮。 第51章 .见家长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两人呼吸交缠,一吻终了,晏离阙亲了亲云锦乐的眉心。   云锦乐抬起一双水汽氤氲的眸,踮起脚伸出手扯了晏离阙鬼面上的系带,面具脱落,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张脸并非少年,而是成年模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垂眸看人时,长如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眸光温柔又缱绻,如同晕染了月光。   云锦乐不由呆了一呆。   晏离阙揽着她的腰,温柔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声音低哑带笑,如同醉人醇酒,云锦乐捏着面具的手稍紧,语调极快地道:“我在识海内看到了你的灵魂碎片。”   晏离阙笑意微敛,有些错愣:“你都知道了?”   云锦乐点点头,伸手轻轻地环住他:“其实你不用特地瞒着我,我不会害怕你。无论是温柔体贴的晏离阙,还是杀伐果决的妖君,我都喜欢。”   晏离阙微微一愣,随后便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眉眼弯若新月:“好,不瞒你。”   清朗的笑声如羽毛般拂过心弦,云锦乐别开眼,轻声道:“我去找舅舅问解决禁术反噬的办法。”   她说着便欲退开,晏离阙按住她环在腰间的手:“今夜很晚了,明日再去。”   云锦乐犹豫片刻,颔首:“好。”   寝殿内亮如白昼,云锦乐洗漱完躺上床,正欲熄灯,看见帘蔓被人撩开,晏离阙只着薄薄的中衣,眸光亮晶晶地,直白道:“我想和你睡。”   云锦乐果决道:“不行。”   他们还没成亲呢,若是被爹爹知道了,得打起来。   晏离阙幻化出狐尾,温柔地道:“锦乐,你想不想摸尾巴?”   云锦乐看了毛绒绒的大尾巴一眼,克制地收回视线,极有骨气地道:“不想。”   晏离阙并不气馁,又幻化出狐耳:“想不想摸耳朵?”   云锦乐:“......不想。”   她干脆偏过头,不看他。   晏离阙走到床边蹲下,拉着云锦乐的手,把玩她的手指,故意可怜巴巴地道:“可是在花蔓村,你也准我和你一起睡了。”   云锦乐脸一红,又羞又恼:“那是因为只有一间房。”   “那我走了。”晏离阙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外走。   云锦乐转过头,看见晏离阙垂着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落寞地朝外走,手撩起帘蔓,远处隐约透出一点镜面的光亮。   她想起梦中独自一人在婆娑镜前看她的妖君,心忽然便软了几分。   “晏离阙。”云锦乐往床里侧让了让,叹了口气:“你回来,我准了。”   话音未落,晏离阙以极快的速度上了床,又迅速拉好被子,把灯盏熄了。   末了,他还拉了拉云锦乐,语气里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快睡吧。”   云锦乐:“......”   她好像,又中了他的圈套。   云锦乐决定不跟他计较,躺下去拉好被子,晏离阙倾身过来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侧,狐耳正巧碰到她的脸,有些痒。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过去一点。”   晏离阙用狐尾缠上她的腰,抱得更紧了。   滚烫的温度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云锦乐颇为不适应,动了动身子,却僵住了。   细密的吻落在颈侧,晏离阙一边温柔地吻她,一边嗓音低哑地道:“锦乐,我好喜欢你。”   心脏砰砰直跳,灼热感一直从心口漫上脸颊,云锦乐深吸一口气,踢了晏离阙一脚,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晏离阙!”   她这一脚用了三分力道,落在身上不算疼,怕她生气,晏离阙恋恋不舍地放开,给她顺毛:“好了别生气,我不动你,睡觉。”   他说着,还稍稍松开了些。   他的态度良好,云锦乐反倒不好发难,语气冷硬地道:“你再这样,就自己一个人去偏殿睡。”   “好。”晏离阙在她脸侧亲了一下:“睡吧。”   天刚蒙蒙亮,即墨竹便来拜见,欲向晏离阙汇报要事。   他一个人在清冷空旷的大殿中等了小半个时辰,饮了两盏茶,终于见到月殿下从远处走过来。   看清眼前的情形后,一向冷静自持的即墨竹揉了揉眼睛,微微瞪大眼。   等等,他好像,看到殿下牵着一个人?   即墨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晏离阙今日穿了一件蓝白色绣星雾花纹的长袍,连脸上的面具也换成了好看的银色,不再是狰狞的鬼面,在他身侧,云锦乐一身蓝白色长裙,纠结地揪着袖口:“你何时准备的衣服?”   晏离阙回忆片刻,柔声道:“那日在楚明霏房中,看到她满妆匣的珠翠,我便想着也要给你买,买的时候顺便给我自己也买了。”   云锦乐蹙眉:“可稍后我们还要去见舅舅。”   舅舅好像很喜欢她,就是不知会不会认可晏离阙。   “无妨。”晏离阙轻描淡写地道:“我与你舅舅关系很好。”   不好也得好。   即墨竹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殿下牵着那女子走进主殿,让她坐在主位上,给她倒了一杯花露,又把所有的点心碟子都端到她面前,可谓温柔至极。   他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告辞,就见殿下看过来,面对他时,便冷淡了几分:“何事?”   即墨竹先起身行礼,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道:“殿下,经昨夜一事后,今晨开始,螣蛇族与花妖一族一直在有意无意打压狐族,甚至还采取卑鄙的手段,意图从我们手中夺取千鲤矿脉。”   晏离阙不咸不淡地道:“你先稳住形势,过几日,我会亲自过去一趟。”   即墨竹大喜,忙不迭地点头:“是,殿下。”   有殿下在,螣蛇族和花妖一定不敢造次。   晏离阙随即转头对云锦乐道:“锦乐,千鲤矿脉在扶桑神树旁,你可想与我同去?”   云锦乐咽下点心,点了点头:“想去。”   晏离阙笑吟吟地:“喝点花露,别噎着。”   即墨竹深知自己的多余,忙起身告退:“殿下,夫人,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晏离阙满意地点头。   云锦乐吃点心的动作一顿,与晏离阙对视一眼,笑弯了眼。   她道:“看来他们很怕你。”   晏离阙假假地叹了口气:“毕竟还要当妖君养你,自然要凶一点。”   “我不用你养。”云锦乐递过去一块点心,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玉鳞坠:“我有小金库,你不要当妖君了,我养你。”   他们医修最不缺的就是钱,一颗丹药便价值千金。   晏离阙接过点心,坐在云锦乐身侧,摸了摸她的脑袋,玩笑道:“甚好。”   两人吃完早膳,去找苏蔚。   苏蔚正在书房捧着云锦乐的画像暗自伤神,自从昨日小侄女没有选他而是选择跟月银那个臭狐妖走,他便气得吃不下饭。   忽然有人来敲门,低声恭敬道:“族长,月银大人来了。”   苏蔚一拍桌子,立马来了精神,吩咐道:“请他进来。”   他今日一定要报昨夜之仇!   苏蔚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精神抖擞地坐在专门用来待客的小花园里,等着月银来。   片刻后,他遥遥看见月银牵着一个蓝衣女子走进来,两人穿的还是同款的衣服。   苏蔚在心中腹诽了几句,抬手倒茶。   倒了一半,茶壶整个“哐当”坠地,温热茶水四溅。   苏蔚眨了眨眼睛,手有些抖。   他外甥女!亲的!正被月银那个臭不要脸的牵着手!   苏蔚的怒气值达到了顶峰,手一扬,涅槃之火朝着晏离阙而去。   金红色的火焰避开云锦乐,缠上晏离阙,与此同时,苏蔚飞身迎上去。   两人交手,云锦乐按了按额角,颇为头疼。   二人打斗速度之快,她甚至来不及阻止。   云锦乐叹了口气,大声道:“舅舅,晏离阙,停手。”   她在声音中施加了妖力,晏离阙先停下来,苏蔚见状,也停下来。   晏离阙扬了扬自己被划破的衣袖,委屈道:“锦乐,他打我。”   同样被划破衣袖的苏蔚:“......”   苏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提剑便要去砍晏离阙。   云锦乐一人按住一只手:“别再打了。”   苏蔚怒瞪晏离阙,气势汹汹地道:“锦乐,你告诉舅舅,是不是月银这臭不要脸的强迫你,舅舅帮你揍他!”   云锦乐扶额:“不是,舅舅,我们——”   晏离阙迅速接了后半句:“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苏蔚努而拔剑。   云锦乐拦着他,轻声细语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苏蔚坐在桌边喝茶顺气,眸光阴沉沉地盯着晏离阙,话却是对云锦乐说的:“你爹爹知晓吗?”   晏离阙笑吟吟地:“舅舅,我已同岳父大人谈过了。”   苏蔚瞪眼:“住口!谁是你舅舅?!”   他的亲亲小侄女,才见面,就被月银拐走了。   苏蔚越想越气,开始挑刺:“锦乐,舅舅跟你说,你看月银整日带着面具,肯定状貌奇丑,是以自卑不敢以真面目视人,你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凤凰族也有很多适龄的青年才俊。”   晏离阙不慌不忙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让风月失色的脸。   苏蔚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好气。   云锦乐笑着打圆场:“舅舅放心,他对我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苏蔚冷哼一声,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晏离阙,却越看那张脸越熟悉。   他顿了顿,道:“你跟即墨疏酒是什么关系?”   晏离阙温和地道:“即墨疏酒是我母亲。”   苏蔚沉默片刻:“......也罢,看在疏酒的面上,勉强算你合格。”   晏离阙微笑:“谢谢舅舅。”   “嗯。”苏蔚应了声,又问云锦乐:“前些日子你父亲传信给我,说将你的婚事退了,我记得沈星漓也算得上人族之中佼佼者,为何要退?”   他指了指晏离阙,问:“是因为他?”   云锦乐道:“舅舅,两情相悦方能长久,沈星漓固然年少成名,拥护者无数,但我不喜欢他。”   苏蔚了然,不知想到什么,随口道:“说起来,沈星漓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 第52章 .我们我们回家。   苏蔚徐徐道:“昔年沈家遭难,你娘亲从废墟里将沈星漓救出来,我那时恰在长羡岛,便见过一面。”   “那孩子整日沉默寡言,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你娘亲心善,格外怜惜他,便让你去找他玩耍。”   苏蔚说着,笑吟吟地看向云锦乐:“你不记得了?”   云锦乐回想片刻,摇头:“不记得了。”   她那时,约莫只有三四岁,记不住那么多事情。   晏离阙微微翘起嘴角,语调淡淡地道:“定是沈星漓太无趣了,你才记不住。”   他话中的贬损之意不言而喻,云锦乐伸出一只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笑弯了眼:“我不记他。”   晏离阙嘴角的弧度愈发地大,握住云锦乐的手,轻轻摩挲着。   苏蔚目光不善地盯着晏离阙,冷哼一声:“我听闻昨夜你杀了鸠壑,为何要杀他?”   “鸠壑几次三番想害锦乐,我自然要杀他。”晏离阙语调冷凝,有条不紊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苏蔚脸上轻松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怒而拍桌:“姬无柩这个狗东西,害我便罢了,还联合鸠壑那个卑鄙小人害锦乐!”   他看向云锦乐,压抑着怒气道:“傀儡令呢?拿出来我看看。”   他倒要看看鸠壑的背后还有谁!   云锦乐拿出傀儡令递给苏蔚,冷静地分析:“以如今的情形来看,极有可能姬无柩也不知鸠壑是傀儡,否则,他不至于如此暴怒。”   那晚在鸠壑宫中,姬无柩的愤怒是真真切切的。   苏蔚将妖力探入傀儡令中,片刻后,面色凝重地道:“傀儡令中有混沌的禁制,我无法窥探幕后之人的神识。”   “无妨。”晏离阙气定神闲地道:“扶桑神树应当能打破禁制。”   他说着,也不避讳,请扶桑神树出来看一看。   金光闪闪的小精灵从晏离阙袖中飞出来,苏蔚难以置信地道:“这是扶桑神树?”   扶桑神树是妖族的根基,从不轻易离开福地,这么个小东西怎么可能是扶桑神树?   接触到苏蔚震惊的目光,扶桑神树矜持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谁都能有幸见到他的。   苏蔚的心情很是一言难尽。   云锦乐补充道:“舅舅,这只是扶桑神树的一截分枝。”   两人说话间,扶桑神树已将金色的妖力注入傀儡令,随后皱起一张小脸,很不高兴:“混沌留下的禁制很强,以我如今的力量无法堪破,需得找到本体。”   云锦乐想起记忆幻象中那棵巨大的,如金色梦境般的扶桑神树,不假思索地道:“待千鲤矿脉的事了,我们便去找你的本体。”   扶桑神树颔首,娴熟地变出自己的小藤椅,指使苏蔚给自己倒花茶。   晏离阙道:“锦乐,我们先去找扶桑神树,再去千鲤矿脉。”   云锦乐怕耽误事,迟疑道:“那千鲤矿脉的事?”   “两地相距不远,千鲤矿脉那边,还有即墨竹主持大局,我晚去几日也无妨。”晏离阙声音柔和,凑过去摸了摸云锦乐的脑袋,低眉浅笑:“你且安心。”   苏蔚眼睛都瞪直了,气哼哼地道:“臭狐妖,把你的手放下来!锦乐会长不高的!”   这臭狐妖现在便敢随随便便对他小侄女动手动脚,以后还得了?   晏离阙轻挑眉梢,克制地收回手。   看在他是锦乐亲舅舅的份上,罢了。   云锦乐甜甜笑道:“舅舅,摸头不会长不高的,从医理上来说,长不高是因为——”   “傻丫头,舅舅是怕你吃亏。”   苏蔚打断她,有心想说什么,终是舍不得说重话,末了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喜欢便好。”   云锦乐几步走到苏蔚身前,给他倒茶,乖巧地道:“我知道舅舅是为我好,谢谢舅舅。”   喝着小侄女亲手倒的茶,苏蔚浑身都舒坦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云锦乐趁机问道:“舅舅,你可知如何解除禁术反噬?”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蔚一下子坐直了,严肃地道:“锦乐,舅舅告诉你,禁术这种东西,是千万碰不得的,轻则反噬重伤,重则殒命。”   云锦乐瞥了晏离阙一眼,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用口型道:“我错了。”   “舅舅,我只是好奇,所以问一问。”云锦乐拍着胸脯,对苏蔚再三保证:“舅舅放心,我不会使用禁术的。”   苏蔚见她的样子不似在说谎,决定满足小侄女的好奇心。   “解除禁术反噬的方法有很多,但我们凤凰族的方法,是成功率最高的。”   苏蔚的声音中带了点小得意:“凤凰族不死不灭,可涅槃重生。因此,若要解除禁术反噬,可用涅槃之火重塑身躯,焚尽旧日所有因果关联,若是涅槃成功,禁术反噬便也解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此法也有风险,如此一来,施术的凤凰族与被施术者共享生命,若涅槃失败,凤凰族也会消亡,是以我们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晏离阙唇瓣紧抿,对云锦乐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他宁可不解。   云锦乐假装没看见他的动作,又缠着苏蔚问了施术的具体步骤和注意事项,苏蔚只当她认真好学,全都一一说了。   从凤凰族宅邸出来时已是下午,夕阳渐落,在地平线上与夜幕相接。   晏离阙牵着云锦乐的手,在寂静的小巷里慢步走着,温柔且不容置疑地道:“我不许你为我冒险。”   云锦乐步子一顿。   晏离阙仍然试图说服她,温和地道:“禁术反噬其实不太痛,我已经习惯了。”   他重生的日子,其实比锦乐还要早一些。   云锦乐停下脚步,抬起眼睛看他,轻声问:“晏离阙,你使用大涅槃阵时,考虑过代价吗?”   碎魂断尾,怎么可能不痛?   晏离阙一怔。   考虑过代价吗?其实是考虑过的,他做事一向谋求最大化的利益。可这些比起让她活过来,又算得了什么?   落日余晖映在云锦乐的眼睛里,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的心思,和你是一样的。”   她也愿意为他付出,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话落,云锦乐露出一个笑,决定不再谈论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拉着仍然呆愣的晏离阙往前走,声音欢快:“走吧,我们回家。”   她的脚步轻快,犹如欢脱的兔子,晏离阙不免扬唇笑开。   四野俱暗,天边一束夕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构成他眼中唯一鲜活明亮的色彩。   晏离阙回握住云锦乐的手,笑着应道:“好,回家。”   第二日一早,晏离阙与云锦乐启程前往妖族福地。   扶桑神树很高兴,一路上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甚至大方地表示等来日晏离阙和云锦乐成婚,送他们一朵扶桑花做贺礼。   