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钓系美人如何咳血手册   作者:危火   文案:   世人皆知,天衍宗苍梧峰傲骨铮铮的拂知剑尊,违背伦常爱上了自己徒弟殷岭西。   无数风月话本辗转茶楼酒肆,剑尊被人钉在引诱无辜单纯徒弟的耻辱柱上。   却无人知晓,那被引诱的单纯徒弟,此时正吻了吻自己师尊眼角沁出的泪,满意的勾唇笑道:“师尊,辛苦了……”   拂知抚上他的背,面色苍白的摇摇头,清冷的眼底带着柔色,“你真的心悦于我么?”   殷岭西忽略自己心底的异样,假装深情道:“此生唯一。”   拂知看着这个已经被自己收回了百分之八十还不自知的碎片,神色更温柔了。   后来,殷岭西魔族皇室身份暴露,逃回魔族领地。   拂知掐着点赶过来,正好听见   “少皇殿下,不知道那拂知剑尊的滋味如何啊……”   殷岭西语气慵懒,“不怎么样……和木头似的没意思,我腻味了就回来了。”   下面的人哄堂大笑,“我刚还听说,那剑尊挨了剑阁十三刑,要离开师门来找我们殿下……”   殷岭西神色骤变:“你说什”   轰!魔宫大门被暴虐的灵力轰的粉碎。   殷岭西抬头看去。   狂风中,白衣染血满身血痕的师尊,神色冰冷到极点,剑锋森寒,“再说一遍。”   面上人设不崩,拂知叹气,可算是可以收网了。   *   碎片二:毁欲×国师“乖。”   碎片三:贪欲×逍遥医仙“别哭。”   【食用指南。】   1.攻是受灵魂的阴暗面碎片,自攻自受。   2.戏精受,微万人迷,演戏满分,走肾不走心。   3.受死遁离场。   4.狗血海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拂知 ┃ 配角:很多 ┃ 其它:完结文《从垃圾堆爬出来后》请见专栏~   一句话简介:自攻自受火葬场   立意:正确对待自己的多面性 第1卷 攻|略|色|欲 第1章   冥渊河东畔,无数魔族大军严阵以待,黑沉沉的魔气萦绕在空气里。   大军前方,数十魔兵肃立,恭敬的抬着一巨大的帷帐。   帷帐垂落黑红色的轻纱,随风飘动间,影影绰绰可见一个撑着下巴的慵懒身影。   这身影不紧不慢道:“天衍宗那帮人,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声线天然带着一股风流多情。   帷帐外立即有人道:“回少皇,探听的消息是,天衍宗迎战的人换了。”   那声音嗤笑一声,“换成谁——”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剑光自天边破晓而来!   寒意沉沉的霸道剑气,带起冥渊河的黑水,怒浪涛天,汹涌百丈之上,却在眨眼之间就结成了冰。   这道剑光分明是分神期的威压,魔族大军瞬间起了骚乱。   狂风猎猎,百丈黑冰之上,伫立一道渊渟岳峙的身影,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白衣银袍袖边,明明长着一张容色极盛的脸,却偏偏被满身的淡漠压了三分。   他眼神一扫,看着魔族大军前方的帷帐,剑锋一转,“天衍宗,苍梧峰峰主拂知,请魔族少皇赐教。”   一语既出,当即在修真阵营激起波澜。   “苍梧峰的拂知剑尊……不是说从没有出过天衍宗一步吗?”   “谁说的?!百年之前一剑将十六鬼蜮挡在兰江山之外的,不就是拂知剑尊?”   “……”   片刻后,黑红的帷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黑色的长袍绣着暗金色的纹路,帷帐里出来的男人有着一双极其狭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就透着漫不经心的风流轻佻。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百丈黑冰之上神情冷淡的银袍剑尊,惯常散漫的神态此刻全部化成了近乎炽热的痴迷。   属下提醒道:“少皇,这人的实力与您接近,属下建议您还是不要和他正面起冲突……”   殷岭西恍如未觉,他低低的喟叹一声:“好诱人的味道……”   他挥了挥手,只留下一句:“全军进攻。”   说罢就化成一道流光,飞至半空,毫不含糊朝着冲他来的剑尊动手进攻。   下方很快就混战起来,上方拂知和殷岭西已经交手了数十招。   银色的冰冷剑气和张扬的魔气将黑沉的乌云搅的残乱,下方交战的人看不清乌云之上的战况,全部以为他们之间必定是高手过招,招招致人于死地,   然而——   拂知再次被近身,身后的男人仗着修为高他半分,不怕死的紧紧禁锢住他,凑着这几秒钟的时间,轻佻的在他修长的颈间留下了一个吻。   耳鬓厮磨间,他不顾剑尊满身杀气,低叹道:“本皇不知,早有盛名的拂知剑尊,模样身段,竟是一寸寸长进了我心里,第一面,就勾的本皇心旌摇曳。”   拂知耳尖染上殊丽的颜色,眼神冷如寒潭,他右手捏紧断尘剑的剑柄,灵力冲破禁锢,一剑狠狠划在殷岭西的小臂。   殷岭西躲的迟了点,瞬间血流如注。   拂知横剑,沉冷道:“滚。”   殷岭西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玩味的抬了抬眉,刚想说什么,神色却忽的一变,眼神一眯,看向魔族领地的方向。   “滚……也行,”他转过头,笑的勾人,趁着拂知不注意,再次强行缠住他。   拂知:“你——唔!”   他瞳孔一缩。   这个人咬在了他颈侧,尖锐的痛感和血液轻微被吸吮的麻痒,瞬间传遍了全身,霸道的魔气透过齿痕一丝一缕注入身体里,像是驱不散的毒。   拂知指尖发软,他声线微颤,“滚…滚——!”   在银色灵力爆发之前,这登徒子就像是算好了一样,飞快的抽身离开这里,真的滚了,不止如此,他还朗声大笑,对所有的魔族士兵下令——   “退兵!回魔宫!”   拂知脖颈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袍,白皙颈间的咬痕鲜明的刺眼。   被强行灌输进魔气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尤其是这魔气主人自身的修为比他高上半分。   他将断尘剑横在膝前,盘腿坐于残云之上,运转灵气驱逐魔气。   奈何驱逐了大半,仍有一部分在伤口处徘徊不散,连带着这被那登徒子留下来的齿痕也消不去。   魔气和灵气相冲之下,拂知的脸色渐渐苍白。   直到他神识里响起一声——   “主人,这里附近都没什么人了,可以暂且不用演戏了。”   闭目的剑尊慢慢的睁开眼,明明还是这张冷淡的脸,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拂知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齿痕,指尖沾了血,他摇头道:“色欲这家伙,还真的挺狠……”   他神识里蹦跶着一个蓝色的软团子,叫阿软,是他从三千神界带来的伴生灵,有他一部分的神力。   如今他为了收回自己的色,贪,毁三个灵魂碎片,封禁神格进入他管辖范围内的这个高等世界,阿软算是个不错的帮手。   阿软心疼道:“主人疼不疼?就没有其他的收回方法了吗?咱们慢慢来。”   “慢慢来?”拂知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将染血的指尖一点点揩净,“我是主魂,主魂对灵魂碎片的吸引力极大,我想慢慢来,也要看色欲给不给我机会。”   灵魂碎片觉醒之后,一旦和主魂见面,就会不自觉的被主魂吸引,对主魂充斥着极大的恶意,而要想收回灵魂碎片,就要将这些恶意消去。   阿软瘪了瘪嘴,“他对您的恶意现在还是满的。”   拂知擦干净脖子上的血之后,咬痕就更明显了,他显然不是很在乎。   “没什么。”   “色欲醒了,但贪欲和毁欲还不知道会在谁身上觉醒,阿软,替我看着点。”   阿软乖乖道:“好的主人,那色欲就这样走了,我们怎么办?”   拂知将手里的巾帕销毁,起身收剑,又变成了那副冷淡的模样,化成一抹流光飞向天衍宗的方向。   “不急,他会来找我的。”   ***   持续三年的修仙界与魔族的战争落下帷幕,谁也不知道当日拂知剑尊与魔族少皇交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果无疑是好的。   纵然拂知剑尊没有表态,但是魔族退兵已经说明了一切,茶楼酒肆流传着剑尊战少皇的话本子,一时间,拂知剑尊成了小辈们心中最崇敬的人。   大战结束之后,各大修仙门派为了补充新鲜血液,开始广收门徒,天衍宗当然也不例外。   这些事情传到苍梧峰,负责照顾拂知起居的清云将掌门的意思传达过来——   “剑尊,掌门的意思是,他给您收了个徒弟,毕竟苍梧峰一个弟子也没有,实在是……”   见拂知皱眉,他又急急道:“掌门说您先看看,不满意的话,就送到主峰去。”   拂知脖颈上系着一圈白纱,他嗯了一声,打算出去,转头淡声道:“按师兄说的来。”   “剑尊去哪?”   “青竹山。”   ***   幽静的竹林深处,青衫男子执子落棋,他面容年轻俊美,发丝如雪,一根红绸简单的将发丝束起。   顾眠凉伸出手,将落在棋盘上的竹叶拂落,开口道:“阿拂,直接过来就是。”   拂知缓步走到他对面,“小师叔。”   顾眠凉示意他坐下:“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   他一一将棋子收好,这才抬头看拂知,目光落在他脖颈上的白纱上,稍微一顿,疑惑道:“你这是……受伤了?”   拂知眉头微皱,“不算是,我来找小师叔也是因为这件事。”   他将白纱解下来,白皙皮肤上被殷岭西留下来的暧昧咬痕就分外刺眼。   顾眠凉眼神一顿,唇边温和的笑一瞬间就消失了,手里捏着的黑子眨眼化成齑粉。   拂知侧过头,扯了扯衣领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这一动作,下颚,脖颈,衣领处的手指,都绷成了好看的弧度:“小师叔,这个东西你能去掉吗?”   顾眠凉俯身过来,指腹按在他皮肤上的咬痕处,摩挲了一下,轻声问道:“谁欺负你?”   “欺负?”拂知语调微扬,疑惑道:“小师叔,什么意思?”   顾眠凉手下动作一停。   他低头看拂知的眼睛,发现这眼神虽冷淡,但依旧像之前一般干净。   他心底的杀意稍减,才反应过来他一手养大的师侄还是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被外面哪知狼崽子盯上了。   顾眠凉直起腰,“没什么,这印子周围有魔气,魔族的谁留下的?”   他眯了眯眼,猜测道:“半月前的大战,你和魔族少皇交过手,是他?”   魔族向来是实力为尊,现在的这位魔族少皇,可谓是实打实的打上去的,一直都是以本皇自称,只有极少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拂知点头,“师叔可有法子去掉?”   顾眠凉将心底蠢蠢欲动的屠杀念头压下去,“有。”   他掏出一个青瓷的小巧罐子,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固体。   顾眠凉取出来一点,轻轻的涂抹在拂知脖颈上,他靠的极近,雪白的头发擦过拂知的脸侧,带起一阵痒意。   拂知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师叔……”   “别动。”   冰凉的药膏灵气十分充裕,和咬痕处的魔气一冲突,药膏刺激性的香味彻底发散,这东西挥发进眼睛里,拂知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   阿软在他神识里叹气:“主人,你干嘛又勾着人家?”   拂知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我喜欢美人,唔,用我神域里其他世界的一句话来讲,这个会让人上瘾的行为,叫集卡。   阿软头疼:“您就不怕自己浪过头了?”   拂知:那……等浪过头再说吧。   这时间。   一道突兀的、带着青涩朝气的少年声音打破了这里莫名旖旎的氛围——   “请……请问,哪位是苍梧峰的拂知剑尊?”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眼清俊阳光,他笑了笑,看着拂知,似乎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少年不太好意思,挠头道:“我叫殷岭西,是掌门大人给您挑的弟子,听清云师兄说您在这里,就想着先过来找您。”   殷岭西的眼神崇敬又期待,心底的恶意开出了噬人的花。   他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幕——   青衫白发的男人俯首在剑尊颈间不知在做什么,传闻中冷漠到极点的剑尊偏头,眼中分明有雾气,却没有躲的意思。   这你情我愿的亲昵……真得是,刺眼的紧。   殷岭西忽视顾眠凉的眼神,对上拂知的目光。   他稍顿了一下,笑的更灿烂了。 第2章   顾眠凉瞥了他一眼,“阿拂收的徒弟?”   “你知不知道,青竹山封禁,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殷岭西连忙解释道:“掌门师伯让我先过来的。”   刚才还叫掌门大人,转口就换成了掌门师伯。   拂知将自己的领口扶正,殷岭西的视线再他光洁的颈侧停顿了一下,很快移开。   “掌门师兄觉得我身边太冷清,让我收个徒弟。”拂知说道,“师叔,我先走了。”   顾眠凉带着药香的指尖捻了捻,将手里的药膏给他,这才道:“去吧。”   拂知是一个人过来的,离开的时候身后却跟了个小尾巴。   他倒是没想到,殷岭西会以这样的形式混进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掌门师兄挑中的。   苍梧峰大殿位于山峰最高处,山巅终年积雪,大殿之前共六百三十六阶台阶。   这高度对拂知来说不过是半个呼吸就能到达的距离,但只是今天却不是他一个人走。   他袖子被人扯了下,殷岭西脸色苍白,虚弱道:“剑……剑尊,我跟不上,您慢一些。”   这里寒风肆虐,灵气都比旁出要凌厉许多,他一个十七八岁还没筑基的人当然受不住。   拂知看着他演,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他拎进了苍梧殿内。   殿内冷清的毫无人气,侧旁有一副画像,供奉的是天衍宗的立宗之主。   拂知:“苍梧峰没有太多规矩,收徒之礼更是简单,对着这位先辈三叩首,即可入我门下。”   殷岭西听话的跪下来,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师礼。   三叩首完毕,他刚直起腰,眉间就点上了一根修长微凉的手指,紧接着,他眉心没入一抹银光。   殷岭西一愣。   拂知放下手,垂眸:“弟子契已结,今日之后,你就是我门下大弟子。”   弟子契,主要是保护门下弟子安全的一种手段,对结契双方没有什么危害。唯一强制的一点是,弟子契只能由拂知解开。   神魂里似乎又若有若无的波动系在这个人身上,殷岭西仔仔细细体会了这丝奇妙的感觉,才开口道:“师尊,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师尊这两个字,说的无比自然。   “这里只是我闭关的地方,日常居住在后山。”   拂知御剑,带着新鲜出炉的徒弟到了后山,这里只有三五间普普通通的竹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让殷岭西自己找一处住下。   折腾到这个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天上一轮缺了一角的月亮,明天就是满月了。   拂知忽道:“明日,你暂且去掌门师兄的主峰那里,十五、十六日,这两天不要在苍梧峰。”   殷岭西还在收拾东西,半点为什么也不问,当即乖巧答应,少年嗓音清亮:“师尊放心,我一定不给掌门师伯添麻烦。”   次日早,他就在拂知的注视之下离开了苍梧峰。   ***   十五日晚。   月升中天,银辉落在苍梧峰后山禁地的寒潭里。   寒潭附近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渗入骨髓的寒意化成雾纱掩住了那道趴伏在寒潭边的身影。   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闷哼声。   拂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浸泡在寒潭里,墨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平日冷峻淡漠的剑尊,此时脸上却异常的苍白脆弱,淡色的唇被他咬出了血,妖异的红色勾人心魂,美的惊心动魄。他无力的伏在谭边,手上有不少划出来的伤痕,平白激起人的凌虐欲。   他后背脊梁骨处,约有二指长的地方盈盈有银光闪现。   这是天下至纯至净的剑骨,万年不出其一,能镇天下一切邪祟之气,只是拥有这至净骨之人,修为不到大乘,就无法彻底掌控。反而会被至净骨折磨,忍受灵力反噬之痛,每月都会有一天实力大跌,修为只剩下一成。   除了师门内几个亲近的人,谁也不知,天资绝世的拂知剑尊,会在月圆之时生生忍受一夜这样的折磨。   阿软一边在神识里释放神力给自己主人减轻痛苦,一边感叹:“主人,你这个样子,真的不像是演出来的。”   拂知:殷岭西来了吗?   阿软乖乖的感应了一下:“来了。”   拂知:真是期待,不知道这家伙会干什么。   阿软感应到自己主人神魂里莫名的兴奋,悄咪咪的抖了抖,不敢吱声了。   嗡——   寒潭禁地的禁制被触动了。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魔族气息越来越近。   昏沉无力的剑尊似乎有所感应,修长带着伤痕的手指轻微的动了动,眼睫一颤,似乎是想睁开眼,但是又没有感受到杀意,身体不愿意被迫醒过来。   一截黑色的绣着金色暗纹的衣摆悠悠的出现在这里,殷岭西退去了白日的伪装,那双狭长风流的眼睛就露了出来,他目光一寸寸扫过拂知的身体,最终落在他染血的唇瓣上。   多美啊。   他想。   真是一朵绽放在霜雪之中的冰莲。   殷岭西近乎痴迷的折身下来,也踏进了寒潭里,凑近,轻轻的嗅了嗅他身上的极淡的寒香。   ……好想吃掉他,骨,肉,血,连同最美味的灵魂,一起吞进腹中。   在见到拂知之前,他就总觉得自己活的没有什么意思,就像是沿着规定好的路线在走,直到见到他,他才第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哪怕是残缺的,损毁的,哪怕这人醒来之后恨不得杀了他。   但……只要拥有就好了啊。   不择手段,也是手段的一种。   不知道,这素来冷清的剑尊,今晚过去之后,他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殷岭西笑的风流招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他将拂知半抱起来,另一只手探下去,打算解开他的里衣。   正当这时,拂知背脊里的剑骨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剑光,狠狠的将殷岭西弹开!   殷岭西瞳孔一缩,极快的一挡,寒潭被激起的水花四散,落在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冰!   他放下手,眯眼看向拂知的后背:“剑骨护主……这是,至净骨?”   护主的银白剑光缓缓消散,重新纳入拂知的脊骨之中。   殷岭西眼神奇异:“真是不好办……”   至净骨的霸道之处,连万年之前只知道屠戮的上古邪魔都要忌惮,在主人失去意识的时候,若是感应到恶意,就会自动护主,他今日,还真的得不了手了。   罢了。   殷岭西闭了闭眼,将浑身的魔气尽数压下,心底恶意的念头也强行按下去,这才一步步靠近拂知。   他极轻柔的吻了吻拂知的唇瓣,辗转间,一抹黑色的流光从唇缝间进入了拂知的体内。   殷岭西反而上了瘾,加深了这个吻。   昏迷中的剑尊有些喘不上气,细碎的呜咽声溢出来,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殷岭西一顿,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温柔道:“等待果实成熟的时间,总是难忍的……”   “我等着你将自己献给我,连同这根至净骨…师尊……”   寒潭边终于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阿软:“主人,不在了。”   拂知慢慢睁开眼,唇色殷红,眼底还有意犹未尽的慵懒。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心脏:“真会玩。”   阿软:“主人,这家伙刚刚给您渡了欢情蛊。”   拂知:“嗯,我知道。”   欢情蛊乃是七大绝迹蛊虫之一,一子一母,中子蛊者,会对身体里有母蛊的人渐渐心动,三个月之后子蛊彻底成熟,中蛊者就会情根深种。   阿软:“主人,需要我帮您取出来吗?”   拂知:“不必了,”他懒懒的闭上眼,“我还没体会过动情的滋味,尝一尝,也没什么。”   自他从无尽神渊爬上来,成为三千神界的上位神之一,掌管无数小世界之后,就一日日的高居神宫之上,拥抱着孤寂和寒冷。   神渊里处处充斥着杀戮,没有信任,没有停歇,但是每日都很刺激,一朝离开,无着无落的空虚感能把人逼疯。   ——他也真的疯了。   灵魂分裂成这个样子,算是三千神界里的独一份了吧。   但……真是久违的兴奋。   最了解他的,就是他自己的灵魂,他喜欢刺激,色欲就给他刺激。   神界治疗处的治疗方案,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   第二日早。   拂知在灵气充裕的寒潭中调息了一晚,至净骨的反噬勉强压了下去,只是修为尚且没有恢复,还是一成左右。   彻底恢复,要到明日了。   他手脚发软的从寒潭里出来,赤脚走到放衣服的地方,一件件穿好,银白的外袍干净平整,领口遮的严严实实。   拂知没管尚且湿润的黑发,散在腰后,慢慢走出了禁地。   他走的很慢,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但神色冷淡的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走到禁地门口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   头顶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   “师尊,您没事吧?”   拂知愣了一下,搀住他小臂的手,掌心很烫,温度似乎一下子就传进了他心里。   前所未有过的悸动像是细细密密的电流,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生根发芽,慢慢的生出陌生又渴望的情绪。   他抬头,一眼就撞进了一双毫不掩饰担忧之意的清澈瞳孔。   他新收的徒弟朝气而纯粹,在初晨中,像是一捧极干净的阳光,轻易的就能照进心间。   一向冷淡的剑尊忽的皱了皱眉,抬手放在心脏的位置,眼里闪过半分茫然。 第3章   拂知顿了下,抽回手,站稳:“我昨日说,明天才准回来。”   殷岭西不好意思的挠头,“是这样的师尊,主峰里的师兄师姐们都要和我切磋,我比不过他们,又被打的很疼……就回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比去的时候看起来破烂不少。   殷岭西歉意道:“师尊,我给您丢人了。”   他往后藏了藏手,装装似羞愧,却不经意将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摆在拂知眼皮子底下,看起来扎眼的很。   拂知心底某处极轻的被扯了一下,有些细微的疼。   他玩味的体会了一下这种感觉,片刻后,将顾眠凉给他的药膏递过来,“拿去用。”   殷岭西眼睛一弯,接过来,笑道:“谢谢师尊!”   这笑容太招眼,拂知目光微微一停,随即移开视线,“明日开始,我教你心法,再去主峰的时候,就不会被欺负了。”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拂知都在教导殷岭西修习。   殷岭西也耐得住,半点雷池没越,早晨晚上各自请安一回,甚至动手做饭,让辟谷多年的拂知再次习惯每日三餐。   若非他中间月圆的那一天来尝了些甜头,实打实的是一个本分的弟子了。   ……   夜已经深了。   拂知站在窗边,看着还在树下温习新招式的弟子,目光一直专注的落在他身上,半分也没有偏移。   心里悸动的感觉,这些天日益加深。   这个刚收的徒弟天分的确是极好,许多地方一点就透,但是一些攻击进攻的姿势总是不得要领,他要贴近去教导才会好一些。   但……姿势越亲近,他心底翻涌的陌生情绪就越清晰。   很想再近一点,然后,再近一点。   他因为至净骨的缘故,从没有离开苍梧峰太久,对世间情爱陌生的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殷岭西的身影一日日刻入心里,挥之不去,所思所想,皆系于一身。   他素来冷清惯了,也擅长隐忍克制,这种陌生的情绪还没有直白的表现出来过。   稀稀疏疏的叶子落在夜色里,殷岭西转身挥剑,剑尖直直的指向窗边立着的拂知。随即笑了笑,收剑,“师尊,我有进步吗?”   拂知点了点头,“岭西,进来。”   殷岭西应声进去,“师尊,有什么事交代吗?”   拂知:“新弟子试炼快到了。”   天衍宗的传统,新入门一月的弟子会有一个试炼,来检测他们这段时间的修习成果,有一定的危险,达到进一步精简弟子的目的。   也就是说,这次试炼,肯定会有伤亡。   殷岭西眼睛一弯:“师尊,我准备好了,不会给您丢人的!”   拂知眉头微皱,似乎还想说什么,余光一瞥,却看见了角落里落了一本书,他顿了下,“那是你落下的?”   “嗯?”殷岭西过去,将那本书捡了起来,疑道:“这个……好像是清云师兄的书,应该是他来这里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他随手一翻,随即愣住。   这写着《吞龙十八决》的心法秘籍里,画着的竟是一幅幅极尽缠绵露骨的男子双修图。   他身后传来一声询问:“怎么了?”   声线仍旧是冷淡平静的,可明明昏睡时接吻的时候,也会溢出勾魂的呻吟。   殷岭西眼神晦暗,摩挲了一下这‘秘籍’的纸页,嘴角隐约出现一抹笑。   很快,他急忙转身,略显慌乱的将这本秘籍藏在身后,用了一个及其蹩脚的理由:“没什么师尊,就是一个正常的秘籍而已。”   他这个样子,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本秘籍有问题。   果不其然,拂知面色稍沉,“可是什么违禁的功法?”   “不是的!”   最近也有传言,曾有人在苍梧峰感应到过魔气,拂知眯眼,“拿来,若是清云真的有错,你就是在包庇他。”   殷岭西抿唇,将自己藏起来的秘籍慢吞吞的放在了桌子上。   烛光将拂知白皙的侧脸染上一层蜜色,他垂眸看着这秘籍,“吞龙十八决?”   随即,修长的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活色生香的画像直直的映入眼帘,泛黄的纸页和拂知的手指碰撞出别样欲色,勾的人移不开视线。   拂知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片刻后,翻开了第二页。   殷岭西仔细看着他的神色,却没发现半分波动:“师尊,不生气?”   这些正道人士不是最讨厌这种东西了吗?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之外,他还没见过自己这个师尊生气的样子呢。   殷岭西觉得有些遗憾。   下一秒,他听见拂知略带疑惑的声音:“为何生气?这秘籍我虽看不明白,但与魔族并无关联,就是这姿势,太奇怪了些……”   他拧眉,眼底清清冷冷,但是纯粹的宛如月下寒潭,清澈见底。   殷岭西微怔,随即难以言喻的愉悦宛如野火,转眼就成燎原之势。   他勉强没让自己笑出来。   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师尊,竟然单纯到这个地步,犹如不通情爱的白纸。   这样冷情单纯的人,会因为欢情蛊爱上他,而他会一点一点的,将这张白纸染上情欲之色,让这张淡漠的脸露出欢愉或者隐忍。   兴奋感让殷岭西的指尖微微颤栗,他轻声道:“师尊,这是一种修炼功法,你想知道吗?”   拂知:“你且说说看。”   殷岭西凑近道拂知耳畔,嘴角一勾,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后退一步。   拂知手指还停在图画之上,自指尖一寸寸僵住,很快,莹润的耳尖就漫上了绯红。   素来静心修炼的剑尊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他被烫到了一样唰的收回了手,掩饰似的偏过头。   半晌,紧绷着声线道:“……将这个东西还给他,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   殷岭西笑了:“是,师尊。”   他顺从地将这秘籍拿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长身玉立的剑尊几不可查的低声问了一句,“……男子,和男子之间,也可以吗……”   茫然的,带着一丝冷淡又缱绻的声音。   殷岭西心跳不知为何漏了一拍,他回头看了一眼。   片刻后,笃定的引导道:“当然,师尊,只要相爱。”   咔哒。   门关上了。   等人走了,拂知才从一旁抽出些上好的宣纸,研磨提笔。   阿软探头:“主人,你在干什么?”   “哦,”拂知慢悠悠的勾勒出了一个人形,“那书上画的图案未免太过潦草,细节并不精细,我自己画一个,给我这乖徒儿。”   阿软难以置信:“……?您怎么给啊?”   拂知撑着下巴,笑了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以身作则,教着给。”   ……   天衍宗的新弟子试炼很快就到来了,由主峰首席弟子带领此次新入门弟子去往十六鬼蜮边缘之地,猎杀低等凶厉邪魂。   十六鬼蜮自一百年前进攻修真界的却被打回去之后,就元气大伤,这一任的鬼王溪佑更是堪堪分神初期,窝在老巢不敢动弹。   十六鬼蜮边缘常年徘徊厉鬼邪魂,没有什么大凶之物,倒是成了不少小辈的历练之所。   拂知没有去送殷岭西,这种小试炼,他还不至于真的死在那里。   他现在要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日就又是月圆了。   这次月圆和往常不同,是每隔十二年一次的阴年阴月阴时,月阴十分,阴气汇聚,是至净骨反噬最严重的一回。   十二年一次,次次犹如碎魂刮骨重生。   往常的月圆反噬,阿软可以帮他压下去,但是这一次不行。   这个世界虽然是他掌管之下的一个高等世界,但他不是以神域之主的身份来到这里,而是平白捏造了一个身份。   世界意识为了维持稳定,虽然不敢真的抹杀掉他,但也战战兢兢的象征性的给他下了一些限制。   拂知接受良好,毕竟比起他在神渊受过的痛,这里相当于小打小闹了。   是夜。   阴气汇聚满月。   苍梧峰所有禁制全数开启,知晓内情的各峰峰主以及顾眠凉,都将灵识锁定在苍梧峰上,一旦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会以最快的时间赶去。   寒潭中央,拂知身后的至净骨剑光越来越亮,碎骨裂魂之痛一寸寸侵袭着感官,如今没有外人,他用不着演戏,脸上看不出半分痛色,安安静静的盘腿坐在里面。   阿软从他神识里飞出来,忠实地守在他身边。   蓝盈盈的团子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主人。   它一直跟在主人身边,自然知道他的性子。   平日里懒洋洋喊疼的时候,那是在无聊的耍人,但它也总配合着去给主人呼呼。   但是要是真的疼了,主人反而会像现在这样,看不出半点动静。   阿软围着拂知转了一圈,整个团子都愁扁了。   拂知眉头忽的一皱,紧接着睁开眼,他面色苍白,捂唇咳了一声,殷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落进寒潭里,眨眼就晕散了。   阿软:“主人!”   它连忙给拂知舒缓他体内紊乱的灵力。   “主人,刚才怎么了,你心境有波动?”   拂知没说话,他抬起右手,指尖有一道银色的灵线蜿蜒着伸向十六鬼蜮的方向,很快,这银色的弟子契,就变成了血一样不详的红色。   他沉眸道:“阿软,先用神力将我的反噬强压下去几分,殷岭西出事了。”   阿软犹疑:“主人,压制反噬,您会……”   拂知从寒潭里出来,眼前黑了一瞬,他闭上眼缓了一下。   “不压制,我连苍梧峰都走不出去,压吧,总归死不了。”   阿软重新回到拂知的神识里,盈盈的神力霸道的将至净骨的反噬压了下去。   拂知再睁开眼,唤出断尘剑,化成一抹银光,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天衍宗。 第4章   十六鬼蜮。   泥沼里漂浮着白骨,森森的鬼气将这方黑夜冲出血色。   殷岭西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他身侧是十几具已经凉透了的新入门弟子。   阴郁的笑声在上方响起,浓郁的鬼气凝成了一把座椅,一名面相妖娆狠厉的男人柔弱无骨的躺在上面,眼尾蔓延着一抹象征着鬼域之主的传承印记。   溪佑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少皇阁下,您也有今天啊……”   “来我鬼蜮做客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抓到一个现行,你看看,现在多不好。”   殷岭西还是那副少年样子,他平复着翻涌的血气。   他们从天衍宗出来之后,就分成了六个小队一起完成任务,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气息竟然会被溪佑这个死对头发现,更没想到的是,溪佑竟不知什么时候,修为已经逼近了合体期,根本不是传闻中的分神初期。   几乎是刚刚开始任务,他就被溪佑困在了这个法阵里面,和他一个小队的天衍宗弟子全都死绝了。   而他能用自己的身体伪装成少年的模样,在天衍宗一众修为高深的峰主眼皮子底下拜入苍梧峰,全凭借的是魔族皇室珍藏的换形丹。   这种丹药可以让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是唯一的致命之处,就是一天之内,不能同时使用灵气和魔气,否则换形丹就会完全失效,今后再用,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他在之前刚入鬼蜮的时候,就已经动用了灵气,若是强行转换魔气,换形丹失效,怕是‘苍梧峰大弟子’这个身份就要永远消失了。   明明有实力可以反抗,却偏偏用不得。   殷岭西做少皇这么多年,还未曾如此憋屈过。   “少皇现在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之前……什么时候呢,啊,对了,三百年前,您跟狗一样趴在地上,缩在我鬼蜮和厉鬼争吃食的模样,”溪佑哼笑一声。   一瞬间,殷岭西脸上的表情尽数敛去,眼底幽深的可怕。   “尊称你一句少皇,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生尊贵的血脉了,你那低等人族娼妓出身的娘,不就是被魔尊发现她生下你之后,活生生掐死的吗?”   “啧啧,你上位之后,杀了这么多人,是想堵谁的嘴呢……可惜,”溪佑掌心浮起一团鬼气,化成尖锐的寒刃,“该知道的人,仍旧是一个不少。”   溪佑像是知道不少隐秘的东西,一字一句全往人心里扎,非得将那些烂在心里永远也不会愈合的腐肉翻出来,再搅一搅。   说是这么说,但是溪佑心里仍没有半分放松,反而愈加警惕,这个疯子好像顾忌着什么,不能使用魔气,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仍能在他手底下扛过这么长时间。   他眯了眯眼,手腕一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饮人血肉的寒刃直直冲着殷岭西的心脏袭去!   殷岭西低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身上隐隐约约氤氲出些黑气,漆黑的瞳孔恍如深渊里残忍暴虐的凶兽。   他右手微微抬起,偏头,勾唇一笑:“你——真的是,找死。”   恰在殷岭西打算动用魔气的前一秒,笼罩在这里的法阵猛烈的晃动了一下!   溪佑不知感应到什么,警惕抬头,如临大敌。   喀!喀——   法阵上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快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缝隙里透出银色的剑光。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喝道:“溪佑,你找死!”   轰!   法阵彻底碎开,半空中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银白的袖袍迎风狂舞,墨发飞扬,寒冰般霸道的剑气割裂月光,断尘剑直直冲着鬼椅上的鬼王而去。   殷岭西一愣,身上的黑气顿时散去,同时小幅度的调整了一下角度,任由溪佑的寒刃穿过自己的肩膀。   “唔……”   他狠狠的摔在一旁,满头冷汗,仰头看着拂知。   “师尊……”   拂知到他身边,沉着脸先给他吃了回春丹,止了血,才再次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溪佑。   断尘剑回到他手里,冷意更盛一分,他将殷岭西挡在身后,“鬼域之主,残杀我天衍宗弟子,将百年前的停战协定置于何处?!”   溪佑眯眼,忌惮的看了眼断尘剑,片刻后笑了笑:“剑尊何出此言?我只是路过在此,天衍宗小辈遇见了几只不懂事的厉鬼,才出此事故,我是来救人的……不然,您这乖徒儿,恐怕也难逃一劫。”   他嘴里的乖徒儿三字,读的重了些,耐人寻味。   溪佑视线一转看向殷岭西,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说是不是啊?这位,乖徒弟?”   死去的天衍宗弟子身上还有他的鬼气,他这幅说辞,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拂知手腕一转,断尘剑剑锋就漫上了一层寒霜。   “百年前,我将你十六鬼蜮拦于兰玉江之外,并未赶尽杀绝,你偏不珍惜。”   脊骨处被压制的至净骨剑气,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断尘剑当中,寒意刺骨的银色灵气又添几分锐气。   至净骨镇天下一切邪祟之气,其中当然包括鬼气。   弥漫的杀意让气氛一点点紧绷,正待拂知出手之际,他的衣摆忽的被人拉了一下。   殷岭西捂着肩膀处被鬼刃刺穿的伤口,面色惨白发抖,低喃了一句。   “师尊……我好冷……”   拂知一愣,断尘剑上的寒气散了几分。   溪佑抓住这个机会,化成一团鬼气眨眼之间就离开了这里,漆黑的夜空回荡着他阴郁的笑声——   “拂知剑尊威名果然名不虚传,我鬼蜮迎此贵客,蓬荜生辉,既然如此,剑尊就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吧……”   他苍白的手在上空掷出一个碧绿的珠子,紧接着就隐匿在黑夜里,绿珠陡然绽放出森然的光,诡异的波动很快就蔓延出来一层透明的膜,飞速的将这片空间封锁。   这是鬼蜮之宝锁囚玉,可困合体期以下修士两个时辰,会反弹攻击,若是一击破不了,反而会受不小的内伤。   拂知微微拧眉。   溪佑是怕他追到鬼蜮的老巢一锅端了,才用了这锁囚玉将他暂时困在这里,给自己留出一些逃走的时间。   “师尊……”殷岭西的声音很虚弱。   拂知吐出一口气,只能暂时收剑,去探殷岭西的伤势。   这伤比他想的要重一些。   尤其是肩膀处被鬼刃刺穿的地方,鬼气正往经脉里钻。   鬼王的鬼气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殷岭西如今用不了魔气去驱逐,怕是难受的很。   拂知抿唇,将他搀起。   现在暂时走不了,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   ***   火堆里传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隐秘的石洞被火光照的亮堂。   拂知闭着眼,靠坐在一旁的石壁上,唇色比平日寡淡些,他掌心抵在殷岭西的后背,缓和灵气帮他梳理体内紊乱的气息。   欢情蛊作妖,看着殷岭西身上的伤口,拂知只觉得自己心里涨疼的难受,他很符合人设的加大的灵气传输的速度。   阿软:“主人,您刚才动用了至净骨,反噬快压不住了。”   月圆之夜他修为本就大幅下跌,为了不让溪佑看出来他外强中干,拂知强自动用至净骨,如今过了一个时辰,反噬越来越强了。   “嗯,”拂知道,“还能压多久?”   阿软:“最多再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距离锁囚玉自行消散,也还有一段时间。   殷岭西咳出口瘀血,方才觉得松快了几分。   他这次倒是真的栽了个跟头,若是拂知没有及时赶到,他即便是转换了魔气,已经受了重伤的身体,若是想要脱身,恐怕也不是十分容易。   但……今天是月圆啊。   按照往常,他这师尊不应该在寒潭里么。   拂知察觉到他的动静,收回手,淡淡道:“好些了吗?”   殷岭西回神,顺势无力的向后一倒,不偏不倚的仰在拂知的心口。   少年炽热的体温穿过他薄薄的衣料,拂知一僵,手指慢慢收紧,银白的袍边被他抓出了褶皱。   “起来。”   “师尊让我靠一靠好不好,”少年声音疲惫沙哑,换了个姿势,幼兽一般蹭了蹭他,“就一会儿……”   “那鬼王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没人要的人,父亲亲手杀死出身卑微的母亲……我也脏的很,烂泥里找吃食……”   鼻尖有淡淡的冷香,殷岭西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博拂知的同情,还是真的想说一说那些黑暗的经历。   过了片刻,他后背落了一只手,拂知轻轻的拍了拍他,放缓了声音——   “没事的,都过去了,为师在。”   殷岭西怔了怔,随即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他慢慢抬起手,反抱住拂知的腰,缓缓收紧。   他母亲也说过这句话——   后来,死了。   他从来都不相信承诺。   尤其,这个承诺里还有欢情蛊的分量。   只有真正到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比如人,比如至净骨,不管用什么手段。   “师尊会一直都在么?”   “是……嗯!”   拂知被他骤然加大的力道勒的闷哼一声。   他微微抬眉,这家伙又发什么狗疯?   “你……”   “师尊,”殷岭西忽道。   “您心跳的好快。”   他担忧的碰了碰拂知的手背,凑得极近,温热的吐息萦绕在拂知耳畔。   “师尊很热么,要不要将外衣脱下来?”   由于母蛊的亲近,子蛊释放出欢愉的毒素,让他身体极其渴求殷岭西的靠近   剑尊招架不住,很快败下阵来。   拂知呼吸一乱,冷淡的脸上隐约透出几分薄红。   他缓了口气,忍着指尖的麻意,涩声道:“……为师不热,你先从为师身上起来。” 第5章   殷岭西点到即止,顺从地坐到一边。   欢情蛊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拂知漫不经心地想。若是等到三月之期满,子蛊彻底成熟,他或许真的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过了片刻,他看殷岭西调息地差不多了,就执剑起身:“走了。”   “现在吗?但是强行破开锁囚玉,一不小心会被反伤,师尊不妨多等一等。”   “不必。”   再拖下去,时机就不太好把握了。   拂知出了石洞,平静的看了一眼天空之上那一层淡绿色的囚笼。   他右手并指,断尘剑铮然出鞘!   剑尖毫不犹豫地直直冲向屏障,两相接触之下,银色的剑光瞬间大盛,照亮了半边夜色,不祥的血色生生被逼退了几分。   锁囚玉重新显形,很快就发出清脆的脆裂声,随即陡然炸开!   被封锁的这方天地重新窥见满月之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软道:“主人,反噬开始了,现在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您赶紧回天衍宗!”   拂知体内泛起尖锐的痛,脊梁骨像是被人碾碎了一般。   他抵唇轻咳:放心,我算着时间,不会差太多。   “走吧。”   拂知带着殷岭西御剑朝天衍宗的方向疾驰而去,溪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老巢,其余仍在历练的弟子安危问题倒不必担心。   ***   天衍宗山脚。   六千石阶之上,屹立着巍巍主峰。   此时天色仍然黯淡,但依稀可以看见薄薄的晨光。   一道银色剑光倏地从天边落下。   殷岭西有些不舍地松开拂知的腰,从断尘剑上下来,“师尊,我们就停在这里吗?为何不直接回苍梧峰?”   当然是为了将这一次的反噬利用得彻彻底底。   拂知虽然不知道这次的反噬是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将这件事利用起来。   让这恶意满满的狼知道些分寸。   拂知经脉里的灵气将要干涸,若非断尘剑撑着,他现在怕是站都站不稳。   “……你先走,为师还有些事情待会要去主峰。”   脊梁骨里的碎骨之痛让他脸色白的透明,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在为师将这件事禀明之前,莫要让执法堂的人知晓你提前回来。”   殷岭西重伤,他提前将他从新弟子试炼里带回来,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若是他非要护,自然不会有旁人多说什么。   但眼下他身体这个情况,定然会昏迷一段时间,若是没有他护着,执法堂的人又不相信殷岭西那一队的人遭遇的鬼域之主,他这徒儿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殷岭西:“师尊是让我自己回去?”   主峰距离苍梧峰仍有些距离,他重伤,虽还可以用灵力,但是自己回去实在是有点艰难。   “嗯。”   “师尊……”   “回去。”   殷岭西想讨乖的话被拂知打断。   他眉峰微挑,应声:“是,师尊。”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拂知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抬头望向主峰。   体内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御剑飞行,反噬的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出来的着急,传音灵玉没有带出来,若是想让师兄他们知晓他现在的情况,他就要一步步爬上这主峰。   阿软:“主人……您真的想自己走上去?”   主峰山脚下的台阶有微弱的压力禁止,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这里,原本对修士的影响不大,但是对于现在的拂知来说,这微弱的压力禁制,宛如沉沉压在脊背之上的山岳。   拂知:当然不是,你且看好。   银白长袍的剑尊,不紧不慢的迈过台阶走向主峰,右手持剑负于身后,恍如闲庭漫步林间的仙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藏于暗处的殷岭西静静的观察一阵,心里的疑惑更甚。   按理来说,欢情蛊现在已经渐渐深入,他这师尊会越来越在乎他,怎么会让他在受伤的情况下一个人回去?   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殷岭西的眉头越皱越紧,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哼声,他脚步一停——   半山腰的台阶上,神色冷淡的剑尊脚下一顿,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去,额角渗出冷汗,他身形晃了下,撑不住似的半跪在台阶上,手死死地握住断尘剑,骨节泛起青白之色。   明明疼得很,却生生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嘴角溢出来的血滴落到台阶的青苔之上,开出了一朵朵糜艳的花。   殷岭西心里轻微一刺,下意识的将这种陌生的感觉忽略过去。   他眯眼看了良久,心想道:真美啊。   剑尊缓了缓,兀自强撑了一会,半垂着的眼帘前忽的弥漫开了大片大片的黑色,紧接着,灵识渐渐昏沉。   他握着断尘剑的手一松。   啪嗒。   殷岭西瞳孔几不可查地一缩,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极快地掠过去接住那缓缓倒下的身影,入手温度冰冷刺骨,怀里的人自脊梁骨处,身上渐渐地蔓延了一层淡淡寒霜。   殷岭西抿唇。   很快,主峰山门前的灵启钟就被人敲响。   嗡——   ******   十日后,苍梧峰大殿内。   拂知昏沉睡了十日,神识在才再次在这具身体里苏醒。   阿软松了口气,将这十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拂知算计好在半山腰昏迷之后,殷岭西就敲响了灵启钟,引来了他掌门师兄庄呈。很快,各个峰主全部被惊动,甚至连顾眠凉也踏出了青竹山。   他这次的反噬太厉害,不知废了他这几位师长多少功夫,才将至净骨的波动压下去。   拂知身上还是没有太多的力气,他放松的睡了一会,才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光线也没有。   拂知一顿,在神识问道:“……阿软?”   阿软:“主人,反噬的后遗症,暂时性的失明。”   失明啊……   拂知微微挑眉:“那我现在,在哪?”   阿软:“在苍梧峰大殿,顾眠凉在您床边守了十日了。”   拂知:“唔……”   苍梧峰大殿是最没有人气的一处宫殿,寝宫里焚着淡淡的安神香,一张宽大的床被层层叠叠的淡色床幔掩的隐隐约约。   顾眠凉闭目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手边的茶水已经半点热气。   “咳咳……”   床幔里传出几声沙哑的闷咳声。   他倏地睁开眼,几步就到了床边,将床幔拉起来。   里面的人正侧着身子,似乎是想坐起来,但因为没太有力气,引得气息不太稳。顾眠凉赶紧将他搀好,随手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拂知脸色仍旧苍白得厉害,里衣微乱,墨色长发散了满肩,他拧眉按了按额角。   顾眠凉看他半晌,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叹息道:“阿拂,你终于醒了。”   拂知瞳孔有些散:“……小师叔,我睡了多久?”   顾眠凉:“十天了,你这次的反噬实在是凶险,你二师姐废了药峰三成珍贵灵药才将护住你的灵脉,你三师兄听说你出事,正在往天衍宗赶。”   “庄呈原本想陪着你的,但是他身为掌门,脱不开身,我就留下来了。”   “咳……多谢师叔,辛苦了。”   拂知静了一会,忽道:“我现在在哪?”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安神香的味道:“……在我的寝殿吗?”   他摸索了一下床沿,声音微微疑惑:“是设下的特殊法阵么?为何四周一片漆黑?”   顾眠凉看着亮堂堂的大殿,心底一沉,随即伸出手,在拂知眼前晃了晃。   拂知没有任何反应。   “小师叔,你怎么不说话?”   拂知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顿了下,“我的眼睛……?”   顾眠凉豁然起身,“我去将你二师姐他们叫过来。”   *****   三日后,苍梧峰大殿的殿门终于被打开。   寒风稍歇,峰顶的落雪寂静的落下来,这里和后山的竹屋是两处完全相反的风景。   拂知从殿内走出来,眼睛上覆着二指宽的一条黑绸,他偏头向旁边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拱手:“多谢温初师姐。”   紫衣女子眉眼柔和平淡,是药峰峰主,也是拂知的二师姐。   温初颔首:“鬼蚕丝得之不易,你眼睛还需要好好休养,不要将这东西弄丢了。”   “师姐放心。”   “鬼域之主杀我天衍宗弟子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掌门师兄管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但是你这次也实在是莽撞,怎可在反噬的月圆之夜独自出去,甚至还强行动用至净骨?”   拂知不语。   温初叹了口气:“即使是为了你的徒弟,也不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劝阻你收徒。”   “师姐言重了。”   温初看了他一眼,“原本你身上的伤还是要好好的养一段时间的,却非要提前出来,小师叔都被你气跑了,这也是为了你徒弟?”   在殿内养伤的时候,拂知每每问及殷岭西的事情,无论是掌门师兄还是二师姐,都含糊过去,只是说他没事。但是不见到人,他心里始终不安心。   “嗯。”   温初唇边的笑一敛,“他不在苍梧峰。”   拂知:“那他在哪?”   “在寒域间,”温初无奈说道,“无论如何,他都是没有完成新弟子试炼,甚至间接地导致了你的反噬,小师叔对你护短得厉害,他亲自下令,让殷岭西在寒域间待到你恢复为止。”   “他不让我们和你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殷岭西还没有筑基,如何抗得过寒域间里的寒气?细细一算,他怕是已经在里面带了十三天了,更遑论他身上原本还有伤。   拂知声音一沉:“可有送疗伤的药物?”   温初奇怪道:“当然没有,那里——哎,师弟!”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拂知唤出断尘剑,朝着天衍宗后方的寒域间急速飞去。 第6章   寒域间是天衍宗老祖道深子闭关的地方,本是禁地,但是后来外围就逐渐就变成了惩罚犯错弟子之所。   此处虽不比苍梧峰的寒潭,但也寒冷至极,这里没有风,所有的寒气沉在下方,锋锐的冰刺倒垂,凿刻出来的冰阶粗糙至极。   殷岭西满身寒气地从禁地深处走出来,发梢都结上了一层薄霜。   他眼中的不正经和伪装出来的阳光安静全变成了谨慎,仔细地用符纸在自己旁边布下了一个简单的法阵。   随后,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魔族的传音灵玉,输送了一丝极淡的魔气。   虚无的镜影出现在前面,镜影里的人脸颊一侧有道深深的伤痕,飞眉入鬓,正是魔族七大宫之一的首领鱼鹰,他恭敬的对殷岭西垂首:“少皇殿下。”   “嗯,上古束魔阵那里怎么样了?”   “前段时间出现了一次小范围的动荡,但是随后又没了动静。”   上古束魔阵,是用来囚困上古邪魔止生的法阵,法阵就在魔族领域之内。   邪魔止生,是魔族的始祖,只知杀戮,本身无法直接消除,但却可以被永远困在束魔阵之中,直到完全消失。   以此束魔阵为中心,魔族开始繁衍生息,渐渐繁荣。   只是魔祖止生未死,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它每隔一千年就要从外界强制吸取‘养料’。   这些养料不是别的,正是和止生一脉相承的魔族。   每过一千年,魔族皇室就会少很多强者,全部被止生当成养料吃的干干净净。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把这当做一种至高无上的献身,但到了后来,魔族渐渐反应过来,这就是一种无止境的剥削。   魔族开始抵制这种单方面的剥削,可他们自诞生之初,骨子里刻下了对始祖绝对的服从禁制。   反抗成果小得几乎没有。   直到这一千年之期将至,殷岭西才勉强找到一个摆脱这种血脉桎梏的办法。   鱼鹰:“少皇殿下,您在天衍宗的禁地,有没有找到仙人陨骨?”   殷岭西:“没有,那样东西怕是被道深子那老东西用来参悟突破了,他实力远远在本皇之上,不可贸然靠近。”   “那我们怎么办?”鱼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急,“没有仙人陨骨打破禁制,千年之期到的时候,您……”   “没有仙人陨骨,但是本皇找到了至净骨。”   “您是说——您找到了身怀至净骨的人?!”   殷岭西打断他:“没有正式到手之前,不要声张。”   鱼鹰急忙点头。   “还有一件事……”   咔嚓——   极轻的碎冰声音。   殷岭西耳尖一动。   他话音一转:“之后再说,有人来了。”   ****   拂知将寒域间里的发生的事情在阿软的帮助之下看了个全程,才慢悠悠的走进去。   寒域间里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眼上覆着的黑绸衬的肤色如冷玉,剑尊显然是极其不适应看不见东西的状态,但好在灵识尚且可以辨别方位。   他反噬还没有全好,实力削减七分,细细的探查了一遍才确定了自己徒弟的方位,当即快步赶了过去。   殷岭西将符纸的阵法打碎,消除痕迹,才盘腿做好。   很快,那抹熟悉的银白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   他目光落在了拂知眼上的黑绸上,稍微思索了下,心底有了些结论。   拂知去鬼蜮带他回来的时候,是月圆之夜,正是至净骨反噬的紧要关头,修为分明剩不了多少,但却可以一剑破开锁囚玉,威势强盛的逼退鬼域之主,想必是强制动用至净骨的结果。   不过……   殷岭西眯了眯眼。   他这师尊历来就有美人之称,即使是眼盲,带着黑绸的模样,真是格外的想让人……   “岭西?”   殷岭西收起眼底的暗色,将掌心放在旁边的寒冰之上,等到手被冻的麻木,才虚弱着声线道:“师尊……”   拂知寻声侧耳,摸索过去,刚伸出手,掌心就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灵气还没有恢复?”   殷岭西借着拂知的力道起来,“咳……之前被关进来的时候,伤势没有痊愈,灵气没攒出多少,全都用来抵御寒气了……”   他刚刚用了魔气,此时自然是不能再使灵气,殷岭西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关切地问道:“咳咳咳……师尊,您的眼睛怎么了?”   拂知一只手抵在他的后心,缓缓地输送着灵气,一边搀着他往外走,闻言随口搪塞了一句。   “不碍事,旧疾。”   殷岭西就不再多问,眼神一直落在拂知的侧脸。   或许是这注视太炽热,拂知偏了偏头,问道:“有事?”   “没事,”殷岭西轻声道。   他伸手,慢慢地将拂知落在额前的一缕墨发撩到后面,指腹划过黑绸,又蹭了下拂知的侧脸。   冰冷和温热骤然碰撞出炽烈的酥麻,欢情蛊在心间愉悦狂欢。   殷岭西仗着拂知看不清,不加掩饰的侵略目光一寸寸吻过去,声音含着晦暗的恶意,似乎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真心——   像是风流顽劣的情人耳鬓厮磨的呢喃。   “师尊没有束发,有些乱了,徒儿帮您整理一下。”   带着薄茧的手指留下的触感有些痒。   剑尊显然是很少和人这般亲昵,不自在地静默了会,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   拂知将殷岭西接走之后,执法堂的人知晓内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受伤的消息被压了下去,只是天衍宗开始针对鬼蜮采取行动。   拂知被顾眠凉强硬地下令在苍梧峰养伤,伤好之前不许再次离开宗门。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原本他就打算用这一段时间好好地攻略一下色欲。   阿软这段时间将色欲的碎片进行了数据化,一共十个格子,格子全亮的那一天就是碎片被彻底回收的时候。   而眼下,进度条只亮了两个。   代表着,攻略回收进度只进行了百分之二十。   数据刚刚分析出来的时候,阿软震惊,蓝色的团子飘出来在拂知旁边打转转。   “主人,您都为了他撑着被反噬了,他怎么才被回收了百分之二十?!您这个灵魂碎片也太难收回了吧!”   拂知‘嗯’了一声,“有百分之二十还算惊喜,之前我一直以为会是百分之零。”   “那您有新的计划了吗?”   “我的计划就是……按照殷岭西的计划来。”拂知轻笑道,揉了揉蓝团子,“他在我体内种了欢情蛊,想要我不说,还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至净骨挖出来给他。”   阿软生气道:“主人,您真的打算……?就算是我能帮您缓解痛感,那也是很疼的!”   拂知听着阿软气呼呼的声音,戳了戳它的肚皮,继续道:“他想达到目的,就会主动对我出手,且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主人……”阿软瘪了瘪嘴,剩下的话没说完,它咻地回到了拂知的神识里,提醒道:“他来了。”   木屋的门被打开。   殷岭西跨步进来,手里端着木托盘,朗声道:“师尊,给您的晚膳做好了。”   这几天,他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就担起了照顾拂知起居的事,三餐一顿不拉,早晚问安两次,黏人又贴心。   他将木筷勺子和清粥摆好,淡淡的香味勾在鼻尖,“师尊,今日清淡一些。”拂知习惯了他的照顾,到桌前坐好。   他穿的比在外面随意许多,柔韧的腰肢上只在单衣里束了半寸宽的腰带,外袍披在肩上,眼上的黑绸穿过倾泻在身后的墨发,随意的垂在后面。   面容仍旧冷峻,但少了点不近人情淡漠。   殷岭西给他递上木勺,不经意划过拂知的匀亭漂亮的腕骨。   拂知手顿了顿,无奈道:“我眼盲,但灵识尚且可用。”所以不必照顾得如此细致,连拿勺子的事情都替他做了。   殷岭西笑道:“师尊,徒儿愿意的,您快尝尝。”   拂知无法,用勺子尝了一口清粥,这白粥含着淡淡的香,初一入口就化开了甜意。粥有点烫,淡色的薄唇染上了些许有气色的红。   “不错。”   “师尊喜欢就好。”   殷岭西在他旁边坐下,看着美人用膳的样子,欣赏了一会才用低落的声线说道:“师尊,明日又是十五月圆了。”   “嗯,”拂知放下木勺,“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又要离开您一天了。”   听着还有点委屈。   拂知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觉得十分好笑。   要不是他知道色欲这家伙每次月圆都来沾点他的便宜,还真的就要信了,贯会装模作样。   殷岭西低声道:“师尊,您明晚能不能陪陪我?”   “不可。”   月圆的反噬之夜,即使没有之前那一次严重,但也要在寒潭静心压制,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而殷岭西的声音听着更加低落了,他在体内运转魔气,触动了一下欢情蛊。   “师尊,明天是上元节,我自小无父无母,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我一个人过的,您……可不可以陪我一天,就一会也可以……”   拂知心间泛起酸软的感觉,钝钝地疼。   欢情子蛊感受到母蛊的需求,当即给予了回应。   他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这种名为心疼怜惜的味道。   殷岭西一边装可怜,一边扯了扯拂知的衣袖。   “师尊……”   半晌,明知月圆之夜会有反噬的剑尊,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清冷的侧脸有点无奈。不知为何,他见不得自己这个徒儿受半分委屈。   “应你便是,但是子时之前要回来。”   反噬是在子时正式开始的,只要在子时前回到寒潭,他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殷岭西眼睛一弯,撒娇似的在拂知身后抱住了他。   拂知身上有极淡的冷香,勾的他眼神微暗。   殷岭西轻轻的嗅了嗅,低声道:“师尊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西西:“师尊真好。”   拂知微笑:“师尊还能更好。” 第7章   正月十五晚,上元节。   距离天衍宗不远的一处山脚下,有个灵秀雅致的小镇,青砖瓦黛,一条蜿蜒柔和的河流弯弯绕绕的穿过这里,十几座古朴的拱桥载过岁月的厚重。   小商贩吆喝的声音,互通心意的有情人走过花灯铺子,元宵的香味飘散在巷口角落,小孩捏着糖人在人群里乱窜。   银辉落在河流里,凌凌波光托着一朵朵的花灯,上面是各种祈愿词。   街角糖人摊子旁站着一个人,简洁的淡青色外衫,白纱斗笠垂至小腿,在阑珊的夜色光影之下,恍如仙人独立,风姿独绝。   斗笠被风吹起一角时,隐约可以看见这人如玉的冷淡侧颜,但扎眼的是他眼上覆着的黑绸。   如此神仙人物,竟然是个瞎子。   不少人摇头叹息,老天果然是最残忍的,而他们感慨完之后,却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   “嗳,这位公子,您的糖人好嘞!您拿好喽!”糖人小贩贴心的给他包上了一层纸,看着这如玉般的公子,忍不住担忧。   “公子,您在这里等等吧,一个人回去不方便,哎?对了,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   斗笠里探出一只手,匀亭漂亮,骨节分明。   这像是一双执棋落子的手,此时却拿着童趣非常的糖人。   拂知接过糖人,“不必了。”   他第一次融进凡尘人间,不适应这种吵闹的环境和鲜活的烟火气,显得格格不入,声音也有点紧绷。   他被殷岭西带来这里之后,过了没多久,人就没影了,只让他在这里等糖人做好。   现在做好了,他还没有回来。   剑尊微微拧眉,捏着糖人站在原处,有点无所适从。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心软,答应殷岭西出来。   眼下他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里去玩,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简直……   剑尊薄唇微抿,心中些许憋闷。   但很快他就察觉了自己这种异样的情绪。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生气?   他……生气了?因为自己的徒弟将他扔在这里?   长身玉立的公子不知道再想什么,静默了片刻,像是没了耐心,捏紧了糖人,转身离开了这个摊子。   小商贩还叫他:“——嗳,公子,您一个人回去,小心啊,别被人撞到。”   月圆之夜,拂知尽量少动用灵气,只用一点灵识感应着周围的情况避免撞到别人,因此没有察觉到有几个登徒子已经盯上了他,远远地坠在他身后。   他上了一座拱桥,想去个角落御剑离开,却冷不丁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师…哥,你想去哪啊?”   熟悉的含笑声线,但是又和平日有点不同,竟显出一丝蛊惑的风流。   拂知拿着糖人的手一僵。   这声师哥叫出来,像是有人拿着小钩子在他心底挠了挠。   原本顾眠凉是给他下了禁止下山的禁令的,但他若是想下山,办法自然多得是。为了遮掩一些,他二人今夜的身份是下山游玩的师哥和师弟。   拂知不自在的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却又被揽着腰肢重新拉了回去!   两人腰腹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   几个乱窜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从他二人旁边跑过去,差点就撞倒了他。   他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关切,微热的吐息落在他脖颈:“师哥,小心些啊……”   扣住他腰部的手指极紧,热感一下就穿透了衣料,酥麻的痒意自心间传到手指。欢情蛊越来越成熟,蔓延开的愉悦感让人忍不住颤栗。   拂知神色仍旧冷淡,却不自觉的微向后仰,腰部弯成一个极美的柔韧弧度,偏了偏头,薄纱斗笠掩住了他脸侧的热意。   他愠怒:“……放开。”   殷岭西慢慢地放开了他,眼尾凌厉阴寒地瞥了一下跟在拂知身后,意图不轨的几个风流浪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和满满的占有欲。   后者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溜走了。   他娘的!原本以为是个落单的眼盲美人,谁料身边还守着这样一条凶残的等着吃肉的狼!   殷岭西眯了眯眼,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将拂知从桥上带下去,牵着他的袖子往河边走。   “师哥,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在糖人铺子那等我,怎么一个人乱走,丢了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还有,你现在看不见,要万事小心,身边好人不少,但是坏人也不少……”   来河边放花灯的人不少,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才停下来,蹲下来伸手拨了拨河水,笑道:“师哥之前见过花灯吗?”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   他微微诧异,抬头看过去。   拂知安静的站在一旁,习惯握剑的右手在身后负着,潋滟的河水映着他的影子,长长的斗笠被微风吹起,不染纤尘。   这是……生气了?   殷岭西挑眉,“师哥,我刚才是怕你被撞倒,所以才有点莽撞了,你别生气。”   拂知:“我没生气。”   他顿了下,又道:“你方才去哪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孤身一人在热闹里待着的时候,确实觉得无所适从。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糖人就被咬走,同时殷岭西塞给他了一个花状的物品。   拂知一愣,手指摩挲了下:“这是?”   “花灯,”殷岭西咬下一块糖,笑的招人,“白色的莲花灯,我亲手在花灯铺子做的,有点拙劣,但是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师哥不要嫌弃啊。”   独一无二的。   “为什么要送我?”   殷岭西神思有些飘远,“这个啊……我阿娘说,上元节亲手制作花灯,送给最重要的人,这样许下的愿望才会灵验。”   拂知拿着花灯的手不由得小心了几分,心里泛起了些波澜。   “师哥……”殷岭西抬眼看他,走进,撩起斗笠的薄纱,掌心握住拂知托着莲花的手,声音温柔极了,含着甜入肺腑的深情。   他珍重万分地道:“师哥,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拂知只觉得被握住的地方僵硬的厉害,他心跳失了往日的平缓,酸胀的满足感充盈在心间。   他从未经历过情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遇到自己这个徒弟,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   拂知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殷岭西眼神一闪,顺着这个力道松开他。   “岭西。”拂知微微偏头,风将斗笠吹起来,他嘴角淡淡的勾起一抹笑意,恍如仙人一下子有了烟火气,声音微柔。   “你对我,也很重要。”   平日不笑的人,笑起来最为致命。   四周阑珊的灯火一下子黯淡,欢声笑语慢慢走远。   淡青的身影成了唯一的亮色。   殷岭西一顿。   【攻略进度:百分之三十。】   【阿软:嘻~主人,他还是没勾引的过你。】   拂知听完阿软的汇报,唇边的笑意就敛了去,用指尖认真的碰了碰花灯。   “我要把它放进河里吗?”   剑尊依稀有点舍不得。   殷岭西从那抹笑中回神,遗憾的看了看拂知的侧脸,嗯了一声。   “师哥要许愿的,将愿望写在之上,我的愿望已经写好了,师哥要写什么?”   他拿出一张叠好的小纸条,放进拂知的掌心:“就是这种大小的纸条,笔墨我准备好了。”   拂知摇头,“不必了。”   “师哥……没有愿望吗?还是嫌弃我做的花灯丑?”殷岭西语气低落。   “自然不是。”   拂知不擅哄人,顿了会,冷淡又别扭的补充了一句——   “花灯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这双手拿过无数天灵地宝,也曾孤身一人握剑,阻十六鬼蜮兰玉江之外,断尘剑杀过数不尽的厉鬼邪魔。   此时却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凡物。   这是他徒弟送给他的第一件东西。   他很在乎的徒弟。   同时,也很在乎他的徒弟。   剑尊叹了口气,低声道:“一份花灯,一份祈愿,若是两个人,灵验的几率会减少一半。”   “所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殷岭西心口蓦然一烫,半晌没说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没说‘师尊’,也没叫‘师哥’。   拂知颔首,“自然。”   他将手里的纸条展开,上面有四个字,但是他看不见,只将纸条黏在花灯上。   指尖一捻,零星的灵力点燃了灯芯。   拂知弯腰将花灯推进河里,花灯颤巍巍的跟着波动的流水渐渐飘远。   他不知道的是,这‘独一无二’,‘劣质粗糙’,他珍而重之的花灯,只是殷岭西随手买的,与河水里其他的花灯没有什么不一样。   普普通通,随处可见。   随便在灯河里一晃,就看不见了影子。   宛如谁虚假的抓不住的真心。   殷岭西平静的看着河面,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复杂。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待了一会,直至将近子时,拂知才道:“岭西,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殷岭西乖顺的应声,两人转身,去寻了个偏僻的角落。   身后的热闹离他们越来越远。   火树银花皆归于黯淡。   拂知缓步往前走,他冷静的在神识问。   【阿软,看看花灯上写了什么愿望。】   片刻后。   【阿软:取汝之骨。】   拂知脸上仍旧平静,心底轻笑。   真是个好愿望啊……   夜空繁星稍隐,月上梢头——   快子时了。 第8章   “今晚你暂且留下吧,只是不要乱走。”   眼下这个时间去主峰显然不太合适,拂知二人回到苍梧峰后,他就吩咐殷岭西回自己的房间。   殷岭西:“是,师尊。”   等到拂知的身影消失在后山的禁地,他嘴角才若有若无的勾起一抹笑。   他听话的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甚至熄了灯烛。   但是不多时,一抹极淡的魔气就从窗口缝隙掠了出去。   ……   苍梧峰后山,禁地,寒潭。   外衫和腰带整齐的叠在一边,月西沉,子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寒潭的水冰凉至极,湿漉漉的里衣紧紧的贴在身上,面色苍白的剑尊上半身趴在谭边,脊梁骨处的至净骨偶尔发出一点光。   殷岭西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拂知了。   但每一次起恶意的时候,至净骨都会自动护主,在这种昏迷的状态之下,至净骨能发挥的威势反而会更强,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但是……   他此次出天衍宗,借着做花灯的托词得出了这一段自由的时间,他手下的鱼鹰按照他吩咐送来了一样东西。   殷岭西张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极精致的小镜子,只不过,镜面是纯黑色的。   魔族奇物之一的同梦镜。   他可以用这样东西,编制一个由他完全掌控的梦境。   殷岭西缓缓闭眼,手里的同梦镜慢慢的散发着浅淡的黑光。   ******   拂知昏沉的意识被拉进一个陌生的空间。   至净骨的反噬一下全部退去。   他灵识瞬间清明,唰的睁开眼,眼底浮现警惕之意。   随即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这里是……梦境?   剑尊拧眉,可是也太真实了,五感具存。   此处是一个寝宫,四周是典型的魔族装饰风格,暗红色和黑色交织。   角落里盛开着一朵妖娆尊贵的黑色花朵,花朵层层叠叠,盛开到极点,释放出糜烂诱人的香味。   床边还点着香料。   袅袅的烟气从狰狞的金色兽嘴里吐出。   两种香味融合在一起,吸入肺腑的时候,就化成了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现在在一个极其奢靡的床榻之上,暗红的纯色锦缎,黑色的床幔绣着金色的暗纹,被拉起来妥帖的束在一侧。   这是哪儿?   拂知体内有一股异样的不适,他暂且忽略这点,想下床去观察观察。   不曾想,他刚一有动作,脚腕上就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拂知一僵,这才注意到他脚腕束缚着纯黑的锁链,锁链不长不短,系在床边上,看样子可以刚好够他在房间走动的长度。   白皙的脚踝束着玄铁,下面是暗红的床面。   浓烈的色差碰撞出易碎的脆弱感。   剑尊眉头紧皱,他身上还是昏睡时穿的那一件里衣。   可……好像短了几分,线条流畅的腰腹若隐若现。   他翻身下床,想去将锁链弄断,但脚刚一着地,他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腿一软,猛地朝地上摔去!   “啧…这么着急投怀送抱啊……”   声音风流,漫不经心的语调显得轻佻。   这人接住了从床上摔下来的拂知。   被半抱住的剑尊只能看见这人黑色下摆上的金色暗纹。   金色暗纹,熟悉的声线。   几乎是瞬间,剑尊就想起了之前在他脖颈上咬过一口的魔族少皇。   他面色稍变,果不其然,下一刻,这人微微挑起他的脸,狭长风流的眼睛愉悦的弯起来,“剑尊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少皇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和意识清醒的师尊接触,他满意的看着‘师尊’清冷的眼底泛起漂亮的怒色。   拂知暗自调动自己的灵气,发现死寂沉沉的像是没有修炼过一样。   他沉声道:“你操控了我的梦境……嗯!”   他被殷岭西仍到了后面,冷静的声音陡然一顿,变成了一声闷声。   剑尊没有力气,他下意识的察觉到不对劲,挣扎着想要翻身,白皙的手指将身下的暗红锦缎扯出细微的褶痕。   殷岭西没给他机会,撑在他身侧,吻了吻他的耳畔,低低道:“跑什么,只是梦而已……”   “滚!”   薄唇吐出淬着冰的一个字。   剑尊又挣扎了一下,墨发在床面上铺开,像是一朵暗夜里怒放的墨莲。   殷岭西也不在意,他挑起拂知的一缕发,在手指上绕了绕,末了,又用这发尾轻轻的挠了挠拂知的腰线。   “剑尊大人这么着急回去,是想见谁啊?”他笑了笑,一步一步诱导,“你的心上人?”   身体似乎变得极其敏感,不轻不重的撩拨反而唤起了更大的渴望。   拂知声线不稳了,闭眼冷淡道:“没有……心上人。”   “剑尊说谎呢,你不是喜欢你的徒弟吗?”   拂知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你对他做什么了?!”   殷岭西一愣,倒是没想到他第一反应竟是这个,旋即一双凤眼微弯。   “剑尊还说不喜欢,反应这么大,真是让本皇心里不是滋味,”他扣住拂知的手,附在往他的心脏处,“很难受的……”   后面魔族少皇说了什么,拂知已经听不清了,繁杂的思绪让他静不下心冷静思考。   满心只有那一句暧昧话——   剑尊不是喜欢自己的徒弟吗?   荒谬!   他再不通情爱,也知晓喜欢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徒弟?!   但——   他和殷岭西相处的画面一帧帧自脑海闪现。   炽热的怀抱、早晚膳问好、他不顾反噬出去带他回来、一声声亲昵的师尊……   直到今夜子时之前,相貌清俊的少年温柔地对他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单纯冷情的剑尊隐约摸到了被命名为爱慕的边缘。   而此时,压在他身上的邪魔又恶意的推了他一把,殷岭西咬了咬他的下巴,含糊了一声:“剑尊这般无趣,是不是因为……正要与你合欢的,是我,而不是你的那小徒儿?”   合欢?   这魔头束缚住他,竟是要与他合欢?!   剑尊即刻就想起了他曾无意见过的那本《吞龙十八决》,恍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当即变得又冷又怒。   “也罢,那我就委屈些,让剑尊也满足一番,不过,这可都是要还的……”   魔头喟叹一声,在拂知开口之前,吻住了他的薄唇。   拂知仰着脖颈,被吻的喘不上来气。   仙魔不两立,他如此被辱,简直恨不得将身上的人粉身碎骨。   剑尊将锦缎抓的死紧。   浓烈的杀意翻滚在这床幔之间,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剑尊大人,你说,若现在在你身上的人,是你的小徒儿,你会不会……”少皇叹息一声,极轻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难以入耳的话。   拂知瞳孔一缩,嘴得了空,狠狠咬在少皇的肩上。   淡淡的血腥味散开,融进了四周香气里。   殷岭西一顿,随即冷笑一声,再次堵住了他的嘴。   理智和冷静在逐渐消失。   拂知勉强绷着一丝清醒,直到,魔头用微哑的声音在他耳畔,缱绻的唤了一声——   “师尊……”   铮——   理智尽数崩毁。   剑尊冷冽的眼睛里渐渐弥漫了些茫然雾气。   不染纤尘的剑尊,第一次尝到人间情爱。   这个魔头帮他捅破了这层雾蒙蒙的窗户纸,他才发现,发现他心悦自己的小徒弟。   但是,在知晓的这一刻,他却在梦境里……   月色西沉,一声呻吟都未曾有过的剑尊,在想明白之后,心头陡然浮起钝痛。   影影绰绰的床幔里,溢出了一声破碎的呢喃。   “岭…西……”   ******   黎明的光跃上寒潭。   昏迷了一整夜的拂知眼睫一颤。   他极缓的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   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看不见。   许久,他才渐渐地从梦境里抽离出来,紧接着,脸上神色越来越冷,眼底都像是结了一层刺骨的寒霜。   浓郁的香味,黑色的锁链,暗红的锦缎,似乎都不是那么清晰了。   但他记得桎梏在他腰上的手,炽热,难以逃脱。   一次又一次的拽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回来。   剑尊心里的怒意越来越盛。   嗡——   断尘剑相应主人的心意,登时铮鸣一声!   冰寒的剑气震荡开来,轰的一声在寒潭激起层浪!   水珠落在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冰,冰霜蔓延出去很远,一旁耐寒的灵植覆盖上了一层霜雪。   拂知闭了闭眼,声音极淡,偏偏带着沉怒的杀意。   “魔族,少皇。”   那缕极淡的魔气消失在禁地之后,拂知识海里的阿软才道:“主人,走了,现在安全。”   拂知脸上的怒容收敛,慢条斯理的靠在潭边,慵懒又愉悦。   他眯了眯细细回想了一下梦里的场景,满意的笑了下。   阿软小声道:“主人,您在梦境里被欺负的好惨啊……”   “不啊……”拂知将黑绸再次系上,懒洋洋的,“虽然只是做梦,但挺舒服的……他伺候的很好。”   阿软:?   它一个团子不太懂舒服这两个字,于是默了默,“主人,他编织这个梦干什么?”   拂知指尖轻敲,“他在催熟欢情蛊。”   “欢情蛊正常成熟,只会让人情根深种,若是经过催熟,中子蛊的人,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奉献给爱人。”   “他迫不及待了,应该……是上古束魔阵那里有变故,他要挖我的骨。”   真是不乖的灵魂碎片。   拂知踏出寒潭,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悠悠道:“走吧,去会一会这头刚尝了肉味的饿狼。” 第9章   反噬之夜刚过,又在梦里经历了这种屈辱的事情,拂知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寒潭里浸了一夜,浑身又冷又凉,黑绸映的肤色更加苍白。   拂知刚刚推开了自己竹屋的门,就听到脚步声,紧接着后面传来自己徒弟关切的声音——   “师尊,您还好吗?”   拂知一顿。   这才反应过来,他昨天并没有让殷岭西离开苍梧峰。   这一声清澈的师尊,和昨日梦境里魔头叫他的那声师尊截然不同,可他似乎就回到了昨晚。   魔头的轻佻的声音仍在耳畔:“……剑尊说谎呢,你不是喜欢你徒弟吗?”   拂知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慢慢攥紧。   一时间,向来冷静自持的剑尊竟有些无法面对他这个乖巧单纯的弟子。   他……竟对自己的弟子有这样的念头。   拂知踏步进去,冷淡道:“无事。”   却是连头也不敢回。   然而身上没有几分力气,他情绪起伏之下,竟晕了一瞬,脚下踉跄。   紧接着就被人搀住了。   殷岭西双手紧紧扶住他:“师尊小心!”   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肌肤上,几乎是瞬间就燃烧成了烫人的温度。   拂知看不见,触感就更加敏锐。   这双手,和昨晚梦境里桎梏在他腰上的手……   剑尊脸上骤然一变,猛地挥开,冷怒道:“滚!”   啪!的一声脆响。   拂知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指尖在轻微的发颤。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才听见自己徒儿委屈茫然的声音:“师尊,我只是想扶你一下……”   拂知一僵。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   他缓了口气,强自绷住声线,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   “抱歉,为师……失态了。”   他听见自己徒弟说了声没事,然后又乖巧的过来扶住他,在他耳边道:“没事,师尊只是,太累了。”   太累了。   这三个字他声音放的很轻,宛如情人温存的呢喃。   剑尊呼吸稍顿。   殷岭西眼神闪了闪,嘴角愉悦的勾起来,他感觉出来自己怀里的人很僵硬,却假装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   他恭顺地将拂知搀到床边,甚至帮他脱了长靴。   知晓分寸,懂得礼节,一丝也没有逾越。   等到拂知回神的时候,殷岭西道:“师尊好好休息,徒儿先退下了。”   拂知下意识道:“等一下。”   殷岭西回头:“怎么了师尊?”   相貌冷峻的剑尊薄唇微抿,眉头也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像是在思索到底该不该问心里藏着的一句话。   片刻后,他犹豫道:“你……”   “你有…心悦之人吗?”   过了会。   他才听见自己的徒弟很温柔地笑了一声,很不好意思道——   “有啊。”   拂知顿了下,才道:“这样啊。”   “嗯,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想一辈子都放在心里,相守终生的人。”   “师尊,您有心上人吗?”   心间泛起密密匝匝的窒闷。   拂知安静了会儿,偏头冷淡道:“……没有。”   直到殷岭西安分的退出去很久,他浑身上下才松了力道。   掌心握得太紧,已经被指甲掐出来了一点血痕。   ……他的弟子有喜欢的人。   ******   第二日,拂知修为恢复。   他没有再用殷岭西做的早膳,甚至狠下心不去听他的恳求,兀自离开了一贯居住的后山竹屋,重新回到了苍梧峰大殿。   冰冷厚重的殿门被风雪吹刮,殿内没有丝毫人气。   淡淡的安神香在角落里燃着,只有安静的落子声。   拂知又落下一子,道:“师兄,来我这里,除了看望,还有什么事吗?”   棋盘上有灵力刻出来的纹路,他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应到棋局走势。   他对面坐着一个面貌清雅的人,一身蓝衣,腰间挂着算子。   海生平闻言挑了挑眉:“怎么,没事师兄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他是拂知的三师兄,天机峰峰主,常年游历在外,观天象悟天道,一手推演之术神乎其技,千金难求一挂。   “之前听说你反噬昏迷了将近半个月,我紧赶慢赶才回来,这么不欢迎师兄啊?真没良心。”声音温和含笑。   拂知无奈:“师兄。”   “好好,不逗你了,”海生平笑道,他抚上腰间的算子,信手摸了几颗,“这次来找你,确实还有两件事。”   他眉间的笑敛了几分,微微严肃:“前些日子,路途无聊,我给你起了一卦。”   拂知落子的动作一顿,“哦?”   他推演着棋盘的走势,显然不是很在意,等海生平接着走了一步之后,又捻起一子,“命数向来难测,师兄不必费心。”   拂知的命盘算不透,海生平算了无数卦,也才隐约有一点感应。   大多数都是四子散,天机掩,无法摸透,不可揣测。   海生平难得有点愁虑,“我此次算的不是你的命盘。”   拂知执子欲落,随口道:“师兄算的什么?”   海生平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师弟,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啪嗒!   拂知指尖轻颤,黑子直直落在棋盘之上,将原本清晰的局势搅乱,随后又弹起,当当当的滚出去老远。   声音在安静空荡的大殿内显得极其刺耳。   安神香的袅袅香线,像是被大殿内微变的气氛惊了一下,极轻的抖了抖。   海生平一双透彻的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落出去的黑子。   片刻后,拂知收回手,被黑绸挡住的眼睛看不见神色,他淡声道:“师兄何出此言。”   海生平双指一抬,用灵力将那枚弹出去的黑子收回来,在指尖摩挲了一下,旋即笑了笑,放在拂知手边。   “我前些日子算出,你修的这无尘道上,竟生出了一抹浮着的无根红线。”   “这无根红线一出,你原本的修道之路上,就陡然岔开了另一条道,且这条道——极窄,极黑。”   海生平缓声道:“师弟,无根红线,当断则断。”   红线,有三种情况,一种归天道掌控,是为天定之缘,无论如何都会走到一起。   第二种是自生红线,两个人相互喜欢,羁绊越来越深的时候,也会产生红线。   而第三种,就是无根红线。   缥缈若烟沙浮尘,散而不聚。   它是强求出来的缘分,纠葛不清的孽缘,一旦沉陷其中,能挣脱者少之又少。   拂知手指微蜷。   无根红线。   他喜欢自己徒弟,自然违背伦常,是孽缘也理所应当。   “师兄误会了,我没有心上人。”   拂知面色如常,将海生平放在一旁的黑子丢进棋篓,随即手一挥,混乱的棋盘变得空荡荡。   