晏离阙自然是笑吟吟地应好,云锦乐有些受宠若惊。   她还记得扶桑神树看到扶桑花瓣在花蔓村泉眼时咬牙切齿的模样,没想到,他竟愿意送他们一朵。   扶桑神树幽幽地叹了口气:“晏晏上辈子太苦了,好在这辈子有你,作为长辈,我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他在祭灵塔内获取了晏离阙的记忆,一直都很心疼他。   晏离阙淡声:“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云锦乐虽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握紧了晏离阙的手。   从雾岭相遇起,她便隐约窥见他昔日的遭遇,旧事重提,只会让他难过。   行了十余日,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来到妖族福地。   福地外有妖族长老看守,见扶桑神树需得先通传,再由侍童传达扶桑神树的意愿。   云锦乐走至福地入口,便见白衣金发的侍童显露身形,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尊者已等二位许久了。”   两人随侍童进去,入目便是如流萤般的金色流光,扶桑神树安静矗立,金色扶桑花簇簇盛开。   扶桑神树从晏离阙袖子里飞出来,扑向自己的本体,正想蹭一蹭,顾及着自己巍峨高大的形象,生生忍住了。   无数枝条伸展着来触碰扶桑神树,流光簌簌而下。   扶桑神树感应着天地间磅礴的妖力,欢快地坐到一朵扶桑花的花芯里,晃着小短腿。   晏离阙将傀儡令递过去。   傀儡令被金色的灵力缠着悬在半空,一根细细的金色枝条不急不徐地延展过来,在傀儡令上轻轻一碰。   傀儡令中的金色丝线飞快流动,如同一团棉絮,金色光芒从傀儡令中溢出,在半空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幕。   云锦乐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幕看。   光幕中是皑皑白雪,大雪压弯了梅枝,自白雪中隐隐绰绰透出一点艳红。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忽然从远处呼啸而来,空中一道残影闪过,长剑气势如虹,将梅树齐腰斩断。   残雪簌簌落下,梅枝掉在地上,忽然变为一捧雪散开。   再去看,天地寂静辽阔,银装素裹,哪还有梅树的影子。   一人从天边不急不徐行来,白衣临风而动,长剑回旋着被他握在手中。   握剑的手骨节分明,剑柄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几个小字,再往上,是一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   云锦乐呼吸一滞。 第53章 .幽篁笛她是小仙女吧?   无相剑。   破虚妄,灭鬼神,斩无形之相。   昔年的黎掌门,便是凭着这把剑扬名天下。   光幕里那张面孔极为年轻,眼角眉梢都透着意气风发,与黎旭平日里温和儒雅的形象相差很大。   但是这张脸,云锦乐看了无数次,绝不会认错。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光幕中的人,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她幼时,黎旭常来长羡岛,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讲有趣的新鲜事,在她眼中,黎伯伯一直是一个正值的好人。   事实上,在仙盟中,黎旭的形象一直是这样——与人为善,待人亲切,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同混沌勾结,为何......要害她?   晏离阙将云锦乐揽入怀中,一下下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温和地道:“锦乐,别难过,我在。”   云锦乐埋在晏离阙怀里,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   她消沉难过了一会,很快便平复心情,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笑:“我已经没事了。”   理了理晏离阙被自己揪皱的衣服,云锦乐冷静道:“我要回妖都,让舅舅给爹爹传信。”   “好。”晏离阙自然什么都依她:“那我们现在便走。”   云锦乐摇头:“不用,先去千鲤矿脉。”   黎旭潜伏了这么久,应当不会轻举妄动,还是先把千里矿脉的事情解决了为好。   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着想,晏离阙心中一暖,没拒绝:“好。”   回妖都会经过千鲤矿脉,也就是顺路的事,不会耽搁太久。   扶桑神树要寻卫道者,自然是跟着他们走,临行前,他摘了两朵扶桑花收起来。   千鲤矿脉在福地附近,一个多时辰便能到。天色暗沉,几颗星星稀疏地挂在空中。   即墨竹早已在矿脉入口候着,见到晏离阙,快步走过来。   “族长,夫人。”   在外,即墨竹一直称晏离阙为族长,他行了个礼,神色凝重地道:“半个时辰前,有一人族闯入千里矿脉,掳走了姬元年,并且打伤了我们的很多部下。”   姬元年是姬无柩长子,也就是妖族的太子,但此人是个废物草包,只知玩乐,被姬无柩打发来千里矿脉监工。   晏离阙淡淡问:“可看清样貌。”   “看清了。”即墨竹努力回忆,清晰地叙述:“穿着白衣,白衣上绣着银色剑纹,用的是一柄银白色的长剑,修为当在元婴后期。”   云锦乐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对即墨竹道:“带我去看看他们的伤势。”   即墨竹自然不敢违抗,带云锦乐去见受伤的同族。   云锦乐粗略一看,一共十余人,她走近其中一个狐族,看见他小臂上有一道细长锋利的伤口,伤口处已经结了薄薄的冰霜。   “是沈星漓。”云锦乐肯定道。   她说着,一面用涅槃之火祛除狐族体内的寒毒,一面问:“他为何要抓姬元年?”   沈星漓的寒毒很霸道,普通的狐焰无法祛除。   即墨竹道:“我后来询问过,有人说沈星漓来时,姬元年正在炫耀姬无柩送给他的宝物,是一支长笛,好像叫幽......”   “幽篁笛。”云锦乐接了下半句,又去治疗另一个狐族的伤。   即墨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夫人好见识。”   云锦乐淡淡一笑:“碰巧知道罢了。”   幽篁笛是沈家的传家宝,沈家以阵法扬名,族内有两大至宝,一是记载无数古老法阵的双琅佩,一是幽篁笛。   据说幽篁笛上刻了数千个法阵,可溯前生,窥来世。   沈星漓会抓姬元年,不奇怪,只是他来矿脉做什么?   云锦乐问:“他可还带走了其它的东西?”   即墨竹见云锦乐主动给下属治伤,一点都不摆夫人的架子,心中不免对她生了几分好感,有问必答。   “他还拿走了几颗千鲤玉髓,玉髓是矿石中最珍贵的部分,价值不菲。”   晏离阙冷不防地出声:“去拿几颗过来。”   即墨竹应声而去,很快便拿了两颗千鲤玉髓过来,云锦乐看见,空气中稀薄的混沌浊气一碰见玉髓,便主动绕开了。   想来沈星漓来矿脉,是因为这个。   云锦乐给狐族治伤,晏离阙便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不多时,许多妖族闻讯而来,请求云锦乐给他们治伤。   医者本就以治病救人为本,云锦乐没拒绝,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来。   即墨竹站在晏离阙身侧,向他请示:“族长,可要派人去抓那个人族?”   晏离阙道:“不必了,他的目的在于千鲤玉髓,不会再来。”   话音未落,他迈步朝云锦乐走过去,揽住她的腰,柔声道:“你去歇一会,我来。”   他的狐焰也可以祛除寒气。   云锦乐眨眨眼,笑看着他:“你会包扎伤口吗?”   晏离阙沉默。   他不会。   “好啦,我来吧,很快就好了。”云锦乐把晏离阙推到一边,扬声:“下一个。”   下一个妖族是只狼妖,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云锦乐身侧的晏离阙一眼,战战兢兢上前。   晏离阙轻抿唇瓣,抓住云锦乐的手,强势道:“我来替他们祛除寒毒,你包扎。”   他说着,丢了一团狐焰在那狼妖的手臂上。   狐焰袭来,狼妖吓得后退,甚至紧紧地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狐焰在他手臂的伤口上温柔地蔓延开,替他祛除寒毒,没有烧了他。   他感激地看着云锦乐,不停道谢。   云锦乐浅浅一笑:“不客气。”   狼妖更加感动了。   她是小仙女吧,不仅帮他包扎,还很温柔,在她面前,连月银大人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晏离阙目光不善地看过去,狼妖身子一颤,小跑着走了。   他一定要去跟其它妖讲小仙女有多好!   两人忙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总算没人再来。   云锦乐坐在桌子边,晏离阙给她捏肩:“辛苦了。”   远处的即墨竹差点把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   若非殿下对待他时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态度,他都要怀疑殿下被人夺舍了。   不过他现在过去,会不会被殿下杀了灭口?   即墨竹犹豫片刻,还是迈开步子朝两人走过去。   总不能让夫人挨饿。   “族长,夫人,先吃点东西吧。”即墨竹把食盒中的饭菜一碟碟端出来,摆满了整张桌子。   饭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两盘小点心和一壶花茶。   云锦乐拉着晏离阙坐下来吃饭,即墨竹自觉地退下。   两人吃完饭,即墨竹过来汇报现今千鲤矿脉的情况。   简单来说,便是螣蛇族与花妖一族对其它妖族威逼利诱,一起来孤立狐族,并抢夺矿脉的属地。   晏离阙让云锦乐留在原地吃点心,自己则跟着即墨竹走了。   他不让她去,云锦乐便安心吃点心。   不到一刻钟,晏离阙回来了。   “怎么样?”云锦乐递给他一块点心,晏离阙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他吃完点心,道:“已经解决了。”   即墨竹笑道:“多亏夫人方才救了不少妖族,再加上族长的武力威慑,他们很快便屈服了。螣蛇族和花妖一族的管事也被我们控制住了。”   “那便好。”云锦乐又喂晏离阙吃了一块点心。   事情轻松解决,两人启程回妖都。   与此同时,千里矿脉之外的树林内,沈星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不断哭喊求饶的姬元年,冷冷地道:“幽篁笛是哪来的?”   月光透过稀疏枝叶落下来,沈星漓手中的霜下尘泛着冷冽的寒光。   姬元年嗓子都快哭哑了,也没等来援兵,再一看沈星漓手中的剑,立刻把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幽篁笛是父君给我的。”他吞了吞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十余年前父君与鸠壑密谋,灭了人族的一个阵法世家,好像姓什么,陈,不对,是姓——”   沈星漓薄唇轻启,淡淡道:“沈。”   “对对对,就是姓沈。”姬元年又往后退了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幽篁笛,就是他们那次行动的战利品。”   沈星漓长睫垂下,神色莫测。   几年前,师尊分明已经替他找到杀害沈氏一族的凶手,并被他悉数斩杀于剑下。   姬元年估算着距离,继续暗戳戳地往后退。   沈星漓忽然抬了眼,问:“鸠壑是谁?”   姬元年心一紧,以为他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闻言松了一口气:“鸠壑是父君的门客,一个讨厌的人族。”   他甚至希望眼前的白衣仙君能去杀了鸠壑,省得父君总是拿他和鸠壑相比较,让他向鸠壑学习。   沈星漓握紧霜下尘的剑柄,长久静默。   少时他一心想复仇,是以拜入断云山学剑,师尊告诉他,单杀一妖,不过是报了他自己的仇。   人族因妖族而流离失所者,数不胜数,唯有他杀尽天下妖族,才能让世间再无憾事发生。   师尊还说,他身为剑修,当修正道,以杀妖为己任,为人族开太平。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否认。   他的仇人,除了妖,还有人。   耳畔又想起云锦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狠狠地砸在他心上。   她说:“沈星漓,你的道是错的。”   她还说:“妖也有好妖,你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沈星漓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姬元年抓住机会,爬起来便跑。   霜下尘如一道流光,撕开夜色,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薄而出。   沈星漓静默良久,想起婆娑镜内看到的画面,再想起连日来,自己做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荒唐的梦。   他拿出幽篁笛,吹响了第一个音。 第54章 .妖都夜市不准看他。   云锦乐与晏离阙回到妖都,去找苏蔚。   见到云锦乐,苏蔚自然十分欣喜,拉着她往里走,一面絮絮叨叨地道:“总算是回来了,前些日子我让人去各地买了些小吃,你快来尝尝。”   “金缕阁近日新上了些衣裳首饰,我也给你买了,你来瞧瞧喜不喜欢。”   云锦乐回头给身后面色不虞的晏离阙一个安抚性的眼神,脚步一顿,无奈道:“舅舅,我此次来找你,是有要事。”   苏蔚脸上的喜色慢慢凝固,哼哼两声,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没事就不会来找舅舅了?”   整日跟月银腻歪在一起,连他这个舅舅都不顾了。   这么想着,苏蔚看晏离阙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满。   “没有的事,只是今天的事情实在紧急。”云锦乐展颜一笑,扯了扯苏蔚的衣袖,柔声道:“过几日我再来看舅舅,专门陪舅舅喝茶聊天。”   苏蔚的目光软下来,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说吧,什么事?”   “舅舅。”云锦乐顿了顿,轻声道:“鸠壑便是黎......黎旭。”   “什么?”   苏蔚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旭他是见过的,与卿月关系不错,看着是个正人君子。   晏离阙上前一步,重复了一遍:“黎旭便是鸠壑。”   苏蔚沉默半响,怒道:“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道貌岸然伪君子!”   他身份尊贵,教养极好,平日里骂人也只会用蠢货、臭狐狸、狗东西之类的词,这会一连串骂下来,可见是怒极。   “舅舅莫气,当务之急,是将此事告诉爹爹。”云锦乐见苏蔚一副要去同黎旭拼命的模样,忙给他顺气。   苏蔚虽生气,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便去书房提笔写信,绑在金羽鸟脚环上。   云锦乐目睹金羽鸟飞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苏蔚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坐在桌子边独自生闷气,左右想不通,十分郁闷:“黎旭不应当与混沌勾结才是,昔年封印混沌时,黎旭出力颇多。”   若非那些话是从锦乐口中说出来的,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云锦乐没接话。   她也觉得很难以置信。   苏蔚兀自郁闷了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云锦乐疑惑地看过去。   苏蔚道:“你娘亲怀你时,黎旭一直过来探望,可谓风雨无阻,我和你爹爹都只当他好心。后来你娘亲便不知为何被混沌残魂缠上了,生下你后更是元气大伤,不久便也香消玉殒了。”   苏蔚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怀念和哀伤,云锦乐心一紧。   她从玉鳞坠中拿出魂石链,递到苏蔚眼前,艰难地问:“舅舅可认得这个?”   苏蔚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魂石链,急切地道:“它怎么会在你这里?混沌没对你做什么吧?”   这串魂石链,在卿月死后便消失了。   云锦乐摇头:“魂石链里的封印被加固了,混沌想强行同我神魂绑定,没成功。”   苏蔚接过魂石链,圆润的魂石在阳光下散着莹润白光,他的呼吸逐渐急促,捏着魂石链的手愈发用力,力道之大竟使魂石上出现一道细长的裂痕。   云锦乐担忧地道:“舅舅?”   苏蔚的手已被魂石硌得渗血,鲜血滴落在魂石上,白光闪过,封印的气息淡了几分。   云锦乐忙道:“舅舅,魂石链上有大逆转阵,我们的血能破除封印。”   晏离阙上前,朝苏蔚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苏蔚不情不愿地把魂石链递过去,半响,忽然声音低沉地道:“我明白了。”   “昔年封印混沌时,时任凤凰族之主以身殉阵,利用凤凰族不死不灭的特性,让封印时时刻刻攀附在混沌身上,所以他们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凤凰族。”   “解除禁制需凤凰族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生命,还需得是直系血亲,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们不计代价,用了大逆转阵,可以直接夺取鲜血和灵魂摆脱禁制。”   苏蔚浑身发冷,开口却十分的冷静:“一开始,他们找的卿月,但是失败了,后来便找上了你。”   经苏蔚一说,云锦乐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时间,喉咙干涩得厉害,不知如何开口。紧接着而来的,是极为强烈的愤怒,几乎胀满了整个心房。   晏离阙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苏蔚朝二人摆了摆手,语气疲惫:“你们先走吧,此事,我还需要仔细想想。”   他很自责,仇人就在身边,他竟全然不曾发现。   云锦乐还想在说什么,晏离阙对她摇了摇头,拉着她走了。   走到宅邸门口,晏离阙凭空拿出两张小兔子面具,把其中一张戴在云锦乐脸上,另一张则自己戴着。   他勾了勾她的手指,笑吟吟地:“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带你去逛妖都的夜市。”   兔子面具遮住了晏离阙的半张脸,鼻尖部分还画着三根棕色的长胡须,看起来很可爱。   云锦乐顺势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好。”   妖都的夜市妖来妖往,热闹非凡,街道上空悬挂着几大排红灯笼,暖橘色的微光渗出来,比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妖族在外行走大多化为人身,但不乏有个别喜欢化为原型,云锦乐一路走,看到一只体格健壮的狼妖,以及几个晃着尾巴或有明显妖族特征的妖族。   猫妖的尾巴和狐族一般蓬松柔软,她不免多看了两眼,却见那猫妖尾巴上的毛全都炸开,变为原型一溜烟跑了。   手腕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云锦乐回过头,恰好看见晏离阙眼底未来得及收敛的冷意。   他将她往怀里一带,未免与妖产生磕碰,随后俯身温柔又强势地在她耳边道:“不许看他,看我。”   “知道了,月银大人。”云锦乐顺势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   月银大人不甘示弱地捏回去,语带笑意:“说起来月银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他说话时手还不轻不重地捏着云锦乐的脸,大有一副她不说出点什么就重重捏下去的意味。   云锦乐心虚地垂下眼,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当时捡到你的时候是在朝闻宫,月光在你身上镀了一层银边,很好看。”   她握住晏离阙的手腕,抬起眼又补了一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狐狸。”   耳畔传来晏离阙低低的笑声,捏着脸的手也放了下去,改为牵住她的手。   晏离阙一面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夸:“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凤凰。”   云锦乐想起自己第一次变为小凤凰时稀疏的尾羽,目光飘忽。   虽然有些心虚,但他这么夸她,还是让她很高兴。   妖都的夜市有许多可供玩乐的摊子,诸如猜灯谜,投壶之类,每每看见,云锦乐总要凑上去观看或者亲自上手。   投壶的奖励是一只纸狐狸,不过巴掌大,做得栩栩如生,云锦乐一眼便相中,兴冲冲地挤进去付了钱拿了十支箭矢,勉强投进去五支。   她并不气馁,又买了五十支,一遍遍试下来,也能投进去八支,但到此便遇到了瓶颈,无法全部投中。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婶,见她一遍遍坚持不懈,心生怜惜,笑呵呵地道:“姑娘,你若实在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个。”   云锦乐投出最后一支箭矢,细长的箭矢在半空划过,堪堪擦着倒数第二个酒壶的壶口掉在地上。   晏离阙一直安静注视着她,见她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上前从摊主那拿了十支箭矢,对准投出,接二连三地把箭矢全投进了酒壶。   云锦乐只觉眼前一道道流光闪过,反应过来时,晏离阙已从摊主手中拿了纸狐狸,在众目睽睽下递给她。   摊主笑道:“姑娘,你夫君真厉害,我可是头一次见投这么准的。”   云锦乐接过纸狐狸,犹在梦中。   除了做饭,他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见云锦乐呆呆傻傻的地看着自己,晏离阙把纸狐狸放进她的手心,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戏谑道:“看傻了?”   云锦乐正待说话,脚下的大地忽然一阵晃动。   晏离阙眼疾手快地伸手环住她,同时目光凌厉地看向妖王宫的方向。   晃动也只是一瞬,周身妖族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云锦乐也看向妖王宫,眉心轻蹙。   她感应到了熟悉的灵力。   妖王宫突生变故,很快便有军队来疏散人群,云锦乐随晏离阙回了狐族宅邸。   即墨竹早已在正殿候着,见到二人快速迎上来,也不避讳,言简意赅地道:“殿下,沈星漓强闯妖王宫刺杀姬无柩,被抓了。”   云锦乐轻挑眉梢,有些疑惑。   沈星漓虽已杀妖为己任,却并非鲁莽之辈,否则仙盟也不会答应他来妖族。为何他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要去刺杀姬无柩?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晏离阙侧头对云锦乐解释:“姬元年知道姬无柩和鸠壑是当年沈家覆灭的主谋。”   云锦乐点点头。   如此便说得通了,多半是为了复仇。   即墨竹汇报完便自行退下,走至门口,忽然收到晏离阙的传音。   他脚步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殿门。   深夜,晏离阙确定云锦乐已熟睡,轻手轻脚地起身,取出鬼面戴上,随意披了件外套走出寝殿。   顺着寝殿一路往北,穿过回廊与花园,是重兵把守的囚室。   晏离阙走入囚室,走到最里间,一个人小跑着迎上来。   “月银大人,我把沈星漓带出来了。” 第55章 .小太阳我要的,是诛心。   若是云锦乐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伪装成晏离阙的螣蛇族。   螣蛇族掏出一个可以储存活物的介子囊,取出一只浑身血迹斑斑的小狼崽,双手捧着递给晏离阙。   “我按照大人的吩咐,引开守卫用替身符换出沈星漓,再用幻形符将他变作狼妖的形态装在介子囊中带出。”   小狼崽呼吸微弱,眼眸半阖,四爪都拴着铁链,晏离阙神色淡漠,漫不经心地道:“放着吧,你退下。”   螣蛇族把小狼崽放在地上,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不知云少主何时能给我解药?”   “解药我会派人送过去。”晏离阙伸手打出一道妖力,地上的小狼崽身形逐渐拉长,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变成沈星漓的模样。   螣蛇族得了解药的消息,极有眼力地退下了。   拴着沈星漓手腕脚腕的铁链变得细长坚韧,牢牢地钉在墙壁上,幽蓝色的狐焰眨眼间漫上四根链子。   沈星漓鬓发散乱,白衣上全是血迹,他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只费力地抬起头去打量身前的男人。   入目是一张狰狞的鬼面,随后目光便与那一双妖异至极的蓝眸对上,对方也在打量他,目光挑剔,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男人未曾束发,白发随意地垂在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玄黑色外衫,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冷的杀伐气。   似乎只有在云锦乐面前,他才会稍稍展露出些温柔来。   沈星漓眼睫轻颤,哑声:“晏离阙。”   “看来你用了幽篁笛。”身份暴露,晏离阙淡然地伸手摘下鬼面,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星漓,“我很好奇,沈仙君是全都记得,还是只记起了一部分?”   沈星漓重重咳了几声,胸前白衣上氤氲出更多的血迹,他恍若未觉,反问:“你隐瞒身份装作弱小,云锦乐可知晓?”   “看来是全都记起了。”晏离阙笑吟吟地,起身走到沈星漓身前,一只手捏着他的脖颈,缓慢收拢五指。   他虽笑,声音却骤然狠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她来质问我?”   脖颈被捏得发痛,胸腔里的空气霎时变得稀薄,沈星漓本就失血过多,此刻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重重一咬舌尖,企图用意念控制霜下尘反击,然而意图被晏离阙察觉,霜下尘只在空气中露出一点剑尖便被狐焰挡住。   晏离阙“啧”了一声,松开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铁链瞬间收紧,没入墙壁,将沈星漓以一个任人宰割的姿态吊起来。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君,此刻却如同案板上的鱼。   沈星漓低垂着头,发丝散落挡住了他的脸,他久久未语,如同失神的木偶。   晏离阙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曾开口。   良久,沈星漓嗓音沙哑地道:“她是不是也有前世的记忆?”   其实不必问,从云锦乐对他的态度便可看出一二,可他还是执拗地问了一遍。   晏离阙抬眸凝视他,忽然嗤笑一声:“昔日沈仙君下令抽锦乐妖骨时何其果决,缘何如今又对这等小事揪着不放?”   晏离阙的态度算是变相承认,沈星漓指尖微颤,唇瓣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晏离阙眉梢轻挑,玩味道:“我原以为沈仙君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沈星漓抬起头,发丝落向两侧,露出冷峻的眉眼,他冷淡地开口:“我修无情剑道。”   幽篁笛的力量很强,一曲终了,他似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前世的喜怒哀乐,梦中模糊的片段也在眼前愈发清晰。   他承认自己对云锦乐有愧疚之心,但也仅此而已。   “是么?可是我看沈仙君,道心不稳。”   晏离阙勾起唇角,目光落在沈星漓身后斑驳错落的墙壁上,一字一句慢慢道:“前世,我给过你机会。”   沈星漓眼里出现错愣的神色,“什么?”   他跟晏离阙总共也就只见过两次,且都不太愉快,何来给过机会?   一次是迎亲路上,这位妖君忽然出现,不由分说与他打了一架。一次是云锦乐死后,晏离阙率军攻上断云山,用他最引以为豪的剑道打败他,再一剑杀了他。   晏离阙不理会他的询问,继续自顾自地道:“你选择了你的道,抽她妖骨,废她修为,并将她逐出断云山。”   沈星漓瞳孔骤缩。   他明白了晏离阙的意思。   锁链上的狐焰猛地窜高,晏离阙神情阴郁,眼里是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厌恶。   “沈星漓,你怎么配?!”   怎么配得她倾心相待,怎么配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她的半生?   沈星漓呼吸一滞,再次紧抿唇瓣,他低声道:“缘生花一事,我很抱歉。”   他的记忆里有大半都是云锦乐,从他十九岁,在长羡岛与她举行订亲宴起,一直到后来,他剑道大成,成为人人敬仰的沈仙君的一百一十九岁,整整一百年。   最初的时候他觉得她像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常跟在他身后,对他嘘寒问暖,试图打动他。后来他逐渐习惯她的存在,觉得她像个小太阳,无论何时何地总在发光,是他枯燥的修道生涯中一抹绚丽的色彩。   原本,若她不是半妖,他已决定谨遵师命娶了她,护她一辈子安乐。   “你的道歉不该对着我,也不必对她说。”   锁链上的火焰蔓延至沈星漓的手腕脚腕,在他血迹斑斑的皮肤上灼灼燃烧,却不见半点伤痕,晏离阙坐直了身子,目无表情地观看沈星漓的痛苦神态。   沈星漓眉头紧皱,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他的目光散乱,无意间却瞥见晏离阙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一串亮闪闪的络珠,目光微凝。   他分神想,云锦乐确实是这种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便对他掏心掏肺的好。   原本那个人,是他。   晏离阙如同戏耍一般,控制着狐焰一点点灼烧着沈星漓的全身,看着他的面色逐渐转至苍白,目光也越来越散乱,方才停手。   趁他还留有神智,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知道你来妖王宫刺杀姬无柩,是为了报仇。”   他抬起眼睫,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你想不想知道鸠壑是谁?”   沈星漓心一紧。   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晏离阙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沈星漓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又迫切地想知道仇人是谁,纠结拉扯间,晏离阙已经不轻不重地落下三个字。   ——“是黎旭。”   晏离阙笑吟吟地说着残忍的话,面不改色地以话语为刃,在他心上戳了一个窟窿。   有那么一瞬间,沈星漓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苍茫的白色。   如同断云山终年不化的雪。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艰涩道:“你说...是谁?”   “是黎旭。”晏离阙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一只手撑着脸,语调慵懒:“你最敬爱的师尊,黎旭。”   沈星漓死死地咬着唇,垂下眼兀自沉默片刻,再抬眼时已恢复一贯的冷漠姿态,“我不信,你骗我。”   “是与不是,你自己去探究便知。”   晏离阙本也不觉得沈星漓会信,手一抬,锁着沈星漓的链子忽然凭空消失,沈星漓一个趔趄,用手支撑着半跪在地上。   沈星漓召出霜下尘,以剑撑地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直视晏离阙,“你要放了我?”   “杀你太简单了。”晏离阙的语调懒洋洋地,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我要的,是诛心。”   见他如此笃定,沈星漓握紧霜下尘的剑柄,挺直脊背一步步朝外走。   “对了。”晏离阙不曾去看沈星漓,把玩着络珠串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刀:“缘生花,也是你的好师尊的手笔。”   沈星漓步子一顿,旋即便更快地朝外走。   晏离阙独自在昏暗的囚室内坐了片刻,直至宅邸中再也感应不到沈星漓的气息,方才站起身缓步朝外走。   夜风拂面,万籁俱寂,亿万繁星在漆黑的天幕中汇聚成璀璨星河,闪闪发亮。   扶桑神树在耳边絮絮叨叨:“你可别把他弄死了,他虽然可恨,但留着还有用。”   他叹了口气:“我能感受到他的道心破损得很严重,你不该把黎旭便是鸠壑一事告诉他,道心受损,如何当得起卫道者之责。”   穿过花园,回廊,走到拐角,晏离阙看见寝殿微亮的烛光。   寝殿门开着,微光从里面渗出来,门边露出来一个脑袋。   晏离阙脚步快了几分,淡淡回了四个字:“破而后立。”   “你这么一说,也有理。”扶桑神树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去了。   晏离阙走到寝殿门口,看到云锦乐披着外衣,赤着脚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的面上还有几分倦意,头发翘起来一小撮,显然刚醒不久。   “我醒来看到你不在,就想着出来看看。”云锦乐裹紧外衫,抬起眼睫看他,“你是不是去见沈星漓了?”   她不傻,多少能猜到几分。   “是。”晏离阙无意隐瞒,把云锦乐抱起来往里走。   不待她问,他便温声道:“我和他说,黎旭便是鸠壑,他不相信,我便将他放了。”   云锦乐顺势揽住晏离阙的脖颈,触及到冰凉的温度,眉心轻蹙,“外面是不是很冷?”   “不冷。”