海生平看他这副模样,心底的忧虑稍稍散了几分。   他这师弟向来单纯冷清,且命格难测,说不定,这次是他算错了。   不过,这件事等他回了天机峰,还要借助灵器算一遍再下定论。   “你没有最好。”   海生平暂且将这件事按下,他挑眉:“再来一局?”   拂知颔首。   笃笃笃——   两人正欲接着下一盘的时候,大殿的门被敲响了。   海生平看向拂知:“……你那徒弟?”   “嗯。”   冷冷淡淡。   “不是说,你之前的反噬就是为了他么?”海生平笑了笑,“怎么现在不让人进来啊?”   “太吵。”   “呦,闹别扭了?”   “没有。”   海生平了然:“那就是闹别扭了。”   拂知:“……”   “你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掌门师兄也真是的,硬是给你塞了个徒弟,明明你自己照顾自己都够呛,”他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施施然起身。   “不下了,你好好静养,眼睛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了。”   海生平伸了个懒腰,腰间的算子哗啦一响,眨眼就不见了影子:“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大殿里就又只剩下了拂知一个人。   笃笃笃——   大殿连着被敲了好几次。   静坐的剑尊虽仍旧不为所动,但却将自己的灵识散了出去,细细去探大殿之外的情况。   山巅寒风呼啸。   殷岭西端着木盘,上面是早就结了冰的膳食。   他发梢上都是冰霜,嘴唇冻得发紫。   他看着关着的冰冷大门,紧了紧手里的托盘,低声道:“师尊……”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少年声音委屈茫然。   “师尊,您是生徒儿的气了吗?是徒儿哪里做错了,师尊……”   他声音一顿,灌进了口寒风,猛地咳了几下。   大殿内端坐的剑尊听的分明,他手指一颤。   拂知沉默了会,在识海叹道:【这家伙……】   阿软:?   拂知一笑:【哭着撒娇,会更好听。】   阿软:……行叭。   外面。   殷岭西语气又低了几分,显得虚弱:“师尊,弟子快要筑基了,但……昨日有些急功近利,经脉灵气走岔了些许。”   他落寞的转身,将托盘放在一边,“给师尊做的早膳放在这里了……”   少年身影孤寂,正打算离开。   却听得砰的一声。   大殿门开了。   拂知就站在门口,雪花落在眼上的黑绸,又缓缓消融。   他淡淡道:“进来。”   随即转身回去,片刻也没多停留。   大殿的门又被关上,挡了外面凌寒的风雪。   “坐下。”   殷岭西身上的雪化了,浑身湿哒哒的,看着像是一条被抛弃了的小狗崽子。   狗崽子纯良地看着自己的师尊。   目光掠过他眉梢、鼻梁、薄唇、脖颈、腰肢……   然后喉结一动,收回视线,乖巧的坐下。   他伸出了手,任由拂知把脉。   “师尊……”   “噤声。”   修长的指尖搭上被冻的冰凉的手腕,银色的灵力探进去感应殷岭西体内的情况。   渐渐地,拂知眉头皱起来。   殷岭西体内的状况简直是一团糟。   他缓缓地用灵力疏导,一边问:“今夜筑基,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筑基是正式踏入修仙之途的重要一关,虽并不凶险,但也要长者在旁协助和引导。   然而话刚说完,他自己就顿住了。   两天的时间,殷岭西来过很多次。   ……是他自己对自己单纯的徒弟生了妄念,才避到了现在。   但殷岭西却虚弱咳了咳,懂事道:“是我忘记了,师尊莫怪。”   极隐晦的地方,他嘴角轻轻勾起。   他是魔族,又怎么会真的以修仙的方式再次筑基?只不过是他换形丹的这种状态,会不自觉的吸收灵气从而造成紊乱罢了。   上次在梦境里太过火,他只是借助这个机会突破僵局。   他话音落下之后,目光就落在了拂知脸上,果不其然,这张面若冷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殷岭西见好就收,安安分分的闭上眼,任凭拂知将自己体内紊乱的气息梳理的平顺。   ……   月上中天。   清俊的少年盘腿坐于大殿之中,他身侧是及其精巧的聚灵阵。   轻盈纯正的灵气被聚灵阵聚集起来,缓缓的灌输进殷岭西体内,却在隐晦的地方又被慢慢的溢散出去。   拂知静立在一侧,将这些不着痕迹的收进眼底。   阿软也跟着好奇:【主人,他想干嘛啊。】   拂知指尖轻敲:【看不出来?他想勾引我啊。】   阿软看着在聚灵阵里一动不动的人,茫然:【……坐着勾引?】   这边拂知还没回答,聚灵阵里就出了岔子。   只见这原本结实稳定的阵法陡然一震!里面的灵力气流骤然紊乱,聚灵阵里的少年猛地吐出一口血。   剑尊听声音听得分明,心中一紧,没想到筑基的关键时刻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他急忙将聚灵阵散去,三两步走进。   他指尖已经聚起了银色的灵力,正欲去探自己徒弟的情况。   而恰在此时,端坐中央的殷岭西唰地睁开了眼。   瞳色发红,眉心隐有戾气闪现。   清俊温和的脸上呈现出几分妖异。   拂知感应到他紊乱气息,心下一沉。   这竟是走火入魔之状!   拂知在他面前蹲下来,低声道:“岭西,你可还认得出为师?”   指尖的灵力触碰到殷岭西的手腕,极力缓解他此时体内的情况。   走火入魔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更遑论他这徒弟本身就没有几分修为。   如今这个情况,他自己也有责任,身为师尊,却因为自己对徒弟见不得光的心思避而不见,这才导致殷岭西筑基这么波折。   剑尊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心里越发愧疚。   殷岭西动了动,缓缓倾身过来,越来越近,温度高的吓人的手指忽地反扣住拂知冰凉的手腕。   拂知被烫的一缩手,却反被紧紧拉住。   殷岭西犹如猎食的狼,蛰伏时机已到,他悄无声息咬上了拂知淡红色的薄唇。   拂知瞳孔一缩。   他……他是他的师尊!   殷岭西……殷岭西他怎么敢?!   被吻的失神的剑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冷不丁想起来,殷岭西前几日和他说他有心上人的时候,声音里不容忽视的柔情……   剑尊心里却蓦的生出钝痛的涩意。   殷岭西,是把他当成了他那个心上人吗……   拂知指尖猛地攥紧,偏过头,一把将殷岭西推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贯冷静自持的人衣衫散乱,薄唇上有被咬出来的伤痕,与他身上的清冷一起缠绵成最勾魂的美人图。   眼上覆着的黑绸衬着白玉般的脸,显出几分疏离的易碎感。   拂知喘息了几声,难掩狼狈,声音却又冷又怒:“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   剑尊面沉如水:“混账!”   实际:   知知眼尾微弯:“小混账……” 第10章   这一声冰冷的怒斥,唤回了殷岭西的一点神志。   他掩去眼里的暗色,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痛苦的蜷缩起身子,低低呢喃——   “难受…师尊…我好疼……”   “我好疼……”   刚才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的狠劲消失殆尽,可怜极了。   拂知气息不稳,听见殷岭西的声音,下意识的又上前一步,可下一秒又猛地顿住。   “……”   他指尖慢慢攥紧,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痕迹。   唇瓣上灼热的刺痛感化成绵密的细针,又酸又涨的刺入心里。   自从前几日他知道殷岭西有心悦之人之后,就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这是他自己心里生了妄念,没有必要再将他清白单纯的弟子扯进来。他以为自己躲着就能避开。但是这无根红线生出来的孽缘,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避过去的。   拂知不过是愣神了片刻,蜷缩在地上的殷岭西情况就急转直下,他瞳孔的颜色愈加暗沉,浑身一颤,竟又呕出一口血来,紊乱的灵气更加暴虐。   殷岭西微微睁开眼,挣扎着朝拂知的方向伸手,声音沙哑,嘴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疼……”   拂知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再次过来,沉默着将殷岭西扶起来坐好,然后自己一撩衣摆,坐在他的对面。   “抱元守一,净灵台。”   冷冷清清的声音显然不足以唤醒殷岭西的神志,拂知只好又靠近了一些,修长的手指抵在殷岭西的肩上,继续用灵力缓慢的理顺他体内的乱流。   第一次梳理被迫中断,殷岭西现在已经有走火入魔的症状,所以这第二次万万不可以再次断开。   拂知薄唇微抿,收敛了心里纷乱的思绪,神色认真。   渐渐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走火入魔’的单纯弟子,像是没有安全感一样,朝着拂知慢慢靠过来。   拂知输送灵力的掌心用了几分力,冷淡道:“莫要乱动,你……”   殷岭西抱紧了他。   “……”   拂知沉默垂首,任由殷岭西抱着。   等到殷岭西身体的状况平稳下来,拂知才将另一只手抬起来,然后对着殷岭西的后颈——   狠狠一劈!   殷岭西一僵,顿时卸了力气,倒在他肩上。   两人离得极近,发丝纠缠在一起。   冷如天上寒月的剑尊静坐,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良久,他才将殷岭西搀起来,扶到自己的寝宫。   昏睡了的黑衣少年躺在床上,拂知在床边站了许久,才几不可查的叹息一声,生疏的替他拉好被子,弯腰的时候,他伸出手碰了碰殷岭西的额头,探得无事之后方才收回。   似乎犹觉不够,拂知走之前在这里布下了一个方便探知殷岭西情况的附灵阵,才去了外间休息。   门关上之后,‘昏睡’了的乖徒弟就睁开了眼,他慢慢地坐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拂知手指微凉的温度和特殊的冷香。   “……”   殷岭西垂下眼。   床边盈盈运转的附灵阵和身上盖着的被子,似乎将刚才的他故意营造出来的浓情冲淡了,只剩下几分空荡的静谧。   ——   另一边,拂知刚刚到了外间,就听见自己神识里软叽叽的报告。   【阿软:目前碎片回收度,百分之四十五。】   拂知关上门,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阿软从他神识飞出来,好奇:“主人,你刚才干嘛打晕他啊?继续下去收回度肯定会更高啊。”   拂知笑了笑,“错了,我若让他继续下去,收回度绝对不会又一丝一毫的变化。”   阿软茫然:“啊?”   拂知乐为人师,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给自家团子解释。   “若你想吃一块肉,这块肉很容易就吃到了,且想吃几次就吃几次,你得到了满足,可还会一直想着这块肉?”   阿软老老实实摇头。   拂知挑眉:“若这块肉在你眼前一直晃,可你偏偏吃不到,你又如何?”   阿软若有所思:“我会越来越想吃……”   拂知将自己眼上的黑绸解下来,眼前雾蒙蒙的,隐约可以看清一些影子了。   他眼底含笑,伸手轻抚了一下颈间的纷乱红糜的咬痕,清冷的声音莫名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当成博弈的砝码,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比如一具有诱惑力的身体,再比如……”   他将黑绸在自己指尖缠绕了一圈,微微勾唇,“虚无缥缈的真情。”   ******   第二日,拂知一打开门,就察觉到了殷岭西的气息。   殷岭西面色愧疚的站在外面,手里捧着盛着早膳的木盘。   他看到看到拂知开门之后,眼神一亮,上前半步,满脸羞愧:“师尊……昨夜是弟子修为不精,才导致走火入魔,言行举止多有莽撞……还请师尊勿怪!”   拂知刚刚睡醒,衣服只挑了一件简单的披在身上,墨发未束,散在身后。   他颈侧的咬痕抹了灵药,消退了不少,只剩下了零星的红痕,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拂知伸手拢了拢外衫,偏过头,半晌,低声道:“……你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殷岭西:“记得一点……”   他声音羞愧,却唇边却扬起一抹笑,恶劣地想着   ——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拂知无意识地收紧手指,片刻后,冷声道:“此事不必再说,也不可与旁人说。”   即使是无意的,传出去之后,师徒乱伦的骂名就说不清了,他无所谓名声,也不在乎这些,但是殷岭西尚且年轻,这些东西万万沾不得。   他拧眉,刚想再嘱咐几句,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自殿外传来,很快,这声音的主人就到了殿内——   “阿拂,伤养的如何了?”   一青衫白发的男子用手中的玉箫挑开殿中轻纱,踏步进来,看清拂知和殷岭西两人之间的情态之后,稍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拂知向他颔首:“小师叔。”   殷岭西皱眉打量了一下顾眠凉,然后低声道:“见过师叔祖。”   顾眠凉眉梢一挑,却没应声,将人忽视了个彻底,他微微抬眼,“阿拂,你怎的歇在外间了?”   不待拂知想好怎么回答,他又极其自然的走上前来,将殷岭西隔开,伸出手,微微低头,替拂知拢了拢肩上的外袍,随后将掖在里面的发丝温柔的撩出来,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拂,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叫我如何放心。”   出乎殷岭西意料的,他这素来冷淡不喜旁人靠近的师尊,竟然意外地安静。   他忽的想起来他刚刚拜入拂知门下的那一天,去青竹山找他的时候,就是这个叫顾眠凉的男人,姿态与拂知非常亲近暧昧。   顾眠凉笑了笑,“走吧,去你的寝宫。”   他十分熟稔地朝着拂知房间走过去。   拂知面色无奈,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他们之间似乎有种相处已久的默契存在,不需要多说,就能明了对方想做什么。   殷岭西紧了紧手里的木盘,发出极轻的喀喀声,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进了寝宫。   顾眠凉将拂知按在镜前,自己掏出了一把精巧的白玉梳,骨节分明的手指收拢了一下拂知的头发,温柔的给他束起来。   手指穿过发丝的感觉很舒适。   拂知安安静静地坐着,开口道:“麻烦小师叔了。”   “你从小就是我照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顾眠凉眼神含笑,慢条斯理地给他束好发丝,垂下眼的时候,却瞥见了拂知颈侧残留的零星红痕。   这红痕细小,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   顾眠凉看了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手指一顿。   随后眯起眼,抬手覆了上去,指腹按在上面。   半晌,他轻柔道:“阿拂近日……去了哪些地方,或者遇见什么人了?”   拂知被他梳的舒服,心里懒洋洋地回答,没遇见什么人,只遇见了疯狗。   面上却不显,他偏头避开顾眠凉的手,道:“未曾。”   说着就要站起来。   顾眠凉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又将他按了回去。   他掩去眼底的犹疑晦暗,微微一笑,将白玉梳收起来,又拿出一小罐药膏,取出来些抹在拂知颈侧的红痕上,姿态亲昵。   药膏冰凉的触感冷不丁的袭来,拂知下意识躲了一下。   “小师叔?”   “阿拂颈侧有些小伤痕,我处理一下。”   拂知身体几不可查的一顿,瞬间就想起了昨晚,耳尖腾起微醺的红意,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殷岭西仍旧端着木盘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已经消失殆尽。   自这男人来了之后,他这师尊就像是将他忘了一般。   他眯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衫白发的俊美男子在模样冷淡的剑尊身后温言浅笑,二人一立一坐,前面的镜子映着他们仿佛天生契合的身影,宛如一幅春潮轻拥冬雪的画卷,默契融洽的容不得任何人插足。   【阿软:碎片收回度百分之四十六。】   拂知唇角掠过一抹笑。   很快,殷岭西的声音就打破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   “师尊,给您准备的早膳要冷了。”   这一声之后,顾眠凉清晰地察觉到拂知身体紧绷了一瞬,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嗯,为师知道了,你暂且放在桌上。”   顾眠凉眼神一闪,他慢悠悠的将药膏收好,直起腰,霜白的发丝落到胸前一缕,随后漫不经心地扫向殷岭西,到这里这么久,他终于肯正眼瞧一瞧他了。   殷岭西,上次就是因为这个人,阿拂才会受这么严重的反噬,现在,竟能牵动阿拂的情绪了……   站在那里的黑衣少年乖巧腼腆地朝他一笑,声音中却含着几分惧意。   他说:“师叔祖,上次只匆匆见了您老人家一面,您就将我关进了寒域间,这次终于可以向您老人家正式问安了。”   一口一个老人家,还明里暗里提醒拂知之前他被顾眠凉关进寒域间的事。   果不其然,拂知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正欲说什么,却听见顾眠凉温声含笑的声音——   “好啊。”   顾眠凉手腕一转,碧绿的玉箫在掌心轻敲,他勾唇道:“天衍宗宗门之礼,孙辈弟子向师叔祖正式问安,须得焚香沐浴,斋戒百日,三跪九叩。”   “前两则礼可免,三跪九叩却免不得。”   顾眠凉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寒凉一片,他看向殷岭西。   “你这小辈挑在此时问安,这礼,便此时行了吧。” 第11章   顾眠凉这话音刚一落下,殿内的氛围就渐渐变得紧绷。   殷岭西脸上仍是那副乖巧的样子,只不过手里一直端着的木盘却悄然浮现了裂痕。   他垂下眼,将木盘放在桌子上,转身扬唇笑道:“好啊。”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好看,可他昨晚差点走火入魔,今日元气尚且没有恢复,他刚撩起衣摆准备跪下行礼,面色就骤然一白。   “咳咳咳咳……”   殷岭西脸色惨白,额角冒出些虚汗,半弯不弯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捂唇剧烈地咳嗽着。但就算是这样,他神色仍旧恭敬且坚定,风雨里的小白花一样,朝着顾眠凉弯下腰去——   弯到一半,他毫无预兆地朝旁边倒去!   顾眠凉眼皮一跳,心里忽的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原本拧眉不语的剑尊脸色一冷,反应极快地站起来。   他单手揽住了殷岭西,让虚弱的弟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按在他脉门处,细细探了一番,发现只是灵气不足,才稍稍放心。   殷岭西靠在拂知怀里,犹自挣扎着想起来,“咳……师尊,我还尚未给师叔祖他老人家行礼……”   虽说是一幅想起来的模样,但却不着痕迹的把自己往拂知怀里埋的更深了一些。   他掌心钻进拂知披着的衣衫里,仗着顾眠凉看不见,隔着薄薄的衣服明目张胆的扣着那一截柔韧的腰肢,装成借力的样子,丈量着这截他曾在梦中细细把玩的腰身,究竟有几指宽。   他这一想,就入了神,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   腰部向来最是敏感,触电般的麻意自尾椎骨攀上整个后背。   拂知被他撩的呼吸一滞,顿了下,才稳着声线,清冷道:“小师叔,岭西身体不适,今日之礼,改日再行吧。”   顾眠凉自是看不见他二人衣衫下的文章。   他看着殷岭西倚在拂知身上的样子,只觉得刺眼的很。   白发垂下,挡住眼底升起的杀念。   片刻后,他掌心的玉箫一转。   罢了,总归是阿拂的弟子。   顾眠凉瞥了一眼桌上的早膳,淡淡开口道:“你不知道阿拂修的是无尘道吗?”   殷岭西手指一顿,有些诧异。   无尘道?   他还真的未曾注意过,他这师尊修的……竟是无尘道?   若说最接近天道的道途,非无情道莫属,无尘和无情虽差了一字,两者之间却天差地别。   无情道,大道无情,要求修道者勘破七情六欲,断红尘,淡情忘情,最为严苛艰难。   而无尘道,虽不必斩断情念,但却要求身心纯净,灵台澄澈,所以修此道者,不仅最忌心魔,且自修炼之初,就要断五谷杂粮,不沾凡尘烟火。   殷岭西仍记得他第一次给拂知做早膳的时候,对方显得生涩的用筷动作。   “……”   是因为欢情蛊的缘故,才吃下去的,还是……   见他不说话,顾眠凉道:“你这弟子,当的实在是不合格,抽个空当,调去主峰,叫掌门教你吧。”   殷岭西从拂知怀里抬起头,眉峰下压,隐约可见几分戾气:“师叔祖——”   “小师叔,”拂知打断他的话,顺势将殷岭西扶好,无奈道:“莫要和小辈计较了。”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般,他开口道:“师叔今日是没有束发吗?”   顾眠凉看了眼在石柱旁站好的殷岭西一眼,淡淡道:“嗯,出来的急。”   拂知沉吟一下,随后——   他将自己眼上覆着的黑绸取了下来。   骤然见光的眼睛极不适应,浅如琉璃的冷淡眸子微微眯起,很快就弥漫上来一层雾气。   殷岭西凝声上前一步:“师尊!”   顾眠凉皱眉,抬手挡在他眼前,遮住了一些光:“怎的取下来了?”   他们两人注意力当即全部集中在拂知身上。   拂知半阖着眼,过了会,似乎是适应了,眼睫一颤。他眼前仍旧有些黑暗模糊,但不妨碍能瞧个大概。   他紧了紧手里的黑绸。   这东西已经没有了什么辅助的攻略作用,甚至有时会限制他的发挥,也是时候摘下来了,还能榨压一下它最后的价值。   拂知:“先前的反噬已经无碍,早些取下反而会好一些。”   顾眠凉仍觉得担忧,“能看清了?”   拂知没有回答,反而伸出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和漂亮的线条。   瞬间,两道不同的、或隐晦或炽热的视线落在腕侧的皮肤上面。拂知稍稍一顿,只觉得自己露出来的这截手腕仿佛被狗舔了无数遍似的。   匀亭修长的手指落在顾眠凉胸前,轻巧地勾起他落在胸前的一缕白发,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到极点的动作,却偏偏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勾人。   宛如若无旁人的调情。   “……”   顾眠凉喉结一动,神色仍然平静,眸色慢慢加深。   这手的主人声音偏冷,剑尊看不太清东西,眼神就显得十分疏离而单纯,他道:“小师叔今日没有用红绸束发。”   他自顾眠凉胸膛,一点一点,摸索着往下。   殷岭西的视线就那么黏在拂知手腕上,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一寸寸变冷。   拂知终于摸到了顾眠凉略显僵硬的手,然后将黑绸往他手心一放,“这个就赠与小师叔束发吧。”   说完,他就自然而然地推开一步,将原本太过亲昵的距离拉开。   “今日不早了,小师叔回去,早些歇息。”   细腻的触感一碰即离,顾眠凉本能地想要挽留,却在伸手之前堪堪回过神。他垂首看着自己掌心的黑绸,缓缓收紧。   “……”   他对拂知的心思,向来就只有掌门庄呈一人知道。   拂知修无尘道,他就一路护着,不让拂知沾染半分凡尘,隐忍惯了。   他只想守着拂知,默默地看着他修成大道,彻底掌控至净骨,摆脱月圆之时的反噬之苦。   但……近日不知是怎么了,往常那些阴晦不堪的念头,竟似在识海扎了根一样,如何都去不掉。   就像现在,他竟然想用这黑绸将拂知束缚起来,把他永远的关在自己的青竹山……   极淡地熟悉波动从顾眠凉身上一闪而逝。   拂知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小师叔?”   顾眠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将那些念头压下去,笑了笑:“好,阿拂,那你好好修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等他离开后,拂知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头浮起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拂知:阿软,最近有贪欲和毁欲这两个碎片觉醒的征兆吗?】   【阿软:没有呢,主人放心,它们两个一旦在谁身上觉醒,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他看着顾眠凉离开的方向思索,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像极了不舍。   阿软瑟缩在拂知的神识里,那少了‘色欲’灵魂碎片的缺口处,正溢散出滔天的黑气和恶意。   它弱弱地提醒拂知:【那个……主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拂知回神,这才察觉到殷岭西落在他身上眼神沁着凉意。   他看过去,只能瞧见一个黑衣少年的轮廓静默的立在石柱边,身侧的阴影像是一头蛰伏许久的残厉凶兽,黑漆漆的森寒之感弥漫开来,仿佛要将餐盘里的血食吞噬殆尽。   殷岭西对上他有些涣散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扯开一抹笑,他指了指已经凉透了的早膳,歪头轻声问道:“师尊,还用膳吗?”   他亲手做的呢,做了好久。   都凉了。   外面又下了雪,黑沉沉的乌云将苍穹的光线荫蔽,殿内暗了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剑尊静了片刻。   他又想起来了自己对徒弟生出来的不堪心思和昨晚不该发生的动情……这种事情,他一人烂在心里就可以了,万万不可在将殷岭西拖进这孽缘中来。   拂知浑身的气质慢慢冷了下来。   随后转身,踏步出了寝宫,和殷岭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淡淡地扔下两个字——   “不必。”   漠然极了。   拂知颈侧还有被顾眠凉涂抹上去的药香味,将殷岭西昨日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掩盖的干干净净。   殷岭西脸上的笑倏忽散了。   他微微侧身,反手抓住了拂知的手腕。   “师尊。”   拂知被他一扯,肩上披着的外衣慢慢滑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响声。他常年修炼,身形匀长,自然称不上单薄,一眼瞧去,只觉得仙人独立,赏心悦目。   拂知偏头:“何事。”   殷岭西摩挲着拂知的手腕,想起刚刚他将黑绸塞进顾眠凉掌心的样子,忽而开口问道:“师尊……心悦师叔祖么?”   虽说拂知体内有欢情蛊,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拂知在中蛊之前喜欢的是顾眠凉,那欢情蛊就会将这种喜欢嫁接到殷岭西的身上,以此为根基,再进行催熟。   如果拂知在被种下欢情蛊之前,喜欢的真是顾眠凉……   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拂知微微皱眉,他冷声否认道:“整日说什么混账话,松手。”   察觉到殷岭西手上的力道一松,拂知眯了眯眼,忽地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有时候,你确实会让为师想起来小师叔。”   殷岭西顿住。   站在原地的剑尊慢慢转身,只能看清轮廓的眼睛,跟着光线细细描摹着光影里少年的身形。   冷如霜雪的剑尊看了许久,唇边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声音放轻了些许。   “你的身形,偶尔会和小师叔有点相似,所以为师当时,才动了收徒的念头。”   铮——   殷岭西识海里的某根弦霎时断了。   他眼中瞬间掀起滔天暗火。   良久。   沉默不语的少年松开自己师尊的手,露出一个笑。   他弯腰将地上的衣衫拾起来,轻柔地重新给拂知披上,在他耳畔道:“师尊去哪儿啊,这里就是您的寝宫。”   外面弥漫的黑云越来越沉,光线也越来越暗。   殷岭西给他理了理衣襟,轻声道:“您好好休息。”   他恭敬地后退几步,将桌子上凉了的早膳端走,在关门的时候,他顺着门缝望进去,笑了,他说——   “愿师尊今晚有个好梦。”   门合上的瞬间,他那双含笑的眼睛被黑暗侵蚀,宛如沉睡的恶兽露出来锐利的獠牙。 第12章   当晚。   拂知合衣躺在榻上。   他心里还在想着白日那一瞬间捕捉到的灵魂碎片觉醒前的波动。   “阿软,你当真没有感应到?”   阿软老老实实:“没有。”   拂知不说话了。   阿软在他眼前滚了一圈,“主人,你干嘛刺激殷岭西?”   欢情蛊的作用,拂知知道的只比殷岭西要多,刚才的那番话,分明是故意让殷岭西以为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顾眠凉。   “这样做对攻略有好处吗?”   拂知阖了阖眼:“……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阿软嗯了一声,复述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我再教你一句,”拂知困倦道,“…不是你的才是最好的……”就算是得到了。   阿软:?   不是很懂。   但它看着自己主人一副快睡着的样子,也就乖巧的没有继续问。   寝宫内安静下来。   睡意朦胧间,一缕极淡的魔气自外面飘进来。   拂知眼睫轻微一颤,让阿软重新回到他的神识之后,又调整好呼吸,重新闭上眼。   飘进来的魔气贪恋的舔舐着他的侧脸,渐渐交织成一个挣脱不得的网,钻入拂知的识海。他借助阿软体内的神力,将殷岭西编好的梦境看了一遍。   这次仍是在魔宫内,只是花样升级不少,各种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让他微妙的顿了一下。   色欲这家伙在某些方面学起来真的很快。   拂知沉吟片刻,指尖在虚空点了几下,神力穿过,重新编了一个梦。   “主人,你确定更换成这个?”   “嗯,”拂知嘴角一弯。   ——   “他好脏啊……”   “喂,我说,你怎么不出声啊,那老子打你有什么意思?”   “呸!什么东西!就这杂种,还想要跟我抢东西吃!老子没吃你娘的肉就是给你脸了知道吗小子?!”   “……”   十数个人围在这里,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伤痕遍布,灰扑扑的,他护着自己的头颅,任由拳头脚印落在身上,一声不吭。   殷岭西意识醒过来的时候,正巧被那头生魔角的男人一脚踹倒在地上,后背撞在墙上,麻木的痛感让他迅速回神。   他眼神一冷,刚想调动体内魔气的时候却忽的一怔。   ……经脉里空荡荡的,半分魔气也没有。   他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脏污,瘦弱。   周围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殷岭西恍然间,猛地被人揪住领子拽起来,魔角男人凶恶地将扼住他的咽喉,“喂,杂种,我说你愣什么神呢,老子说话没听见啊?!”   殷岭西却没看他,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这只瘦骨嶙峋的手,蜷了又蜷,微不足道的力气宛如卑弱的蝼蚁。   他望进魔角男人暴虐的瞳孔,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阴郁弱小的,乞丐一样影子。   这是三百年前的他。   没有觉醒魔族天赋、任人欺凌的他。   ……这不是他编织的梦。   同梦镜出问题了。   “大哥,这小子怎么没反应?傻了?”   魔角男人不爽的推了推殷岭西的头,冷笑,“管他呢,哎,你昨天跟老子说,南面那里出现了一个通往鬼蜮的裂隙?”   旁边的魔族当即嘿嘿一笑,“是啊大哥,嘿嘿……兄弟们还在里面看见过艳鬼……”   魔角男人摸摸下巴,看向殷岭西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小玩意:“把这家伙丢进去,他要是能活着出来的话,哥几个就去鬼蜮转转!”   殷岭西重新沟通同梦镜失败,回过神来就听见这句话,他身形一僵。   三百年前,他就是这样被丢进了鬼蜮连通魔族的裂隙,在鬼蜮里像狗一样活了十年,与厉鬼挣腐肉,饿得发疯的时候,他意识混沌啃了自己一条胳膊。   ……早就尘封的阴暗回忆汹涌而来。   同梦镜中,梦境一旦开始,就不能被打断,会忠实的进行到最后,若是自杀,会回到最初的梦境起点,再来一遍。   怎么会这样。   同梦镜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他……   还要在梦里经历一遍在鬼蜮的那十年么。   殷岭西眼神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他忽的扣住魔角男人粗壮的手腕,哑声道:“……松开本皇。”   他这话说完,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是一阵尖锐的嘲笑,魔角男人将他掼到地上,其他人瞬间围了上去暴打。   “你?本皇?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谁知道你那人族娼妓的娘,怀的是不是魔皇大人的种?”   “本皇?哈哈哈……”   殷岭西缩在地上,嘴角呕出血,身上又多了新伤,他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闭着眼一声不吭。   等到这些人打累了,魔角男人才又将他拎起来,带着身后的人掠向南面的悬崖。   悬崖下方鬼气森森,凄寒的冷风直直往人骨缝里钻。   殷岭西被人掐着脖子,悬空在崖边,风撩起他褴褛的衣服,隐约窥见各种交错的伤痕。   魔角男人又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几声,挥开殷岭西死死抓着他腕间的手,将他向下面一扔——   瘦弱的少年急速向下坠去。   不。   他睁着眼,眼神空洞。   下方的鬼气凝结成鬼手,张牙舞爪的攀附在他身上,将他朝缝隙拽去。   又是这种感觉。   坠入阴暗泥潭里,逐渐窒息。   崖边的笑声听不见了。   剩他一个人孤寂的在烂泥里慢慢发臭。   三百年前的现实,没有人来救他。   三百年后的梦境,同样没有……   他眼前逐渐被黑暗吞噬,阴森的鬼气即将将他拖进鬼蜮——   这时间。   天地忽的一静。   缠绕在他身上的鬼气停住了。   灰沉沉的天幕中蓦的袭来一道凌厉的银色剑光,锋锐的剑芒破空而来,仅仅一招就将他挣脱不开的鬼气砍断!   有人持剑而来,银白的衣袍猎猎作响,墨发飞扬,浅如琉璃的眼眸沉静而冷淡。   这双眼睛的主人垂眸,看向被鬼气束缚住,眼神死寂的少年。   而后,伸出手。   宛如救赎罪徒的仙人。   他说:“来。”   修长的手指干干净净,指腹间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   自上而下的姿态。   仿佛施舍的怜悯。   殷岭西眼珠动了一下。   良久,他慢慢伸出手。   少年沾血的,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放进了仙人的掌心,越收越紧。   拂知被他攥的发疼,面上不显,将殷岭西拉到剑上,急速朝魔族外围飞去。   悬崖上的魔族也反应过来,惊声大叫:“快!通报上去!有修仙的人闯进来了——!!”   三百年前,魔族和修仙界的关系更差,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一旦有修仙者被发现踏入魔族领地,面临的就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很快,无数魔族高手闻血而动,朝着拂知离开的方向急急追击过去!   ……   魔族林间山洞内。   火堆暖暖的燃着,殷岭西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拂知的身影。   拂知在外面布了个隐匿法阵,才走进来。   “……为什么救我。”少年蜷缩在一侧,哑声说。   他现在的模样,分明是自己原本的样子,没有换形丹伪装成拂知弟子的身份。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还会救他。   拂知走到他身边,垂眸,伸手掀起了他的袖子,新旧夹杂的伤疤映入眼帘。   殷岭西微怔。   “不知,只觉得有人唤我,再次睁眼,就到这里来了,”拂知拿出一些伤药放在一侧,“这里是魔族领地,我修为不足,要逃走,你须得把伤养好。”   修为不足?   殷岭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检查他伤口的人。   眉眼干净冷淡,垂下的眼睫像是落入冰雪里化开的墨,这张脸他无比熟悉,但细看,似乎又有些不同。   ……更年轻些,身上少了几分冰冷迫人的气势。   难道是因为同梦镜出了岔子,所以他这师尊也跟他一起回到了他三百年前的梦里?   若真是如此,三百年前,苍梧峰的拂知剑尊确然是只有金丹修为。   殷岭西闷咳道:“……你不记得我?”   他视线落在拂知严丝合缝的领口,依稀能看见一截白皙的脖颈,前不久,那上面还有他的咬痕。   检查他伤口的人微微一顿,随即,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望过来。   片刻后。   “不认识。”   “但你身上没有魔气,陷身魔族只有死路一条,”拂知淡声道,“我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将你救下,或许是天道指引。”   殷岭西若有所思。   看来,他这师尊虽然也被他拉进了同梦镜,但记忆确实停在了三百年前,那不认识他也是理所应当。   现在他感应不到同梦镜,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被动的等这个莫名其妙梦境的结束。   他如今没有丝毫修为,可以依仗的,就只有脑中的一些禁术,和……   “侧过身去。”拂知冷淡道。   殷岭西回过神,听话的转过身,拧眉细细思量。   没有修为,没有魔气,相应的,他也没有办法在梦境里唤醒欢情蛊。   离开欢情蛊的影响,那他这师尊……还会听他的话吗。   殷岭西沉默。   如果拂知丢下他离开,他极有可能会被再次被扔进鬼蜮的。   殷岭西指尖发凉。   就算是梦境,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怎么在弱势的情况下将人留住,心甘情愿的保护他?   少年半边脸藏在火堆照不进的阴影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菟丝花一样的,哭一声就有男人过来护着的女人。   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婊子,却为了护着他生生被打死的女人。   那时候他尚且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被带回魔族,日日跟在他娘亲身边,在风流的花楼中,站在角落里,看他娘亲取悦恩客。   他很懂得这些事。   他本该极其反感的。   但对着这个人,他很愿意使这些软弱的手段把人留下来。   “仙尊……”   沉默不语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他像是十分害怕不安,烫人的手指紧紧抓住拂知的手腕。   拂知手腕上就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掌印。   少年一惊,慌张收回手,“对、对不起仙尊!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   少年小狗一样的眼神望过来。   含着几分刻意讨好的小心翼翼。   他在人间、魔族、鬼蜮摸爬滚打,能伸能屈的很,最是能拿捏什么时候该有什么姿态。   拂知微愣,旋即眼帘低垂,“山洞里侧有一处小潭,可以去清洗。”   “好。”   少年弯了弯已经初具风流的眉眼,嗓音放软,无端勾人。   他说:“仙尊莫急,我将自己收拾干净再来。”   说罢,他忍着疼慢吞吞的起身,朝山洞里侧走去。   过了会,山洞里侧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声。   拂知拧眉向里面看去。   那里面传来少年轻喘的声音,含着些许诱惑的颤意,落在人心间,宛如羽毛轻挠,生出些微的痒。   “……仙尊可以进来一下么,我好像被蛇咬了。” 第13章   山洞里侧有不知名的魔植亮着光。   拂知快步进来的时候,殷岭西已经将自己洗干净了,好看的眉眼皱着,手捂在锁骨处,有黑血顺着指缝洇出来。   “手移开,我看看。”   少年听话的移开手。   两个黑漆漆的牙洞嵌在少年的肩膀上,这是魔蛇留下来的,用灵力无法逼出,只会催发毒性。   殷岭西容貌尚未长开,如今面色发白的模样很能惹人怜惜,他也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仙尊……不要管我了,您一人成功离开的几率更大一些……”他勉强一笑。   拂知冷白的手指落在牙洞的一侧,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他低头,薄唇了上去,生涩的吮吸着伤口里的毒血。   殷岭西极轻地嘶了一声,“仙尊…别……”   淡漠的仙尊自他颈间抬首,唇瓣上染了艳色的血。   仙尊命令道:“别动。”   少年不动了,僵硬的任由仙尊给他吸毒,心跳慢慢加速。   毒血慢慢变成正常的颜色,拂知停下动作,将唇上的血揩净,淡眸看向脸色微红的少年。   “吸疼你了?”见少年不答,仙尊从自己储物袋内拿出一件浅色的衣服,伸手给他披上,“第一次没有经验,抱歉。”   殷岭西缓缓拢了一下外衣,他低头掩去眼底的暗色,低哑着声音道:“没,仙尊……吸得很舒服。”   说罢,少年眼睫轻微一颤,沾了水汽。   这幅样子可不像是舒服,反倒有些委屈似的。   “怎么了。”   拂知声调平缓。   少年咬唇,眼中闪过纠结之色,良久,小声羞涩说——   “仙尊可知…方才你我二人已经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了……”   仙尊眼中浮现一抹茫然。   他抚了抚自己的唇角。   “这……就是肌肤之亲?”   “当然,”殷岭西神色认真,“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我已经是仙尊的伴侣了。”   当初在木屋捡到《吞龙十八决》的时候,他这师尊连欢爱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在三百年前,只会更加单纯。   殷岭西眼神微敛,将衣衫理了理,不着痕迹露出被拂知吮红的伤口,又很快掩上。   少年低头,“仙尊若是不愿负责,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低头的那一瞬间,他悄悄红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   仙尊微凉的指腹落在少年眼尾,轻轻拭了一下,浅色的瞳孔呈现出几分温柔,宛如一坛冰雪酿成的酒,融开之后,冷冽而醉人。   这等劣质的骗局,他竟信了。   仙尊说:“莫哭。”   少年抬眸看他。   仙尊垂首:“我负责便是。”   仿佛一生庄重的承诺。   殷岭西恍惚一瞬。   在仙尊说出这句话之后,梦境自此开始变得极不稳定,时间像是被压缩了无数次。   在扭曲混乱的空间波动之后,殷岭西的记忆在飞速被抹去。   到最后,他只记得,自己原本只是一个魔族孽种,在被丢进鬼蜮之后,是这个仙尊救了他。   不仅救了他,还答应脱离门派成为他的伴侣。   仙尊带他逃离魔族后,带他到了一个种满桃花的山峰隐居,眨眼就过了十年。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仙尊对他很好,无论他在床上将仙尊折腾的多狠,仙尊都用那种冷淡但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殷岭西觉得有些愧疚,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空虚感来自哪里。   这种虚无感迫使他一遍又一遍的占有这个人。   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他应该经历的人生。   也不会有人像仙尊一样对他。   但每每质疑的时候,他心底总有一个淡漠的声音说:这就是你的人生。   殷岭西渐渐沉溺在这种温柔里,他相信,这就是他所拥有的。   他和仙尊会在这里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发什么呆,快进来,”仙尊倚在门边看他,眼底依稀有笑意。   “来了。”   殷岭西回神,应了一声,笑吟吟的拎着两条鱼进来,“今天钓上来的,明天给你煮汤。”   桃瓣纷飞的日子,殷岭西发丝上沾了花瓣。   拂知拉住他,伸手将花瓣捻起来。   “……想喝桃花酒了。”   “好,我给你酿,不过要等来年了。”   每一年,都会酿一些桃花酒。   仙尊很喜欢,于月下醉酒的模样极美。   除了在床榻之上,他几乎事事都顺着仙尊,他觉得仙尊是他骗来的,总认为自己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才能叫他离不开自己。   他放下鱼之后,就去外面桃林摘新鲜的桃花,悉心洗净,向往年一样封入坛中,埋进地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殷岭西不自觉笑弯了眼。   当晚,殷岭西如往常一般将仙尊揽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鬓发。   “仙尊…我心悦你……你心悦我吗?”   仙尊不语。   殷岭西沉默片刻,也不意外。   他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一些。   他问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仙尊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今夜下了雨,漫天桃花瓣落在地上,被溅起来的雨水打成衰败的残红。   丝丝的凉意穿进窗缝。   ……   他们没能再次喝到第二年的桃花酒。   魔族大军来的猝不及防。   殷岭西虽是人族和魔皇结合诞下的孩子,但身上终归流的是魔皇的血,他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皇子殿下!你身为魔皇大人之子,为何与修仙的家伙混在一起?!”   魔族一众高手在后面紧追不舍。   天边魔气滚滚。   仙尊沉眸,带着殷岭西御剑向北方疾驰。   凌厉的风割的人脸颊生疼,殷岭西心跳如擂鼓。   “仙尊……”   “莫怕。”   殷岭西忍不住道:“我是魔皇之子。”   他死死压着自己魔族血脉的觉醒,就是为了不被拂知发现他魔族的身份,一直以一个人族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一朝被人冷不丁直接说破,他忍不住心慌。   仙尊叹了口气,在断尘剑上施了法术,低声道:“你是小西。”   殷岭西微怔。   随即,他察觉自己身体蓦的一沉,脚被紧紧的吸附在断尘剑上!   同时一个灵力守护的阵法缓缓的出现在剑身上。   他倏地抬头,眼神近乎恐惧。   仙尊眉眼冷淡,浅色的瞳仁含着些许温柔。   “我修为仅有金丹,我们二人不可能一起逃走的我留下来,断尘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意思很明白,他留下来,换殷岭西活。   殷岭西拼命摇头,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生生被逼红了眼。   别……   他喉间生生呕出来血腥气,哽的厉害。   求你。   别让我走。   仙尊却伸出手,落在他肩膀处,那里曾被魔蛇咬出过两个洞:“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   他最后看了殷岭西一眼,眼神很温柔,温柔的让殷岭西心中生出无边的绝望,然后,轻轻一推。   断尘剑清鸣一声,按照主人的心意朝着安全地点急速飞去,殷岭西眼睁睁的看着那冷清颀长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着仙尊转过身去,对着数十名修为高于他的魔族高手说——   “诸位,止步吧。”   随即,冲天的银色灵力掀开弥天魔气,磅礴的威压携着滚滚杀气,宛如一道永恒的守护屏障。   ……   殷岭西视线死死的钉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眼睛里攀上来的红血丝狰狞的骇人,疯魔了一般,拼命的唤醒自己平时苦苦压制的魔族血脉。   额角的青筋暴起,唇边不断溢出血,他身上的气势一点点发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他痛苦的低吼一声,浑身爆发出极其浓郁的魔气。   断尘剑猛地一停,感应到魔气之后,剑身中蕴藏的灵力开始疯狂的反击,守护阵法被由内而外的能量冲击的粉碎。   轰——!   殷岭西被整个掀了下去!   他极快在空中稳住身形,刚刚觉醒的魔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隐隐有走火入魔之状。   顾不得这些,他吐出一口血,心里一阵阵发冷。   不可以。   他要快,一定会没事的。   仙尊一定会没事的……   他狼狈至极的朝着刚才的方向疯狂赶去,由于魔气运用的尚且不熟练,期间跌跌撞撞,摔了无数跟头。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越靠近刚才的地点,殷岭西手脚就越发软。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没有丝毫打斗的声音。   灰暗苍茫的天穹之下,枯树荒野都挂上了雨的凉意。   血腥味渐渐浓郁。   空气里还残留着霜雪般寒冷的剑意。   无数魔族的尸体陈横在这里。   流出来的血被雨水冲刷,汇成了细小的血河,黏腻的血色宛如噩梦的网。   殷岭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去,呼吸放的极轻。   他神经质的笑了笑。   还好。   仙尊不在这里。   正欲回他们隐居的山峰,殷岭西余光一瞥,一抹格格不入的白映入眼底。   他微微一僵。   眼珠极缓地转动了一下。   那里半跪着一个人。   三根魔枪从那人胸腔横穿而过,狠狠的钉在地上。   氤氲出来的血将仙尊银白的衣服染成了红色,只剩下了零星的一点白。   仙尊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蒙蒙的雨雾将他的手映的模糊而苍白,自指尖滴落的血,仿佛成了唯一的颜色。   长长的眼睫阖着,墨发逶迤在地上的血水里,他脸侧有一道剑伤,薄唇寡淡惨白。   殷岭西神色木然。   失了魂一样,一步步走过来,蹲下,抖着手去探拂知的鼻息。   拂知低不可闻地咳了一下。   殷岭西恍然惊醒,他颤声道:“……仙尊?”眼神落在他身上插着的三根魔枪,想伸手拔出,却又猛地收回来,无措极了。   “小…西……”   轻到几乎没有的声音,恍若雨丝一砸,就会碎在空气里。   “我在,”殷岭西握住他冰凉的手,不断的重复,“我在的……”   仙尊唇角微弯,“再…问一遍……”   殷岭西听得仔细,生怕漏了哪句,“问什么,要我问什么?”   仙尊似乎很累了,眼半阖着,半晌才又道:“你每晚…都会…问的那个…问题……”   殷岭西忙不迭的点头,“好。”   他眼眶通红,轻声问:“我心悦仙尊,仙尊……心悦我吗?”   良久。   仙尊轻笑了下,慢慢摇了摇头。   殷岭西浑然不在乎这些,他扯出一抹笑,眼泪唰的落下来,恐惧和慌乱几乎将他逼疯。   “没关系的,是我不够好,仙尊,你告诉我,我怎么救救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一定会没事的,我怎么救你……”   他声音忽的一顿。   仙尊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挣了一下。   殷岭西急忙松开手。   仙尊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侧。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眼,一点点勾勒着,像是要刻进心里。   殷岭西不出声了。   仙尊冷淡的瞳孔里有细碎的柔和,“我…不知道…何为心悦一人……”   “但…我知晓…小西大抵……是我唯一愿意……”   “相守一生的人……”   殷岭西呆呆的,眼泪从眼里无声无息滑落。   仙尊又叹息一声,像当初遇见一样,拭去了他眼角的泪。   “莫哭……”   他眼中的光慢慢的散了,声音缱绻悠远,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桃雪。   “真想…再喝一坛…桃花酒……”   抚在殷岭西脸侧的手蓦的滑落,殷岭西一个激灵,急忙想抓住,却握了一空。   砰。   手垂落在地上,砸在血水里,溅起来的脏污染了白皙的皮肤。   “……”   殷岭西愣了好久,才似哭似笑的张了张嘴,雨水落进他嘴里,他只尝到了漫无边际的苦。   他小心翼翼地将拂知的手擦干净,护在心口妄图暖热。   可还是很凉。   怎么就暖不热呢。   灰沉沉的苍穹变的更暗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然意识到——   人死了,才暖不热。   ……仙尊,死了。   殷岭西后知后觉的捂了捂自己的心脏,喃喃道:“好疼啊……”   疼的喘不上来气。   “好疼啊……”   他死死弯腰,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拂知的手背上,他张着嘴,青筋暴起,眼眶红的吓人。   “啊啊——!!!”   咔嚓。咔嚓。   镜子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荒芜的血海宛如被割碎的镜面,轰然碎成无数片!   ——满身鲜血的仙尊和跪在他身侧的黑衣青年,分割在无数的碎片里,缓缓的消失在黑暗里。   …………   苍梧峰。   后山的竹屋里,殷岭西倏然睁开眼,他额头全是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胸膛在不稳的起伏,心脏剧烈跳动,残留的痛感让他指尖轻颤。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窗外——   天快亮了。   缓了好久,他才从这种状态中脱离。   他垂眸,掌心里握着的同梦镜已经碎成了四片。   魔器崩毁了。   ……梦里发生了什么?   殷岭西反复回想,也只能记起一片模糊的空白,和零星闪过的桃花瓣。   莫非他这次入梦失败了?   殷岭西拧眉。   倒也极有可能。   毕竟拂知是分神期修士,之前他就已经靠同梦镜借机催熟拂知体内的欢情蛊了……被防备也理所应当。   只是——   殷岭西伸手,按了按心脏处,风流的眼中极其罕见的闪过一抹迷茫。   刚醒来的时候,这里为什么会那么疼   ……甚至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荡。   怀里的魔族传音灵玉仓促的发出隐晦的波动,殷岭西暂且将这件事按下,掏出来灵玉。   鱼鹰急匆匆的声音传来——   “少皇殿下!上古封印阵有所异动!族中长老推测,这次祖魔抽取供给的时间,很可能会提前!必须尽快取得镇压之物,否则……”   鱼鹰咬牙,终究是没再说下去。   若是祖魔止生提前抽取供给,首当其冲被血脉桎梏强行献祭的,就是殷岭西这个天赋极高,魔气纯正的少皇。   殷岭西声线一沉:“又提前了。”   鱼鹰看见他手里同梦镜的碎片,一惊:“少皇,这……?”   “碎了,”殷岭西皱眉,“……我不记得刚才入梦时,梦里发生什么了。”   鱼鹰:“同梦镜已碎,您自然记不清梦里的事情,”他小心的看了看殷岭西的神色,“少皇殿下,这东西应该可以修好,修好之后,您将灵识探进去,应当就可以知晓里面所有发生的梦了。”   殷岭西眉间稍缓,“那就修好吧。”   不过……   同梦镜已经碎了,他借助这个东西催熟欢情蛊显然再不可能。   但上古封印的事情缓不得。   所以。   殷岭西望向苍梧峰峰顶的大殿。   免不得要使些激进的法子催熟蛊虫了。   那根至净骨。   必须尽快拿到手。 第14章   “呜呜呜呜!!!”   阿软整个团子哭的皱皱巴巴的。   拂知披上衣服走到窗边,伸手一推。   雪沫卷着寒风将体温吹走,寝宫内瞬间被冷气灌满。   他垂眸向后山的方向看去,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才有心情搭理阿软,懒洋洋道:“你哭什么?”   阿软抽抽搭搭:“主人…呜呜呜…好虐啊……太惨了……”   它憋了又憋,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仙尊救小西出了鬼蜮,两个人十年相处,他死之前才跟小西表明了心意!”   “那坛桃花酒…最终还是没有喝到呜呜呜………”   拂知伸出手,雪花落在他掌心,沁了凉意,“只是梦而已。”   梦境十年,不过一夜时间。   “仙尊只是仙尊,小西也只是小西。”   不是名满天下的拂知剑尊,也不是魔族少皇殷岭西,只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另一种可能的人生罢了。   阿软擦擦眼泪:“那……您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候毁了同梦镜,封了殷岭西在梦里的那段记忆?”它不是很理解,明明保留记忆才会增长收回碎片的进度啊。   拂知眯眼:“现在还不是让他记起来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家团子分析。   “梦里的色欲,被我抹消了他之后的经历,相当于没有觉醒,恶意远远没有三百年之后的今天大,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就心动。”   “但……我真正要攻略的,可不是梦里的小白花,是完全觉醒了恶意的殷岭西。”   一个是无害的幼犬,一个是恶意盈满的凶狼。   拂知:“梦境里这份纯粹干净的爱,当然要放在合适的时候,再让他想起来,才会达到整体效果最大化。”   阿软看着他的侧脸,犹犹豫豫道:“主人…你真的没对殷岭西动心吗?”   “阿软,”拂知抬眸看它,微微一笑,“他就是我,我永远都爱我的灵魂。”   温柔的仿若最永恒的誓言。   阿软哑然。   它想起自己主人在无尽神渊里屠杀的样子。   那时候,拂知刚杀了一众围杀他的神,眉间沾了血,站在尸山血海中,也是笑的温柔极了。   它那时刚刚诞生不久,什么都不知道,就趴在拂知的肩膀上,看他擦净了剑,闲庭漫步般,走进了看不清路的阴影里。   它问主人,这样开心吗?   主人带着血腥味的手指戳了戳它的脸,回答,开心。   它又问主人,您有爱人吗?   主人答,有啊。   它好奇问,谁?   我自己。   主人笑了笑,说,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自己。   ……   阿软纠结的想了一会,“主人,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回色欲啊?”   “他想要的,都给他。”   拂知微微一笑,声音慵懒宠溺。   阿软不吭声了,它觉得色欲承受不住主人的爱。   如今同梦镜已经碎了,显然不可能再次入梦去催熟欢情蛊,那色欲必然会采取其他的手段,主人……   窗外的风停了,雪沫大了些,落在拂知冰凉的指尖竟很久都化不去。   拂知闭了闭眼,要想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再睁开时,他就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角色里——   剑尊在窗边伫立,看着外面飞雪漫天。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后,心里就空了一块。   梦里有一个人叫他仙尊,但他却记不清那人的模样。   他浅色的瞳仁掠过窗外飞雪。   梦中好似也有这个场景,只是……   飞舞的不是冰凉的雪,而是缠着酒香的桃花瓣。   ——   同梦镜碎之后,殷岭西连着三天都没有来苍梧峰大殿,拂知也从未踏出过大殿一步。   直到第四天。   咚咚咚——   预警的灵钟猛然敲响!   天衍宗所有弟子抬头望向天空。   一道霸道至极的魔气倏然降临在天衍宗,金色的张狂战帖堂而皇之的贴在了主峰之上,风流轻佻的声音自战帖之中传出——   “自上次一战之后,本皇一直惦记拂知剑尊断尘剑之锋,特邀拂知剑尊明日,于东鹤山一战,还望剑尊大人务必赏脸。”   不出片刻,整个天衍宗都知道,魔族少皇对他们苍梧峰的拂知剑尊发出了战帖。   掌门庄呈沉着脸,御剑将此战帖接下,随即紧急召集了各峰峰主。   拂知收到消息,微微挑眉,也不耽搁,朝着主峰大殿赶去。   ……   主峰大殿内,气氛微微沉凝。   拂知坐在一旁,神色淡漠,宛如被下战帖的不是他一样。   庄呈:“执法堂的长老我没有通知,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不可,我不同意!”温初柳眉微蹙,美眸冷凝,“东鹤山距离魔族不过须臾距离,师弟过去,又怎知是不是那魔族少皇的圈套?”   她朝庄呈道:“掌门师兄,这战帖万万不能接!”   海生平拧眉,在桌上摆开八颗算子,算一算若是应下战帖的吉凶。   随口问道:“小师叔知道这件事吗?”   庄呈沉吟:“尚未通知,青竹山有禁制,小师叔应当不知道。”若是知晓,怕是此时就要找上魔族老巢去了。   他看了一眼仍旧安静端坐的拂知。   小师叔顾眠凉对拂知师弟的心思他知道一二,只是小师叔一直都默默守着,从没有挑明的意思,碍于身份伦常,他也不好说什么。   庄呈低低叹了口气:“小师弟,你怎么看?”   拂知长长的眼睫微垂,颔首:“听师兄安排。”   魔族少皇发出来战帖的目的尚不明确,但这一动作与挑衅无异,天衍宗若是拒绝,怕免不了让人在背后说成是胆小怕事之辈。可若应下,又说不好魔族在打什么注意。   思索间,海生平在桌上摆出的卦象已经开始出现异状,只见那八颗算子急剧颤抖起来,紧接着,中间两颗黑子轰然炸开,余下六颗禁锢于四周,龙困枯河,凤泣血寒。   分明是绝凶之相!   海生平脸色大变,深吸一口气,断然道:“这次战帖,绝对不能应下!”   “我窥算天机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卦象,”海生平冷怒,“魔族少皇,果真不坏好心!”   其余几人脸色也不好看。   庄呈当即对拂知道:“师弟,你回苍梧峰去吧,战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拂知指尖微顿,片刻后,“好。”   他转身朝大殿外走。   庄呈正欲将桌子上的战帖拿去,打算去执法堂开长老会,那烫金的黑色战帖又蓦的爆发出一股魔气,魔气中央缓缓浮出一块留音灵玉。   这次传出来的不是魔族少皇风流的声线,而是一个虚弱沙哑的少年嗓音——   “师尊…救我……”   拂知脚步一停。   庄呈三人显然也认出了这是拂知收的徒弟的声音,当即心里一惊,这魔族少皇,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殷岭西从天衍宗抓去了?!   “师尊…疼…别来,师尊…别来……”   少年痛苦而绝望,断断续续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魔族少皇不紧不慢嗓音响起:“啊……为了防止本皇的期望落空,就请剑尊大人的徒弟,来这里坐一坐,放心,只要你过来,他不会有事的……”   留音到此结束,留音灵玉化成流沙缓缓散去。   剑尊身影仍旧没有丝毫的动作,静立在殿门处。   然而庄呈却敏锐的察觉到,殿内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降低,很快,以拂知为中心,细细密密的冰霜飞速蔓延,眨眼之间攀附在了殿中每一个角落。   剑尊闭了闭眼,强大的分神期神识在苍梧峰细细探查了一番——   没有。   没有他徒弟的气息。   殿中更冷了。   “……”   海生平抖了抖衣角上的寒霜,轻声道:“……师弟?”   剑尊转身,桌上的战帖唰的飞出去,他双指夹住,落在战帖上的目光凉如寒刃。   良久。   “这战帖,我应了。”   庄呈皱眉:“师——师弟!”   他急忙上前一步,还是没能拦住拂知离开的身影,看方向,他这师弟竟是直接朝着东鹤山的方位去了!   不多时,苍梧峰就掠出一道冰寒至极的剑光,断尘剑应主人的召唤,也朝东鹤山方向迅疾而去!   庄呈几人匆匆追到大殿门口,拂知已经彻底没了影子。   温初头疼的叹了口气,“小师弟怎么一遇见他弟子的事情,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海生平脸色一沉:“掌门师兄,去通知小师叔吧,我和师姐先过去,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庄呈:“你二人速去,这里交给我。”   ——   此界辽阔非常,天衍宗距离东鹤山极远,即便一刻不停,御剑过去也要半天时间。   拂知一边往东鹤山赶,一边问阿软:“现在殷岭西的收回度多少了?”   阿软:“百分之四十六。”   “主人……”阿软团子脸皱皱巴巴的,“色欲想干嘛,他这不是自己绑架自己吗?就是为了让您过去和他打一架?”   拂知唇角微弯:“若我猜得不错,此战之后,我体内的欢情蛊,就会被彻底催熟了。”   催熟欢情蛊,只能由本体来实行,所以在梦中殷岭西一直都是以自己原本的模样出现的。   现在同梦镜被毁,殷岭西再想要催熟,自然就只能将拂知引出天衍宗,才可能有催熟的机会。   ……   东鹤山。   天色转暗。   很快就过了子时。   晚间的薄雾弥漫在东鹤山的山顶。   苍苍凉风掠过崖石,起伏的山脉恍若游走的龙蛇。   须臾,银色的流光倏然降临,冰冷的剑气沉重的压在了这方天地之间。拂知收剑,视线落在崖边。   他缓声道:“人在哪。”   断尘剑的剑身上覆盖一层薄霜,每一个字都浸了杀意,冷进了人骨头里。   崖边有一道身影,黑色的衣袍绣着金纹,随着主人的转身轻轻晃动,宛如暗夜鎏金。   殷岭西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的黑暗里袭上凉风。   “求人就这个态度啊……剑尊大人,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好徒弟带回去么?”   他眸中暗潮涌动,声音含着一丝暧昧,视线落在拂知遮的严实的领口处。   “很简单,像之前在梦里那样,剑尊大人再陪本皇几晚,本皇保证,你那徒弟定然毫发无损。”   沉寂在黑渊的凶兽,终于露出了利齿。 第15章   殷岭西话音刚落。   铺天盖地的剑气就席卷了整个东鹤山!   拂知身形一晃,眨眼就来到了殷岭西的身前,森寒的剑尖直直指向他的咽喉!殷岭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剑尖蓦的一停。   艳丽的血顺着殷岭西的脖颈滑下来,没入黑色的衣领。   拂知神色霜寒,握着剑柄的指骨泛白,他又问了一遍:“人在哪?”   殷岭西毫不意外,他并指推开拂知的剑,歪了歪头,语调风流:“啧,真凶。”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被剑气刺出来的血,在指尖捻了捻,那鲜血顿时浮空,缓慢的形成了半道猩红的血契。   这半道血契形成的一瞬间,倏地冲向上空,霎时间,狂风骤起!   拂知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他抬头望去——   暗沉沉的天空之上,蓦地传来沉闷的雷声,夜幕犹如破了个洞,黑云向下旋出一个极大的漏斗,幽紫色的雷弧漫过层云极快地游走,露出恐怖的气息。   殷岭西眉间缓缓浮现一抹暗红竖痕,平添妖异,他放下手,不紧不慢道:“今日以灵魂起誓,约拂知剑尊一战,若剑尊能让我说出‘我认输’三字,比试即可终止……我若输,还他弟子平安。”   “剑尊大人,你应,还是不应。”   这是天道誓,说出来的话受天道制约。   如今殷岭西已经立下半道,只要拂知应下,天道誓就会成立,将东鹤山封锁,划成二人比试的结界   ——除非殷岭西认输,或者生生耗上十日,否则结界不会消失。   他根本没给拂知在这场比试之中认输的机会,只给了他应或者不应的选择。   殷岭西笑的愉悦。   剑尊眼神冰寒。   恰在这时,极远处隐约有一道气息快速靠近。   殷岭西眯眼,这股气息……好像是顾眠凉的。   要加快速度了。   他微微皱眉,将心里的莫名的不爽按下去,紧接着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了一把木剑。   剑尊瞳孔一缩,他对这把剑很眼熟,正是他那小弟子平日练习用的木剑。   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魔头却随手一捏,木剑瞬间化成齑粉,他笑道:“剑尊大人,快点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   剑尊微顿,他闭了闭眼,过了会,手中的剑蓦然一转,在左手掌心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凝成了一个和方才一样的半道血契,也极快地没入上方漆黑的漩涡之中。   天空之中传来轻微的嗡鸣声,很快,无形的桎梏降临在两人体内,汹涌澎湃的天雷化成巨大的结界,将整个东鹤山笼罩在其中。   结界落下的时候,剑尊似有所察的抬头。   他方才好像听见了一声‘阿拂’。   ……是错觉么。   ******   与此同时,海生平和温初领着主峰的数十内门弟子飞速往东鹤山赶去。   现在修仙界和魔族刚刚停战,他们若是带太多的人赶过去魔族的边界,会有引战的嫌疑,数十个内门弟子已经是庄呈和执法堂长老们商议之后最好的结果了。   “海师弟,怎么样,推算的有结果了吗?”   海生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算子收好,拧眉看向东鹤山的方向,“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推演结果。”   温初:“希望小师叔能及时赶到,将拂知师弟拦下来。”   海生平将魔族少皇下战帖的事情告诉顾眠凉之后,后者当即解禁,出了青竹山。顾眠凉渡劫期的修为,要比拂知高出将近两个大境界,他只希望顾眠凉能希望顺利将拂知拦下来。   恰在此时,东鹤山上空陡然响起一声惊雷,粗壮的紫色天雷罩下结界,将东鹤山整个笼罩在内。   海生平一惊:“不好!这是……天道誓!”   他和温初急急加速,很快御剑停在了东鹤山的上空。   庞大的天雷结界外,立着一个青衣人,白色的长发被风扬起,他手里握着一管玉箫,捏的死紧,指骨泛白。   顾眠凉唇边惯常的弧度压平,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天雷结界——   他眼睁睁地看着拂知划开掌心,鲜血流出,天道誓成,结界降临。   ……就差一步。   他就差一步,就能将阿拂从东鹤山带出来了。   海生平眼尖的瞧见顾眠凉指缝里洇出来的血迹,他悄然吸了口气,飞快到顾眠凉身边:“师叔……”   顾眠凉眼尾漠然扫过来,海生平顿时讪讪噤声。   温初担忧道:“师叔,看样子,是师弟和那少皇立了天道誓,我们现在只能等。”   天道誓降下的结界,无论誓言内容是否完成,结界都会在第十天的时候完全消失,也就是说,若是比试分不出胜负,他们最多要等十天的时间。   海生平暗暗看了一眼自家小师叔,别说十天了,他觉得小师叔半刻也等不了。   之前推算的卦象实在是太凶险,温初美眸含忧道:“十天的时间……”这变数也太大了。   顾眠凉:“结界会越来越弱。”   海生平:“但毕竟含着天道法则,就算是越来越弱,我们也没办法。”   顾眠凉恍若未闻,在海生平惊悚的视线中,他伸手抚上前面的天雷结界,霎时,飓风席卷而起,他青色的衣袍被吹的猎猎。   温初惊声道:“师叔!”   顾眠凉低沉声音喃喃响起:“……我最多只等九天。”   第九天是天雷结界最弱的时候,以他渡劫期的修为,付出些代价,完全可以强行破开。   若是阿拂在这之前出来了最好,出不来……   顾眠凉双眼眯起,微微仰头看着暗沉沉的夜空。   他缓缓收回手,将掌心被天雷反噬出来的伤掩在袖中,眸中沉沉一片,“……若出不来,我撕了它。”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海生平心头一跳,他下意识朝顾眠凉看过去。   青衫白发的俊美男子完全敛去了平日的温和,被风吹的微乱的发丝拂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平静的眼神中隐约透出一丝压抑到极点的疯狂。   ——   结界之内。   “出招吧。”   拂知将断尘剑横于胸前,透净的剑身映出他覆霜般冷淡的眉眼。   然而,对面笑吟吟的男人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早在结界落下的那一刻起,他第一步的目的就达成了。   少皇殿下毫不掩饰的眼神落在身如修竹的剑尊身上,目光游移到他紧抿的唇上,顿了下,笑的十足暧昧。   “剑尊大人,我们还可以换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认输,不用比试,到时候,你的弟子我自会毫发无伤的还给你。”   拂知没有丝毫放松,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什么事。”   殷岭西嘴边的笑扩大的几分,眼底满是戏谑的恶意。   “剑尊将衣服脱下,张开腿,主动些,像那晚梦里一样,让本皇享受十日……”   剑锋划破长空的声音锋锐至极,殷岭西笑容不变,身形飞快向后撤去。   同一时刻,他体内的魔气疯狂催动欢情蛊,母蛊受到极大的刺激,发出察觉不到的波动——   剑尊凌厉的攻势陡然一缓。   浑身的力气被抽的干干净净,经脉里的灵气仍然存在,但宛如被堵住了一般,流动不得。   一股燎人的火自身体深处疯狂蔓延,叫嚣着席卷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铿!   断尘剑的剑尖被殷岭西紧紧夹住,残存着杀意的剑气将他的指侧割出伤痕,温热的血眨眼就流了出来。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脸色骤变的剑尊,手上用力,猛地向后一扯!拂知手上的断尘剑脱手而出,‘铮’的一声被扔在地上。   而他由于惯性向前一倒,被殷岭西揽进了怀里。   来自灵魂的满足感让他忍不住在拂知颈间痴迷的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想将你……”   拂知自然也感觉到了灵魂中愉悦的战栗——这是收回度越来越高之后不可避免的,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继续演。   剑尊白皙的侧脸染上一抹褪不去的红,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来了当初在梦中的感受,他压着体内翻涌的酥麻,狠狠在自己舌尖咬了一下,哑声道:“……卑鄙,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声线已经不稳了,轻微的喘息声宛如最诱惑的情毒,这次殷岭西全面的催动了欢情蛊,半点情面也没留。   剑尊脑中一片混沌,眼里浮现些微的雾气,难受的闭上了眼,可很快,他就被殷岭西捏着下巴强行抬起头。   剑尊只好又睁开眼,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眼尾被硬生生逼出漾开的春意,涩声道:“……松开我。”   殷岭西好好欣赏了一番,松开拂知的下巴,手上被拂知剑气割出来的口子仍旧流着血,他细细看了一会,将自己的手指伸到拂知眼前。   “剑尊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魔族的血比普通人的血更黏滑一些,殷岭西捻了捻,轻笑,“这些血万不能浪费,让它去该去的地方,让剑尊大人少疼一些……”   语罢,他将浑身无力的剑尊拦腰抱起,从悬崖边一跃而下,落至半山腰处,他身形一闪,进了一个隐秘的石洞。   石洞里被装饰的极其奢靡,一眼瞧去就知道,这是被提前准备好的。   幽微的夜明珠洒下冷清的光,极大的石床上铺了厚厚的毯子,石床四周有四道锁链,诱人的香气充盈在空气里。   “…他日…我必杀你……”   虚弱但含着冷冽杀意声音响起,剑尊克制住自己身体对魔族少皇的渴望,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在魔头的触碰下产生想要再进一步、期望更亲密的触碰的想法。   这简直……   剑尊薄唇紧抿,闭上了眼,冷峻的侧脸显出耻辱之色。   殷岭西微微挑眉,将人放在石床上,慢条斯理的给拂知手腕脚腕扣上锁链,然后抱小孩似的,从后面将他抱住,咬了咬他的耳尖,含糊低声道——   “剑尊大人,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对面是谁?”他轻笑一声,恶意不加掩饰,“你的小徒弟……就在对面看着你呢。”   剑尊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睁开眼。   只见这石床对面,有一块透明的水晶石壁,石壁的另一端,有个一被捆在木桩上的十七八岁少年,正在奋力的挣扎。   剑尊被封住了修为和灵识,眼睛的反噬也尚且没有痊愈,只能大致的看出来那就是他小徒弟的身形轮廓。   他浑身的血倏地凉了。   殷岭西十分满意拂知的反应。   水晶石壁另一侧的徒弟版‘殷岭西’,只是他用魔气做的傀儡,他现在必须用本体来催熟欢情蛊,换形丹暂时不能用。   做个自己的傀儡只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还挺好用,能白得不少乐趣。   他一边操纵着水晶石壁那侧自己的傀儡,一边附在拂知耳边道。   “你看,你的弟子活蹦乱跳,多好啊……”   “唔……剑尊大人喜欢自己的小徒弟,那我就当着他的面,让剑尊大人好好享受,你说好不好?” 第16章   柔情又风流的声音听在剑尊耳里,宛如一条冰冷的蛇攀上他的脚腕,将他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大脑一片空白。   水晶石壁另一端是他心悦却不敢挑明心意的小徒弟,但是现在,他却当着小徒弟的面,被魔头抱在怀里亵玩。   水晶石壁映着他和魔头现在的样子,魔头已经扯开了他的腰带。对面的小徒弟挣扎的更厉害了,似乎在嘶吼着什么,但是剑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剑尊大人莫怕,水晶石壁有趣的很,你听不见你那徒儿说什么,但他听得见你的声音……”殷岭西吻了吻拂知的鬓发,低声道。   “剑尊放心,陪我到结界消失,我自会放他离开,但你若是不配合,他就免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剑尊身体僵硬的厉害,眼中翻滚的杀意和怒火被魔头的话生生压了下去。   时间充裕,殷岭西并不着急,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他的腰线不紧不慢地往上游走。   紧实白皙的皮肤在掌心留下的触感,宛如上好的冷玉,背脊之间的凹下去的线条完美流畅,正待殷岭西要褪去他的里衣的时候,剑尊强撑着无力的手按在了他手腕上,拦下来了他的动作。   这阻碍的力道极轻。   殷岭西稍微一顿。   剑尊闭上眼,声线滞涩。   “…别让他看见……”   一柄断尘剑镇万千邪魔的拂知剑尊,数百年修无尘道,冷心冷情,不沾红尘,此时的声音却含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意。   动了情,就会生妄,有了妄念,就会生出惧意和弱点。   他不愿意他的小徒弟受一点伤害,所以立下天道誓,应下本就不公平的比试,甚至现在……忍受折辱。   唯一的请求就是,别让小徒弟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别让他放在心里的人看见他不堪的模样……   剑尊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过了会,他听见魔头在他耳边笑了一声,亲昵又恶意,他说——   “不行哦。”   剑尊心间一凉。   殷岭西钳制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睁开眼,看向水晶石壁。   墨色的发丝散到拂知背上,殷岭西撩起一缕细细嗅了嗅,他丝毫不在乎拂知的感受,反而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   他命令道:“不许闭眼,否则,你那徒弟就要受苦了。”   为了证实似的,他用魔气化成了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对面的‘殷岭西’身上,那傀儡被打了一下,似乎受了伤,挣扎的力度小了不少。   剑尊瞳孔一缩。   “听见了吗,不许闭眼。”殷岭西痴迷地在自拂知颈间落下一个个吻,糜艳的红痕宛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他一点一点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声极轻极缓,沙哑木然的声音:“好……”   殷岭西愉悦地眯了眯眼,他没浪费手上的血,尽数用在了拂知身上。   “……”   剑尊宛如一尊没有任何情绪的冰雪雕塑,漠然的眼睛微微睁大,唇角被自己咬出了血,但仍死死硬撑着不肯发出丁点声音。   他放在心上的小徒弟,正在看着他啊……   心口的钝痛疼的窒息。   他一直看着水晶石壁那侧慢慢不再动弹的小弟子,半透明的水晶壁上,还投映着他和魔头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剑尊眼圈一点点红了。   ——   时间眨眼就过了八日。   天雷结界之外。   海生平一遍又一遍地推算结界里的情况,但是手中的卦象却越来越晦涩,直到他最后的六个算子也全部被炸开,才叹了口气,不再推演。   他望向上空,顾眠凉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了八日,气息尽敛,闭着眼仿若一尊精致的石像。   温初叹了口气,轻声道:“拂知师弟自小就是小师叔看大的,若是师弟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怕……”   她也担忧那推算出来的大凶卦象会应验。   小师叔将拂知师弟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她不敢想象,万一拂知真的受伤,小师叔会是什么反应。   海生平沉默了会,叹道:“不管如何,魔族这次都触了小师叔的逆鳞,若是拂知师弟无事还好说,若是有事……魔族绝对会面临一场屠杀。”   顾眠凉早年间和他师兄道深子一同在修真界闯荡的时候,杀神的名声可是实打实的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   只是后来道深子感悟到飞升的门槛,闭关突破,他帮道深子镇守天衍宗,学着修身养性,手段温和很多,直到庄呈继任掌门,顾眠凉退隐青竹山,才慢慢消失在众人眼前。   夜色渐浓,望着那青衣白发的静默身影,海生平心头越发沉甸甸的,随着时间的逼近,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还有一天的时间,就到第九日了。   ——   石洞内。   让人沉醉堕落的奇异香味盛开在空气里,夹杂着甜腻的血腥味。   一只匀亭修长的手垂落在床边,腕骨上扣着锁铐,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磨出了一圈红痕。   这是一只握剑的手,依稀可以看见漂亮的经络,指骨上却印满了齿痕,但偏偏,这手叫人一眼移不开目光,反而升起更让人战栗的施虐欲。   剑尊沉沉睡去,殷岭西难得怜惜的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吻,抱着他慢慢的传输着魔气。距离欢情蛊被彻底催熟,就只差一步了。   殷岭西眯眼,这倒是比他想象的时间要早一些,明日差不多就可以催熟了,到时候用换形丹转换成拂知弟子的模样,稍加哄骗一二,至净骨应当可以到手……   他慢慢抚摸这拂知的脊梁骨,这至净骨如何挖,什么时候挖,还要好好的思虑一番。   殷岭西看着面色苍白的拂知,心头竟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这几日折辱这人,偶然发现拂知的道心竟然生出了一丝裂纹,承欢次数越多,裂纹越大。他这师尊修的是无尘道,要求身心皆净……如今道心隐隐有崩毁的迹象,是不是因为他认为和他共赴极乐,是一件肮脏的事情?   这个想法一出现,殷岭西脸色就蓦的一沉,心头陡然窜起火来,火越烧越大,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心慌。   【阿软:主人!又涨啦!现在收回度是百分之五十九!但是恶意好像还是蛮高的……】   拂知享受了这么些天,舒服的半点也不想动弹:【唔……知道了。】   【阿软瘪瘪嘴:主人,你让我用神力破坏你的道心,也没见这家伙有多少怜惜啊。】   折腾的那么狠,浑身就没有一块好地方,青青紫紫全是痕迹,要不是它知晓主人享受的很,就真的要心疼了。   拂知:【还不是时候……】   他刚想说些什么,下颌就传来一股痛意,有人强迫着他睁开了眼。   ……   剑尊眉间是深深的疲惫和木然,他缓慢地睁开眼,浅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对上了殷岭西的视线。   下一刻,他眼中的茫然就冻结成霜,剑尊半阖着眼,掩住淡色瞳孔中的情绪,眼睫打下浅浅的阴影,沉寂一片。   见拂知好好的睁开眼,殷岭西心里微妙一松,他眯起眼,捏着拂知下颌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意味不明道:“道心裂纹……剑尊大人觉得本皇不干净?”   剑尊恍若未闻,半点反应也没有。   是一种无声拒绝的姿态。   殷岭西唇边扯出一抹冷笑,他忽的想起来,石洞中的这八日,他这傲骨铮铮的师尊大人,除了失去意识的时候,可是半分声音都没发出来,更别提心甘情愿的主动了。   “本皇只有过你一个人,剑尊大人这幅姿态,未免太让人伤心了,”殷岭西叹道,“本皇对你一见钟情,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这样吧……”他诱哄道,“剑尊主动一次,本皇就应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比如……将那水晶石壁掩住,你看如何?”   殷岭西声线风流温柔极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人满身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却嫌他不干净,那他就偏偏要折了他的傲骨,让他低下头来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在谁身下承欢。   半晌,剑尊终于动了一下,虚弱低哑的声音在石洞内响起,他愣怔抬头,看着殷岭西。   “…你说……真的?”   殷岭西点了点头,随即好整以暇看着他。   剑尊手指紧了紧,又缓慢松开,余光看向水晶石壁,木桩上捆着的‘徒弟’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他垂首,缓缓撑起身来,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殷岭西衣衫半敞,挑了挑眉,向后一靠,倚在床边。   他没出声,一时间,空气里寂静的可怕。   良久。   剑尊闭了闭眼,他喉结一动,咽下翻涌上来的腥甜,修竹般的脊梁慢慢折了下去。   锁链声拖沓地响着。   他慢慢地转过身,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松松垮垮的衣服遮住一截韧性极好的白皙腰肢。   殷岭西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他看着这人生生忍下了这羞辱,真的倾下身来,吻在他唇上,生涩的讨好着,撬动着他的牙关。   殷岭西眯着眼,不拒绝不迎合,顺着拂知的动作,饶有兴致地想着,他这师尊能为了‘殷岭西’能做到哪一步,这也是检验欢情蛊的好机会……   拂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思,唇边笑意一闪而逝。   剑尊第一次于风月之事上讨好魔头,所有的行为都青涩至极,偏偏每一个动作都不偏不倚的撩在殷岭西的心上。   ……   ……   剑尊望着石洞顶,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晃动的厉害,眼神茫然的弥漫上来雾气。   隐约间,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恍惚到极点,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蓦的在识海闪现——   他在一间木屋内,有人亲昵的叫他‘仙尊’,外面是漫天纷飞的桃雪,而他喝着清冽的桃花酒,笑着喊那人小西。   似乎也有人曾经与他共枕,一遍遍叫着‘仙尊、仙尊……’,不厌其烦的哄着他,“仙尊…叫出声来…我想听……”   殷岭西吻了吻他的嘴角,低柔着声音道:“剑尊大人…叫出声来……”   这一瞬间,殷岭西的脸竟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他好像在哪个很美的地方,见过这张脸,并相处了很多年。   剑尊缓慢的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眼中似乎映出漫天的桃花瓣,又化成泪雾凝聚在眼里,顺着酸涩的眼角滑下去,没入湿漉漉的鬓发。   殷岭西又重复了一遍。   剑尊慢慢闭上眼。   幽微的石洞里,隐隐约约传出了清浅的低吟。   他终于低下头,亲手折了自己一身清矜傲骨,在幻觉般消散的漫天绯色桃瓣中,在深如渊海的绝望里——   满身红尘欲念,永不超脱。   ……   殷岭西将拂知清理干净,慵懒的抱着他,“伺候的不错,掩住水晶石壁,本皇允了。”反正只是一俱假的傀儡而已。   他刚刚抬手,拂知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殷岭西一顿:“怎么?”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拂知额角还有些细密的汗,脸色显得苍白——身上的痕迹更多了。   殷岭西不紧不慢道:“后悔了?”   剑尊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换一个条件。”   “哦?”殷岭西玩味道,“若是太过分,例如让本皇放你走之类的,本皇可不会答应。”   剑尊眼神放空,轻声道,“不过分……”   “说说看。”   剑尊眼睫一颤,抚上了自己心口,好一会,才开口滞涩道,“给他一些…吃的。”   殷岭西愣住了,他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剑尊以为他没听清,忍住胸腔里传来的咳意和钝痛,重复道:“……给岭西一些吃的,”他声音轻的近乎没有,“我徒儿刚刚筑基……咳,尚未…尚未辟谷,给他一些吃的……”   水晶石壁另一侧的傀儡身影许久没动,看着是昏迷了,其实是殷岭西沉迷拂知的身体,没有分神去操纵,却让剑尊误以为他这小徒弟是因为灵力不足,没有辟谷,又许久未进食,才昏过去的。   殷岭西心头忽的弥漫开陌生的奇怪滋味,他沉默道:“只是这样?”   心甘情愿的迎合折身,唯一的请求就是,让他给那个假徒弟傀儡一点吃的。   剑尊倦怠的点了点头。   他唇角慢慢溢出一丝血,又漠然抬手,慢慢拭去了。   殷岭西在后面抱着他,因此没有察觉到拂知的动作,他静默良久,收拢双臂,紧紧将拂知抱在怀里,低声道:“好。”   【阿软:碎片收回度,百分之六十九。】   ……   第九日的夜晚还是到了。   天雷结界的力量慢慢降低,结界前伫立的青衣男子慢慢睁开了眼,压抑了整整九日的情绪暗沉的宛如噬人的寒渊。   “阿拂……” 第17章   殷岭西朝拂知体内输送最后一缕魔气,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口浮现一抹嫣红的纹路——   子蛊由黑转红,代表着已经彻底被催熟了。   子蛊被催熟的那一刹那,殷岭西体内的母蛊就沉寂了下去,除非子蛊死亡,母蛊再也不会出现。   也就是说,他以后不能用强迫的手段,用魔气催动母蛊,引动拂知体内子蛊的反应了,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拂知的爱意全部寄托在‘弟子殷岭西’的身上,只要他用换形丹变成那副模样,就能得到一份毫无保留的爱。   殷岭西有些出神。   一份毫无保留的爱……似乎也没有他想的那样糟糕。   他抚开拂知的鬓发,心想,待他将至净骨挖出来之后,就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吧。   而恰在这时,整个石洞剧烈的震颤起来!   外面的雷声响彻天地之间,强大到恐怖的气息眨眼之间就席卷了整个东鹤山!   殷岭西眼神一凌,灵识放出去查探——   狂风猎猎,暗紫色的天雷结界外伫立一个青衣人,他神色平静到极点,修长的双手生生将蕴含天道法则的结界撕出了一个裂口,猩红的血自他掌心一滴滴落下去,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顾眠凉。   殷岭西心中微沉。   这家伙真的是阴魂不散。   他倒是忘了,顾眠凉渡劫期的修为,付出些代价,完全可以在第九天的时候,将天雷结界撕开,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钟,结界必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殷岭西低头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人,过了会,在他颈侧又咬了一个见血的咬痕,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舔了舔唇边的血。   “剑尊大人,改日再见。”   剑尊沉沉的睡在石床上,眼睫微湿,四肢锁着锁链,手腕脚腕尽是摩擦出来的伤痕,银白的外衫掩不住身上的糜乱,白皙的皮肤上全是青紫掐痕和指印。   殷岭西驻足看了片刻,忽的笑了笑,将这人的衣服拉好,又把自己的黑色衣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让那家伙看看也好,你只能是我的 ……”   他没忍住,再一次吻住了拂知的唇,昏睡中的剑尊顺应着身体的本能,下意识仰着头回应,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   结界被撕开的越来越大,殷岭西起身,身形穿过水晶石壁,来到傀儡的旁边,紧接着一挥手,傀儡顿时化成飞灰。   他催动体内的换形丹,又转变成十八岁左右的徒弟殷岭西,然后对着自己的心脉狠狠拍了两下,他脸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额角冒出些虚汗,他又唤出一根魔鞭在自己身上抽出几道伤痕,才虚弱至极的倒在地上,装作昏了过去。   ……   结界的裂口越来越大,直到裂直一人高,顾眠凉微微眯眼,瞬间松手,抓住时机闪身进去。   顾眠凉进去的那瞬间,昏过去的殷岭西嘴角微微一勾,说了三个字——我认输。   老东西,让你和我争,本皇叫你白白受伤。   天道誓的关键词被触发,比试结束,天雷结界立即开始缓缓消散,但要彻底消散还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小师叔!”   海生平焦急的看着顾眠凉消失的身影,也想跟着进去,但却被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天雷结界拦了下来,他只有分神期的修为,根本进不去。   半晌,他一甩袖子,叹了口气。   温初:“结界开始消散,里面的比试有结果了?”   海生平忧心忡忡:“时间太巧合了……罢了,九日都等了,不差这一刻钟。”   ——   顾眠凉的身影出现在东鹤山的崖边,目光一瞬间就锁定了地上孤零零的断尘剑。   他伸手一抓,断尘剑就落在了他手里,剑身不住的争鸣颤抖,剑尖焦急的直直指向悬崖之下。   顾眠凉来不及多想,跟着断尘剑的指引,径直到了半山腰处的石洞门口。   一到洞口,断尘剑瞬间脱手而出,唰的冲了进去,带着寒意的剑气挤出一丝洞内糜烂的香。   他的医术更在温初之上,只一下,他就闻出来了石洞里飘出来的香有催情的成分。   “……”   顾眠凉心中一紧,心间忽的弥漫起难以言喻的恐慌感,他强忍着心慌大步进去。   石洞里安静极了,所有的景象一览无余。   顾眠凉刚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张奢靡的石床,紧接着,他大脑轰鸣一声,僵直的愣在当场。   石床上四道锁链,锁住了一个墨发逶迤的男人,冷白的侧脸宛如凉玉,紧闭的眼睫掩不住倦怠。   他身上搭着一件黑色金纹的长袍,看不出什么,但露在外面的腕骨、脚踝、脖颈,全都布满了吻痕和指印。   顾眠凉全身的血涌向脑中,整个人恍如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渊,冷的他寸寸结冰。   “阿拂……”   仿佛过去了数年,又好像只过去了短短一瞬间。   顾眠凉恐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一步步走到床前,眼眶渐渐红了。   拂知还在睡着,眉头轻皱,石洞内冷色的夜明珠光晕打在他苍白清冷的脸上,似乎连发梢都染上了易碎的脆弱,衬的那些痕迹越发可怖。   细细密密的窒息感像是无数刀尖戳在心脏处,顾眠凉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半点自己的声音。   良久,顾眠凉才弯下腰,紧绷的指尖不住颤抖,他一手穿过拂知的腿弯,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想将人抱起来。   但拂知这幅身体现下实在是敏感非常,察觉到有人碰他,拂知眼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浅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木然和寂冷。   顾眠凉不期然对上他的目光,呼吸一滞,动作就停了下来。   拂知眼神没有半分波动,这是神识错乱之下陷入半自我封闭的保护状态,他现在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将顾眠凉认成了魔头,清冽如寒竹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教他觉得有些冷。   见拂知没有任何动作,顾眠凉心里的恐慌反而更深,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悔恨和戾气,手刚想用力,下一秒,瞳孔微缩,倏地愣住了。   他唇上覆盖了一抹柔软。   怀里的人阖了阖眼,忍着浑身无力,抓着他的衣襟,仰头去吻他,拂知眼神漠然,生涩的咬着他的唇。   他身上披着的黑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   神识封闭的剑尊,察觉到‘魔头’没有像往常一样侵略他,就以为‘魔头’是想让他主动,他为了自己的徒弟,于是主动去轻吻这个侵犯他的人。   他甚至抓住‘魔头’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主动送上了自己的身体。   “……”   唇齿相接之间,顾眠凉却觉得有人拿着钝刀在他心中割肉,他闭上了被逼红了的眼,主动拉开距离。   拂知感觉到拒绝,也就不再继续,他眼睛合上,空洞的宛如一具冷峻的人偶。   “阿拂……”   掌心的细腻是他无数个梦境之中的求而不得,和不可言说的禁忌,顾眠凉此时却没有半点旖旎心思,他沉默又压抑的将自己小师侄的衣服拉好,然后从自己的空间戒指里拿出一件外衫,给他罩上。   黑色的衣袍被他毁的干干净净,顾眠凉终于温柔的将拂知抱了起来,精纯的灵力徐徐输送进拂知的身体,短短九天的时间,怀里的人竟消瘦了这么多。   顾眠凉紧了紧手臂,低头道:“阿拂…师叔带你回家了……”   他声音温和平静,直起腰,锁住拂知的锁链顿时无声化成齑粉,连带着石床也化成一地飞灰。   可刚走出去三两步,他怀中的人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闷咳声。   顾眠凉脚步倏地一顿,“……阿拂?”   拂知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似乎勉强找回了几分神志,认出了现在抱着他的人是谁。   “小…师叔……?”   清冽的寒竹气息让他隐约心安,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因道心生出裂纹而产生的无边疼痛就叫嚣着想要将他拖进黑暗中。   顾眠凉现在没办法仔细探查拂知身体的具体情况,心里沉甸甸的,低声应到:“师叔在这。”   拂知眼睫一颤,意识消失的瞬间,他指了指水晶石壁的方向,“将…岭西…带走……”   语罢,彻底昏了过去。   顾眠凉眼神一紧,余光瞥向了水晶石壁。   这一眼,森寒到冰点,漫天的杀意恨不得将那人亲手剁成齑粉。   水晶石壁那侧同样昏着一个人,身上还有被鞭子抽出来的伤痕,倒在地上,气息奄奄。   他想起来了。   阿拂就是因为这个人,才屡次三番的受伤,这次更是……   层层杀意不断堆叠,整个东鹤山都开始微微的颤抖,从杀意中溢出来的血腥气尖锐的刺穿即将消失的天雷结界,宛如山岳,将天地之间的空气都挤压的稀薄。   温初一惊,看向脸色同样凝重的海生平,“这是……小师叔?”   海生平额角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心间。   小师叔上次这么震怒,还是在拂知师弟小时候第一次至净骨阴月反噬,差点死了的时候。   但仅仅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意眨眼就消失的无形。   紧接着,东鹤山掠出来一抹流光,同时一道黑影被丢了下来。   海生平眼疾手快,急忙接住,发现这昏过去的人正是拂知的弟子殷岭西。   他忙大声道:“小师叔!拂知师弟在哪?!”   ‘昏迷’了的殷岭西悄然睁开了眼,刚才在石洞内发生的事情,他全都看在眼里,他眼底黑沉沉的一片,视线望向顾眠凉的方向。   顾眠凉的身影已经快消失不见了,他将拂知护的严严实实,谁也没瞧见,只留下一句紧绷冰冷的话——   “速速回宗!” 第18章   终年飞雪的苍梧峰大殿缓缓升起了一个硕大的繁复封禁法阵。   庄呈带着温初和海生平过来的时候,被狠狠拦在了外面,直到三日之后,那法阵才慢慢的融开一个口。   里面传来顾眠凉疲惫的声音:“进来。”   这种封禁法阵极其耗费灵力,若非施法者同意,非大乘期修士不可破。   见这种阵势,庄呈脸色发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三人一同从那融开的洞口进入大殿。   但现实情况往往更加糟糕。   拂知躺在床上闭目沉睡,他身上的痕迹被顾眠凉仔仔细细的全都抹了药,但殷岭西留下那些痕迹使了魔气,石洞里的那几日,拂知的身体没少被魔气灌溉,所以即使是有灵药,短时间里也消不下去。   温初精通医术,自然知晓这是什么,她美眸当即红了一圈,看向沉默不语的小师叔,颤声道:“小师叔,拂知师弟…那魔族少皇……?”   空气一时寂静的可怕。   良久,向来宽和的掌门庄呈将掌心攥的喀喀响,怒道:“魔族,欺人太甚!!”   海生平嘴角的笑消失了,他掂了掂手里的算子,冷着脸往外走。   顾眠凉低哑的声音响起:“去哪?”   海生平声线冷硬:“我实力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推演天机的断命术,”他眼睛发酸,不忍去看自己小师弟的样子,“豁出去我这条命,我也要将魔族的命数斩去几分!”   “阿拂的道心生了裂隙。”   平静的一句话,却让海生平再动不了一步,他倏地转身:“小师叔?!”   “怎么会这样?”温初去探拂知的脉,却被他周遭的守护法阵弹开。   顾眠凉睁开眼,脸色更加清雅苍白,漆黑的瞳仁扫过来,“你们三人留在这里照看好阿拂。”   庄呈忍不住道:“小师叔,道心裂隙不是小事,我们要不要请道深子师父出山?”   “用不着师兄,”顾眠凉站起身,“我暂且补好了。”   “……”   庄呈几人面面相觑,心下震惊不已。   海生平见顾眠凉要走,忙道:“小师叔,您去哪?”   顾眠凉脚步一停,平淡的一眼看过来,却含着莫名的血腥气,他唇边竟扬起了一抹笑,轻声道:“去魔族一趟。”   ——   意识昏昏沉沉,拂知梦境凌乱,在神界时的记忆和在这个世界里的记忆糅杂成针网,灵魂分裂造成的疼痛让他头痛欲裂。   阿软安安静静的给自己主人平复痛感。   面容冷清的剑尊眉间隐约多了一抹银色的印纹,他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阿软:【主人,你醒了,睡的还舒服吗?】   拂知:【还好,说说现在的情况。】   阿软乖乖将拂知昏迷这五日的情况挑重要的说了说,拂知听的眉梢微挑,在心中捋了捋下一步该怎么走。   片刻后,他眉间舒缓,叹道:【接下来的每一场戏,都不好演啊……】   拂知调整了一下神情,飞速进入演戏状态。   ……   庄呈三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苍梧大殿之中。   “师弟还没醒吗?”   温初摇头:“单单是……洗净魔气就已经耗费不少时间,师弟此番不仅灵识又损,身体也损伤巨大。”   海生平神色纠结,“其实,前些日子,我曾给师弟算过一挂。”   庄呈:“大凶的那一挂已经应验了。”   “不是这一个,”海生平沉吟,“要更早,是在师弟眼睛反噬那段时间,我偶然算出,师弟修道之路上生出了一无根红线。”   无根红线就是孽缘之意,庄呈脸色不太好看,“为何不早说。”   海生平:“我以为我当时算错了,毕竟师弟的命数本来就极为难测,但……”他看了看自己刚算的那一挂,语气微微凝重,“我又算了一遍,原本这红线还是极淡的一缕,现在竟变成了血红色。”   那就说明,这无根红线他没有算错,而且拂知师弟和这无根红线的孽缘越来越深了。   海生平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他看着庄呈,“师兄,我觉得,你给师弟收徒的决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温初微惊:“你是说,小师弟的孽缘是他那叫殷岭西的徒弟?”   “不可能!”庄呈拂袖,断然道,“师弟最是本分,师徒乱伦之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师弟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明说,”海生平冷静分析道,“但他无论是上次的反噬,还是这一次被魔族少皇羞辱……”   “师兄。”   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叫海生平当即闭上了嘴,他愣然转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寝宫出来,站在大殿中央的拂知,“师弟?”   站在那里的人面色微白,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羸弱的病气,黑长的眼睫安静垂着,散着一头墨发,简单的披了一件长袍,修长的手指拢住衣襟,身形显得有些清瘦。   三人顿时紧张起来,海生平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小心翼翼道:“师弟,对不起,师兄我一时激动……”   他语无伦次,张了张嘴,最后颓然的叹了口气,庄呈和温初也相顾无言。伤害已经造成,他们再如何心疼如何补救,都为时已晚。   空气渐渐沉默,宛如一双无形的手,攥的心脏生疼。   最终,庄呈上前,握着拂知冰凉的手腕,低声道:“师弟,我不会放过魔族少皇的。”   然而拂知却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师兄,你在说什么?”   庄呈愕然。   拂知眉间的银纹轻微一闪,指骨上还能瞧见齿印,眼中却清澈依旧,他疑惑道:“魔族少皇是谁?”   这句话落下之后,却恍若寒冬席卷,让心头发凉。   “没有谁。”   大殿的门忽的被打开,顾眠凉踏步进来,他身上裹着凛冽的寒意,隐约可以闻见一股说不清的血腥气,但又被青竹香压了下去。   他先是探了探拂知的脉象,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才温柔的揉了揉拂知的头,声音笃定。   “他们说错话了,你不过是去一个幻境救了你徒弟,所以才受伤修养的,哪来的魔族少皇。”   拂知皱眉细细回想,却只能想起来零星的一些看不清的片段,想得越深,识海里的钝痛就越明显,他脸色渐渐苍白,“我想不起来……”   “没关系,”顾眠凉温声安抚道,“你这次伤的实在是太重,我在你体内留下了一个修复法阵,”他指腹摸了摸拂知眉心的银纹,眼神微沉。   “就在这里,万不可轻易去动它,知道吗?”   “多谢师叔,”拂知眉间稍缓,“岭西没事吧。”   顾眠凉一顿,片刻后,声音如常,“没事,阿拂,你先去休息,我待会叫他去见你。”   拂知疲倦应声,听话的回去休息了。   等到他关上了寝宫的门,顾眠凉才收回视线,随手布下一个隔音法阵,看着脸色不对劲的海生平三人,淡声道:“有什么问题,赶紧说。”   庄呈眉头紧皱:“师叔,小师弟他的记忆?”   顾眠凉:“关于魔族少皇的记忆,我全都用阵法封印了。”   “什么?小师弟可是接近合体期了,记忆岂是说封印就可以封印的?”   顾眠凉闭了闭眼,良久,声音微哑,“我封印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阿拂识海的反抗。”   一般来讲,越是强大的修士被强制封印记忆的时候,他们识海的反抗会十分剧烈,若是没有抗拒,就只能说明……这段记忆对他们来讲,是十分痛苦去且愿意逃避的。   庄呈沉默。   过了会,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顾眠凉。   小师叔作为封印记忆的人,自然会在封印的过程中看见那段记忆里小师弟所遭受的事情。他知道小师叔的心思,现下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小师叔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温初:“封印能持续多久?”   顾眠凉:“让阿拂保持心境平和,应当可以封印十年左右。”   “太短了……”海生平忍不住道。   顾眠凉漆黑的眼珠平静如死水,他温声道:“只要没有人在阿拂面前乱讲,我就可以让这个封印永远存在。”   他敛眸,风轻云淡道:“魔族少皇不在魔族,我杀了他们七大魔宫的六位首领。庄呈,我觉得,魔族有一块能吸引所有种族的至宝,而这块至宝,会让魔族遭到无止境的抢掠,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无端端让人心里发毛。   庄呈恭敬的行了个礼,“您说的是。”   “接下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青竹山封禁,”顾眠凉细细交代了一些关于封印的事,见三人好好应下,才勉强放心,临走之前,他想起什么似的,眯起双眼。   “对了,殷岭西在哪?”   海生平道:“在大殿的后山,治完伤就送回竹屋了,就是一直想见小师弟。”   顾眠凉想起自己在拂知记忆中看见的,“哦?我去看看他。”   ……   殷岭西早在出来东鹤山的当天就往魔族传了消息,但还是没能拦住顾眠凉在魔族大开杀戒,七大魔宫首领竟只剩下了鱼鹰一个人。   鱼鹰:“少皇,您打算怎么处理?”   殷岭西眼里风流凉薄,对魔族死这么多人没有太明显的反应,看着传音灵玉:“还好,死了就死了,再从下面选上来就是。”   鱼鹰应了一声,担忧道:“少皇,上古束魔阵那里已经出现献祭血线了,不久就会率先降临到您身上。”   献祭血线,是祖魔止生抽取供给的媒介,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这次抽取供给的时间已经很逼近了。   “魔气越纯正,血线的束缚就会越深,我担心您……”   殷岭西道:“还有多久,血线才会降临?”   血线降临之后,会立即抽取魔族体内的生机以及魔气,日日生活在刮骨之痛中,直到这次抽取供给结束。   但抽取完还能不能活,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魔族的命运和血脉里的诅咒,每隔一千年,魔族都会有这样的一次大换血。   鱼鹰道:“大概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殷岭西在心里推算了片刻,将传音灵玉切断,拧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这时,一股迫人的气息倏忽而至,整个竹屋轰的炸开。   殷岭西瞳孔一缩,浑身紧绷,魔气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却在最后关头强制忍住。   他颈间蓦的袭上来一股大力。   有人钳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的掼在地上,力道大的几乎掐碎他的喉骨。   “咳…咳咳咳……”   殷岭西艰难的睁开眼,“师叔祖……”   “不知…岭西…做错了咳咳…何事……”   顾眠凉面无表情的低头,掐着他的脖子,冰凉的手像一条寒蛇,露出了毒牙,欲咬不咬。   半晌,他松开了手,意味不明道:“你喜欢阿拂。”   殷岭西闷咳一阵,“您…您在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不必在我这里装乖。”顾眠凉淡淡道。   殷岭西沉默了,片刻后,承认道:“没错,我喜欢师尊。”他掌心慢慢攥紧,身体也紧绷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顾眠凉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殷岭西顿了下:“您不杀我吗?”   顾眠凉没说话,反而看着他,认真道:“你能一直喜欢他,护着他,永远对他好吗?”   殷岭西一愣,继而神色郑重,并指起誓:“我殷岭西承诺,此生只爱师尊拂知一人,永远守护他,如若不然,永生止步筑基期,断我修仙路。”   他眉间红痕一闪,誓言受天道监督,若是做不到,惩罚会一一实现。不过,他本身修魔,这种誓言的约束对他而言相当于无。   顾眠凉出了会神,慢慢起身,平静道:“我知道了。”   “阿拂在东鹤山的记忆被我封印了,你往后莫要再提起。”   说完,不管殷岭西是什么反应,他转身,缓步朝着青竹山的方向走,一步一步,没有殷岭西想象的杀意。   殷岭西站起来,对着顾眠凉的身影道:“师叔祖,您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顾眠凉没回答他,身形一闪,直接从苍梧峰消失,回到了青竹山。   他抬手降下青竹山的禁制之后,脸色骤然白了下来,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胸膛不住的起伏,灵气在经脉里乱窜。   “……”   撕开天雷结界,封印阿拂的记忆,屠戮魔族……无一不是极其损耗的事,若不是他修为稳固,身体怕是早就陷入沉眠了。   良久,青衣白发的俊美男子才将唇边的血擦净,露出一抹无奈却惨淡的笑,“……为什么问你那个问题。”   “因为阿拂喜欢你啊……”   他封印拂知记忆的时候,就发现了拂知对殷岭西的情意,宁愿折身受辱,也要保护的人。   一开始他是想杀了殷岭西,连带着关于殷岭西的记忆一同封印的,但……没能下得了手。   他舍不得。   那是他一手看大的阿拂,他放在心尖的阿拂。   他见不得拂知受委屈,见不得他一个人在师徒禁忌的束缚里痛苦,就来试探一下殷岭西的想法。得了确切的答复之后,他又唯恐殷岭西见过拂知受辱,日后对他不好,所以才引着殷岭西发了誓。   顾眠凉永远的将自己摆在了守护的位置,所有谋划和筹算,都是为了拂知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他喃喃道,指尖稍动,一抹灵蝶轻盈的飞出了青竹山,到了庄呈的手里。   做完之后,青竹山才彻底的沉寂下来。   ——   另一边,殷岭西被庄呈叫到苍梧大殿,耳提面命了好一阵,才终于被准许去见拂知。   拂知站在寝宫的窗边,肩上忽的一沉,有人给他搭上了一件大氅,他微微一愣,回头道:“岭西?”   身后的少年朝他笑了笑,温声道:“师尊,您好些了吗?”   少年眉眼舒展,好看的眼睛弯弯,宛如一捧清澈的水。   拂知心口一烫,奇异的感觉像温热的火,慢慢的传遍了全身,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今日笑的格外好看,那双温润的眼睛似乎含着说不尽的深情。   欢情蛊释放浓郁的情意,他心跳在加速,名曰爱的种子,迅速繁衍出根须,霸道的占据了他心里每一个角落。   拂知近乎慌乱的收回视线,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唯恐自己的心跳声被徒弟发现。   殷岭西将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笑了笑:“师尊,您怎么了?”   拂知攥住大氅的指骨泛白,喉间干涩,“无事。”   “师尊无事,弟子到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师尊,”殷岭西握住自己师尊的手,眼神澄澈,语气认真,他说——   “师尊,我喜欢你。” 第19章   这一句话恍如惊雷入耳,剑尊愣怔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望进自己徒儿深黑的眼里,似乎要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少年微微一笑,简单而直白的将自己炽热的情思摆在自己师尊眼前,像一团温热的火,去融化至寒的冰。   “师尊,我之前说过我有心悦之人,”少年又凑近了几分,压低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柔情,“那个人,就是你。”   他眼神藏不住紧张期待,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隐晦的引导。   “师尊,你也喜欢我的,对么?”   心里忽的漾开无边悸动,少年亮晶晶的眼神让剑尊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他恍然间觉得哪里不对,但理智刚一提起,瞬间就被身体里涌上来的欢悦和爱意冲的一点不剩。   剑尊茫然想,他爱的人也心悦于他。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即便是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若有骂名,他来担下便是。   拂知没说话,却握住了殷岭西的手。   窗外的飞雪更大了,拂知唇边弯起一抹笑,恍然似冰雪初融,酿出无边春色。   【阿软:收回度,百分之七十二。】   ……   天衍宗苍梧峰拂知剑尊,与其座下唯一弟子殷岭西将不日举行合籍大典。   此消息甫一传出,就震惊了大半个修真界。   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拂知剑尊率先动心引诱的自己天资绝伦的弟子的,很快,剑尊就被人钉在了勾引自己徒弟的耻辱柱上。   一时间,腥风血雨,天衍宗却没有丝毫动静。   倒也不是没有动静,只是全部都被庄呈强行压了下去。那日顾眠凉传给他的灵蝶里就隐晦的提起了这件事。   庄呈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在拂知牵着顾眠凉的手说要举办合籍大典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摔了个杯子。   “哎……”   庄呈头疼道:“这都什么事儿啊,真是孽缘。”   海生平冷笑一声:“无根红线确实是孽缘,也不见你多拦一拦。”   “小师叔都暗示同意了,我又能怎么办?”庄呈无奈道,“快去将主峰的场地收拾好,这次合籍大典虽说只有我天衍宗内部的人参与,但也要好好举办。”   海生平摇头走了,“执法堂长老那里你去说,我可管不了。”   ——   拂知身体还需要疗养,殷岭西就搬到了苍梧峰大殿来住,冷清的大殿多了不少人气。   大殿之外处处是飞雪,殷岭西一个人在外面种树,种的不是别的,而是桃树。   冰天雪地里种桃树听着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但因为拂知偶然提起了一句想看桃花,殷岭西还真的不知从那找了这么多不畏寒的桃树苗子,给灌了灵气,种在了大殿周围。   他拍拍手,种下最后一棵,朝大殿外的游廊上一笑,朗声道:“师尊,都种好啦!”   拂知站在游廊栏杆旁,披着大氅,手里被殷岭西塞了块暖玉,柔和的雪花自苍穹悠悠落下,眉心的银纹衬的他恍如谪仙入凡尘。   他示意殷岭西进来,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雪,“你筑基修为,抵御寒风尚且差一些,不必种的这么着急。”   殷岭西笑弯了眼,握着拂知的手,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师尊,这凌雪桃花的长成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呢,种的晚了,就赶不上我们的合籍大典了。”   “您不是说,想在大婚之晚看到花开吗?”   拂知眉间浮现一抹无奈,刚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小徒弟吻住了唇,所有的话都被堵的干干净净。   “…别……”   拂知现在的身体到底是比从前敏感很多,殷岭西熟知他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没过多久,清冷淡漠的谪仙眼中就沾染了情欲,难以言喻的酥麻顺着尾骨向上攀升,拂知轻喘着,回过神时,他已经被自己的徒弟抱到了游廊的栏杆上。   手里的暖玉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剑尊仰头迎着殷岭西的吻。   殷岭西右手探进了拂知的大氅,力道不轻不重的按在了后腰,剑尊呼吸顿乱,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向后靠了靠,低哑着声音道:“……岭西。”   剑尊握紧了殷岭西的袖子,显得有些紧张。   他二人自表明心意之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多次了,但因为殷岭西一直坚持着要等到大婚之夜,最多也就到现在这一步。   “师尊……”   殷岭西闭了闭眼,埋首在拂知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将体内的火气压下去,“今晚月圆,师尊好好休息。”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心存怜惜,只是不想用现在这个少年模样和他这师尊欢好。   殷岭西垂眸,心底嗤笑一声,暗想还真是有趣,这人被他上过那么多次,身体明明都已经记住他了,可一朝记忆被封印,这种冷清生涩的样子,倒还别有一番风趣。   拂知低声应了一句,余光瞥见了那些刚刚被种下去的桃树,不知怎么着,竟有些出神。   殷岭西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枕在他肩膀处,语气慵懒:“师尊,在想什么?”   他心里难得平静,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自然极了,宛如相互磨合了很多年。   拂知眼神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摇了摇头,“突然有点想喝酒。”   “哦?”殷岭西挑眉,有些宠溺道:“师尊想喝什么酒,我去找来。”   拂知伸手接了片落下来的飞雪,“桃花酒,”他侧头看了看殷岭西,重复道,“想喝你酿的桃花酒。”   他的眼神悠远柔和,像是一坛藏了许多怅然的清酒,甘甜过后是酸涩的苦,殷岭西微微出神,生出些熟悉的陌生感,心头隐隐传来些空落落的钝痛。   他皱眉,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忽略过去,却无意识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好,等桃花开了,我就给你酿酒。”   ……   合籍大典越来越近。   殷岭西接过清远送来的合籍大典礼服,刚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细细检查,他魔血忽的变得滚烫。   “唔!”   他身上骤然炸开刺骨的痛,脸色一白,手里的礼服托盘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却顾不得这些,蜷缩在地上,疼的说不出半个字。   自血脉深处,数十根猩红的血线钻了出来,刺破他的肌肤,又像活物一般唰的钻了回去,贪婪的吸取他体内纯净的魔气和生机,一丝一缕,如蛆附骨。   殷岭西青筋凸起,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他将传音灵玉打开,“鱼鹰……”   鱼鹰看见自家少皇这幅模样,惊道:“殿下!”   殷岭西嗓音虚弱:“血线出现了,祖魔已经开始抽取供给,让族中其余的人做好准备。”   这种血线最初会出现在魔族魔气最纯正的人身上,然后慢慢的在魔族蔓延。第一个承受血线的人,往往最疼痛难忍。   鱼鹰沉声道:“殿下,族中长老们正打算魔皇大人的魔血,压制上古法阵,如果可以,还请您务必尽快赶回来。”   自从殷岭西完全掌权之后,其他于不顾的父皇就被他抽了筋骨,留着那一身精纯的魔血,就是为了压制上古法阵几分。   名义上是魔皇,实际不过是一头养着杀的牲口。   殷岭西浑身烫的厉害,最开始的痛缓缓的下去了,但生机缓慢流逝的感觉却让他心里的戾气越积越多。   他将传音灵玉切断,闭上眼,打算自己强行挨过去。   昏昏沉沉间,他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喊他,掩不住的担忧——   “岭西……”   “你醒醒,岭西……”   殷岭西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强打起精神,反手揽住拂知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鼻尖的冷香似乎让抽取他魔气的血线安分了些。   “师尊……”   他这幅皮囊示弱起来十分管用。   “告诉为师,你哪里难受?”   拂知拧眉探了探他的脉,银色的灵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却只隐隐察觉到了有股邪气。   他语气一凝:“岭西,你血脉里好像有一股很难除的邪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岭西缓了半天,心里很快就编了个谎言。   少年语气变得低落,含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茫然,他痛苦的攥紧拂知腰间的衣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师尊…其实我骗了你,我并不是普通的人族……”   他给自己编了一个没有名气的修仙世家传人的身份,十五六岁的时候,惨遭邪修灭门,自己血脉里也被种下了这种会让人活活疼死的桎梏。他一心想要报仇,才拼尽全力拜入天衍宗,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最后,少年自自己师尊怀中起身,脸色煞白,眼中惶惶不安,“师尊,我不是故意骗您的,您不会不要我了吧……”   谎言劣质的很,若拂知有一点怀疑,去核实一番,定然会识破。   但他只是心疼的叹了口气,清冷的眼中含着疼惜,摸了摸自己徒儿泛红的眼角,“为何不早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殷岭西:“师尊说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拂知催动至净骨的气息,缓缓的输送进殷岭西的体内,至净骨之气镇压天下一切邪气,他慢慢控制着,将试图找到殷岭西体内的桎梏到底在哪个地方。   殷岭西血脉深处的痛感宛如见到冷阳的影子,飞速退去了,他微微愕然。   “师尊?”   “别说话,至净骨应当能压制这股邪气,”拂知细细找了一阵,眉头越皱越深,“但是我找不到它的源头在哪,现在尚且无法除去。”   引动至净骨对拂知来说负担并不小,尤其是探查经脉这种精细活,但他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直到殷岭西按住了他的手。   “师尊,停手吧,我不疼了。”   拂知只好罢手:“之前也疼过吗?”   “这是第一次,师尊来得及时,我没有疼多久,”殷岭西乖巧道,“只是这桎梏每日都会发作,免不了让师尊多费心了。”   拂知沉默良久,“杀了他,你就能好吗?”   殷岭西一愣:“谁?”   拂知语气已经带了杀意:“灭你满门,给你桎梏的人。”   殷岭西随口一扯,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斟酌片刻,道:“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或许已经死了。”   见拂知皱眉,他便凑过来,小狗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师尊,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再追究那些痛苦的往事了。”   拂知低叹一声,终是妥协了,“罢了。”   ——   合籍大典前夕。   天衍宗主峰大殿之前挂上了红绸,各个角落里都挂上了暖暖的灯笼。   而苍梧峰安静极了。   外面的桃花含苞待放,在雪中开出绯红的花雾,偶有零星的花瓣伴着飞雪和寒风缠绵。   大殿外的观景亭檐角上,挂着红艳艳的灯笼。   灯笼上落了雪。   殷岭西一身穿着明日合籍大典的红色长袍,繁杂的金色绣纹绣在上面,墨发用玉冠束起,脸庞显得越发清俊。   他坐在亭中石桌旁,倒了两杯酒。   等了片刻,他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略微别扭的声音响起——   “岭西,衣服换好了,还算合身……”   殷岭西抬起头,他微微一怔。   夜空还在落着雪,拂知站在雪中,清冷的眉眼被这一身红衣衬的多了几分惑人的稠丽,颀长的身形完美流畅,腰封勾勒出柔韧的弧度,他向来不会束发,因此墨发也散着。   站在飞雪之中的样子,宛如妖仙。   他向来知道拂知长得很好看,却不知道这人穿起红衣来,竟是如此的摄人心魄。   【阿软:收回度,累计,百分之七十七】   殷岭西回神,将拂知拉进来,示意他坐下,笑道:“幸亏师尊平日只穿素色衣衫,不然,和徒儿抢您的,恐怕整个苍梧峰都装不下。”   拂知抿了口酒,“你体内的桎梏今日没有发作。”   这些天,他一直帮殷岭西压制,今日竟没有再发作了。   殷岭西坐到拂知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多亏师尊。”至净骨压制的作用确实是十分明显,若是拿到手,魔族的危机很可能就可以从根源解决。   不能再拖了,魔族那边尚不清楚如何了,但明晚大婚之后,会有合籍之礼,结下道侣契。   道侣契和弟子契不同,要取血相容,他魔族的身份绝对会暴露。所以,在合籍之礼前,最迟明晚,他必须将至净骨挖出来才行。   他思索间,拂知已经饮了四五杯酒,眼中微微泛起水光,显得格外潋滟。   拂知视线落在了殷岭西唇上,不知在想什么,竟微微倾身,吻了上去。清冽的酒香醉人,殷岭西回过神时,他已经将揽住拂知的腰,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殷岭西眼神微暗,喉结一滚,哑声道:“师尊……你醉了。”   剑尊清冷的眸子漫上雾气,他低头看了殷岭西好一会,然后俯身,微凉的唇落在在他嘴边,始终不得其法,最后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吐出温热的气息,竟含着一丝茫然的沙哑委屈。   “没醉……”   “……”   殷岭西额角青筋一跳,将拂知抱到石桌上。   随后,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红色的丝绸,蒙上了拂知的眼,然后身形一转,变成了身形高大的少皇模样。   殷岭西双眸黑沉,看着拂知眉心的封印银纹,手指无意识的滑过他的脊骨,片刻后,低沉着声音道:“师尊,你自己送上门的。”   随后掐了个决将丝绸固定住,拦腰将拂知抱起来,大步往寝宫内走去。 第20章 殷岭西,你骗我。   大殿的门被匆匆打开, 挂着的红灯笼晃动着,将地上的雪染上了暖色。   寒冷的气息被阻隔在外,殿内温暖的气息氤氲起撩人的春光。   拂知被放在了床榻上, 他眼睛被红色的绸缎蒙住,殷红的薄唇微微张着, 吐出醉人的酒香,冷玉般的侧脸浮起淡淡的薄红。   殷岭西一点点解着拂知身上繁杂的礼服。   这衣服分明刚穿上没多久,就要脱下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想, 他这师尊这幅乖顺的样子与之前在东鹤山的时候完全不同。   眼前看不清东西, 就难免心生慌乱,拂知心跳慢慢加速, 似乎找回了些神志,他哑着嗓子喊:“岭西……?”   他伸手扯了扯眼上罩着的红绸,殷岭西拦下他, 声音低沉轻哄:“师尊。”   他本身的嗓音与少年般的不同, 更加富有磁性。   拂知恍惚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你吗,岭西。”   他看不见, 所以用去手慢慢勾勒着殷岭西的身形, 力道不轻不重,直到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握住。   拂知一时间没有挣开。   殷岭西手肘撑在拂知身侧,缓缓松手, 笃定道:“师尊, 是我。”   拂知这才放松了似的, 身体紧绷的线条软了下来, 被他攥的发红的手悄悄向枕头下探过去。   片刻后, 他找出来一个精巧的盒子,拿着盒子的手握的很紧,甚至骨节处都泛起了青白,唇也紧紧的抿着,看着很紧张。   这时间,他礼服的外衫内衫已经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只留下一件轻薄的里衣。   床幔慢慢滑了下来,光影斑驳。   殷岭西衣衫半敞,微凉的发丝垂落到拂知隐约露出的胸膛上,撩起些微痒意。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拂知手中的盒子:“师尊,这是?”   拂知偏过头去没说话,他手中一动,盒子被打开。   咔哒。   里面只有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和一个精致的小罐子。   若是阿软没有被拂知拍回神识深处,定然会认出来,这本没有封皮的书,是它家主人一笔一划画出来的风流图,还曾经说过,要亲自‘传道,授业,解惑’给殷岭西这家伙。   剑尊这不吭声的模样让殷岭西微微挑眉,他信手翻开一页,脸上的表情当即变得微妙。   图册中的两人未有面容,但身段极好,落笔之人显然功底极深,细致之处精巧非常,笔触流畅独特,十分难得。   翻页的声音让剑尊更加紧张,他忍不住抓紧身下的被褥,低声道:“这是清远送来的,你我二人……平日虽有亲吻,但总归没有经验……”   没有经验?   殷岭西险些笑出声,嘴角的弧度如何都下不来,他将那春色满园的图册扔到一边,灼热的吻落在拂知指尖,引起一片战栗。   “这么说,师尊是看过了?”   拂知红着耳尖,极轻地应了一声,“看过了……”   “那师尊,也都知晓如何做了?”   “……知晓。”   殷岭西笑的十分招人,语气单纯道:“可是徒儿不知道,师尊教教我吧,好不好?”   他将盒子里小罐子拿出来,这东西瞧着和普通的灵药很相似,他挖出一块,膏状物很快就化成了晶晶亮亮的水。   殷岭西观察自己的手指片刻,然后牵过拂知的手,涂伤药一般,将这泛着香味的脂膏细细涂抹在了拂知冷玉般的食指上。   紧接着,拂知耳侧传来了他单纯而疑惑的声音,“师尊,这东西,是用在这里的吗?”   拂知僵住了,鼻尖全是脂膏的淡香,他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艰涩道:“……不是。”   “那是用在哪儿的?”殷岭西眼中含着笑,声音却再正经不过,他握住拂知的手,在小罐子里又挖了一块,说:“师尊自己用,教徒儿看看吧。”   脂膏自拂知指尖化开,淡香扯住冷雪和红烛的光,穿过帘幔的缝隙,往人心里漫进无数暗涌情愫。   拂知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殷岭西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他才蓦的抽回了自己的手,露出的胸膛起。伏着,泛起漂亮的红。   “岭西……”   他忍不住带了些恳求。   指尖上的香宛如烫人的火,撩起清浅的悸动。   殷岭西低声道:“师尊,教教我。”   “……”   拂知从未觉得做出决断是一件如此难的事情,往常若有难事,一柄剑即可解决,但现在简直骑虎难下。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在影影绰绰的床幔里撑起身,扶着殷岭西的肩膀,另一只手撩开了自己后腰的衣服。   片刻后,剑尊身上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汗,顺着紧绷的脊背弧线滑落,倏然隐没,他靠在殷岭西肩头,眼神有些迷。乱,宛如被拖进万丈红尘中尝了七情的谪仙。   他哑声开口。   “…会了吗?”   殷岭西喉结一滚,“……会了。”   温度缓缓升高,他望着拂知眉心的银纹,第一次真情实意的觉得,封印了那段记忆,倒也十分不错。   他听拂知一遍遍叫着他‘岭西’,心中一动,手指却落在拂知眼上覆着的红绸上,轻轻抚弄着   若是揭开这红绸,他这师尊发现自己的小徒弟完全变了个人,眼睛里的愤怒崩溃和不敢置信,一定会十分漂亮吧。   他双眸眯起,蠢蠢欲动,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手,顺势滑落到拂知背上,在至净骨的位置反复撩拨。   罢了。   取骨之前,暂且顺着他些。   红烛垂泪未干,落雪一夜未停。   外面的夜色隐隐偏青,弯月高悬,将银光洒在窗前,沁了满地凉意。   床幔里探出一只手,手背上的经络漂亮又脆弱,汗涔涔的,将被角攥紧又松开,拧出褶皱。   偶尔会传来殷岭西低哑含笑的嗓音,伴着翻书的声响。   拂知叫殷岭西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要将这个名字永远的刻入灵魂深处。   “岭西…殷岭西……”   殷岭西也一遍遍的回应他。   “是我……”   剑尊心里慢慢充盈起一种莫名的酸涩感,恍然间,眼角落下一滴泪,将红绸打湿,混合着咸涩的汗水,氤氲出一片暗色。   疼的难受了,他就咬唇忍住,这是他的小徒弟啊,是他要共度此生的人,无论是欢|愉还是疼痛,都是他给的。   他甘之如饴。   寒冬里待惯了的人,终归向往温热的火,甘愿在拥到那温度的时候,永远沉眠在冰冷的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殷岭西哄着,说要将他的样子录进留影石,剑尊被他厮缠折腾,哪还能分辨他在说什么,自然只有同意的份。   于是殷岭西掏出一个留影石,随手放在了枕边,然后将自己滑落的头发撩到身后,又翻了一页书,十足好学,在拂知耳边轻喃询问,并且一一实践。   ……   拂知醒来的时候,他眼上的红绸已经被取下来了,一双眼冷静的不可思议。   阿软:【主人,收回度百分之八十了,速度好像变慢了哎。】   拂知试着翻了个身,紧接着轻轻地吸了口气,他缓了缓,那股酸疼的感觉才淡了些,匀称的小臂上满是欢爱后的瘀痕,倒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想必是殷岭西昨晚清理过了。   他道:【增加的速度变慢很正常,我们现在这个阶段,能再往上涨的概率几乎没有了。】   阿软:【为什么啊主人?】   拂知眯着眼:【因为……这家伙,不相信我的爱,他觉得是自己偷来的,若是没有欢情蛊,我不会爱上他。】   有了也没见主人你真的爱上,阿软暗戳戳腹诽一句:【那主人打算怎么办?还真的等着这家伙挖您的骨吗?】   【不急。】   拂知长长的眼睫打下一片暗影,掩住眼里的思量。   片刻后,他吩咐阿软用神力让殷岭西陷入深度沉眠,随即又在寝宫里撑起一个隔绝结界。   殿中瞬间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响动。   拂知侧眸,看向身边的人,瞬间入戏。   殷岭西变回了少年模样,还没有醒,他受魔族血线的折磨,脸色比往常苍白,加之这具身体的脸庞还有些少年稚气,显得十分惹人怜。   拂知动作有些迟缓,他撑起身,眼神冷淡又柔和的看着身侧的少年。少年身上很干净,拂知昨晚疼得狠了,也控制着自己没在他身上留下抓挠的痕迹。   他不舍得殷岭西受一点疼。   他指尖轻轻抚上殷岭西的侧脸,细细描摹。今晚就是他二人的合籍大典了,他们之间的弟子契,就会名正言顺的变成道侣契。   但……   拂知眼中浮起一抹担忧。   他这小徒弟体内的邪气实在是难以去除,连着用至净骨压制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拂知垂眸沉思良久,视线终于还是落在了床幔之外,他并指一招,断尘剑携着霜冷之气倏然而至。   屈指一弹,将剑上的霜雪弹落。   铮亮的剑身映着他冷峻的眉眼,拂知将自己的里衣脱下,墨发撩至一旁,露出光洁的背部和微微凸起的脊骨,断尘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意图,竟强烈的挣扎起来,嗡鸣不止。   拂知额间沁出冷汗,压住断尘剑,将锋寒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脊骨,在上面划开了一了二指长的血口子。   滴答。滴答。   大殿中响起划开血肉的声音。   血滴顺着冷白的肌肤流下来,宛如一幅盛开的冷香血梅图。   剑尊脸色越发白了,喉结动了动,一声不吭。   他脊背之上隐隐露出一截玉质的细长骨头,骨头中间有一圈凹痕,将它分成了上下两段。上面的一段涌动着暴戾的剑气,下面的那段则温和非常,生机盎然。   至净骨分为两截,一截力量强横,为‘杀骨’,另一截为‘镇骨’,二骨共生,除天下邪气。   杀骨戾气太重,只能存在于主人体内,每月都会引起反噬,无差别攻击任何邪气,包括魔气;镇骨温和,可以融进任何人的身体里,甚至于妖魔邪鬼。   剑尊深深吸了口气。   断尘剑的剑尖正对着两截骨之间的凹陷,狠狠一刺   咔嚓。   “唔”   拂知瞳孔一瞬间涣散,他抓住枕沿,疼的浑身发抖,‘杀骨’强烈反抗,暴戾的剑气汹涌肆虐,但这些剑气被阵法全数拦在了寝宫内,将床幔割裂成无数片。   他身上留下来的血,几乎染红了整块被褥。   至净骨与他生死相连,强行斩断一截,若是日后‘杀骨’和‘镇骨’相隔距离不远,自然是影响不大,但眼下这断骨之痛,不亚于碎魂。   拂知面白如纸,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他指尖发抖,向后背摸索着,然后握住‘镇骨’,紧接着闭上眼,猛地向外一拔!   “……”   剧痛让他又片刻的意识模糊,眼前冒出大片大片的黑色。   拂知满身冷汗,强行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骨头,良久,竟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含着些微的欣悦和温柔。   他掌心盈盈浮起一团银色的灵力,缓缓的将这一半温和的至净骨送进殷岭西的体内,然后勾勒出一个反复的禁制法阵,将这半块至净骨融进了他体内,确保一丝气息都没有泄露。   拂知按上殷岭西的脉搏,细细探查了一番,发现那股邪气已然消失,才安心的松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徒儿温润的侧脸,半晌,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清冷低喃。   “……这是为师送你的合籍之礼,愿你一生安康喜乐,岁岁无忧。”   他性格素来淡漠,隐忍惯了,显然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拂知撑着艰难的给自己上了灵药,束好衣服将伤口掩住,又掐了个法决,把寝宫内收拾干净,才伏在殷岭西手边,昏昏沉沉睡去。   睡前,他视线不经意的掠过枕边。   枕边被殷岭西放置留影石的地方,悄然微光一闪,忠实地将一切都记录下来。   ……   殷岭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将近傍晚了,距离合籍大典,仅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鼻端隐隐约约闻见了血腥味,仔细一闻似乎又是错觉,拂知安静的趴在他怀里,睡的沉沉。   ……大概是错觉吧。   殷岭西坐起来,视线落在拂知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眼睛微微眯起。其实昨晚是一个挖骨的绝佳时机,但……   他出神的时候,藏在枕头下的传音灵玉忽的发出来一股轻微的魔气波动,殷岭西一怔,旋即飞快的将它拿出来把气息封锁。   殷岭西心跳微微加速,看了拂知一眼,见他仍旧睡着,才放下心。   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顺手将枕边的留影石关上,扔进了乾坤袋里,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大殿,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才打开了传音灵玉。   鱼鹰的脸出现在另一侧,他恭敬的弯腰,脸上含着些许激动:“少皇!”   殷岭西险些就这样暴露,脸色不太好看,“何事?”   “少皇殿下!您预备的魔皇的血,当真有奇效,上古法阵那边的血线已经被压下去了!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在出现!”   “您是和那法阵关系最密切的人,想必现在应当可以感受得到!”   殷岭西一愣,随即调用魔气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发现往日沉疴般的难受感竟然不是何时消失了,血脉深处桎梏他的血线也再次沉寂。   他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不解:“按理说,那老家伙的血最多只会起到暂且缓解的作用,怎么会……”   不过,许是长老那边相处来的法子,能压制就是好事,他眉间舒缓,“本皇知道了。”   鱼鹰:“少皇殿下,现在时间尚且充裕,您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   殷岭西垂眸,一时没有回答,他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片刻后,眼中的犹豫扫的一干二净,他沉声道:“就是今晚。”   鱼鹰严肃道:“殿下,我听族中长老分析,这拂知剑尊的无尘道,应当是以至净骨为基础来修炼的,全都挖出来,人定然就废了,长老要我们做好与天衍宗不死不休的准备。”   殷岭西一愣,“废了?”他拧眉,唇微微抿起,“有什么办法,既能挖骨,又能保人?”   “这……”鱼鹰思索片刻,“上古法阵那里,需要的是至净骨中的‘杀骨’,您可以只取‘杀骨’,镇骨的压制作用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   “取了杀骨,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鱼鹰迟疑了一下:“杀骨占据至净骨的大半力量,若是少了,除了再不能问鼎大道之外,应该没有了。”   “少皇殿下,您?”   殷岭西回过神,掩去眼里的复杂情绪,说了句没事,就将传音灵玉关上了。   ……他之前以为,挖走至净骨,也只是少了一块骨,却不清楚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殷岭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低头拂了拂身上的落雪,转身回了殿内。   拂知睡得仍旧很沉,直到察觉到自己被一个冰凉的怀抱揽住怀里,才倦怠的睁开眼,背后的剧痛淡了不少,也不知道是痛的麻木了,还是灵药起了作用。   他握住殷岭西的手,皱了皱眉,嗓音微哑,“手好凉,出去了?”   殷岭西下巴抵在他肩上,低低的嗯了一声,“方才清远来找,说是合籍大典要开始了,要我们尽快准备。”   拂知听出他语气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忍着痛撑起身,浅色的眼睛映着殷岭西的影子,“不开心?”   “……没,”殷岭西安静了会,还是问道,“师尊,您和徒儿结成道侣以后,还想要叩问成仙大道吗?”   殷岭西看着他,手指不自觉的攥紧。   眼前的人似乎一愣,紧接着眼中闪过一抹柔色,剑尊轻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不叩了。”   他说:“我舍不得。”   殷岭西眼睫微颤,良久,他拥住拂知,“好,我陪着师尊。”   只是取一截杀骨而已。   只是再不能叩问大道而已。   师尊会体谅他的。   有欢情蛊在,师尊一定会原谅他的。   师尊会永远爱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主峰。   这里与苍梧峰峰顶冰天雪地的景色不同,处处恢弘大气。   主峰大殿之前,有千级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块极其辽阔的空地,此时这空地之上,摆着九方古鼎,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   结成道侣的两人,需从千级台阶上一步步登顶,是为问天。登顶之后,站于九方古鼎中央,接受古灵洗礼,立下道侣誓言,合籍之礼才算完成大半。   至于剩下的,要等到两人新婚夜过去之后,到天衍宗历代先祖的宗祠之中,逼出精血结下道侣契,才算结束。   此时夜色无边,千级台阶两侧,挂满了祈愿的灯火,将这条曲折的路照的温暖而明亮。   拂知和殷岭西一身红色礼服,牵着彼此的手,在无数的祝愿中,拾阶而上。   上空御剑飞行的数百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内门弟子,将无数轻柔的花瓣洒下来,吟唱着祝词。   主殿前立着三人,庄呈心里百般滋味,海生平笑盈盈的,到底是没再摆出不情愿的臭脸,温初今日也换了一身繁复的紫色衣衫,显得隆重。   拂知上台阶的速度开始变慢,掌心发冷。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只是在暖融融的灯火映照之下,看不太出来。   断骨生抽,又岂是什么轻易就能好的?   殷岭西低声询问:NF“师尊?”他摸了摸拂知的手,“好凉,师尊是累了吗?”   拂知心中微微一紧,摇头道:“不是,只是有些遗憾,苍梧峰的桃花还是没开。”   “会开的,”殷岭西笑了笑,描述了一个美好至极的将来,他说,“到时候,我陪着师尊一起看,一起酿桃花酒,永生永世,我都陪着你。”   拂知恍然一瞬,片刻后,他眼中盈起清浅的光,轻声道:“真好。”   他强提起力气,跟上殷岭西的步伐,两人携手,一步一步,慢慢登顶,恍若铺开的一副神仙眷侣图卷。   他们站到九方古鼎中央的时候,四周传来一声轻轻地低鸣,这低鸣声很快就引起古鼎的震动,发出浑厚肃穆的远古乐声。   殷岭西脸上的笑却陡然一顿,在这古朴的乐声中,他体内的魔血竟然开始变得炽热,丹田处的换形丹也隐隐有溃散的前兆。   拂知侧眸,关切询问:“岭西,可是有些紧张?”   殷岭西握着他的那只手不见丝毫异样,但另一只却藏在袖中掐的死紧,低着头,眼瞳中猩红黑沉交加,他肌肉紧绷到极点,隐隐发抖。   声音和平常无异:“师尊,这古鼎……?”   拂知:“这是天衍宗镇宗古物之一,与旁的合籍九鼎不同,它摆开之后自成阵法,会引动至纯之气灌体祝福。”   “……为何和原来的古鼎不一样了?”   “这对你的修为有莫大的好处,庄呈师兄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的。”   拂知唇角微微弯起。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所以要好好享受啊,我的乖徒儿。   九方古鼎的气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隐隐变得尖锐,周围被引动的气流慢慢旋绕在殷岭西的身侧。   至纯之气迟迟不入他体内,反而有针对敌视的意思,时间一久,连上空撒花瓣的弟子们都察觉不对劲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月光黯淡,晚风携来一起凉意。   殷岭西站在夜色里,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慢慢松开了拂知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拂知一愣,“岭西?”   他不解的伸手去扯殷岭西的袖子,却被挡开了。   “……”   拂知的手僵在半空。   庄呈上前一步,喝到:“殷岭西,你在干什么?不要抗拒这股至纯之气,否则合籍之礼无法完成!”   殷岭西一直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夜色恍若弥散开的黑气,通往无光的深渊,藏在袖中的手青筋凸起,魔血剧烈的反抗着那股至纯之气,生生将换形丹冲出了无数的裂痕。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无数重影堆加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殷岭西瞳孔一缩。   不好!   他飞快转身,打算先离开这里。   这幅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不啻于悔婚,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可还未走出两步,换形丹就全然崩溃,殷岭西一僵,堪堪停在九方古鼎边缘。   “……”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他眉眼之间的清俊阳光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其风流恣肆的相貌,飞眉入鬓,鼻梁高悬,身形骤然拔高,将大红的礼服衬的更加贵气。   与此同时,霸道至极的魔气从他身上冲出来,将那至纯之气狠狠的弹了出去!   一时间,空气寂静的可怕。   有弟子见过魔族少皇的模样,当即惊叫:“这,这不是那魔族的?!”   “魔族的少皇怎么会在我们天衍宗,还和拂知峰主……”   “剑尊定然是被骗了!魔族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知晓内情的庄呈三人震怒之后浮起的更多的是心慌,嘈杂的声响乱成一团。   “……”   所有的声音拂知都听不见,他颀长的身影落在阑珊的灯火落花中,竟生出了孤零零的凉意。   他愣怔的看着殷岭西,直到对方转过身来,他张了张嘴,脑中却空白一片。   殷岭西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计划还没有实施,就提前暴露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语气十分遗憾:“师尊,真是可惜。”   这声音,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拂知眼前晕了一下,紧接着,识海里就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额头的银印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艰涩道:“……昨晚…是……你?”   既然已经暴露,殷岭西自然毫无顾忌,他双手一摊,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道:“是啊,师尊可真是热情的紧呢。”   紧这个字,他咬字重了些,无端端暧昧,他眉眼弯弯:“其实,并不只有昨晚,在东鹤山的时候,师尊吃得下的东西何止”   “殷岭西!!”庄呈怒喝一声,从殿前飞过来,挡在神色怔松的自己师弟前面,冷声道,“你今日若再多说一个字,本宗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知何时,这合籍的九方古鼎围成的阵法,竟成了一个围杀阵。海生平的算子在空中交织成了一个封闭的囚笼。   “东鹤山……”   极轻的呢喃声传进耳里,庄呈一僵。   拂知眼眶隐隐泛红,指骨攥的青白,他喃喃自语,“东鹤山,救岭西…我不是在幻境里救出来的吗……为什么是在…东鹤山……”   殷岭西脸上的笑敛了几分,下意识的伸了伸手。   “东鹤山……”   庄呈急了,安抚道:“没有。师弟,没有东鹤山,别想了,听话……”   拂知却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喉间压抑着急促的喘息,脸色白的吓人,眉间的银纹光芒越来越盛。   他脑海开始浮出无数晃动的碎片   锁链,轻吻,糜乱,痛苦,崩溃。   他挣扎在无穷无尽的欲念里。   有人含着情欲在他耳边呢喃,“剑尊大人……叫出声来……”   拂知心脏出恍然传来无边钝痛,他在这些碎片看见‘自己’,在魔头的身下哽咽喘息,瞳孔涣散,清吟呻唤,看着自己主动祈求欢爱   脏到了尘埃里。   “东鹤山……”   拂知声音嘶哑,他缓缓抬头,眼眶赤红,瞳孔空寂,一滴泪静静的顺着侧脸滑到下颌。   眉心的银纹,碎成了些微光点,消失不见。   他目光无着无落道:“殷岭西,你骗我……”   你骗我……   “从头至尾……”都在骗我。   后半句话消失在齿间,轻飘飘的恍若刮过耳畔的微风。   拂知扯了一下唇角,嘴里又尝到了血腥味,后背脊梁骨的痛清晰地不可思议,他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涩意逼了回去。   海生平早已怒极,算子织成的网,铺天盖地网罗而下,死死将有些出神的殷岭西困在其中,密密匝匝的灵气凶狠的刺入殷岭西的皮肉里,这大红色的礼服不多时就深了一个颜色。   殷岭西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像是察觉不到身上的痛似的,只安安静静的看着拂知。   末了,他手中魔气氤氲,将天机线扯断,细细的丝线勒进了骨头里,他也只是不在乎的放下手,一步步向前,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在拂知面前止步,低声道:“拂知。”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去叫拂知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滚”   剑尊眼神蓦的一厉,右手朝苍梧峰的方向一招。   一道凌厉的银光倏然落入他掌心。   拂知后退一步,断尘剑的剑尖直直指向殷岭西胸口心脏的位置。   强大无匹的气势眨眼就席卷了这方空间,持剑之人一身红衣,眉眼却如覆寒冰,逼近合体期的威压压的人喘不上气。   拂知剑尊原本就合该是这幅样子,永远冷淡威严的问剑修仙,求成仙大道。   他视殷岭西的眼神恍如看一件死物,但握剑的手却线条紧绷的可怕,连带着剑尖也有轻微的颤抖。   殷岭西一愣,随即弯了弯嘴角,“师尊,你不会真的要杀……”   咻嗤   一柄剑穿心脉而过。   滴答。   魔族黏腻的血滴到地上,越来越多,染红了落在地上的花瓣。   殷岭西瞳孔蓦的放大,眼中映着拂知面无表情的脸。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这个人下过欢情蛊。   这不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冰冷的剑锋贯穿了他的胸膛,直直到剑柄,拂知的手指染上了鲜艳的红,感受着魔族高于常人的心跳和体温。   他凉薄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轻问:“疼吗。”   不知道是在问谁。   殷岭西沉默着,隔着剑柄,反手握住了拂知的手,滚烫的血顺着两人的指缝蜿蜒,却染不上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定定的看着拂知,试图在这张冷冷清清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犹豫和后悔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这就是欢情蛊种下的爱吗。   如此虚假的不堪一击。   殷岭西低低的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震动,说了句:“幸好……”   到底在幸好什么,他也不知道。   尚且年轻的少皇微微抬头,心口不知是不是被刺穿的缘故,总觉得疼的有些喘不上气。   “你要杀我么。”   拂知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一寸寸将剑抽出来,断尘剑不沾血,所有的血迹尽数滑落到地上,剑身干净如雪。   殷岭西向后踉跄了一下。   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心脉上的疼让他脸色微白。   在场所有人敛气屏声,全都不敢乱动,安静的近乎死寂,一时间只能听到血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剑尊眼神淡漠极了,“今日还你一剑,改日,我亲自去魔族取你性命,滚吧。”   殷岭西笑了,“今日不正是诛灭我这魔头的好机会吗?剑尊大人心肠真是冷硬的很,你我东鹤山缠绵九日,昨晚更是厮缠至天明,如今还留下一份情面做什么?”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心底还隐隐有一丝希冀,甚至下意识的去呼唤自己体内的母蛊。但是子蛊已经被彻底催熟,母蛊已然沉寂,没有丝毫回应。   “为什么?”剑尊语调森寒。   殷岭西看着他,那被他吻过的薄唇微张,冷冷吐出一个字   “脏。”   脏。   殷岭西倏地一顿,眼中弥漫上一层森郁的黑气,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拂知静立不语,但那副姿态已经明晃晃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滚。”   “很好,很好……”   三百年前的阴暗经历被这一个‘脏’字激起,殷岭西眼中阴郁的可怖,他忽的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额角青筋凸起。   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拂知,缓缓向后退去。   海生平察觉到他的意图,拧眉想要拦下,庄呈却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殷岭西身形骤然化成一团黑雾,在滚滚的魔气之中卷向天边浓夜。   “本皇在魔族恭候拂知剑尊大驾!”   直到魔头走了许久,逃离了天衍宗的范围,执剑而立的剑尊仍旧一动未动。   庄呈走过来,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拂知身形一晃,紧绷的身体蓦的一软,剑尖撑地,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闷咳不断。   “咳咳咳…咳……”   “小师弟!”   拂知冷汗涔涔,顺着冷白的侧脸滑下来,眼圈红的吓人。   “……”   他将剑柄攥的死紧。   他看着地上从殷岭西身上留下来的那滩血,黑红刺目。   他怎么舍得刺他那一剑啊,可若是不下手,在天衍宗主峰这种重要之地,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逃走……   他记得殷岭西走之前的眼神……是恨吧。   可其实,那个‘脏’字,他是在说自己。   是他,将自己放进了尘埃里。   后背的疼让他忍不住一点点弯下腰来,撑在地面的剑尖在发抖,他长长的手指捂住唇,鲜红的血从指缝间坠在地面的残花之上。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含着无措的迷茫,像个孩子。   “他骗我…师兄…他为什么骗我……”   从一开始,他领着殷岭西拜师,宁愿忍着反噬也要去救他,强行出山陪他去上元节,到后来,东鹤山受辱,记忆封印表明心意。   殷岭西还给他种了满山的桃花,还说,要给他酿桃花酒。   他多开心啊。   他只是,只是性子冷清些,不擅长表述罢了。   他甚至刚刚挖了自己的骨头,就是为了给他压制邪气的侵蚀,可在这大婚之夜,合籍大典上,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   他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小徒弟……就是毁了他道心,让他受无数折辱的魔头。   多讽刺。   拂知疼的浑身都在发抖,死死的咬着牙。   他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殷岭西,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潭,永世难脱。   好疼啊。   温初无声的蹲在他身旁,将怒火全数压下去,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眼中有晶莹闪过,她温柔道:“乖,师姐在这儿呢……”   她到底是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小师弟方才刺殷岭西那一剑到底想干什么,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心疼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师姐给你配一副药,叫他今后永远离不开你……”   拂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眼前雾蒙蒙的,眼睫一颤,就又清晰了,只是地上的花瓣上莫名落了一滴不知从哪来的露珠。   花瓣绯红单薄,尾部偏淡。   是桃花瓣。   他愣怔片刻,微微抬头望向苍梧峰的峰顶   夜色清浅,星光暗沉,终年雪白的峰顶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绯色的雾。   盛开了的桃林被寒凛的风吹离了枝杈,纷纷扬扬的和落雪纠缠着,落到了他沾了血的手边。   桃花开了。 第21章 剑阁十三刑   天衍宗的这场合籍大典终究是草草收场, 参与的弟子全部立了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对外只说, 拂知剑尊想要结成道侣的小弟子,不慎走火入魔, 身死道消。   对外是这样一副说辞,但外人信或者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   自那晚之后,拂知就将自己关进了苍梧峰, 连着一个多月都未曾出来, 庄呈几人担忧他来过几次,但也被拒之门外, 只得到一句平平静静的   “无事,劳师兄师姐挂心。”   大殿内。   拂知在里面足足歇了一个多月,才慢悠悠的开始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这里没有外人, 阿软愁眉不展的飞出来:“主人, 你刺殷岭西那一剑之后,他的恶意越来越高了,虽然收回度没有变, 但恶意几乎要回到原点了……”   “您到底怎么想的啊?”   而且至净骨少了温和的‘镇骨’, 只剩下了‘杀骨’,每每月圆发作起来,简直和每十二年一次的阴年阴月发作的模样差不多。   阿软在碎碎念。   拂知不知在没在听, 慵懒地将手里的话本子翻了一页, 这一页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痴情郎悲痛欲绝斩断情根, 负心汉满身狼狈悔不当初。   他赞叹道:“写的不错。”   阿软团子炸了:“主人!”   拂知笑了, 将它抓过来在手里揉了揉, 他掸掸纸页,“只不过话本子写的再精彩,也没有算计人心让人沉迷。”   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戏唱罢,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下一场了。   他起身换了件衣服,拿上断尘剑,直奔刑峰而去。   ……   刑峰,执法堂所在之地,处罚之所,无论大小刑罚,皆有执法堂按宗规礼法来定,若无正经的理由,旁人不可逾越。   几百年来,拂知从未踏进刑峰一次,倒不是说从来没有犯过错,只是有些不痛不痒的错,在顾眠凉以及他几位师兄师姐的袒护之下,给抹去了。   执法堂众长老一直对此多有不满,直到之前拂知宁愿背上不伦之名,也和自己弟子要结成道侣的事,险些将这些固执的老头气晕过去。若非庄呈强行拦住,恩威并施,这群人简直恨不得要将拂知亲自抓来受刑!   拂知停下,抬眼看着前面写着执法堂三字的大殿,微微朝守在殿门两侧的弟子颔首,“拂知,请受剑阁之刑。”   守门弟子神色当即一变,“尊上您稍等。”   他匆匆朝大殿里走去,转身的那一刹宛如见了鬼似的,剑阁之刑?守门弟子极轻的打了个哆嗦,自去禀报了。   很快,以大长老为首的一众长老就出现在了拂知面前,大长老眯着眼,“你要请剑阁之刑?”   他冷笑一声,拂袖道:“老夫可不敢给你用刑。”   拂知持剑行了一个晚辈礼,垂眼道:“师兄那边长老不用担心,一切是拂知自愿,和执法堂无半点干系。”   大长老打量了他一眼,“那你觉得自己要受剑阁的几等刑罚?”   剑阁之刑是所有刑罚中最为严苛的,其中按照残酷等级又分为十三等,每一等,都会叠加上一等的刑罚。   见拂知不语,大长老冷笑声更重,他道:“老夫给你算算!”   “第一罪,无视宗规。”   “第二罪,师徒乱伦。”   “第三罪,抹黑宗门声誉!”   “第四罪,牵扯魔族,”大长老一双鹰眼眯着,手中拐杖指向拂知,喝道,“按宗门礼法,你当受剑阁第八刑!”   “你认还是不认?!”   第八刑……   这惩罚未免也太重了些。   一时间,所有知情人都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见目光投向了殿前的人。   拂知仍旧是来时的那副模样,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良久,低声道:“认。”   大长老微微一顿,杵了杵手里的拐杖,抬起下巴:“既然认了领刑吧。”   拂知抬眼:“等一下。”   大长老:“反悔了?”   拂知摇摇头,淡漠的瞳孔中多了几分沉寂之色,整个人都少了些生气。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拂知今日来,请的是剑阁十三刑。”   主峰大殿匆匆撞进来一个刑峰弟子,庄呈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就见这人扑通一声跪下,慌里慌张地道:“宗主!拂知尊上执意要进领剑阁十三刑!大长老没有拦住,尊上、尊上……”   庄呈被这消息砸晕了,神色骤变,“你说什么?!”   这弟子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囫囵,庄呈急忙朝着刑峰赶去。   刚一到剑阁门口,他就看见了老神在在守在旁边的大长老,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脸上的温和早就消失不见了,他声音冷沉:“大长老,人呢?”   大长老向他行了个礼,拉长了声音:“宗主大人说的是谁啊?每日来刑峰执法堂受刑的人这么多,老夫”   “本宗说的是苍梧峰峰主,听清楚了么?”庄呈冷冷打断他。   “哦,他啊,自请受十三刑,”大长老指了指剑阁,“已经进去了。”   庄呈:“大长老!”   “宗主大人,”大长老语气恭敬,“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宗门有宗门的规矩,刑峰有刑峰的规矩,”他用拐杖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语气加重了几分:“就像这条线,谁也不能逾越。”   庄呈眯眼:“和本宗谈逾越?有些事情,本宗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代表不知情,大长老若是真的想谈,怕是这大长老之位就要让贤了。”   大长老脸色一僵,顿时难看起来,末了,他强硬道:“这是拂知峰主自己要求的,我等也只是迫于无奈罢了!”   庄呈不再和他争辩,将目光投向了剑阁之中,右手攥紧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紧抿的唇透出担忧。   剑阁之刑不同于其它的刑罚,一旦启动,剑阁完全封闭,直至里面的人受刑完毕之后才会再次打开。若是强行截断,恐怕会直接将受刑的人魂魄撕碎,这也是庄呈不敢动手的原因。   可这十三刑……   天衍宗自成立以来,也就只有十五个人在受了这十三刑之后活着出来,但大部分也都在之后的不久就疯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剑阁里不见丝毫动静,庄呈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低声吩咐了一名自己身后的弟子,“去药峰请温初峰主。”   那弟子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   剑阁内。   黑漆漆的空间里,无数残厉的刑罚对着中间一个傀儡毫不留情的冲去,唯一一个没有被波及的小角落里,懒洋洋的放了张椅子。   拂知躺在上面,悠闲的翻了一页话本,阿软蹲在他肩头,吭哧吭哧的释放神力,将自家主人包裹了起来,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那七零八落的傀儡,叹气:“怎么还没停。”   阿软悄咪咪提醒:“才第七道,还早着呢主人。”   “前六道刑为躯体之刑,后六道刑为精神之刑,最后一道,灵魂之刑。”   拂知撑着下巴:“原以为这刑罚有多残忍,现在一看,倒也不过如此。”在无尽神渊里,这些东西连小孩过家家都算不上。   阿软默默听着,幻化出两只蓝乎乎的小胖手,给自家主人捏肩捶腿,在拂知快睡着的时候,小声道:“主人,快结束了,咱们收拾收拾该走了。”   “唔……”   拂知困顿的睁开眼,然后递给阿软一根鞭子,言简意赅:“在我身上抽几下。”   阿软:“……”   鞭柄比它都高。   它犹豫了下,然后挥了下鞭子。   拂知:“……你挠痒痒呢?”他挑眉,语气变得危险,“不舍得,我就将你扔了,再换一个伴生灵。”   阿软:!!!   它表情瞬间变成了QAQ,然后唰的飞出去老远,胖乎乎的小手变得粗长无比,甚至模仿出了肌肉的轮廓,它抓着鞭子,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拂知轻哼一声,身上顿时浮起一道刺目至极的血痕。   他顿了顿,“再来。”   阿软哭得更大声了。   剑阁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庄呈蓦的睁开眼。   远处又暗暗在看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结束了结束了!”   “不知道拂知尊上在里面能不能出来……”   “谁知道呢……”   剑阁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常年未有人用的沉重,锈蚀的浓重血腥味自开门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   森郁的寒气从里面漫出来。   但直至门被完全打开,也没见拂知从里面出来。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骚乱,夹杂着惊呼和不敢置信:   “不会真的……?”   “别瞎说,闭上嘴。”   庄呈沉着脸打算进去,却见黑漆漆的剑阁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脸色白的近乎透明,浓墨般的眼睫轻颤,唇上没有丝毫血色。银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狰狞的各种刑具抽打出来的伤口似乎还在往外流血,将衣衫上的艳丽氤氲的更深。   他手中的断尘剑未出鞘,不知从何处流出的血从清瘦的腕骨蜿蜒下来,将整个剑鞘都浸成了暗沉的颜色。   拂知微微抬眼,对上西沉的冷阳,瞳孔涣散几分,身体一晃。   “师弟!”   庄呈神色一紧,眨眼就到了他身边,伸手将他扶住,难得怒了:“你这是想干什么?!剑阁是随便来的地方吗?!!”   他一边飞快探向拂知的脉象,一边道:“我已经叫人通知你温初师姐过来了,但她似乎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现在就带你直接去药峰找”   “师兄,”拂知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拂开了他的手,低低咳了咳,“不必了。”   他现在只是外伤,内伤还没来得及作假,一把脉极有可能会露馅。   “拂知!”庄呈这次当真是气的不轻,他勉强压住气,“你告诉我,你请剑阁十三刑,想干什么?”   “别说是为了天衍宗的声誉,那些所谓的罪名加起来,也绝对到不了第十三等的刑罚!”   拂知垂眸良久,终于平静抬头:“宗中有一条旧规,凡主动请受剑阁十三刑,并活着出来的人,就不再受宗门制约,留走任意,归于自由。”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毫无波澜,但偏偏能让人听出来偏执的意味。   庄呈声音渐冷,定定的看着他,“师弟,你想脱离宗门?”他手中的灵气慢慢凝聚,已经做好将人打晕的准备了,却听眼前之人摇摇头说,“师兄,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   庄呈手中的灵气顿时一散,随即眉头皱的更深,“出去走一走是好事,怎的还……”   他看着拂知满身的血迹,“罢了,先去药峰,出去走走也要等伤好了再说。”   拂知低喃道:“师兄,我现在就走。”   他指尖尚且滴着血,藏在袖子里的掌心攥紧,那些冰凉的血就在手指之间攥出黏腻。   拂知闭了闭眼,掩去了平静之下死死压抑的痛苦。   对,现在就走。   他将自己关在苍梧峰一个多月,从未踏出过一步,这些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的压制着自己道心的裂隙,可却还是无法从东鹤山和合籍之日的噩梦中抽离,一遍遍的被迫回想,道心的裂隙一道道增加……   至净骨的只余杀骨,没有镇骨的抚慰,寒潭根本没有半点作用,他在苍梧峰度过了两次月圆反噬,生生扛了过去。   道心裂隙,疼的是经络丹田,反噬之夜,疼的是骨。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在想殷岭西,每想一次,心脏的地方就会涌上来无穷无尽的酸楚和疼痛,伴着漫无边际的思念,能将人活活逼疯。   他明明应该恨这个人的,可是他的身体却告诉他,他应该深爱殷岭西,哪怕粉骨碎身,哪怕万劫不复。   他想当面问问殷岭西,为什么要骗他?   庄呈看他半晌,“你去哪?”   拂知:“师兄,我请受剑阁十三刑,一是因为对天衍宗的愧疚,二……是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忘记一切。”   他这句话一出,庄呈心中微微一刺,默默叹了口气,原本想说的阻拦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想伸出手拍拍自己的小师弟,但看着拂知满身的伤,竟一时找不到从哪里下手。   末了,他道:“不养好伤再走?”   拂知握紧了剑,摇摇头。   庄呈沉默了一会,塞给他一件东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拂知看着他走远,低下头,掌心里躺着一个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庄字。   这是道深子闭关之前赠与庄呈的护身法器,到如今,已经是半个宗主的象征庄呈在告诉他,即使是他打算走,但无论何时,天衍宗永远都是他的家。   