她说着不相干的话,晏离阙闻言便也不再提,将她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云锦乐掀开被子一角示意晏离阙躺上来,熄了灯,她蜷在他的怀里,忽然小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但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待她。 第56章 .解除反噬他的一生。   光线昏暗,晏离阙将云锦乐抱紧了几分,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他低头凑近,几乎和她鼻尖相贴,闷闷地道:“我在想,若是上辈子,我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意便好了。”   他以小狐狸月银的身份待在锦乐身边时,其实一直都知道她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她的强大气息,只是那时他只将她当作出雾岭的踏板,毫不在意。   及至后来,已是来不及了。   云锦乐仰头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弯起眉眼,“不是你的错,我们现在也很好。”   温热的触感在唇瓣上一触即逝,晏离阙垂眸认真地凝视云锦乐,发丝耸动,毛绒绒的狐耳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耳朵尖是浅浅的粉色。   她很少主动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偶有一次,便让他心动不已。   云锦乐有些诧异地看着晏离阙忽然冒出来的狐耳,伸手捏了捏,笑吟吟地安抚他:“不要不开心啦,待解决了黎旭和混沌,我们便去四处游玩,听闻凡尘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我还未曾去过呢。”   耳朵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晏离阙呼吸略重,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锦乐,哑声:“好。”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撩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声音很温柔:“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云锦乐眨眨眼,趁机提议:“那不若我们明天便着手解决你的禁术反噬?”   晏离阙沉默半响,终是无奈道:“好。”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吻上了她的。   沈星漓出逃一事惹得妖都大乱,姬无柩派出军队挨家挨户搜寻沈星漓的踪迹,使得一向热闹的妖都沉寂了几分。   云锦乐与晏离阙悄然离开妖都,前往福地。   解决禁术反噬需要扶桑神树的帮助,侍童全都被扶桑神树赶了出去,他挥舞着金色的小翅膀拿一截金色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最后一笔画完,法阵上亮起一金一白两道光芒。   扶桑神树让云锦乐与晏离阙分别站在白芒与金芒中,两人之间长出一根金色的枝条,分别圈住了两人的手腕。   枝条上散落星星点点的金光,云锦乐闭上眼,调动体内妖力引出涅槃之火,金红色的火焰顺着枝条没入晏离阙的手腕,在他体内的经脉中游走。   源源不断的涅槃之火从云锦乐手腕处涌出,她闭着眼,眼前忽然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破碎画面。   起先是缩小版的晏离阙,他的脸上是天真的笑意,坐在桌边一笔一划地写字,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含笑看着他。   而后便是雾岭纷纷扬扬的大雪,苍白孱弱的少年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身后拖着一条脏兮兮的尾巴,垂着眼,显得阴郁而沉闷。   画面逐渐清晰,漂亮的小狐狸行走在月光下,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划破自己的前爪,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前,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他。   ......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年轻的妖君一身素袍,抱着她的尸身站在巨大的扶桑神树下,看起来落寞又孤寂。   涅槃之火可焚尽旧日因果,她看见的,是前世晏离阙的一生。   枝条轻柔地从手腕上撤开,云锦乐睁开眼,咫尺之隔,她清晰地看见晏离阙双眸紧闭,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唇瓣已经被咬出了血。   金红色的涅槃之火与蓝金色的狐焰交织,晏离阙身后是九条巨大的狐尾,血珠一颗颗从狐尾上滚落,转瞬间便被火焰蒸发殆尽。   扶桑神树繁茂的枝叶上落下点点流光,不断修复晏离阙身上的伤口。   云锦乐握住他微颤的手,唇瓣紧抿。   她不是第一次见晏离阙断尾的景象,可每一次见都觉得触目惊心。   扶桑神树控制着枝条推开云锦乐,面对她不解的目光,板起小脸道:“你此番使用涅槃之火,妖力耗尽,需得好好修养,他自有我来照顾。”   细长的枝条交织成一张大小合适的吊床,扶桑神树强行将云锦乐推上去,忍痛摘了一片花瓣给她吃。   花瓣入口即化,温和的妖力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云锦乐挣扎着坐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晏离阙,目露担忧。   扶桑神树见此,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她,只是道:“他无事,再过几日禁术反噬便可全解了,你且等着。”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十五日后。   连日来的修养,扶桑神树已准许云锦乐离开吊床,他用枝条编了把藤椅给她,她便坐在阵法边看着晏离阙。   金色的枝条从晏离阙的手腕上离开,他的眼睫轻轻一颤,睁开了眼。   法阵的光芒消失,云锦乐立刻扑过去,关切地看着他,“感觉如何?”   晏离阙盘膝而坐,云锦乐这么一扑,半边身子都靠在他的腿上,他回握住她的手,眼里聚起笑意,“禁术反噬已经顺利解了,并无其它不适,安心。”   扶桑神树哼哼两声,不满地道:“我早便说过他不会有事,你偏不听。”   云锦乐半信半疑,顺势扣住晏离阙的手腕仔细地探查一番,确认真的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晏离阙轻笑一声,调侃:“我说的话便这么不值得相信?”   云锦乐理直气壮地道:“谁让你以前总骗我。”   她总要自己探查一番才能安心。   晏离阙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是我错了,我保证此后再不骗你。”   “在竹林,你向我坦白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云锦乐不咸不淡地开口,余光瞥见晏离阙光洁蓬松的九条尾巴,眼睛一亮。   她抬起眼,还未开口,便听晏离阙笑吟吟地道:“都给你摸。”   毛绒绒的大尾巴近在眼前,云锦乐自然不会客气,扑上去挨个揉了一遍,末了心满意足地抱着一条大尾巴,脑袋枕在晏离阙的腿上,闲适地看着自扶桑神树上落下的点点金芒。   如同花蔓村山顶上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云锦乐抬起手接了几点荧光,轻声道:“待事情结束,我们再去花蔓村看看吧。”   “好。”晏离阙用尾巴尖亲昵地蹭了蹭云锦乐的脸。   毛绒绒的尾巴蹭在脸上,有些痒,云锦乐伸手揉了揉,紧接着把整张脸都埋在晏离阙的尾巴里。   触感很好,轻柔软绵的如同一片云。   云锦乐抱着尾巴,侧过脸,困意很快便涌了上来。   晏离阙伸手搭在她的眼睛上挡光,温和地道:“待你醒了,我们回妖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锦乐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   断云山终年落雪,放眼望去,整片山脉都是一片苍茫的白。   沈星漓御剑而过,不顾下方练剑弟子惊异的目光,径直闯入掌门居所。   霜下尘平稳落地,沈星漓收剑,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仪容,便匆匆迈步进去。   屋内很暖,轻烟缭绕,浅淡的香气钻入鼻尖,让沈星漓原本浑噩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黎旭正独自一人坐在棋桌边,与自己对弈。   他掀起眼帘,见是沈星漓也不意外,只是温和地道:“星漓,我听闻你擅闯妖王宫刺杀姬无柩被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半点不问自己的爱徒是否受伤,沈星漓却早便习以为常,规距地行了个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师尊。”沈星漓艰难地道:“你是否知道鸠壑?”   黎旭执棋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   “听说过,此人是姬无柩手下的走狗。”他拧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徒儿此次入妖族,抓了姬无柩的长子姬元年。”沈星漓一眨不眨地看着黎旭,慢声道:“他说,鸠鹤是昔年沈家覆灭的主谋之一。”   “此话当真?”黎旭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捏碎了一颗棋子。   棋子化为黑色的齑粉纷纷扬扬落在棋盘上,沈星漓一顿,颔首:“此乃姬元年亲口所说。”   黎旭沉吟半响,面色微沉,“如此看来,许是前些年我得到的消息有误。星漓,你放心,为师一定会帮你抓到鸠壑。”   沈星漓蹙眉,垂在衣袖下的手握紧。   他沉默半响,低声开口:“师尊,有人跟我说,你便是鸠壑。”   黎旭眉头紧拧,目光沉沉地盯着沈星漓,半响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他痛心疾首地道:“星漓,你自小长在我膝下,如今你竟宁愿轻信外人,也不愿信我了么?”   他眼里的失望是真真切切的,沈星漓一愣,开始怀疑晏离阙所说的真假。   黎旭站起身,逼近沈星漓,直视他,“所以你此次回来,是为了杀我报仇?”   沈星漓垂下眼,后退一步,“师尊,我......”   黎旭摆了摆手,转身背对着沈星漓,“罢了,你若信外人所说,便提剑来杀了我罢,我绝不还手。”   “师尊.....”沈星漓踌躇片刻,单膝跪地,“师尊息怒,徒儿只是问问,并无任何对师尊不敬的想法。”   黎旭唇角微勾,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星漓,伸手抚上他的发顶。   “星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此事是谁告诉你的?他的目的只怕不简单。”   沈星漓被黎旭说动,权衡片刻,道:“是月银,九尾狐族新任族长。”   “原来是他。”黎旭收回手,眸光冷了几分,“现今人妖两族关系僵着,月银此刻挑拨你我关系,肯定别有所图,我这便去和仙盟汇报此事,将所有入妖族的弟子召回来,以减少损失。”   黎旭召出无相剑,临行前又递给沈星漓一瓶丹药,和蔼地道:“星漓,你受了伤,好生修养。”   沈星漓顺从地接过丹药,目睹黎旭御剑离开,眉头皱得愈发的紧。   师尊和晏离阙,究竟谁在说谎? 第57章 .指证云锦乐乃是半妖。   苍穹城外,一只白狐从密林间跃出,惊飞了树梢头的鸟雀。   白狐身形矫健,身上跨坐着一个少女,微风拂起少女淡粉的裙摆,眉间一点羽纹光彩夺目。   云锦乐抱着晏离阙毛绒绒的脖子,目睹身侧景物飞快后退,眉眼间满是欢欣笑意。   扶桑神树揪着晏离阙的一撮毛,被颠得面色不佳,见云锦乐一副欢快模样,十分纳闷:“这颠来颠去的,你不觉头晕恶心么?”   他说着,眉心一蹙,面色愈发不虞。   好端端的不御剑,坐什么狐狸?   “我觉得很好玩。”云锦乐蹭了蹭晏离阙的脑袋,见扶桑神树面色不佳,关切地道:“尊者可是不适应颠簸?”   扶桑神树很郁闷。   他只是一棵树!一棵上千年扎根土地从不轻易移动的树!为何要跟着他们来遭这份罪?!   晏离阙足尖一点,呈弧形跃过一块巨石,云锦乐抱紧了他的脖子。   扶桑神树险些被甩出去,捂着嘴干呕两声,决定退出两人的幼稚游戏,变为金色的树枝飞进云锦乐的袖子里。   云锦乐调动妖力在袖子里形成一个小型的平稳的空间,让扶桑神树更舒服些,随即对晏离阙道:“若是妖族不曾受浊气污染,想必也是个很美的地方。”   一路走来,几乎所有地方都充斥着混沌浊气,花草枯萎,树木焦黄,可更早的时候,她在晏离阙的记忆里看到的妖族,还不似如今这般荒凉。   “混沌浊气会侵蚀土地,整个妖族,只有极少部分地区未受浊气污染,妖都是因护城大阵才幸免于难。”晏离阙放缓了速度,让云锦乐可以更好地观赏四周景象。   枯黄的草地上稀疏长着几朵淡蓝色的星雾花。   他徐徐道:“我听人说,未受混沌浊气污染前,妖族随处可见星雾花,现下也不常见了。待日后清除混沌浊气,我再带你来看。”   云锦乐自是应好,话音才落,腰间的传讯玉牌忽然闪烁起红光。   按理来说,妖族与人族之间有屏障,传讯玉牌不可用,唯有在危急时刻,仙盟才会耗费庞大的灵力布阵,利用传讯玉牌与身在妖族的同族通讯。   云锦乐往传讯玉牌上注入灵力,两个金灿灿的大字瞬间显现在玉牌上——速回。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牌,思索片刻,沉声道:“应当是沈星漓回断云山向黎旭求证他是否是鸠壑,打草惊蛇了。”   晏离阙脚步一顿,意味不明地道:“你倒是了解他。”   “你才是最重要的。”骤然停下,云锦乐抱住晏离阙的脖颈一通乱蹭,对于如何哄好这只爱吃醋的狐狸,她已经很熟练了。   晏离阙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追究。   云锦乐有条不紊的分析:“依照沈星漓的性子,一定会去向黎旭求证,而后被黎旭说动,将你供出来。”   “此前我曾在妖王宫与黎旭交过手,以他谨慎的性子,定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假设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云锦乐咬了咬唇,面色微沉:“仙盟现下让我们回去,只怕是黎旭的推动,他应当有别的阴谋。”   “那你作何打算?”晏离阙踱步往前,在临近城门口时停下步子。   云锦乐翻身而下,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不紧不慢地吐出四个字:“将计就计。”   “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晏离阙变为人身带着云锦乐大摇大摆地从城门入,二人离开后,其中一个守卫向着妖王宫的方向匆匆而去。   一路走至宅邸门口,云锦乐拽着晏离阙的衣袖问:“你要带我去见谁?”   “一个故人。”晏离阙笑了笑,故作神秘,带着她进了宅邸,绕到后院。   后院玉兰树下站着一黑衣女子,宽大的黑色帽檐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她掀下帽子,露出一张云锦乐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楚明霏。   云锦乐惊讶地瞪大眼,“你要我见的人是她?”   晏离阙颔首。   楚明霏单膝跪地向二人行礼,眉眼间全是漠然之色,即便是面对云锦乐也并未表现出任何讶异。   云锦乐垂眸仔细地观察她,半响偏头看向晏离阙,不确定地道:“傀儡?”   “没错。”晏离阙摆手示意楚明霏退下,轻描淡写地道:“我将她从剑阵带出来,碎了魂做成傀儡。”   “原来如此。”云锦乐心中未起半点波澜。   她与楚明霏的情分,从知道楚明霏与黎旭一起勾结害她的那一刻便不存在了。   晏离阙将云锦乐散乱的发丝别至耳后,声线柔和:“楚明霏是我打入花妖一族的一颗棋子,来日对上黎旭,她也是一把不错的剑。”   云锦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谋划,点了点头。   晏离阙道:“今夜我便送你至妖族边界,你回去后随机应变即可,从明日开始,妖族可就不太平了。”   云锦乐心一惊,握住他的手腕,“你要夺权?”   “这可不叫夺权。”晏离阙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顺势与她十指相扣,“妖君之位本就是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来罢了。”   他低头凑近,与她额头相贴,桃花眼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等我带着聘礼来娶你当王后。”   云锦乐眉眼弯弯地笑着应道:“那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若是伤了残了,我可不要。”   “好。”晏离阙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退开些许,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木偶兔子。   小兔子与云锦乐做的那只十分相似,甚至更精致些,兔耳朵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晏字。   云锦乐惊喜地接过兔子,“这是你做的?”   “嗯。”晏离阙点头,拿出云锦乐做的那只兔子,在兔子耳朵上轻轻扣了三下,对着兔子道:“锦乐。”   云锦乐手上那一只兔子泛起蓝光,紧接着,晏离阙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锦乐。”   晏离阙关掉兔子,温声解释:“我参考了传讯玉牌的原理,在兔子上多加了几个法阵,你回去后可用兔子与我联络,我们的传讯不受两界屏障的限制。”   云锦乐珍惜地将兔子抱在怀里,“好。”   天色渐暗,入夜后,晏离阙启动狐族内的传送阵将云锦乐送至妖族边境。   两人别过,第二日,云锦乐到达御城。   仙盟忽然召回,许多弟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云锦乐被安置在先前住过的小院。   在院子周围布下隔绝探视的法阵,云锦乐用兔子给晏离阙留言,告知他自己已经到了御城,随后便给云微逢传讯。   传讯玉牌闪了两下,云微逢很快回了讯息。   “锦乐,莫要轻举妄动,爹爹这便启程来找你。”   云锦乐沉吟片刻,回:“爹爹此刻来容易打草惊蛇,交给我,我能处理好。”   传讯玉牌那头沉寂半响,云微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发过来。   “黎旭阴险狡诈,你如何应对?”   “听话,好好在御城等着爹爹来。”   “你若出了事,让爹爹怎么办?”   云锦乐唇边漾出浅淡笑意,快速回讯:“爹爹不必担心,我与晏离阙已经做好了部署。”   传讯玉牌暗下去,云锦乐伸手摩挲着玉牌尾端坠着的圆润玉珠,正待再补充几句让云微逢放心,玉牌又亮了起来。   “想做什么且放手去做,长羡岛有我们,不必挂心。”   流霞殿内,云闲庭随手将传讯玉牌丢还给云微逢,活动了一下手腕,侧头对楚轻鸿道:“说起来我们也许久未曾出岛了,正好去看看。”   云微逢诧异:“尊者不是同锦乐说......”   “那是诓她的。”云闲庭踱步朝外走,语调懒洋洋地:“自家的孩子,怎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流霞殿内发生的事,云锦乐并不知晓,她看着暗下去的传讯玉牌,心中稍安。   过了片刻,木偶兔子的眼睛亮了亮,云锦乐急忙去看,晏离阙回她:“照顾好自己,我与舅舅合力围攻花妖一族,再过几日便可拿下。”   云锦乐估摸着晏离阙那边应该很忙,便没有回讯。   半个月后,前往妖族的宗族弟子陆续回归,侍从来通知云锦乐前往踏月回廊。   云锦乐到时,踏月回廊已站了许多人,不少人形容狼狈,桑萝便是其中之一,四目相对,她对云锦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带着些许得意。   云锦乐懒得理她,收回视线走向长羡岛的位置,桃溪与珑笙起身来迎她,好一阵嘘寒问暖。   闲谈间,云锦乐对二人及一旁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实则偷听的楚明潭道:“稍后若有变故,不必管我。”   桃溪蹙眉:“少主这是何意?”   “现下无法解释太多,总之记住,不必管我。”云锦乐压低了声音,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对面正在给手腕缠绷带的桑萝,眸光微沉。   桃溪一头雾水,仍想再问,珑笙对她摇了摇头,“桃溪,听少主的。”   她转头对楚明潭道:“师弟,你也是。”   楚明潭漫不经心地点头,同时撇了撇嘴,“做什么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   云锦乐但笑不语。   过得片刻,谢渊止一行走上高台,踏月回廊上喧闹声骤止。   谢渊止身侧是一袭白衣的黎旭,他的面上是一贯温润的笑意,腰侧却罕见地携了无相剑。   谢渊止一改往日的随性,神色肃然,朗声道:“诸位——”   话音方落,坐席里的桑萝高声道:“谢前辈,晚辈有一要事禀告!”   谢渊止蹙眉:“何事?”   桑萝朝谢渊止盈盈一拜,转身指着云锦乐,一字一句道:“我要指证,云锦乐乃半妖,她是妖族派来潜伏在人族,试图里应外合攻占人族的奸细!” 第58章 .她的月亮她抬起头,望见了一轮皎洁的……   桑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踏月回廊上一片哗然。   藏在云锦乐袖子里的扶桑神树“啧”了一声,感概道:“小锦乐,还真被你和晏晏猜中了。”   云锦乐站起身,面上显露出无措的神色,暗中冷静地对扶桑神树道:“黎旭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必定会想方设法抓住我解除混沌封印,为了名正言顺地抓我,他必然会暴露我的半妖身份。”   “但温良儒雅的黎掌门不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于是素来与我有仇怨的桑萝便成了他的刀。”   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当成刀使的桑萝见云锦乐手足无措,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梢,拆下自己手腕上的绷带,露出一大片烧焦的痕迹。   她举起手,目光紧盯着云锦乐,大声道:“诸位请看,这便是证据。”   “我在妖族与云锦乐起了冲突,亲眼看见她身上燃起凤凰族才有的涅槃之火,我躲闪不及,被她伤了手腕。”   云锦乐抿唇,强作镇定:“桑少主,我在妖族从未与你见过,你为何要这般诬陷我?”   她蹙着眉,面上全是被诬陷的委屈,看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惊慌失措的兔子。   扶桑神树笑得直打滚。   “小锦乐,我原以为只有晏晏演技精湛,没想到你也丝毫不差。”   云锦乐分神回道:“耳濡目染,学了几分,算不得精。”   桑萝抬起下巴,“你伤我时并未有旁人瞧见,自然是随你怎么说。但我泱泱仙盟,绝不能允许一个奸细的存在!”   她说得大义凛然,末了向高台上众长老施以一礼,“为了人族的安危,桑萝今日斗胆请求黎掌门祭出无相剑阵,云锦乐是不是半妖,入剑阵便知。”   云锦乐抬眸看过去,高台之上,黎旭的目光也看过来,面上出现为难之色。   他皱着眉纠结一番,走下台来,温和地对云锦乐道:“锦乐,你不要怕,黎伯伯会护着你的。”   扶桑神树骂骂咧咧:“这老匹夫真是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众人一听黎旭的话,心中一惊,纷纷猜测他话中的含义。   却见黎旭一拱手,朗声道:“诸位,锦乐确实是半妖,但我可以拿毕生的名誉担保,她绝不是妖族安插进人族的奸细。”   此言一出,踏月回廊瞬时喧闹起来,如同煮沸的水,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   三大宗门之一长羡岛的少主是个半妖,实乃惊世骇俗之事,这意味着只要云锦乐想,随时可以将仙盟的内部消息传递给妖族。   云锦乐适时往黎旭身后缩了缩,小声附和:“我不是奸细,不会危害人族。”   黎旭观察着她的反应,眸光微深。   看样子云锦乐并不知晓他便是鸠壑,那日在妖王宫,她应当只是单纯地想要去刺杀姬无柩的门客。   黎旭看了桑萝一眼,桑萝会意,立刻道:“我提议,先将云锦乐关起来,再召集各宗族长,当众审问。”   事情发生得突然,谢渊止微愣后便快速走下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我也相信云少主不会做危害人族之事,至于关押一事——”谢渊止垂眸看向云锦乐,问:“云少主,你怎么想?”   云锦乐敛目思索片刻,轻声道:“我愿意接受关押,直至仙盟调查结束,还我清白。”   她如此配合,方才还颇有微词的仙盟众人不由安静下来,重新审视她。   有人小声道:“云少主自小便待在长羡岛不曾外出,去岁才出来走动,应当不会做危害人族之事才对。”   “说得是,没见过哪家的奸细十六年都只待在同一个地方的。”   “再说了,云岛主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她的女儿怎么会是奸细?”   听着众人断断续续的议论声,扶桑神树哼了一声,道:“总算还有明白人。”   “仙盟并非全都如黎旭一般是伪善之辈。”云锦乐淡淡总结,随后从玉鳞坠中拿出仙盟御令,对谢渊止道:“谢城主,不知我手上的仙盟御令可还奏效?”   谢渊止颔首:“奏效,你要用它做什么?”   云锦乐用眼神制止了蠢蠢欲动想要上前的长羡岛众人,道:“我虽是半妖,却未曾做过危害人族之事,在拿出具体的证据证明我与妖族勾结前,我希望仙盟莫要牵连长羡岛。”   桃溪死死地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少主......”   楚明潭神色复杂地看着云锦乐,不耐烦地吼道:“审什么审,就凭云锦乐一个人,如何危害人族?”   珑笙深吸一口气,温婉却坚决地道:“若要关押,请将我一并关了。”   云锦乐冲三人摇摇头,将灵力注入仙盟御令中,白金色的光芒亮起,代表御令被成功激活。   谢渊止接过御令,郑重地道:“契约已成,在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仙盟不会牵连长羡岛。”   商议过后,云锦乐被黎旭带回断云山关押,封了灵力,身上所有的法器都被收缴,连玉鳞坠也未能幸免于难。   说是关押,但黎旭为了维持自己在人前一贯宽厚的形象,将云锦乐单独囚禁在一座宫殿里。   巧的是,这座宫殿正是前世云锦乐待了三年之久的卷云殿。   卷云殿地势极高,站在窗边可窥见断云山的全貌,放眼望去皆是白雪,数十座由寒玉石建成的宫殿错落矗立,如同散落雪中的蓝色碎钻。   黎旭假惺惺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云锦乐走到殿门边伸手一碰,指尖与门相接的地方浮起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咒。   扶桑神树从云锦乐袖子里钻出来,凑近看了一眼,感概道:“十方困阵,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云锦乐气定神闲地走到桌边坐下,取下鬓边雕刻精细的木簪,伸手一抹,木簪变为木偶兔子,晏离阙传讯问她:“如何?”   “不出所料,可按原计划进行。”云锦乐回了讯,开始打量整个卷云殿。   殿内摆设整洁素雅,是剑修一贯的冷淡风格,虽则铺着赤火石以保持温暖,冷意还是不断渗进来。   卷云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囚笼,空旷,冷寂,与世隔绝。   前世若非桃溪陪着她,只怕她早已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中抑郁而终。   到了夜间,殿内冷意更甚,云锦乐无灵力御寒,即便裹着大氅也依旧无法隔绝无孔不入的寒意,不免瑟缩了一下。   便在这时,发间的星雾花簪散出浅淡蓝光,暖意一点点浸润云锦乐。   云锦乐拿出小兔子,在兔子耳朵上扣了三下,蓝光亮起,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见晏离阙温柔的声音:“锦乐,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云锦乐莫名鼻尖一酸,低声道:“没什么。”   晏离阙听出些许不对劲,问她:“可是受了委屈?”   “不是。”她轻抿唇瓣,嗓音轻若蚊蝇:“我只是,忽然很想你。”   晏离阙的声音染上了些许笑意:“你想看月亮吗?”   话音未落,蓝光泛起在半空形成一个圆形光幕,光幕中是繁星闪烁的夜空,一轮圆月高悬,明亮又皎洁。   仅是一瞬,光幕化为星星点点的荧光散开,但已足够云锦乐看清。   “很好看。”她轻声说着,泪珠从眼睛里滚了下来,“我很喜欢。”   她不是爱哭之人,前世被困卷云殿三年,受尽委屈,她从未哭过,可是如今坐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中,手捧兔子,听见晏离阙的声音,她忽然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重回故地,往事扑面而来,旧日里的孤寂如同大雪倾覆,苦痛如影随形,她像一根随水漂流的浮木,在回忆的漩涡里打转。   而后有人为她拂去满身落雪,驱散阴霾,托举着她上了岸。   她抬起头,望见了一轮皎洁的月亮。   云锦乐凝视着兔子,仿佛能看到另一头的晏离阙,她的眼里聚起笑意,缓缓道:“七日后,你可一定要来接我回家。”   前世种种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而此刻,她终于能正式告别过去,与自己和解。   “好。”晏离阙温柔地说:“我一定来。”   仙盟的审问定在七日后,这期间,云锦乐一直待在卷云殿,黎旭很少来,偶尔来了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嘘寒问暖。   更多的时候,云锦乐与晏离阙通过兔子传讯,或是与扶桑神树玩叶子牌。   扶桑神树大抵也很无聊,用树叶做了一副牌,自己制定些奇奇怪怪的规则,总爱缠着她的玩。   云锦乐乐得和他一起消磨时间,对扶桑神树偷偷看牌换牌的小动作视若无睹。   第六天夜里,云锦乐照旧与扶桑神树玩叶子牌,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扶桑神树眼疾手快地收起叶子牌躲进云锦乐的袖子里,云锦乐刚端起茶杯,殿门便被推开,有一人提着食盒走进来。   是沈星漓。   云锦乐动作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星漓。   多日不见,沈星漓看着憔悴了些,他依旧着一身白衣,眉眼清俊,神情冷淡,腰侧却不知为何不曾携带霜下尘。   茶是冷的,云锦乐面不改色地给沈星漓倒了一杯,启唇:“沈仙君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沈星漓揭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一盘盘放在桌案上,一撩衣摆坐下来。   “我来看看故人。”沈星漓唇瓣微抿,见云锦乐看着他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对不起。”   云锦乐诧异道:“沈仙君这是何意?”   “晏离阙应该同你说过,我用了幽篁笛,记起了前世的事。”沈星漓垂眸不看她,“缘生花一事,我很抱歉。”   云锦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前世沈仙君囚我在卷云殿三年,可曾悔过?” 第59章 .亏欠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星漓顿了顿,坦然道:“再重来,我还是会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云锦乐捏着茶杯的手骤紧,“因为人妖不两立?”   “是。”沈星漓点头,“我必须对整个断云山和人族负责。”   琉火石暖色的光铺了满室,沈星漓端坐在灯下,恍若不染尘埃的谪仙。   他一向如此,有自己的原则与坚守,如同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云锦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示意沈星漓:“沈仙君请用茶。”   沈星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心微蹙,但出于礼节,他并未将茶水吐出来,而是忍着不适咽了进去。   茶水是凉的,苦味和涩味齐齐在舌尖打转,也不知方才云锦乐是如何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云锦乐强忍着笑,又给他倒了一杯。   茶水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注入杯中,水流与杯子撞击发出清脆响声,云锦乐嗓音轻柔,如闲聊般随意地道:“沈仙君还是不信黎旭便是鸠壑?”   她一口一个沈仙君生疏地叫着,对他的态度冷淡至极,全无记忆中那般亲昵,也不似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   沈星漓心中划过异样的感觉,点头淡淡地道:“师尊不会做出勾结妖族之事。”   这些日子他一直暗中观察师尊的一举一动,再回想从前的种种,始终无法将师尊与鸠壑联系起来。   昔年封印混沌,师尊出力颇多,现下/体内还留有旧疾,他并无同妖族勾结的理由。   沈星漓这么想着,抬眼问:“你与晏离阙在谋划什么?”   “谋划?”云锦乐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疑惑道:“沈仙君这是何意?”   沈星漓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半响移开目光,垂眸注视着凉透的茶水,水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他道:“晏离阙不会容许你被囚禁,可他却一直没来救你,你们在谋划什么?”   “你怎知他没来救我?”云锦乐弯眼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边,手伸出去接了一片落雪。   雪花在手心里融化成水滴落,云锦乐偏头看向沈星漓,半开玩笑地道:“兴许此时此刻,妖族大军已经在断云山下了。”   沈星漓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   前世断云山的荒凉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冲天的火光,战死的同门,以及白衣妖君轻描淡写挥出来的惊世一剑。   