拂知看了许久,还是珍而重之的将它收好,然后在一众各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森郁血腥的剑阁门口又沉寂下来,徒留一滩血迹。   ……   断尘剑在天边划过一抹流光,完全消失在天衍宗的范围之后,很快转了个弯,直直飞向魔族的方向。   拂知脸上伪装的虚弱完全消失,他手里抱着一个蓝团子,瞳孔中闪过奇异的兴奋之光,慵懒的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疯意:“岭西,将我的东西,全部拿去……”   倾尽一切的爱,毫无保留的恨。   拿走我所有的,最浓烈最宝贵的情绪。   他双眼微眯:“这才是我给予我灵魂的爱……”   阿软:……QAQ   瑟瑟发抖。 第22章 我只要你的一截骨。   苍梧峰峰主离开天衍宗的消息被压了下来, 但是在场既然有人,就免不了走漏风声,传言一来二去, 就变成了拂知剑尊因情所困,不相信自己的弟子已经死去, 所以脱离师门,到处寻找他弟子的踪迹。   魔族。   魔皇宫之中一片异域曲调的丝竹乐声,妖艳歌伶的视线热情火辣,风流柔韧的身躯辗转在的一个又一个坐席中的魔族青年才俊中。   但更多的美人, 还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的少皇殿下。   殷岭西一身玄袍, 鎏金般的丝线绣在袖边和袍角,风流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轻轻晃动着酒杯的右手上, 似乎在微微出神。   鱼鹰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旁。   魔族难得举办宴会,但因先前顾眠凉将魔族七大宫的首领杀了大半,后来新上任的首领还未曾正式的见过殷岭西, 所以才办了这一场宴会, 最主要的就是让这位魔族的掌权者熟悉熟悉自己新的下属。   但……   那几位新上任的七大宫首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不免忐忑。   他们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少皇殿下似乎一点搭理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第三宫的首领连引轻咳一声, 对着殷岭西遥遥举杯, 朗声笑道:“少皇殿下,属下向您敬一杯酒,聊表敬意!”说罢, 一饮而尽。   殷岭西回神, 将眼中的思绪压下去, 扬唇一笑, “好, 连引果然像传言之中一般潇洒,本皇期待你之后的表现。”   侍从将他手里的就再次斟满,他抬起手:“今日我魔族族宴,没有外人,诸位不必在意本皇,随意即可。”   这话说完,宴会中的氛围慢慢放开了,欢声笑语,撩拨调情,魔族风气开放,当场就有人将看中的歌姬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连引喝的醉醺醺的,一时间嘴里失了分寸,他揽着怀里的美人朝殷岭西笑道:“少皇殿下,不知拂知剑尊的滋味如何啊……”   魔族少皇的名讳,只有在场的魔族核心人物知道。世人只听说拂知剑尊和其弟子殷岭西乱伦,但魔族的高层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只是他们少皇潜进天衍宗的计划罢了。   连引这话一落下,宴会顿时更热闹了,叫嚷着让殷岭西说说,那一剑震鬼蜮的剑尊,到底是否如传闻之中那般冷若冰霜,容颜绝艳。   殷岭西嘴边的笑缓缓消失了,他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心口   那被断尘剑刺穿的心脉,还在隐隐作痛。   他良久没有出声。   直到大殿中的氛围微微凝滞的时候,殷岭西才饮了口手中的酒,慢慢向后一靠,慵懒的声线透着漫不经心,“不怎么样……和木头似的没意思,本皇腻味了,就回来了。”   下面的人哄堂大笑。   冷清如天上月的修仙界楷模,落到他们少皇殿下嘴里,竟只是个床上伺候人的功夫不好这种评价,若是让那群道貌岸然的修仙狗听见,脸色定然会十分精彩!   当下就有人窃窃私语:   “不过这种人在床上反抗起来,定然十分带劲……”   “嘿嘿嘿……说不准呐,那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就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说不准有多期待呢……”   “什么仙尊剑尊,不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   他们在下面谈得欢,没看见殷岭西的脸色越来越沉,鱼鹰暗道一声不好,刚想斟酌着开口,连引就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大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殿下让那剑尊舒服风很,我刚还听说,拂知剑尊挨了剑阁十三刑,要离开师门找我们殿下……”   啪!   殷岭西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神色骤变,声音中含着戾气,“你说什么”   轰!   魔皇殿的大门被轰的粉碎,寒霜般的剑气瞬间席卷而来,临近合体期的威压毫不留情的碾压,杀意滚滚。   宴会顿时惊乱起来。   这股气息……   殷岭西下意识抬头看去。   狂风猎猎中,拂知神色冷峻,衣袍染血,上面的鞭痕十分刺目,他冰冷的眼神看着首位之上的魔族少皇,手中断尘剑剑锋寒光湛湛。   拂知身形一移,眨眼之间就站在了大殿中央,剑尖直直指向高坐在首位之上的殷岭西,语调森寒,“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魔族迅速反应过来,殿外很快涌进来数百魔兵,将拂知团团围住,尖锐的长矛锐利无比。   拂知却看也不看,瞳孔深处偏执而固执,他眼中只有殷岭西一个人,强调道:“再说一遍。”   他不眠不休奔波数日,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来魔族就是想知道,殷岭西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接近他,心中是否有他半点位置,是否也喜欢他一点。   可刚才无意之中听到的那番话,让他整个人都沉进了冰湖中,心里那一抹微弱的小火苗彻底消散。   ……和木头似的没意思,本皇腻味了就回来了。   原本只是想玩玩,后来腻味了。   这就是原因。   拂知喉间动了动,咽下一口腥甜。   殷岭西看他半晌,良久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示意殿中的魔兵退下,朝拂知走过去。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心口抵住剑尖。   殷岭西嘴角含笑,语意不明道:“剑尊大人,脱离师门来找本皇?”   他微微眯眼,这根本不像是拂知会做出来的事情,莫非……是欢情蛊的作用么?   他依稀记得,古籍中关于欢情蛊的介绍中有一条,完全催熟之后,子蛊不能离开母蛊太久,否则中子蛊者,会不顾一切的回到母蛊身边。   殷岭西有意试探,他再次往前一步,锋锐的剑尖顿时刺破了一层浅浅的皮肉。   拂知瞳孔一缩,猛地收回了手中的剑。   殷岭西微妙一顿,嘴角笑意加深,眼睛弯了起来,“剑尊大人,不是说要杀了本皇吗?为何不动手啊?”   剑尊闭上了眼,眼睫颤抖,浑身紧绷,脸色惨白如纸,如何看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殷岭西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劲,看着拂知满身的血痕,拧眉向前一步,“你身上的伤……”   眼前的人毫无预兆的晃了一下,手中的剑铿锵一声落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昏了过去。   殷岭西眼神一紧,飞快将拂知揽住,对方浑身冰凉,气息微弱的近乎没有,沉凝的脉象竟充斥着死气。   外面月光泠泠洒进大魔宫内,一轮浑圆的明月高悬,今日竟是满月。   满月正是至净骨反噬的时候,可魔族并无寒潭。   殷岭西心底发沉,将拂知抱起来,在一众惊疑的目光中,大步向自己寝宫走去,厉声道:“立即去将那块万年寒玉取来!”   ‘昏迷’了的拂知惬意的窝在殷岭西怀里,嘴角掠过一抹笑可算是将自己送进来了。   少皇寝宫。   床榻旁放着一方寒气氤氲的玉,上面躺着一个眉眼清冷绝艳的男子,殷岭西站在一旁,皱眉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为何还不醒?”   魔医探完拂知的脉象,摸了摸胡子,摇头道:“少皇殿下,这位仙尊的脉象极其紊乱,剑阁十三刑属下也略有耳闻,实在是……”   殷岭西眯眼:“说。”   “十三种刑罚是天衍宗第一位宗主传下来的,灭身六刑,毁神六刑,断魂一刑,严苛至极。以分神巅峰的修为去承受这样的酷刑,就算是活下来了,也要好生休养……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落下沉疴。”   “而且……”魔医迟疑片刻,“我探他脉象,气息运转非常的不顺畅,像是身体里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道心裂隙吧。   殷岭西看着昏迷的拂知,半晌,挥了挥手,“将药留下,你去外面等着,有情况本皇叫你。”   魔医恭敬退下:“是。”   拂知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一身血痕极其刺眼。   殷岭西抿唇,去解开他的外袍、里衣……   寒玉上躺着的剑尊被他脱了干净,身上的伤暴露在空气中。   冷白的皮肤上是各种各样的伤口,其中最刺目的就是那条从胸膛贯穿到小腹的鞭痕,血痂被撕裂,又有新鲜的血流出来。   殷岭西眉头皱的更深,取出一些药膏,俯下身去给拂知上伤药。   过了会,他腰上忽的一沉。   殷岭西一僵。   寒玉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将腿攀在了他的腰身上。   “……”   昏昏沉沉的剑尊后背撕裂般的疼,杀骨察觉到殷岭西身上镇骨的气息,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趋于身体的反应,他本能的想要靠近殷岭西缓解疼痛。   拂知双手搂在殷岭西脖颈上,一点点将人往下拉,像一条冰冷的蛇一样汲取温暖,紧紧的缠在身前这具温暖的身躯上。   殷岭西顺着这股力道被迫往下,两人的唇几乎要碰在一起。   这时候,魔医熬好药推门进来,他一抬头:“少皇呃”   殷岭西挡住拂知,冷冷回眸,“滚!”   魔医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忙将药放在门口,忙不迭地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殿中重新安静。   苦涩的药香隐约传了过来。   殷岭西眸色沉沉,将拂知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去扯自己腰上的腿,剑尊却微微皱起了眉,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冷……”   “……”   殷岭西勉强给拂知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衫,只披了一半,就被他缠的再也动弹不得。他微微眯眼,看着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剑尊,忽的笑了。   这人满心依赖,莫名信任的样子,让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他捏玩着拂知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你既然来了魔族,就留在这里吧,若你是一直都是这幅姿态,本皇定然愿意宠着你……”   殷岭西也不去扯拂知缠在他腰间的腿了,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起来,走到门口处,将那碗药端起来,送到拂知嘴边。   剑尊对这苦涩的药味反感的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张开嘴,殷岭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眉间闪过一抹戾气,他面无表情的捏着拂知的下巴,让他被迫张开嘴,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拂知被呛到,褐色的苦涩药汁顺着脖颈往下淌,流到了冷白的胸膛上,烫出了红色的痕迹,他剧烈的咳嗽着,伏在殷岭西怀里咳喘不止。   殷岭西将药碗搁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背。   拂知睁开眼,眼中的茫然很快散去,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之后,他蓦的一僵,冷怒道:“你!”   殷岭西好整以暇道:“剑尊大人自己缠上来的,本皇可没做什么。”   拂知脊梁骨处疼的厉害,昏迷的时候全凭借身体的本能,如今醒来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如今这幅样子,他几乎是未着寸缕缠在魔头身上。拂知攒足力气,额头冒出冷汗,慢腾腾的将自己从殷岭西身上挪下来。   殷岭西却骤然抓住了他的脚踝,摩挲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道:“剑尊大人还记得这里是哪儿吗?”   黑色的床幔,角落妖艳的花,凶兽香炉,除了没有锁链之外,一切都很熟悉。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梦境里相见的地方。   拂知抿唇不语,手指却无声的抓紧了寒玉的边缘。   殷岭西挑眉:“好,换个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他自己掌心的脚踝,清瘦漂亮,非常适合让人把玩,于是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力道。   拂知垂眸,冷声道:“当然。”   “那刚才……”殷岭西缓缓靠近,语气暧昧,“刚才我撞上你的断尘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躲开?”   他指尖抵在拂知心口,感受着里面急促的心跳,笑得蛊惑,压低声音道:“师尊,你心跳的好快,你分明就是爱着我的,是吗?”   扑通。扑通。   身体的反应,任何时候也做不了假。   拂知否认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喉间,他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停的告诉他:你爱他。   爱他爱到胜过一切。   你会献出一切给眼前这个人。   翻涌的恨意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的莫名消失,拂知闭上眼,在这两种情绪的反复拉扯中痛苦挣扎。   他这副不说话的模样,落在殷岭西眼中,就是默认的情态,他眼睛一点点亮了,轻柔地将拂知抱到床上,额头,鼻尖,下巴……一点点吻了下去。   “剑尊大人…你是爱我的………”   殷岭西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抬头,“留在魔宫,陪着本皇。”   他打开拂知攥紧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十指相扣。   “我们做些别的事情,转移一下剑尊大人的注意力,让反噬不那么疼……好不好。”   床幔慢慢的落下去。   拂知身上刚披上的一件外衣也悄然被扔在了地上。   殷岭西不知道的是,他刚才用指尖抵在拂知心口感受心跳的时候,自己的心跳,比拂知还要急促。   他照顾到拂知身上的伤还没有愈合,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百转千回,丝丝入扣。   镇骨的气息随着殷岭西的侵入漫进了拂知的体内,不知过了多久,他脊梁骨上的剧痛慢慢缓解,冰凉的体温也开始缓缓回归正常。   拂知身上洒的药汁都进了殷岭西嘴里。   他又去咬拂知的唇,拂知只尝到了满嘴的药香和苦涩。他偏过头去,表示拒绝。   殷岭西低低的笑,胸膛微微震动,声音愉悦而沙哑:“拂知,留在魔族,本皇永远不会辜负你的。”   拂知眼神微微迷乱,他想拒绝,却被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清冷的眉宇间满是隐忍,下唇都咬出了血,一开口就是支离破碎的低吟呻唤。   殷岭西满意的笑了,捋了捋自己微湿的头发,舔舐拂知小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力道很轻,恍惚间,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漫无边际的疲倦袭来,拂知被折腾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   殷岭西从寝宫内走出来,鱼鹰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见他出来忙上前一步:“少皇殿下,长老们已经在议事堂等了许久了。”   他不经意间看见自家少皇脖颈上的些许红痕,当即低下了头。   “嗯,”殷岭西眉眼满是慵懒和餍足,他应了一声,“走吧。”   议事堂。   殷岭西神色不明的坐在首位。   两旁的诸位长老争执声不绝于耳:   “少皇殿下!那拂知既然主动送上门来,我们就应该赶紧行动,将至净骨挖出来才是!”   “呸!你个老东西,至净骨若非自愿挖出,就全毁了!”   “那人不是身上有欢情蛊吗?!老夫的意思是,让少皇殿下将那骨头骗过来!”   “他今天闯进来的时候,可不像是被欢情蛊完全控制的样子!万一蛊虫失效呢?!后果谁来承担?!要我说,就用移骨之阵,趁人昏迷的时候,将至净骨转移出来!”   殷岭西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沉声道:“别吵了。”   议事堂顿时安静下来。   殷岭西看向左侧一名带着半块面具的长者:“黄长老,你说的移骨之阵?”   黄长老忙起身道:“回少皇殿下,我等翻阅古籍许久,发现有一个法子可以直接将至净骨转移出来,无需至净骨的主人同意。”   “哦?”   黄长老道:“将身怀至净骨的人放在移骨之阵上,加以施法,就可以将至净骨完好无损的取出来。”   殷岭西眉头渐渐皱紧,指尖敲击着桌面,他问:“上古法阵那里还能稳定多久?”   “这……”   “回殿下,上古法阵如今还算稳固,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毕竟千年之期就快到了。”   殷岭西眼中闪过一抹烦郁,“移骨之阵除了剔骨之外,还有别的伤害吗?”   黄长老道:“这个当然……”   旁边的人悄然对他使了个眼色,黄长老一顿,话锋一转:“当然不会。”   殷岭西陷入沉默,半晌,他道:“移骨之阵可以只取杀骨吗?”   “这个……”黄长老沉吟道,“可以,取骨的时候注意些就是了。”   议事堂之中一片安静。   许久,殷岭西吐出一口气,起身道:“本皇知道了,尔等去准备移骨之阵,等上古法阵再起波动……就取骨。”   拂知醒来的时候,他正被殷岭西揽在怀里。   他试着动了一下,果然体内的灵气已经被封住了。   “醒了?”殷岭西低头,笑了笑,“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吃的。”   拂知冷冷的闭上眼。   殷岭西也不恼,反而捏了一块糕点,“要我喂你吗?”   见拂知仍旧没有反应,他挑了挑眉,悠悠道:“看来是不饿,应当是本皇昨晚不够努力,所以剑尊大人现在才不饿,要不然本皇现在再努力一下?”   “你…咳咳……”拂知一口气卡在喉间,闷咳不止,殷岭西顺着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含笑:“还吃吗?”   拂知终于慢吞吞的接过了他手中的糕点,皱眉吃了一口。   “这就对了。”   殷岭西看他吃了一半,忽的从床榻上下来,蹲在床前,扯过拂知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喊了一声:“师尊。”   拂知浑身一僵。   他望向蹲在床边的青年。   殷岭西眼神很复杂。   欢情蛊的影响有多大,自拂知刺他那一剑之后,他就再也不敢确定。所以他宁愿选择移骨之阵这个相对稳妥的取骨法子。   他摩挲着拂知的手腕,要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取骨,就这样将这个人困在自己身边,永生永世。   取骨之后,拂知定然会恨他吧,但是没关系,他会将那段记忆全部封印,编造一个虚假的,让这个人永远都爱他,即使这份爱是假的。   殷岭西温柔的看着拂知,“师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拂知愣了一会,随后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握的更紧,他拧眉:“松开。”   殷岭西像是没有听到,“师尊,我潜入天衍宗,是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但你我二人的身份……所以后来才进了天衍宗,这样才能靠近你。”   他歉疚道:“我没想到魔族表示喜欢的方式,在修真界会……”   拂知唇边浮起一抹讥嘲:“东鹤山也是?”   他自知现在走不了,将手里的糕点仍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重新躺了下去。   殷岭西看着他,低低道:“师尊,对不起,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态度的。”   他说到做到,真的摆出了认错的态度。   接下来的一个月,拂知过的无比滋润,不仅有‘和谐’的性福生活,还有无数的美食供应,他只需要在月圆的时候演一演难受的样子,平常的时候冷着脸色。   稍微咳嗽一下,就有数十名魔医候着把脉,还能在殷岭西不在的时候看看话本子,日子过的舒心极了。   直到最后一个话本子看完,拂知才在阿软的唠叨中慢悠悠的开始下一步计划。   ……   拂知眼睛被蒙着,他冷淡道:“去哪?”   殷岭西牵着拂知的手往魔皇宫殿后方走去,闻言笑了一下:“师尊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穿行在曲折的游廊里,渐渐的,拂知闻到了一股桃花香。   殷岭西终于停下来,转身看着拂知,低声道:“我们到了。”   他解下拂知的眼罩。   拂知睁开眼。   一片绯色的桃林在柔和的月光下映入眼底,无数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勾勒出静谧而纯粹的梦幻之境。   殷岭西在旁边一颗桃花树下挖了许久,终于挖出来一坛酒,他抬手擦了一下脸,印了道可笑的泥印子。   他转了转手里的这坛酒,回身笑道:“师尊,这儿还有桃花酒!”   拂知看着他,微微出神。   青年在树下朝他笑的单纯样子,一瞬间和记忆里少年重合。在这漫天桃瓣中,拂知竟觉得这种场景,像是往常发生过无数次,他下意识的向前一步。   殷岭西眼睛一亮,起身大步过来,将拂知拉到旁边的凉亭上。   他亲自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师尊喝一杯。”   见拂知仍旧是往常那副拒绝的样子,他脸上渐渐浮起一抹苦笑,紧接着脸色微白,慌忙的将酒坛放下,捂唇闷咳了起来。   拂知看过去,竟看见了他从指缝间渗出来的些微血迹,顿时一惊:“你……”   殷岭西罢了罢手,匆匆将掌心的血擦了一下,哑声道:“我没事,师尊,”他勉强笑了下,“抱歉师尊,今日一直在准备桃林,忘记吃药了。”   “……你到底怎么了?”拂知声音微沉。   殷岭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头道:“我没事,旧疾而已。”   拂知拧眉过来,伸手扯开了殷岭西胸前的衣服,心口的位置赫然有一道剑伤   那是断尘剑留下来的伤痕。   “……是我之前刺的那一剑。”   拂知心里发沉,他明明记得自己刺入心脉的地方十分巧妙,只是看起来严重,但不会真正的造成损伤,可殷岭西这幅样子,显然是身体受断尘剑剑气侵蚀很久了。   难道是他当时没有掌握好分寸吗?   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很疼?”   殷岭西乘势抱住了拂知,头抵在他腰腹上,摆出在天衍宗的那副姿态,依赖的蹭了蹭拂知,语气压低几分,“不疼的,师尊给的,我都受着。”   拂知没有立即推开他,殷岭西再接再厉。   “师尊,合籍大典上,我真的不是有意去欺骗你的,我能想到接近你,让你永远记住我的方法只有那一种……”   他声音含着茫然和无措,“我怕你一飞升就不要我了,师尊,我真的好害怕……”   一滴灼烫的泪落在拂知垂在身侧的手上,烫的他一僵,良久,他抬起殷岭西的脸,神色复杂:“你哭了。”   殷岭西眼眶微红,像个没有方向的孩子,他仰着头,以一个弱者的姿态抬头去看拂知,眼中含着万千期待,小心翼翼道:“师尊,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祈求道:“师尊……”   殷岭西一直很会拿捏拂知最心软的地方,一句一句,尽往拂知不会拒绝的地方去说。   “……”   拂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似乎永远都拒绝不了这个人。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良久,挣开了他的怀抱,在青年落寞至极的眼神中,喝下了桌上的那杯斟好的桃花酒。   拂知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白,抿唇道:“你以后……别在骗我了。”   他终于妥协了。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他在进行一场倾家荡产的赌博。   伤痕累累紧闭的心门再次悄然打开了一条柔软的缝隙。   仅仅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别在骗我了。   殷岭西一愣,紧接着,他猛地站起来,高兴极了,将拂知抱在怀里转了个圈:“真的?师尊你原谅我了?我以后绝对不会骗你的!”   他眼中是完完全全纯粹的欢悦,拂知被他吓了一跳,片刻后,也悄然弯了弯嘴角。   漫天的桃花飞扬在他们衣摆之间,那坛桃花酒后来用在了拂知身上,被殷岭西喝的一干二净。   ……   自那日之后,拂知的态度一日日变得柔和。   殷岭西甚至解开了他身上的灵力封锁,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魔族之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族中即将多一个君后。   让阿软没眼看的生活过了半个多月,又一个月圆之后,拂知窝在殷岭西怀里,终于懒洋洋的吩咐它:【上古法阵那里该做些手脚了,不然进度条推不动啊……】   阿软叹气:【您还记得进度条的事啊。】   拂知来魔族也有将近两个月了,色。欲碎片的收回度也只从百分之八十,涨到了百分之八十三,几乎没有动弹。   拂知:【快去吧……最近无聊了,一直这样腻歪着不行啊,我要换换口味。】   阿软很快飞出去了。   魔族又风平浪静三日。   然而在所有人都毫无预兆的时候,上古法阵剧烈的一震!   很快,所有的高阶魔族体内都缠上了一团狰狞的血线,贪婪的吸食着他们的血肉、力量和生机,魔族顿时哀嚎一片。   议事堂紧急召集所有长老。   殷岭西沉着脸踏步进来,“这一天还是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分明是魔族中的最强者,他身上却没有血线出现,其余人虽好奇,但是却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只好将这归结于祖魔还有别的谋划。   黄长老立即道:“移骨之阵早已准备完毕,只差人了,少皇大人您看……”   这事拖不得,每拖一会,血线肆虐的会更加厉害,实力稍低的魔族,极有可能会直接死亡。   殷岭西闭了闭眼,掌心慢慢攥紧,半晌,哑声道:“本皇知道了,就在今晚。”   他回到寝宫的时候,发现拂知不再这里,习惯性的去后面的桃林找人。   拂知就坐在凉亭里,自饮自酌。   殷岭西心中稍定,慢慢走过去,将拂知从后面抱住,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师尊。”他还是喜欢这样叫他。   拂知眼神微柔,“来了?”   他修养的很好,身上的完全好了,道心的裂痕也日渐减少。   殷岭西低低的嗯了一声,就这样抱着他,月光伴着桃花落下的景色,无论看多久,还是很美。   他道:“师尊,要是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会生我的气吗?”   拂知顿了下,反问道:“你喜欢我吗?”   殷岭西抱紧了他:“我爱你。”   拂知笑了,“我说过,只要你不骗我,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好。”殷岭西安静了一会,“师尊,你先前说过,不飞升,留下来陪我是吗?”   “嗯。”拂知点头,疑道:“你今日怎么了,为何会问这些问题?”   “没什么。”   殷岭西松开他,掏出一粒药丸,“这是黄长老给我的,说是可以治疗道心的伤,师尊快些用吧。”   拂知不疑有他,捻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睛微弯:“闻着倒是比往常的要甜上许多。”   他将药丸放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拂知并没有尝到什么味道,他侧头看向殷岭西,“要是之后的药都……”   话没说完,他忽的一顿,眼前开始发晕。   拂知摇摇头,扶着桌子拧眉站起来,疑惑的望向殷岭西的方向,“这个药丸……?”他想提起力气,却发现体内的灵气再次消失。   拂知眼神茫然,反应慢了半拍:“……岭西?”   殷岭西温柔的揽住他,眼中满是歉意和愧疚:“师尊,对不起,我需要你的一截骨。”   拂知艰涩道:“……什么骨。”   殷岭西抚上他的背,低声道:“我只取一截杀骨,师尊,只取一截就可以斩断魔族万年之久的诅咒。”   “不会对你产生多大的影响的,你说过,不会飞升,留下来陪我……”   他说的每一个字拂知都知道什么意思,但连起来,他却脑中嗡鸣,良久才反应过来。   ……取骨?   殷岭西抱着拂知往祭台的方向走,拂知陡然挣扎起来,可那药丸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给他留下。   “殷…岭西……你不能……”   拂知被他按在怀里,殷岭西安抚他:“没事的师尊,不疼的,很快……”   “你……别挖…我只有……”   拂知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眼中的绝望让殷岭西心中一刺,他顿了下,还是撕下一截衣摆,温柔的系在了他的眼前,“师尊不怕,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不疼的……”   被蒙上的眼的那一瞬间,拂知眼里的泪唰的滑下来,心里的绝望达到了顶点。他一次次试图去引起殷岭西的注意,却徒劳无功。   祭台前。   上古法阵之上又刻了一个移骨之阵,森森魔气从上古法阵之中溢出来,数十名长老站在硕大的移骨之阵上苦苦支撑。   黄长老看见殷岭西,顿时走过来,严肃道:“少皇殿下!”   殷岭西嗯了一声,看着怀里已经没有声音的人,再次确认:“吃的药丸确定会让他没有痛觉?醒来后也会忘记所有关于至净骨的事?”   黄长老眼神一闪,低头道:“自然。”   见殷岭西仍旧皱眉,黄长老催促道:“少皇殿下,来不及了!”   殷岭西最终还是将拂知交到了他的手里,慢慢推至一边,他没发现,他将人交出去的那一瞬间,拂知的手颤抖了一下。   黄长老片刻也不敢多停,飞向祭台,将拂知放在祭台中间。   旁边有人悄声道:“黄长老,要是让少皇知道那药丸只有让人失去力气封印灵力的作用……”   黄长老脸色一冷,“闭嘴。”   眼覆黑绸的男子躺在祭台之上,宛如一件最完美的祭品。   黄长老沉声道:“开始吧!”   轰!   黑漆漆的光柱冲天而起,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内。   殷岭西神色凝沉,手不自觉的攥紧,心里的弦慢慢紧绷。   与此同时。   天衍宗,青竹山。   闭关中的青衣白发男子胸前的玉佩微微一闪,他不安地皱了皱眉,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   移骨持续了足足五日,殷岭西就守在祭台前。   他处理完鱼鹰送来的公务后发了会呆,魔族血线开始减少了,说明移骨进行的很顺利。   明明才五日没见拂知,他却觉得过了很久。   不知想起什么,他忽的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半晌,找出来一个留影石,指尖摩挲了一会   这是他在合籍大典的前夕,缠着拂知录下来的影像。   殷岭西唇边浮起一抹柔和的笑,将魔气缓缓的注入进去,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出神的盯着拂知看。   他只是想他了。   云雨之后,殷岭西就盯着拂知的睡颜,想着,他的师尊,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羞涩的时候好看,冷淡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这时间,留影石里睡着了的剑尊慢慢睁开了眼。   殷岭西一愣,继续看下去。   只见剑尊撑起了一道屏蔽法阵,然后招来了断尘剑,撩开了他的头发,剑尖对着自己的脊背狠狠刺了下去,划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子。   殷岭西神色骤变,猛地站起来,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后退一步,喃喃道:“不…不可能的………”   画面还在继续,剑尊硬生生将至净骨砍了一半,将温和的镇骨封印在了身边睡着了的小徒弟身体里。   剑尊脸色惨白,笑的温柔又欢悦,他说   这是为师送你的合籍之礼,愿你一生安康喜乐,岁岁无忧。   殷岭西只觉得浑身的血一寸寸结成了冰。 第23章 好疼。   移骨之阵中。   黑色的祭台上, 黑绸覆眼的白衣剑尊身下,蜿蜒出猩红的血,顺着祭台的边缘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阵中所有长老皆是大汗淋漓, 这移骨之阵对他们的消耗是不可想象的。   终于,拂知的身体缓缓浮起, 他背后脊骨处血肉模糊,一截莹白的杀骨被强行剥离了出来,强大的暴戾剑气瞬间充盈在这祭台之上,拂知脸侧顿时被这剑气割出了一道伤。   杀骨取出之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这截骨头之上, 没有再去管自半空狠狠摔落的拂知。   黄长老凝重道:“他身体里只有这一截骨。”   “这!我们取出来之后,那他岂不是……?!少皇那里我们如何交代?”   黄长老:“事关魔族万万年的将来, 此事之后,就算是被少皇殿下处死,我等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他话音一落, 移骨之阵顿时光芒大盛!杀骨被强硬的魔气死死压住, 一点点被迫移向上古法阵,可在最后紧要关头,外面突然传来一股攻击性极强的魔气!   轰!   整个移骨之阵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沙哑的嘶吼:“立即停止取骨”   有长老紧张道:“是少皇殿下!”   黄长老沉声道:“加快速度, 继续!”   杀骨终究还是一点点没入了上古法阵之中, 彻底消失了。   消失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魔族血脉深处倏地一轻,血线消失殆尽, 万年的诅咒被无形的力量割断, 新生的气息从灵魂深处充盈而上。   整个魔族寂静了片刻, 骤然陷入了狂欢!   那道冲天的黑色光柱缓缓消失。   殷岭西双目赤红, 手中凝聚的魔气散去, 近乎踉跄的奔到祭台旁,嘴里喃喃道:“别取…停手……”   他根本不敢去看祭台上躺着的人,几乎癫狂的扯住黄长老的肩膀,声音颤抖含着一丝希冀:“告诉本皇你没取……快告诉本皇,你快说!”   黄长老面色涨红,艰难的跪下去,开口:“……恭喜殿下,杀骨已经镇入上古法阵中,我魔族万年诅咒终于解除!”   其余的人也都跪下去,“恭喜殿下!”   魔族每一个角落都传来这样的声音,他们狂热而欢喜,将无与伦比的忠诚献上:   “恭贺少皇殿下!愿我魔族长存”   “愿我魔族长存”   殷岭西脑中阵阵嗡鸣,他看着周围跪了一圈了人,红着眼踉跄着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脚下踩到了黏腻的血,他浑身一僵,终于一寸寸转过身,去看祭台上躺着的人。   黑云覆盖的苍穹之下。   紫色的雷霆游走在层云中,冷风四起,残厉的血腥气氤氲到空气中。   那人一身白衣浸染鲜血,墨发散在祭台上诡异的纹路里,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悄无声息。   拂知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这是被取骨之后,他从半空掉下来的时候摔断的。   冷白的侧脸宛如脆弱的瓷器,苍凉的风吹不动他染了血的衣角,眼上覆着的黑绸变得松松散散,似乎一会就要随风飘走。   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殷岭西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手脚发软,低低道:“不会的……怎么可能啊……”   他恍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蹒跚着跪在了拂知身侧,颤抖着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颤巍巍的去探拂知的脉。   没有。   风更冷了,强横的将人身上的温度掠夺的干净。   殷岭西神经质的反复去探,力道越来越大,无数的灵药被他催化成灵气渡进了拂知正在迅速干涸的经脉里。   “……”   周围跪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气氛压抑的近乎死寂。   殷岭西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手抖的越发厉害。   良久,在他近乎放弃的时候,指腹下才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   “……”   殷岭西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眼里的泪倏地落下,“探到了……”   “探到了……”   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声音颤抖:“快!去将所有的魔医都招来!”   旁边的几位长老忙不迭的滚去请了。   殷岭西小心翼翼想将拂知抱起来,可还没动手,拂知眼上的黑绸就滑落下来,伴着凉风,掉在祭台上,又随风飘走。   他低下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   殷岭西呼吸一窒。   良久,他茫然道:“……师尊?”   怎么回事。   他不是给师尊吃了那颗药丸吗……为何师尊会醒着?   殷岭西心头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声音轻颤:“师尊…你一直醒着?”   他慌了,“师尊、师尊你说句话,师尊……”   拂知睁着眼没有半分反应,瞳孔中死气沉沉,他眼角滑下一滴泪,没入冰冷的鬓发。   无孔不入的寒风将他包裹。   好冷啊。   冷得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五日,他一直都醒着。   殷岭西温柔的对他笑,然后亲手把他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在一片浓重如海的绝望里,他没有力气说不了话,他的爱人却蒙住了他的眼,将他唯一可以传达心意的地方轻飘飘地遮住。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绝望。   整整五日,剥骨剔肉,他清晰的感受到杀骨是如何与自己分离,漫无边际的痛将时间拉的无限漫长。   他感受到自己修炼的千百年的道心迅速崩溃。   无数汗水和鲜血浇灌出来的一身修为,宛如流沙逝去。   濒死时候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剔骨毁身,道心崩溃,修为尽散。   这就是他抛弃一切换来的。   拂知恍然间想到,之前海生平给他算过的无根红线孽缘。   他执着追求的一段缘,到头来,落得个这个下场。   可明明,殷岭西说过……不会再骗他了。   他说过不会再骗他了啊。   殷岭西看着拂知唇瓣动了两下,忙俯下身侧耳去听。   拂知声音轻的近乎没有,他说   “好疼……”   好疼啊。   他想回家了。   他自小懂事,执断尘剑,修无尘道,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疼都忍得了。   可现在,他说,疼。   殷岭西顿住了,半晌,他才勉强道:“怎么会疼呢,师尊你明明吃了我给你的药丸,怎么会……”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那药丸,是黄长老给他的,说是能在取骨的时候让师尊一直昏迷且感觉不到痛感,可师尊现在……分明是醒着的。   殷岭西心里陡然卷起刺骨的寒意。   跪在祭坛边的黄长老冷汗涔涔,他颤巍巍地上前,“少皇殿下,移骨之阵需要被移骨的人……一直保持清醒和痛感才能麻痹杀骨,我等、我等……”   砰!   下一秒,黄长老就被一股充斥着杀意的魔气击中,狠狠撞上了极远处一块大石上,生死不知。   ……一直保持着清醒和痛感。   殷岭西心里窒闷的厉害,他将拂知缓缓抱起来,万分小心,一步步往寝宫走,他不敢想象现在拂知又多疼,抖着声音轻哄道:“没事的师尊,一定会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拂知背后一片黏腻,剔骨的脊背还在往外渗血。   “很快就不疼了……”   【阿软:收回度百分之八十七。】   拂知眼睫一颤,任由他抱着,睁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有凉凉的水雾落下来,打在他睫毛上,氤氲出晶莹的水汽。   下雨了。   天衍宗,青竹山的禁制骤然解除。   一道青色的流光掠到主峰,骇人的杀意让甚至让庄呈以为是有敌族入侵,他皱眉抬眼,看清来人之后,却讶然道:“小师叔?”   “您不是在闭关吗?怎么”   顾眠凉手里紧紧握着一块满是裂纹,黯淡无光的玉佩,黑沉的眼瞳压抑着戾气,细看,紧绷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他揪住庄呈的领子。   “阿拂呢?”   庄呈一时失语,他斟酌着该怎么回答:“小师叔,你先别着急,拂知师弟只是暂时出去散心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你听我……”   顾眠凉打断他:“阿拂呢?”   他指骨泛白,力道大的几乎将庄呈的领子捏成齑粉。   “这是阿拂的命牌,他出事了……”顾眠凉一边摊开掌心,一边紧紧的盯着庄呈的眼睛,“阿拂在哪?”   庄呈将视线移至顾眠凉的掌心,神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   那玉佩他熟悉的很,小师叔取过拂知师弟的一滴精血,做成了命牌,宝贝似的一直戴着,现在这玉佩却黯淡极了,几欲消散。   顾眠凉深吸一口气,耐心即将告罄:“说!”   庄呈表情沉凝,飞快的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   顾眠凉的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冷笑一声,气得发抖,“好、好,本座看你是不想干这个宗主了,既然如此,本座不介意帮师兄清理门户!”   “还有执法堂,殷岭西,魔族……”   他每说一个字,空气里的杀意就凝沉一分。   他在修真界素有杀神之名,本座二字是他动了杀念的时候才会用出来的自称,可见已是极怒。   温初闻讯赶来,匆匆拦下顾眠凉,急声道:“小师叔,且慢,当务之急是找到小师弟在哪,我们快去天机峰,叫海师弟算一算师弟的方位才是!”   顾眠凉终于收手,急速飞向了天机峰。   很快,天机峰的峰顶缓缓升腾起一片辽阔繁琐的星芒图,一道银色的光穿过时间和空间,直直的指向了魔族的方向。   紧接着,所有的天衍宗弟子都听到了紧急集合的钟声   “所有筑基之上的弟子听令,即刻集结灵舟,随众峰主一同前往魔族!” 第24章 【+100作收加更!】   魔族的狂欢没有持续多久。   在接连好几个议事堂的长老被废了修为打入炎牢中之后,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少皇寝宫。   药汤苦涩而浓郁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拂知躺在床榻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心口处漂浮着一个碧绿的玉珠, 散发着幽幽的生气,将温和的灵力注入他心脉里。   气息微弱, 竟是全凭着这颗珠子吊着一口气。   殿中气氛凝滞。   上了年纪的魔医颤声道:“少皇殿下,我等、我等真的没有办法将您身体里的镇骨取出来啊,甚至感应不到它在哪……”   又是一片沉默。   良久,殷岭西罢了罢手, “……去大长老那里, 将所有的灵药全部拿来。”   魔医犹豫道:“回少皇殿下,族中大部分都是魔植, 灵药已经越用越少了。”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温度骤然一降,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慌张道:“属下这就去找!”   殷岭西闭了闭眼, 握着拂知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脸侧,哑声开口:“师尊……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想起来了在天衍宗的时候,那时候魔族的诅咒刚刚在他身上显现。每次发作, 都是拂知帮他用至净骨的气息压制, 想来,那个时候,师尊就有了将镇骨挖给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你将镇骨给我了…我不知道……”   许是他一刻不停的喃喃声太吵, 一直不醒的人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拂知闷咳两声, 一缕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他慢慢睁开了眼。   “师尊!”殷岭西一惊, 忙将那血擦去,厉声将外面的魔医唤进来。   他紧张地看着拂知,轻声问:“……师尊有哪儿不舒服?”   拂知无神的眼珠慢慢转动了一下,看着殷岭西的眼睛。这双风流的眼睛里,如今是满满的关切、后悔和担忧。   一如前两次欺骗他的时候那样真诚。   拂知神色漠然,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殷岭西掌心里抽出来,却没抽动。殷岭西勉强朝他一笑,握着他的手力气大了几分,似乎生怕他离开,“师尊…我真的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可以将他所有的崩溃和绝望掩盖。   拂知看着他,忽的笑了。   他从没有这样笑过,笑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下去,笑到五脏六腑都开始痛。   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的手往外抽。殷岭西拗不过他,只好松手,他看着拂知的笑,心底恍若扎了千百根针,难受的厉害。   拂知声音虚弱:“我…说过,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不再骗我……”   “可你还是骗了我……”   殷岭西眼圈一红,又是那种示弱的姿态,拉拽着拂知的衣摆,道:“我知道错了,师尊……这次只是,我不知道你将镇骨挖给我了,如果知道,我一定……”   “我的剑呢?”   拂知打断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他说什么,“断尘剑在哪。”   殷岭西一愣,紧接着从寒玉下降断尘剑取了出来,放在拂知手边,他低头道:“师尊刺我几剑消消气。”   拂知右手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来,他眼中闪过一抹茫然,“我的手……?”   那是从半空摔下来的时候摔断的。   殷岭西唇边勉强扯出一抹笑,安慰道:“魔医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能好。”   拂知恍然片刻,哦了一声,左手去拿剑,殷岭西恐不方便,连忙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榻上。   拂知眉头轻皱,乌墨般的发丝散在肩头,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羸弱。他左手摸上了剑鞘,长长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简洁干净的纹路。   断尘剑特有的凉气亲昵的缠绕在他的指尖。   殷岭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半蹲在床边,以一个虔诚的姿态:“师尊如何出气都行。”   拂知看着他,良久,将手从剑柄上移开,还不等殷岭西眼神彻底亮起,拂知平静的说了一句话,让他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断尘剑要消耗灵气才能使用。”   拂知看着他的眼睛,陈述这个事实,他握了握自己无力的手,说:“我已经废了。”   “……”   殷岭西手一颤。   拂知是以至净骨为根基进行修炼的,如今至净骨全部离体,根基全毁,修为尽散,全凭着魔族至宝缚灵珠吊着命。   那颗浅绿色的珠子浮在拂知胸前,他看了片刻,慢慢抬手,将缚灵珠握在了掌心。   殷岭西涩声道:“……没事的师尊,你告诉我如何将镇骨取出来,我将它还给你,这样……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修炼了,我们重新开始,之后我绝对不会再骗你……”   拂知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眼中盈起的雾气将瞳孔深处的死寂挡住,他重复道:“……重新开始?”   殷岭西连忙点头:“对。”   拂知弯了弯眼睛,显得有些柔和,他轻声说:“殷岭西,我是爱你的。”   殷岭西眼神微亮,柔声说:“师尊……”   “可我总觉得,”拂知语气有点茫然,“我总觉得,我不该爱你。”   殷岭西脸上的笑就这样僵住,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句话直接戳破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拂知对他的爱,是欢情蛊种出来的。   若是没有用这种阴晦的手段,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拥有如月高洁的拂知剑尊,更别提将这个人拽下云端。   “怎么会呢,师尊别说气话了……”他想抱一抱拂知,却被拒绝了。   拂知倦怠极了,“我想睡会。”   “……好。”殷岭西喉结一动,克制的收回手,垂眼,扶着拂知躺好。等到拂知闭了眼,他轻声慢步的转身,去拿魔医放在一旁的灵药。   没多久,他隐约间听见一声微颤的气声:“……殷岭西,我不想再爱你了。”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响。   精纯的灵气溢散在空气里,殷岭西瞳孔骤缩,手里的灵药掉在地上,近乎惶然的转身   那颗吊命用的缚灵珠,被轻描淡写的扔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的残片。   拂知的手就垂落在床沿,眼尾微红,藏着湿意,那废了殷岭西无数精力才勉强提起的生气,像零星的火苗,很快就散了。   “……”   殷岭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发疯似的去捡地上的残片,受伤被割出了无数个口子,然后将这些残片聚集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捧着,悬在拂知的心口。   “快亮啊…快亮,怎么不亮!!”   他勃然大怒,将这些东西毁的干净,然后神经质的去探拂知的脉搏。   一众魔医和长老听见动静,全部惊慌的闯进来,但看着这幅场景,却没人敢说一句话,直到鱼鹰匆匆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语气十分急速。   “殿下!不好了!天衍宗宗主率领他门下弟子,以及药峰、天机峰两个峰主,甚至青竹山的那个杀神,已经到了我魔族的领域!他们说,要您放人!”   鱼鹰头皮发麻,“殿下,他们来势汹汹,我们要不要?”   “天衍宗……”殷岭西眼中恢复一丝清明,“对,天衍宗……”   “他们一定有什么办法去救师尊,一定有的……”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轻柔的将拂知拦腰抱起,紧接着朝着魔族的边界飞了过去!   魔族边界。   天衍宗的十数架灵舟停驻在天空中,威风赫赫。   庄呈正想将灵舟直接驶进去,就瞧见魔族领域内掠过来一道身影。   他原本还以为是魔族的派过来接引的使者,可凑近了才发现,那张脸正是前段时间从天衍宗离开的殷岭西。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毫无声息……   庄呈震惊,脱口而出:“小师弟?!”   殷岭西脸色苍白,紧紧抱着拂知,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灵舟之上,哑声开口道:“救救师尊……”   顾眠凉大步从灵舟内阁走出,身形一闪,挡住庄呈,伸手就是一掌,狠狠的击在了殷岭西的肩头!   他下意识的去护怀里的人,生生受了下来,可手中还是一空,再回神时,拂知已经被顾眠凉抱在了怀中。   殷岭西伸手欲挽留,却生生忍下,掌心握成拳,垂在身侧。   白发青衫的俊美男子眼帘垂下,手指发抖,感应着拂知的生机:“……阿拂?”   温初急忙过来,拿出一枚淡紫色的丹药给拂知喂了下去,紧接着几根极细的银针刺入拂知周身大穴,探过脉之后,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眼眶红了一圈。   “至净骨被剥离了……道心尽毁…修为散尽,生机一线……”   她擦了擦眼泪,“我们必须尽快回天衍宗请师父道深子出关,银针只能保师弟三日生机,三日一过,身陨魂消。”   庄呈被这消息砸的眼前一黑,当即对灵舟掌舵喝道:“即刻启程,回天衍宗!”   顾眠凉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向浑身紧绷的魔族少皇,清雅的声线藏着明晃晃的杀意:“至净骨……在哪?”   他逼近一步:“魔族的上古法阵,千年之期将近,你族中为何如此安静,至净骨,是不是你拿走的?”   殷岭西视线从未自拂知身上离开过,他轻轻点了点头:“是。”   顾眠凉微顿,眼神森寒:“交出来,本座或可留你魔族一支血脉。”   殷岭西惨然一笑,“杀骨封进了上古法阵,若你想将邪灵祖魔止生放出来,自可去拿。”   他说的正证实了顾眠凉心中的隐隐猜测。   打开上古法阵,放出封印中的祖魔去取杀骨绝对没有人会拿整个修真界开玩笑   顾眠凉将拂知交给庄呈,眼神微眯,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化成幻影掐住了殷岭西的脖子,他毫不犹豫的下了死手,“本座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将阿拂交到了你的手里。”   “咳咳咳……”殷岭西不反抗,咳声不止,竟笑了,“镇骨在…我身上……师尊若是要…依靠至净骨重塑…修为,只能…只能……”   镇骨?   顾眠凉闻言神色更冷,他强横的将灵气侵略进殷岭西的经脉里,在确实探得一丝镇骨的气息之后,手骤然一松。   殷岭西低低地笑,“是不是想杀了我,我还轮不到你去杀,等到镇骨取出来,我的命,是师尊的……”   他这个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顾眠凉眉间深深皱起,他问不出来自己想要的,只好用灵力加快灵舟的速度,将殷岭西困在一旁,全速赶往天衍宗。   天衍宗。   沉寂多年的寒域间再次被打开。   一鹤发童颜的长者捋捋自己的胡子,眼神清澈如水,他掐指一算,片刻后拧眉,叹道:“孽缘啊……”   随即一步踏出,身形顿时出现在苍梧峰冰冷的大殿前。   顾眠凉匆匆打开殿门,拱手行礼:“道深子师兄。”   道深子颔首:“带路。”   殿中只有庄呈、温初、海生平三人,他们一同行礼道:“师父!”   道深子闭关之前,交给了他们一件可以唤醒他的灵器,如今还是第一次动用。   海生平焦急道:“师父,阿拂他……”   “我都知道了,”道深子叹息道:“眠凉,你们先出去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好了。”   庄呈还想说什么,却被顾眠凉拉住摇了摇头,他只好作罢。   苍梧峰大殿的门再次关上,庄呈站在大殿外叹了口气:“小师叔,我刚才是想和师父说一下师弟的情况。”   苍梧峰的雪终年不停,峰上开遍的桃花香伴着凛冽的冷风。   顾眠凉沉默片刻:“相信师兄,若是他也救不了阿拂,那就真的……”   他掌心攥紧,望向石阶上,跪在风雪中的黑衣男子。   落雪中,殷岭西的神情看的不真切,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化开又落上去,宛如一尊石像。   他在等着,等着被挖骨。   ……   大殿内。   拂知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道深子眉头却一点点皱起,嘴中极轻的咦了一声,并指在拂知胸前一招,一抹暗红的流光一闪而逝。   像一条极细的小虫。 第25章 这蛊虫,还你吧。   拂知醒来, 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脸色仍旧十分苍白,慢慢的撑起身,抵唇咳了咳。   “醒了?”道深子悠悠然睁开眼, “睡了这么久,阿拂。”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随即神色一肃,强撑着下床行礼,被道深子拦下:“你我师徒二人,不必见外。”   拂知只好躺下, 抿抿唇:“师父, 您出关,是因为我?”   道深子嗯了一声, “最近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拂知沉默不语。   道深子轻叹一声,一双睿智的眼睛望着的心脉, “你知不知道, 自己被下了欢情蛊?”   “……”   拂知愕然抬头。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脉,“……欢情蛊?”   道深子点头:“之前给你修复身体的时候, 我发现你心脉处有一股阴诡的波动, 顺手探了一下,你且看。”   他双指按在拂知手腕内侧,灵力徐徐引导, 不多时, 拂知就察觉自己心口有异样的蠕动, 一道绯色的流纹极缓地从心口移向他手腕的脉门。   冷白的皮肤下, 这道艳色的流纹极其显眼。   “这就是欢情蛊, 已经绝迹的七大蛊虫之一。”   “正常状态下成熟欢情蛊,是黑色的,但是这一只,是被催熟的状态,所以是妖异的红色。”   道深子看着神色渐渐冷沉下来的小弟子,顿了下,不等他问,就继续说道:“被催熟之后,欢情蛊会让你深深的爱上一个人,并为此付出生命,甚至灵魂。”   “阿拂,你要取出来吗?”   死寂。   良久。   拂知闭了闭眼,哑声道:“取。”   道深子不意外,“可就算是取了,你也活不了多久,无尘道已断,若想再次踏上修仙之路,就换道而修吧,为师帮你。”   拂知愣怔片刻,问:“换何道?”   道深子目光深沉:“无情道。”   苍梧峰的雪又默默落了一天,灰沉的苍穹之下,桃花灼灼盛开。   殷岭西眼睫上落了雪花,很快就化成了水雾。   跪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他腿已经麻木了。   恍然间,他听见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殷岭西下意识的抬头。   有人撑着一把伞,披着厚重的银白大氅,他肤色冷白,唇瓣淡红,乌发如墨,映在漫天的飘雪中,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恍若一副不染尘埃的仙人图。   殷岭西吐出一口寒气,动了动僵麻的腿,眼中惊喜又期待,他艰难的扯出拂知的衣角:“师尊,你醒了…我……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拂知眼中淡漠的恍如一汪寒潭,长长的眼睫微垂,看向殷岭西扯在自己衣摆处、冻得发红的手,片刻后,他轻声问:“冷吗?”   殷岭西忙点头:“师尊,冷的,”他习惯性的对拂知拿出这种示弱的姿态来博取怜惜和同情。   “冷啊……”   拂知慢慢重复了一遍,然后退了一步。   衣角从殷岭西掌心滑走,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寒凉的冷气。   “……”   他心里莫名慌了一下,空落落的。   “师尊?”   “殷岭西,”拂知淡声道,“你贯会使出这幅模样,好叫我心软。”   殷岭西眼中的期待一凝,他看着拂知冷淡的侧脸,以为他还没有消气,于是眼圈一红,“师尊,我错了,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想你醒过来的时候,将镇骨取出去,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修仙了。”   他恳求道:“我想和你真正的重新开始。”   拂知目光落在前方,也不知在没在听。   他如今修为尽废,宛若凡人,苍梧峰的寒气对现在的他来说,到底是有些冷了,握着伞的手指被冻的发白。   许是风寒了些,让他声音少了些温度:“我当初将镇骨挖出来,从没想过要拿回,这骨已融进你体内,再取不得。”   “今日,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   拂知视线垂下来,看着殷岭西有些发怔的神色,薄唇吐出一句话   “你知道欢情蛊吗。”   殷岭西指尖一颤,倏地抬头,终于发现了拂知今日微妙的不同。   他呼吸一滞,强撑出一抹笑,掌心攥了把凉的刺骨的雪。   “……那是什么。”他嘴张了又张,只艰难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的盯着拂知,似乎要从那张清冷的脸上找出些往日柔和的情绪。   拂知:“没什么。”   他微微弯下腰,伞上积的雪就落在了殷岭西靴上,墨发随着风,似有似无的拂过他的脸侧。   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殷岭西甚至能看见拂知大氅上繁复的绣纹,闻到他身上的冷香。   拂知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在殷岭西面前。   “少皇殿下,大抵是落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他直起腰,又将距离拉开。   雪地上的玉瓶里流动着一抹极其细小的绯红细丝。   没有人比殷岭西更清楚这是什么,这是他亲手种下的,被催熟的欢情子蛊。   明明极其熟悉的东西,他此时却看也不敢看,惶然望向执伞静立的拂知。   “这蛊虫,还你吧。”   “……”   殷岭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苍白,他又去抓拂知的衣摆,这次却落了一个空。   “你听我解释,师尊,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其实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个章程。   他就像是一个活在阴暗肮脏地方的卑微小孩,有一天忽然获得了一件无上珍宝,可他第一反应不是珍惜,而是破坏。   他在这件珍宝上刻满自己的痕迹,一日日催眠自己,这件珍宝,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可终有一天,珍宝即将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小孩才恍然明白,无论是人还是东西,不是他的,就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三百年前的所经历的一切,让他骨子里变得狠辣的同时,更加自卑,也许殷岭西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渴望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爱。   情爱轻易沾染不得,相爱之时,嘴中心口皆是蜜糖,倘若一人淡然抽身,一人狼狈挽留,留下来的也只是难堪和荒凉。   拂知冷漠的看着他。   欢情蛊被取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可笑的很。   他第一次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可这份爱却是建立在一条蛊虫之上,被催生出来的。往日种种,竟都是虚空幻影,触之即碎。   那些莫名翻涌起来的冲动,现在却沉寂的犹如一滩死水。   放在之前,殷岭西现在这种样子,他定然会心软。   可现在,他心里只有一片平静,好像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欢情蛊的离去,也消失了。   师父说的不错,他或许天生就合适无情道。   “师尊……”   “我不是你师尊。”   殷岭西慢慢站起来,眼中攀起的红血丝骇人,他逼近一步,低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不能叫你师尊,当时已经结了弟子契了……”   弟子契是结在灵识上的,即使是拂知修为散尽,这契约也仍旧存在。   拂知听完,微微颔首,他低声默念了一声法决,一道银色的丝线缓缓地出现在二人之间,散发着淡淡的灵识波动。   银色的弟子契,在殷岭西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消失。   “现在,你不是了。”   他虽没有灵力,但灵识没有受损,解开弟子契也只是抬手之事。   殷岭西沉默。   片刻后,他才声线轻颤道:“没关系,剑尊大人不喜欢,毁了便是……”   “阿拂”   一道清雅的声音截断殷岭西的话,顾眠凉三两步至拂知身旁,微凝的眉间含着担忧。   他率先将拂知手里的伞接了过来,摸了摸他冰凉的手指,“怎么在外面带了这么长时间?”   顺其自然地将拂知的手用灵力暖着,余光瞥了一眼愣愣站着的殷岭西。   道深子已经将拂知中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顾眠凉微微眯眼,掩住杀意,若非这个人目前对阿拂来说还有点用处,他绝对会立即杀了他。   拂知没有拒绝,他自小就习惯了顾眠凉的照顾。   “小师叔,师父说,让我换道,修无情。”   顾眠凉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温雅的笑了笑,“好啊。”   大道无情,断尘绝念,此道至艰,也至简。   他想,这或许原本就该是阿拂的归宿。   三人之间,殷岭西像个局外人。   “……无情道?”他低声道。   顾眠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至净骨已经离身,无情道与无尘道最为接近,是阿拂最好的选择。”   “阿拂,你先回去,我有点事处理。”   拂知应了一声,半分视线都未曾落在殷岭西身上,像来时一样,从顾眠凉手中接过伞,慢慢走远了。   殷岭西下意识想跟上去,反被顾眠凉拦住,“阿拂很少彻底厌恶一个人。”   “……我会让他原谅我的。”   “凭借什么?”顾眠凉微微一笑,“欢情蛊吗?”   殷岭西脸色一白,摇摇头:“师尊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他才不会讨厌我,他只是生气了……”   “阿拂是我看着长大的,”顾眠凉慢条斯理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口,睨了他一眼,“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最清楚,其中他最厌恶的,就是欺骗。”   殷岭西身形微微一晃,他耳畔依稀响起拂知和他说过   “别骗我……”   他骗了他一次,取得信任之后,又骗了第二次。   顾眠凉眯眼:“留你一命,将你留在天衍宗,是因为你对阿拂还有点用处。”   “……”   殷岭西慢慢抬头。   “阿拂换道,需要镇骨之气铺路,你的心头活血最为合适。   顾眠凉递给殷岭西一把匕首,“你来,还是我来。”   天地间安静的只有落雪声。   “……我来。”   殷岭西望向拂知刚刚离开的方向,那浅浅的一层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了。   他右手持刃,抵在心脉的地方,那里还有一道疤,是断尘剑留下来的。在这道疤的下面半寸,匕首一点点刺了进去。   滴答。   一滴了泪水的血滴,落在雪上,顿时开出了妖艳的花。   【阿软:碎片回收度,百分之九十。】 第26章 【+1000评论加更!】   苍梧峰毕竟太冷, 不适合拂知修养,他从大殿里搬出来,回到了原来住的后山。   后山的竹屋被收拾的很干净。   阿软滴溜溜冒出来, 幻化出来小手,激动的搓了搓:“主人, 收回度快到啦!还有百分之十!”   拂知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后面的百分之十,才是最难的。”   他手里拿着一瓶道深子给的丹药,叫断情丹,半路入无情道的人必须要用的东西。   服用此丹七七四十九天, 所有感情都会渐渐变得淡漠无比, 最后正式踏入此道,所有的情一并斩断。   无情道极为严苛, 对半路入道的人更是如此。   断情丹的丹毒,对服用者的身体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具体的情况还要根据个人的体质。   拂知打开丹药瓶轻嗅了一下, 好奇倒出来一颗放进嘴里, 淡淡的咸味在嘴里化开,他微微皱了皱眉,很快, 腹部涌上来一股难言的呕吐感。   笃笃笃   “……师尊, 我来送早膳。”   是殷岭西的声音。   拂知压下反胃感:“进。”   殷岭西很快推门进来,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手里的木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本来没有任何人同意他继续留在拂知身边, 但他拿自己心头血做筹码, 硬是挣得了这样一个机会。   而对拂知的说法就是, 殷岭西身上镇骨的气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身体的恢复, 并没有提及心头血的事。   殷岭西:“师……剑尊, 这是早膳,趁热。”   他目光一直落在拂知身上,专注而贪婪。   拂知慢慢地用木勺舀了舀这碗粥,“你不该留下来的,换道成功之后,我会杀了你。”   殷岭西没有接下这句话,反而笑了笑,“我留下来,对你的换道有帮助,”他提醒道,“粥趁热喝比较好。”   拂知舀起一勺,刚送至唇边,一股极淡的血腥味直冲鼻尖,腹部的反胃感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脸色一变,踉跄着撑着桌子起来。   断情丹的丹毒对他身体产生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殷岭西脸色一变,急忙去扶他,那股血腥味更浓了。拂知眉头深皱,挥手拂开他,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碗   哗啦!   刚煮好的粥一半洒在了地上,一半烫在了殷岭西手背上。   热腾腾的白气缓缓的散在空气里,手背火烧般的疼,殷岭西怔在原地。   刚才……师尊躲开他的那个眼神,是厌恶吧。   师尊对他的靠近都觉得如此厌恶。   拂知又完后退了一步。   距离一拉开,他才感觉那股血腥味淡了些,等呕吐感压下去了点,他才闭了闭眼,呈现出一种冷漠的疲倦。   殷岭西愣了许久,才一点点弯下腰来,将地下碎开的碗片捡起来,放在托盘上。   他心口上的伤口没有用伤药,此刻又崩裂了,血迹渗透出来,但在玄色衣裳上看的并不明显。   殷岭西低声道:“我再去煮一碗。”   他不敢去看拂知脸上是什么表情,转身去了木屋另一侧的小厨房。   他站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呆,才沉默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心口至肩膀的地方缠着绷带,血已经完全渗透了。   绷带绕开之后,他将顾眠凉给他的匕首拿出来,再次对着心脉下半寸刺了下去。   暗红粘稠的心头血一滴滴落进玉碗里。   很久,才堪堪流满了一碗。   ……   断情丹的毒性明显,但忘情的效果更甚。   玉瓶里的丹药一粒粒减少,拂知身上的淡漠之意越发清晰。   他日日都在刁难殷岭西,时间一长,这人又闷不吭声的全忍了下来,叫他觉得颇为无聊,便生出了想快些结束这个碎片的想法。   欢情蛊一取出来,那种浓郁的情愫和心动,他再也感受不到了,拂知微微有些遗憾。   顾眠凉好长时间都没有出现了,拂知一直最喜欢他的长相,好多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好奇之下,他问阿软:“青竹山没有动静吗?”   他这个小师叔向来对他在乎,如今怎的连看都不过来看他一眼。   阿软探了一圈回来:“他生心魔了,在青竹山压制,”它补充了一句,“是因主人而生的心魔。”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去看看。”   他说走就走,殷岭西一直就守在门口,见他离开,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沉默的在拂知身后。   他身上的气息很不稳定,肤色苍白,就这样不近不远的跟着,像个游魂,一句话也不说。   这段时间,他一点也没闲着,弄来了新的桃树,用灵石养着,一颗颗栽下去,后山很快又开出了一片绯色的桃林。   他变着法的去做掩住腥味的膳食,就是为了让拂知多吃一口,甚至会因此感到开心。阿软看着啧啧摇头。   临近青竹山。   拂知侧眸:“不必跟了。”   说罢,径直走了上去。   殷岭西脚步生生止住,因为不怎么说话,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在这等你。”   直到拂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颓然的捂住了脸。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一日日挖心头血,一日日感受着拂知越发淡漠的神情。每次被刺的鲜血淋漓,下次照样迎上去。   他只是想这个人活着。   不要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娘亲一样,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修无情道也好。   这个人本该就是这样,不为谁心动,不为谁流连,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是他,强行拽着这个人落下了阴森的地狱。   ……   顾眠凉住的地方,和拂知后山布局相似。   这里的禁制从来不对他设防,拂知熟稔的推开门进去,一阵劲风袭来   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   拂知微愣,闻着鼻尖的冷竹香,“小师叔?”   顾眠凉身上是不正常的滚烫,他眼神微微迷乱,怀抱越收越紧,像是怕他好不容易抱住的人,一不留神就丢了。   拂知断情丹已经用了大半,这样被抱着也没有什么情绪,他没有灵力,自然挣脱不开,也就暂且没有动作。   直到顾眠凉轻轻吻在他的颈侧,辗转出一个个红痕,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拂知冷着声音开口   “小师叔,我是阿拂。”   顾眠凉一顿,眼中的混沌飞速褪去,他看清现在是个什么情态之后,瞳孔一缩,猛地后退几步,白发微乱,唇色发红,平日清雅的样子少了些,十分诱人。   拂知视线落在他脸上,唇边掠过一抹笑。   美人如何都是好看的。   顾眠凉呼吸有些急促,他手指攥紧又松开,“阿拂,对不起,我……”   拂知摇摇头,眼中情绪淡的几乎没有:“师叔,你有心魔,”像是对刚才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顾眠凉看着他冷淡的侧脸,良久,扯出一抹苦笑,“没事。”   他抿抿唇,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唇齿之间辗转的细腻,莫名汹涌的晦暗冲动似乎刻在了灵魂里,面上神色如常:“阿拂来这里有事吗?”   拂知心底的念头一闪,看了看外面尚且很早的天色,“想和师叔下棋了。”   顾眠凉笑了笑,“好。”   他出了门,步伐较快,视线竟是不敢在拂知身上多停一秒。   拂知微微挑眉:【我还不知道,我这小师叔竟然这么纯情。】   阿软嘀嘀咕咕:【他之前给你上药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棋桌还在竹林里,顾眠凉很快收拾出来。   两人一直下到了夕阳西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顾眠凉几次想提出给拂知脖颈上的痕迹上点药,却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拂知离开,他在竹林做了许久,才出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碎金般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白发青衫的俊美男子,眼中慢慢浮起了一抹柔色。   拂知走在竹林里,抬起手指遮了遮从潇潇竹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提醒阿软:“同梦镜里的神力收回来吧,那东西修了这么久,也该修好了。”   阿软乖巧的应了声是,它敏锐的察觉到拂知的情绪不太对,“主人,心情不好吗?”   拂知嗯了一声,眯了眯眼:“断情丹对身体的影响太大了,我不喜欢无情道。”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平古无波、宛如死水的感觉,甚至厌恶。   他就是从疯狂杀戮的神渊里爬到风平浪静的三千神界之后,才变成了灵魂分裂的疯子。   现在这种状态,让他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   他对刺激天然上瘾,离开太久就会变成疯子。   一旦真的陷入那种状态,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拂知咬了咬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解了些窒闷感似的,朝山脚下走去。   殷岭西还站在原地,见拂知回来,他眼中微微一亮,快步迎上去。   “时间很晚了,你该用晚膳……”   忽的,他声音一顿,眼神死死盯在拂知颈侧,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冷不丁攥了一下。   他顾不得别的,眼睛红的吓人,向前一步抓住拂知的手,“谁弄的……”   拂知肤色极显痕迹,零星的吻痕现在虽然已经淡了些,但并不难看出那是今日刚刚留下来的,可今日他就去过一个地方……   殷岭西不肯去想,心里仍旧想着,许是林间蚊虫所致,但下一秒,拂知冷冷淡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师叔险些走火入魔,我帮了他一下。”   殷岭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向了大脑。   帮了他一下?如何帮的?怎么帮的?   他想开口质问,却喉间发紧,说不出一个字,眼圈一点点红了。   良久,他蓦的转身,浑身魔气缭绕,刚转身朝着青竹山踏出一步   “我饿了。”   殷岭西僵住,再跨不出第二步,半晌,他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一口血,哑着嗓子说:“好。”   拂知往回走,淡声道:“明日你还送我过来。”   明日,还来。   指尖深深嵌进肉里,殷岭西紧绷的身体像是被骤然狠狠打了一鞭子,颓然的弯了下来,他惨笑一声,说   “好。” 第27章 你叫,小西。   自那日之后, 殷岭西越发沉默,他每日取了心头血,看着拂知吃下饭, 就按着时间将他送到青竹山。   清晨去,晚时归。   每次回来的时候, 拂知身上都会多一些东西,例如唇边暧昧的破口,颈上零星的咬痕,淡淡的寒竹香。   有时候会少一些东西, 例如束腰的腰封, 衣襟上的袖扣……   月色惑人。   殷岭西按照往常的惯例,把拂知送青竹山接过来之后, 就将沐浴的水打好,送进拂知的卧房。   水汽蒸腾间,拂知神色淡漠的伸开双臂, 近些日子都是殷岭西不假他人的侍候, 他已经习惯了。   他修长的脖颈上落着点点红梅,一直蜿蜒进严丝合缝的衣襟里。   殷岭西敛眸,颤着手去解开他的衣襟, 将这些微微褶皱的衣服搭旁边的屏风上, 做完之后,他就打算出去。   拂知叫住他:“今日有些累了,里衣也帮我脱去吧。”   殷岭西呼吸一窒, 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 红着眼抬头, 视线落在拂知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 声音几乎哀求:“别……”   他不想看见。   别让他看见那些……   可这一个字刚说出口, 他自己就愣住了。忽的想起当时在东鹤山的时候,拂知祈求他将那水晶石壁掩住,他当时的回答是   不行哦。   ……原来竟然是这种绝望苦涩的滋味么。   殷岭西浑身发冷,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良久,他再次伸出手,去解开拂知的里衣,手刚刚触及那柔软的布料   “算了,你出去吧,”拂知躲开他的手,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你太过靠近我,我不舒服。”   他闻不得那股粘稠的血腥味,会想吐。   殷岭西却会错了意,脸色微白,说不清是庆幸还是狼狈,踉跄的出了拂知的卧房,轻轻关上了门。   沐浴的声音从窗户缝内传出来,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低微的轻哼,像是在清理什么东西。   这声音他最熟悉不过,无数个夜里,他抱着拂知一同沐浴,拂知就红着脸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清洗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轻轻地喘息。   殷岭西呆呆听着,半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蜷缩在门口。   卧房内。   阿软老老实实的给自家主人捶背,蓝团子幻化出来的手拿捏的力道刚刚好。   拂知舒服的喟叹一声,伏在浴桶边上一点不愿动弹,白皙的肤色被水汽蒸的微红。他只有颈上有红痕,脖颈以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阿软悄咪咪看了看自家主人的脖颈,蓝色的团子默默变成了淡粉色,害羞极了,小声又小声的说:“主人,明天还要我给你吸一吸吗?”   它看着主人这几日,逗弄殷岭西简直和上瘾了似的。   主人这种戳心窝的软刀子,对色欲来讲怕不是快要了命。   拂知这几日天天去青竹山看小师叔美人,偶尔调戏一下看美人脸红,其余的精力全用在折腾殷岭西身上了。   断情丹吃的越多,他情绪就越加淡漠,同时为了激起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平静中发疯,他折腾人就更加起劲儿。   “唔……明日不去青竹山了。”   拂知懒懒眯起眼,眸中光华流转,红唇弯起,“玩腻了,换个玩法,既然是色欲,在收尾的时候,出于主魂的仁慈,我就再满足一下他吧……”   仁慈?   阿软不敢吭声、默默给自己主人捏肩膀。   “同梦镜是不是已经有人快送到殷岭西手里了?”   阿软点点头:“是。”   拂知沉思片刻,“先将第二个梦锁住,我说什么时候放,你再放开。”   “好的主人。”   换无情道前的这几天,他还要演一场戏。   离换道还有七天的时候,殷岭西发现,拂知有些微妙的变化。   断情丹共四十九颗,前四十二颗,淡漠情绪,可吃到最后七颗,服用此丹者,会渐渐沉溺在他最割舍不掉的一段记忆里。   然后在沉溺中,渐渐遗忘。   起初,拂知不再要求去青竹山的时候,他心底还有些微妙的欢喜。   可第二日早晨起来,他去送早膳的时候,发现拂知早就已经起来了,站在外面,望着自己的竹屋出神。   因为断情丹的丹毒,拂知吃的东西很少,身形清瘦了很多,侧脸清冷,眉目冷淡,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岭西恍惚觉得,他身上多了些人气。   他上前几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声道:“剑尊,用膳了。”   拂知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叫我剑尊?”   殷岭西愣住了,还没等他又什么反应,拂知就理所应当说:“你往常不是唤我仙尊的吗?”   “……仙尊?”   拂知眼睛微弯,应了一声,竟是主动的拉近了和殷岭西的距离,指着自己的竹屋,沉吟片刻:“这竹屋好像不对,应当是两层的才是……”   他伸手比了比,“那里还应当有一条小游廊,也是竹子做的,这边还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他越说语气越清越,含着丝丝欢喜,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殷岭西终于想起来,这是断情丹最后七日。   拂知会沉溺在他最难断情的一段记忆中,渐渐遗忘。   他望着拂知轻快的神色,难得有些茫然。他并未参与拂知全部的人生,并不清楚眼下是他什么时候的经历。   仙尊?   曾经有人叫他仙尊吗?   殷岭西扯了扯拂知的袖子,轻声问:“仙尊,我是谁?”   在这段最难以割舍的记忆里,你将我认成了谁?   ……顾眠凉吗?   拂知停下来细细端详着他的脸,清澈干净的浅色瞳仁中闪过微微的恍惚,片刻后他才认真道:“你就是你啊。”   “……”   殷岭西勉强一笑,“我的意思是……唔。”   他瞳孔微张。   拂知轻轻吻住了他,很熟练的撬开了他的唇齿,温柔又辗转。   良久,他才松开,气息微乱,唇色嫣红。   “昨晚已经胡闹了许久,今日不许再闹我了。”   这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可组合在一起,他却分辨了好久,才听明白了拂知在说什么。   后山的温度很适宜修养,桃花也开的烂漫,可殷岭西却觉得自己恍若身处寒冬。   ……在他不知道的从前,拂知竟然曾经有过爱人么。   这么亲昵和熟悉。   可明明他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人单纯的和一张白纸一样,又怎么会这么熟练的与人亲吻?   但无论他如何变着法的去问拂知,得到的永远只有一句   “你就是你啊。”   这种极其重要的特殊时期,殷岭西趁着拂知睡着,将温初叫过来的一趟。   温初细细探过之后,沉思道:“没有什么异常。”   殷岭西:“那这段记忆……?”   “是真实存在的,”温初微微皱眉。   可她并不记得,小师弟什么时候有过像殷岭西给她描述的那些记忆。   “按照你的说法,小师弟应当是已经陷入了那段记忆里,不过他自己也记得不清晰,才将你认错了。”   殷岭西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温初起身淡声道:“当初答应只让你一个人守在师弟身边,只是因为你的心头血罢了,如今他既然认错了人,那就将错就错,你别露出什么马脚。”   “还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你好好守在他身旁,不要忘了你当初发的天道誓。”   殷岭西一个让拂知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罪魁祸首,可以独自守在拂知身边这么长时间,当然不只是因为心头血,还有他以自己的性命发的誓   绝不会伤害拂知。   殷岭西:“我记得的。”   等到温初走了许久,他才慢慢走到拂知床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握住拂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低喃道:“你将我认成了谁……”   第二日。   拂知醒来,殷岭西不在他身边。   他眉梢微挑,将衣服穿好,推门出去,外面俨然变了一个样子   竹屋一夜之间变成了两层,一条曲折的小游廊尽头连着凉亭,桃树长得高大,绯色的云雾宛如奇幻的梦境,无数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落在四周,幽淡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   面容风流的男子一身鎏金玄衣,笑吟吟的拎着一坛酒走过来,眉眼弯弯:“仙尊。”   