他自认精通剑道,可面对晏离阙那一剑,竟败得彻底。   空间震动,霜下尘从灵力漩涡中露出来一点剑尖,空气里泛起霜冷寒意。   云锦乐按住袖口阻止扶桑神树出来,定定地望着沈星漓,面上却并无惧意,而是平静地问:“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仙君还要再杀我一次?   沈星漓仿佛回到前世覆满大雪的院落,他紧握着霜下尘,眼前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那是云锦乐的血。   鲜红的血顺着霜下尘的剑身滴落,在地上晕开,如同新绽的红梅。   他在婆娑镜中看到过这个画面,镜灵说,那是他心中最恐惧的事。   他本不以为意,可是此时此地,他站在云锦乐身前,面对她清澈的眸光,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便席卷了他。   他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她。   涟漪骤止,沈星漓后退一步,轻声道:“我不会杀你。”   他又往后退了些,与云锦乐隔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长睫垂下,低声问:“我想知道,在鲛人族,你为何不计前嫌回去救我?”   “你...不恨我吗?”   他将她困在卷云殿三年,杀了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想抽她妖骨。   她不恨吗?   “从前是恨的,但我不愿一直活在仇恨里。”云锦乐倚在窗边,语调淡淡地:“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有更重要,更值得我去在意的人和事。”   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柔和起来,鬓间的银蓝色星雾花簪落下星星点点的蓝光,轻盈地在她身侧飞舞。   沈星漓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至于救你——”云锦乐看向沈星漓,语调缓慢而认真:“我此前已经说过,是因为长羡岛少主的责任。以及,我那时候觉得,不该将前世的仇怨加诸在今生什么都没做的你身上。”   沈星漓呼吸一滞。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也好过如今她冷漠相待,将仇与怨分得清清楚楚。   她越是善良,越是理智,便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狭隘,自私且卑劣。   他无愧于师尊,无愧于人族,却独独亏欠她。   沈星漓抿了抿唇,干涩道:“明日斩云台上,我会站出来证明你并无危害人族之心。”   “谢谢,但是不必,我不愿承你的情。”云锦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小纸人,递给沈星漓,“你若真觉得歉疚,便配合我做一件事。”   *   卷云殿的门被推开,沈星漓提着血迹斑斑的霜下尘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守殿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大着胆子往里看,被沈星漓淡淡睨了一眼,慌忙站好。   守在院门外的谢敛一看,大惊之下顾不得询问,越过沈星漓便往里跑。   殿内光线幽微,茶盏打翻在地,云锦乐跪坐在潮湿的地板上,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   谢敛面色骤变,手忙脚乱地拿出丹药喂给云锦乐服下,侧头看向提剑而立的沈星漓,面上全是不解之色,“师兄!你怎么,怎么能动手伤人?!”   谢敛话落,便有弟子悄然离去,显然是去同黎旭汇报此事。   霜下尘剑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沈星漓的声音如霜雪一般寒凉:“她是妖,非人。”   “即便她是妖,亦自有仙盟审问,师兄你怎能私自动手?!”谢敛气得眼睛都红了,仿佛头一次认识沈星漓,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一遍,失望地道:“我一直以为,师兄是讲理之人。”   “妖族灭我沈氏满门时,何曾讲过理?”沈星漓垂眸居高临下地望过去,淡淡道:“我已手下留情,她能撑到明日仙盟审问之时。”   “师兄,你!”   惊怒之下,谢敛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垂眸看去,云锦乐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谢公子,不必再争。”   她伸手抹去唇边血迹,仰头看向沈星漓,眸光荒凉得如同大火燃烧后残留的余烬,一字一句道:“沈星漓,是我看错你。”   这样才对。   沈星漓握着霜下尘的手骤紧,骨节泛白,有些失神地想。   她对他应该是这样的态度,而不是漠然如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是我天真。”云锦乐自嘲地笑了笑,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我原以为,你至少能顾念着从前我救你的情分,放我一马。”   黎旭来时,恰好看见云锦乐眼中泪珠滚落,神色哀戚。   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他只粗略一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手上却毫不犹豫一掌朝着沈星漓打过去,怒吼:“星漓,你在做什么?!”   沈星漓被打得后退几步,淡声:“杀妖。”   “无视规矩随意出手伤人,你自行去戒律阁领罚!”黎旭大步走向云锦乐,两指并拢点在她的眉心,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尖涌入云锦乐体内。   他看似是在救人,实则不动声色地探查云锦乐体内的情况,她体内寒气肆虐,果然受了很重的伤。   黎旭放下戒心,沉声道:“星漓,过来把寒毒解了。”   沈星漓未动,好半响,才在黎旭严厉的目光中打出一道灵力,替云锦乐解寒毒。   谢敛焦急地道:“掌门,云少主怎么样?”   “她无事,我会救她的。”黎旭和蔼地道:“你先出去,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谢敛自然照做,严实地关上门,抱着剑守在门边,目光落在沈星漓身上一瞬,又快速移开。   卷云殿内,黎旭不停地向云锦乐输送灵力,柔声问:“锦乐,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黎伯伯。”云锦乐虚弱地道:“我就知道黎伯伯不会不管我的,此前还有人污蔑,说你便是鸠壑,会伤害我。”   她抬起眼,充满希冀地道:“你不是,对吗?”   黎旭动作一顿。   他凝视云锦乐良久,笑着问:“谁告诉你的,月银?”   云锦乐点头,目光有些恍惚,“他还说,你与混沌合谋,想在我体内种缘生花,可我一直都好好的,他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黎旭沉默半响,轻声道:“他没骗你。”   他看到云锦乐骤然紧缩的瞳孔,停止了输送灵力,笑得残忍,“我是鸠壑,也曾想在你体内种缘生花,可惜失败了。”   云锦乐眼里出现绝望之色,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你不会的,你怎么会与混沌勾结?”   “为何不会?”黎旭站起身,目光望向窗外白雪皑皑的山峰,轻描淡写地道:“他要你解除封印,我要仙盟,很好的交易不是吗?”   他每说一句,云锦乐眼里的绝望便深一分。   黎旭蹲下身,怜悯地道:“锦乐,好好享受今夜,明日,你便可以去同你娘亲团聚了。”   他的眸中尽是疯狂之色,摘下手上的骨戒强行塞在云锦乐手心里,一点点将她的手合拢。   骨戒上泛出幽绿色的光芒,黎旭笑吟吟地道:“混沌大人,时机到了。”   云锦乐越是绝望,魂魄便越虚弱,越容易被混沌吞噬。   黎旭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卷云殿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光线暗下来,云锦乐眼里的绝望散去,摊开手心,金色的光芒瞬间将骨戒包裹起来。   一棵小小的扶桑树从地面长出来,枝头是一朵金色的扶桑花,花瓣将骨戒吞噬,迅速合拢。   云锦乐吞了一颗扶桑神树递过来的疗伤丹药,将腹部的血迹清理干净,侧头看向书架。   “现在沈仙君可相信了?” 第60章 .大军压境我来接你回家   。……   一个小纸人从书架的缝隙挪出来,落地的一瞬变为沈星漓的模样。   云锦乐收回目光,低头仔细地处理腹部的伤口。   为了骗过黎旭,她身上的伤是实打实的,此刻伤口已经止血,小腹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剑痕。   扶桑神树的枝条柔软地贴上来,金色的妖力温和地修复云锦乐小腹上的伤口。   他颇为感概地道:“小锦乐,你可真下得去手。”   他是亲眼看着云锦乐握着霜下尘在自己腹部划了一刀,这等果决和魄力,连他都自叹不如。   不过这么一来,晏晏该心疼了。   想到此,扶桑神树叹了一声,加大了妖力输入。   不过片刻,云锦乐小腹上的伤口便已复原,不见半点痕迹。   云锦乐起身收拾地上的狼藉,走进里间清理身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沈星漓仍失神地站在原地,不曾动过。   烛光打在他身上,他的眉目间是压抑的难过,眸光空洞,如同一个报废丢弃的机械木偶。   云锦乐不曾出声打扰他,在桌边坐下来,安静地烹茶。   茶水煮沸,云锦乐舀了一杯,吹凉后慢慢饮下。   衣袖里的小兔子忽然震动起来,云锦乐也不避讳,当着沈星漓的面拿出兔子,启动机关,晏离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受伤了?可是黎旭对你动手了?”   “受了点小伤,已经好了,不必担心。”云锦乐声线柔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星漓,看到他换了个方向,正对着窗外的落雪。   小兔子里传来呼啸的风雪声,晏离阙静默半响,柔声道:“我来找你。”   “不必。”云锦乐忙阻止他,“不要来,你来了会打草惊蛇,我们所做的部署全都会功亏一篑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真的没事,你若不信,可问问扶桑尊者。”   说着,云锦乐眼巴巴地看向扶桑神树,眼睛里全是祈求之色。   扶桑神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晏晏,你不用过来,小锦乐的伤已经好了。有我在,不会让她出事的。”   “好,有劳尊者。”晏离阙无奈妥协,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锦乐,若是情况不对,你便让巨龙前辈带着你离开,比起诛杀黎旭,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云锦乐心中微暖,乖巧应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与晏离阙闲聊了几句,放下兔子侧头去看时,沈星漓已经不见了。   扶桑神树道:“你就不该设局让沈星漓知晓真相,若是他此刻去找黎旭报仇可如何是好?”   “他不会。”云锦乐语气笃定。   沈星漓不是鲁莽之人,甚至因为修无情剑道,冷静得可怕。他知晓利弊,不会贸贸然去找黎旭。   况且,只怕现下他也没心情去报仇。   月色疏冷,沈星漓站在断崖之上,失神地看着苍茫的云海。   云雾流动,寒气随风袭来,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的头顶肩侧,层层堆叠,很快便覆满了他的全身。   远远看去,似是一个雪人。   他的记忆回到久远的从前,自己第一次随黎旭来断云山的途中。   那时是春日,夕落海海面泛着粼粼金波,微暖的海风拂面而过,带着咸湿的水汽。   他们途径一个小岛,岛上玄龟作乱,大水淹没了小渔村。   黎旭踏上半空,抬手掐诀,无相剑化为数道虚影,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破开了玄龟坚不可摧的外壳。   滔天巨浪被生生斩成两半,海水退去,露出渔村村民一张张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笑意的脸。   黎旭凌空而立,衣玦飘然,无相剑反射天光,熠熠生辉。   年幼的他震撼于那惊天一剑,心向往之。   此后他年复一年刻苦学剑,将黎旭的一字一句当作金玉良言,以剑入道,杀妖证道。   他曾希望能成为黎旭那样的人,可是如今,他最尊敬的人,与他最痛恨的妖族勾结,甚至是灭他满门的元凶之一。   寒意无孔不入地包裹着沈星漓,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一拳砸向山壁。   碎雪簌簌而落,一抹鲜血自山壁上蜿蜒流下。   沈星漓恍若未觉,任由雪沫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   “沈星漓,你的道是错的。”   耳畔又响起云锦乐声音,这一次,沈星漓没有反驳。   他低垂着眼,定定地看着山壁上的血迹,片刻后,竟是低声笑起来。   他自年幼起以剑入道,立志杀妖,而今才知,自己所求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黎旭灭他满门,他认敌为师,心甘情愿当他的刀。   云锦乐不惜暴露半妖身份救他,被他囚禁三年,最后死在他的剑下。   人与妖并无分别,从前是他被仇恨蒙了眼,看不分明。   他愧对云锦乐,愧对那些在他剑下枉死的妖族!   沈星漓半跪在地,沉痛地闭上眼。   本就有所破损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崩碎,他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   断云山大雪纷落,天与地连成白茫茫的一片,云锦乐在两名弟子的押送下一步一步走上斩云台。   站定之后,紫色的雷电从斩云台上方落下,在她身侧形成一个包围圈,噼啪作响。   斩云台下方是乌泱泱的人群,云锦乐一眼便看到最前方覆手而立的云微逢,四目相对,云微逢启唇无声对她说了两个字——别怕。   云锦乐轻轻点头,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各大宗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断云山,是难得的盛事,身为断云山掌门的黎旭却迟迟不见人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议论声四起。   扶桑神树百无聊赖地趴在云锦乐的袖子里,给她传音:“黎旭这坏东西不会又在谋划什么吧?”   “多半是。”云锦乐冷静地应答,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看向断云山脚的地方。   放眼望去是一片翻腾的云雾,寒玉石铺成的阶梯隐入云雾中消失不见。   过得片刻,黎旭姗姗来迟,形容憔悴。   他走上斩云台,满脸倦色,“诸位久等,黎某今日并非有意来迟,而是事出有因。”   他示意台下的断云山弟子:“押上来。”   话音方落,几名断云山弟子押着十余个妖族走上斩云台。   黎旭眸光沉沉,无不痛心地道:“诸位,今晨破晓,这十余名妖族潜入斩云台意图救走云锦乐,杀了我断云山几十名弟子,我来迟,是在处理门下弟子的丧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有人大声道:“云锦乐与妖族勾结,证据确凿,何须再审,直接定罪即可!”   云锦乐看向说话那人,对方穿着秋迟岛的弟子服,身侧是一脸得意的桑萝。   附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来,黎旭按了按眉心,转头看向云锦乐,痛心疾首地道:“锦乐,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做出勾结妖族之事,可是如今......”   他闭目长叹一声,颇有些自责地道:“也罢,怪我。怪我没有早些发现你与妖族勾结,及时制止。”   云锦乐神色坦荡,目光平静地看着黎旭,若非时机不对,只怕早已给他鼓掌。   三言两语便给她安了个勾结妖族残害同门的罪名,又不失时机地将自己塑造成道义两难全的正道掌门形象。   她抿唇不语,众人便当她默认,一时间,指责声讨之声如浪潮一般压过来。   “云锦乐到底也有一半妖族血统,果然同那些卑贱的妖族一般心狠手辣,毫无良知!”   “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她怎么忍心?妖族果然都是心如蛇蝎之辈!”   “既然是妖族的奸细,便该当众处死!处死云锦乐!”   扶桑神树气得在云锦乐袖子里打滚,怒道:“这帮人怎么这般是非不分?怎能单凭黎旭一面之词便给你定罪?!”   “他们被浊气侵蚀了。”云锦乐语气微冷。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整个斩云台下的全貌,此刻一缕缕浅淡的混沌浊气正悄无声息在人群中蔓延,有不少人已被浊气缠上。   黎旭对眼前的场面很满意,面上却不显分毫,语气低沉地道:“云锦乐,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丝毫不担心云锦乐说出自己便是鸠壑之事,一个妖族奸细说的话,谁会相信?   云锦乐直视黎旭,半响敛眸一笑,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猜月银是谁?”   黎旭一怔。   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他强作镇定,咬牙问:“你这是何意?”   云锦乐笑而不答。   黎旭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一步步逼近云锦乐,正欲不管不顾直接出手,一名断云山的弟子却在此时连滚带爬地跑上来。   “掌门,不好了。”那弟子气喘吁吁地道:“妖族,妖族攻上来了!”   黎旭瞳孔骤缩。   风声骤止,寒玉石阶与云海相接处,缓缓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穿黑色绣星雾花纹的长袍,白发高束,手中乌黑长剑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   冲天的妖气围绕在他周身,强大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修为低微者直接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晏离阙往前踏出一步,下一瞬已至斩云台上,妖异的蓝眸扫过蠢蠢欲动的众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笑吟吟地道:“奉劝诸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妖族大军已将整个断云山围住。”   他伸手朝半空一点,一幕幕虚影闪过,只见断云山四处不知何时皆被妖族军队团团围住。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却都默契地止住了出手的念头。   随后他们看见,那强大的妖族满意勾唇,转身朝着雷阵走去。   晏离阙徒手扯碎雷电,朝云锦乐伸出一只手,声音温柔得宛若山间晚风。   “我来接你回家。” 第61章 .反杀他永远都无法飞升。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妖君重叠,云锦乐在众目睽睽下握住晏离阙的手,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好。”   断云山永远不会有大雪初霁的那一天,而她心中的春天已经来临,并且永不逝去。   两人十指紧扣,并肩而立,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桑萝大声道:“云锦乐,你还说你不是妖族派来的奸细,如今又作何解释?!”   云锦乐侧头望着晏离阙,笑意温柔:“他是我的爱人,今日是来救我的。”   晏离阙眉眼柔和,眸中泛起浅浅笑意。   云锦乐将目光转向桑萝,语气冷了几分:“若我真是奸细,今日妖族大军便会踏平断云山,而不是在斩云台下待命!”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气势迫人,台下众人具是一怔。   今日来斩云台的都是各宗有分量的人物,心若明镜,知晓云锦乐说得在理。   而今他们势单力薄,若妖族真想动手,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胡言乱语!”黎旭手持无相剑,素来温和的面容笼了一层寒霜,他向台下一拱手:“诸位,莫要被云锦乐蛊惑!妖族离断云山万里之遥,军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来到此处,方才所见,多半是幻术!”   台下大部分人本就受混沌浊气影响,一听立时变得犹疑不定。   谢泽舟本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局势,此刻摇着紫金折扇笑道:“是与不是,派几个人看看便知。”   他点了几个人去看,各大宗族也纷纷派出人前去,不多时便面色不虞地回来,证实了晏离阙所言非虚。   一时间,众人都谨慎了几分,不敢轻举妄动。   谢泽舟很是镇定,懒洋洋地道:“云少主既然围了断云山,想来是有别的目的,不妨说说看。”   “好。”云锦乐松开晏离阙的手,将碎裂的傀儡令高举在手中,无视身侧黎旭惊异的眼神,高声道:“诸位可认得这个?”   “这是傀儡令?!”   “傀儡令不是被仙盟明令禁止了吗?怎会出现在云锦乐手里?”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黎旭面色阴沉,无相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云锦乐手中的傀儡令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云锦乐衣摆上的游龙纹案金光大盛,巨龙咆哮着撞上无相剑,炽热的妖力将半空的雪融化成水滴落。   云锦乐被晏离阙护在怀里,雨雪落在二人头顶便自动向两边分开,她讥诮道:“黎掌门这是心虚了?”   黎旭本就旧伤未愈,此刻再添新伤,苍白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道:“我只是在替仙盟销毁此等阴邪之物!”   他方才慌了神,此刻镇定下来,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之举。   傀儡令上有混沌设的禁制,云锦乐绝对无法探知到他的神识。   “是吗?”云锦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金色的妖力从她的袖口溢出,顺着指尖涌入傀儡令中,因着此前禁制已解,几乎在妖力涌入的一瞬间,光幕便从傀儡令上升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清了光幕中白衣执剑的黎旭,面上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云锦乐道:“这枚傀儡令是我从姬无柩的门客鸠壑身上得来的,而傀儡令的持有者,便是黎旭!”   面对数道惊惧的目光,黎旭心中百转千回,面色坦然,平静道:“傀儡令的确是我的。”   他话锋一转:“但我用傀儡令造出鸠壑的身份,是为打入妖族为人族获取情报,并无不轨之心!”   话音方落,下方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如此,听闻使用傀儡令要承受剥离神魂之苦,难为黎掌门一番苦心。”   “仅仅只是一个傀儡令无法证明什么,黎掌门这些年为仙盟任劳任怨,无悔付出,这可都是诸位有目共睹的。”   “是啊,相比之下,云锦乐不过区区一个半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才是我们需要警惕的人。”   云锦乐不慌不忙,拿出昨夜黎旭塞给她的骨戒,扬声:“单凭一个傀儡令确实无法说明什么,这是我拿出的第二个证据。”   “这枚骨戒乃是昨夜黎旭硬塞于我,里头装了混沌的一缕残魂。黎旭与混沌勾结,意图献祭我用大逆转阵替混沌解除封印!”   黎旭气定神闲地道:“云锦乐,便是这里面真装了混沌残魂,焉知不是你用来嫁祸于我?!”   他长叹一声:“我自认待你不薄,却不知你为何要诬陷我?”   “我可以证明云锦乐所言句句是真。”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众人回头,看见沈星漓手执霜下尘缓步而来。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唯有沈星漓长靴踩地的声音分外清晰。   沈星漓抬眸看向斩云台上面色阴沉的黎旭,冷漠而清晰地叙述:“昨夜,我亲眼看见黎旭将骨戒塞在云锦乐手中,意图趁她虚弱之时,让混沌残魂吞噬她的魂魄。”   “胡言乱语!”黎旭眉头紧皱,痛心疾首地道:“星漓,云锦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昨夜你分明被我罚去云潭受罚,此事整个断云山都知道!”   隔着苍茫大雪,沈星漓与黎旭对视须臾,举手起誓:“若我方才所说有半句虚言,愿受雷刑。”   话音落下,自厚重云层中投射出一束金光打在沈星漓身上,代表誓言成立。   金光逝去,大雪纷纷扬扬而落,天地之间一片平和,并未出现违誓的异象。   众人看向黎旭的目光终于变了。   昔年混沌出世,人妖两族费了大力气才将之封印在扶桑神树下,而今黎旭身为断云山掌门,竟与混沌勾结,实乃荒唐之事。   黎旭一贯和善的假面终于崩碎,双目灼灼地盯着沈星漓,手中的无相剑嗡鸣作响。   云锦乐看了沈星漓一眼,有些诧异。   她没料到沈星漓会站出来作证,本来应该由楚明霏出面,将黎旭所做之事一一公之于众,再由扶桑神树当众扯出黎旭体内早已融合的一部分混沌残魂。   而今沈星漓三言两语,便证实了黎旭与混沌勾结一事。   大局已定,黎旭索性不再遮掩,手中的无相剑脱手而出袭向沈星漓,同时引动空气中的混沌浊气,将受浊气侵蚀较深的人都变为他的傀儡。   变故突生,各宗弟子还不明白为何昔日同门忽然袭击自己,只凭本能反击,一时间,兵戈声不绝于耳。   无相剑被沈星漓挡开,回旋至黎旭手中。   黎旭面色一凛,朝云锦乐袭去,无相剑还未至云锦乐身前,两团狐焰便卷着风袭向黎旭面门。   晏离阙将云锦乐护在怀中,眉眼冷冽而锋利,浑身浸满了杀伐气。   黎旭慌忙后退,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他侧身一避,匆匆抬眼一看——楚轻鸿立于半空,周身环绕着数十把寒光闪烁的长剑。   同一时刻,巨大的扶桑神树拔地而起,金光如星星点点的萤火散落,净化空气中的浊气。   见势不妙,黎旭伸手在无相剑上一抹,鲜血洒落,巨大的的混沌虚影在黎旭身后显现,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咆哮着冲向众人。   蓝金色的狐焰冲天而起,幻化为一道巨大的九尾狐虚影,直直与混沌虚影撞上。   轰!   斩云台震动不止,强大的冲击波将一座山峰拦腰截断,积雪如巨浪一般向着下方的斩云台倾泻而下。   众人纷纷御剑凌空避开雪崩,混乱之中,黎旭趁机御剑逃离。   只见一道剑影破开白茫茫的天幕,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倏然贯穿了黎旭的胸膛。   鲜血迸溅而出。   断云山上忽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沈星漓,神情怔忪。   黎旭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贯胸而出的长剑,目光在剑柄“霜下尘”三个字上停顿几分,随即癫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啊,好得很,没想到最后死在你手上。”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黎旭嘴里流出来,他大笑着,说着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沈星漓,你今日弑师,这辈子,咳咳,这辈子都别想飞升!你永远...永远都飞升不了!”   无相剑失了主人的控制,如同一把废铁般从空中坠下去,一同坠下去的,还有大笑不止的黎旭。   天与地似乎都回荡着他张狂的笑声,过得片刻,笑声骤止,唯剩雪落之声。   沈星漓漠然地看着黎旭坠亡的方向,抬手召回霜下尘,用落雪洗去剑身血迹。   他终于手刃仇人,内心却堆叠了厚厚一层雪,再也无法化去。   黎旭说得对,他永远都无法飞升。从他在灵丘道心破损之始,他这辈子,便再也无法飞升了。   *   天地寂寥,大雪接踵而至,断云山上久久无人说话,众人在废墟上或坐或立,出神地望着倒塌的斩云台,眼里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云锦乐收回落在沈星漓身上的目光,轻声道了一句:“结束了。”   她并不感到欢欣雀跃,反而有一缕荒唐感从心中一闪而逝。   黎旭为名为利绸缪半生,最后也不过落得个横死的下场,死后还要受万人唾弃,何必呢?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温润和蔼的黎掌门弯下腰递给她一串糖葫芦,笑吟吟地道:“小锦乐日后必定会像你爹爹一样,成为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医者!”   那时天光耀眼,她捏着糖葫芦,脆生生地答:“我以后要成为如同爹爹和黎伯伯一般的人!”   往事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旧日里的的记忆忽然散落成碎片,充斥着腐败的气息。   黎旭那张温润的,带着笑意的脸,终于一点一点地碎裂开。   两人站在坚实的地面上,晏离阙理了理云锦乐鬓边凌乱的碎发,伸手捧住她冻得通红的脸,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之前说要养我,可还算数?”   脸颊上传来温暖的热度,云锦乐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伸手环住晏离阙的腰,笑道:“自然算数。不过妖君大人坐拥整个妖族,何须我来养?”   晏离阙轻叹一声:“妖族已经不属于我了。”   云锦乐诧异:“为何?”   “给你做聘礼。”他笑着吻下来。 第62章 .剑骨碎她一步也不曾回头。   断云山掌门黎旭身死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大江南北,不过半日,上到七十老妪,下到三岁孩童,提起黎旭,都要都先“啧”一声。   末了摇着头道:“你说得可是那个与混沌勾结的黎旭,真真是人心难料,我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是大好人。”   黎旭一死,断云山群龙无首,长老们本属意沈星漓接替掌门之位,熟料沈仙君将自己关在卷云殿内,一连几日不曾出来。   谢敛去劝了好几次,每次都悻悻而归,无奈之下,长老们只得推选出一人暂代掌门之位,只等沈星漓出来再接管大局。   卷云殿内空旷冷清,沈星漓立在窗边,回忆起前世谢敛每次探望云锦乐回来,总会来到他闭关之地同他絮絮叨叨地诉说她的近况。   “师兄,嫂……云师姐每日都站在窗边朝外看,也不知在看什么。不过我今日看见,窗边放着一株星雾花,不知是谁折来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十分好看。”   沈星漓走到窗前,目光向远眺望。   院子里白雪皑皑,更远的地方,天与地连成一片苍茫的白色。   实在是很无趣。   可是前世,云锦乐却在此等无趣之地,像一只囚鸟般被囚禁了三年。   迟来的钝痛自沈星漓心底缓慢划过,如同有人用生了锈的刀一下又一下在他冷硬的心上磋磨。   沈星漓移开目光,侧头,却在窗边看到一个金色的小精灵。   小精灵挥舞着翅膀,用稚嫩的嗓音对他道:“卫道者,初见见面,我是扶桑神树。”   “卫道者?”沈星漓不解,眉心轻蹙。   扶桑神树双手环胸,一板一眼地道:“心性至坚者,即为卫道者。”   “我道心已损,只怕不是尊者要找之人。”沈星漓长睫垂下,语气淡漠。   浅金色流光从扶桑神树翅膀上洒落,金光闪闪的小精灵微微勾唇笑道:“只差一个契机,你便是了。”   *   云锦乐与晏离阙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浪花打来,温凉的海水浸没了她如玉的脚踝。   晏离阙站在略高一些的地方,含笑看着她。   云锦乐脚踩着软绵绵的沙滩,轻松地道:“没想到仙盟这般快便同意与妖族休战,我还以为要废些口舌。”   “灭杀混沌与同妖族开战,孰轻孰重,仙盟那些老狐狸分得清。”晏离阙牵着云锦乐的手,顺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长羡岛多花,一年四季随处可见各色花朵争相开放,不时能从花丛中看见一两只忙碌的小妖。   云锦乐颇有些感概地道:“去岁见你之时,我只当救你还你恩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同你在一起,而今想来却是如梦一般。”   “你后悔了?”晏离阙眉梢微挑,牵着她的手略紧,随即便强势地道:“后悔了也不行,明日我便将聘礼送至长羡岛。”   他侧过头,妖异的蓝眸对上她的眼睛,眸光如同寂静的深海。   “你只能属于我。”   前世给沈星漓的那一次机会是他一生仅此一次的妥协,今生他会牢牢抓住她的手,绝不放开。   清浅的晨光下,云锦乐回望晏离阙,扬唇浅浅笑开:“我不后悔,只是觉得庆幸。幸好那时我救下你,幸好我们最终走到一起。”   *   三年后,妖族福地,初春。   日光正盛,春和景明。   人妖两族精英弟子位于扶桑神树下,惊异于扶桑神树粗壮繁茂的枝条与强盛的妖力。   浅金色的流光充斥着这片广阔的空间,景象之壮美难以用语言形容出万分之一。   扶桑神树站在沈星漓肩膀上,对他耳语了几句,沈星漓将霜下尘往地上一竖,属于化神期强者的威压瞬间席卷开来。   场面瞬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望向沈星漓,只见沈仙君神情冷淡,薄唇轻启:“稍后尊者布阵,请诸位有序站在自己所处的阵位,紧闭六识。”   众人皆应声称好,沈星漓抬起眼帘,目光在远处走来的云锦乐身上略一停顿,若无其事地移开。   云锦乐与晏离阙谈笑着并肩走向扶桑神树,一路上不少人妖两族的年轻弟子都向他们行礼问好。   为了封印混沌,云锦乐闭关三年,修为总算突破化神期。   在她闭关期间,晏离阙与仙盟签订和平协议,而今人妖两族互通往来,和平共处。   此次封印混沌,几乎人妖两族所有的精英弟子都来了,一并来的还有各大家族的掌门与长老。   众人齐心,只求能让混沌消散于天地间。   