拂知微顿,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朝他招了招手,“来。”   好熟悉……   殷岭西脑中隐约一痛,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他晃了晃脑袋,再去抓刚才的熟悉感,已经找不到了。   “……好,”他快步走过来,拂知自然的将他手里的酒接过来,拧开尝了一口。   只这一口,他神色骤变。   酒坛毫无预兆的从他手中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在殷岭西愣神中,拂知声音微冷,红唇抿起:“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让你出去吗?”   他指着地上碎开的酒坛:“这不是你酿的桃花酒的味道,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殷岭西心头发紧,他解释道:“仙尊……我之前酿的酒还没有完全酿好,所以我就想着先从外面买……”   “那你就没有想过,万一那些人抓到你怎么办?!”   殷岭西:“……哪些人?”   “是”   拂知忽的顿住,紧接着,他脸色渐渐白了下来,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卸去,“是……”   “是……”   殷岭西连忙接住他,压着慌乱在他耳边低哄:“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听话……”   拂知身体在细微的颤抖,黏腻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他竭力的去回想他忘了什么东西,往回找却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记忆深处慢慢的变淡。   “我不出去了,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殷岭西心疼的不住安抚他。   许久,拂知才渐渐的好转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他倚在殷岭西怀里平复喘息,苍白的指尖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恍若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他慢慢的将视线移到殷岭西脸上,伸手抚了上去,细细勾勒,茫然道:“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甚至,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   这是断情丹的作用吧。   已经开始忘情了。   说明,拂知在遇见他之前,真的爱上过一个人。   殷岭西心中钝痛。   这时间,他听见拂知轻声问他:“你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拂知认真的看着他,眸中含着歉意和温柔的深爱:“我一定不会再忘记了。”   碎开的酒坛残片里,还有些许清酒,漫天的桃雪映在这小小的一汪酒中,轻轻一颤,就漾开了醉人的迷梦。   “殷岭西……”他将拂知抱的更紧了,低声道,“我叫殷岭西。”   说他卑劣也好,说他自私也罢。   但拂知深爱的那个人,并没有在这种重要的时刻陪在他身边。   他像一个窃贼,在拂知断情的这最后几天,偷来了这份不属于他的爱。   拂知听完他的回答,笑了笑:“我记住了。”   他轻声道:“你叫,小西。”   是夜。   拂知在屏风后沐浴。   殷岭西坐在桌前,将昨日鱼鹰送来的同梦镜掏出来看了看,指腹摩挲着带着裂纹的镜面。   即使是修好了,但是他也只能看到第一个梦境里发生了什么,第二个梦境仍旧是模糊不清,被一片迷雾挡的严严实实。   第二个梦境……到底是什么。   他一直都忘不了自己那天总第二个梦境中惊醒后,那种惊惧恐慌的情绪。   “在看什么?”   殷岭西回神,将手中的同梦镜收好:“没什么。”   他微微侧过头,唇瓣却不期然的扫过拂知的侧脸。   “……”   殷岭西喉间一紧。   他这才发现,他二人离得极近。   暖色的灯烛下,让拂知皮肤染上一层暖色,乌发慵懒的散在后背,清冷的眼瞳在灯光下显得潋滟无比。   他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温热的水将他身上的冷香融成了惑人的味道。   他没有灵力,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将薄薄的里衣浸湿了一半,紧紧的贴在肌肤上,隐约显出柔韧的线条。   清澈的目光中难得有些好奇之色,“我刚刚看见,你手里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仙尊,天色不早了,去睡觉吧。”殷岭西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和拂知拉开距离。   他视线落在别处,不敢去看拂知。   拂知应了一声,却很自然的将殷岭西拉住,自己躺在床的里侧。   他看向身形似乎有些僵硬的男人,微微弯了弯眼睛。   “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拂知说:我真的不渣,只是博爱。   他还说:我从来都不勾引别人。 第28章 【+1500营养液加更】   外面的夜色沉沉, 确实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殷岭西僵硬的躺在拂知身侧,竹制的床榻发出一声轻响。   床幔落下来。   一片安静和黑暗中, 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殷岭西甚至可以听见拂知清浅的呼吸声。   一只微凉的手摸索着,慢慢扣上了他的手腕, 殷岭西睁开眼,身体有点紧绷。   拂知靠过来,清冷的声音微哑:“小西,你今日, 好像有些不开心。”   他摸到了殷岭西袖子上的袖扣, 顿了一下:“没脱衣服?”   “……忘了。”殷岭西嗓音发紧。   拂知没出声,长长的手指虽许久没有握剑, 但也十分灵巧,三两下就将他的袖扣解开,又将手伸到被子下, 去解他的腰带。   玄色的衣衫被丢在了床幔之外, 落地之时发出轻响。   察觉到他的紧绷,拂知吻上了他的喉结,温热的气息落在殷岭西的颈侧, “是我今天反应过激了, 我只是担心你。”   殷岭西掌心慢慢攥紧,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拂知的性格,也说不出什么抱歉的话, 所有的歉意都融进了他温柔的动作里, 他低低道:“今晚你不必动。”   身侧的人沉默的像块石头。   拂知思索片刻, 低头含住了殷岭西的唇。   然后慢慢的将身体挪到他身上, 坐起来。   几乎是瞬间, 他就察觉到,殷岭西并不向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   拂知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身上撩拨着,还有闲心在识海和阿软说话:【放在之前,我早就被他压住了,现在还得我主动,有点累啊。】   阿软羞红脸:【主人,按照我们伴生灵的年纪,我还没成年呢!】   拂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啊……没事,多知道一些东西没坏处。】   阿软咻地窜回了拂知神识深处:【主人羞羞!】   拂知微觉好笑,再次将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仙尊……”   殷岭西终于没忍住,轻唤出声,嗓音哑的厉害。   他炽热的掌心握住拂知的手,阻拦了他下一步的动作,“你身体还没好,我不想。”   魔族心头血温养的身体,虽然比刚被挖骨的时候好了不少,但是仍旧要比一般的凡人还要虚弱,尤其是这种即将换道的关头。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拂知修无情道。   但这是拂知能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只要他能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   拂知被他拦住,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面上却不显,仍旧保持着自己的人设,声音有些不解:“我身体有什么事?”   这疑问一出,殷岭西就暗觉不妙。   果然,拂知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思索,他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想不起来了…头好疼………”   “别想了,”殷岭西忙道,“仙尊身体没事,我乱说的。”   拂知问他:“那为何不想?”   片刻后,殷岭西低声道:“想的,只是不想你累到,”他扶着拂知的肩膀让他躺下,“我来。”   殷岭西黑沉沉的瞳孔酝酿出一片暗色,可紧接着,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的冲动尽数压下去。   不行,拂知现在的身体太过脆弱,又对他诱惑力极大,他怕自己会失控。   “仙尊,今日我侍候你。”   他轻柔的褪去了拂知身下的贴身衣物,低下头去。   ……   ……   月色西沉,拂知疲惫的睡去。   殷岭西心跳声渐渐平复下来,不再那么急促,唇色有些异样的红。   他摸索出一张锦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片刻后,他将微湿的锦帕扔在一边,然后轻轻地将拂知拥进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温热且真实,像是回到了在魔族,拂知再次原谅他的那段时间。   殷岭西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大脑有些莫名的昏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缓缓的拽进了梦乡。   梦境里。   他在一片雾蒙蒙的山峰上行走。   能看见的,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尽头是一间两层的竹屋,竹屋外有一个游廊。   这里是……   殷岭西微微一愣,这是拂知今日与他描述的场景。   很快,他就看见竹屋内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人。   一人是拂知,另一人却看得不清楚,身形和五官都十分模糊。   殷岭西几乎是瞬间就确定,这个人就是拂知之前深爱过的人。   他茫然的想,所以这里是拂知的记忆吗?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梦境里的拂知和另一个人姿态亲昵,若无旁人的从殷岭西身边经过。   殷岭西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周遭的迷雾渐渐浓郁,他心急之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然后一脚踏空,瞬间落了下去!   清晨的光穿过窗隙,殷岭西猛地坐起来,额角满是冷汗。   许久,心悸的感觉才平复下去。   他缓过来之后,偏头看了看拂知,正好对上了他刚刚睁开的眼睛,殷岭西一顿,随即笑了下,“醒了?”   谁知,拂知看了他半晌,像是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来他是谁,眼神困顿。   “小西,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我……好像很容易就会忘记你……”   殷岭西抱着他,“是的,仙尊生病了,四天之后,我要将你送去一个地方。”   “治病吗?”他对殷岭西的话半点怀疑都没有,全然信任,甚至有些担忧,“会治好吗,我不想将你忘了。”   “会的。”殷岭西道。   不会忘的,你只会忘记自己深爱的人,而不是他。   等到拂知无情道成,他们二人之间,就是仇人了吧。   尽管有他的保证,拂知仍旧显得不是很安心,当天就不知从哪找出来了一个小本子,成日在上面记一些什么东西。   神神秘秘的,殷岭西也看不得。   四日的时光倏忽而过,殷岭西仍旧会做那个奇怪的梦,但总是看不清拂知身边人的脸。   他渐渐的就不再在意,耗光了所有的留影石,将这四天和拂知在一起的日子永远的记录下来。   直到第五日,四十九颗断情丹彻底发挥作用。   拂知昏沉不醒,记忆在被一点点抹除。   殷岭西将他抱起来,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白发的男人。   顾眠凉伸出手,淡声道:“给我吧。”   “……”   殷岭西抿抿唇,“我想送他到苍梧峰。”   顾眠凉神色不变:“给我。”   殷岭西紧了紧手臂,终究还是慢慢将拂知送到了顾眠凉的手上,后者接过来,转身就走。   他愣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   很快,苍梧峰就升起了一个巨大繁杂的法阵,又急剧缩小,将峰顶的大殿笼罩在内。   天空卷起一个硕大的漏斗,天道的梵音隐隐约约,换道开始了。   殷岭西静静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熹微的晨光里,凉风刮起地上的桃花瓣,一个小巧的册子映入眼帘。   他微微一顿,走过去将小册子捡起来,这是拂知这几日总拿在手中记东西的册子,应当是方才不小心掉下来的。   殷岭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随便找了一颗桃花树,倚在树下,信手翻开了一页。   入目是一片凌乱的墨迹,根本不像是拂知会写出来的,很多东西重复且多余   我心悦小西。   上午刚写了一遍我心悦小西,下午就不记得了,再记一遍。   ……   殷岭西想起来前两日拂知皱眉记东西的可爱模样,眼中不禁柔和一瞬。   他看着‘小西’这两个字眼,心里生出无限的羡慕。   这种纯粹的爱,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拥有的只不过是幼时零星的温暖,和用欢情蛊骗来的,短暂而虚幻的爱。   平日话不多的拂知,在上面写的零碎而唠叨。   他又朝下翻了一页   又快忘记了,小西说我会好的,可是我总不相信,我怕忘了他。   小西好像说过要给我酿桃花酒,但是不清楚是不是我自己记错了,等会问问他。   做噩梦了,梦见有人来抓小西,我拦住了他们,被三根长枪钉在了地上,天上下着雨,临死之前看见了小西,他哭了。   梦里,我没有力气给他擦眼泪。   我想跟他说,追你的人我都杀光了,快离开这里。   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以后也没办法保护他了。   还好,只是个梦。   明天我就要去治病了,最担心的就是再也记不得小西,他会伤心的吧。   殷岭西心中翻腾起密密匝匝的疼,压不下去的窒闷感,鼻尖微酸,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怎么会这样。   册子后面还有几页,殷岭西匆忙翻了翻。   后面只写了一句话,写了近千遍   仙尊喜欢小西。   仙尊喜欢小西……   笔锋严谨认真,一笔一划,像是要将这句话永远的印在心里,镌刻进灵魂。   性格淡漠冷清的剑尊,在灯烛之下,执笔落墨,将这一句堪称幼稚的话写了近千遍。   宛如亘古不变的誓言。   “仙尊喜欢小西……”   殷岭西呐呐说出口,蓦的,他放在心口的同梦镜一烫,紧接着绽开一阵强烈的白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汹涌的冲进他的脑海里。   他看见有人伸手将他从鬼蜮悬崖边拉上来,看见了那一座开满桃花的山峰,看见了那人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小西,过来……”   “仙尊,你心悦我吗?”   “想喝桃花酒了。”   “好,我给你酿,不过要等来年了。”   “我不知道…何为心悦一人…但小西大抵……是我唯一愿意……相守一生的人……”   一幅幅闪过的画面上,都是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天穹晦暗,细雨之下是无尽的血河。   仙尊被钉在地上,身边跪着一个黑衣的青年,青年痛苦绝望的悲鸣嘶吼,将天地之间的悲戚尽数充盈在心间。   正是殷岭西的脸。   “不……”   殷岭西痛苦的抱着头,泪水从眼角溢出,喉间发出细碎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眼眶通红,手中死死的攥着那本小册子,巨大的空落和荒诞之感席卷而来。   殷岭西视线缓缓的落在小册子上,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猛地将它丢到一边,下一秒又神经质的将它捡起来,宝贝至极的拍了拍。   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是我……”   “小西是我,他爱我,他真的爱我……”   梦境十年,没有欢情蛊,没有仙魔两立。   只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在梦境里相爱了十年。   纯纯粹粹的,是拂知给他的无垢之爱。   殷岭西踉跄着站起来,满身狼狈的朝着苍梧殿飞了过去。 第29章 无情道成   自古以来, 换道重修之路便十分严苛,笼罩整个苍梧殿的法阵,是道深子细细研究了许久,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启的。   大殿中央,拂知盘腿静坐, 意识已经深深的滑入此阵构筑的幻境之中。   而大殿之外,一道光影自天边掠过来。   殷岭西怀里紧紧护着什么东西,满身狼狈,疯了似的冲向那法阵, 却被法阵狠狠的弹开!   “咳咳……”   他狠狠的摔在地上, 咳出来一口血沫,瞳孔猩红, 已然深深的陷入了魔障之中。   殷岭西痛苦的蜷缩着身体,紧接着很快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冰冷的雪, 他仍旧不死心, 再次冲着法阵冲过去!   守在殿外的庄呈几人终于反应过来,庄呈脸色一冷,上前几步将人拦住, 死死攥着殷岭西的衣领子, 低喝:“你想干什么?!再坏一次小师弟的道吗?!”   殷岭西低着头恍若未闻,声音颤抖而哽咽:“他真的爱我……”   “他真的……”   顾眠凉在一旁听的眉头皱起,“庄呈, 将他扔出去。”   庄呈恭敬道:“是。”   然而还未等他真的有所动作, 法阵之中骤然分出一抹亮光, 直直打在殷岭西的身上, 光芒大盛。   殷岭西眼神一空, 灵识被吸进了法阵之中,身体顿时倒了下去。   庄呈一惊:“这是?!”   “无碍,”顾眠凉眯眼道,“不知道哪里产生了共鸣,将他的灵识吸进去了,他会看见阿拂斩断凡尘的整个过程。”   庄呈看着殷岭西倒在地上的身体,“那这个怎么处理?”   顾眠凉垂眸:“扔这儿吧。”   ……   殷岭西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弯弯的拱桥边上。   夜幕下灯火阑珊,游人如织。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着一盏盏的花灯。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应该是拂知断情的幻境。   这个幻境是……上元节?   桥上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小孩子嬉笑吵闹的声音穿过人群,引起一阵阵的斥责。   殷岭西寻声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桥上站着的两个人,剑尊戴着到小腿的白色斗笠,被另一个黑衣少年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们一起走到了河边,黑衣少年拿出了花灯。   原来是这段记忆。   殷岭西眼中微微一柔。   正待他想走近的时候,余光一瞥,却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白色衣袍,银纹绣边,神色冰冷而淡漠,手中握着断尘剑。   拂知。   他也正看向幻境河边的‘剑尊’和‘黑衣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殷岭西瞬间紧张起来,声音微颤,对着拂知说:“仙尊,我……我就是小西,只是当时出了些岔子才忘记了……”   拂知没有丝毫反应,眼神仍旧平静而冷淡。   但这对殷岭西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了,他眼中隐约冒出些希冀,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拂知的衣角   他的手指却从那衣角处横穿而过。   “……”   殷岭西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才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竟是一种游魂的状态,身体都是半透明的,根本无法碰到拂知。   拂知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朝着自己身侧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顿了一下,收回视线,手中握住的剑紧了紧,逆着人潮,缓步朝着河边走过去,他看得见幻境里的人,幻境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见拂知过去,殷岭西赶忙跟在他身旁,不住的说些什么。   ……   河边的黑衣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捧着莲花灯的剑尊,说:“师哥要许愿的,将愿望写在花灯上,我的愿望已经写好了,师哥要写什么?”   他掏出些小纸条,但是想到剑尊看不见,又顿了下,放进了剑尊的掌心里。   剑尊拒绝了:“一份花灯,一份祈愿,若是两个人,灵验的概率会减少一半,所以,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以及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剑尊颔首:“自然。”   灯火湖光,万千祈愿。   两人相依而立的样子宛如一幅缱绻的美好画卷。   拂知远远的看着,眉眼似乎暖了些,殷岭西望着他,脸上也不仅浮起一抹笑。   可下一秒,拂知抬脚继续往前走,像是好奇那祈愿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似的,走到幻境里那两人的旁边,低头一看。   殷岭西猛地记起来自己当时写了什么愿望,神色骤变,急忙捂住拂知的眼,可他现在只是一抹游魂意识,像空气一般,徒劳的一次次从拂知身体里穿过。   剑尊神色温柔的展开了那张小纸条。   他看不见,只是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就将它粘在了花灯上。   拂知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只有四个字   取汝之骨。   花灯渐渐飘远了。   幻境里的两个人相携离去。   拂知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不喜不怒。   殷岭西慌乱的解释:“对不起,当时…当时我只是……”可再怎么解释,拂知也听不到。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剑,阖了阖眼,再次睁开之时,断尘剑倏然出鞘!   “断。”   凌厉冰寒的剑光带着锋锐至极的剑气,将幻境割裂成无数片。   下一秒,画面陡然一转。   合籍大典,千级台阶。   两人红衣礼服,携手拾阶而上。   直至殷岭西魔族身份忽然暴露,拂知迫不得已刺他那一剑之后,踉跄半跪在地上,疼的浑身发抖。   殷岭西看着看着,眼圈就控制不住的红了,心里抽疼的厉害,现在回过来想想,那时候拂知刚刚将镇骨挖给他,就遭遇了他这样的欺骗,该有多疼啊……   他跪在那时候的拂知身前,想帮他擦擦身上的血,低声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断尘剑的气息再起。   殷岭西听见拂知冷淡的一句   “断。”   画面再转。   东鹤山九日。   于魔族再次交付信任。   法阵取骨。   ……   每经历一次幻境,拂知眼中的情绪就淡漠一分。   殷岭西脸色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   原来……他之前对拂知这么过分。   直到最后一次幻境。   那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山峰,上面开满了桃花。   但是被浓浓的雾气包裹着,看的不真切。   拂知在这里止步,似乎在思索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殷岭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进去看一眼,仙尊,就看一眼就好……”   他哑声祈求,姿态低微到了尘埃里。   只看一眼就好。   进去看一眼,哪怕还是选择斩断这段缘分,他也想让拂知记起来,他曾经给过他的,这样一份纯粹的爱。   拂知望着这座山峰许久,断情丹已经将他这段最难以忘怀的记忆抹去了,所以这里才是雾蒙蒙的一片。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脚下一转,抬脚上了一层台阶。   殷岭西嘴边终于露出一抹笑。   可下一刻,一道剑光倏然滑落,将这片雾蒙蒙的幻境毁的干干净净。   拂知收剑转身,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消失,冰冷无情的眼瞳映着剑锋上的霜雪,一步步走远了。   徒留殷岭西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笑凝固了。   断情幻境结束,随着拂知的离开,这里开始慢慢坍塌。   无边的黑暗侵蚀过来,那座承载着十年梦境与爱意的山峰,就被这样轻飘飘的一剑彻底粉碎。   殷岭西愣怔许久,身上的力气被抽走。   他闭眼,倒进了幻境裂开的缝隙里。   ……   苍梧殿硕大的法阵慢慢缩小。   阵法中央的拂知慢慢睁开了眼,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中无机质的寒冷,没有半点波澜和情绪。   迫人的威压一步步往上攀登,最终达到了分神期的巅峰。   侧脸俊美而冷淡,银袍不染尘埃。   恍若真正的立于神殿之上的仙尊。   道深子眼神复杂:“换道很成功。”   拂知敛眸,起身行礼:“多谢师父相助。”   道深子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在幻境中看见的:“你忘记了自己的心悦之人。”   拂知声音毫无起伏:“心悦之人?”   道深子点头。   “是我愿意的吗?”   “自然。”   “那便好。”   道深子哑然,随即一笑,“去吧。”   拂知颔首,想起什么似的:“我有没有忘记自己恨的人?”   道深子摇头:“断情丹,只断心中最执念的情,只会忘记最难割舍的伤。”   拂知点点头表示明白,将断尘剑收好,又是一礼,才转身离去。   ……   殷岭西缓缓转醒,醒了之后却再没发疯,只静默的站起来,痴痴的看着殿门的方向。   法阵消失,无情道成,待会拂知出来,定然会一剑杀了他吧。   殷岭西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一点也不想走。   死在拂知手中,或许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大殿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里面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银袍执剑,面容清冷,这人微微抬头,飘扬的雪落在他乌发上,眉眼间,又消失不见。   殷岭西看着拂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最终停在他面前。   他视线落在拂知手中的断尘剑上。   恍惚间想,断尘剑杀起人来,应当还是很快的。   过了会,他耳边传来一声无波无澜的   “借过。”   他下意识的侧身。   时间在这一秒无限拉长,殷岭西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浅淡的冷香,乌发被风扬起,拂过他的脸侧,又凉又痒。   拂知就和他擦肩而过,像是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再没分过来半点余光。   “……”   没有杀意。   没有他想象中的恨。   殷岭西愣住了。   走出几步远的拂知,稍微停下来,抬手接了片飞扬在寒风中的桃花瓣。   淡漠的眼神落在自己掌心。   方才和道深子的对话,又依稀在耳畔响起   “你忘记了自己的心悦之人。”   “心悦之人?是我自愿的吗?”   “自然。”   “那便好。”   “我有没有忘记自己恨的人?”   “断情丹,只断心中最执念的情,只会忘记最难割舍的伤。”   拂知微微回神,掌心的桃花瓣又随风飘远了。   他恨谁呢?   不记得了。   大概从来没有恨过谁吧。   他视线落在四周开的灿烂的桃花上,漫天飞雪与绯色花瓣纠缠。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轻声说了句什么,又不是很在意的接着往前走去。   寒风裹着他的声音飘进了殷岭西的耳里,他听见拂知说   “这里之前,应当是没有桃林的。”   殷岭西眼中的泪蓦的落下,将地上的雪融出一个小缺口。   良久,他慢慢弯下腰,捂住嘴,死死压抑住喉间的呜咽。   “对不起……”   【阿软:收回度,百分之九十七。】 第30章 死遁【+1500+1500营养液双更】   天衍宗苍梧峰峰主转修无情道的成功, 闭关冲击合体期的消息,插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这意味着天衍宗即将又出一个合体期的大能。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去触天衍宗的霉头, 之前的那些风言风语,悄然淡了下去。   天衍宗弟子都知道, 苍梧峰上多了个怪人。   这怪人成日守在拂知剑尊闭关的地方,动也不动。   最开始的时候,这人被打的几次濒死,却连还手也不会, 一次次爬也会爬回来。到后来, 包括掌门在内的各峰峰主,都对之视若空气, 以一种默许的姿态允许他存在。   拂知闭关三月有余,闭关之地尚且没有动静。   直到这一日。   青碧的苍穹忽的卷起层层黑云,暗紫色的天雷滚滚落下。   合体期的雷劫毫无预兆的降临。狂暴的雷蛇粗壮如斗, 很快, 一道银白的身形从闭关之处冲出去,化作一抹流光直直到离天衍宗极远处的一座山峰之上。   那抹身形在雷劫之下,渺小的恍若尘埃。   轰!   漫无边际的雷光倾盆而下, 整个天地似乎都笼罩在这滚滚的威势之中。   雷劫足足降了三日。山峰被劈成了平地。   云层之中骤然降下一抹华彩, 祥瑞之光徐徐洒下。   良久,拂知才踩在断尘剑上,安然回了天衍宗。   渡劫成功。   一直紧张观望的殷岭西悄然松了口气。   他眼神黯淡的看着拂知离开的背影,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终究还是一点点握成了拳。   在拂知闭关的地方守了三个多月, 被打的几次濒死, 都没能让他退缩半分, 可此刻却狼狈的像条被抛弃的狗。   殷岭西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终于没有再纠缠下去,他慢慢转身,离天衍宗越来越远,回了魔族。   ……   另一边。   拂知已经在准备收尾。   “第二块碎片找到了吗?”   阿软摇头:“不过应该是快了,等殷岭西收回之后不久,应该就会出现,我们可以随时调整时间。”   拂知点点头,这样的话,无论是贪欲还是毁欲,他暂时没有办法预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之后要是想再回到天衍宗,怕是不太可能了。   思及此,他收拾了一下,朝着青竹山走去。   阿软:“主人你想干什么?”   “怜惜一下美人,”拂知叹道,“临走之前,消除一下他的心魔。”   阿软乖乖道:“好。”   主人还是蛮善良的。   青竹山。   这是拂知修无情道以来,第一次踏入青竹山。   清幽的凉风吹拂着竹叶。   青衫白发的俊美男子在竹林中坐着,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子,望着棋盘出神。   “小师叔。”拂知冷冷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顾眠凉恍然回神,随即扬唇一笑,将眼中的思绪尽数敛去,冲拂知招手:“来,许久未见你了。”   拂知坐在他对面,熟稔的捻起一颗白子。   他不说话,顾眠凉也适应良好,两人安安静静的下了半局之后,拂知便停手了,抬眸道:“小师叔,师父让我最近闭关,直到渡劫期再出关。”   顾眠凉一顿,温声道:“那我要许久看不到你了。”   拂知颔首:“短则数百年,长则千载。”   空气微微凝滞。   良久,顾眠凉笑道:“好啊,正好,我也闭关突破大乘期算了。”   “师叔,”拂知虽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但眉头已经微微拧起,“师父和我说,你心魔未除,是因为我,让我在闭关之前,来找你一趟。”   他望着顾眠凉,声音平淡:“师叔若有什么需求要我去做,若是可以帮你消除心魔,我不会推脱的。”   顾眠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抿了口手边的茶,许久没有出声。   他有什么心魔?   无非就是一些注定得不到的妄念罢了。   他有时甚至十分羡慕殷岭西。   即使阿拂现在忘得一干二净,起码他曾经得到过,拥有过,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全部做了一遍。   而他一直都在放手,在让步,从来不敢去挽留。   顾眠凉按下心里的那些念头,放下茶盏,摇头:“师叔希望你好好的。”   “我也希望师叔好好的,”拂知说道,“师叔若是闭关,突破大乘期,心魔定然是隐患。”   “我闭关时间太久,不希望师叔中间因为我出了什么岔子。”   修士闭关之后,时间就真的只是一个概念,感受不到岁月的更迭。   顾眠凉捏着棋子的手指微紧,眼睫轻颤。   ……他忍受不了没有拂知在身边的漫长时间。   片刻后,顾眠凉叹息一声,抬眼看着拂知,神色柔和了些,“你站过来些。”   拂知就顺从的站起来。   顾眠凉掌心攥了又松,走到拂知身前,长长的手指抚开他落在胸前的墨发,又移到他眉眼处,细细描摹,最后缓缓下移至他唇边。   他们离得极近,呼吸缠绵在一起。   拂知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顾眠凉微微低头。   他指腹从拂知唇上按了一下,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拂知瞳孔几不可查的一缩,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去迎合。   这只是一个极轻极浅的吻,宛如羽毛轻挠,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欲,珍惜到极点。   良久,才分开。   顾眠凉耳尖发红,声线压低了几分,“阿拂……”   拂知顿了一下,“小师叔。”   到现在这个情况,顾眠凉虽未曾挑明他的心意,但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拂知修无情道,注定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所幸,他也并不需要。   这个吻,就足够他记上千载,慰藉余生了。   顾眠凉沉沉吐出一口气,终于将心底其他的冲动压下去,“好了,你走吧。”   他慢慢松开了拂知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放肆,最后一次放手,今后,他会守好拂知的无情道,看他踏上成仙之路。   拂知静默了片刻,临走之前,忽的在顾眠凉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紧接着很快拉开距离。   他看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顾眠凉,轻声道:“若是我没有修无情道……”   拂知声音一顿,低低道:“希望小师叔早日摆脱心魔。”   他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里。   顾眠凉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拂知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没有修无情道,从没有遇见过殷岭西。   若是他少一些顾忌,早些向阿拂挑明心意,现在是否就是另一个结局。   竹叶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那青衫白发的男子眼圈微红,轻声说   “晚了啊……”   大道无情,无回头路。   他抱着拂知给他的一丝不存在的奢望,永远的留在了原地。   拂知缓步踏出青竹山的那一刻,这里的禁制再次开启。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阿软:【主人!你不是去解决他的心魔的吗,我怎么觉着反而他更出不来了?你成了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白月光。】   拂知:【他自己不愿意放弃,心魔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我只是给了他一线希望和幻想,让他能抵御心魔,顺便给自己集个卡。】   阿软:【……?】   拂知:【我真的喜欢他那张脸,等到收回所有的碎片,我就带他回神域,制成傀儡挂在墙上,一定很漂亮。】   阿软默默:【……那我帮您看着他点,省的您未来的漂亮傀儡丢掉了。】   拂知愉悦的眯了眯眼:【好,唱完最后一场戏,我就可以走了。】   魔族。   殷岭西倚在魔皇宫高高的座椅上,座椅下全是空着的酒坛。   大殿森冷孤寂,唯一的光,就是他手中的留影石。   他已经看了许多遍了,那时在拂知断情前最后几日,他记录下来的东西。   殷岭西仰头灌了一口酒,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下颌往下淌。   忽然,大殿的门被匆匆打开,鱼鹰急冲冲的跑进来,刚刚跪下张口欲说话,一个被随手掷过来的酒坛就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膝前。   砰!   酒坛碎了一地。   殷岭西风流低哑的声音莫名阴鸷:“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准进来的吗?”   鱼鹰顶着杀意,硬着头皮慌乱道:“少皇殿下!上古法阵破了个缺口!!”   “什么?!”   殷岭西霍然起身。   当晚,于魔族祭台方向。   一道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   下一秒,九州震彻,风云忽变,星光登时被无边的血色吞没,邪佞的气息席卷而来,恍若天地将倾。   无数生灵惶惶嘶鸣,望向魔族领域,伏跪颤抖。   来自于上古的邪气瞬间让整个修真界警醒起来   道深子倏地睁开眼,“这是……邪魔止生的气息,”他站起来,眼中郑重万分,“那上古的封印,竟然开了么……”   邪魔止生,算是魔族的始祖。   天下至邪之气凝聚而成的产物,后来在上古时期被诸位大能联手封印在法阵之中。   而这上古法阵溢散出来的邪气与灵气结合之后,就诞生了一个新的种族,魔族。   他们信奉止生将近万年,却一直被当成羔羊,每隔千年就会被抽取一次生机和力量,直到最近几次,才开始反抗这种剥削。   修仙界不会对魔族施以援手,但是绝对不会对整个九州的安危袖手旁观。   很快,所有感受到邪魔止生气息的宗门,全部集结,朝着魔族的方向急急赶去!   天衍宗自然也不例外。   拂知站在灵舟前头,拧眉看向那道冲天的邪气。   “师父,封印应当破损的不多。”   道深子点头,但神色不见任何放松:“即便只是碎开一个小角,我们也不可随意放松警惕,当年修仙界所有大能陨落了将近九成,才只是堪堪将他封印罢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庄呈,嘱咐:“若是为师殉道,尔等定要好好收着天衍宗。”   “师父!”温初不赞成道,“定然会没事的!”   道深子笑呵呵道:“只是说出这种可能。”   庄呈眸色深深,和海生平对视一眼,心里的弦再次绷紧。   越靠近魔族,便越能感觉到那股强大至极的邪气,侵略性极强,能非常轻易的勾起人心里的恶念。   一早赶至这里的仙家百门,心志不坚定者,甚至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刀枪剑戟,哀嚎声不绝于耳,恍若人间地狱,混乱一片。   无数流窜的黑影发出桀桀的怪笑,攻击着下面所有的人。   那自祭台冲起的黑柱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狰狞的手掌在一次又一次的锤着下方的封印阵法。   大地隆隆震动,碎石滚滚。   “少皇殿下!那边的邪影更多了!”   鱼鹰匆匆赶到他身边,“殿下,天衍宗的灵舟来了!”   殷岭西微怔,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夜空。   标志着天衍宗的灵舟之上,一银袍的仙尊缓缓将视线投下来,正好撞进了殷岭西的眼里。   拂知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了别处。   道深子率先从灵舟上下来,与其余宗门的几位长老联手,死死的压在那黑色光柱的上方。   霎时,四周飞窜的邪影就少了很多。   这是一场僵持的拉锯战,竟生生持续了三日之久。   飞上去助阵的人越来越多,但那黑色光柱降低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再也不动了,反而狠狠的往上反弹了一下。   道深子脸色一变,蓦的吐出一口血。   拂知眼神微凝,飞身上去,急忙扶住他,“师父,如何?”   道深子沉着脸摇头:“这上古法阵的缺口,极难修补。”   周围各大宗门长老、掌门、老祖,脸色皆是不太好看。   恰在此时,异变突起,黑柱中的巨手猛地砸碎了这光柱,掌心裹挟着狰狞与邪气,狠狠的拍在上空修为高深的一众老祖身上。   拂知被这掌风堪堪擦过,只觉得五脏六腑猛地一震,顿时咳出一口血来。   而其余的被这大掌击中的人,有些甚至筋骨寸断,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道深子受伤最重,大乘期的修为,竟连这邪魔止生一击都接不住。   但那巨手在这一击之后颜色淡了将近一半,显然也不是那么轻松,方才那一掌,竟像是有预谋的一样,将能封印它主力军打了个干净。   “大家莫慌!再将它耗上一耗,拖延时间!”   “你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耗啊?”   道深子盘坐在地上,气息沉沉,“诸位!诸位!”   他扫视一圈,“老夫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上一试,只不过要有人帮我们争取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谁可以来?”   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邪魔止生吗?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拂知眼神一闪,正打算上前一步,就已经有人抢了先。   “我来!”   殷岭西收刀上前,“这本就是我魔族分内之事。”   道深子:“好,只需坚持半个时辰。”   殷岭西点头,走到拂知身前的时候微微一顿,抿唇却没说什么,直直走向祭台的方向。   只见他停在了祭台前,反手握刀,狠狠在自己手腕、脚腕上划了几道,然后任由鲜血淌着,踏上了祭台,躺在上面。   紧接着,他将刀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脉,把自己钉在了祭台上。   这是历代魔族献祭的姿势。   猩红写鲜血缓缓的流满了整个祭台的纹路。   那巨手果然安静下来,开始慢慢的享用着殷岭西魔族的血肉,一点点抽着他的魔气与生机。   “殿下!”   鱼鹰惊叫。   殷岭西脸色微白,一声不吭,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道深子见那巨手安静下来,登时与旁边几人联手构筑一个极大的镇压法阵。   镇压法阵慢慢成形,殷岭西的气息渐渐变得虚弱起来。   拂知在盘腿坐在道深子身后,缓缓输送自己的灵气,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   按理来说,这镇压法阵只有镇压邪气的作用,并不能修补法阵。   他沉思片刻,便直接问了:“师父,法阵你打算如何修补?”   道深子:“仙人陨骨。”   天衍宗有一块仙人陨骨不是秘密,那的确是修补法阵的不错选择。   可拂知却知道,那仙人陨骨已经被道深子吸收了,若是用陨骨修补法阵,那岂不是……   他皱眉:“师父。”   道深子笑的洒脱:“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活得够了,将之后的好日子留给小辈们,没什么不好。”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拂知敛眸,最终低低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镇压法阵即将形成,一道银色的身影却忽的掠向了上空,出现在缓缓下降的镇压法阵之下,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那是谁啊……”   “天衍宗苍梧峰的那位……”   “他在哪干什么?”   殷岭西意识昏沉,他听见似乎有人叫拂知的名字,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见了独自立在空中的银袍仙尊。   道深子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沉声道:“阿拂,下来!”   拂知眼神淡漠,断尘剑在他脚下,他听见师父师兄师姐都在叫他,但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无情道的人,会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和判断。   他现在做出的决定,可以将效果达到最好。   拂知看向道深子:“师父,上古法阵里,有我一截骨。”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因为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这里丢过一块骨头,又是为什么丢的。   但现在这些问题,也不是十分重要。   他认真补充道:“至净骨可以修补法阵。”   道深子:“阿拂!”   可现在镇压法阵还没有完全的成型,他必须在这里稳住法阵,无法将拂知强行带下来。   拂知看向那上古法阵的缺口,细细感应着杀骨的存在,而后伸出手极缓地往后一扯   一截莹白的玉骨挣扎着从那法阵缺口处浮出来。   杀骨暴虐的气息眨眼之间就将周遭的邪气压下去了几分,   而那巨手收到了刺激,上古法阵之下隐约传来一声粗粝的怒吼,殷岭西被它粗暴的掀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却急急爬起来,想要冲到拂知身边。   下一秒,那只巨手毫不犹豫的将拂知死死抓住,所有人都听见了清脆的骨裂之声,心不由得一揪。   殷岭西目眦尽裂,嘶吼道:“拂知”   温初咳出一口血,喊破了声:“小师弟!”   “阿拂!”   庄呈强撑着御剑飞行,却因灵力不足,狼狈的摔了下来,“小师弟……”   半空中。   拂知面无表情,面上没有丝毫痛色。   他喉结一动,唇边滑下一缕血色。   紧接着,无数血迹开了花似的自他银白的衣衫里开始往外渗透。   恰在这时,镇压法阵彻底形成!   硕大的法阵倏地降下,穿过拂知的身体直直压在巨手身上。   拂知接机脱身,却忍不住闷咳几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但发现越擦越多之后,他就停手了。   杀骨摆脱桎梏,飞到拂知身前,一闪一闪的,光芒大盛。   拂知将它握在掌心里,低低的念了几句话   “以吾之骨,伴吾之灵,祭身天地,永归无间。”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之间倏地静了。   道深子颓然的叹了口气,不再有动作,望向空中。   巨手定格,杀骨亮起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半边的夜色,拂知缓缓闭目,身上紧绷的线条无力的软了下去。   那是献祭封印的法决。   极其冷门的一科法决,道深子只教过两个人。   一个是顾眠凉,一个就是拂知。   一旦动用,不可逆转。   拂知在他之前抢先念下,道深子就已经拦不住他了。   邪影在杀骨的光照之下,发出凄厉的吼叫,像是阳光下的积雪,很快就散去。巨手在镇压法阵和杀骨的压制下,慢慢的缩小,从法阵的缺口缩了进去。   拂知的身形在慢慢变淡。   五感飞速减弱。   他在消失。   无情道让他生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心如止水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淡漠的浅色眼瞳向下一扫,却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双充斥着无边绝望的眼睛,拂知微微一愣,认真去看了看殷岭西。   他知道这个人是魔族少皇,但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他们……认识吗?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殷岭西胸膛剧烈起伏,他双目通红,踉跄拂开鱼鹰的搀扶,在一众惊呼声里,强行冲到了拂知面前,于他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   殷岭西嘴唇颤抖。   拂知平静的看着他,声音都有些变得虚无缥缈:“有事?”   可是很快,他看着殷岭西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听觉消失了。   殷岭西看他没有反应,又焦急握住他的手,扔在说些什么话。   拂知被他握住的手,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度。   没有触觉了。   他身形消失的越来越快,看着身前眉眼风流的男人出神。   片刻后,拂知轻声说了一句话,让殷岭西愣住了,他说   “我好像很久之前认识你……”   在一片静谧的桃林中,在无边烂漫的桃雪里。   拂知伸出手,似乎想拂去殷岭西眼角的泪,但却触碰不到,他微怔,随即眉眼浮起一抹无奈和柔和:“莫哭……”   他不记得眼前的这个人,但是在看到他伤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仅剩的一丝温柔全都给他。   殷岭西眼中的泪倏然落下,穿过拂知透明的掌心,砸在肮脏血污的地面。   【阿软:色欲碎片收回完成。】   殷岭西张了张嘴,眼神崩溃:“不……”   拂知身影慢慢的看不见了,他闭上眼,在永久沉睡之际,他隐约听见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阿拂”   拂知抽离意识之前,隐约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飞速赶来。   但下一秒,他神识就彻底离开了那具身体。   ……   神识抽离之后,拂知暂时回到了阿软的伴生空间,里面白茫茫的一片。   阿软:“主人,要现在收回碎片吗?”   拂知懒洋洋的:“不,要是现在收回,这个世界就有缺口了,容易崩溃,先将色欲对主魂的感知屏蔽,省的之后闹出乱子。”   阿软乖乖的应了一声,可很快,它猛地炸了一下,急忙道:“主人!我察觉到贪欲出现了!”   拂知登时来了兴趣,“走走走!”   “去哪?”   “去离贪欲最近的位置!”   ……   七百年后。   夜色深沉。   无边的火焰将赤羽一族的族居之地,烧成了残垣。   尸体交横,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压抑在这方天地之间,无声的哀鸣夹杂着绝望和悲戚。   一个小小的身影,大概五六岁的模样,跌跌撞撞的走在尸体中间。   精致的小脸上沾满了泪水和恐惧。   “爹…爹……”   “娘亲……”   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无措的站在在尸体中,他哽咽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借势掩去眼底的兴奋。   【拂知:贪欲在哪?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我。】   【阿软:他刚杀了你全家,来了来了。】   远远的,一抹青色的身影走进,脚步落地无声,白色的靴底浸透了血迹,在黏腻的血河里,他停在了拂知面前,末了,缓缓蹲下身来。   五六岁的孩子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抽抽搭搭的抬起头,下一秒他惊惧的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张脸俊美非常,瞳孔泛着异样的金芒,一袭青衫,霜雪般的发丝上沾着斑斑血迹。   泛着诡异金芒的双瞳落在小男孩身上,细细打量。   小男孩看着像是吓傻了。   【阿软:主人!是你想带回神殿的漂亮小师叔哦!你现在不用把他做成傀儡,收回度完成之后就可以成功带走啦!】   【拂知:……】 第2卷 攻|略|贪|欲 第31章 义父,我好看吗?   火舌舔过地上的血, 灼烧起刺鼻的腥臭。   小孩眼里的泪扑簌扑簌往下掉,眉间有一尾赤羽印记,茶色的眼睛含着惊惧, 惹人怜惜。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绳,系着精巧的玉坠。   顾眠凉沾血的手指将玉坠挑起来一看, 只见那玉坠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浮。   他白发滑落,浅金色的眸子闪了闪,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良久, 哑声低喃:“浮…阿拂……”   视线慢慢上移,他看着小孩漂亮的眼睛, 伸出手,缓缓扣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温雅。   “你叫什么名字。”   噼里啪啦的烈火声中, 小孩被掐的脸色涨红, 胖乎乎的手奋力的想挣开桎梏,他带着哭腔道:“我叫…我叫云浮……”   顾眠凉蓦的松手,小孩掉在地上, 恐惧的发抖, 他眉间的赤羽发红发亮,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变成幼鸟形态。   金瞳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出了会神, 然后再次不顾小孩挣扎, 将他拎在手里, 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小孩的眉眼, 低声道:“像……”   语罢,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小孩眉心,青色的灵力形成一个封印法阵,轻易封入了小孩的灵识。   小孩眼中的恐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的懵懂和茫然。   顾眠凉温柔的笑了笑,“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义父。”   “义…父……?”   “嗯。”   小孩撑不住疲惫,还是化成一个小红雀,蜷缩在了顾眠凉的掌心,依赖的蹭了蹭。   白发男人慢慢站起身,看着掌心的小雀儿,缓缓收拢的五指像一个囚笼,将那小雀儿保护在里面。   漫天火光里,他逐渐走远。   三百年后。   妖族坐落的亘木九域。   遮天蔽日的老藤树上悠哉悠哉的晃着一截绯红的流沙锦,一十九岁左右的少年噙着一片叶子,抬手遮了遮从林间落下的暖阳。   老藤树粗粝的声音慢悠悠的:“云浮,你再不回家,你义父就该找来了。”   被叫做云浮的少年唰的直起了腰,一张容颜绝艳的脸露了出来,张扬的凤眼狡黠灵动,红唇不点而赤,骄傲而矜贵。   他看了看尚且还早的天色,撇撇嘴:“又骗我。”   “今日下学的时候,狼族的封炀又堵着我,让我给他治伤,”云浮郁闷的托腮,“我们赤羽族治疗的天赋能力,可不是浪费着玩的。”   老藤树笑呵呵的:“你可是小医仙呢。”   云浮:“妖族哪有那么容易修成仙的?”,他利落的翻身下来,“我走了,明日再来。”   老藤树提醒他:“你这小家伙,成熟期快到了吧,抓紧时间找个配偶,要不然有你难受的时候,我看那封炀就挺不错的。”   云浮恼了,凤眼含怒,漂亮的惊人:“我不喜欢他,我有配偶的人选了!”   他化成个巴掌大的小雀儿飞走,哼道:“过几日我就将他叼进我筑好的窝里。”   半空中。   阿软:【您想好怎么攻略了吗?都玩了三百年了,贪欲的进度只有百分之四十。】   而且还是偏向于亲情向的增长。   这和上一个碎片收回的时间比起来,简直是龟速。   拂知叹息:【义父是个长在我心上的美人,我不舍得伤他。】   阿软:【……他就是您。】   拂知:【上一世没想到顾眠凉竟然是贪欲,用剑尊的身份将卡给集了,刷满了好感度,这次再用一个新的身份让他爱上我,难度指数和上一个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阿软努力忽略主人语气里的兴奋:【主人可以让他知道您就是剑尊。】   拂知悠悠道:【那你说我该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且,那样就没有意思了,我想看着美人落泪。】   阿软:【……都听主人的。】   赤红的雀儿穿过云端,最终落在了离妖族族学之地不远的一处竹林里。   竹林只有三间简单的木屋。   中间的木屋被人推开,一青衫白发的男子走出来,抬眸望向天空,对着那赤红雀儿伸出手。   雀儿落在他的掌心,抖了抖翅膀,欢快道:“义父!”   顾眠凉瞳孔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他嗯了一声,梳理了一下拂知的羽毛,随后顿了一下,力道加大了几分,“云浮,你身上有狼族的味道。”   拂知:“封炀说他喜欢我,要和我睡觉,我生气,打了他一顿!”   顾眠凉听完,抬脚朝一旁的灵溪边走去,冷不丁的将手中的小雀儿按在水里,一遍又一遍的冲洗。   “你干什么?!”拂知炸了毛,挣扎的厉害,恼的狠了,尖锐的喙狠狠的啄在了顾眠凉的手腕上。   刺目的血映进眼底,顾眠凉一顿,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疼。   拂知幻化成人形,浑身湿透,红色的流沙锦紧紧的贴在少年身上,勾勒出青涩却流畅诱人的线条。   水珠顺着衣摆一滴滴落下去,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还留着被顾眠凉磋磨出来的红痕,凤眼潋滟,喘息不定。   他眼尾浮起一抹红,恼羞成怒:“顾眠凉!”   顾眠凉眼神静若深渊,平古无波,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站起来,任由血自指尖滑落:“叫我什么?”   拂知却一点也不怕他,只看见他手上的血,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一咕噜从灵溪里爬起来,紧张的握着顾眠凉的手,眼底是明晃晃的心疼。   少年耷拉着耳朵,沮丧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就会冷淡些,垂首低眉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   顾眠凉看了片刻,就克制的移开了视线,“离狼族的远点,早日得道,莫入情障。”   少年低落的应了一声,牵着顾眠凉的手腕往木屋内走去,“我去给义父治伤。”   顾眠凉坐在床边,将手摊开放在膝盖上,“药膏在你房间里。”   “不用药膏。”拂知凤眼弯起来,“今日上学的时候,族学又给我讲了一个赤羽族治伤的办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想在义父身上试试……”   顾眠凉眉梢微挑,默许了。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不会拒绝拂知的请求。   少年眼神一亮,蹲在顾眠凉手边,握着那节手腕,红着耳朵吮上了伤口。   顾眠凉眸色蓦的一沉,眼瞳中极快的掠过一抹金芒。   伏在他膝前的少年半跪在地上,红色的衣衫还湿着,曲线若隐若现,眼睫长而翘,认真的一点点将伤口旁边的血舔舐的干净。   那伤口竟慢慢消失了。   拂知有些累,红唇泛着水光,骄傲的邀功:“族学说,赤羽族在踏入成熟期之后,每年都会有发情期,在这段日子里,我们的体液都会有堪比灵药的作用。”   这是他们赤羽族在妖族广受欢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惜的是,赤羽族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少年想到这点,顿时情绪又有些低落,他悄悄抬眼,却发现顾眠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情登时好了。   鸟族的天性让他对自己的容颜自得的很,少年将手肘撑在顾眠凉膝盖上,眉间的赤羽艳丽到极点,一双凤眸仿若天生就会勾魂。   他缓缓凑近,红唇吐出几个字:“义父,我好看吗?”   这一声义父,叫顾眠凉顿时回神,他蓦的合上了眼。   良久,低冷道:“滚出去。”   少年微微错愕,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移出了门外,门砰的一声合上,将上面落的竹叶都震落了几片。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羞怒极了,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当晚。   一只灵巧的雀儿落在了顾眠凉窗前,抖抖脖子钻了进去。   拂知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狡黠的眼睛落在床上熟睡的人身上,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空气里是义父每天都会用的安神香,只是今天用的分量重了些,拂知皱皱鼻子,觉得有些呛得慌。   不过他今晚还有要事得办。   床上安静躺着的男人双手交叠在腹部,白发平顺的压在身后,面容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俊美。   只是眉头一直皱着,片刻没有放松。   拂知悄悄将手中的药粉吹过去,过了会,感觉顾眠凉呼吸更绵长了些,他才弯着眼将人搀出了房间。   紧接着,面容艳丽的少年在月光下化成一直漂亮到极点的硕大赤鸟,浑身羽色火红,翎羽华丽至极。   他将顾眠凉叼在嘴里,振翅一飞,极快的掠向妖族的揽月潭。   ……   揽月潭极为宽阔。   一轮银月映在静谧的潭水中,微风清波,星月无边。   赤红的鸟影飞速划过,停在了潭边那颗最大的梧桐树上。   那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鸟巢,无数柔软的枝条灵草构筑而成,拂知踩在鸟巢边缘,将叼在嘴里的人轻轻放在了巣中。   看着躺在里面,白发微乱的男人,赤鸟歪了歪头,然后忍痛在自己背上啄下一片羽毛,盖在了顾眠凉身上,这才重新化成人形,也钻进了羽毛下。   少年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旁边的人,满足极了:“我的雌鸟住进了我筑的巢……”   他又翻身看着顾眠凉,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红唇一下又一下的啄下去。   顾眠凉眉头越皱越紧,他被勒的喘不上来气,从混沌中慢慢睁开了眼,正巧对上了一双欢喜的眸子。   “义父,你醒了?”   “……”   顾眠凉头疼的厉害,慢半拍的揉了揉额角,却忽的顿了一下。   他体内的灵气被封住了。   他双眼微眯,不动声色的看向拂知:“你在做什么?”   少年脸上微红,羞涩又大胆,情意热烈的犹如一把火,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成熟期快到了。”   “族学说,雄鸟在第一次发情期之前,会挑好自己的雌鸟,将他叼进自己的巣里,完成交配过程。”   少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抱着的人,“义父,你就是我挑好的雌鸟。”   “……”   顾眠凉神色微妙。   拂知眼神潋滟,他期待的看着俊美至极的白发男人。   少年的手移到了顾眠凉的腹部,轻声道:“雄鸟会让雌鸟怀上幼崽。”   他感受着掌心下平坦紧实的小腹,红唇扬起,好奇又单纯:“义父,我努力努力,你这里,会因为怀上我的幼崽而鼓起来吗?”   顾眠凉:“……”   作者有话要说:   顾眠凉:万万没想到。 第32章 义父,我真的很行。【双更+1000评论加更】   月光皎洁, 潭水静谧。   顾眠凉却没半点心思去欣赏,他声音微沉:“族学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那群老匹夫,还真的什么都敢说。   拂知笑的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义父,你猜猜?”   他看着顾眠凉,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有什么别的反应,当即没意思的哼了声,红唇舔了一下顾眠凉的耳尖,含在嘴中, 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反正该知道的, 我都知道。”   他们赤羽一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不仅族学, 整个妖族都对他未来配偶的事情很是上心。   一本本珍藏的精品双人戏耍图,被塞满了他的书桌,他前桌青鸟族的学伴整日上课偷看, 看的鼻血直流。   尤其是管理妖族族谱的几个长老爷爷, 恨不得他找十个八个的雌鸟,生个百八十个幼崽。   思及此,少年眼中忍不住浮现几抹担忧之色, 忧心忡忡的看着顾眠凉的小腹, 好像里面已经有了幼崽:“义父,你要多生几个。”   他认真道:“要不然妖族说不定还会给我别的雌鸟,可我只想要你一个雌鸟。”   顾眠凉头一次知道他养大的这只小雀儿竟然对他有这样的心思, 但是看小雀儿的神色, 应当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或许只是因为同他亲近, 才有这种想法。   他慢慢驱散着体内的药性, 冷冷淡淡:“我不是雌鸟。”   末了, 补充一句:“更不会有孕。”   少年果然急了,漂亮的凤眸盈起水光,脸上有些许不满,显然是不相信顾眠凉的话。   顾眠凉怎么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看见小雀儿这幅表情,额角一跳,顿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   “你……”   少年小脸一垮:“我不听!义父骗人,族学说我喜欢的都可以当我的雌鸟,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雌鸟。”   “……”   顾眠凉自从来到妖族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杀心,此时因那‘族学’二字隐隐约约冒出头来。   也许他当时就不应该为了让小雀儿生活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选择来妖族定居。   这时间,拂知已经拧着性子生气的扯开了顾眠凉的外衫。   顾眠凉:“……”   还未等他说什么,却见小雀儿从一旁的鸟巢边缘扯出来一团柔软微凉的草絮,用纤细的手指团了团,直直塞进了他的里衣中,然后又严丝合缝的给他将衣服扯好。   顾眠凉的小腹就微妙的鼓起了一团。   少年眼神得意,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腹,“看,这不就鼓起来了?”   他侧耳伏在顾眠凉腹部,雄鸟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去呵护那抹柔软,喃喃道:“现在里面是草絮,之后就会是幼崽了。”   少年看着顾眠凉,眼睛亮晶晶的:“义父,你真美。”   清冷的月光洒在鸟巢中,白发美人呼吸微妙的乱了一瞬,发丝微乱,眼神沉郁,身上气势迫人,但偏偏小腹凸起了一块。   少年成熟期将至,心头火热的厉害,忍不住化成赤鸟的形态,本能的以一个呵护的姿态,将顾眠凉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赤鸟清鸣一声,宣示着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这一声还没有完全叫出来,就被迫戛然而止。   赤鸟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了后颈,下一秒倏地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红雀儿,愉悦的清鸣顿时变成了拼命挣扎的吱哇乱叫。   顾眠凉不知何时已经在坐了起来,外衫散乱,他眯着眼看着手里拧巴的小雀儿,语气不辨喜怒:“云浮,你胆子不小。”   小雀儿凶巴巴的朝他:“叽叽叽叽!”   淡黄的鸟喙趁着顾眠凉不注意,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口子。   “……”   小雀儿被他拎着,黑豆眼看着那小口子,满意了,小胸脯一挺,开心的抖了抖羽毛。   顾眠凉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良久,慢慢站起身来,腹部凸起的柔软弧度让他下意识的一顿,眼中掠过冷芒。   他将那团草絮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当场扔掉,而是就这样一手拿着,另一只手拎着小雀儿,回了他们居住的那片竹林。   拂知没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被顾眠凉用缚妖绳吊在了一颗竹子上。   竹子深深弯腰,拂知手脚被困着,姿势像一只小乌龟,细腻的皮肤隐约出现勒痕,他凤眸不敢置信的睁大,红唇因为震惊而微张。   然而却不是顾眠凉以为的生气。   少年看着自己被困着的样子,脸腾的红了,容颜又艳丽了几分,扭捏的动了动,羞涩道:“义父懂得真多。”   顾眠凉:“……”   他到底在族学都学了什么东西?   他眼神微眯,冷声道:“我让你在族学学的是种族天赋,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早就和你说过,你要做的只是突破元婴,早日得道。”   莫不是他真的教孩子教歪了?   少年蔫哒哒的应了一声:“哦,义父,你要打我吗?”   顾眠凉见他认错服软,刚欲再敲打一番,就见拂知又抬起头,害羞道:“要打我也不是不可以。”   小雀儿示意顾眠凉去看一旁竹子上的纤细枝条,抬着下巴矜贵道:“义父可以用这个打我,青鸟告诉我,这东西打人不疼,打出来的痕迹还好看。”   他不好意思的咳了咳,真挚而热烈:“义父给我生崽崽,我给义父打。”   顾眠凉久久沉默。   从来没有人给他普及这些东西,如今反倒是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鸟崽子冷不丁塞了一嘴。   他缓缓站直,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在小雀儿的灼灼视线下,将手里一直拿着的草团不紧不慢的塞进了他的腹部。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微妙。   半晌,少年斟酌道:“原来义父有这样的癖好,也不是不可以……唔?”   顾眠凉摸出来一张锦帕,堵住了少年喋喋不休的红唇,在少年震惊的眼神中,垂眸缓声道:“在这吊一夜,让风洗洗你的脑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过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第三间木屋,砰的一声,门紧紧关上,就再也没有出来。   少年呆滞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冲着第三间木屋唔唔唔的喊了半晌,才蔫了吧唧的低下头,承认自己第一次找雌鸟失败了。   过了会,他又幽幽的抬起脸,看着那间他从没有进去过的第三间木屋,上面的禁制一闪而逝。   少年神游发呆。   不知道义父在里面做什么,只是他每次出来心情都会变得很差,偶尔会看着他的脸出神。   哎。   少年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义父肯定是喜欢他的,他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娶不了想要的雌鸟?   第二日清晨,拂知睡得迷迷糊糊的,冷不丁身上一松,摔在了地上。   “哎呦……”   他猛地惊醒,揉了揉自己的腰,气道:“谁?!”   不知道雄鸟的腰要好好的爱护吗?!   抬头就撞见了冷冷站在他前面的顾眠凉,少年眼里的怒火倏地变成了甜腻的笑意,“义父!”   顾眠凉将他上族学用的古籍丢到他怀里,淡声道:“我出去一趟。”   拂知匆忙站起来,揉了揉自己被捆的发酸的胳膊,“义父你去哪?”   顾眠凉:“珍宝阁。”   拂知茫然片刻。   珍宝阁?义父去哪干什么?   还未等他问出来,顾眠凉就消失在原地。拂知只好将自己在学堂要用的古籍收好,揣进小布包里,去了族学。   ……   妖族的族学,几乎是个万族讲堂,根据血脉品种的高低,分成天地玄黄四个学堂。   拂知身为赤羽族的最后一丝血脉,自然是占据了天字学堂最尊贵的位置最后一排。   最不容易引起夫子注意的地方。   他长得自然是精致好看的,一身红衣张扬无比,刚来到这里就引起了注目,无数到了择偶期的各族少主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他身上。   拂知郁闷的坐在自己的小桌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沿,不知想着什么,漂亮的脸上浮起几分郁闷之色。   前桌的青鸟族柳岸转过身来,朝他挤眉弄眼:“怎么样,昨晚还顺利吗?”   “别提了。”拂知托着腮,袖口里伸出来的那节小臂上还有没消下去的红色勒痕。在玉藕般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柳岸眼神唰的一亮,贼兮兮的凑过来,意有所指:“哥给你出的主意还是不错的吧,你们昨晚玩的挺欢啊……”   “不是,你想多了,”拂知摊了摊手,“我只是被捆了一晚上,你知道我们赤羽族皮肤向来敏感,我身上都是这种勒出来的印子。”   柳岸眼神更加奇异了,“你选的雌鸟真的很会玩。”   “……”   算了,解释了也没用。   拂知:“我成熟期就要到了,他不同意可怎么办啊。”   柳岸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我觉得封炀就挺不错的,哎,你可是被族中特批可以拥有多个配偶的,先找一个渡过这次成熟期?”   前面第三排,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一头利落的短发,颈上一圈狼牙,身材劲瘦,极具爆发力。   狼族少主,封炀。   他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一见拂知看过来,立即坐得笔直,深绿色的眼睛神秘而深邃的密林,而此时他狼耳却忍不住冒了出来,抖了抖,紧张极了。   憨死了。   拂知嫌弃的收回视线,继续和柳岸小声说话:“你还有什么法子没?”   柳岸:“我真好奇你看中的雌鸟是哪一个,竟然这么难搞。”   他看了看自己好友这张容颜倾绝的脸,匪夷所思,“你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我就不信他能对着你这张脸毫无想法,到时候如果不行,我就再给你出别的法子。”   拂知叹气,掏出一本九成新的书来,“给,昨日夫子偷偷塞给我的,我刚看完。”   柳岸眼神一亮,唰的接过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兄弟!”   他悄咪咪的说道:“你今天晚上试试……”   待他说完,拂知一脸若有所思,犹疑:“这样行吗?”   柳岸:“放心,一定行!”   当晚。   顾眠凉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顿了一下,推手推开门。   屋内缭绕着水汽和馥郁的香味。   屏风后的浴桶内,模模糊糊可见一只撩水玩的白皙背影,绯红的流沙锦就搭在屏风上,凉风从被打开的门外吹进来,将屋内的温度吹的低了一些。   屏风后的身影微停,少年清越的嗓音传来:“是义父吗?”   顾眠凉嗯了一声,神色不见有什么变化,背对着屏风坐在桌边,“你不是很讨厌以人族的形态洗澡吗?”   拂知一直在竹林内的灵溪中,用小雀儿的形态洗澡,因此他房间里并没有浴桶。   应当是成熟期要到了,所以行为方式趋近于人类,顾眠凉想着,明日要在准备一个了,省的小雀儿还来这里洗澡,总归是不太方便的。   哗啦一声,拂知从浴桶里直接跨步出来,修长纤细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羞涩的扯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落地无声,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少年站在白发男人的身后,轻轻的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义父。”   顾眠凉拧眉:“别闹。”   拂知灵巧的转了个圈,倒在顾眠凉的怀里,漂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男人,长而翘的眼睫像是一把小巧的钩子,让人心痒。   顾眠凉沉声道:“滚下去。”   声音已然含怒。   妖精似的少年将腿紧紧的圈在他身上,红唇弯弯,丝毫不怕。   顾眠凉面目表情,他正打算将拂知拎起来扔出去,就听见少年十分真诚的道了歉。   “义父,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顾眠凉眯了眯眼,暂且按下了自己想丢人出去的念头。   少年认真且严肃道:“我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将义父叼进了我的巢里。”   顾眠凉:“我……”   少年一把握住他的手,继续道:“雄鸟会挑选自己的配偶,雌鸟也会,能力不行的雄鸟是会被嫌弃的,我没有像义父证明我很行,所以义父拒绝我也是应该的。”   容颜精致艳丽的少年神色十分郑重,他圈在顾眠凉身上的腿收紧了一些,努力挺了挺自己的腰。   少年诚恳道:“义父,你感受一下,我很行,我真的很行。”   “……”   咔嚓。   一角桌沿被顾眠凉生生捏碎,他额角青筋突突的跳,白发美人脸色沉的可怕,鎏金色的光自他眼中一闪而逝,一瞬间腾起的压抑和杀意让房间几欲结冰。   少年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眼巴巴的看着顾眠凉,“义父,我会让你肚子鼓起来的。”一定会有崽崽的,他真的很可以。   柳岸说,要想让雌鸟答应自己,必须要想他证明自己是一只有能力的赤鸟。   因为雌鸟往往比雄鸟还要在乎子嗣。   拂知觉得,一定是那天自己的表现让义父觉得自己不是很行,所以今日特地让义父感受一下。   “义父……”   顾眠凉阖了阖眼,蓦的冷笑一声,“成熟期快到了?”   拂知忍不住蹭了蹭他,“嗯,义父答应我吧。”   顾眠凉面无表情的握住了他的腰,下一秒,拂知被整个丢了出去!   少年惊叫一声,连忙化成小雀儿,避免了狼狈摔在地上的结局。   门砰的关上!   小雀儿怒了,气的用鸟喙在门板上啄出来几个小洞,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门内。   拂知方才裹在身上的红纱悠扬的飘落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顾眠凉的胳膊上,微湿,散发着惑人的香。   是赤鸟一族的独有的,成熟期即将到来时候体香。   每只鸟都不同,闻久了有调养身体的功效。   月光穿过缝隙,落在白发美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捻起这块红纱,眼瞳一瞬间变成浅金色,随即放在挺翘的鼻尖轻轻一嗅……   良久,他似乎是闻不到味道了,将视线移至门外,隔空望着什么,眼中闪过深深的贪婪之色。   拂知经此惨败,自信心严重受挫,蔫了吧唧了好几天。   他的成熟期越来越近了。   他每晚都变着法的想将顾眠凉叼进自己的鸟巢里,但是只有第一次成功了,其余的每次都会被抓个现成。   天字学堂。   最后一排。   红衣少年懒怠的伏在桌子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夫子板着脸走到这里,戒尺轻轻的敲了敲他的桌子,“云浮。”   少年慢吞吞的动了动,白皙的脸上漾着妖异的淡红,凤眸含水,无边潋滟,他秀气的眉皱着,十分不耐烦:“干什么。”   声音哑的厉害。   夫子细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讶异道:“你……?”他脸色严肃了几分,“若是难受,就赶紧回去。”   这分明是成熟期已经到了,刚开始发情。   夫子糟心的叹了口气,心说族中到底怎么回事,妖族唯一一只赤羽的发情期到了,竟然都没有人管的吗?   拂知难受的重新窝了回去,将脸埋起来,身体在细细的颤抖,闷声说:“我没事。”   如今正在上课,夫子也不好直说,只好摇头走开,只是一直关注着拂知,打算一有情况就将人送进妖族医馆。   可拂知硬生生挨到了下学。   等到所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勉强提起力气,浑身都泛起了潮红,搓了搓自己的脸,一步一软的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可刚刚出了学堂的大门,他就被封炀拦下了。   拂知只好停下,半个身子靠在树上借力,秀气的眉拧的死紧,胸膛轻轻喘息着,“让开。”   封炀一双碧绿的眼瞳紧紧的盯着他,紧张又担忧,想上前一步扶住他:“云浮,你怎么了?”   虽然这人憨的很,但狼族的气息仍旧让拂知觉得很不舒服,他躲开封炀紧实的小臂,矜贵的抬抬下巴,软着嗓子:“滚。”   殊不知,他自以为很凶的模样,生生让封炀看呆了。   红衣少年漂亮的惊人,微红的眼尾像是最勾人的邀请,骄傲的模样像极了一朵在夜间灼灼绽放的妖花。   赤羽族成熟期散发的体香,隐隐约约的穿过拂知的衣衫沁了出来,封炀想把他叼进自己的窝里,好好舔一舔。   封炀长得很高,着装是狼族惯有的野性,额前带着束带,五官深邃,眼巴巴的看着他,直白道:“云浮,你是不是成熟期到了?我想做你的配偶。”   拂知缓了口气,冷着脸往前走。   他这幅明晃晃拒绝的态度,封炀有些受伤,“等一下。”   拂知停下脚步,体内升起来的燥郁感让他处于一种极度焦躁的状态,“说。”   封炀紧张到出汗,他摘下自己脖颈上的狼牙项链,飞快的塞进了拂知手里,结结巴巴道:“我们狼族的信物,你什么时候让我做你的配偶都行的!”   他狼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可怜兮兮的,“我不介意你有多个配偶,但是我绝对会对你忠诚的。”   说完,像是生怕拂知拒绝,将项链还回来,封炀飞快的离开了。   红衣少年握着手里的项链,愣了片刻,随即拧眉骂了句傻子,可还是纠结着将项链收了起来。   他原地休息了一下,攒出了些力气,艰难的化成红雀儿,急速的循着顾眠凉的气息飞去。   ……   竹林木屋内。   幽微的灯火将房间内映出处处暗影。   顾眠凉细细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巴掌大小。   这是他前段时间在珍宝阁定制的东西,今日刚刚拿回来,还未来得及拆看。   这时间,他房间的门忽的被撞开。   一只小雀儿重新变成红衣少年,精致的脸上染着红晕,他踉跄的醉了似的三两步走过来,伏在顾眠凉的膝盖上,难受的扬起头颅,眼角含泪,红唇轻吐:“义父……”   白发美人指尖微顿,旋即沉眸,抬起少年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紧不慢道:“成熟期到了?”   少年眉间的赤羽似血嫣红,宛如一朵在白皙皮肤上展开的艳丽的花,他身上滚烫,难耐的闷哼了一声,随即浑身一颤   三片华丽贵气的火红翎羽自他尾部蓦的绽开,逶迤的拖在地上,皎洁的月光落在这翎羽之上,悄然失色。   “义父……”   少年凤眸雾蒙蒙的,有些迷离,他看着自己选定的雌鸟无动于衷,心中越发难受。   顾眠凉的手被握住。   少年尾部的翎羽动了动,红唇吐出温热的气息,“义父,你摸摸我的尾巴……”   雄鸟在成熟期的时候对雌鸟亮出最漂亮的翎羽,意味着求欢。   少年难受的掌心出汗,将顾眠凉膝上的青衣抓的微湿褶皱。   “义父,你摸一摸……”   顾眠凉坐在桌边,看着伏在他膝上的少年,神色平静。   静谧的黑色眸子不辨喜怒,白发随着门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拂动,幽微的灯烛照在他侧脸上,光影分割的晦暗不清。   良久,他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手。   在少年茫然伤心的眼神中,将桌子上那个精巧的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环状物品,像个小孩子带的手镯,镂空金色,非常漂亮。   顾眠凉淡声道:“在珍宝阁给你定制的,可大可小,自己戴上。”   他拿起来,伸出手递给拂知。   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这金色的小镯子相得益彰。   拂知没接,迟疑道:“义父,这是……?”   顾眠凉言简意赅:“抑制你发情期的东西。”   “……”   少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头一遭听说还有这种东西,他呐呐开口,挣扎着不愿意戴:“义父,这手镯太小了,我手腕太粗,戴不下去……”   顾眠凉微微眯眼:“不是戴在手腕上的。”   少年红唇微张,有些疑惑,嗓音又软又哑:“那是戴哪儿的?”   顾眠凉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他,镂空的金环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又蓦的停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第33章 你戴不戴?   小雀儿毕竟看了无数秘籍, 理论经验十分丰富,没过一会就反应过来这金环是戴在何处的了。   拂知白皙的脸骤然红了个透彻,像朵熟透了的花。   少年羞恼极了, 鼻音甜腻:“我不戴!”   顾眠凉把玩着这奢华的金环,不紧不慢道:“你们赤羽族成熟期第一次发情, 会持续半年的时间,我不觉得你可以撑过去。”   拂知撒娇:“义父做我的雌鸟,我们在巢里住上半年,不出去……”   顾眠凉眸色沉沉:“你不该喜欢我, 我是你父亲。”   小雀儿才几百岁的年纪, 甚至极有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爱一个人,他不会看着他走向歧途的。   顾眠凉捏着少年的下巴, 摩挲片刻,直到看见那娇嫩的肌肤上泛起红痕,才蓦的回神, 沉冷道:“你得知道, 自己在做什么。”   少年切了一声,眼神灵动又活泛,嘀嘀咕咕:“你又不是我亲老子。”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义父, 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让你做我的雌鸟,你信也好, 不信也好, 我的崽崽只能从你肚子里爬出来。”   少年眉间的赤羽灼灼, 情意热烈如火, 语调真挚温软, 凤眸这样认真看着白发男子,恍若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全部的一切。   顾眠凉微顿,随即拧眉。   这样倾尽所有的赤诚,是他从没有得到过的。   “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顾眠凉淡声道,“你对我只是依赖罢了。”   “你竟然嫌我小?”少年关注点离奇,他不满道,“我还没嫌弃你是个老男人呢!”   顾眠凉额角一跳:“……你戴不戴?”   少年脸色十分不好看,最终不情不愿的接过来,那精巧的金环在他指尖转了转,磨磨蹭蹭。   顾眠凉侧过头,“去我床榻上,将帘子放下去。”   少年脸上红晕更甚,耽误的这些时间,让他身体几乎软成了一滩水,他不知想到什么,颓丧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拂知扯了扯顾眠凉的衣摆,软声道:“义父,你帮我这一次,然后再亲手给我戴上,顺带检查了,怎么样?”   他指尖都带着汗,散发出惑人的香。   伏在顾眠凉膝上低低请求的时候,眉眼间的赤羽都黯淡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怜惜。   一声声的义父,嗓音软极了。   顾眠凉喉结动了动,半晌,叹了口气,将少年横抱起来。   少年惊呼一声,随即笑吟吟的用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纤细的小腿晃来晃去,得意极了,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白发美人弯腰将人放在床榻上,解开了少年腰间的衣结,眉头一直皱着。   片刻后,他伸手解开了床边的束口,帘子就轻柔的放了下来。   ……   月光稍稍隐在了乌云后面。   甜腻的香随着风被吹淡了些许。   夜色越来越浓,温度一降下来,水汽就变成了露珠,滴滴答答的从修竹的叶片上滑到竹身上。   挺秀的小竹被微风抚弄的轻轻颤抖,上头晶莹的露水攒的多了,就顺着竹身滑下去,滴在下方悄然盛开的小花上。花瓣柔软娇嫩,承受不住似的,被一滴滴落下的露水打的轻颤。   偶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是又什么灵巧的小动物,钻进了旁边的灵溪里。   ……   竹屋内。   暖黄的灯烛颤了颤。   顾眠凉身上衣服仍旧平整干净,他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在旁边的木盆里洗了洗手,又用锦帕擦干。   指缝里还是带着抹不去的甜腻。   这股甜香钻进鼻尖,顾眠凉瞳孔中闪过瑰丽的金芒,他不期然想到了那天晚上落在他手上的红纱。   他眼前晕了一下,撑着一旁的屏风,闭了闭眼。   “……”   赤羽族的体香其实是很好闻的,血脉越纯正的赤鸟,体香的安抚性也就越高。   而他手上这股香,似乎对他的诱惑力极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来自灵魂的吸引力。   床帘里偷偷摸摸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少年面色红意慢慢消退,凤眸含水,却不见丝毫羞怯。   他大喇喇的站起来,翻身下床,薄薄的流沙锦就紧紧的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少年流畅青涩的肌肉线条。   拂知朝顾眠凉走过去,在后面抱住了他,蹭了蹭他的头发,“多谢义父帮忙。”   赤羽族的体香瞬间就将顾眠凉包围。   他握在屏风上的手蓦的一紧,指骨微微泛白。   喉结动了动,片刻后,声线低沉的嗯了一声。   少年眼神狡黠,嗓音哑了些,他一叠声问:“义父,我香不香?我好不好看?我尾巴漂亮吗?”   他粘人的厉害,恨不得整个人贴在顾眠凉身上,欢喜又澄澈:“义父,我好喜欢你啊,我真的好喜欢你,义父你嫁给我吧,义父……”   “……”   顾眠凉攥着屏风的手越来越紧。   拂知没有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红着脸大胆道:“义父你真厉害,我也可以帮你的。族学的夫子们都夸我学东西很快,我只看一遍就会了。”   顾眠凉良久没有出声,慢慢挣开了少年的拥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今晚你在这里休息吧。”   声音冷冷淡淡的。   少年微微错愕,愣在原地,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过来,身上出的汗就变得冷,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末了,少年瘪瘪嘴,不开心的拧着自己的衣摆,他出门去看,却见顾眠凉又进了那间从不让他进去的竹屋。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拂知好奇心顿时达到了顶峰。   他秀气的眉皱了皱,打算之后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少年将门关上之后,又三两步蹦到了顾眠凉的床上,枕上还有幽冷的寒竹香气,他将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埋进去,愉悦的连翎羽都露出来了。   拂知一边沉迷演戏,一边在识海问。   【收回度涨了多少了?】   【阿软:您折腾这么久,从百分之四十涨到了百分之四十五。】   拂知若有所思:【这不应该啊……】   他皱了皱眉,细细回想了一下和顾眠凉最开始遇见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他原本以为那是顾眠凉的心魔,但是现在他又隐隐有些别的猜测。   【我现在神力被封,阿软,你确定贪欲已经完全觉醒了吗?】   按理说,以主魂对碎片的吸引程度来说,顾眠凉绝对不会这么无动于衷的。   【阿软:主人放心,阿软这些事情还是探得准的。】   拂知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纤细的手指撩了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一圈,眉间是深深的思索,他隐隐觉得有些棘手。   【过两天做个局,我试试他。】   ……   拂知的发情期被金环强行阻断,鸟族正常的身体发育状况被抑制,他一连几天都有些不适应。   顾眠凉一直没有从那间房里出来,拂知向夫子告了假,也没有去上族学,一直蔫哒哒的蹲在门口等他出来。   等到顾眠凉终于出来,他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红衣少年。   “……”   看着可怜兮兮的。   顾眠凉蹲下来,低声道:“云浮。”   少年睡的很香,嘴角依稀有可疑的液体,他砸了咂嘴,傻笑了一下,“义父……我帮你脱……”   “……”   顾眠凉脸色微妙,片刻后,伸出手在拂知额上敲了一下。   拂知眼睛唰的睁开,“谁?!”   “醒了?”   少年茫然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抹了下自己的嘴,一咕噜爬起来,“义父你出来啦!”他余光悄悄向后一瞥,发现这间房子的门已经被关上了,顿时失望的移开视线。   顾眠凉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抬脚往外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拂知忙不迭的跟上,好奇:“去哪儿啊义父?”   顾眠凉平静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   千年前。   邪魔止生破坏上古封印,修真界与魔族联手,将之再次镇压。   天衍宗拂知剑尊身祭杀骨,补全封印,重新将止生镇压,九州动荡得以安宁。   后,魔族举族南迁,恢弘宫殿不复存在,原魔族领域已经化成一片晦暗阴沉的废墟。   月色隐没。   夜空中连星光都显得吝啬。   大地广袤。   黑鸦扑棱棱落在枯败的树枝上,暗红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古老的祭台散发着混沌而苍远的气息,上面干涸的血迹已经和祭台融为一体,平添几分阴森可怖。   一青衣白发的男子携着红衣少年缓缓走近。   四周森鬼的气息让拂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搓搓自己的手臂,小声道:“义父,我们来这里干嘛?”   顾眠凉:“你知道这是哪?”   少年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眉飞色舞道:“当然知道,我族学学的很好的,天衍宗的那位剑尊嘛,大家都很崇拜他的。”   顾眠凉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   “义父,说起来,你在捡到我之前,就是自己一个人吗?”   “不是。”   少年敏锐的察觉到顾眠凉心思不在他身上,回答的十分敷衍。   顾眠凉忽的停下,侧头望过来,“成熟期已至,你的种族天赋探灵已经可以用了吧。”   拂知不好意思挠头道:“是已经觉醒了,但是没有还没有用过。”   他向来聪慧,看着这祭台周围的环境,猜测道:“义父是让我帮你探灵?唔……阴魂确实是喜欢这种森然的环境。”   “我现在金丹后期,只能最多探到三百年的灵。”   “不是三百年,”顾眠凉轻声道,“是一千年。”   少年嘶了一声,摇头:“那我探不了。”   顾眠凉掏出来一个血色的珠子,“用这个,会让你的探灵范围达到一千五百年左右。”   拂知接过来,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这珠子阴森暗红似血,凉意和邪气几乎要冲进他的经脉里,几乎控制不住的要松手,可很快,他心里又莫名涌起一股奇怪的悸动。   “义父,这珠子……”   “用就是了。”   顾眠凉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给。”   少年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乖乖的哦了一声,把这生辰八字记下,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到里面,血色的珠子漾开一圈圈的光晕,缓缓的扩散至整片魔族旧址地域。   这探灵的术法消耗极大。   片刻后,他红润的脸色开始发白。   少年十分认真的一个个亡灵探过去,没有……   一个符合的都没有。   他不甘心的加大了灵气的输送,搜索范围顿时更广了。   拂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毕竟修为不到家,现在已经快消耗到极点。   “好了。”   顾眠凉冷不丁握住他的手腕,将血色珠子拿了回来,“不必探了。”   少年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心虚的呐呐开口:“对不起义父,我没探到,方圆六百里,都没有符合的,等我突破元婴,我就再来……”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发现眼前的人根本没在听。   他看着义父停在祭台前,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白色的发丝垂落在上面,沾了些显眼的脏污。   他眼睫垂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那一瞬间,少年却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一种让人喘不上来气的哀伤。   少年看着他,片刻后,他也安安静静的蹲在顾眠凉的身边,默默的陪着他,掌心拍小孩似的,拍着自己义父的背,小声哄道:“不哭不哭嗷……”   顾眠凉微僵,片刻后,疲惫的挥挥手:“你先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们待会就走。”   “好。”   拂知乖乖应声,撑着无力的身体懂事走开,留下顾眠凉一个人。   少年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晃悠着,没心没肺的人心里头一遭装了事。   义父总是很神秘,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三百年的陪伴和他的名字而已。   能让义父那么伤心的故人,会是谁呢……   义父总是孤零零的,他要找的阴灵,难道是他的亲人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忍不住叹了口气,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阴森的冷风从崖低刮上来,拂知下意识一个激灵,他探头去看   下方鬼气森森,隐约可见一个裂隙。   这里是……   他又往前走了一点,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想要看的清楚一点,但是下一秒瞳孔一缩,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狠狠的拽了下去!   少年下意识的挣扎,再被彻底拖进去之前,喊了一声:“义父”   他昏过去之前,隐约听见了几声诡异兴奋的声音。   “兄弟们,看,我抓回来了一个美人……”   “真的好美,皮肤好嫩,啧,看看,一掐就红了。”   “嘿嘿嘿嘿嘿,大家都有份啊,不要着急,一个个来……”   “滚,一起来也行,让开!”   祭台边,顾眠凉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   他闭上眼感应了一番,紧接着脸色蓦的一沉,眼瞳涌起浅金色,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原地。 第34章 义父,你怎么才来?   三涂山。   一片喜庆的红绸灯烛, 纸人抬着一顶顶假花轿绕着山脚来回走,有花童撒着冥币唱:   新娘眼睛弯弯   泪珠坠在枕边   夫君们快快来   亲亲我的心窝   ……   这里来往皆是厉鬼邪灵,一桌桌酒席上摆的吃食显得十分阔气。   掌管三涂山厉鬼的是五个亲兄弟。   三首领昨日捡了个美人, 谁料美人太美,五个兄弟打了起来, 最后决定共同享用这个美人,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婚大典。   众鬼议论纷纷:   “不知这美人得美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三涂山的五兄弟全部沦陷……”   “嘿,这哪里是我们能猜的?指不定不是长得好看, 而是床上功夫好嘿嘿……”   “真是想见一见, 等他们玩腻了,咱们说不准也能尝一尝……”   众鬼口中的新娘子, 直到新婚宴即将结束也没有露面,可见五兄弟对其有多重视。   三涂山山顶,鬼寨。   侍从低眉顺眼的将红烛、浴桶、瓜果送进新房。   新房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诱人的香气, 呜呜咽咽的挣扎声不断的从床幔里响起, 愤怒又无力,喘息声令人面红耳赤。   有新来的鬼侍偷偷瞧了一眼。   那里面是一个美貌惊人的少年,肤色如雪, 眉间的赤羽艳丽非常。   少年嘴里塞了一块布, 身上只有一件极薄的透明轻纱,汗水涔涔,将这轻纱沾湿紧紧的贴在身上, 隐约可以看见几道粗鲁的掐痕。   数根细细的红线勒在柔嫩的皮肤上, 修长纤细的腿张开   将他捆成了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   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喘息越来越急促, 凤眸愤怒极了, 他嘴奋力的动了几下,终于将嘴里的锦帕吐了出来,骂道:   “滚!快放开我!要是我义父来了,准有你们好果子吃!”   “快放开我!听见没有!”   “我将你们大卸八块!”   可惜骂人的声音也软出了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听的人心痒难耐,恨不得让他再多骂几嗓子,然后狠狠的欺负他,让他再也骂不出声来。   砰!   新房的门被蓦的踹开。   五名长相十分相似的男子一个接一个进来,为首的那个挥挥手,对房间里的侍从道:“都滚出去。”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六个。   咔哒。   房门被轻轻的带上。   刚才说话的男人这才将视线放在了拂知身上,眼神眯起:“美人,昨日放了你一马,今日你可逃不掉了。”   “大哥,你先来。”   他们兄弟五个长得不差,五官邪肆,个顶个的凶残,但是在涉及到有争议的东西的时候,往往会协商解决,这才是他们在鬼蜮边缘长久存在的原因。   “老三和我一起,毕竟人是你抓来的。”   被叫做老三的男人眼神一闪,笑的残忍,“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同走向床上的美人。   少年忍不住向后挪动,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慌乱,他大声道:“滚!我义父很快就会来的!你们要是敢碰我,就死定了!”   “再多骂几句,待会你就没有力气骂人了。”   “滚啊!手拿开,别碰我,呜……”   薄薄的轻纱被撕开,飘扬着落地。   那股香味愈加浓郁。   其余看着的兄弟三个,终于忍不住,也都围了上去。   “哎?这金环……”   “啧,原以为是个矜贵的少爷,现在看来,更像是被人养起来的小宠……”   少年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死命的去撕咬不知道是那个人的手臂。   可那血肉化开,他只咬到了一嘴恶心至极的鬼气,少年忍不住干呕,眼眶红了个透彻,挣扎间,身上勒的红丝线将细腻的皮肤都勒出了血。   他低咽:“义父……”   这一声落。   新房内的红烛唰的灭了。   外面不知何时弥漫起了大雾。   整个三涂山变得极其安静。   偶尔一两声花童抬轿的诡异歌谣传进来“新娘眼睛弯弯,泪珠坠在枕边,夫君们快快来,亲亲我的心窝……”   带着血腥气的残月悄然挂上了枝头。   森郁的刺骨寒气从缝隙里渗进来,竟比厉鬼之气还要森诡。   老大不耐烦道:“干什么?谁啊?!别搅了老子的好事!”   “老四你出去看看!”   “好……”   然而还没等他下去。   吱呀   新房的门开了。   门上的囍字粘的不结实,掉了半截,在寒气中哗啦作响。   一抹被血月拉长的影子就落在地上。   “谁啊?”   老四随手在床下捡了一条外袍披上,眯眼看过去。   来人一袭青衫,白发微扬,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瑰丽,他手中握着一管玉箫,上面依稀沾着血,声音平静:“本座丢了一只小雀儿,听闻是在这里,特来讨要。”   老大察觉有些不对劲,不耐道:“哪有什么”   下一秒,砰!   他蓦的炸开,化成鬼气彻底消失。   其余几只鬼心头猛地一跳,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死的连渣都不剩。   五只鬼眨眼就只剩下了两个。   他们这才慌了:“我们、我们没见什么小雀儿啊,真的不在这里……”   老五壮着胆子去瞧了一眼顾眠凉的样子,不知想起什么,眼中大骇,惊叫:“你……你是杀呃!”   五个人只剩下了老二一个,他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只期待这白发男人是找错了地方。   恰在这时,床上隐约传来一声无力的低泣。   “义父……”   白发男人微微抬眸,低声道:“找到了……”   老二浑身一凉,他连忙爬过去,企图求饶,却连顾眠凉三米之内都没有靠近,瞬间就死的干干净净。   新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眠凉指尖微动,房间里的灯烛顿时亮了起来。   可谁料床上缩成一团的少年瑟缩了一下,哽咽出声:“熄了!快熄掉!”   房间里又暗了下来。   这那床上没有丝毫阻拦,只那半秒中的时间,就足够顾眠凉看清少年的样子了。   良久,他缓步走过去,不顾拂知的挣扎将他按在怀里,轻声道:“没事,义父来了……”   黑夜里看不清,顾眠凉只能感受到掌心细腻而又滚烫的皮肤,和少年微微颤抖的身体。   “没事,听话……”   他金色的双瞳闪过流光,声音低沉安抚。   少年蓦的抓住了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灼烫的泪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烫的顾眠凉微顿。   他抿抿唇,不再多说,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少年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拂知才卸了力,委屈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差一点我就不是干净的雄鸟了……”   “你知道我喊了你多少声吗,我跟他们说我义父很厉害,他一定会来的……”   “你怎么来这么晚……”少年所有压抑的惊慌恐惧一泻而出,心头窒闷的郁气一下子出来,反倒是堵得难受。   其实鬼蜮和魔族旧址之间是有裂隙通道的,但是三涂山的五兄弟在捡到拂知之后,就将这通道暂时关闭了。   顾眠凉赶到鬼蜮已经过了半日,将鬼王溪佑揪出来一起找人又过了半日,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少年抬起头,冷不丁撞进了顾眠凉金色的眼瞳中,他一愣,随即一股说不上来的寒气在心底弥漫开来,冷的他一哆嗦。   他压住心里升起来的恐惧,呐呐道:“义父,你的眼睛……?”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少年眉心的赤羽倏地一闪,他头疼的闭上了眼。   顾眠凉手指按上他的眉心,缓缓的将灵力输送进去,将他抱紧了些,低声道:“睡吧。”   少年紧绷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昏昏沉沉的睡去。   顾眠凉双臂越收越紧,嗅着鼻尖的香味和少年温软的身体,响起少年往常热烈真挚的表白,金瞳中闪过贪婪和渴望。   “小雀儿……”   “都是我的……”   他轻柔的将人抱起来,缓步走出去。   外面安静而死寂。   不只是三涂山,整个鬼蜮的外围,一只鬼都不见了。   顾眠凉刚刚踏出房间,身后就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喂,我说,你就这么走了?杀了本王鬼蜮这么多鬼,不给个说法吗?”面容阴郁的男人倚在门边,抱着双臂,含笑看着他们。   鬼王溪佑。   顾眠凉淡声道:“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死的就不只是外围的这些了,我不介意和千年前一样,给你这鬼蜮换换血。”   溪佑脸上的笑微僵,他视线移到拂知身上,看清了少年半个侧脸,顿时惊奇的咦了一声,“他的长相……”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在顾眠凉的目光中停住了,旋即笑的意味不明,“真是不知道,你竟也会找那人的替身来睹物思人?”   “我看你这小雀儿对你可是真情实意的,你就不怕他知道真相之后伤心吗?”   顾眠凉没说话。   溪佑道:“你都有小雀儿了,那我还帮你留意那位的阴魂吗?”   “像往常一样即可,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是我说,就算那位回来又怎么样?他喜欢的也只是殷皇罢了。”   顾眠凉抱着小雀儿的手紧了紧,眼神偏执:“我只想他回来。”   “行,”溪佑耸耸肩,“本王无所谓,反正只是举手之劳。”   等到顾眠凉走了很久,他才缓缓的直起腰,想起方才在拂知额间看见的赤羽,轻笑一声,“赤羽一族的血脉,竟然爱上了自己的灭族仇人……”   “真是可笑,顾眠凉,你当初杀我鬼蜮半数之众的债,准备好还了么……”   他指尖悄然弹出了一缕极细的鬼气,追了上去,绕在拂知小指上,无声隐没。 第35章 义父,这里。【+100作收加更】   顾眠凉抱着拂知回妖族, 双瞳仍旧是瑰丽的金色。   拂知窝在他怀里,一条条将思路捋顺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一直想岔了, 阿软,你看看贪欲现在的收回度。】   阿软震惊:【百分之八十一?!等一下, 为什么会有两个收回进度条啊,一个是百分之四十六,另一个却这么高!】   拂知:【果然……】   阿软:【怎么回事啊主人?】   拂知沉吟:【简单来说,贪欲在觉醒之前就将我放在了心上, 但是他的意识分裂了, 一部分坚定的认为自己喜欢剑尊,所以收回度很难上涨。】   【另一部分, 也就是他的金瞳状态,占有欲更强,行为处事偏向于直觉, 受到灵魂吸引的程度就更大, 因此收回度更高。】   阿软:【那主人岂不是要攻略两次? 】   拂知:【现在看来,显然是金瞳状态下的更好收回。但这种状态出现的时机……】   他微微沉思了片刻,粗略拟定了接下来的收回步骤。   ……   妖族揽月潭。   拂知被顾眠凉放进了潭水中。   月光泠泠落下, 潭中的少年身上只有被撕的褴褛的红纱, 凉凉的潭水浸没过胸膛,这红纱就漂浮在上面。   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乌发柔顺的散在水里, 白皙细腻的肩头上印着粗暴的掐痕和掌印, 小臂上是青紫的吻痕。   红唇上有干涸的血迹, 赤羽黯淡, 像枯萎的西域妖花。   是那五只鬼留下来的。   虽未做到最后一步, 但是其余该做的却都做了。   顾眠凉扶着他,撩起凉水,面无表情的清洗拂知身上的痕迹,一遍又一遍,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   良久,他发现洗不掉,于是缓缓的停下手,金色的双瞳有点迷茫,他凑近轻轻嗅了嗅少年身上的气味   还是有厉鬼的味道。   他眼中闪过一抹暴戾,随即右手凝出了一把匕首,落在了拂知肩头的吻痕上。   他打算剜下来。   正在这时,少年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眼中还有些许雾气。   顾眠凉眯了眯眼,压下心头的燥郁,手里的匕首倏地散去。   拂知睁着眼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咳了两声,看向身边的人:“义父,我们回来了?”   顾眠凉:“嗯。”   少年从他怀里站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眼睛,“义父,你的眼睛为什么变成金色的了?”   顾眠凉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身上的掐痕。   少年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过去,片刻后,他难堪的将自己沉在潭底,收紧双臂,抱紧自己,只留一个小脑袋在上面。   闷声闷气道:“义父,你别看了。”   顾眠凉重新将他扯起来,不顾拂知的挣扎,固执的一遍遍给他清洗,他低声道:“会洗干净的……”   “义父!”   “别动。”   顾眠凉又低下头在他耳后轻轻嗅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少年浑身一僵,呼吸蓦的乱了,他吞下到喉咙的骂人的话,嗓音变了调:“义父,你在干什么……”   身后的男人似乎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还是有别的味道……”   他掌心的力道更大了,将少年的皮肤搓破了皮,丝丝鲜红的血迹融散进水里。   少年终于察觉到自己义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忍着疼开口:“哪里有别的味道了?”   顾眠凉真的停下来,修长的手指一点点认真指出来,按着那些指印和吻痕,划过拂知的肌肤。   末了,他抬眸,金色的眼瞳中沉郁:“这些地方都有。”   少年被他撩拨的浑身发痒,他眼神奇异的看着顾眠凉,忽的凑近,细细观察他的神色,“义父不喜欢我身上有别的味道吗?”   顾眠凉眸色沉沉,透出令人胆寒的占有欲。   这与他平日的模样完全不同,全然的出自本能。   这是他的小雀儿。   他一个人的。   良久的沉默后,白发男子语调沉缓而低冷:“不喜欢。”   哪知,他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少年却忽的笑了,凤眼弯弯,眸中的得意和愉悦几乎要溢出来,他灵巧的挣脱出来,鱼儿般游的远了一些。   少年笑吟吟的朝顾眠凉招了招手,乌发湿漉漉的,唇色嫣红。   在月光下,像个勾魂夺魄的惑人妖精。   “义父,我知道一个法子,让这些讨厌的气味都消失,你要不要试试?”   顾眠凉慢慢走近。   潭水随着他的走动漾开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停在拂知面前,“什么办法?”   少年红唇微勾,指尖轻轻一挑,将自己胳膊上的红纱挑起,露出一截腕骨,上面有一个显眼的掐痕。   他将这截腕骨伸到顾眠凉的唇边,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诱人蛊惑。   “义父,你舔一舔,就不会有其他的味道了……”   在鸟族的观念里,比交配更亲密的事情,就是相互舔舐羽毛,感受彼此的体温。   少年又往前送了送自己的手腕,距离顾眠凉的唇若即若离,那股子幽香就勾在鼻尖。   “义父,你舔一舔……”   顾眠凉垂眸,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拂知漂亮的手腕。   片刻后,他抬起手,攥住了少年的小臂,慢慢低头,水面的粼光映在脸上,他遵循着最直接的本能,微凉的唇印了上去。   然后,舌尖划过少年细腻的手腕,轻轻舔了一下。   “……”   少年呼吸一紧。   紧接着,他手腕上就传来微微刺痛撕咬感。   顾眠凉细细的将原来的印记覆盖住,抬起头,淡色的唇色变得微红,“是这样吗?”   这下子,倒是不知道是谁在勾着谁了。   少年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他强装着很老练的样子,淡定的抽回自己的手,努力稳着声线:“没错,是这样。”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凤眸水光潋滟,眉梢皆是春情。   成熟期的到来,让他眉眼间的青涩褪去了很多,宛如一朵灼灼绽放的海棠花,甜腻的、诱人的香气徐徐散开。   “义父,不止这里,还有其他很多地方……”   少年勾唇一笑,让人移不开眼,他一点点的指在自己身上,划过颈侧、耳后、脊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顾眠凉视线随着他动作而移动着。   最终,少年的纤细的指尖停在了自己的胸前,稍顿了下,指腹一左一右画了两个圈,然后轻轻一抹,笑得愉悦,红唇在他耳畔轻喃出温热的气息   “还有,这里。”   他凑近了些,拉着顾眠凉的手,尾音上挑:“义父……要把气味都除干净吗?”   “……”   顾眠凉眸色加深,喉结一动。   他反手抓住拂知的小臂,缓缓收紧。   拂知眉眼弯弯,胜券在握。   贪欲和色欲不同,殷岭西根本用不着他如此引诱。   但顾眠凉不一样,他是内敛而含蓄的,对他而言吸引力更大的,莫过于将自己的所有物都标记上自己的气味,锁起来,藏起来,谁也不让谁看见。   尤其是金瞳这种状态,他只会完全的释放自己的本能。   在所有物上,刻下印记。   这是来自灵魂的渴求,他抵抗不了的。   “义父……”少年嗓音软极了。   顾眠凉心中的猛兽蓦的出了笼,眼瞳中极快的掠过一抹贪婪,他根本不用拂知的引导,唇舌将那些痕迹全部重新覆盖。   一寸寸的,一个不漏。   他将少年抱起,飞向了拂知搭好的鸟巢,缓缓的将他放下来,俯身下去。   耳后、颈侧、小腹、甚至胸前。   细细密密,认真至极。   贪欲之所以是贪欲,就在于他永远都忍不住渴求的更多一些。   一开始只是想覆盖,后来就将其余的地方也都烙下了自己的气味,不够似的,一遍又一遍。   顾眠凉只是在吻他,也不管少年能不能受得住。   拂知一开始还哼哼唧唧的说荤话,言语之间调笑至极,后来就软成了一团,他抬手遮住自己发红的眼尾,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良久,他忍不住骂出声:   “还说不喜欢我,义父的不喜欢,原来是这样的不喜欢……”   “义父平时不是最讨厌我这个样子,还给我戴”   叮咚!   一个镂空金环被摘下来扔进了潭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拂知错愕的视线中,顾眠凉抬起头,唇色红的像是饮饱了血,他发丝落在拂知身上,撩起挠人的痒意。   “现在没有了。”   目光在拂知身上检查了一边,像是确保没有什么别的不顺眼的东西了,才停下来,顾眠凉躺在他身边,缓缓的将人抱得很紧。   金色的眼瞳满意阖上,再无别的动静:“睡吧。”   “……”   少年眨了眨眼,身上被撩起来的火抓心挠肝似的难受。   他忍不住抑郁了一秒,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小册子,心底忍不住升起想将人关进小黑屋的欲望。   少年憋得难受,最终扭了两下表示抗议,又被顾眠凉按了回去。   “睡觉。”   “……”   少年睁着眼到后半夜,终于还是沉沉的睡去了。   神识中。   拂知:【贪欲真给他上一个兄弟丢脸……】   阿软:【是啊,主人都这么给他机会了……金瞳状态的收回度百分之九十,正常状态的收回度仍旧是百分之四十六。】   拂知:【等到金瞳的收回度满了,正常状态的收回度应该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   阿软:【但是金瞳状态应该不容易出现吧。】   拂知:【之前是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这种状态,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出现,都可以……】   【明早这种状态就会消退了吧,不知道这个将我当成孩子养的好义父,想起来自己做的事,回是什么反应呢。】   第二日。   顾眠凉缓缓睁开眼。   瞳色已经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昨晚的记忆瞬间汹涌进脑海中。   他顿时僵住。   怀里的少年睡得香软,腿紧紧的缠在他腰上,白皙的皮肤上全是……   顾眠凉摸了摸自己的唇,想起那被扔出去的金环,视线下意识的望向揽月潭的潭底。 第36章 小雀儿,找配偶了啊。   初晨的冷阳洒在鸟巢中。   顾眠凉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还在睡着的少年, 第一次生出了无所适从的感觉。他知晓自己有心魔,但是却不知道,心魔状态下的他, 对小雀儿竟然是这种心思。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繁杂的念头都压下去, 黑眸冷了又冷。   他不该有这些想法的。   尤其是对云浮。   顾眠凉伸手将少年缠在他腰间的腿掰开,入手的触感温软如玉,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掏出一件外袍给他盖上。   少年悠悠转醒。   一双凤眸茫然了片刻, 随即眼中清晰的映入顾眠凉的身影。   他欢喜的凑过去, 依赖的抱住顾眠凉的腰身,轻蹭了蹭, 嗓音软乎:“义父,喜欢你……”   在他看来,昨日他二人已经做了比交配还要亲密的事情, 而且他金环已经被摘了下来, 说明义父是想做他的雌鸟,陪他渡过成熟期的。   少年全身心喜欢依赖一个人的模样,真的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顾眠凉喉结动了动, 淡声道:“松开。”   “嗯?”拂知抬起头, 唇瓣红艳艳的,想去亲一亲顾眠凉的下颌,却被躲开了。   他疑惑道:“义父?”   少年看着顾眠凉冷淡的神色, 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眼睛一亮, 贼兮兮的说:“义父是害羞了?”   他大喇喇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掀开, 白皙诱人的身体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指尖点着自己身上昨晚留下来的咬痕和齿印。   少年眼神澄澈,安抚道:“没事的义父,我都不害羞,你看看,你咬的还挺好看的。”   “……”   顾眠凉顿时闭眼,他站起来,“昨晚并不是我的本意。”   拂知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少年脸上的笑缓缓散了,不知想到什么,瞳孔中极快划过一抹受伤,他将那掀开的衣袍又捡起来,默默搭在自己身上,低声开口:“……那义父是什么意思?”   顾眠凉:“你不该对我动情,”他低头看着拂知,“突破元婴,早日得道,才是你应该做的。”   他眸色深沉,昨晚啄吻时的强硬和轻柔,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拂知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紧绷,纤瘦薄弱的脊梁骨犹如一朵在微风中轻颤的白蝶,他掌心攥着身上的衣袍,越来越紧,指骨泛起青白。   片刻后,他抬眼,眼眶中已经聚起了盈盈一片水光,委屈又难过,他控诉道:“那你干嘛亲我?”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亲我?   顾眠凉抿唇,“我……”   少年擦擦眼泪,赌气似的背过身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良久没有声音,少年眼眶微红,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空空荡荡的。   “什么嘛……”   他撇撇嘴,眼睛又红了一圈。   过了会,他忍不住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乱糟糟的痕迹,冷不丁想起来那五只鬼……   少年心底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脸色蓦的白了,那股恶心的反胃感再次直冲咽喉,他连忙趴在鸟巢边缘干呕不止。   指尖死死的扣进缝隙里,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的经络凸起,单薄的蝴蝶骨轻轻颤抖,莫名透出一股羸弱的感觉。   他小指上忽的闪过一抹鬼气   “你想到了吧……”一道阴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义父不愿意碰你,是不是嫌你脏呢……”   少年鼻尖红彤彤的,瞬间警觉的抬起头,哑声道:“谁?!”   那道阴柔的声音笑了笑:“别害怕,孩子,我是每个纯血赤羽传承之中的引路人。”   “引路人?”少年皱了皱鼻子,“我可没听族学说过这件事。”   “这是赤羽一族的秘密,妖族之中自然不会有记载。”   这道声音循循善诱,又知晓不少赤羽族的秘密,不多久,涉世不深的少年就开始半信半疑。   “孩子,我没有理由去骗你的,毕竟赤羽族……就剩下你一个了。”它伤感道。   听完这句话,少年身上尖锐竖起来的刺终于慢慢开始软化,他低落道:“是啊,就剩我一个了。”   “没关系,之后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少年脸色仍旧不太好看,“我想要的不是修成大道,我自始至终只想要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我说的得偿所愿里面,当然也包括,如何帮你得到他,你的义父,不是吗?”   “真的?”少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是啊,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完全可以,没有人能抵抗的了我们尊贵的赤羽一族的追求。”   这话简直说进了少年的心坎里,他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眼神微微闪烁,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矜贵的抬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笑道:“孩子,我只是一个引路人罢了,你可以叫我冥郁。”   “冥郁……好怪的名字啊,”少年嘀咕了一声。   他从鸟巢直接下来,飞进了下方的揽月潭里,将自己浸在里面,眼睫上沾的泪珠像是细碎的晶石,少年闷声道:“你刚才说真的啊?”   冥郁:“什么?”   少年没说话,指尖抚着自己肩头的最深的咬痕。   冥郁明了,“当然是真的,那毕竟是五只鬼不是吗?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可都他们被碰过,他嫌脏也是正常的。”   “我不脏!”少年脸色微白,反驳道。   “是吗?那他为什么走了?”   “……”   少年慢慢僵住,他想起了顾眠凉不愿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再说不出辩驳的话。   最终,他呐呐开口,固执道:“也许……也许义父只是在忙。”   冥郁阴柔一笑:“那你去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忙?”   少年抿唇,匆匆洗了洗,换了身衣服,化成小雀儿,很快就回到了竹林。   落地之后,他率先敲了敲顾眠凉的房门,“义父你在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响动。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眉梢飞起一抹高兴来:“你看,我说什么吧,义父就是不在”   他余光瞥见最边上的那间竹屋,喉结一滚,将剩下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那间顾眠凉从不让他进去的竹屋,禁制隐约有波动。   义父在里面。   少年嘴角的笑慢慢的耷拉下来,他低下头来,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你看,他哪里有事?”冥郁叹道,“他活了多久?你和他认识才多久?”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进去过那间竹屋?”   “他要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就算是只将你当成义子看待,哪怕一点,又怎么会半点都不透露里面有什么?”   “或许,他不喜欢你,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他每说一句,拂知脸色便难看一分,听到最后一句,他倏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   冥郁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不出声了。   可那些话既然已经听进了耳里,就再忘不掉。   半晌,少年才放下自己的手,望着那间竹屋,垂眸掩去眼底的受伤,自言自语:“你不愿做我的雌鸟,多的是别人愿意。”   正巧金环已除,他正处在发|情期,找别的雌鸟也是理所应当。   ……   赤羽一族最后一只赤鸟公开挑选配偶的消息,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妖族。   拂知在族学素来广受欢迎,爱慕者众多,此消息一出,成千上百的自荐贴瞬间就从天南海北飞了过来。   若是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倒不至于有如此盛况,更关键的就是他最后一只纯血赤鸟的身份。   天地之间唯一一只赤鸟,本来就是赤鸟一族的皇。   妖族对于即将灭绝的尊贵种族,待遇之优厚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对于很多种族来说,若是族中真的有人能做成拂知的配偶,那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更遑论,妖族还特许他有多个配偶,每一个位置都是一个机会,各族恨不得将自己族中好看的全部打包过去,任由拂知挑选。   妖族对此也是颇为重视,特地派了人来操持,将挑选的地点定在了妖族里最古老的一颗姻缘树下。   月色清浅。   树下摆了一张几案,上面放着灵果奇珍,以及一壶甜酒。   拂知一袭红衣坐在案前,神态略微迷离,侧脸上染了红晕,看起来已经微醺。   他单手撑着下巴,又百无聊赖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问旁边妖族派来的族老:“挑选什么时候开始?我等了有些时间了,好困……”   族老笑得和蔼:“马上开始,你往前看看,人都已经来了,”老者伸手一指,示意拂知往前看去。   拂知抬眸,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睛,手里捻的葡萄啪嗒掉在了桌子上。   只见前方缓缓走过来四五百人,有男有女,或清秀、或浓艳、或霸气……各种样式的美人应有尽有。   此时全部偷偷的看过来,打量着他,脸上神色各异,片刻后,他们齐声道:“吾等愿做赤君配偶,常伴左右”   拂知是赤羽一族最后的纯血,赤君是对他最高的尊称。   “……”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脸脸,稍稍清醒了些,有些咋舌道:“族老,这么多……全是?”   族老笑眯眯道:“是的,这只是第一批,你要是喜欢,多留几个,妖皇不会反对的。”   少年哪见过这场面,一双眼瞪得溜圆,片刻后,他盯着一双双恨不得将他吃进肚的视线,硬着头皮咳了咳,“那什么,一个个来,排好队……”   他不知道的是,有很多心思活络的人打听到他有一个义父,已经将求亲礼送到了竹林的木屋前,妖族的言语一向直白,一封封言辞恳切的婚书洋洋洒洒,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而这些婚书的开头写的乱七八糟,但无非分成两种   “至尊敬的岳父大人……”   “至未来的公公……”   甚至还送了很多延年益寿的养老灵丹妙药,无所不用其极。   等到顾眠凉从竹屋里出来的时候,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还是被这些堆成山的求亲礼给震住了。   白发男人微微沉默片刻,随手捡起一张婚书,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尊敬的岳父大人,您老人家身体安康,感谢您给我一个机会做云浮的配偶,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学着勤俭持家,照顾云浮和您老人家……   顾眠凉一字字看完,双眼眯起,手中的婚书缓缓化成了流沙。   岳父。老人家。云浮的配偶。   他视线落在剩余在地面的那其他几百封的婚书上,半晌,轻声道:“小雀儿,找配偶了啊……” 第37章 义父,你叫我一声好哥哥。   “下一个……”   数百名美人依次上前, 拂知生生挑花了眼,一双凤眸迷迷瞪瞪的,刚开始的时候, 还挑挑剔剔,下意识的去和顾眠凉做对比, 到最后看谁都一个样。   选了这么许久,也只有三个被勉强被选进了第二轮,打眼一看,也都是青衫落拓、俊美温雅的类型。   红衣少年手边的酒壶空了又续, 续了又满, 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眼皮上也染上了醉意的红, 映着眉间赤羽,当真是容颜绝世。   族老看着看着,忍不住有些担心, 悄悄在拂知耳边提醒了一句:“您现在处在成熟期, 灵酒喝的太多,发情期会……”   少年皱皱眉,扒拉着耳朵, “不想听。”   族老看他这幅样子,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多说。   算了,反正都已经在选配偶了, 多选几个一起疯个几个月, 倒也算好事, 起码赤羽族的延续就不必妖皇陛下发愁了。   族老这样一想, 顿时老神在在, 抄手笑眯眯的站在一边。   少年挥挥手,无力道:“下一个……”   “云、云浮……”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响起。   拂知抬眸一看,封炀那张野性桀骜的脸就映在了眼底。   这家伙穿的比往常郑重了很多,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发尾有一节长长的小辫子系着铃铛,幽绿的眼瞳神秘而深邃。   他声调紧绷,显得局促而紧张,唯独眼睛亮晶晶的。   封炀蹲下来,方便拂知看的更清楚,揪着自己的衣服,狼耳一抖,眼巴巴道:“我来了云浮,你配偶的位置可以给我留一个吗?”   【拂知:他眼睛真好看,想挖下来。】   【阿软艰难阻止:您神宫里的宝石很多了。】   少年缓缓倾身,抓住封炀的衣襟,将他拉近,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幽绿的眼瞳,似乎是看入了迷,小声说:“真美……”   他今日红衣穿的颇为不羁,胸膛半露,薄却有力的肌肉覆盖在上面,沾着些许酒液,随着呼吸起伏,无声的没入更诱人的地方。   赤羽族的体香迎面而来,封炀的脸倏地红了,眼神飘忽,不敢低头,“我们成了配偶之后,云浮可以天天看。”   少年没说话,离他越来越近,红唇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封炀的的眼睫上,温热的气息缭绕出极轻的痒意。   封炀整个僵住,死死的绷住自己的身体,半点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少年的兴致,狼耳兴奋的颤了又颤。   恰在此时,一袭青衫的白发男子踏月而来,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倏地凉了,长长的手指将掌心的玉箫转了一圈。   紧接着,他手一挥,月光化成寒霜,将其余还在排队的百余名美人震出此地。   温度登时冷了不少。   族老眼神一紧,抬头看见了半空中的男人,顿时将人认了出来,连忙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急的他赶紧用眼神去示意拂知。   可偏偏,姻缘树下即将亲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紧张的不行,一个着迷的厉害,都没有察觉到。   顾眠凉落下来,一步步,越来越近。   那一吻还是没有落下去,红衣少年微微拉开些距离,眼神迷离,挑起唇角。银色的月光落在他鼻尖,恍惚间,有种莹润的剔透感。   他手指抚着封炀的侧脸,缓缓下移,最终按在了他唇上,轻轻辗磨。   不是义父的话,是谁都可以的吧。   一个或者是几个,也没什么区别。   少年这样想着,金环除去已经过了挺长时间了,他体内似乎有隐约腾起熟悉的燥热,唇缝里含着酒香,他对着封炀的唇,吻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柔软,反倒是碰到了一管沁入心脾的凉意。   拂知吻在了一管碧绿的玉箫上。   “……”   少年茫然睁开眼,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封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前面空荡荡的,像是从没有人来过。   他眨眨眼。   还是没有人。   良久,他迟钝的看向了刚才抵在自己唇上的那管玉箫。少年看了会,然后伸出一截舌尖,轻轻舔了舔。   凉硬的碧玉和温软的猩红,在月光下冲击着人的眼球。   凉凉的……还有义父身上的寒竹香。   少年眼神亮起来,像是有星光落进了里面,他嗅了嗅,十分乖巧的含住了玉箫的另一端。   桌上的酒壶被他打翻,里面的酒液撒了一身。   清浅的酒混着甜腻的香,氤氲在空气里。   他小动物吃糖一般吃了片刻,又皱眉吐了出来,顺着那股寒竹香,他嗅了过去,鼻尖碰到了一截温热的手腕。   少年仰起头,痴痴的笑了笑,有些傻,他握住这截手腕,在自己的脸侧轻蹭。   “义父……”   从刚才起,顾眠凉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手腕内侧传来细腻而又烫人的触感,顾眠凉视线落在自己的玉箫上,上面一层晶莹的口水,滴答落在地上,扯出一抹稍纵即逝的银丝。   他蹲下身来,视线和少年平齐,“云浮,你要找配偶吗?”   顾眠凉的衣领蓦的一紧,下一秒,他只觉天旋地转,后背一痛,耳边传来叮呤咣啷果盘滚落的声音,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就被少年狠狠压在了几案上。   “……”   拂知是醉了,但力气不小。   他摸了摸顾眠凉的喉结,又往上,落在了那清雅的眉眼处。   “真好看。”   顾眠凉眸色稍冷,“云浮。”   少年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他说:“我是要找配偶的,要找……好多好多个,气死顾眠凉,不开窍的木头……”   “顾眠凉不给我生幼崽,有的是雌鸟愿意,”少年顿了下,揉了揉身下的人的小腹,忧郁的叹了口气:“太平了,像个太平公主……”   “……”   顾眠凉心里莫名的郁气被少年这一通动作搞的烟消云散,他强挣脱出来怕是会伤到少年,于是吐出一口气,冷声道:“起来。”   “义父,”少年忽的叫了一声,认真的看着顾眠凉的眼睛,眉间赤羽妖异,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吃葡萄吗?”   顾眠凉:“不吃。”   拂知:“好,你吃。”   顾眠凉:“……”   瓜果散了一桌子,少年随手捻起一颗,就这样剥了起来,丰盈的汁水顺着他纤长的手指滴滴答答。   顾眠凉偏过头,葡萄汁水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   月光下,竟添了几分难言的欲色。   “咦……”少年笑吟吟的凑过来,“义父怎么被我弄脏啦……”   他指尖捻着剥好的葡萄,递到了顾眠凉紧抿的唇边,“义父尝一尝,我亲手剥的葡萄。”   见顾眠凉不动,少年有些苦恼,哄孩子似的,“你吃下去,我就起来。”   “吃一颗嘛……”   少年声音拖长,因为醉酒,显得十分的软。   “……”   顾眠凉眼中掠过一缕金芒,沉寂下去之后,神色隐约透出些无奈来,他张开嘴,那颗葡萄就滑进了嘴中。   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声音低沉:“闹够了,可以起来了吧。”   少年眼睛弯的像个狐狸,他非但没有起来,还低头吻在了顾眠凉的侧脸上,将落在上面的葡萄汁水舔了干净。   他声线压低几分,莫名危险:“义父,你跑不掉了。”   顾眠凉神色有些微妙,正欲将少年直接打晕带回去,可周身灵气却怎么也凝聚不起来   和那次他被叼进鸟巢的感觉一模一样。   “……”   他顿时想起来了刚才吃的葡萄。   少年哼哼两声,“没力气了吧,我要把你关起来,”他挑了挑顾眠凉的下颌,“关到你爱上我。”   “不要试图挣扎,我们赤羽一族认真下起药来,那嗝……那肯定不会被人察觉的,义父你乖乖的,待会就不痛哦……”   顾眠凉皱眉:“云浮。”   云浮的种族药术似乎又精进不少,他现在浑身的力气也在消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棘手。   “不听,我听不见。”   少年痴痴笑着,他将顾眠凉搀起来,踉跄的朝着不远处一间似乎早就准备好的山洞里走过去。   ……   山洞里也被装饰成了鸟巢的模样,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精致小物。   柔软的草絮干净整洁,中间数道玄铁链,锁着一个俊美无俦的白发男子。他赤裸着胸膛,洞内幽幽的烛光落在上面,映出一片诱人的蜜色。   白发男子淡声开口道:“云浮,你玩过头了。”   墙边站着一个身量刚刚长开的少年,红衣慵懒,秀气的眉拧着,目光在墙上挂着的一堆物品上流连,像是遇见了什么百年不遇的难题。   “选哪个好呢……”   指尖划过一件又一件,玉制的、皮质的、金属的。   来自于妖族的珍宝阁,顾眠凉定制金环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金环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珍宝阁竟然如此有趣。   良久,少年还是没有选好,他听见顾眠凉叫他,随手拿了根蜡烛,醉醺醺的走了过去。   “义父,你叫我。”   他俯下身来,烛光将顾眠凉的面容照的更加清晰。   灯下看美人。   静谧的微风将灯烛吹的晃动。   火苗摇曳之间,白发美人长长的眼睫就落下了一片暗影。   少年看的入了神。   手里的蜡烛泪融了,一串串微红的、滚烫的烛泪,就坠在了顾眠凉的胸膛上。   顾眠凉下意识的一缩,小腹肌肉瞬间绷起,腰部几乎要弹起来,呼吸乱了几分。   少年见他反应这么大,急忙回神,将手中的蜡烛搁在一旁,慌慌张张的去擦他身上的烛泪,“是不是烫着了……”   他低头去吹了吹,又亲了几下,含糊的吮了吮:“我们赤鸟一族的口水,是止痛治伤的,我都给你……一会就不痛了,义父乖哦……”   粗大的铁链在顾眠凉掌心转了一圈,他闭上了眼,手背青筋凸起,发出喀喀的响动。   少年黏腻又湿乎乎的,听话但磨人。   察觉到顾眠凉身体的僵硬,少年很有耐心的拍拍他的腰,“义父放轻松,不要紧张,雌鸟只有在足够放松的情况下,才最容易受孕。”   “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好,我以后绝对不找别的雌鸟……”   少年语气一变,凶巴巴:“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找十个八个雌鸟,把你扔了,听见了吗?”   他说完,凤眸落在顾眠凉脸上,像是很期待在上面看见什么反应,但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少年委屈巴巴的说:“不对啊,你不是应该反抗我,然后我再强迫你,之后我再强迫你好长时间,你就会爱上我吗……”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话本子,翻了两页才发现自己拿倒了,这才正过来细细找些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   顾眠凉眯眼,看清了这话本子上写   《囚困仙尊后我们有了孩子》   “……”   少年翻了翻,忽的一拍脑袋,迷糊道:“拿错了。”   他又掏出了一本,顾眠凉看过去。   《将仙尊囚禁后我们成了伴侣》   “啊……是这本书,”少年珍惜的吹了吹,眼睛一弯,指着上面写的一句话,说:“刚才,我说完那句话之后,义父应该说,啊,你这妖怪,嗯额就算得到我的身体,也不会得到我的心……”   少年声情并茂的读了几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挠了挠头,酒劲烧的他晕晕乎乎的,“好奇怪哦……这仙尊说话怎么嗯嗯啊啊,断断续续的,一点也不连贯……”   顾眠凉沉默良久,平静问道:“这书,谁给你的?”   拂知打了个酒嗝,笑呵呵道:“好、好多人。”   他翻了另一页,将书放在顾眠凉眼前,抬抬下巴,指着上面一段话本子主人公二人情至浓时说的几句艳词,“义父说一遍我听听……”   顾眠凉被他缠的不行,扫过那上面的话,随即一顿,沉沉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少年急了,“义父,你念一念嘛,念一念这句好哥哥,我想听。”   “你叫我一声好哥哥……”   玄铁链蓦的绷紧,紧接着咔嚓咔嚓两声响动,被人生生从墙壁里拽了出来!   顾眠凉手上还缠着锁链,但已经不受束缚,撑着坐了起来。拂知愣神片刻,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却将自己送进了逼仄的死角里。   顾眠凉脊背的线条极为流畅,白发撩在身后,神色晦暗不明,紧绷起来像是丛林蓄势待发的王兽,危险而诱人,透出几分平时没有的野性。   他慢慢逼近,身上缠着的锁链叮当作响,指尖挑起少年的下巴,声音低沉道:“你刚才,让谁叫你好哥哥……”   顾眠凉缓缓眯起眼,一双眼瞳璀璨如碎金。 第38章 云浮,你别闹了。   少年显然没想到这玄铁锁链这么不结实, 他也不害怕,只是眨了眨眼,看着顾眠凉金色的眼瞳, 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   山洞里还是有些凉的,将危险浓稠的氛围冲淡的些许。   顾眠凉倾身过来, 身上的寒竹香和赤羽族的体香缠在一起,恍如冬日里一捧清甜的雪。   “说话。”   拂知歪了歪头,忽的伸出了双臂,拦住顾眠凉的脖颈, 将人一下子拉的更近, 许是酒喝得太多,将嗓音都泡的软而醉人。   “我想让义父叫我好哥哥。”   他并不老实, 眼睛弯弯,顺势将自己的鞋踢出去,蹭掉袜子, 一双腿就这样柔韧的圈在了顾眠凉的腰上, 蹭了又蹭。   慢慢的,他将自己的上半身也柔顺的贴了上去,赤鸟一族骨骼向来柔软, 随着他的动作, 后腰出现两个不甚明显的腰窝。   两人呼吸挨的极近,鼻尖相对。   拂知整个挂在了白发美人身上,这是一个对顾眠凉来说, 极容易掌控的姿势。   顾眠凉单手揽住了少年的腰, 眼瞳中的灿金闪烁不定, 翻涌的墨色几乎将金色覆盖。   少年体温很高, 抱着像一个小暖炉。   隔着薄薄的皮肤, 两人的心跳逐渐趋于同一个频率。   不知道是谁心跳慢了些,又或者是谁快了些。   少年眼神迷离,不经意响起那位赤羽族‘引路人’给他说过的话   你义父说不准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半晌,他闷闷的将头埋进顾眠凉的颈间,瓮声瓮气的问:“义父,在捡到我之前,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顾眠凉闭上眼,许久没有回答。   洞里的烛火轻微晃了晃,那缕溜进来的风,在温暖的火苗上绕了一圈,等落在人身上时,就变的凉了。   连带着也消下去了很多躁意。   顾眠凉眼中最后一缕金芒被压了下去,他直起腰,沉沉吐出一口气,沉静的黑瞳平古无波,缓缓的将他身上的少年扯下来。   没扯动。   越扯越紧。   少年紧紧的攀在他身上,无声流露出倔强。   过了会,顾眠凉察觉到自己肩头隐有湿意,他微微一僵。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和我交配……”少年哽咽的声线传进顾眠凉的耳底。   小雀儿的得意与骄傲在一次次引诱失败之后,被打击的粉碎,他没办法了,只将自己一点点往顾眠凉怀里缩,试图汲取一些别样的温度。   他只是喜欢这个人而已。   所以想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都给他。   拂知泪眼朦胧的去看顾眠凉,小声恳求:“义父,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   只有一点也好啊。   他不是傻子,若是顾眠凉真的喜欢他,这么多次下来,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动于衷。只他一个人厚脸皮的一次次去勾引,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也是会累的……   少年手指抵在顾眠凉的心口,仰头轻声问。   “你这里装了别人吗。”   指尖传来的心脏跳动感,强劲而有力。   顾眠凉看着少年的这张脸,赤羽火红,稠丽的风情漫在眉梢眼角,与记忆里的那张清冷如仙的面孔没有半点重合的迹象。   他微微拧眉,半晌无言。   得不到顾眠凉的回答,少年有些失望,他说,“义父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可以把对他的喜欢,分给我一点吗?”   他大拇指抵在小指的指尖上,比了一个很短的距离,眼巴巴说:“只有这一点就行。”   顾眠凉眉头皱的更深。   于是少年又缩短了一些,“再少一点也可以的……”   “云浮,你别闹了。”   “义父,我……”   “云浮!”   少年被他骤然这么一喝,呆呆愣住了。   顾眠凉沉着脸,用力将他扯下来丢在鸟巢中,紧接着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把锁链全部扔在地上。   叮呤咣啷的声音将洞内的柔情摔的粉碎。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一副醉酒状态的少年,他声音沉冷,一字一顿道:“你最近越发没有分寸了。”   顾眠凉看着墙壁上那些出格的东西,挥手将那些东西毁的干干净净。   “……我没有分寸?”少年终于回过神,眼眶通红,委屈难过。   “那晚从鬼蜮回来之后,在鸟巢吻我的不是你吗?我好好的挑着配偶,突然过来打断的不是你吗?”   “你说话啊顾眠凉!”   少年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吐出了憋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脸色都白了几分,“……你是不是嫌我脏。”   说完,他低下了头,双臂环住自己,手指不安揪着衣服,一边又偷偷的去看顾眠凉。   白发美人站在幽微的烛光里,眼神冷淡又清醒,但就是这样一幅神色,轻易就能毁了人所有的期待和希冀。   只有不爱一个人,才会对这样的示弱无动于衷。   少年的心蓦的凉了半截。   下一秒,地上的锁链被人牵引着,死死的将少年困在了墙壁上,锁链深深打进去,拂知登时动弹不得。   “……”   他酒顿时醒了一半,惊诧的睁大了眼。   顾眠凉抬手掐了个决,将山洞周围的区域彻底的封禁起来,强大的威压压在周遭,打了个标记之后,很快就隐没。   少年心头一跳,挣扎:“义父!”   顾眠凉淡淡的看他一眼:“既然你已经将地方找好,就在这里突破元婴吧。”   少年一激灵,疯狂摇头:“不行!那我不得自己在这里好几十年吗?!”他顿时着急了,嘴里吐出一连串认错的话。   “我错了义父,我真的错了,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顾眠凉听他说完,神色不变:“什么时候突破元婴得道,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走到了洞口,转身,伸手一挥,洞口缓缓的升起来一道灵力屏障,将这里挡的严严实实。   屏障一点点上升,顾眠凉身影也一点点消失,少年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望过来的黑瞳。   山洞里安静极了。   紧贴着墙壁的后背渗进来冷意。   蜡烛燃烧的时间够久了,在良久的静默中,倏地灭了。   这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过了会,少年哑着嗓子,轻声说:“连一盏灯都不留给我……”   “是啊,他什么都没留给你,”冥郁的声音冒出来,“孩子,不要太伤心,但不要放弃,他会爱上你的。”   少年吸吸鼻子,“我会的,谢谢你还陪着我。”   冥郁:“我要沉睡一段时间,暂时不能陪着你。”   少年失望的啊了一声,“那要沉睡多久啊?”   冥郁:“你突破元婴之后。”   少年没有怀疑,沮丧的哦了一声,片刻后,他忍不住问:“你真的不能陪陪我吗?”   在没有引路人的回答了,少年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沉睡了。   末了,他撇撇嘴,“都走好了……”   确定此处没人之后,阿软飞出来,蓝盈盈的照亮了一片空间,吧唧落在了拂知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主人我来给你照明啦!”   拂知被迫从演戏状态中扯出来,无奈:“……算了,看看收回度多少了?”   “金瞳状态百分之九十五,正常状态下是百分之五十。”阿软飞了一圈,好奇道,“主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虽说目前的情况还在掌控之内,拂知还是难得沉默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关切道:“贪欲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阿软乖巧道:“真的没有,主人放心。”   “主人要在这里修炼吗?想出去的话,阿软可以帮忙。”   拂知垂眸:“不,就在这里,将周围的灵气引过来,我尽快突破元婴。”   既然没办法吃到美人,就抓紧时间往下进行计划。   阿软:“好!”   另一边,顾眠凉离开之后,径直去了第三间竹屋内。   咔哒。   门外的光只溜进了一瞬,就被关在了外面。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暗沉。   顾眠凉阖眸,倚在门后许久,才踱步到一旁的书架上,从中取出一本边页沾血的古籍,封皮上刻着一朵似花的赤羽。   这书显然是被翻了很多次,他垂下眼,骨节分明的手指信手翻开,就落在了要找的地方,指尖在上面一行字上轻轻摩挲着。   古纸朱笔,上面赫然写着   纯血赤羽,突破元婴即可得道。得道者,若翎羽仍旧有三,中间一尾,损以三百年寿命,辅以禁阵,此世亡灵,听此召唤。   他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三百年前,他在赤羽族的那天……   无数尸体和烈火几欲烧毁人的理智。   泼天的血腥气将空气都染成了血色,尸体和羽毛焚烧出来刺鼻气息,每一次呼吸,他手上便会多沾一点血,身上就多造一份杀孽。   地上黏腻的赤羽族的血,几乎漫过了他的鞋底。   在拂知死后的那七百年,他浑浑噩噩,每一日都和游魂一样,杀了很多人,抢了很多东西。   为了不给天衍宗添麻烦,他主动离开了天衍宗,直到,他在赤羽族找到了能唤回亡灵的办法。   纯血赤羽,断一尾翎羽,损三百年寿命,可整个赤羽族,成功渡劫得道之后仍旧有着三尾翎羽的,竟只有赤君一人。   他用尽了办法,得到的,仍旧只有冷冷的拒绝。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血洗了整个赤羽族,浑身是血,站在了一个满目惊恐的小男孩前。   漫天火光里,他蹲下来。   看着那孩子的眉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阿拂小时候。   他还记得自己说:“像……”   多像啊。   还是个纯血赤羽。   赤君不答应他,没关系,他将这孩子亲手养大,亲手送他得道。他不会让任何影响云浮渡劫的因素出现,更不会让他渡劫失败。   绝不会。   顾眠凉睁开眼,将手中的古籍放好,抬手转了一下桌子上的砚台   喀喀喀。   地面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暗道,石阶延伸下去,通向地底。冷白的光隐约从里面冒出来一些,打在石阶上,森寒的冷气无声蔓延。   顾眠凉一步步走下去。   下方暗室的空间并不大,夜明珠将这里照的亮堂,中间摆放着一口冰棺。浓郁的沉白寒气徐徐发散,冷入骨髓。   顾眠凉停在冰棺前,那里面躺着一个人,透过半透明的冰棺,依稀可以看见一张冷清的脸。   风姿绝世,恍如谪仙。   指尖落在冰棺上,细细勾勒,顾眠凉笑了下,很温柔:“阿拂,这具熔炼灵药铸成的身体,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他和冰棺里没有灵魂的躯体,低声说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之前说我养的那只小雀儿,今日又犯了混……”   顾眠凉说着说着,眉梢不自觉就浮现了几丝无奈和笑意,身上似乎多了几分活气。   这幅模样,是他口中的小雀儿,在三百年间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一次也没有见过的。   他记不得给小雀儿一盏灯,却将所有的温柔细致给了棺中人。 第39章 义父挡雷劫   顾眠凉从暗室里面出来, 已经过了很久。   外面有一道极陌生的气息。   他打开房门之后,一只纸鹤轻飘飘的飞了进来落在他掌心,口吐人言, 威严和缓:“顾仙长,若有时间, 到妖皇宫一聚,孤有事与你商议。”   是妖皇的灵讯。   顾眠凉思忖片刻,将纸鹤挥手散去,径直朝着妖皇宫的方向去了。   ……   妖皇宫。   妖族一贯崇尚自然, 青藤古木攀筑成一座恢弘的宫殿, 矗立在云水之间。   顾眠凉被请进去的时候,妖皇正慢悠悠的倒了杯茶, 没有什么架子,十分随和。   他一身面相十分儒雅,本体是一朵千星树, 掌管妖族已经将近三千年。顾眠凉发现殿中没有什么侍从, 应当是已经被遣散了。   妖皇朝他道:“顾仙长请坐。”   顾眠凉颔首,施了一礼,坐在妖皇的对面。   幽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里, 妖皇将斟好的一杯茶轻轻推至顾眠凉的面前, 眼神含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   “早闻云浮拜了一位仙长为义父,今日才得以相见, 果然如孤想的一般气度不凡。”   顾眠凉浅饮了一口, 淡声道:“妖皇陛下谬赞。”   见他这幅模样, 妖皇叹了口气, 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他眉头微微皱起,很是担忧:“孤听闻,你将云浮强制闭关突破元婴了?”   顾眠凉:“小……云浮最近顽劣,早些收心就能早日得道,不是坏事。”   妖皇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中隐有怒气:“可云浮那孩子才刚入成熟期,第一次最难熬的发情期还没过去,就算是要闭关,也要等发情期过了再说。”   啪嗒。   顾眠凉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眸道:“他性格向来跳脱,借此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   妖皇气笑了,“你若是知道赤羽一族第一次发情期有多难熬,便不会这么说了。”   顾眠凉起身:“若妖皇陛下找我来是,为了让我将云浮放出来,那就不必再说了。”   妖皇无奈。   若是换个其他人下的禁制,他还能破开,但是偏偏顾眠凉实力已经逼近大乘,除非他本人亲自解开,否则整个妖族,还真的没有人能解开。   “妖族虽有得天独厚的种族天赋,但是正因如此,我们突破元婴的雷劫甚至比渡劫期的雷劫还要凶残,血脉越珍贵,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妖皇皱眉道:“云浮是妖族最后一只赤羽,他没有父辈赤羽的引导,雷劫只会更加凶险,你如此贸然行事……”   正常来说,每一只妖都会在突破元婴之前,做足完全的准备,这往往会花费将近百年的时间。   顾眠凉垂眸:“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见他这样保证,妖皇稍稍放了心,看着顾眠凉离开的背影,最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若真的关心云浮,就去看看他吧,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成熟期的第一次发情,没有抑制的东西,会将人折磨疯的。   顾眠凉脚步一顿,出了妖皇宫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朝着拂知闭关的山洞过去了。   这里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顾眠凉伸出手,掌心已经贴在了屏障上,灵力屏障散发出一圈圈的波动。   良久,他眼中闪过挣扎,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火红的树叶落下来,涂了一层月华般的冷霜。   山洞里。   阿软捉急的滴溜溜转,不住的给拂知扇风。   “主人,要不我去将那金环捡回来吧……”   被束缚在墙上的少年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乌发湿漉漉的,贴在苍白的侧脸上,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透出妖异的红。   鸦羽般的眼睫上湿润的如一片浓墨,挡住眼睛,汗珠顺着脸侧滑下去,拂知胸膛不住的起伏,呼吸短而急促,吐出一股股灼热的气息。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那金环,一旦取下,就再无用处……否则贪欲早就捡回来了……”   阿软心疼的啪嗒啪嗒掉眼泪,“主人,我只能帮你消除痛感,但是这种我没有办法呜呜呜……”   拂知低着头没有再说话,看着是没有力气了。   过了会,他唇边忽的溢出血来,滴滴答答的顺着下颌流到胸前。   阿软一惊,忙伸出手扒拉着拂知的脸:“主人!主人!你在干什么啊,松嘴,你别咬自己啊!”   舌尖的痛终于将那股热压下去了几分,拂知将嘴里的血全部咽下去,良久,竟低声笑了。   含着血腥气的声音十分愉悦温柔。   “好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他说,“顾眠凉真是我心爱的美人。”   六十年之后。   轰!   妖族上空铮然一声巨响,忽的凝聚出层层紫黑色的雷云,沉沉的闷雷声酝酿在怒涌的风暴里。   原本青碧的天空瞬间就变得黑压压的一片。   游走的雷电伴着狂暴的风,呼啸着,将恐怖的气息吹遍妖族每一个角落。   最中心的雷卷一点点移动,终于停在了一处山洞的上空。   这是渡元婴时的雷劫。   妖族议论纷纷。   “这雷劫好大的威势,渡劫的那位血统怕是十分尊贵。”   “这等威势的雷劫,老朽已经几百年没有看见了。”   “……”   妖皇宫。   妖皇早早的出来,手持权杖,看了片刻,“应当是云浮,这是赤羽一族渡劫是才有的威势。”   “但……”他摩挲着手中的权杖,紧皱眉头,低喃道,“这雷劫,似乎比当初最后一任赤君还要强上许多倍……”   妖皇有些放心不下,正打算近些观察,却忽的咦了一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抹青光急速的掠向那雷劫聚集的地方。   妖皇:“是顾仙长。”   他思忖片刻,还是将原来的打算取消。   雷劫察觉到渡劫者周围有太多修为高的人聚集,极有可能会加大雷劫的强度,到时候,云浮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顾眠凉飞身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身形又清瘦了几分,目不转睛的盯着山洞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那山洞被一股炽热的力量陡然轰的粉碎,清脆悦耳的鸟鸣声蓦的响彻。   乌沉沉的天地之间,忽的掠上一抹耀眼至极的火光,宛如一道凌厉的火刃,劈开晦暗的混沌。   一只华贵尊贵的硕大赤鸟迎着雷劫直冲而上,三根灿若朝霞的翎羽长长的拖在尾后,恍若远古凤凰现世。   轰隆!!   雷劫毫不留情的狠狠劈下!   赤鸟清鸣一声,迎头直上,翎羽光芒大盛,撑起一层灵力罩。那薄薄的一层防御,让所有密切注视的人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仅仅是撑了八次,那防御就被雷劫轰的粉碎。   妖族渡元婴雷劫,共计七七四十九道,渡过则生,渡不过则死。   拂知挨了八次,还有四十一道要生生挺过去。   轰隆!   又是一道。   赤鸟痛鸣,火红的赤羽化成火光,无数星火如雨落下。   【阿软:主人,世界意识还是在针对你。】   【拂知:它也只是按照本能行事,怪不得它,再说,我又不疼。】   【阿软小声:掉毛多了会秃的。】   【拂知:……】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空中气息越来越虚弱的赤鸟,动作极其明显的在某一瞬间变得迟缓,像是已经撑到了极点。   最后,在还剩下九道的时候,赤鸟化成了人形,只留了三尾翎羽。   少年仍旧一身红衣烈烈,眉眼间的稠丽和风情彻底长开,勾魂夺魄,容颜惊艳的令人移不开眼,眉心的赤羽印记更加繁杂精致。   身后的翎羽再次撑起   这是赤羽一族惯常的渡劫招数。   用翎羽去消除雷劫,但若挡不下雷劫,翎羽就会当场消散,有可能只剩一根,也有可能全部消失。   这就是即便很多纯血赤羽渡劫成功,但是翎羽却不全的原因。   少年面色苍白。   妖族在元婴之前是没有雷劫的。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雷劫。他没有父辈亲族,再此之前,从来没有人与他讲过这些东西。   他打算用翎羽拼一下,若能活下来,就最好,但若活不下来……   少年抿抿唇,将后面的的念头死死拍回去,再次坚定下来,翎羽扬起,正准备接住接下来的雷劫   轰隆!   少年浑身紧绷,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可良久,他也没感觉到疼,只闻见了鼻尖的阔别许久的寒竹香。   “……”   少年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一截青色的衣襟。他正被人护在怀里。   他听着顾眠凉隔着衣衫的心跳声:“……义父?”   顾眠凉嗓音平静:“嗯。”   已经阔别六十年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少年眼睛一酸,却顾不得别的,急忙道:“义父你快出去,这里很危险,你若是在这里,雷劫的威力会翻倍的!”   顾眠凉按住拂知,将他护的严严实实:“别动。”   他微微眯眼,望向越来越浓郁的漫天雷光,“剩下的几道,我来抗。”   可奇怪的是,那雷劫酝酿许久,竟没有落下,反倒是旁边的乌云,开始渗出血一般的颜色,渐渐的,紫色的雷弧也变成了血色。   瞬间,上方就被或浓或淡的血色所覆盖。   这雷劫蕴藏尖锐的杀意,竟变成了血雷!   妖皇神色一变,“这人身上,竟然有如此之重的杀孽!”   血雷,是天道对于杀孽深重之人的惩罚,每一道雷劫都能将人劈的身死道消。妖皇来不及多想,急声赶至:“顾仙长,快出来!”   可惜已经晚了。   剩余的九道雷劫尽数变成了血雷,第一道倏然落下,狠狠的击在了顾眠凉的脊背上。他手里护着拂知的灵力在这一击之下,差点溃散。   顾眠凉咽下喉间的腥甜,抬眸沉沉望去,入目一片血色。   血雷,他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接连不断的血雷伴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劈下来,方圆百里皆化成了深深焦土,沟壑纵横。   顾眠凉渡劫期修为撑起来的防御,一次次的碎开,血雷每一次都打在他身上,到第七道的时候,他终于无声吐出一口血来,面无表情的用手背擦了擦。   少年的头被他紧紧的按在怀里,护的严严实实,半点也没有瞧见,但架不住他鼻子灵敏:“义父你是受伤了吗?!”   “义父!义父…你说话啊……”   顾眠凉眼前发晕,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裂开。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隐约似有重音。   第八道。   顾眠凉闭上了眼,低下头,将下巴抵在拂知头顶。   他身上的防御彻底消失,只有手中的灵气尚且凝聚着。   第九道。   轰隆!   血龙狂暴的落下来,没有遇见丝毫阻碍,直直的打在了顾眠凉的背上,他身形骤然一僵,胸腔闷咳几声,后背缓缓氤氲出血迹。   血迹飞速蔓延。   良久。   天空中凝聚的雷劫不甘心的散了。   血色一层层褪去。   恐怖的雷光缓缓消失。   少年颤声道:“……义父?”   他下意识的去抓顾眠凉的手,可抱着他的人却毫无预兆的送半空落了下去。拂知这才看清顾眠凉的样子   青衫染血,脸色竟比霜白的发丝还要惨淡。   他直直的往下坠去。   少年瞳孔骤缩,蓦的化成赤鸟将顾眠凉驮在背上,喉间溢出一声清鸣,悲伤的鸟鸣穿透力极强。   他慢慢的将顾眠凉放在地上之后,幻化成人,将他扶起来半揽在怀里。   少年无措的去擦顾眠凉唇边的血,恐惧极了:“义父…义父你醒一醒,不要吓唬我……”   顾眠凉眉头紧蹙,呼吸极弱极轻,强撑着睁开眼,却没有看向拂知,而是缓缓的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三尾华丽至极的翎羽长长的拖在后面。   尤其是中间最长的那一尾,在乌沉的苍穹之下,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温暖和生命力。   他唇角终于挑起一抹笑,眼神恍惚,声音却放柔了:“真好……”   三尾翎羽都在。   说完,他沉沉的闭上了眼,身上的体温低的可怕,血止不住的流。   少年呆住,眼圈红红的,他手在发抖,“义父……?”   妖皇及时赶到,威严的面色沉凝,来不及说别的,粗略探了一下顾眠凉的脉,沉声吩咐后面的人:“将顾仙长带去妖皇宫,他需要尽快救治!”   拂知手脚发软,他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将顾眠凉交到他们手上,“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红着眼望向妖皇:“妖皇陛下,会没事的,对不对。”   妖皇眉头紧锁,却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只是道:“孤会让他们尽可能的救治。”   他将拂知拦下,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义父之前是什么人?为何手中会沾这么对杀孽。”   拂知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闻言也只摇头,“我不知道……”,他扯扯妖皇的袖子:“陛下,我们快过去吧……”   妖皇欲言又止,终是暂且按下心里的想法,“走,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   妖皇宫。   医官匆匆进入到宫殿内,浓郁的灵气徐徐发散。   拂知焦急的等在外面,很快,里面就快步走出来一个老者,将手中的纸张递过来:“陛下,这是吾等的诊疗结果,和两种治疗的办法。”   妖皇将纸张接过来,很快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片刻后,他将这张纸递给了拂知,叹了口气,“治疗方式和你有关,此事孤以无法插手,你自己看着定夺吧。”   少年愣了愣,接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去。   半晌,纸张的页脚被他无意识的捏出了一个深深的指印。   第40章 我大约也是喜欢你的,阿浮。   妖族寒冰洞。   袅袅安神香轻燃着。   顾眠凉眉心扎着一根银针, 锁住了体内不断流失的生机。   苍白的肤色几乎要和他的发丝融为一体。   他已经昏迷了十日,从妖皇宫被转移到了这里。   洞外,拂知和妖皇浅谈了几句, 最终妖皇似乎是放弃了,拍了拍拂知的肩:“若你心意已决, 就去吧,其余的东西,孤会帮你留意的。”   拂知行礼道谢,目送妖皇走远之后, 才快步进了寒冰洞内。   这里寒气缭绕, 刺骨非常,本是妖族用来关押囚犯的地方, 却临时收拾出来当成了安置顾眠凉的的最佳之所。   少年小心翼翼的坐在寒床边,握住了顾眠凉冰冷的手。他掌心浮起一团赤红的灵力,温和的输送进顾眠凉体内。   过了会, 掌心冰凉的手才热了起来。   少年眼神很温柔, 轻轻的伏在男人身上,侧耳听着里面微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听了许久, 在从这声音里获取了些许心安的平静。   他吐出一口寒气,赤鸟喜暖,这洞内是及不适合赤羽一族长待的, 时间长了, 会有损修为。   明明顾眠凉才昏迷了十日, 少年身上的气质却比往常沉淀了很多。   过往的三百多年, 顾眠凉总说他顽劣, 但也处处顺着护着,将他宠成了那副骄傲的模样,这次一重伤,小雀儿没有可以全身心信赖依靠的人了,也就被迫长大。   少年微微抬头,看着顾眠凉沉静的侧脸,出了会神。他想起自己渡劫那天,顾眠凉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其实他被按在怀里,并没有看见多少。   但他能听得清顾眠凉因为紧张而显得急促的心跳声。   少年眼睛弯了弯,心疼,但忍不住冒出些窃喜来,小声说:“义父对我真好……”   他翻来覆去的将这句话说了很多遍,怎么也说不够似的。   少年悄悄亲了亲顾眠凉的唇,只亲了一下,一触即离,耳尖偷偷摸摸的红了红,“义父你真好。”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眠凉被天道血雷所伤,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但修为和性命却在随时会崩溃的边缘。这种情况,神仙也难救。   但赤羽一族是天生的医仙,突破元婴得道的赤羽更是万分珍贵。   妖族的医官百般思索,给了两种偏门的法子。   第一种,是以一同断开的三尾翎羽做药引,辅以灵药,每日接受赤羽灵力的抚慰,将翎羽炼化。   这走缓慢调养的法子,要持续数百年的时间才能慢慢治愈,但不会留下隐患。   第二种,是赤羽族的种族天赋,涅槃。   赤羽族是血脉最为接近远古凤凰的种族,传承的种族天赋霸道无比,可以燃烧修为、寿元或者是灵魂,引出血脉中的涅槃之火。   涅槃之火,相当于一条性命,用于旁人身上,有起死回生之效。   只是这种法子,风险性实在是太高,一不留神,不但救不了别人,反而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拂知很想选第一种。   少年的想法很简单,斩断翎羽,对鸟族来说,不啻于挖心之痛,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他想的是,若是他选了第一种,往后数百年的时间,义父就会离不开他赤羽族的灵力。   这就是第一种办法对他最大的诱惑了。   他想和顾眠凉永远在一起。   但他舍不得义父喝苦涩的药汁数百年,舍不得他病恹恹无力的样子。   少年叹了口气。   出神的想,义父其实很喜欢他漂亮的翎羽吧,否则昏迷之前也不会特意看一眼了。那他若是断了翎羽,往后他二人在一处时,岂不是少了很多的乐趣。   断翎羽也很疼,义父这么喜欢他,定然会心疼的。   义父一心疼,难受的不还是他吗?   所以第一种是定然不能选的。   少年这样想着,嘴角都笑咧到了耳后,看着实在是有些傻兮兮的。   他傻笑着伏在顾眠凉身上,炽热的体温传进对方冰凉的肌肤里,留下来温软的温度。   过了会,少年身上忽的腾起细碎的金色火苗,温柔的舔舐着周遭的寒冷,火舌中间如血般红,似乎孕育着什么东西。   他的寿元正在飞速燃烧。   涅槃之火消耗的实在是太大了,若是燃烧修为召唤,定然会失败,他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妖族漫长的寿元了。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   寿元化成精纯的力量,缓缓的注入那金色的火苗中,中间的火红渐渐形成了一只小赤鸟模样,骄傲的伸展着翅膀。   四周逐渐变得炽热,拂知慢慢的感觉到了灵魂里灼烧的痛感,越来越疼。   