扶桑神树飞向本体,金色的小精灵与巨树融为一体,强大的妖力向四周散开。   枝条向四面八方延展开,金色的妖力随着枝条舞动在空中描绘法阵,一个完全覆盖整片福地的法阵从半空向地上重重压去。   所有人都自觉地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云锦乐与晏离阙也不例外,两人站定后变为本体,金红色与蓝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随着灵力与妖力的注入,法阵上逐渐泛起丝丝缕缕黑色的混沌浊气,浊气与金色流光交织,互相吞噬,混沌邪恶的笑声在每一个人耳畔响起。   不少人支撑不住倒地,随即又有下一波人补了上去,渐渐地,金色流光呈压倒之势吞没浊气,每一个人眼里都升起期冀的光芒。   然而很快,黑色的浊气便翻腾而上,如同一片浓雾般席卷了整片福地。   所有人都陷入黑沉的幻境。   睁开眼的刹那,沈星漓听见一阵阵的蝉鸣声。   他正坐在一个布置温馨的房间内,门窗皆闭,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颗琉火石,暖色的光晕从琉火石中渗出来。   他垂睫思索片刻,始终未曾想起这是哪一段记忆。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颗脑袋从门边露出来,少女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眸光亮晶晶地瞧着他。   沈星漓听见自己嗓音沙哑地问:“何事?”   听见他说话,少女整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明媚的春光霎时从大开的屋门铺进来,刺眼又鲜活。   少女一手一根糖葫芦,嘴角还沾着糖渍,大而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娘亲说你以后便是我的玩伴。”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清甜地道:“你好,我是云锦乐。”   年幼的沈星漓并未伸出手去触碰云锦乐的小手,十余年后的沈仙君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女,久远的记忆忽然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   他记得,这是沈家灭门后,他初被带回长羡岛的时候。   那时的他沉默寡言,并未接受云锦乐的善意,然而少女并不气馁,将手中鲜红滚圆的糖葫芦递给他。   “吃了这根糖葫芦,我们便是好朋友啦!”   沈星漓没有接,他冷漠地道:“我不喜——”   话说一半,手中忽然被塞进了一根细细的竹签,小小的云锦乐握着他的手,认真地道:“娘亲说多吃甜的就不难过啦,你不要难过,以后长羡岛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年幼的沈星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竹签。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十余年后的沈仙君指尖轻颤,却回想起,这之后,卿月夫人提出将云锦乐许配给他时,他并未拒绝。   画面又是一转。   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沈星漓的身体无意识地发起抖,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血肉。   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却在这时,他听见跌跌撞撞的奔跑声。   有光从黑暗里透出来,少女手捧着琉火石跑过来,沾染着血迹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笑意。   “总算找到你了,沈星漓,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混沌因世间人的贪欲而生,擅长洞察人心的凶兽从沈星漓的记忆碎片里,捡拾出了他最渴望的东西。   幻境中并无日夜,沈星漓长久静默地立着,平静地观看自己的回忆,忽然觉得似乎有某种东西被他弄丢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他看见旧日的自己站在斩云台上凝望卷云殿的方向,搭下眼帘,对身侧的谢敛道:“你常去探望她,莫让旁人欺负她。”   “是。”谢敛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问:“师兄,是人是妖,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沈星漓静默良久,启唇:“人妖不两立。”   声音轻得如同一片落雪。   十余年后的沈仙君倏地握紧了拳,手背青筋暴露。   断云山终年不止的大雪轻盈地落在他身上,冰凉的寒意渗入皮肤,某种巨大的空茫感忽然包裹了他。   混沌阴冷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啧啧,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仙君,竟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沈星漓抿唇不语。   “你看不清,我却看得分明。”混沌恶劣地笑:“沈星漓,你那时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的。否则,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而让谢敛护着她,甚至为她找好了后路。”   沈星漓长睫轻颤,冷静道:“她多次救我,我总归不能置救命之恩于不顾。”   “当真只是如此么?那为何,你杀她时,会害怕呢?”   “我本不想杀她,是她自己撞上来。”沈星漓的瞳孔猛地放大,“是你?!”   “没错,是我,怎么,要杀了我为她报仇么?杀了我,你可就再也无法得到她了。”   黑色的浊气缠上沈星漓的身体,混沌的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怜悯:“沈星漓,你一直都喜欢她,只是你爱而不自知,最后亲手将她逼上了绝路。”   “是你杀了她。”   “喜欢”这个陌生的词,随着混沌话音的落下,一笔一划地在沈星漓心中落地生根。   他真的喜欢她吗?   “你当然喜欢她。”混沌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点点剖开他的心,“你杀的妖族那么多,唯独对她感到歉疚。她对于你来说,是特别的。”   云锦乐的音容笑貌忽然在眼前一帧帧掠过,如同蝴蝶煽动翅膀在沈星漓心中掀起飓风。   他紧抿着唇瓣,忽然明白自己心中巨大的空茫感从何而来。   他曾经得到过一轮太阳,后来亲手将她丢弃了,此后他的世界黯淡无光,唯剩冷白的雪。   混沌张狂地在耳边大笑,沈星漓下意识地抬起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卷云殿的小院中,云锦乐站在殿门边,茫然地看着他。   于是前世微颤的手,少女惊愕的眼又从眼前闪过。   鲜血淋漓。   “沈星漓?”他看到云锦乐微微蹙着眉,迟疑地开了口。   “是我。”沈星漓点头,握剑的手微颤。   云锦乐并未发现他的异常,而是冷静地分析:“此处是混沌制造的幻境,我们需得找到他的本体,才能彻底——”   耳边忽然响起混沌的声音,他无不蛊惑地对她道:“上辈子可是他杀了你,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不想杀了他吗?我可以帮你。”   云锦乐对混沌的声音充耳不闻,顿了顿,神色狠厉地补了后半句:“杀死他。”   同一时刻,混沌攀附在沈星漓耳边,不怀好意地道:“你想得到她吗?我可以帮你。”   沈星漓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处寻找破绽的云锦乐,忽然朝着她大步走过去。   云锦乐不明所以,眼前却忽地出现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沈星漓将霜下尘的剑柄对准她,眸光温柔又难过。   他一字字温和地道:“不必找了,混沌在我体内,附在我的剑骨上。”   云锦乐猛地睁大眼。   沈星漓无视混沌的尖声叫骂,耐心地解释:“整个幻境都由混沌浊气铸成,可以被扶桑神树轻而易举地渗透,唯有我的剑骨是最坚韧的东西,他一定附在我的剑骨上。”   他握着霜下尘的剑柄,固执地看着她,“你杀了我,取出剑骨,便可以杀死混沌。”   “前世我杀你,今生,换你来杀我。”   云锦乐直视沈星漓暗沉的眸,不曾伸手去握剑。   “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杀死他。”她轻轻地说:“扶桑尊者说,只要打破幻境,混沌的本体便会现世。”   沈星漓苦笑:“而今你竟连杀我也不愿了么?”   “我杀你,便坏了我的道心,合了混沌的意。”云锦乐退后一步,摇头坚决地道:“我不会杀你。”   “锦乐。”晏离阙大步走过来,将云锦乐往身后一拉,目光不善地看着沈星漓,语气危险了几分:“你要对她做什么?”   “我无事。”云锦乐扯了扯晏离阙的袖子,一五一十地将方才之事与他说了。   “你不想杀便不杀。”晏离阙向来顺着云锦乐,牵起她的手,笑吟吟地道:“我们去破幻境便是。”   两人转身,方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云锦乐回头,看到霜下尘从沈星漓后背划过,他一手向后,扯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剑骨。   晏离阙伸手覆上云锦乐的眼。   “别看。”   沈星漓一点点抽出剑骨,忽然想起前世白衣妖君杀他时,曾轻蔑地说:“无情剑道看似强大,实则脆似琉璃,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他曾不得其解,而今终于懂了晏离阙话中的含义。晏离阙杀他,是为云锦乐报仇,他有一颗守护之心,因此剑道坚不可摧,赢得轻而易举。   那日扶桑神树说,只差一个契机,他便可以成为卫道者。   舍弃无情道,便是他的契机。   风雪呼啸,剑骨被沈星漓松松握在手中,鲜血嘀嗒而落。   混沌发出怨恨不甘的吼叫,黑色的浊气铺天盖地朝着沈星漓而去。   沈星漓在黑暗中闭上眼,缓缓地,坚定地捏碎了剑骨。   混沌最后一声惨叫落下,风雪骤止,沈星漓半跪在地,发觉自己已回到福地。   所有人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谢敛最先发现浑身是血的沈星漓,大叫一声快步跑过去,却见金色的枝条连接着他的后背,一点点为他修复伤势。   陆陆续续有人围到沈星漓身侧,他仍旧半跪着,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云锦乐与晏离阙并肩而立,相视一笑,随即便十指相扣,转身离去。   她一步也不曾回头。 第63章 .奔赴(终)晏离阙,我爱你。……   混沌死后,妖族下了一场大雪。   纯白的雪纷纷扬扬而落,将焦黄的大地与枯草掩埋,妖族各地银装素裹,空气里具是潮湿的凉意。   四处躲藏颠沛流离的妖族纷纷走出藏身之地,走到冰天雪地中,手捧着新雪喜极而泣。   七日后,大雪初霁,晴阳破云而出,灿金的阳光一束一束,穿透新出嫩芽的树枝稀疏洒落。   积雪化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浅浅的小溪,横穿过绿意盎然的草地,淡蓝色的星雾花在风中摇曳身姿。   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妖都川穹城内,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喜庆的红绸与红灯笼,穿着红夹袄的小孩伸手扯了扯自己衣服上的如意结,懵懂地问:“娘亲,为何要佩戴如意结呀?”   “因为明日是陛下成亲的日子,如意结代表吉祥如意,是好兆头!”女人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秀美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妖君成亲可是妖族的头等大事,迎亲的队伍天不亮便浩浩荡荡出发,聘礼缀在队伍后头,一眼望不到头。   足可见妖君对王后的重视。   女人望向长羡岛的方向,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   是夜,妖族福地。   妖君成亲,连福地内都挂起了红灯笼,浅红色的光晕打下来,处处都透着喜庆。   沈星漓枯坐在扶桑神树下,低垂着眼轻捻着合二为一的双琅佩,怔怔出神。   云锦乐的一颦一笑鲜活地从他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她与晏离阙携手离去的画面。   如同锋利的刀刃从他心上划过。   沈星漓长睫轻颤,唇色泛白,霜下尘感应到主人的痛苦,剑身震颤不止。   寂静的空间内,忽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沈星漓抬眸,瞳孔骤缩——晏离阙不知何时出现在福地入口,大踏步朝他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喜服,身形挺拔,携着三千红尘,一步步向他走近。   晏离阙在沈星漓身前站定,垂睫短暂地欣赏他面上的痛苦神态,唇角微微翘起。   “前世沈仙君与锦乐成亲前一夜,我也如沈仙君这般,在锦乐屋外枯坐一夜。”晏离阙语调平静,如同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陈年旧事。   沈星漓骤然捏紧了双琅佩。   “世间因果轮回,果真是玄妙至极。”晏离阙望着沈星漓,一字字道:“沈仙君视锦乐若无物,我却视她如珍宝,珍之爱之。此后三千红尘里,亦自有我陪她护她。”   眸光一沉,晏离阙冷冷地道:“还望沈仙君日后,莫要再出现在锦乐眼前。”   沈星漓静默良久,握着双琅佩的手缓缓松开。   他嗓音沙哑地道:“妖君大可放心,我已立过誓,此生再不出福地,亦不会去打扰……你们。”   “你们”二字在他舌尖转了一圈,艰难地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苦痛如同潮水般漫上来,挤压着沈星漓肺腑里的空气。   他将会日复一日守在这冷清的福地里,享受万里无边孤寂,直至身死道消。   如此,方能赎罪。   “最好如此。”得到满意的回答,晏离阙转身离去。   福地外的夜空繁星闪烁,一轮明月高悬。   晏离阙脚步一顿。   他忽然很想见她。   *   长羡岛内张灯结彩,整座岛屿都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息。   月轩内,云锦乐着一袭织金绣凤的大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   桃溪将一支金步摇插入她的鬓间,感概道:“少主真漂亮,我看着都心动。若是陛下见了,只怕眼睛要移不开了。”   十九岁的少女已经完全长开,乌发如瀑,柳眉细腰,唇若含丹。   “少贫嘴。”云锦乐抿唇一笑,搁下眉笔摘了鬓间的金步摇,转而将银蓝色的星雾花簪插了上去。   桃溪抬眼看向窗边花瓶里的星雾花,暧昧笑道:“陛下日日都送花来,其心日月可昭,而今可算如愿,明日便能将少主娶回去了。”   云锦乐也看向那株星雾花,不由自主地扬唇笑开。   便在这时,摆在梳妆台上的小兔子散出阵阵蓝光,云锦乐扣动机关,听见晏离阙温柔又缱绻的声音:“锦乐,我很想你。”   桃溪笑着走开,云锦乐放下捂着兔子的手,面颊微红。   她轻声道:“我们明日便能见到了。”   晏离阙安静须臾,忽然道:“我在桃林。”   云锦乐提着裙摆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桃林,深夜里的桃林亮着星星点点的红色微光,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   “我看到你了。”晏离阙的声音中染了清浅的笑意,“很美,叫我移不开眼。”   “桃溪那丫头非要拉着我试妆……”云锦乐没看见晏离阙,犹豫片刻,道:“你等着我,我来找你。”   未免惊动旁人,云锦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她手里拿着小兔子,脚步轻快又谨慎地朝着桃林深处走,一直紧紧拉着裙摆避免被枝条勾挂到。   夜风带着浅淡的桃花香气拂面而过,云锦乐遥遥看见站在桃树下,同样一身红衣的晏离阙。   心忽然便跳得快了几分,她顿住脚步凝视他,听见木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晏离阙精致的眉眼晕染月光,好看得不像话。   他对她伸出一只手,声音如流水一般温柔:“过来。”   云锦乐继续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走得近了,看清晏离阙身后的桃树挂满了小木牌,每一个木牌上都写着她的名字。   一笔一划,入木三分。   如同无尽岁月里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心事。   原来她此前所见,并非幻术。   云锦乐微愣,随即便放下裙摆,飞快地朝着晏离阙跑过去。   一如那年雾岭雪落之时,她第一次见到孱弱的狐族少年,也毫不犹豫地朝着他跑过去了。   耳畔是猎猎风声,云锦乐用尽全力奔跑,落入一个炙热又温暖的怀抱。   “晏离阙,我爱你。”   她踮起脚,仰头吻上去。   (全文完。)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