少年忍不住蜷缩起来,指尖和脚尖燃起火苗的那瞬间,宛如有人拿着钢钉用锤头钉进了他的指甲缝,又狠狠的往墙上撞,火烧火燎的痛感淹没了他的神经。   “唔……”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让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浑身都控制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意识恍惚间,他竟有些庆幸,还好没有选择第一种,否则那断羽之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撑过去。   这从他指尖脚尖冒出来的火,化成零星的火种,飞进了他身后燃起的金色火苗   中。   四千年,五千年,五千五百年……   火苗里孕育的小赤鸟越发清晰,不知过了多久,那赤鸟之影终于清鸣一声,从中间跃出,紧接着,将那金色的火苗全部吞噬。   赤鸟之影缓缓变成了灿金色,拂知寿元消耗速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六千年、七千年……   少年疼的意识恍惚,没有注意到,他原本柔顺的黑发一寸寸变成了雪白的颜色,但仅仅一瞬,又变成了黑色。   灿金色的赤鸟双翅一振,在拂知的控制之下,缓缓的没入顾眠凉的眉心,那里原本扎着的银针倏地被高温融成了空气。   “……”   少年被抽干了力气,赤鸟离体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和寒冷。   “咳咳咳…咳咳……”   湿漉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少年打了个寒颤,第一时间却是去看顾眠凉的情况,他探了探顾眠凉的脉搏。   指腹下的跳动渐渐变得强劲而有力。   拂知扒开顾眠凉胸前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上面看见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赤鸟之影。   淡金色,少年下意识的想到了顾眠凉那双金色的眼瞳,莫名觉得很配。他想着,就笑了笑,在那赤鸟之影上落下一个吻。   赤鸟慢慢隐没。   少年眼睛弯弯,“义父,以后我守着你。”   涅槃之火可以唤出来的赤鸟有两种,一种赤红,一种纯金。后者召唤出来,消耗的代价更大,但是却可以在治伤之后,留在心脉处,挡一次致命攻击。   他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自己喜欢的人。   少年伏在男人手边,沉沉睡去。   又过了几日。   顾眠凉尚且没有醒来。   但拂知已经渡劫成功,按照赤羽族的规矩,族礼是耽误不得的,他被妖皇叫去了赤羽一族的族地。   这里曾经惨遭血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巍峨的宫殿化成沉默死寂的废墟。即使是经过整理,还是带着抹去不的萧条和残厉。   晨风中,依稀还飘过来残留许久的血腥气。   妖皇叹息的声音传来:“云浮,按理来说,你成功渡劫,是要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之下,完成族礼的。”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站着的红衣少年,威严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温和,“但赤羽一族只剩你一个,族礼须得由孤领着你完成了。”   拂知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妖皇陛下。”   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可惜,义父终究是没有醒来,看不见他行族礼的样子。   妖皇颔首,手中的权杖重重一落,发出咚的一声,下一秒,青绿的藤蔓纠缠着,瞬间将这片废墟覆盖,苍翠清雅的生机气息盈盈荡开。   无数火红的花在这藤蔓上,映着清冷的晨风怒绽盛开,一节节的台阶被编制好,通往山顶的大殿之前。   顷刻间,这片废墟上空出现无数的飞鸟,青鸟一族、白鹤一族……   “恭贺赤君成功渡劫!”   “恭贺赤君成功渡劫!”   数千种鸟族前来祝贺,将初阳的金光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拂知愣住了。   还不止,很快,他在族学认识的那些吊儿郎当没有正形的朋友们,也都带着自己族中的长者,缓缓的朝这里走来。   他看见了封炀,看见了柳岸,看见了被他气得跳脚的各位夫子,还有成了精的树爷爷……   妖皇含笑,手一挥,无数藤椅藤桌拔地而起,那青藤开花结果,随意在桌子上结出灵果来。   妖族崇尚自然天性,除了祖辈留下来的规矩,并没有人族那些繁琐的礼仪。   “诸位请随意。”   “哈哈哈,妖皇陛下客气!”   赤羽一族的废墟登时热闹了起来。   封炀挤了过来,和柳岸一起隔着人群冲他傻笑。   拂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他抬手随意抹了一下,眼圈微红,“搞什么啊真的是……”   妖皇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是最后一只赤羽,三位翎羽完好无损,自然有资格做赤羽一族的赤君。”   “今日,既是你的族礼,也是你的登位之礼,自然马虎不得。”   妖皇眉眼温润,他是真切的爱着他的子民。   “云浮,孤希望,你以后可以爱自己所爱,所思所想,全部实现,永远不受束缚,逍遥天地之间,做最无忧无虑的赤鸟。”   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拂知眉间的赤羽,温声道:“去吧,去登顶。”   红衣少年强行将自己眼中泪憋了回去,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骄傲又矜贵的转身,缓步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妖皇含笑看着他,权杖一挥,漫天红色的花瓣轻卷,拂知身上的衣服渐渐的变了。   万众瞩目下,少年一步步往上走。   火红的衣摆拉长,华丽的金线犹如浮光,繁复的缠绕着,最终形成了金色的赤鸟,耀眼的翎羽栩栩如生。   红衣被风吹的猎猎,扬起的轻纱薄而清透,和着落下的万花,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   束发的发带蓦的散开,飞舞的乌发张扬着少年的恣意与轻狂,一顶编制好的缠金花冠轻柔的落在他头顶,添了无匹的尊贵。   少年眉间赤羽鲜红似血。   他是最后一任赤君。   是赤羽族最孤独的皇。   他迎着朝阳登顶。   满山祝贺皆非同族,却又是同族。   他周遭是热闹嘈杂,是繁华废墟,是遮掩不去的孤寂。   少年缓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闭了闭眼,随即一扬衣摆,慢慢转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来贺的万族,恍然间,像是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赤羽族繁盛的时候。   少年沉吸了口气,“恭迎诸位,参加本君族礼。”   “恭贺赤君!”   少年视线和妖皇对上,后者缓缓朝他点头。   拂知抿唇,再次转过身去,对着赤羽一族族殿的方向,折身跪下。   妖皇沉稳的声音传来,念着几百年没有被唱响的赤羽族族训   “赤羽承凰,烈火焚伤,当怀以诚心,敬畏天地自然之灵,复一线生机,积累世功德,承于远古……”   “皇者伏于天地,一叩”   少年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听至此处,缓缓叩首。   “二叩”   “三叩”   妖皇眼神复杂,“礼成,愿赤君日后谨守族规,赤羽之火,除一切灾厄。”   拂知慢慢起身,眼神认真而澄澈,“多谢妖皇陛下,本君自当遵守。”   妖皇闪身,出现在拂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顾仙长那里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金色赤羽,涅槃之火,你寿元还剩多少。”   少年眼神一闪,“妖族寿元最不值钱,没耗多少……”   妖皇一眼就看穿了他:“赤羽渡劫之后,足足八千年寿元,你现在剩下的寿元,怕是不到千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到千年,你还能撑到下一次突破吗?”   少年笑了笑,摊了摊手,“我这么有天赋,哪怕只给我三四百年,我也可以突破的,我还有人守着,不会让自己死的。”   眼见着妖皇又皱眉,少年连忙打断,“陛下,我托您找的火蛇妖花找到了吗?”   这是顾眠凉后期调养身体要用的药草,服下一朵,中和涅槃之火,即可痊愈了。   妖皇:“孤已经拖狼族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拂知眼神一喜,拱手:“多谢陛下……”   蓦的,他声音一顿,感应到什么似的,飞快抬起了头,望向寒冰洞的方向。   妖皇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少年眼中漫开愉悦来,化成赤鸟振翅飞走,“义父醒了!”   寒冰洞洞口落下一抹火红的流光。   拂知兴冲冲的跑进去。   寒床上的白发男人正撑着身体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按着额角,有些头痛的样子。他听见洞口有动静,于是警觉的望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映进眼底,带着花冠的红衣少年,成了这洞内唯一的亮色。   少年眉梢都挂着愉悦,叫他:“义父!”   顾眠凉眼底掠过一抹茫然:“……义父?”   见他这幅反应,少年心里咯噔一声,担忧的跑过去,抚了抚顾眠凉紧皱的眉头,“义父,我是云浮,你不记得我了?”   白发男人捂了捂额头,半晌,低声道:“云浮…拂……阿浮?”   零碎的片段涌入脑海,最终化成了漫天血色的雷光,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传进耳里   “……义父你为了救我,帮我挡了剩下的九道雷,重伤到现在才醒。”   顾眠凉恍然。   原来是为了给眼前的少年挡雷才会记不清过往的事情的吗。   他温润平静的黑眸望向少年,“我为什么会给你挡雷?”   少年顿住了,脸上竟有一丝的羞赫,“因为你是我义父……还因为我喜欢你。”   许久的沉默,少年侧脸落了一只手,顾眠凉描摹着他眉间的赤羽,“我平时,是叫你阿浮么?”   阿浮?   少年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发觉这样叫人的名字真好听,于是咳了咳,不好意思道:“义父怎么叫都可以的……”   顾眠凉的手还有些凉,拂知担忧的散开灵力,给他暖着,却反被抱住了。   少年一僵。   手里的灵气倏地就散了。   他结结巴巴道:“义父?”   顾眠凉将下颌抵在他肩膀上,嗅着鼻尖赤羽族的体香,低声道:“那我大约也是喜欢你的。”   “阿浮。”   少年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们两人现在就抱在一处,他右边的胸腔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顾眠凉强劲的心跳在慢慢的加速。   ……是因为他。   义父和他说:我大约也是喜欢你的。   少年将这句话在心里回想了很多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被关了六十年,生生扛过发情期的委屈,一睁眼就看见心爱之人濒死的恐慌,万族来贺一人登顶的孤寂,在这一刻恍若一泻而下的洪水,将所有的故作坚强冲的半点不剩。   少年眼眶红的吓人,呆呆的愣了好久,才反手抱住顾眠凉。   他抱的很紧很紧,像是抱住了历经千辛万苦才求得的一份温暖。   独属于他的。   是他的。   少年喉咙发紧,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只从酸酸涨涨的胸腔里,挤出一个带着哽咽的:“嗯。”   热泪滚落而下,砸在寒床上,很快就失了温度。   没有族人也没有关系。   他想着,只要义父也喜欢他就好。   真好。 第41章 邀月誓言。   自那日在寒冰洞表明心意之后, 拂知就带着顾眠凉拜别妖皇,从妖皇宫离开了。   竹屋。   白发男子站在第三间竹屋前出神。   上面有禁制,他却忘记了打开的办法。   拂知将药汁煎好, 放在顾眠凉房间,出来找人, 就看见了这一幕,他嘴角挑起一抹笑,欢快的蹦过去,在后面抱住顾眠凉:“义父!”   顾眠凉下意识的将手反背过去, 接住少年的腰, 语气无奈:“你小心些。”   少年笑吟吟的凑到他耳边,软声道:“义父, 该吃药了。”   涅槃之火虽然已经将顾眠凉的伤势治愈,但是赤羽族的涅槃灵力霸道无匹,需要外力的调制化解。   妖皇送来了很多药性温和的灵药, 等到火蛇妖花找到之后, 就不用再喝这么多药了。   顾眠凉嗯了一声,过了会,看着那间竹屋, 迟疑道:“……我想不起来怎么打开了, 总觉得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来,低声问:“阿浮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少年脸上的笑微顿,摇头:“不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顾眠凉从来不让他进去, 也不告诉他里面有什么。   “你也不知道么……”顾眠凉神色没什么变化, 但就是让人察觉到他有些失落。   少年心头莫名升起些赌气的情绪, 咬咬牙, “其实也没什么,应该就是一些古籍孤本,义父平时很爱收集那些的。”   顾眠凉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忽的笑了,低头吻了一下少年的额间赤羽,“好了,莫气,我不问了便是。”   他牵着少年走进房间,喝干净了药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今晚是妖族的拜月节,去十里繁看看吧。”   少年眼睛一亮:“义父要和我一起过拜月节吗?”   拜月节五十年一次,是妖族最重视的节日,往年他求顾眠凉很多次,他都没有陪他去过。而十里繁,是妖族最美最繁华的地方。   拂知极喜欢热闹,但是那十里繁却没去过几次。   他眼巴巴道:“去十里繁吧义父!”   顾眠凉眼瞳中藏着宠溺,笑意醉人,伸手弹了下小雀儿的脑袋:“好。”   这幅样子,实在是将小雀儿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少年望着他出了神,看着看着,视线就落在了顾眠凉的唇上,不知想到什么,白皙的脸悄悄红了。   他小声问道:“义父,你刚才喝的药苦吗,我想尝尝。”   顾眠凉挑了挑眉,余光一瞥,桌上的药碗已经空了,“明日给你留一点。”   “不用明日,”少年顺势坐在了他的怀里,双臂揽住他的脖颈,呼吸间,温热的气息落在顾眠凉胸前,“现在就可以。”   他无声凑近。   温软的红唇贴在顾眠凉的唇角,慢慢的移到唇缝,舌尖灵巧的探了进去。顾眠凉眼神慢慢加深,少年长长的眼睫轻颤,扫在他皮肤上,撩起若有若无的痒意。   顾眠凉下意识将手放在少年腰身上,防止他跌下去。   良久,少年才气喘吁吁的分开,眼角微红,凤眸水盈盈的,他笑的勾人,指尖在顾眠凉的胸前悄然画了个圈,“义父好甜。”   顾眠凉低头去看他,良久,手指慢条斯理的按住了少年的唇,莫名危险:“有些话,不能乱说。”   少年一笑,张嘴将他的手指含住,咬了一下,含糊道:“……那义父教教我,该怎么说话?”   “……”   顾眠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上头已经沾了一层亮晶晶的口水,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   少年不好意思的唰站起来,掩饰性的咳了咳,“我……我去给义父打点水。”   顾眠凉看着他跳脱的背影,笑得莞尔。   他只用锦帕擦了擦,走到书桌前,不紧不慢地将墨研磨好,毛笔蘸了蘸,提笔沉思片刻,落了一行字。   拂知端着水盆进来,走到顾眠凉身边,轻声将这行字念了出来   “云拂与顾眠凉,第一次拜月节。   星月流光,夜夜皎洁。”   “嗯,”顾眠凉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只一句题词,等我们今晚回来,我就写篇文章记下来,省得以后再忘记。”   少年神色有些奇怪,他指着纸上的‘拂’字,说:“字写错了,义父,你写的是拂去尘埃的拂。”   顾眠凉一愣,“不知这个字吗?”   “不是啊,”少年皱了皱鼻子,“我是浮云的浮,无忧无虑,自由随风的意思。”   见顾眠凉拧眉不说话,少年叹了口气,大方的谅解道:“算了,义父失忆了,我不和你计较。”   他眉眼弯弯,笑道:“在重新写一个就是了。”   顾眠凉神色稍缓,目光落在纸上的‘拂’字上许久,还是伸手将这张纸折了起来,扔在一旁。   “好,我再重写一张。”   当晚。   皓月当空,妖族十里繁。   藤玫花开满了大街小巷,这花红的热烈,层层叠叠,花瓣薄如蝉翼,花蕊深藏其中,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藤玫花又名邀月花,五十年一开,只在拜月节当天盛开一晚,是妖族的族花。   “义父,这边这边!”   少年欢悦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从人群中传过来,有认识他的,会笑着打招呼:“赤君好啊!”   拂知胡乱的应了几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拉着身后无奈的男人跑到了一个卖花的小摊子前,大手一挥:“将你摊子里最好看的邀月花包起来!”   摊主笑呵呵的哎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挑了十几朵邀月花,“您要编个花环吗?还是就这样保持原来的样子?”   拂知沉思了一下,“就原本的,好看。”   “好嘞!十块晶石您拿好喽!”   少年刚欲付钱,顾眠凉就将晶石放在了摊子上,顺手将那一束邀月花接过来,递到少年怀里。   白发男子低头,温声道:“你很喜欢?”   妖族素来大胆,周遭的视线大喇喇的看过来,有些妖甚至吹起了善意的口哨。   热烈的红衬着少年白皙如玉的脸庞,与眉间赤羽交映成再难寻的绝色,他红着脸接过花来,脚尖踢了踢地面,小声道:“……原本是给你买的。”   “在拜月节赠邀月花,是邀请……”   后面的几个字在少年唇齿间消音,顾眠凉没有听清楚,忍不住问道:“邀请什么?”   摊主看他俩这情态,以为是刚刚在一起,不好意思直说的小娃娃,于是笑呵呵的热心帮忙。   他对顾眠凉说:“这位公子,这位小郎君的意思是,邀请你和他在今晚春风一度的意思,哈哈哈”   “胡说!”少年独自和顾眠凉在一起的时候,嘴里浪的没边儿。   此时周遭这么多人听着看着,小心思被直接点破,他恼羞极了,耳尖又红又烫。   他半张脸埋在那束花里,偷偷抬眼去看顾眠凉,却见对方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望过来,开口道:“阿浮原来是这个意思……”   拂知差点炸毛。   “……走走走!”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少年终于遭不住,挡着自己的脸,拉着顾眠凉就走。   还没走两步,不远处的藤玫花王藤突然开始伸展。   无数藤蔓层层打开,中间飞出两朵含苞欲放的邀月花,月华泠泠落在花瓣上,纯与诱夹杂交融。   惊呼声顿起:   “王藤开了!不知道今年会选谁?!”   “看这里看这里!”   “选我选我!”   拂知没忍住,好奇的回头去看。   顾眠凉牵着他:“是王藤开花了。”   王藤会在子时,选择十里繁最相配的两个人,将藤上开的最美邀月花送给他们。这意味着月神的祝福。   妖族的传说中,得到祝福的两个人,定是灵魂永世契合的伴侣,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那两朵邀月花徐徐飞出,在众人头顶徘徊,便惹得许多人伸手去招。但没有人强自去夺,顶多就是抱怨两声,就笑吟吟的看着那花会落在何处。   一时间,热闹无比。   邀月花慢悠悠的,最终落在了拂知和顾眠凉的身前。   那花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半开不开的花心羞涩的旋的很紧,宛如情人之间羞怯又热烈的情愫。   周围的人送上善意的祝福:“恭喜二位!”   “月神的祝福啊……真好。”   “他们两个可真般配啊……”   拂知一愣,伸手戳了戳那花瓣:“我们的?”   顾眠凉眼神含笑,“嗯。”   少年眼中像是被谁点亮了一把星星,璀璨而耀眼,他伸手捧住那两朵象征着祝福的话,心里慢慢的都是喜悦。   他低头看着,凤眸弯弯,怎么也不够的样子。   他和义父是被月神祝福的,少年想着。   说明义父真的爱他。   少年抬起头:“义……义父!”他腰间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柔软的藤蔓,紧接着,被送进了十里繁最高的阁楼里。   少年眼睛蓦的睁大,在一片暧昧的起哄声中,失声惊叫,眨眼就消失了。   顾眠凉脸色一变。   周围的人提醒他:“这位公子,还不赶紧上去!那房间五十年才开一回,是月神给你们准备的一夜春宵……”   “听说里面美的很呢,公子快进去吧,别让人等急了哈哈哈……”   顾眠凉从这零碎的起哄声中,才反应过来,随即抿唇,飞身朝那阁楼里去了。   ……   阁楼的房间,是无数的邀月花青藤缠绕而成。   藤上点缀着花朵,在静谧优雅的房间里徐徐舒展身姿。幽香弥漫在空气里,似乎夹杂了一些似有若无的甜腻。   顾眠凉撩开垂落的花藤,柔软的床榻上趴着一个红衣少年,身体在细微的颤抖,呼吸有些乱。   “阿浮?”   顾眠凉皱眉,有些担忧,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舒服吗?”   拂知一僵,慢慢起身,脸上漾开的红晕比邀月花还要诱人,他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哑声道:“……没事,义父。”   他没想到邀月花的花香,竟然会勾起他已经压了六十年的发情期,潮热一阵阵涌上来,他一次次的压下去。   其实义父就在身边,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起码得等义父身体彻底好了,不然,他怕义父受不住他……   小雀儿忍不住叹气,觉得自己居然可以这么能忍,真的是最体贴的雄鸟了。   他一出神,嘴里的力道就大了,连咬出来血都不知道,直到顾眠凉拧着眉掰开他的嘴,“快松开!”   少年嘴里的力道下意识一松,舌尖咬出来的血就流了出来。   顾眠凉眸色发沉,一言不发的将自己的手指探进去,捉住少年后缩的舌头,去看上头的伤口。   “……唔。”   少年挣扎了一下。   “别动。”   其实赤鸟一族体液都有治疗的效果的,拂知舌尖的伤口慢慢的消失了,流出来的血被口水稀释,沾在了顾眠凉骨节分明的手上。   顾眠凉抽出手,皱眉道:“为什么咬自己?”   少年看着他的手指,想找东西擦一擦,但这房间没有准备锦帕,他就顺手在床边摘了一朵邀月花,将那花瓣拔下来,一点点擦着顾眠凉的手。   血腥气和花瓣的香糅杂,在这只手上无端端透出些糜艳来。   “说话。”   少年一顿,低声道:“发情期,没压制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来之前,他百般引诱眼前的人,都没有成功。反倒是被关了六十年,生生将最难熬的时光独自度过。   在那山洞里,他被捆着,做不出别的自残动作,折磨的发疯的时候,差点生生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到后来,就习惯了。   少年声音很平静,却让人听出些难受的委屈。   顾眠凉沉默片刻,自己的手已经被擦的很干净的,可少年还在固执的一遍遍用花瓣擦拭着。   他看着少年眼圈似乎有些红。   顾眠凉叹了口气,抬起少年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眼角摩挲着,柔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年偏过头去,闷声道:“你以前总是拒绝我,”他顿了下,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又低落几分,“我忘记你不记得了。”   顾眠凉:“我以前做过很过分的事情吗?”   拂知想了想,“也没有很过分。”   他挑了几件,金环、鬼蜮、还有小时候的一些事,随口说了说。   顾眠凉听完后,轻轻抱住了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少年没出息的抹了抹眼睛,用无所谓的语气道,“都是小事,主要是我担心你现在身体不好,要不然,义父你早就起不来床了。”   他甚至还拍了拍顾眠凉的背,理所当然道:“我是担心你不行,得先给你补补。”   “……”   顾眠凉双眼微眯。   “……起不来床……我不行?”他慢慢回味了一下这三个字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些事情。   他看着兀自忍耐,脸色潮红的少年。   小雀儿似乎是对自己的定位有些偏差。   “对啊,”拂知无知无觉,继续道,“你还要给我生幼崽呢,可得将身体养好了。”   他望向身边神色不明的男人,心头起了兴致,纤细的腿勾在顾眠凉的腰上,轻蹭了下,最终落在他紧实的腹部,“这里可是要鼓起来生崽崽的。”   顾眠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半晌,轻笑了下,“哦,是吗?”   他缓缓俯身下去,少年被迫躺在了床上,那两朵邀月花就静静的落在枕边。   顾眠凉伸手摸了摸拂知眉间的赤羽,然后慢慢的往下,一路撩起了火,最终落在少年的小腹上,不紧不慢道:“我觉得,阿浮肚子鼓起来的样子会更好看。”   他解开了少年的外衫,握着少年的手,落在自己身上。   “我替君解带,君为我宽衣。”   白发美人这幅轻言浅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少年眼神一闪,乖乖照做,认真和他讲道理道:“义父,雄鸟的肚子是没有办法鼓起来的。”   他体内的热起来了,嗓音软出了水。   顾眠凉轻笑:“是吗?”   少年笃定:“是啊!”   少年尚且以为,义父是要和上次一样,并不做到最后的给他帮忙,于是十分顺从的任由顾眠凉将他下半身的衣服脱了干净。   他一头乌发铺在身上,上半身的红衫尚且安好。少年欲先掌握主动权,却反被顾眠凉翻了个身。   少年面朝下,他奇怪的咦了一声,咦到半截,声音蓦的变了调:“不、不对啊义父…位置错了……”   顾眠凉慢条斯理,“哪里错了?”   他桎梏住拂知,使了巧劲,让少年动弹不得。   风吹着。   关得不严实的窗棂吹进来外面的繁闹。   他掌心落了一朵不知名的花儿。   这朵花与旁的花不同,旋的极紧,妖红异常,但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里头藏着的清澈露水就流到了他指缝里。   再轻轻的按揉片刻,这不知名的花便徐徐的松散了,中间过于紧的部分,也柔软了些。   露水更多了。   带着花香,滴滴答答沾湿了一片。   顾眠凉叹息了一声,将自己的手伸到少年面前,很是疑惑:“阿浮,你看,这花怎么这么多水呢?”   少年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个透彻,嘴紧紧的闭着,半晌不吭声。   顾眠凉挑眉,将枕边的那两朵邀月花一同递到少年的手里,意有所指:“你的花我摘了,那我的这朵邀月花,就送你。”   少年喘息短而急,他将那两朵花护在掌心里,却舍不得用力气。他被顾眠凉不温不火的撩拨折磨的发疯,浑身汗涔涔的。   他把那两朵邀月花小心放好,随手摘了朵普通的,在掌心缓缓攥紧,微红的花汁渗出来,他眼尾发红,也顾不得别的了,咬牙颤声道:“顾眠凉你……是不是不行,不行就……让我来!”   少年骂骂咧咧的。   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导地位的雄鸟。   “你有本事在上面,有本事就让我说不出”   少年瞳孔蓦的一缩,声音戛然而止。   一时间,只能听到他细细吸气的声音。   “阿浮,放松些。”   少年指尖沉沉的掐进身下的藤蔓里,掌心的花已经被他碾烂,手背凸起的青筋显示出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良久,他才喘出了那口气,低骂出声。   无数繁杂的心绪被打翻糅杂,偏偏到最后汇成了让人心酸软的柔情。少年沉浮恍惚间,有滚烫的泪顺着他眼角滑落,又被人疼惜的吻走。   他哑着嗓子喊:“义父……”   “我在。”   少年眼睛有些红肿,“义父……”   “我在。”   他放下遮住自己眼的手,看向顾眠凉的心口,那里曾经没入一只金色的赤鸟,和他近乎全部的寿命。   他哽咽道:“义父,我真的很爱你。”   倾尽一切的爱你。   顾眠凉回应着他,温柔的叹息道:“你是我用一生去爱的人。”   “阿浮。”   少年重重的吸了下鼻子,心里满满的,“嗯。”   慢慢的,少年也得了趣。   他平时便十分大胆,如今二人已然如此,就更不用避讳什么了。   一些听旁人说过、书上看来的话,极其通顺的从他嘴里冒出来,各种明里暗里的撩拨,浪的没边儿。   “义父你将我上面的衣服也脱了吧,好难受……”   “义父,你看看我的尾巴……”   “义父你摸一摸好不好?”   “义父亲亲我的翎羽……”   顾眠凉将白发撩在身后,思索片刻,长臂一捞,将少年捞起来,抱在怀里,三两步就到了窗前,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将他放下。   低声笑了笑,道:“扶好。”   下一秒,少年身形蓦的一晃,纤长的手指扶在窗户上,但那力道太大,窗户被他蓦的推开,顿时他小半个身子都探在了外面。   外面嘈杂的繁华顿时传进耳底。   少年瞬间醒了,他倏地僵住,随即急急忙忙的直起腰想逃。   又是一阵力。   拂知死死的扣住窗缝,咬着牙,生怕下面的人发现端倪。有敏锐的人往上看过来,也只瞧见了一个红色衣衫的少年半撑在窗户边,脸色红润,似乎是好奇般的在往下看。   路人对此不甚在意,瞧了一两眼,就走了。   拂知只觉得头皮都快炸了,下唇被他咬出了血。   顾眠凉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他私下里闹得欢,可脸皮实在是很薄的。   少年不吭声,脊背颤抖。   过了会,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腿也开始打颤。   致命的愉悦像是毒药,缠绕着花藤,在他心间收紧,勒住滚烫的心脏,然后将他整个人束缚着,捆在了名曰顾眠凉的解药旁边。   少年终于忍不住低泣:“顾眠凉……”   他说,“你别这么欺负我……”   但是好像,他要是非要这么欺负的话,他也没有办法,最多生气一时片刻。少年神思飘忽,心里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好哄的很。   忍不住想道,自己以后要是真的生气了,只要身后的人低低头,说一两句软话,他怕是就会忍不住心软。   这样不行。   少年想了想,狠声威胁道:“你若是真惹我生气了,我就再不理你了,找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这话听起来就是闹脾气。   但这就是他对顾眠凉能想到的,最狠的威胁了。   可惜,这软而哑的嗓音实在是没有半点说服力。   顾眠凉含笑应了一声,关上了窗子,将他抱回床上,吻了吻他的额角,怜惜道:“好,我不欺负你。”   话是如此,但最后夜过大半,少年忍不住求饶的时候,说了不欺负他的白发美人,只是将人抱进了浴桶中,欺负了个彻底。   溅出来的水撒了一地。   这儿也是,那儿也有。   邀月花静静的盛开,两人躺在藤榻上。   “…你说话不算话……”   少年窝在顾眠凉的怀里,几乎快睡过去了,后者眼神温柔:“算话的。”   拂知强撑着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顾眠凉轻笑:“不鼓了。”   他抱着少年,怜惜的摸了摸他的侧脸,末了,落下一个珍惜至极的吻,“睡吧。”   少年眉眼皆是疲惫,浑身乏力,可嘴角却带着一丝笑,看着有些傻,他嘀嘀咕咕道:“义父…喜不喜欢我……”   顾眠凉抚着他的眉眼,笃定道:“喜欢的,阿浮。”   于是少年沉沉睡去。   香甜的梦中,睡颜都尽是满足和欢喜。   枕边,两朵邀月花轻轻一颤,完全的开了。 第42章 失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拂知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被顾眠凉带回了竹屋。   他试着动弹了一下,紧接着脸色一白,整个又摔了回去, 疼的倒吸冷气。   “……”   少年瘪了瘪嘴,撑着坐起来, 环视一周。   顾眠凉推门进来,笑道:“醒了?”   他放下手中准备的食物,拧了个湿帕子递给拂知:“睡了整整一天了,擦擦脸, 吃些东西。”   拂知不敢再惹他, 乖乖的接过来,一步步挪到桌边, 才发现凳子上被人贴心的垫了一层绒毯。他脸唰的一红,不吭声坐下来,拿过一个灵果默默的啃。   顾眠凉笑吟吟的看着他, 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拂知吃着吃着, 心头忽的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抬头道:“义父, 今天我们去四荒山一趟吧。”   四荒山,妖族的圣山。   顾眠凉一愣,“去哪里做什么?”   拂知喝了口水, 轻咳一声, “就……我们都这样了, 去那里结个契, 也没什么。”   妖族统一的祭祀奠祖, 都在四荒山,但除此之外,这里也是一个极其神圣的结契之地。   妖族并不在乎多大的成婚大典。心意相通的两人,去四荒山立誓,并结下妖族的同心契,这就是最真挚的相爱。   少年原本是想着循序渐进,但却没想到他二人之间的感情进展如此之快,那结契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顾眠凉依稀想起来妖族是有这么个传统,歉意道:“此事应当是我提起来才对。”   少年不老实了,脚尖轻轻的去勾了勾他的腿,但只蹭了一下,就怂了吧唧的收了回来,他托着腮朝顾眠凉笑:“都一样的,义父。”   顾眠凉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来你还是有力气的。”   “……”   拂知装没听见,低头喝了一口粥。   【阿软:主人,什么时候解开顾眠凉的记忆?】   在之前渡雷劫的时候,在顾眠凉昏过去的那瞬间,拂知就让阿软封了他的记忆。但毕竟是碎片之一,时间一长,神力对记忆的封锁会消减。   【拂知:汇报一下进度。】   【阿软:正常状态百分之五十九,已经快要达到心动线,金瞳状态百分之九十八。】   【拂知:快了,等我走完下一步。】   四荒山。   夜色笼罩下来,星光璀璨,浅色的层云卷在山巅,这个季节,满山都是火红的枫叶。   妖族历史上,对妖族有极大贡献的祖先,被雕刻成了原型石像,静默的守在这四荒山。   数百石像前,蒲团上跪着两个人。   红衣少年牵着白发男子的手,偏头道:“义父,你不是妖族的人,可以不必与我一起行礼的。”   按照规矩,他们应该一同叩首三次,但相处的这么长时间,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顾眠凉跪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顾眠凉微微一笑:“没关系,一起吧。”   他握紧拂知的手,似乎是察觉到少年有些紧张,于是温声道:“没事的阿浮,不必与我客气,我们日后还要在一起很久,总归是要相互适应的。”   少年眼神一柔,点了点头。   随即转过头去,与身边的男人一起,认真的朝那些石像叩首。   一叩首。   敬天地万物生灵,伏八荒,游四海。   二叩首。   敬万万妖族远祖,护族民,镇宵小。   三叩首。   敬此世相遇姻缘,共白头,同携手。   此三叩首完毕,古朴的妖族圣地轻轻的发出一声远古的嗡鸣,将周遭的枫叶震的飘摇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烂漫的枫叶雨。   拂知伸出手指,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了一滴嫣红的血,他看向顾眠凉。   后者轻轻一笑,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妖族的血和人族的血还是有些不同的,拂知指尖上的那滴血颜色稍浅一点。   他们将食指对在一起,拂知抬眸,好看的眼睛弯弯:“云浮愿与眼前之人缔结契约,终生相伴,不离不弃,倾尽所有的去爱他,保护他。”   顾眠凉神色稍敛,看着少年的眉眼,郑重道:“顾眠凉此生与阿浮携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他做世间最无忧无虑的赤鸟。”   两人指尖的血渐渐相容,缓缓的拉长,最终变成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没入体内。   妖族的结契和道侣契不同,霸道至极,一生只能结一次,若要解开,也须得双方一起同意才行。   结完契之后,拂知心中的石头才放下一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美好的像是在梦中一样,他怕抓不住什么东西,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顾眠凉眼神柔和,摩挲着拂知眉间的赤羽,轻轻印了一个吻,怜惜的,珍重的。少年可以很清晰感知他的爱意。   地上的枫叶落了薄霜,暗红与皎洁相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梦幻。   拂知凑过来,舔了舔顾眠凉的唇,在对方慢慢加深的眼神中,笑的有些暧昧:“我想知道,今天义父喝的药苦不苦……”   他轻喃着,上扬的尾音像一把小钩子,凤眸潋滟,舌尖稍一探出来,就缩回了齿缝中,勾唇笑道:“义父给我尝一尝?”   顾眠凉双眼微眯,握住他的腰肢,不疾不徐道:“也不知昨日讨饶的人是谁。”   拂知顺势就攀在了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顾眠凉的耳后,“义父,你昨晚舒服吗?”   他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就将顾眠凉的手拉到了自己小腹,“昨晚还真差点以为我要生崽崽了……义父还能让它鼓起来吗?”   少年眼前视线忽的一转,被人整个抱起来,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即笑吟吟的揽住顾眠凉的脖子,“呀,义父是生气了还是忍不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顾眠凉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冷白的月光,那双黑瞳垂下来看人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有压迫力。   “别闹。”   少年不乐意了,晃着双腿窝在他怀里,看着满天星辰,“我哪里闹了?”他不老实的伸手在顾眠凉脖颈上挠了挠,“说清楚我哪里闹了?”   两人没有用灵力。   白发男子抱着怀里的少年,一步步悠哉悠哉的往回走去。   像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对相爱之人。   偶尔可以听见男子低沉轻哄的讨饶声音,和少年哼哼唧唧的威胁声。   夜幕星辰闪烁,他们越走越远。   【阿软:正常状态收回度,百分之六十,金瞳状态收回度,百分之九十八。】   当晚。   拂知被抱回了竹屋,就再也没能出来。   那隐隐绰绰的床幔间,溢出少年愉悦又疼痛的低吟。   他一只小雀儿,于床榻之间,不知什么是羞涩与不好意思。他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儿染了些许别的意味,从嗓子里发出来,一声一声,直勾的人魂都飞了几分。   只是这声音,到了后半夜,就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哑,到最后就听的不甚清楚了,隐约传来啜泣,呜呜咽咽,猫儿似的,很是可怜。   “我错了义父,再也不乱讲话了……”   “我真的错了……”   少年眼尾尽是被逼红的泪意,一双腿无力乱踢,被顾眠凉抓住。   白发美人喘息沉促,低笑间,随手扯了一根丝带,将自己的发丝撩起来,在身后系好,显得十分利落。   “乖,别乱动。”   他擦了擦少年身上出的一层汗,将昏昏欲睡的人抱进了浴桶内,一点点清洗干净。少年闭着眼,眉间赤羽似乎都蔫了几分,将自己完全的沉在水里。   他缓了一会,睁开眼,眼睛就一错不错的落在顾眠凉的身上,昏沉间,低喃了一句,“义父,你要一直对我这样好……”   顾眠凉将他擦干净,清清爽爽的抱回床上,闻言亲了亲他的额角,温柔极了,“我会一直对你这样好。”   少年心里的踏实感就又多了一分,他头刚沾到枕头,就沉沉的睡去,“义父真好……”   顾眠凉抱着他,看着从窗缝内落下来的月霜,下巴抵在少年的头顶。心中那种缺了什么的遗憾感,恍惚就被填满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珍惜的落下一个吻。   “睡吧,阿浮……”   夜深。   拂知悄然在顾眠凉怀里翻了个身,有些不舍这两日的舒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阿软,解封顾眠凉的记忆。】   阿软:【收到,主人。】   拂知:【啊……好期待啊,虽然舒适的生活没有了,但是准备了这么久才结出的果实,一定十分美味……】   ……   顾眠凉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帮小雀儿挡完雷劫之后,他重伤失忆,误将云浮认成了拂知。   他们甚至一起过了拜月节,在四荒山结下妖契。   他在梦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小雀儿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对梦中的自己满心依赖。   顾眠凉太清楚那是什么情愫了。   他深深的皱起眉,看着在短短一段时间,小雀儿越陷越深。   还好。   他想着,这只是个梦罢了。   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压在了他的心口。   顾眠凉猛地睁开眼。   外面天光大亮,清脆的鸟鸣声传进来,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片刻后,才从那种茫然的感觉中回过神。   他揉揉额角,打算先起来,可刚一动弹,就看见了一条横在他胸膛上的手臂。   “……”   顾眠凉瞳孔一缩。   他一寸寸看过去。   这条手臂纤长白皙,散布着点点暧昧的红痕。   拂知就睡在他手边,乖巧的缩成一团,离他极近。面色微红,眉梢眼角解释欢愉后的春意。   他还没有醒,下意识的捉住顾眠凉的手,将自己的脸挪到上面,依恋的蹭了蹭,咕哝了一句:“义父……”   顾眠凉沉默良久,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繁杂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不该是这样的。   他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眼神晦暗难变,终究还是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房。   直到下午,拂知才悠悠醒来。   他身边没有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的食物。   床的另一半空荡荡的,温度冰凉,显然顾眠凉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挑了挑眉:【已经恢复记忆了?】   阿软:【是的~】   拂知:【行,知道了。】   少年眼中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忍着难受,龇牙咧嘴的下了床,一蹦一跳的,只找到了自己一只鞋。   他朝门外喊道:“义父,有没有看见我另一只鞋?”   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   少年只好单腿跳到门口,打开门之后,他微微一愣。   顾眠凉就站在门口,身形颀长,背对着他。   今日没有阳光,下午的温度就讲了下来,冷风吹起地上落下的竹叶,又刮过男子长长的白发,无端端透着凉意。   少年动作就慢了下来,扒着门框,轻声喊他:“……义父?”   “云浮。”   顾眠凉转过身,眼神复杂。   少年心中忽的就腾起一股不上不下的恐慌感,但又说不上来,他指尖无意识的扣着门缝,笑道:“义父怎么不叫我阿浮了?”   顾眠凉脸上平时的笑,此时一丝也无,眼神冷静极了,“我都想起来了。”   少年一愣,随即高兴道:“太好”   还不等他说完,顾眠凉打断道:“我不该与你结契。”语气平静到堪称冷漠。   “……”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单脚立在那里的样子,滑稽又可笑,于是向后藏了藏有些冷的右脚,抬头看了看天,“义父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   “这种玩笑不好笑的……”   顾眠凉却道:“失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他看着少年渐渐变红的眼眶,顿了下。   想想之前的事,他一字一句继续说:“你已经成功渡劫,我不会再拦着你去找配偶,妖族允许你找多个,你可以挑很多优秀的人,渡过发情期。”   “不必要将没有结果的东西,寄托在我身上。”   拂知脸色渐渐白了下来,他似乎想扯出一抹笑,但是失败了。真是奇怪,赤羽一族灵力温暖如火,他却觉得身上的温度在缓缓的流逝。   少年打了个哆嗦,指尖冰凉,他听见自己问:“义父是生我的气了,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   他试图从梦里醒来。   但已经有人从这场荒唐梦里醒来了,他便不会再醒。   他努力的去回想,自己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想了半天,也只勉强想到了一个。   “是我在床上表现的不好吗,”少年有些狼狈的往前走了几步,眼圈红红的,小心的攥住顾眠凉的衣角,抬头看他,“那…那以后义父想怎样便怎样,我都不……”   “云浮。”   顾眠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只含着些微的无奈和歉意,像看着一个发倔的孩子。   “你别闹了。”   他将拂知的手扯下来,“之前各族送来的婚书,还都留着。我可以帮你从里面挑几个配偶人选。”   顾眠凉轻哄道:“这样,你看可以吗?”   是商量的语气,带着他独有的温润。   这话传进少年耳底,他单脚站在冷风里,指尖绷不住的发抖。   他看着顾眠凉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丁点往日的柔情,但是没有。   可怎么会呢,那些深情和爱,是假的吗?   明明那么真切。   少年不信,他红着眼,死死的抓住顾眠凉的手腕,用的力道极大,像是攥住了一只已经断了线的纸鸢。哪怕掌心被锋锐的线割破,勒紧血肉里,疼到发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他说,“我不放手。”   少年将眼中的泪憋回去,眼圈红红的,固执极了,声音却带了哽咽。   “你之前还叫我阿浮的,义父,你是爱我的。”   “你是爱我的……”   第43章 毁容。   顾眠凉垂眸, 看着自己被抓的发红的手腕,片刻后,一点点将拂知的手指掰开, 他后退了半步,口中仍是那句话。   “云浮, 你别闹了。”   少年巴巴的上前一步,像是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兽,眼泪砸在顾眠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背上,“义父, 我没闹……”   “我们在拜月节得到过月神的祝福的, 在四荒山立过誓的,这些东西不可以说没就没了, 不可以的……”   他说的慌乱而无措,拼命的说着顾眠凉曾经和他说过的话,试图让眼前的男人回想起来。   可惜, 少年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顾眠凉:“今日且算了, 你好好想想,解开妖契,倒也不急于现在。”   语罢, 他又进了那第三间竹屋。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少年眼睫一颤,另一只赤裸的脚落在地上,他缓缓的蹲下来, 呆呆的抱着自己的胳膊。   良久, 他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喉间压着委屈到极点的啜泣。   第二日。   少年守在第三间竹屋门外, 等了一天, 顾眠凉没有出来。   第三日,第四日。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少年反思了无数遍,将自己所有的缺点都数落了一遍。   比如,他不会做饭,太粘人,族学时太不听话。   于是他开始学着做饭,炸毁了无数铁锅,才端出了第一盘像模像样的糕点,就放在第三间竹屋外。   少年抹了抹脸上的灰,难得有点开心,就想伸手去敲敲门,却又停住了。   不能太粘人,他想。   于是又将手收回来,悄悄的在门边缩成了一团,等那糕点凉了,就颠颠的跑去热一热,然后再接着等。   到最后,糕点已经不能吃了,他就开始重新做,一盘又一盘。   直到他接到了妖皇的传讯纸鹤:   “云浮,之前你托孤找的火蛇妖花已经有消息了,不过具体的情况还要你去狼族问一下,封炀那里孤已经通知了,他会在狼族入口那里等你。”   火蛇妖花。   拂知眼睛一亮。   他连忙将手中刚端出来的糕点放下,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打算立即去狼族找封炀。   妖花一旦找到,就可以入药,义父身上就再无其余的隐患。   少年脸上浮现些许笑意,但想起什么似的,又倏地散了。他踌躇的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的敲响了第三间竹屋的门。   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义父,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等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少年眼瞳中微弱的期待,就像风里的火苗,渐渐的熄灭。   他转身,一步三回头,直到那些竹林挡住,他看不见屋子了,才化成了一只华丽的火红赤鸟,飞向了狼族。   那间房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   狼族。   这里是一片幽深的密林。   一只赤鸟落地,化成了容颜绝艳的少年,他抬抬下巴,对着守在狼族入口的两个守卫道:“你们少主呢?”   守卫恭敬道:“请出示您的拜访信物。”   妖皇和封炀可都没和他说过还要有什么信物。   拂知眉梢一扬,有些愠怒,“我说你们少主呢?”   守卫语气坚决:“没有信物不可入内!”   少年:“你”   “云浮!云浮!”密林里飞快跑出来一个短发张扬的年轻男子,幽绿色的眼瞳闪着亮光,他扒拉开两边的守卫,气喘吁吁的到拂知面前,“你来啦。”   两旁的守卫低下头:“少主!”   封炀挠挠头,英挺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傻笑:“我之前不是将给了你狼牙项链的吗?那个就是最高的信物了。”   拂知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他轻咳一声:“少来,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里还记得。”   “我的错我的错,”封炀当机立断认错,将拂知引进去,走之前顿了下,余光瞥向两边的守卫,眯了眯眼,“记住这赤羽族赤君,往后见到,直接放行。”   狼族向来注重领地意识,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守卫压下心中震惊:“是!”   穿过层层森郁的密林,越往里走,守卫就越多。狼族喜独居,少主有专门的领地,封炀带着拂知到了自己的地盘。   石筑的宫殿,两边暗沉沉的色调,幽微的烛火明明灭灭。   “云浮,你随意。”   拂知打量了一圈,赤羽一族素来不喜欢这种暗淡的环境,他直截了当的问:“火蛇妖花在哪?”   封炀一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只知道它在哪,但是那地方太危险了,目前还没有取过来……”   拂知秀气的眉紧皱:“那你通知妖皇让我过来?”   见他生气,封炀慌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见见你!”他委屈的看了眼拂知,“你继任赤君之后,族学就再没来过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你了……”   “……火蛇妖花现在在什么地方?”少年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燥郁压下去,“我自己亲自去取。”   “不行,太危险了!”   “封炀,”拂知眉间赤羽微微一闪,赤羽皇族的威势隐约透出几分,他声音冷了下来:“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封炀见他真的生气了,才耷拉着耳朵。   “在蛇漫谷的最高的悬崖上,那里太过阴森,邪派林立,见妖族就抓,我们派了很多人过去,都没有回来……哎!云浮!你去哪?!”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拂知化成赤鸟直接飞了出去,急忙追到门口,只来得及抓住零星一点火苗。   他焦急抬头看向天边:“云浮”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鸣叫。   赤鸟很快化成天边一抹流光,消失不见。   蛇漫谷。   这里终年雾气弥漫,湿漉漉的石缝间,有黏腻冰冷的蛇慢慢的攀爬穿过。   一条细小如筷的蛇探起头,眼睛里映进一抹沿着崖边缓步而行的赤红身影,它吐了吐蛇信子,悄然钻走了。   拂知皱眉,捂着鼻子前倾身体,缓缓摸索着前进。他身上赤鸟的气息是蛇类的天敌,一时间没有不长眼的蛇靠近。   只是这里的雾气实在是太大,可能糅杂了瘴气和麻痹人体的毒素,吸入太多,会产生眩晕感。   “火蛇妖花……”   在哪?   少年拧眉,双眸中凝聚灵力,细细回想着火蛇妖花的特征,一寸寸在山谷上方搜寻着。   可找了许久,也没看见半朵花的影子。少年吐出了口气,余光不经意间往对面的山峰上一扫,忽的凝住了。   一抹微弱的红光映入眼帘。   千米之外的峰顶之上,有一朵赤红的花,在浓重的雾气中徐徐绽开,像一个红灯笼。   拂知眼神唰的一亮,纵身化成赤鸟飞了过去,锋锐的鸟喙精准而迅疾的将那多花连根拔起!   就在此时,一抹艳红的蛇极快的从那花根部窜了出来,森森獠牙直冲拂知的前掌。   赤鸟眸中闪过不屑,尖锐的爪子狠狠的刺进了火蛇的七寸,毫不留情的将它甩了下去。随即忍不住低鸣一声,落在山峰之上,化成人形将那火蛇妖花细细看了看。   确保没有损伤之后,他才开心的将它收了起来,藏进了自己心口前的羽毛里。   少年嘀咕着往回走:“哪有封炀说的那么难……”   暗处传来一抹几不可查扣动机杼的声音。咔嚓。   一道极快的黑箭簇倏地破空而来,狠狠的贯穿了少年的右肩!溅出来的血花瞬间喷在了地上。   拂知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眼前就阵阵发黑,他直直往地上摔去,却落入了一个阴冷的怀抱里   “呦……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只自投罗网的赤鸟,数百年未曾见到了……”   这声音兴奋到战栗,他痴迷的抚摸着少年的背,“让我好好的研究剥开,一下你……”   少年挣扎了片刻,只看见了这人虎口上印着一尾红蛇,就失去了意识。   ……   数日之后,顾眠凉才从那竹屋内出来,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   他关上门,将手里的血珠收好,低头的时候,看见了地上一盘盘变得干硬的糕点。   “……”   他蹲下来捻起一块。   糕点的粉末粘在他手上,能闻得见残留的清香。   上面依稀可以看见红色的花瓣,顾眠凉认得,是邀月花。   他微微拧眉,站起来,抬手将这些东西全部毁去。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周遭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吵闹。顾眠凉压下心头的不适应,去敲了敲拂知的房门,才发现他不在。   里面落了一层灰尘,无声的说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顾眠凉恍然,他这才想起来,平日云浮是不喜欢住在人族的房间里的,他一直都在揽月潭树上的鸟巢里歇息。   云浮和他说过,只是他从没有太过在意。   他敛眸,打算去揽月潭看看。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刮过来一股狼族的气息,封炀急匆匆的冲进来,幽绿色的眼瞳中满是焦急:“云浮?云浮你在这里吗?!”   他看见顾眠凉,眼神一亮,气喘吁吁的过来:“伯父,你知道云浮在哪里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顾眠凉皱眉:“他不在这里。”   封炀脸色一白,喃喃道:“他不会真的去了吧……”   最近看来发生了不少事。   顾眠凉双眼微眯:“什么去哪了?云浮不在妖族吗?”   “先前云浮托我找火蛇妖花的下落,说是要给您治伤,但收集了无数消息,才在蛇漫谷找到了一朵,可那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封炀将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越说越懊悔。   “我原本是打算和他一起去的,但他走的太急,我以为他只是取准备一下,现在看来,他可能真的自己去了蛇漫谷……”   顾眠凉脸色不太好看,“蛇漫谷,那是什么地方?”   封炀:“那里是一群邪修,专门抓我们妖族修炼,我就是担心……”   “位置,”顾眠凉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浅淡的金色极快掠过,通身弥漫上来的杀意,将封炀压得喘不上来气。   他艰难的拿出一张蛇漫谷的地形图,“给您……”   顾眠凉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眉头紧锁,下一秒,直接消失在原地。   他走后许久,那股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杀意才缓缓的消散。封炀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御蛇宗地牢。   黏腻的血滴滴答落下。   刑具上透出脏污和腥臭的气味,老鼠悉悉索索的窜进黑暗里。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色的腰带上爬了一只细长的红蛇。   他停下来,“开门,”   守在牢门的狱卒弟子低声叫了声:“是,宗主。”随即手脚麻利的将牢门打开,铁链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吱呀   门给推开。   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男子腰间的红蛇倏地挺起来,吐了吐蛇信子。   牢里吊着一个红衣少年。   双手高高束起,吊在房梁上,衣衫滑落一截,露出纤瘦的手臂和上面遍布的伤痕,琵琶骨被束妖的铁器穿透,双脚堪堪着地。   无数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却一滴也没有浪费,被收集了起来。   他浑身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低着头,紧闭着眼,气息似有若无,黑发散了下来,湿漉漉的在往下滴水。   温翰引将腰间的蛇抓起来,在指尖缠了一圈,然后在旁边舀起一盆水,对着少年的脸,慢慢的浇了下去。   “咳咳咳……”   少年浑身一颤,呛咳不止,虚弱的睁开了眼。   温翰引见他醒了,挑挑眉,手指捏住拂知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怎么不骂我了?”他语气变得森冷,“若是再让我听见,我割了你的舌头。”   少年低笑了一下,无端端透出些兽类的狠厉,他嘴里溢出些血沫,吐了温翰引一脸,哑声道:“……你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温翰引抹了抹脸上的血水,笑了。   他看向少年眉间的赤羽,艳丽夺目,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宛如一朵最尊贵骄傲的花,惹人怜惜。   “没关系,”他说,“赤鸟浑身都是宝,你多吐一些,我也不介意。”   他微笑着,伸手在穿透拂知琵琶骨的铁器上,然后用力,生生将那铁器转了一圈。血肉摩擦间,甚至可以听见喀喀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血流的更快了。   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瞳孔疼到涣散。   “赤鸟都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到恶心和厌恶,等你的血流干净,我就吃了你的肉。”温翰引说。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上面有三道抓痕,生生将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容,破坏的狰狞无比。   “这是几百年前,一只赤鸟留下来的,应该算是你的先祖吧……”   拂知疼的意识模糊,长长的眼睫沾了水,显得更软了些,咬出血的唇,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出无边的绝色。   温翰引目光忽的顿了顿,看着少年的脸,轻喃:“真碍眼。”   他掏出一把匕首,压着红蛇的毒牙,在上面细细的涂了一层,然后将视线移到少年右脸上,愉悦的笑了。   片刻后。   温翰引心情颇好的丢了匕首,哼着小调出了牢房:“好好看着,别让什么人进来。”   “是!”   他手里捧着一罐血。   是赤羽族的血,提炼出来的最精纯的部分。   温翰引有些遗憾,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只提纯了这么一小罐。他摇摇头,打算去后山看看他饲养的那些宝贝蛇。   可刚刚走到前厅,就听外面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飞速蔓延,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降临。   温翰引眼神一紧,这股威压……竟已经迫近大乘期?!   他急忙快走两步,迎面撞上来一个弟子,慌不择路的在他面前扑通跪下,打着哆嗦道:“宗、宗主!有个白头发的男人说他来这里找人,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只赤鸟,那、那不就是您前几日抓……”   “闭嘴!”温翰引手里的蛇唰的窜出去,死死咬在那弟子的脖颈上,没出两秒,人就死了。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心里蒙上不详的预感,随即当机立断,折身往后面的密道跑。   一道青色的流光精准的打在他身上。   温翰引浑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他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强笑道:“不知哪路前辈拜访,是在下招待不周了。”   外面极快的闪过一道青光,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白发在空中扬起,一双漆黑的眼瞳锁定在温翰引身上,他闪身过来,冰凉的手指掐在对方脖子上。   “人在哪?”   顾眠凉右手食指的指尖越来越烫。   那是当初缔结的妖契。   妖契有反应。   说明拂知就在附近。   温翰引脸色涨红,“我…我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手里拿着的装血的罐子,往身后藏。   顾眠凉一把甩开他,将那罐子抢过来,打开一闻。   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手指慢慢攥紧,他蹲下来,眼瞳中金黑夹杂,掌心轻轻的落在温翰引的天灵盖上:“这是赤羽族的血,你还说自己不知道……”   温翰引还欲狡辩:“我”   他瞳孔一缩。   慢慢的,五官溢出血来。   顾眠凉按在他头上的手微微用力,神识已经探进了对方的识海:“你不说,我自己看。”   搜魂术。   施术的人会在往后修行之路上遇见业障,中术的人轻则痴傻,重则毙命。这么阴毒的法子,一般绝对不会有人轻易的动用。   顾眠凉匆匆看了几眼,只看到拂知被关在哪里之后,就再没耐心,松开了手没再看下去,抓紧了时间,往地牢赶去。   他一路下去,杀了不少人,直到走到关押拂知的牢房前,竟罕见的犹豫了一下,但仅仅是片刻,他回过神,推开牢房的门。   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顾眠凉呼吸一滞。   散乱的乌发遮住少年的面庞,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有一滴滴的血水不停的滴下来。   恍惚间,这样的云浮,竟勾起了顾眠凉深藏的记忆。   满身是血的模样,像极了阿拂临死之前封印邪魔止生的样子。   他一时半刻分不清心口传来的钝痛感,是因为什么。   顾眠凉快步过去,将少年放下来,口中下意识的唤他:“阿浮……”   这两个字一出,他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抿抿唇,细细去探怀里少年的情况。   片刻后,他稍松了口气。   失血过多,灵力枯竭,伤势最重的地方就是被贯穿的琵琶骨。但是好在,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致命伤。   紧绷到现在,此时稍一放松,顾眠凉才惊觉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黏腻冰凉的冷汗,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   恰在这时,少年难受似的,头一转,靠在了顾眠凉胸膛前,发丝落在一旁,露出了被头发挡住的右半边脸。   顾眠凉看过去,只觉得浑身的血像是被这牢中的森寒之气,冻得僵住了。   少年右脸上,刻着三道深深的丑陋划痕,从眼角到下颌,血肉外翻,已经开始腐烂,狰狞的吓人,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半月后。   妖族,竹屋。   清晨的光从半支开的窗户洒进来,照在床上躺着的那名少年身上。   他眼皮轻颤,眼睫微微一抖,缓缓的睁开了眼。   拂知茫然片刻,随即头疼的捂住额角,慢慢的坐了起来,琵琶骨处隐约还传来些许痛感,但不明显了。   ……他被救出来了?   是谁救了他,义父吗?   少年忍不住露出些喜悦来,他慢慢翻身下床,抵唇咳了咳,然后一顿,慢半拍的摸上了自己的脸。   上面缠着绷带。   他一愣,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隔着薄薄的绷带,指腹下传来粗糙的凹凸触感。   少年脸色渐渐的白了下来,他隐约响起了之前在牢里,温翰引丢在地上的那一把匕首。   他手开始发抖,近乎慌乱的将脸上的绷带扯开。   一张脸暴露在空气里,左半边脸宛如上好的瓷器,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出莹润的光,右半边脸三道深深的疤痕。   拂知抖着手摩挲了片刻,视线飞快的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原本在床边小桌子上放着的铜镜消失不见了。   凡是可以照见人影的东西,全被收走了。   “……”   他不是傻子,琵琶骨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为何脸上的伤还没好。   少年脸色苍白无助,他将视线移到了桌上摆着的茶壶上,踉跄的三两步快走过去,将那茶壶拿起来晃了晃,里面有水。   哗啦!   他将茶壶摔在地上。   里面的水流出来,汇成了一小滩亮晶晶的水面。   溅开的碎片划伤了他的小腿,血迹蜿蜒而下,融进这水里。   少年低头,怔怔的看着水里的人影。   脸上的伤口只愈合了一半,中间翻出来,还没有长好的血肉仍旧带着猩红的血丝。   狰狞而丑陋。   恶鬼一般,和左脸的完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间,顾眠凉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进来,他看见地上的水痕和愣在一边的少年,微微一顿,“云浮……”   谁料少年忽的一颤,忙不迭的捂住自己的右脸,他似乎想扯出一抹笑,但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狼狈的向后躲了几步,却撞倒了身后椅子。   少年难堪的侧过半边身子,只让顾眠凉看自己的左脸,像一只奋力掩饰自己身上丑陋的雀儿。   他慌乱道:“义父你别过来!”   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终于还是安抚的笑了出来,右脸的伤口开始撕裂,脓血流出,黏到了他指缝里。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你先出去……”   顾眠凉神色复杂,他看着少年望过来的眼神   第一次,他没能在里面找到熟悉的骄傲和自信,而是有些卑微的祈求。 第44章 鸟儿飞不走,是他甘愿停留。   顾眠凉看了他半晌, 缓步走了过来。   拂知随着他的逼近,一步步往后退去,满眼的慌张, 最终将自己缩在了角落里,小小的一团。   角落出的暗影, 将少年紧紧的包裹。顾眠凉蹲下来,轻声道:“别怕。”   少年仍旧不肯抬起头,静默了好一会,才道:“……我的脸是不是好不了了。”   顾眠凉微微一顿。   随即想起了他刚将少年带回妖族时, 妖皇宫的医官诊治时说的话:   “……那匕首上沾的蛇毒, 阴毒至极,赤羽一族的血液本就有治伤的效用, 但那蛇毒正巧与此相冲,若是想完全的治好,怕是要全身换血……”   但全身换血, 与死亡何异?   见他许久都不说话, 少年心中的猜测被证实,身体一寸寸冷了下去,手指不自觉的再次抚向右脸。   顾眠凉伸出手, 动作放轻了些, 拍着少年的背,声音低沉:“好不了也没关系,谁若嫌你, 将那人眼珠挖出来便是。”   莫名的, 这声音显得很柔和。   像他恢复记忆之前, 耳鬓厮磨的深情。   少年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慢慢的抬起头, 一只手捂住右脸,眼角发红,怔怔的望进顾眠凉漆黑的眼底。   “义父,不嫌弃我丑吗?”   他缓缓放下手,右脸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在往外渗血,可怖的很。少年一直观察着顾眠凉的神色,可始终没有在上面发现嫌弃或者厌恶的情绪。   他紧绷的身体悄悄放松了些,“义父……”   顾眠凉:“嗯。”   “义父。”   “我在。”   少年就不说话了,像是得到了慰藉,脸上隐约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来。   其实他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也不想去挖别人眼珠子,大不了他日后带上面具就是了。   他自始至终在乎的,就只是顾眠凉一个人罢了。   只要这个人不觉得他丑,他就不会在乎旁人的看法。   少年眼中亮起熹微的火苗,他直起腰,将自己的伤处完全呈现在顾眠凉眼皮子底下,然后鼓起勇气倾身向前,去吻他。   顾眠凉却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去熬药。”   语罢,转身离开,干脆而冷淡。   “……”   少年低下头,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衣摆,骨节都泛了白。   过了会,他沉默不语的捂着脸飞速抬手,将那支开窗子的一节木棍打落。   咔哒一声,窗户整个落下,外头透过来的光就被挡的严严实实,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红衣少年重新蜷缩在角落里。   外面晨光初起,万物萌生,再没有一丝光落在他身上。   ……   顾眠凉关上门后,手腕一转,一颗血红的珠子就出现在他掌心。   “……”   雪白的发丝拂过侧脸,衬的他有些冷漠无情,低垂的眼帘掩住其中的思量。片刻后,顾眠凉轻叹一声,暂且将血珠收了起来。   毕竟养了三百多年,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想使强硬的手段。小雀儿现在的身体和情绪都不太稳定,翎羽和寿元的事情,过些日子再说吧。   想起刚才那个被他躲开的吻……   顾眠凉抿了抿唇,走到窗前,莫名想再进去看看。可下一刻,他就看见一只纤瘦的手飞快的将支着窗户的木棍打落。   窗户落下来,发出摇曳的声响,良久才安静下来。   ……这是不想见他的意思吗?   顾眠凉抬起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也罢。   让小雀儿自己想明白也好。   白发男子转身去熬药。   他对这只小雀儿,是有亏欠的。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拂知缩在角落里一整天都没有动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缕鬼气悄无声息的绕上了他的尾指。   “孩子,我回来了……”是冥郁的声音。   少年动了动,喉咙又干又哑:“……引路人前辈?”他顿了下,“您沉睡结束了?”   冥郁心疼道:“孩子,我听见了你心中的悲戚,你在呼唤我指引迷津,我就出来了。”   “我……在呼唤你?”少年迟疑道。   “是啊,毕竟这个世上,你唯一可以信赖的,就只是我了,你过得很不好。孩子,你的心在哭泣。”   冥郁说:“我都知道了,就是你想得那样,顾眠凉是因为你毁容,才不肯接受你的吻。”   少年勉强一笑:“义父只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等我带上面具,他就看不见了。”   “哎……”冥郁叹息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爱你呢?”   “你了解他多少?他为什么要带你去上古法阵寻魂?寻的,又是谁的魂?”冥郁压低的声音显得很缥缈,一句一陷阱。   少年不愿多想:“定然是故人。”   “他为什么会在失忆的时候,叫你阿浮,恢复记忆的时候,却如此翻脸无情?明明你们都已经做了亲密的事情,甚至定了妖契不是吗?”   随着冥郁一点点说着,往日的被少年忽略的一些细节渐渐的浮现出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冥郁诱惑道:“……你想知道,那间竹屋里有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帮我?”   “对,我帮你支开他,你进去看看。”   “可,义父从来都不让我进去,”少年犹豫,“我怕他生气……”   “你们都已经结契了,怕什么?”冥郁轻声道,“他若是爱你,就不会生气。”   最后一句话彻底的将少年的犹豫击碎,他眼神慢慢坚定,“可那里有禁制的。”   冥郁:“我可以让你进去……”他悄然用鬼气凝了一把匕首,无声无息的落在拂知脚边,“孩子,这破禁匕首只能用一次,要珍惜啊。”   语罢,他声音渐渐隐没,又消失了。   远在鬼蜮的溪佑于王座之上,缓缓睁开眼,妖异的花纹在他眼角展开,唇角勾起一抹森郁的笑,“顾眠凉,本王给你拉了一场好戏。”   拂知蜷缩着许久没有动弹,直到他房间的门被顾眠凉打开,他才恍然惊醒似的,下意识将那破禁匕首藏了起来。   浓郁的药香味溢散开来,顾眠凉将刚刚煎好的药放在桌子上。   房间里太暗了。   他找到烛台的位置,点了灯。   幽微的烛光亮了起来,角落里的少年瑟缩了一下。   顾眠凉沉默着走过来,掏出了怀中一件东西,“戴上吧。”   过了会,拂知只露出半只眼,从指缝里看过去。   是块竹制的面具,刻痕都是新鲜的,应该是今日刚做出来。   “哦……”少年低应了一声,苍白的手落在面具上,顺从的接过来,然后背过身去,他姿势很生疏,戴了半天也没带好。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一股寒竹香就包裹了过来,少年一顿,随即察觉自己手中的面具被轻轻接过去,在后脑系了个结。   “好了。”   拂知心头一松,说不清什么滋味,终于不再躲,安静的转过身,低声道:“谢谢义父。”   少年脸上带着的半块面具,将右脸的伤完全的挡住了。   竹制的面具浸泡了药汁,颜色发黑,上面细致的刻了金红的纹路,呈一直翱翔的赤鸟样式,精致非常。   拂知默默走到桌前,看着上面的那碗黑色粘稠的药汁,半晌没动。倒不是因为这东西看着就很苦,只是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去摘的那朵火蛇妖花。   还在他心口的羽毛里护着。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顾眠凉看在眼里:“不舒服吗?”   见拂知不说话,他坐下,一双平静的眼瞳望过来:“云浮,你不必为了我去冒险,我身体很好。”   少年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药,随即眉头深深皱起。他四下望了望,发现没有自己平时爱吃的果脯,只好忍着满腔的苦涩咽了下去。   之前召唤涅槃之火的时候,他请求妖皇不要告诉顾眠凉。否则按照他的性子,一旦知道他寿元仅剩几百年,怕是又会将他关起来直到突破。   涅槃之火入体之后,他与顾眠凉缠绵那段时间,没少用灵力引导,所以才安稳到现在。   但赤羽一族承于凤凰,涅槃之火入体无踪,哪有那么容易就完全消化的,火蛇妖花是最后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他这般想着,就忍不住有些出神。   身为雄鸟,雌伏于人。   妖契结成了笑话,容颜尽毁,求而不得。   想想真是有些可笑,他如今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竟都是自己的选择。   少年不自觉的喊出了声:“义父……”   握着药碗的手一僵,随即顶着顾眠凉询问的视线摇了摇头,抬首,一饮而尽。   看这个情况,他若直接给了火蛇妖花,义父怕是根本不会喝。还得找个别的时间。   他放下药碗:“我喝完了,义父若无事,就走吧。”   顾眠凉:“你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少年低声问了一句:“……面具是你亲手做的吗?”   顾眠凉扶住门框,微微偏头,只看见了拂知落在地上晃动的影子,他喉结一滚,道:“是。”   他等了会,也没等到少年其余的动静,就轻轻的关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少年摘下脸上的面具,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嘴角忍不住挑起一抹满足的笑来。   顾眠凉那一个‘是’字,似乎又让他多了些微小的期待。   是义父亲手做的。   那昏黄的灯芯晃了一下,模糊的光落在面具上,刻画的赤鸟似振翅欲飞,却被牢牢的囚在原地。   周围明明没有锁链和囚笼,鸟儿飞不走,是他甘愿停留。 第45章 顾眠凉,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啊?!   拂知一日日喝着药, 身体逐渐好转。   期间封炀来找过几次,都被顾眠凉挡了回去。   拂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火蛇妖花的消息是封炀给的, 于是他挑了一个时间,约了封炀出来。   妖族最近都是雾蒙蒙的, 他们约在族学附近见了面。   刚一见面,封炀就呆愣愣的看着拂知脸上的面具:“云浮,你脸怎么了?”   拂知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来, “毁容了呗。”   或许是他语气太平静, 封炀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开玩笑,于是挠头笑道:“别说笑了, 你这面具还挺好看的。”   “不信啊?”   拂知挑了挑眉,他这几日没有动作,是因为在等溪佑将顾眠凉支开, 这样他才能接着往下走, 可惜等了这么几日,也没见有什么别的动静。   无聊。   封炀这头小狼实在是纯情的很,他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干脆揭开了面具:“喏, 自己看。”   右脸上三道狰狞的疤就露了出来,犹如三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将这张倾绝的容颜毁了个彻底。   封炀脸上的笑就这样僵住了。   随即暴怒, 獠牙若隐若现, 幽绿的瞳眸杀意森森:“谁干的?!”   他似乎想摸一摸拂知的脸, 但又唰的收了回来, 又急又怒偏偏毫无办法, 最后喉间爆出一声狼吼,大狗一样嗷呜嗷呜,委屈的蹲在拂知旁边。   心疼的快哭了。   狼族认定一个人,就不会离开,死也要死在这个人身边。   封炀的年纪说起来,和拂知也差不了多少,此时眼睛一红,难得露出些少年气。   拂知微愣,倒是直起腰,没解释自己脸的事情,而是将面具重新戴上,“封炀,你别喜欢我了,我不值得。”   封炀摇头:“你值得,云浮,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就是喜欢你,你毁容了我也喜欢你。”   赤诚,真挚。   像他给顾眠凉的爱一样。   拂知吐出一口气,认真道:“别喜欢我,不会有好结果的。”   有了顾眠凉的前车之鉴,在毁欲确定之前,他要暂时收敛一下,就不随意瞎撩了。   他直接了当的告诉封炀:“我和我义父已经缔结了妖契。”   封炀傻傻的啊了一声,然后神色也没见有多少变化,“哦。”   拂知抬眉,悠悠道:“所以不要喜欢我了。”   封炀摇头:“你和谁缔结妖契是你的事,犯不着我喜欢你,反正妖族允许你有多个配偶,你若是身边留我一个位置,我当然开心,若是没有,我就守着你就好了。”   他顿了下,看着拂知脸上的面具,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义父,对你好吗?”   说着,他想起来火蛇妖花的事情,他将拂知可能在蛇漫谷的消息告诉顾眠凉之后,一瞬间感受到的那白发男子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意。   应该是不错的吧。   不然以云浮这么骄傲的性格,定然不会和他结下妖契。   拂知还真的没想到,这头小狼居然是这么想的,他慢悠悠的窝了回去,“我可是雄鸟,他对我不好,我会踢了他的……”   “那就好。”   过了会,见封炀还是时不时的瞥向他的右脸,似乎憋了一肚子话。   拂知噗嗤笑了,脚尖踢了踢他的背,“喂,你好像有心事。”   “……是有,”封炀叹了口气,难得有些惆怅,“黑蛇一族爆发了疫病,很快就传到了比邻的狼族。”   “疫病传染的速度很快,修为稍差一点的,就会被传染,妖皇陛下眼下正是焦头烂额,我们狼族日子也难过的很。”   拂知许久未出来,冷不丁听见这个消息,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需要我帮忙吗?”赤羽一族是天生的医者。   “不用,”封炀说,“你好好休息,妖皇宫的医官们很厉害的,已经控制住了。”   怪不得他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妖族的氛围不太对劲,拂知想了想,掏出了一个装血的罐子   温翰引提纯的他的血,后来被顾眠凉拿回来,还给了他。   拂知将这小罐子塞给封炀,“赤羽族的血,拿去给医官们看看,能不能派上些用场。”   封炀一惊:“……你放的血?!”   “当然不是,”拂知瞥他一眼,语气轻松:“我赤羽族虽只剩我一个人了,但是这点底蕴还是有的。”   封炀松了口气,珍惜的捧着:“谢谢你,云浮。”   拂知看了看天色,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走了。”   他挥挥手,“省着点用啊,再多我也没有了。”   红色的身影慢慢的走远了,封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在原地。   他总觉得云浮哪里变了,但是又说不清楚。最直接的感受是,云浮还是喜欢笑,但是笑得不开心了。   脸上带了面具后,笑容似乎也戴了面具。   封炀看着自己手中装血的小罐子,打算回族中找找有没有可以恢复容貌的药。   可他将装血的罐子给了医官之后,医官却惊声喊了出来,抖着手指着这个狼族少主:“你你你!你对赤君做了什么?!”   语气惊悚极了。   封炀纳闷:“怎么了?”   医官深吸了口气:“这血是才提炼出来不久的,照这个血量,怕是赤君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封炀如遭重击,大脑一片空白,“可,云浮跟我说……”   医官:“此事事关重大,我会禀报妖皇陛下!”   封炀也晕晕乎乎的跟着去了。   这事情捅到妖皇宫,反倒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   妖皇知道此事内情,眼神复杂的看着那血罐子,半晌叹了口气。   “这血可用,旁的,孤不便多说。”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温和的眼眸望向赤羽族的方向。   果然,赤羽族就算只剩下了一个后人,也永远都会记得骨子里留下来的东西,天生的医者,与生俱来的善意和赤诚。   拂知自然不知道自己怜惜小狼才给的血罐子,后面还惹出了这样一遭。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回到竹林之后,他发现顾眠凉不在这里。   尾指上,冥郁适时开口:“现在就是机会,去吧,看看那竹屋里有什么,”他稍顿了下,“当然,打不打开,这全看你自己了。”   拂知抿唇,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脚走向那间竹屋,停在门前,伸手抚了上去只碰到了一层透明的禁制。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心里涌上些微的寒意,总觉得自己如果打开这个门之后,会发生令他逃避的事情。   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扇门前,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引路人’没有再出声。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从自己后腰摸出那把破禁匕首,刃尖对着那层禁制缓缓的划了下去。   这把匕首虽只能用一次,但效果委实不同凡响,宛如割破一张纸,禁制轻易的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拂知开门,闪身进去,手中的匕首也烟消云散。   他心跳蓦的加快,回头看了看,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才细细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内一览无余。   靠墙的地方有一大面书架,上面是各种古籍孤本,散发着厚重的岁月沉淀的味道。   书架前有一张桌子,除了笔墨纸砚之外,上面还放了一本打开的古书。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少年心里莫名一松,转了两圈,然后嘀咕道:“也没什么嘛,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的镇尺下压着几张纸,露出来的笔锋走势,像是什么阵法。   拂知好奇的抽出来看了看,发现这些纸上画着的都是同一个阵法。鲜红的朱笔绘制,力透纸背,看久了,竟觉得这阵法的图纸透着邪气。   他看不明白,将这些纸原样放了回去,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桌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登时愣住了。   那古籍的页脚,绘着他眉间赤羽的模样。   这……是赤羽族的书?!   少年连忙翻看,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   慌乱间,几张纸悠悠的从那古籍的某一页滑出了一角。少年打开,只见这一页密密麻麻全是细细的批注,边页磨损的厉害,可见被翻过了无数次。   “这是义父的笔迹……”   他眼睛一眨不眨,而看清这也古籍上写的什么东西之后,只觉得一股寒气直直窜向天灵盖。   上面只记载了短短几行字:   纯血赤羽,突破元婴即可得道。得道者,若翎羽仍旧有三,中间一尾,损以三百年寿命,辅以禁阵,此世亡灵,听此召唤。   真正让他觉得冷的,不是这短短几句话,而是这一页上其余空白地方的批注。有新有旧。   少年手指不住的发抖,他一点点看去   ……小雀儿百岁,初长翎羽,三尾。   阿拂体寒,复生之后,得中间一尾,还需好好调养。   小雀儿二百岁,翎羽健康,长势良好。   小雀儿二百三十岁,翎羽又长一尺……   最近的一条,显然刚记下没有多久。少年红着眼,眼泪无声无息的坠在上面,晕开了一片朱红的笔迹。   那上面写着:小雀儿失血过多,翎羽黯淡,身体需调养。法阵所需寿元与翎羽,暂且后延。   “……”   少年将这古籍攥的死紧,自虐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视线投向了那些画着阵法的图纸。   良久,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书就散落在地上。   少年眼睛猩红,他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颌,一手撑在椅子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低低的笑出了声。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弯了腰,笑的浑身发抖。   “顾眠凉…顾眠凉……我的义父……”   这个捡了他的男人,养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他渡劫成功之后的……翎羽和寿元?   这三百多年的相处,尽数化成了批注上,记录他翎羽的冰冷字迹。   甚至连那次挡雷劫,也是为了他的翎羽保持完好……   少年颓然的后退半步。   只觉得那斑驳的墨迹,想一只只地狱伸出来的手,张牙舞爪的将他拉进了暗无天日的囚笼。   他笑着摇头:“这太可笑了……”   少年有些空洞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上,上面出现次数最多的字眼,除了他的翎羽,就是‘阿拂’。   义父养他,是为了这个人。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要他的翎羽和寿元,就是为了将这个人的亡灵召回来。   “哎……”   少年眼角有泪,他笑叹了口气,十分无奈:“早说嘛,我又不是不给……”   原来义父真的有喜欢的人。   那他还有点对不起义父,毕竟他趁着他失忆的那段时间,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   怪不得义父生气。   不就是一尾翎羽和三百年寿元么,他还给得起。   “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么……”少年摇了摇头。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带着活力也消失了,慢慢的往门外走。   冥郁适时开口:“你义父喜欢的人叫阿拂,和他失忆时叫你的名字,很像……”   少年脚步顿住。   “我感应到,这里地下还有一个空间,你要进去看看吗?”他悄悄的从拂知尾指上窜到砚台处,悄然一转。   喀喀喀。   地面出现一个漆黑的通道。   少年机械的转过身。   冥郁低声道:“要进去吗?”   鬼蜮。   顾眠凉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为何还没有结果?”   溪佑今日突然传讯,说他捕捉到了拂知亡灵的一抹气息。他情急之下直接干了过来,可等了半日,仍旧没有消息。   王座之上,溪佑感应着从鬼气那里穿过来的消息,笑了笑,不疾不徐的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急什么?人都死了一千多年了,不急这一时。”   他眼神一闪,悠悠道:“我说,你在找,殷皇也在找,你们就没有想过,他已经转世了吗?”   “不可能,”顾眠凉皱眉,“上古法阵会震散魂魄,魂魄不全,如何转世?”   溪佑挑挑眉,不置可否。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掐着时间叩了叩扶手。不多久,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匆匆跪在殿中:“报!王上,没有找到拂知剑尊的亡灵!”   溪佑遗憾的看向顾眠凉:“抱歉了顾兄,没有呢。”   “……”   顾眠凉吐出口气,眼神微冷:“溪佑,你在耍我。”   溪佑笑道:“哪有,本王也是怕你万一错过,再说,来这里坐一坐,不也是挺好的吗?”   顾眠凉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拂袖离去。   溪佑高坐王座之上,撑着下巴:“有好戏看喽……”   森白的寒气弥漫上脚踝。   拂知还是进入了这件地下的暗室。   夜明珠的光将这里照的亮堂,整个暗室,只有中间那具冰棺。   少年一步步走过去,身体逐渐紧绷,本能的察觉到未知的恐惧,他想转身就跑,但身体去却不受控制的走进。   纤瘦的手指抚上冰棺,冰寒的凉意钻进指尖。   少年低下头,冰棺里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他,又不是他。   他使了些力气,将冰棺推开一半,里面的人影终于清晰了。   那是个很好看的人,与他有六七分相似。   面容清冷绝世,恍若天上谪仙,不沾半分凡尘。   冥郁叹道:“原来真是他,拂知剑尊,以身封印上古邪魔,护了天下苍生……”   少年张了张嘴,他双手撑在冰棺上,寒气侵的他手背发青。   “拂知剑尊……”   他知道这个名字,族学的时候学过。   是他很敬佩的人。   “之前听你说你义父叫顾眠凉,我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刚才正好想起来,这人当年和剑尊有过一段情,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少年眼前发晕,耳畔阵阵嗡鸣。   他抓稳冰棺沿,大脑却从未有过的清晰。   为什么顾眠凉会在失忆的时候,叫他阿浮,原来这个浮字,是拂知的拂。怪不得,怪不得在最开始的时候,顾眠凉将他的名字写成了‘云拂’。   “原是他认错了人啊……”   少年喃喃道。   恰在此时,一道呼吸微乱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和杀气“云浮,你在干什么?!”   是顾眠凉。   他刚来到这里就发现禁制被触动了,书架更是被翻的一团乱,暗室也被打开,心慌冲进来却发现闯进来的人是云浮。   顾眠凉看向冰棺里的躯体,见没有大碍,才稍松了口气。   少年缓缓转身,眉间的赤羽像极了一朵凄艳无比的花,他笑了,指着棺中人:“顾眠凉,你很担心啊。”   他踉跄了两步,走下来,摊开双手:“担心我对他做什么?”   顾眠凉冷着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哪儿啊?”   少年笑着,眼泪夺眶而出,缓缓说了几句话:“小雀儿二百岁,翎羽健康,长势良好。小雀儿二百三十岁,翎羽又长一尺……”   他声音渐渐哽咽,闭了闭眼,声音蓦的拔高,堪称尖锐:“顾眠凉!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啊?!”   “你养的小宠吗?还是给他养了三百年的灵药?!”   “三百多年的时间,就算是养条狗,也该养出来感情了!你他娘的凭什么凭什么!!”少年三两步上前,紧紧抓住顾眠凉的衣襟,将他死死按在墙上,眼眶通红。   “义父,你都没有心的吗?是我对你不好吗?”   他哑声低泣道:“……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也会疼的啊……”   “寿元翎羽就罢了,为什么要将我认成他啊……”   原本他以为自己起码拥有过。   可现在,他发现,那些他视若珍宝的记忆,那些酸甜的回忆,那些悸动与深爱,竟都是……一场误会。   是他的爱人认错了……   他不仅仅是个伪劣的替代品,还是个偷来别人喜欢的小偷。   不,他甚至还是个,被豢养的灵药,时机一到就会被宰杀。   少年心脏抽疼的厉害,他浑身的骄傲,此刻成了笑话,被他的义父碾碎在烂泥里。   顾眠凉微微低头,看着伏在他心口颤抖的少年,半晌无言。   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抬起,似乎想去拍一拍少年的背,拂知就猛地后退了一步,慢慢到了冰棺的边缘。   顾眠凉神色一紧:“云浮……”   少年满脸泪痕,嘴边浮起一抹讥笑,声音极轻:“……怕我伤他啊?”   他笑了,“我不会的,放心义父,他是你喜欢的人啊。”   少年看向那具躯壳,叹息道:“他被你保护的真好,”顿了下,羡慕极了,“脸也好看,就像是活着一样。”   他摘下自己的面具,摸了摸那粗糙的疤痕,笑的满足而悲凉:“这样也挺好的,义父,你不会再将我认成他了吧。”   见顾眠凉抿唇不言,他脸上的笑就收敛了几分。   “义父想要我的寿元和翎羽,总得拿些什么东西来换吧,”他将自己的翎羽露出来,这暗室内的温度顿时就高了些。   “赤羽一族,可以随时毁去自己的翎羽,义父强抢也没有用的。”   顾眠凉听罢,慢慢走近,到少年身前,声音低沉:“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吗?”   “嗯。”   毫不犹豫的回答。   少年脸上的笑反而消失了,他凑近,抵着顾眠凉的心口,“我要你的心,你也剖来给我吗。”   顾眠凉安静的看着他,随后抬手,指尖对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抓了进去。血迹缓缓的渗了出来。   少年瞳孔骤缩,他忙打掉顾眠凉的手,吼道:“你疯了!”   顾眠凉:“你要的。”   空气一阵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少年惊乱的喘息声。   “我要的……”他低声重复道,“我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而已,我要你的喜欢。”   “我想你的心上人是我……”   少年喉咙发紧,眼睛通红,望着顾眠凉的眼睛,却在里面找不到半分情绪,他颓然的笑了笑,“算了……翎羽和寿元,我可以三个月后给你。”   “顾眠凉,我要你在这三个月里,像爱他一样爱我,”少年一字一顿道,“就算是装,也要装的让我看不出痕迹……”   “我的翎羽和寿元,换你三个月的情,你愿不愿意。”   顾眠凉无言,站在原地许久,无声的捏紧了掌心,片刻后,他低低的叹息一声,闭了闭眼,往前一步。   “愿意。”   少年怔怔的,眼泪无声无息滑落,随后他靠在冰棺前,抬了抬下巴,命令道:“过来,吻我。”   顾眠凉就露出一个挑不出任何问题的浅笑,温和极了,走过来,带着血的手指抚上少年的脸。   他完全无视冰棺中的躯体,眼中只有少年一个人的身影,深情又温柔。   他摩挲着少年脸上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片刻后,珍惜至极的在上面的伤处落下了一个轻吻,辗转厮磨。   温柔到骨子里。   他吻走了少年右脸上的泪,低叹道:“莫哭……”   少年闭上了眼,嗓音嘶哑。   他说,“顾眠凉,你当真无情……”   第46章 师尊。   自那日之后, 第三间竹屋再次封禁。   拂知出来后,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五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顾眠凉进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少年缩在床上,苍白瘦削的下巴枕着膝盖, 出神的在想些什么,穿的也单薄,可以看清后背凸起的美人骨。   顾眠凉视线在少年手边的面具上顿了一下,走过来, 温柔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吃饭了。”   他十分自然的给少年穿好衣服,拿起木梳给他束发, 一点点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昨日睡的不老实吧。”   拂知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听着顾眠凉一个人温声浅语。   在他发间穿梭的那只手, 很温暖, 也很熟练。   像是之前也惯常这样照顾人。   少年看着镜子里自己右脸的疤痕,冷不丁说了一句:“你之前也这样给他梳过头吗?”   顾眠凉神色不变,梳发的手落下来, 俯身, 将下巴枕在少年肩上,望向镜中。   他温声道:“说什么呢,我何时与旁人束过发, 自始至终, 就只有你一个人。”   少年笑了下, 问道:“是吗。”   顾眠凉:“是。”   于是少年回头, 轻声道, “顾眠凉,你看,我是谁啊?”   他右脸上的疤痕消除不了,此时直直的袒露出来,有些骇人。   顾眠凉眉间无奈又宠溺,吻了少年的鼻尖:“你是云浮。”   “嗯,”少年眼中掠过一抹泪光,“你记好了,我是云浮,一定不要忘。”   他拿过面具,递给顾眠凉,“帮我戴上。”   顾眠凉眼神一闪:“不是说不戴了吗?”   “今天要出去,还是戴上吧,免得吓坏小孩子。”少年淡淡道。   顾眠凉摩挲了一下面具上的赤鸟,没再说什么,顺从的给他系上了。   十里繁。   由黑蛇一族蔓延过来的疫病,在妖族横行。十里繁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起来了。   街上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翻到的摊位上还有喜庆的福娃娃,但小贩不见人影,灰蒙蒙的雾气缭绕在空中,让人看的不真切。   到处都弥漫着死寂和空荡的味道。   拂知皱眉咳了咳,“疫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他明明记得上次封炀告诉他,妖皇宫里的医官已经将疫病控制住了。但眼下这个状况,分明不是他说的那样。   顾眠凉环视四周:“这里还是有人的,只是都在房间里。”   拂知走到一旁敲了裁衣店的门:“在吗婆婆?我想买一件衣服。”   过了会,里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憋闷的咳嗽,大大咧咧的嗓音挤着门缝冲了出来:“喂!老婆子说你是不是找事啊?!什么时候了还买衣服?滚滚滚!”   拂知急忙道:“婆婆我是想打听一下情况……”   门倏地开了一下,一只苍老褶皱的手探出来,扔出几匹布,又飞快的缩回去,砰的关上门。   老太婆骂骂咧咧的絮叨:“拿了就赶紧走赶紧走!臭小子真是爱美不要命了,对门的那家不要去,他染病了,布给你,回去自己做衣服。”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去……”老太婆似乎是走远了,剩下念叨的话听不清。   顾眠凉将地上的布匹捡起来,“去别处问问也好。”   拂知眼中浮起忧虑:“妖皇宫此时定然是一片混乱,先去狼族看看。”   两人往街口走去,迎面撞上了狼族以及一众医官,为首的正是封炀。   大约有几百号人,正挨家挨户的敲门,似乎在派发什么东西。封炀老远就看见了拂知,兴高采烈的蹦过来,挠头道:“云浮,你怎么在这里……”   拂知指着他身后的医官,“这是在干嘛?”   封炀解释道:“疫病的原因找到了,但并不好治疗,还是多亏了你给我的那罐血,医官们找到了压制的法子。”   他说着说着,眼神不自觉就瞥向了拂知身后站着的白发男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向妖皇陛下主动请缨,将赤羽之血炼制的丹药,分发下去。”   顾眠凉道:“……是我之前给你的那罐血?”   封炀奇怪的看他一眼,“身为云浮的配偶,你不知道吗?”   拂知没回答顾眠凉,只是道:“若是不够,我还可以……”   “够了够了!”封炀忙摆手,“医官说血很纯,现在才用了一小点。”说着,他掐着手指比了个很小的距离。   拂知被逗笑了,“好了你。”   他舒了口气,“找到压制的办法就好,一定会解决的。”   封炀看他笑,自己也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瓶丹药,“这是我在狼族的库房找的,雪颜丹,能缓和疤痕,云浮,你拿着。”   说着,不由分说就塞进了拂知手中。   拂知一愣,随即推辞道:“不用,这个我就算是用了也不会好……”   “给了就是给了,”封炀摸摸鼻子,“应该真的挺有效果的,我偷出来的时候,我娘撵了我三条街呢,快收着吧。”   “对了,还有服用方法,”他一拍脑门,又摸出几张明显是撕下来的纸,“库房里东西太多了,我就将雪颜丹的用法单独撕下来了,我看不明白这东西……”   顶着拂知的视线,一股脑的把事情交代完,封炀耳朵都红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存在破坏别人感情的嫌疑,于是匆匆和顾眠凉说了声抱歉,就招呼了其余的人,急忙往前方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拂知垂眸看向自己手里被塞的纸,第一张赫然写着几个狗爬似的大字:云浮,你身边的第二个位置留给我吧!   后面第二张开始,才是规规矩矩的雪颜丹用法。   拂知:“……”   这头小狼真是贼心不死。   顾眠凉将那纸页上写的东西看在眼里,“他喜欢你。”   拂知将这些东西收好,“你吃醋吗?”   顾眠凉笑着说,“不会。”   这句话不知道碰踩在了哪里,少年眼神冷了些,看着他讥嘲道:“义父,你演的不是很好啊。”   “你若喜欢一个人,不会无动于衷的,”他扯着顾眠凉的衣襟,压低嗓音,“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说完,他顿了下,在顾眠凉莫名晦暗的眼神中,倒是笑了,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本来就是演戏,义父啊,记住,下次不要露馅了。”   他说完,转身往回走,可走了没几步,就冷不丁被顾眠凉从后面拦腰抱起,瞬间腾空!   少年一惊:“你!”   顾眠凉垂眼看他:“我不吃醋,但很生气,所以不要再看别人了好吗?”   深沉的黑眸像是藏着忧伤,溺人的温柔似化不开的浓墨。   白发美人低头轻吻他的额头,一边不容置喙的将少年桎梏在他怀里,一边低声恳求:“答应我。”   “……”   少年闭上了眼,没再说话,将头埋进了顾眠凉温暖的怀抱里,贪恋那一抹温度。   义父真的很爱那个人。   他想着,自己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偷。   时间悄悄走过一个月。   少年没有沉浸在这种无微不至的柔情中,反而越来越燥郁。   他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厌弃。   一遍遍试探顾眠凉爱一个人的底线,却一次次的被包容。   少年愈加清晰的感觉到,顾眠凉究竟有多爱那个人。   可是越清楚,他就越绝望。   他无数次强调自己是云浮,无数次让顾眠凉说爱他。似乎这样就能欺骗自己。   虚假的花,开出无望的果。   都是做戏罢了。   顾眠凉将今日的药熬好,就放下出去准备果脯。   拂知呆愣愣的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药。   上面冒着的热气渐渐的变弱,药快凉了。   过了会,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红光一闪,手里就出现了一朵妖异的花。   火蛇妖花。   赤羽族的羽毛可以藏东西的,他一直藏在心口的羽毛下面。   还好藏了起来,否则当时被抓走,连这朵花也保不下来。   妖花上的灵光一闪一闪的,拂知看了会,手中缓缓的浮起炽热的灵力,将这妖花融进了桌上的那碗药里。   顾眠凉推开门的时候,拂知刚好收手。   顾眠凉恍若没看见,将果盘端过来,温声道:“怎么还不喝?”   拂知眼睛弯弯,撑着下巴抬头看他,面具的暗影落在他另一边白皙的脸上,无端晦暗,他红唇一勾,“里面有毒啊。”   顾眠凉拧眉:“药方我检查过,没有毒性。”   少年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药碗:“我下的毒,就在刚刚。”   顾眠凉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像是习惯了他的刁难,“我再去熬一碗。”   “不要,”少年端起碗,凤眸潋滟,“不能浪费。”   说话间,他唇瓣贴上了碗口,已经沾了些药汁。   顾眠凉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去夺。   拂知身形一转灵巧躲开,他站起来,在烛光下像个摄人心魂的妖精,“怎么,不想我喝?”   “……”   顾眠凉没有说话,双眼微眯。   “义父,我还是想知道,你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少年缓步走进。   他和顾眠凉身高差了将近半个头,此时托着药碗,贴在了他身上。少年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甚至可以察觉到他的心跳。   少年微凉的指尖划过顾眠凉的喉结,在脆弱的喉管反复撩拨,他叹道:“义父,你不愿意我喝这碗药,就自己喝下去吧,好吗?”   像是在撒娇。   “我喝了,死的是我,他也没有复生的机会。你喝了,我活着,我发誓会救他……”少年声音又轻又快,“义父啊,你选择哪一个呢?”   顾眠凉深深的看着他。   见他没有反应,拂知笑了,将他推在椅子上,自己跨坐在他身上,柔韧的腰身紧紧的贴在顾眠凉小腹,然后将药碗贴上了白发美人的唇。   药碗缓缓倾斜。   顾眠凉漆黑的瞳眸映着少年的影子,然后喉结一滚,咽下了第一口药。   “……”   药碗中的药越来越少,拂知脸上的笑越来越大,眼角却红了。   端着药碗的手渐渐颤抖,来不及吞咽的药汁滑过顾眠凉的下颌,在青色的领口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够了!”   哗啦!   药碗被少年蓦的摔在地上。   他眼眶通红,抚着顾眠凉依旧平静的脸,然后按着他的后脑,深深的吻了下去,吻的又急又凶,混着眼泪和低泣。   他将顾眠凉口中的苦涩药汁疯狂吻走,最后动作又轻柔了起来,去让人察觉到看不到一丝光的深沉绝望。   顾眠凉身体有瞬间紧绷,却被少年狠狠的压了下去。   良久,才分开。   两人的喘息都有些急促。   顾眠凉的唇被吮的发红。   少年踉跄着从他身上下来,背对着他。幽微的光落在那一身红衣上,显得暗淡。   他平复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道:“……药里没毒,我骗你的。”   少年仰了仰头,将喉间的哽咽吞下去,疲惫的推开门,往外走去。   顾眠凉嗓音低哑:“……去哪儿?”   少年摇摇头,只是罢了罢手,“出去走走,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食言的,”他顿了下,补充道,“不要跟着我。”   他语罢化成一直不起眼的小红雀,扑棱棱飞走,融入了夜幕星辰里,一会就瞧不见了。   顾眠凉留在原地,半晌才走出去看了看夜空。   过了会,他拧眉按了按自己的脉搏。   ……前几日经脉里莫名的灼烧感,似乎在慢慢消失。   他心里涌起几分别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哪里有疏漏。可细细回想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遗忘的地方。   顾眠凉抿抿唇,回了屋内,沉默的将地上碎了的碗收走。   拂知飞了很久,羽毛划过高山川流上自由的风。   【阿软:主人,顾眠凉在你身上下了追魂丝,你跑不了的。】   【拂知:不跑,出来找找旧情人。】   小红雀飞着飞着,心里的堵闷散了许多,回过神时,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飞了很远,到了南边的一座山脚下。   一段蜿蜒的石阶路曲折的通往山顶。   这山峰倒是奇怪的很,满山都种满了桃花树,明明现在即将踏入冬季,这桃花却仍旧灼灼绽放。   飘零的桃花瓣落在石阶上,清晨淡淡的雾气将这里衬地宛如仙境,缱绻似画卷。   很美。   但是这里安静的很,似乎没有什么人。   少年隐隐觉得熟悉,但又清楚的知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   他莫名被吸引了,犹豫了片刻,还是拨开桃雾,缓步踏上了石阶,一步步走向山顶的方向。   山顶有一座两层的竹屋,外面绕着一个小游廊,曲曲折折的,很是精致好看。   这里安静的不像是有人在,但那游廊上又干净的很,除了落下的桃瓣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像是经常有人擦拭。   正对着竹屋前,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墓。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好奇,走过去,伸手抚在墓碑上,这墓碑是木质的,上面没有刻字,反而刻了两个人影。   一个高一些,另一个偏清瘦。   他们挨在一起,没入桃林深处。   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就出了神,片刻后,才将视线移向了墓碑旁边,那里放着一个蒲团,还有一壶酒,两个酒杯。   酒杯里仍然剩着半杯酒液,微微晃动。   少年意识到,这里应该有人在,而且刚走不久。   恰在这时,身后蓦的传来一声酒坛摔碎的声音。   少年转身,在纷扬落下的桃瓣中,抬眸望去   一袭黑衣的青年,怔怔的看着他,恍若隔世看一个梦中人。   青年眼圈一点点红了,似惧似喜,唯恐又是空梦一场,轻声喊他:“师尊……” 第47章 断翎羽(火葬场开始)   殷岭西缓缓向前一步, 喃喃道:“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你了……”   这幅痴痴的模样,让少年微愣,随即反应过来, 疑惑道:“这位,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想了想, 还是解释了一下:“我是路过这里,觉得这方桃林很美,才进来看看,如有冒犯, 我现在就离开。”   殷岭西这才看见少年另外半张脸上还带着面具, 眉间赤羽绝艳,五官并非清冷, 而是偏向艳丽。   少年见他不说话,遥遥一拱手:“冒犯了。”   语罢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殷岭西下意识道:“等一下!”   少年回眸。   殷岭西又恍惚一瞬, 随即笑了笑, “我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些酒,如果不介意的话, 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吗?”   半个时辰后。   少年懒散的倚在游廊一角, 手里拎着一个喝了过半的酒坛,微醺着出神。殷岭西就坐在他的左手边,安静的看着他。   “……你刚才将我认成谁了?”少年喝了口酒, 问道。   他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墓碑的画上, 不知怎么, 嘴角就浮起一抹莫名的笑:“是你的心上人?”   殷岭西摇头:“你们很像, 但又一点也不像。”   少年嗤笑一声, 声音极轻:“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将爱人都认错的人了,这对被认错的人来说,多不公平啊……”   身边的人没再吭声,少年就继续道:“你在这里守了多少年了?”   “一千年了。”   “比我都大。”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殷岭西来了兴趣:“你眉间有赤羽印记,是只小赤鸟吧,三四百岁的年纪,哪来的那么多不开心?”   “哎?”少年笑了,“你哪看出来的我不开心?”   殷岭西定定的看着他的笑,目光移到他的眼角,低声道:“因为你哭了。”   “是吗?”少年惊奇,他随意的抬手一抹,还真的在指尖看见了晶莹的水,于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因为你这酒,太辣了。”   殷岭西将视线移开,淡淡道:“我们素昧平生,你来这里也算缘分,若是心中有事,不妨与我说一说,我总归活得时间比你久,或许能出出主意。”   “我不会离开这里,你也不用担心我与旁人说起。”   少年渐渐沉默,片刻后,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发现,将我养大的人,只是把我当成令他心悦之人复生的灵药,要断我翎羽,取我寿元。”   少年挑挑拣拣,陆续说了几件事,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出来散心,就来到你这里了。”   殷岭西微微拧眉:“你没想过就这样离开吗?妖族寿元岁多,但断翎羽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疼。”   少年没说话。   其实现在对他来说,断翎羽尚且能活,可寿元……   赤羽元婴之后,寿八千载。但上次涅槃之火,已经将他寿元烧了七千多年,除去他活过的年纪,他真的摸不清自己还剩下多少。   他出神了片刻,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你活了那么久,认识拂知剑尊吗?”   殷岭西愣了愣,抿唇道:“知道一些。”   少年撑起身看他,“那你认识顾眠凉吗?”   殷岭西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认识。你问这个干什么?”   少年哦了一声:“没什么,因为有人说我很像拂知剑尊,我就对你们那个时候的事情好奇,想问问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他顿了下,“是道侣吗?”   此时再提起,殷岭西身上的戾气几乎看不见了,语气悠远,“他们啊,不是道侣,顾眠凉是拂知的小师叔。”   少年忍不住道:“感情很好吗?”   “若是没有后来的一些意外,或许……他们会在一起吧。”   若是没有他插足,师尊没有遇见他,或许他真的会和顾眠凉在一起。   少年呆了会,抱着酒坛喝了半天,“……那你给我讲讲吧,我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殷岭西似乎渐渐的陷入回忆当中,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从清晨午时,说到夜幕降临,漫天星辰微微闪烁,纷扬的桃瓣随凉风飘走。   末了,少年艳羡道:“拂知剑尊……真好。”   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比他要好这么多,怪不得义父痴情至此。所以义父喜欢他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他摇摇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抱着酒坛子,慢吞吞的往回走。   殷岭西看着他的背影:“要走了?”   少年罢罢手,打了个酒嗝:“不用送了……”   殷岭西叫住他,迟疑了片刻,“你若有什么事,还可以再来找我。”   再来这里么……   少年环视一圈。   这是个很美的地方,但他应该没有机会再来了吧。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青年叫什么名字,但相处这一天,却莫名觉得很是舒服。   或许他们之间就只有这一日的缘分。   少年回头,认真道:“我叫云浮,浮云的浮,若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喝酒的。”   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像来时一样,又消失在桃林深处了。   殷岭西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游廊里又落满了一层桃花瓣,才起身,熟练的打扫干净,走到墓碑前,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师尊,让我梦见你一次吧……”   他靠着墓碑轻喃,缓缓闭上了眼。   可不多时,他浑身的经脉就变的滚烫,千年前融进身体里的半块至净骨,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散发的波动极为强烈。   隐隐藏着激动的意味。   殷岭西倏地睁开眼。   再次回到竹屋之后,拂知就没再作妖,老实安分的顺着顾眠凉演戏。   少年假装看不见在北方一座山巅上渐渐成型的唤灵阵法,认真的投入到这剩余两个月的美好幻影中。   他任性的提自己的要求,让顾眠凉背下来他的喜好,还要检查。只要让顾眠凉露出一点无奈的情绪,他就能开心一整天。   不知不觉间,顾眠凉已经习惯了照顾这只没事挑刺的小雀儿。   少年整日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但从不让顾眠凉在他房间待到晚上。   所以顾眠凉也从不知道,他每晚都会哭。   睁着眼,无神而绝望。   到第二日又擦干,看不出丁点痕迹。   他才活了三百多年,他怕疼,他怕自己给了寿元之后,会立即死掉。   那样太不吉利了,他想着。   义父喜欢的人刚刚复生,他就死在两人面前,很晦气。   怎么着,也得找一个别的地方,死的远远的。   最好谁也瞧不见。   少年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很有骨气,于是哼唧两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只是不多时,那枕头就莫名的晕开了湿痕。   ……   这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今晚是最后一晚。   顾眠凉将晚膳送进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少年叫住了他:“义父。”   顾眠凉身形一顿:“嗯。”   少年抬眸,神色平静的不像话,不见这两个月的沉迷,“唤灵阵法准备好了吧。”他直接挑明了。   顾眠凉眼里的温柔淡了些,坐在他对面,“准备好了。”   他掏出一个小玉瓶,指尖轻敲:“这是止痛的,你明日……不会有感觉。”   少年接过来把玩片刻,笑了一声,又放在桌上推了回去,“不必了。”   “断翎羽,若是没有感觉,我不能保证是整根断下来,”他无所谓道,“毕竟是第一次断,没有经验。”   顾眠凉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那止痛的丹药收回来。   少年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右脸上爬着三道蜈蚣似的红色疤痕,诡异凄艳。   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掌心落在顾眠凉手背上,稍稍握紧,语气莫名:“义父,这是最后一晚。”   他将自己的手指钻进顾眠凉的指缝中,十指扣紧。   “你看清了,我是谁。”   顾眠凉目光从少年脸上的疤痕处掠过,低声道:“你是云浮。”   少年就笑了,眉间赤羽灼灼夺目。   他一只手牵着顾眠凉,另一只手勾住男人腰间的衣结,缓缓后退。顾眠凉顺着他的力道,被少年推到了床榻上。   顾眠凉闷哼一声,白发凌乱的散在枕边,眸色微深。   “……云浮。”   少年软若无骨的伏在他身上,食指按上了他的唇,“嘘……别说话。”   他伸手放下床帘,这方寸之间的光线就更暗了,连带着他脸上的疤痕也变得模糊不清。   少年低下头,含住顾眠凉的耳垂,轻舔吐弄,在他颈间低喃,余息灼热烫人。   “义父,今晚你爱的人还是我,期限还没到,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纤细的指尖划过顾眠凉的下颌,喉结,胸膛,落在腰上……然后轻巧一勾,将那衣结解开,撩开床幔,随手扔了下去。   外间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飞蛾,绕着桌上明亮炽热的灯烛打转,过了片刻,它义无反顾的拥住了这火苗,灯烛晃动一阵,撩起一些似有若无的烟。   隐约听见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桌子上。   床幔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义父,你看看我……”   少年牵着顾眠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脸,他低低地说,“你看看我……”   顾眠凉摸到了一两点湿润的泪痕,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少年凹凸不平的右脸摩挲。   这是这两个月来,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摘下面具,似乎就是为了让他认清,他是云浮。   但其实除了失忆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分的很清楚,从未混淆过。   “义父……”   少年去吻他的唇,力道不小,撕咬出了血腥味,又慢慢舔干净,猫儿似的,粘人的厉害。   顾眠凉的衣服已经被他脱了一半,少年心跳逐渐加速,他也扯开自己的衣服,与顾眠凉紧紧的贴在一起。   鸟族身体的温度一向偏高,贴上来的时候,顾眠凉不期然想到了拜月节的那个夜晚,那朵在枕边绽放的邀月花。   少年趴在他身上,后背挤出一道深深的诱人凹陷,顺着脊梁骨,没入看不见的地方,红衣半褪不褪,隐约可见后腰的两个腰窝。   顾眠凉的手落在他后背。   少年瘦的很厉害,之前身上还有些许肉感,但如今竟半点也瞧不见了。   “义父……”少年在他耳边道,指尖在他脆弱的喉骨处打转,尾音勾人,“……你想要我吗?”   “……”   顾眠凉身体微微紧绷,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少年停手,坐起来垂眸看他,红唇微勾,似讥似讽:“又不是没有过,顾眠凉,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呢?”   他手指戳在顾眠凉胸膛上,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冷意,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知是在往谁肺管子上刺。   “之前在床上弄得我说不出来话的人不是你吗,让我叫好哥哥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是我的腰不软,还是唔!”   少年眼前一晃,反应过来时,二人的位置就上下颠倒了,他被顾眠凉吻着,其余的话全部都堵住,再说不出半个字。   顾眠凉呼吸微乱,撑着少年身侧,“……别说了。”   少年哑着嗓子道:“为什么不能说。”   顾眠凉静了片刻,手落在少年小腹上,低声问他:“这就是你最后想要的吗?”   少年笑着揽住他的脖颈,眼角滑落的泪没入鬓发,轻声道:“是……”   “那好……”顾眠凉轻吻在他右脸的伤疤处,一寸寸往下,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嗓音低沉,“我答应你……”   少年喘息着昂起头,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低泣道:“顾眠凉,你恨我吗?”   他这样逼着他演戏,逼着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恨他么。   “不恨,”顾眠凉叹息道,眼神复杂:“是我欠你。”   “那他会恨我的吧……”少年抚摸着他的脸,眸色哀伤,“他醒来后,会恨我的。”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在桃林听黑衣青年说起过的故事。剑尊与义父同门数百年,义父又痴痴等了这么久,应当有一个好结果的。   顾眠凉道:“他不爱我。”   少年眼中含泪:“他会的。”   他抬手制止了顾眠凉下一步的动作,在对方询问的眼神中,抬起胳膊遮住自己上半张脸,掩去眼中的脆弱和狼狈。   “你走吧。”   少年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微湿的乌发落在枕边,胸膛起伏不定,“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顾眠凉自他颈间抬首,缓缓坐起来,他后背猫抓似的抓痕被滑落的白发掩住,“……云浮。”   少年偏过头,咬着牙,喉间发紧,吐出又轻又快的一个字:“滚……”   只这一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眠凉微微沉默,片刻后,毫无留恋的翻身下榻,捡起地上落下的衣衫,往身上一披。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攥着门框的手收紧,低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在之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外头的风刮进来,桌子上的灯烛倏地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少年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伸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方锦帕来,狠狠的擤了下鼻涕,出气似的,凶巴巴的将锦帕仍的老远,然后扯开被子,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藏了起来。   第二日。   妖皇蓦的察觉一道阴邪的气息。   他踏出宫殿,拧眉感应:“这……似乎是有人在妖族布什么邪阵,奇怪……”   他感应不到具体的位置。   妖皇沉吟片刻,招了些人手过来:“去查一下,看看北边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是!”   ……   北方一座空旷的山巅。   这里尚在妖族领域之内,灵气充裕,距离上古法阵也不远,是召唤亡灵的最佳之所。   一道猩红的法阵将整个山巅笼罩在内,中间放着一口冰棺。   冰棺上悬浮着一颗邪气诡异的血珠,盈盈旋转间,却透出一股奇异的生机波动。   猩红的法阵缓缓扩大,顾眠凉负手站在旁边,凌冽的风将他青色的衣角吹得猎猎。   他双眼眯起,多年的执念即将实现,恍然间,有种不切实际的虚无感。   血珠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一瞬间光芒大盛!   阵法冲天而起,血气几乎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同一时间,狂风骤起!   方圆千里的百鬼受到刺激,齐齐呜嚎。   霎时间,天色阴沉的恍如暴雨将至,怒沉沉的闷雷轰的劈了下来!   嚟   清脆的鸟鸣声划破天际。   一道赤红的火光以极快的速度飘然而至,威风凛凛的尊贵赤鸟在天空徘徊,三尾长长的翎羽完美而华丽。   它仪态优雅的轻巧落在冰棺之上,双翅一展,再次发出一声清鸣,而后,鸟喙顶了顶那颗血红的珠子,用灵力托起,缓缓的注入自己的寿元。   纯粹的寿元生机混着血珠的力量,在被阵法转化之后,慢慢的没入冰棺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   天空中的雷声愈加沉闷。   黯淡的苍穹之下,唯一的耀眼亮色,竟只有冰棺上的那只赤鸟。   顾眠凉心高高悬起,一瞬不瞬的盯着,掌心攥紧。   血珠吸取的寿元不止三百年,而是直到将近四百年的时候,才堪堪停了下来。血珠慢慢变黑,恐怖的吸力从里面传来,森森的鬼魅之气穿的很远。   招魂已经成功了一半。   化身赤鸟的少年却晕了一瞬,只觉得那黑红的珠子似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似的,有种魂魄离体的错觉。   “咦……”   周遭的鬼气是很好的掩盖物。   远在鬼蜮却一直观察这这里的溪佑发出一声疑惑,惊疑不定的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他们不会真的是同一个人吧……”   事情过半,法阵即将开始运转,现在就差最后一样东西。   赤鸟转过头去,优雅的长颈后弯,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尖锐的鸟喙狠狠咬在了中间翎羽的尾部。   “……”   顾眠凉眼神一颤,下意识上前一步,可堪堪迈出半只脚,就顿在了原地,手腕上青筋暴起。   下一秒,赤鸟一昂首,痛苦到极点的悲鸣响彻天地,它衔着那尾华丽的翎羽,身后只剩下了两尾。   妖异的血从它身上渗出来,缓缓的蔓延了整个冰棺。   赤鸟浑身一软,趴在了冰棺之上。   断翎羽之痛,更甚人之剜心刨骨百倍。它浑身的光泽缓缓黯淡下来,宛如即将熄灭的火苗。   赤鸟虚弱至极的将翎羽往血珠上一送。   血珠缓缓将翎羽吸收,完全变成了黑色,一圈圈的光晕震开,生生将顾眠凉震出了百米之远。   他自然也没有看见,血珠完全变黑的那瞬间,赤鸟灵魂离体,有刹那没入了冰棺的躯壳之中,可眨眼之间又再次回归本体。   快的像是错觉。   这一切都落入了溪佑的眼中,他笑得难以自制,阴森极了:“顾眠凉啊顾眠凉,还真的让本王猜准了,你啊,找了千年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却偏偏被执念蒙了眼,看不见……”   “真是笑死本王了……”   他将一直留在少年身边的那缕鬼气收回来,叹了一声:“这么重要的好消息,本王可要挑个好日子,再告诉你。”   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一冷,可紧接着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他赤鸟的身形缓缓消失,化成人形伏在冰冷的冰棺之上。   少年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阵法还在运转,说明这世间确实有剑尊的灵魂,直到将亡灵召回来,这阵法才会消失。   少年赤着脚从冰棺上下来,身上留下来的血蜿蜒在他清瘦的脚踝上,渗入地面,他疼的近乎麻木了,下来的那瞬间,腿软了一下,差点直接跪下去。   他觉得自己心跳似乎在减慢,陌生的,从体内升起来的冷意寸寸将他侵蚀。   他走到阵法边缘,瞧见顾眠凉神色紧绷的快步走过来。   少年脸上强扯出一抹轻松的笑,忍着眩晕感:“义父,我没事……”   顾眠凉没看他,与他擦肩而过,眼中只有那沉寂的冰棺。   少年鼻尖飘过一抹寒竹香,他愣住了。   片刻后,他转过身,怔怔的看着顾眠凉的身影。   白发男子温柔的将冰棺推开一半,守在旁边,将棺中人的手握在掌心,恍若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珍而重之的在那躯壳的手指上落下一个吻。   “阿拂,快醒来吧……”   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少年宛如一个局外人。   他脚下已经汇了一滩血。少年低头看了看,窘迫的在地上蹭了蹭自己脚上脏污的血迹。   阴沉的天空没有下雨,但是那滩血迹上却落了水滴,砸的人心疼。   少年撇撇嘴,嘀咕道:“哪里那么快就醒过来嘛……”   这么着急干什么,也不知道看看他,他流了这么多血,连个客套的关心都没有。   山巅的风有些大了,吹的他浑身发冷,他束发的发带不知何时断了,此时散着的头发被风吹的扬起。   少年身形偏瘦,张扬的红衣贴在他身上,可以看出凸起的骨头,他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有点冷……”   前方的顾眠凉像是魔怔了一半,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个永恒而忠诚的守卫。   少年还是没忍住,看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睛红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兽:“希望你们以后顺顺利利的,好好在一起……”   他顿了下,小声又小声,眼巴巴的说:“顾眠凉,我走啦。”   语罢,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眼眶红红的,“我这次真的走啦。”   少年眉间的赤羽已经没有光泽了,普通的像一块花型胎记,他见顾眠凉仍旧没有任何反应,抽了抽鼻子,再次转身。   转身的那一刻,一滴晶莹的泪倏地坠开,碎在地上。   这次他没有回头。   悄无声息的,连脚步都放的很轻。   ……   少年漫无目的的走了快三日,脚踝上的血迹渐渐干涸,脚上添了不少磕磕绊绊的伤痕。   他不想回妖族,也不想再去回想竹屋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先前顾眠凉捡他回去,勉强算是给了他一个家,可现在他又成了一个人。   少年脑中晕了片刻,他安静的靠在一块石头上,仰起头,等着这股眩晕感过去,胸腔忽的涌上来抑制不住的咳意。   他皱皱眉,蓦的弯腰吐出一口血。   “咳咳咳……”   少年习以为常的抬手擦了擦,缓了会,继续往前走。   冷风乍起,吹动少年的红色衣衫,那被扬起的青丝,自发尾开始,一寸寸变成如雪的银白。   发丝被吹到少年的眼前,他一愣,随即撩起来一缕,看了片刻。   寿元将近的赤羽,会出现五衰之相。   可那也是自头发开始慢慢变白,他这种……   活不了几日了吧。   “……原来我快死了。”   少年微微出神。   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脑中越来越昏沉,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咂摸了一下里面传来的难受的感觉。   他发呆了片刻,不知想了什么,嘀咕道:“那也挺好的。”   少年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知道自己去哪儿了。   他脚下一转,朝着靠近鬼蜮裂隙的上古法阵走去。   因为唤灵法阵的缘故,上古法阵厉鬼横行,全部都被那冲天的邪气勾了出来,但偏偏无法靠近,只能鬼影乱窜。   越靠近上古法阵,凶残贪色的厉鬼就越多。   少年无知无觉的往那边走。   他脸上还带着面具,白发衬的肤色如雪,半边脸倾城绝世,身上红衣褴褛,露出细腻白皙的皮肤,血迹斑斑的脚踝只想让人捧着掌心好好的疼爱。   无数厉鬼露出垂涎的目光,明目张胆的跟在他身后:   “是个美人啊……”   “兄弟们沉睡那么久,冷不丁被那突然的唤灵法阵搅醒,都多少时间没开荤了……”   “嘿嘿嘿……老子想弄他……”   “一起……”   少年只觉得周遭越来越冷,他慢慢走到了那上古法阵旁边,蹲下身,伸手抚了上去。   这就是义父喜欢的人献身的地方。   他们长的这么像,一个却可以死的轰轰烈烈,一个却注定死的悄无声息。   忽的,少年身形一僵,被一股力量推到了祭台之上。   少年闷哼一声,怒道:“谁?!”   这回头一看,他瞳孔骤缩,或凝实或虚散的鬼影贪婪的盯着他,眼中的垂涎之色昭然若揭。   “唔!!”   少年想说话,却被一团鬼气堵住了嘴,他凤眸大张,眸中涌起崩溃和绝望,不住的呜咽。   “嘿嘿,兄弟们,老子先来了!”   “不行,加我一个!”   “哎,行行行!”   他们一拥而上。   义父……   快来救救我。   少年起初还疯狂挣扎,后来就不再动弹了。   他呆滞的看着暗沉的天,身上伏着数个凶残的厉鬼。   他眼中闪过冷意。   【拂知:阿软,将他们杀了,你弄些假的痕迹出来。】   【阿软:芜湖,好的主人!】   周遭的环境奇异的波动一瞬,那些鬼影恍惚消失了,但又被阿软重新凝成纯粹的能量体,它一个团子分饰多角,biubiubiu忙到起飞。   那邪气狰狞的上古法阵之上。   红衣少年眼神死寂,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恍若回到了那次三涂山,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   溪佑笑的开心,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今天日子不错,也该告诉顾眠凉这个好消息了。”   “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报!”门外匆匆进来一个鬼侍,“禀报往上,魔族殷皇求见!”   “哦?”溪佑眼中笑意更深,“让他进来,这下倒好,都齐活了。”   殷岭西跨步进来,千年的沉淀,让他身上的张扬之气消磨殆尽,面庞成熟,气质沉淀,倒是真的有了魔族之皇的气势。   他微微拱手:“鬼王。”   溪佑撑着下巴:“殷皇来此,有何贵干啊?”   殷岭西直截了当开口:“本皇寻一人之魂千年,曾多次叨扰鬼蜮,此次亦是如此,至净骨的镇骨在今日我身上日渐灼烫,如此异动,本皇觉得……”   溪佑:“觉得是拂知剑尊的魂魄回来了?”   殷岭西抿唇,“确实如此,不知鬼王这里可曾收到什么消息?”   溪佑随意点头:“有啊。”   殷岭西一愣,随即心跳骤然加快,身形一闪,直接到溪佑面前:“在哪里?!”   “若真的找到,本皇承诺,你鬼蜮要什么,我魔族都会尽可能满足。”   溪佑嫌弃极了,将殷岭西揪住他领子的手掰开,“你那魔族本王不稀罕,剑尊的魂魄我确然知道在哪里。”   他站起来:“顾眠凉那家伙,在北岸山,招魂,你猜,招的是谁的魂呢。”   “不可能!”殷岭西断然否认,“招魂的法子,本皇已经全都试过,怎么可能……”   溪佑啧啧摇头:“顾眠凉那家伙,可比你疯的厉害。”   殷岭西眸色沉沉:“和本皇去北岸山!”   顾眠凉在山巅守了很久,他的手已经和棺中的躯壳一个温度。   阵法还未停止,魂魄尚未归来。   他一遍遍叫着阿拂,企图那不知在何方的魂魄快些回来。   殷岭西和溪佑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那棺中人的身影一下子落进殷岭西眼中,他蓦的红了眼,踉跄的冲过去,又堪堪的停在棺边:“师尊……”   顾眠凉身形一顿,周遭杀意顿起,眼尾冷冽如刀:“滚!”   他站起来,护着身后的冰棺,冷冷的盯着殷岭西:“不要逼我动手。”   顾眠凉目光落在溪佑身上,语气发寒:“你带他来的。”   殷岭西就站在原地,“我不走,我等着师尊醒过来。”   “他不是你师尊。”   “……”   殷岭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溪佑看了半天好戏,突兀的笑了出来,语气讥讽:“哎呦,我说,你们两个在这里争什么呢,明明魂魄不再这里,”   “本王明说了吧,剑尊的魂魄已经出现了,只不过,不再这幅躯壳内。”   他看着顾眠凉望过来的眼神,终于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他笑嘻嘻道:“本王来就是说这个事的,你那小雀儿,是剑尊的转世啊……”   空气一时死寂。   顾眠凉大脑空白一瞬,“你说什么?”   “听不清啊?”溪佑摇头道,“在阵法大成的时候,周围都是鬼气,我感应的清清楚楚,那云浮的魂魄,确确实实的进入了这躯壳内。”   “若不是一个灵魂,怎么可能兼容?”   “你想想,他为何与剑尊的模样长得如此相似,为何偏偏与你纠缠在一起,又为何……”   顾眠凉:“够了!”   他心中浮起巨大的荒谬感,“你没有证据。”   溪佑慢条斯理的发的天道誓:“若本王方才所言,有半句假话,即刻消散世间,永不入轮回。”   猩红的天道誓一闪,没入他体内。   片刻后,没有事情发生。   他说的是真的。   没有比这更直接的证明方式了。   顾眠凉手一颤,小雀儿往日的声音登时涌入脑海,叫他恍惚。   “义父,你摸摸我的尾巴……”   “义父,我好不好看?”   “顾眠凉,你真无情。”   “义父,你看看,我是谁?”   “……”   “顾眠凉,我走啦。”   他喉结发紧,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溪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脸色:“你和他的妖契还没解开吧,不去找找他在哪里么?”   殷岭西听的云里雾里,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死死攥住顾眠凉的肩膀,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快!”   顾眠凉骨头被他攥的喀喀响,却没半点反应,机械的抬起自己的手,注入灵气,食指指尖飞速的延伸出一道红色的线。   他掰开殷岭西的手,目光无着无落的,嘴里低喃着什么,身形消失在原地。   “顾眠凉!”   殷岭西瞳孔一缩,却没能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眠凉和那妖异的红线一起消失。   上古法阵。   顾眠凉近乎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食指的红线在这里就消失了。   此处因为唤灵法阵的缘故,处处游荡着厉鬼邪魂,狞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尤其是那上古法阵的祭台之上,更是鬼影重重,将祭台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东西也瞧不见。   没有云浮的身影。   顾眠凉掌心冰凉,出了层黏腻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周。   恰在这时,一两个厉鬼从他身边急急穿过,掠向那祭台的方向,嘴里兴奋的喊着:   “走走走!听说那上面有个毁了容的美人,玩起来很是舒坦!”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都快一天了,没几个鬼没尝过味道了吧……”   “带劲的很呢,跟个娃娃似的,还会叫义父……”   顾眠凉愣住了,眼珠僵硬一转,视线再次落在那祭台之上,隐约能看见一截红色的流沙锦。   他脑中轰的一声,瞳眸唰的变成璀璨的鎏金之色。   下一秒,周遭百里的鬼影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灰尘在空气中悬浮,恐怖的波动徐徐散开。   顾眠凉神色空白,一步步朝着祭台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鬼影烟消云散。   祭台上的鬼太多了。   消散的时候,宛如吹去了脏污的台面,露出被遮挡的少年。   少年红衣被撕扯的不剩几块,露出来的胳膊,小腹,腿,都浸染了鬼气。   他脸上的面具不知被谁扔在了祭台下,沾了脏污的尘,就这样睁着眼,呆滞的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瞳孔里映不进半点光影。   身下一滩血,将刺目的白发浸泡成了妖异的红色。   “……”   顾眠凉清雅的面容此时苍白一片,他俯身下来,蜷着的手指攒了攒,才勉强攒出一些力气,半跪着将少年抱起来,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小雀儿?”   他周身的灵力涌进少年残败的身体。   顾眠凉眼眶红了,喉间哽的发疼,他低声道:“云浮……”   一滴眼泪从他下颌无声坠下,啪的砸在少年眉间黯淡的赤羽上。   少年眼睫一颤,仍旧呆呆的,他眼中渐渐映入顾眠凉的脸,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才认出来这是谁。   他看着顾眠凉脸上的泪痕和近乎绝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失血的唇微张,声音沙哑,支离破碎:“义父……”   他艰难的伸出手,意图去擦一擦顾眠凉眼角的泪,可伸到一半,他忽的停住了,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斑驳的手臂,身体难堪的瑟缩了一下。   好脏。   少年如是想着。   于是他又将自己的手臂藏起来。   可藏着藏着,露出来的部分就更多。   少年不再动了,宛如没有任何生机的木偶,充斥着空洞和死寂的眼睛缓缓闭上,“义父……”   他说:“别哭。” 第48章 赤君精神状态有些异常。   妖族的身体构造到底和人族有不同之处, 顾眠凉将浑身是血的小雀儿送到妖皇宫的时候,整个妖皇宫彻底惊动。   半数医官被匆匆召回,连夜的诊治。   顾眠凉身上沾的血迹已经干涸, 低着头,怔怔的站在大殿之外,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周围守着妖族护卫,严肃的站成两排。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被人从里面打开,发出沉闷的声音, 妖皇面沉如水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脸上有倦怠之色, 低声对身边的人道:“去族库将延元果拿来。”   语罢,妖皇就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发男子, 他身上沉沉压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力感。妖皇看了片刻,叹息一声,走到顾眠凉面前:“顾仙长。”   这一声落, 顾眠凉才恍然回过神似的, 他身形晃了晃,嗓音沙哑,声不成声, 勉强使出一些气音:“妖皇陛下……阿…云浮如何了?”   妖皇想起他妖族最后一任赤君的刚被送来时的模样, 心中揪着疼,“那孩子……”   他看着顾眠凉发红的眼眶,声音难得带了冷意, “托顾仙长的福, 应当过不了几日, 就能与他全族团圆了。”   良久, 顾眠凉才苍白着脸色, 手脚冰凉的勉强道:“妖皇陛下莫要开玩笑,云浮只是……怎么会……”   “是啊,只是断了中间一尾最要命的翎羽,只是给了三百多年的寿元罢了。”   妖皇越说声音越冷,久居上位的气势不怒自威,他越说越心疼,冷笑一声,将云浮千叮咛万嘱咐恳请他不要说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手中权杖砰的一声杵在地面,妖皇说道:“孤虽不知顾仙长身上为何那么多杀念,在帮云浮挡雷劫的时候,竟引来了血雷。”   “你生挡了九道血雷,重伤不治,修为即将崩溃,性命危在旦夕,你以为,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顾眠凉心中压的巨石越来越沉,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后退半步,苍白的摇头,艰涩道:“云浮与我说,是他求了你,要的妖族奇珍……”   纵然活了数千年,身为温和的树族,妖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云浮一句傻子:“赤羽族的涅槃之火,的确算是妖族的奇珍。”   顾眠凉呼吸一窒。   “云浮跨过元婴期,有八千载的寿元。若是普通的赤色涅槃之火,顶多三千载的寿元,但他生怕效果不够,生生烧了七千多年的寿元,唤了金色涅槃之火,将你的伤势治好。”   妖皇:“若剩余几百年的寿元,一日不停的修炼,以云浮的天赋,极有可能在三百年内再次晋升,可你又……”   妖皇顿了顿,看着顾眠凉木然的神色,终是没有再忍心说下去。   “孤不清楚你们之前的纠葛,但他是我妖族的赤君,也是赤羽族最后的传人,孤定会全力救治,若有需要……希望顾仙长也能配合。”   大殿里匆匆走出来一位医官,快步到妖皇身边,低低道:“陛下,赤君殿下醒了,只是……”   妖皇忧虑:“无妨,直说便是,孤有心理准备。”   医官想着,重重的叹气,心疼道:“只是那鬼气侵体,赤君殿下神思呆滞,抗拒外界治疗,延元果已经熬制好,但半点都喂不下……”   “老臣想着这样不是办法,若是赤君殿下有亲近信任的人,或许会好一点。”   妖皇:“这……”   他将视线投向了顾眠凉。   顾眠凉闭了闭眼,哑声道:“……我去。”   医官犹豫的拦了他一下:“这位仙长,你先换身衣服吧,赤君殿下现在情绪受不得刺激,精神有些异常,一定要保持稳定,您这衣服上沾的血……”   顾眠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   那都是小雀儿的。   心中再次泛起噬咬的痛感,他应声道:“好。”   赤君治疗的大殿内,医官陆陆续续都出去了。最后一位医官离开的时候,殿中安静的宛如没有任何人。   过了片刻,门再次被打开,顾眠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掀开层层叠叠的幔帘轻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床上角落里的少年。   云浮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双臂紧紧的抱着膝盖,被鬼气浸染的身体,痕迹没有那么容易就消退。他露在外面的脚踝和手腕,指缝间,青紫斑驳。   满头银丝,苍白瘦弱。   后背凸起的骨骼宛如一碰即折的蝶翅。   顾眠凉愣怔许久,一时竟无法将他与记忆里张扬不羁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他喉间紧的发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换上那副温柔的神色。他抬脚绕到另一边,坐在少年旁边,低声唤他:“云浮。”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顾眠凉声音放的更轻:“云浮……”   “云浮……”   “云浮……”   他一遍又一遍低唤着这个名字。   少年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慢慢抬起头。   他瞳眸空洞无神,唇色寡淡,眉间血似的赤羽印记,已经变成了淡红色,灰败的枯寂感挥之不去。   明明还很年轻,却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顾眠凉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眼前的人快死了。   延元果熬的药就放在旁边,顾眠凉将药碗端起来,舀起一勺轻吹了口气,递到少年唇边:“这是延元果,喝了能延长一月寿元,听话,将它喝了……”   少年慢一拍的将视线落在顾眠凉脸上,迟钝的辨认了半晌,歪头小声道:“……义父?”模样看着乖巧极了。   顾眠凉眼眶一热,“嗯。”   少年却瑟缩了一下,将自己又往后缩了缩,他重新将自己的头埋起来,可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脚踝上的青紫,于是身形一僵。   顾眠凉时刻注意着他的反应,心中倏然一紧,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声音发涩,不住的安抚:“没事的,很快就没有了。”   少年不去看顾眠凉,只伸手去扯自己的裤脚,意图遮住,折腾了一会,他就放弃了,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自己身上。   少年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抬起头,眼中死寂如枯井,他似乎还记得顾眠凉那滴砸在他脸上的泪,小声去哄他,“这样就看不见啦。”   顾眠凉被他这句话生生逼红了眼,不知作何回答。   过了片刻,他只能移开视线,重新将药碗端起来,“将药喝了吧,快凉了。”   少年反应尤其的慢,似乎每一句话都要好好的思索一番。   良久,他才哦了一声,将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拇指和食指,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顾眠凉的皮肤。   少年捏着药碗,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小心的挪动了一下,艰难的伸长手臂,想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顾眠凉见状帮忙接过来,指尖蹭到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瞳孔骤缩,手一抖,药碗直直的碎在地上。   下一秒,他猛地将自己的手缩回去,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勉强筑起的沙砾墙壁,在清风的吹拂下,溃不成军。   “别碰我……”   他身上的冷汗一层层渗出来,往角落里缩了又缩,将自己完全的藏进了被子里,似乎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泥沼。   顾眠凉心中发紧,说不出半个字,只强力的将少年捞过来,隔着被子紧紧的抱住了他,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抚。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光黯淡,殿内的夜明珠亮了起来。   少年动了动,顾眠凉维持一个姿势一整天,浑身已经僵硬,他缓缓松开。   少年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有一双凤眼红肿,残留着惊惧,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他呆呆望过来:“义父……”   顾眠凉不敢惊扰他,温柔的垂下眼,低声应他。   于是少年就笑了一下,掏出两块锦帕来,一个搭在顾眠凉的手腕上,他隔着锦帕握住,另一块捻起一角,细细的给顾眠凉擦着手指。   长长的睫毛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落下暗影,他擦拭的认真又固执。   顾眠凉摸不清,顺着他问道:“在干什么?”   少年顿了下,继续手上的动作:“义父手指刚才碰到我了……”   顾眠凉手指一僵,“……所以?”   少年声音低不可闻,“……我好脏的。”   他飞快抬眼看了下顾眠凉的神色,眼中流露出有些自卑和怯懦。少年嘴角不自觉闪过一抹讨好的笑,“我给义父擦一擦。”   如烈火般骄傲恣意的无忧无虑少年郎,终于被生生折断了傲骨,打进了腐烂发臭的烂泥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顾眠凉心中像是被锤子狠敲了一下,钝钝的生疼,终于明白了医官口中的‘赤君精神状态有些异常’是什么意思了。   “……”   他闭了闭眼,手中稍微使了些力道,轻易就挣开了,然后反握住少年的手腕。   在少年发愣茫然的神色中,顾眠凉倾身将他紧紧的抱住,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发紧,来来回回竟只会说两个字:“不脏,不脏……”   少年往常贯会没事找事,现在却乖的不像话,顾眠凉说他不脏,他身体僵硬的厉害,不住发抖,却半点反驳的话也不说。   只是渐渐的,他身上的力气就散了,浓重的疲累和临死前的暮气压在他单薄的肩上。   他好累啊。   少年被抱着,视线落在地上摔碎的药碗上,呆了会,问道:“我刚才,喝的什么药啊。”   顾眠凉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瘦弱的背,“延元果,延长寿元的,你会没事的,一定不会死……”   延元果……   一颗延长寿命一个月,最多服用三颗。   少年呆愣道:“哦。”   他挣了一下,力道很小,顾眠凉却松开,紧张的看着他:“怎么了?”   少年恍若未闻,他慢吞吞的翻身下榻,下意识避着顾眠凉,然后赤脚蹲在那碎开的药碗边上,捡起了一片。   似乎又在出神。   顾眠凉恐惊扰了他,声音放的极轻:“云浮。”   少年没有反应,片刻后,眼睫一颤,呆呆的望进顾眠凉的眼底,眸中没有半分神采,藏着浓墨般化不开的死寂。   他歪头喃喃道:“又要多活一个月啊……”   下一秒,顾眠凉瞳孔遽然一紧,神色骤变。   只见少年冷不丁将那锋锐的碎瓷片划向自己的手腕,一下又一下,深可见骨,猩红的血冲出薄薄的皮肉,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   顾眠凉伸手去夺:“云浮!”   少年却恰好站起来,踉跄着躲过,神色木然的看着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右脸上狰狞的疤痕显得凄艳。   鲜血将斑驳的手臂掩的看不见了。   他低喃着什么,嘴角竟扬起了一丝单纯的笑,伸出自己的胳膊给顾眠凉看:“义父,我的血是干净的,赤羽族的血驱除灾厄秽物…是干净的……”   少年笑着,像个孩子般在邀功。   顾眠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脏极快加速,勉强压下心中恐慌,低声哄道:“听话,乖,先松开好不好……”   少年嘴角的笑就散了,宛如被寒风吹灭的星火,呐呐开口:“义父不喜欢啊?”   他形销骨立的站在那里,宛如一阵风就能吹散,落在他身上的暗影宛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顾眠凉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生怕他在做出什么事,安抚道:“没有,我只是不想你伤害自己……”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终于站在了少年的身前,然后温和的,一点点将他手里的碎瓷片拿开。   顾眠凉没有将瓷片扔掉,而是温柔的摸了摸少年的脸,“你喜欢,我帮你。”   他先用灵力帮少年止了血,然后将他抱到床边,在少年身前单膝跪下来。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像个木偶。   顾眠凉解开自己的上衣,白发散在他肩头,露出劲瘦白皙的上半身。他将手里的瓷片缓缓的刺进自己的心口,反复刺了数次,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他面色微白,少年仍旧呆愣,只是眼圈却慢慢红了。   顾眠凉牵起他被划的伤痕累累的手臂,握着少年的掌心,贴在他鲜血淋漓的心口。   灼烫的血染红了少年的手,沉沉跳动的心脏顺着他的掌心传进耳膜。   顾眠凉将碎片放进他另一只手里,眼神柔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了血迹,白发男子半跪在地上,彻底褪了上半身的衣物。   紧绷的肌肉贴在匀称的骨骼之上,腰线没入白发中,蕴藏着危险的爆发力。   他温顺的仰起头,对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道:“你想看流血,就在我身上划吧。” 第49章 云浮,我没有做戏。   顾眠凉这句话说完, 少年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神色不变,温柔的握着少年拿着瓷片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 一道又一道的划着。猩红的血越来越多。   少年深深的低下头,银丝散落在瘦弱的肩头, 他手一松,那瓷片蓦的落在地上,“不要了……”   “我不要了……”   他痛苦的收回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的锤着自己的脑袋, 偏偏眼神空寂。   顾眠凉心疼的将他的手扯开, 温柔又强势的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声线裹着灵力, 低沉温润:“你很累了对不对,睡一会吧……”   “睡一会就好了……”   怀里的少年渐渐的卸了力,眼皮越来越沉, 片刻后, 他彻底的软在顾眠凉怀里,没了动静。   顾眠凉没有立即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 将少年抱的更紧, 良久,才将他身上沾的血迹收拾干净,把他安妥的放在床上, 拉上被子。   妖皇在外面等了一日, 大殿的门才终于打开, 走出来的白发男子满目疲色, 妖皇眼瞳一缩, 一眼就瞧见他身上的斑驳血迹。   他忙上前一步:“如何了,药喝下去了吗?”   顾眠凉揉了揉眉心,“嗯,已经睡下了。”   妖皇示意身后的医官进去诊治,不一会,医官就回来了,只是眉间忧虑之色更深,他行礼道:“陛下,赤君的状况没有任何的好转,心存死志,就算是有延元果,怕也是撑不了多久。”   妖皇淡淡的披了一眼顾眠凉,对医官道:“爱卿可有什么办法吗?偏方也可。”   医官经验老道,他摸着胡子沉吟片刻,“倒是有一个直接的法子。”   顾眠凉目光转过来。   医官继续道:“赤君殿下精神濒临崩溃,老臣建议,倒不如找一个修为高深的人,将他最痛苦的记忆封印,等到时间长了再解开,或许赤君可以走出来吧。”   妖皇思忖片刻,皱眉:“倒也是个法子。”   他看向顾眠凉,“顾仙长以为如何?”   顾眠凉此时脸色惨白,心中一片凉意,“……不可。”   妖皇:“为何不可?”   他不解道:“这怕是现在最稳妥的法子了。”   顾眠凉痛苦的闭了闭眼。   因为云浮的记忆已经被他封印过一次,这种封印记忆的招式,不能叠加使用。若是要再次封印,只能将他第一次下的封印解开。   可若是解开……   “……”   顾眠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医官叹了口气:“陛下,这虽是个方法,但赤君现下的身体不稳定。若是想要封印,还要好好的养上一段时间。”   “但寿元又是一个问题……”按照赤君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活到身体恢复,还是个未知数,“这寿元,给出容易,补回来难呐。”   妖族修行难,寿元天定,就算是珍贵的延元果,一颗也只能延长一月寿元罢了。   妖皇:“我族有没有可以炼制寿元丹的医官?”   寿元丹,一颗可增长一年左右的时间,但妖族寿元漫长,也从未在这方面钻研过,所以这种能延长寿元的东西格外少。   医官摇头:“要与修仙界的大族做交易。”   顾眠凉手腕一转,一个碧绿的玉箫的出现在他掌心,他哑声道:“去天衍宗,将所有的寿元丹都取出来,这玉箫是信物,将它交给掌门庄呈。”   天衍宗?   妖皇一惊:“你是天衍宗的人?”   原本就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千年前更是因为拂知剑尊身救苍生,而被世人敬仰。   他神色郑重几分,接过玉箫交给医官,“妖族欠下天衍宗一个人情,若此番我妖族最后的赤君无事,改日孤定然登门拜谢。”   医官接过,匆匆离去。   见顾眠凉魂不守舍,妖皇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也没再忍心问下去。   他虽生气,可情之一字,纠葛反复,如泥潭深陷挣脱不得,外人不明白,就不便多言。   “过几日,将云浮带回去吧,在熟悉的地方修养,效果会更好一些,等好的差不多了,再封印记忆不迟。”   顾眠凉愣怔许久,片刻后,才低应了一声。   【阿软:金瞳收回度,百分之九十九,正常状态收回度,百分之九十。】   几日之后,顾眠凉抱着云浮回了竹林。   少年一身红衣窝在他怀里,瘦弱的像只流浪许久的小猫,他闭着眼,侧脸苍白,沉沉的睡着,银丝和顾眠凉的白发纠缠在一起。   竹屋外站着一个黑衣青年,肩头上落了竹叶,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此时听见动静,他遽然回首,看到顾眠凉怀中的人,神色一紧,三两步的跨过来,然而还未等他说话,顾眠凉一个眼神瞥过来,示意他噤声。   殷岭西唇紧抿着,视线落在他怀中人的脸上,忽的就怔住了。   这是……   那日闯进他桃林的少年?   顾眠凉低下头,轻拍了两下少年,见他没醒,才轻柔的将人抱进房间,将殷岭西关在了门外。   片刻后,他才出来,轻声关上门,抬眸冷淡道:“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殷岭西心中压着事,早就相与他好好谈一谈,两人一起到了北岸山。   这里的唤灵阵法已经被暂停,顾眠凉停在那冰棺前,隔着厚厚的冰层,看着里面那张模糊的容颜,片刻后才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殷岭西:“从千年前,师尊离世之后。”   顾眠凉转身看他,神色晦暗莫名,“好。”   他们因为同一个人相识,分明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可这千年的时光,他们一人给自己造了一座囚笼,守在云雾缥缈的桃林里。另一个消失在修真界,疯魔的到处找寻复生之法,再无交集。   不曾想,再次见面,还是为了同一人。   顾眠凉将这三百年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他想起的细节就越多,往日小雀儿活泼的身影渐渐的与棺中人重叠。   阿拂是他一手养大的,小雀儿亦是。   如今细细想起,阿拂小时候,似乎也与小雀儿一般活跃,只是后来修了无尘道,性子才越发的淡漠……   “……医官说,他现在情绪不稳定,需要……!”   殷岭西一拳狠狠打在顾眠凉脸上,而后瞬移到他面前,将他抵在冰棺之上,眼中已经布满了红血丝,声音颤抖:“顾眠凉……你怎么忍心……”   顾眠凉面无表情,指尖抹去唇上的血迹,半边脸都是麻木的,他温声道:“你难受了。是因为阿拂这一世不喜欢你。”   他黑眸压着丝丝疯意,闪过一缕灿烂的鎏金,平静而偏执:“他是我的。”   殷岭西观察了片刻他的神色,忽的笑了,眼中有泪,“你怕我将他抢走是吗?”   他将顾眠凉松开,似怜悯似自嘲,“……上一世,若非欢情蛊,师尊绝不会爱上我,甚至,他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是那十年梦境中的我罢了。”   殷岭西目光哀伤,可落在顾眠凉身上的时候,就多了些艳羡:“你可能不知道,师尊收我为徒,只是因为我的身形有些像你。”   “后来,我就想着,欢情蛊种情根,师尊的情根,原本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而生的……”   顾眠凉神色渐渐空白。   他思绪回到千年前,拂知来找他告别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若是我没有修无情道……”   顾眠凉指尖一僵,身后冰棺的寒意慢慢攀上了他的后背。   殷岭西见他这幅模样,神色讥讽,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充斥着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所以他这一世才会与你纠缠在一起,顾眠凉,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来他……”   “他好不容易转世遇见你,你为什么没有将他认出来?”   殷岭西还记得,当时云浮闯进桃花林事,轻描淡写与他说过的事情。那时他只当听了别人的故事,却不曾想……   为什么要师尊再遭受这样的折磨。   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   顾眠凉恍惚摇头:“阿拂上一世……”   上一世,其实喜欢的竟是他么?   殷岭西深吸一口气,僵硬着身体转身,他似乎想去竹屋内看一看,但生生忍住了,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冷声道:“我回魔族一趟,收集所有可以延长寿元的灵药,你……”   他看了顾眠凉一眼,扔下一句话:“你好好照顾他。”   语罢消失在原地。   北岸山的风还是冷的,顾眠凉站了许久,身上的血被吹的发凉,半晌,他重新在这里布下阵法,转身回了竹屋。   竹屋。   顾眠凉回来的时候,发现竹屋的门大开着,他眼神一紧,急忙到里面一看   床上空荡荡的,只依稀有人躺过的痕迹。   顾眠凉心跳遽然加快,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灵识探出去搜寻,下一秒,他就消失在原地。   少年没有走远。   竹林深处有一汪灵溪源头,他将自己泡在里面。   也不知道泡在里面多久了,脸色冻的发青。   他低着头出神,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自己的脚踝。   顾眠凉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样子,他稍松了一口气,走过去蹲下来,低声问道:“要洗澡吗?”   少年僵了一下,声音低弱:“嗯,怕弄脏义父的床。”   “……”   顾眠凉心中满起苦涩。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的和少年说,他一点也不脏。可半分作用也没有,一找到机会,他就会将自己泡在水里。   明明鸟族最不喜欢水。   他将少年从水中抱起来,入手冰凉:“我给你洗,热水驱一驱寒气。”   少年就呆呆的在他怀里,像极了听话的傀儡。   竹屋内。   热腾腾的雾气缭绕。   顾眠凉将少年的银丝拢到浴桶外,轻轻理顺。   热气让少年的脸蒸出了些红晕,那褪不去的暮气苍白就少了几分,像个勉强被人粘起来的瓷器。   顾眠凉这段时间习惯照顾他,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把手抬起来,我给你擦一擦。”   过了会,少年木木的抬起自己的胳膊。   细的仿若用些力气就会拧断。   顾眠凉挽起袖子撩水,将少年的身子慢慢暖热了之后,才将一旁宽大的锦布拿过来,裹在他身上,抱上了床。   少年不想躺下,就坐在床边看着顾眠凉忙活,一双无神的眼睛满满的装着他的身影,似乎只能看见那一个人。   少年慢慢的攥紧了身下的锦缎,眼中映进桌上的烛火,像一小簇微弱的亮光。   顾眠凉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药瓶。   他坐在少年旁边,“到喝药的时间了。”   少年慢吞吞的将碗接过去,喝完之后,嘴里被顾眠凉塞了个蜜饯。   “很棒,”顾眠凉温柔道,他从药瓶内倒出数粒寿元丹,“天衍宗来的丹药,一粒可补一年的寿元。”   见少年的望过来,他笑道,“甜味的,当糖果吃就好了,一日最多十粒。”   少年出神的看着他掌心的丹药,许久都没有动作。顾眠凉习以为常,耐心的等着他。   良久,少年嘴唇嗫嚅了几下,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他醒了吗?”   顾眠凉一怔:“谁?”   少年声音更低:“剑尊。”   “……”   顾眠凉想起医官说过的话   赤君现在受不得刺激,千万让他的情绪保持稳定。   于是他温声道:“还没有。”   少年哦了一声。   过了会,他又问:“那你怎么不去陪他呢?”   顾眠凉半晌无言,温润的目光望着少年,“照顾你更重要。”   少年却不见半点高兴,他歪歪脑袋:“……我走的时候,你都没有回头,现在为什么说我更重要。”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说话次数最多的一天。   顾眠凉喉间发紧,却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低声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少年微微恍惚,过了会,他又哦了一声,机械的从顾眠凉的手里接过丹药,一颗颗塞进嘴里。   灯烛的光落在他身上,轻微晃动了一下,窗户没有关好,刮进来一阵冷风,那烛火就倏地灭了。   顾眠凉拧眉,去将窗户关上,重新将灯点燃之后,少年已经将丹药吃完了。   他也不去管顾眠凉,无声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顾眠凉将被子给他拉好,静静的在这里守到半夜,才悄然离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床上睡着了的少年就沉默的坐了起来,慢慢的将自己缩起来,到角落里烛光照不见的地方。   他怔怔的出神,然后目光移到自己银色的头发上。   “寿元丹…延元果……”   少年喃喃道,“还没醒……”   他想起顾眠凉温柔的目光,似乎是屋内凉了些,他觉得有点冷。   少年将自己缩紧,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往后一月,少年日日服用寿元丹,寿元终于延长到三百年左右,但应当可以挺到下次突破了。   可但凡丹药,都有丹毒,这些日子少年身形越来越瘦弱,食欲不振,愈加沉默。   于是顾眠凉今日只端了调养身体的药来,“寿元丹停了,”他揉揉少年的头,哄道,“今日只有这个,要是想吃别的糖,我去给你买。”   正好殷岭西传来消息,说他在极寒之域找到了可以温养经脉、增长百年寿元且没有副作用的雪灵蚕。   但这东西极为难抓捕,要他去帮忙。   少年仍旧似之前一般,将药喝了,“……义父要走?”   顾眠凉点头:“嗯,准备一些东西。”   “妖皇会派医官过来照顾你,我顶多一日便回来。”   少年眼睫一颤,没说话。   顾眠凉照常将他抱进床榻,拉好被子,轻手轻脚的离开,第二日,等到妖族派来的医官到了,他才去了极寒之域。   医官在外面候着,少年悄无声息的赤脚下了床,走到窗前,化成一只黯淡的小红雀,扑棱棱飞走了。   北岸山之巅。   天穹灰暗。   红衣白发的少年赤脚踩在冰冷崎岖的石头上,此时没有外人在,他眼瞳中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他望向那冰棺。   顾眠凉到底是不放心,和殷岭西带着雪灵蚕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也只过了半日的时间。   医官见他回来,连忙行礼:“顾仙长,赤君殿下在房间内,还未出来,我等也不敢进去。”   云浮之前在妖皇宫时,很排斥别人的接近。   殷岭西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顾眠凉颔首,“有劳。”   随即推门进去,殷岭西抿唇,拳头紧握,还是站在了原地。   片刻后,屋内猛地爆发出一股森寒到极点的杀意,顾眠凉闪身出来,拦在医官面前,伴着低哑的几个字:“……人呢。”   医官们惊疑不定,被那骇人的杀意吓的两股战战,“不……不知道啊,赤君,赤君殿下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殷岭西神色一紧,“顾眠凉你什么意思?!”   后者深深吐出一口气,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   恰在这时,北面的天空划过凤凰一般的矜贵亮色。   下一秒,云层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顷刻间,半边灰沉的天幕就染上了赤红的火光。   绚烂的宛如晚霞降临时的火烧云。   医官惊声道:“那是……赤君殿下?!”   他指着那边:“仙长……”剩余的话没入齿间,这地只剩了他们几个医官,顾仙长与那黑衣青年早就掠向了北岸山。   灼热的赤浪让此处的温度高的吓人。   可渐渐的,那森寒的唤灵法阵被再次启动,无边的阴冷将那温度急剧吞噬,不出片刻,这里就变的刺骨冰寒。   顾眠凉似乎连灵力都忘记如何运转的了,大脑一片空白,踉跄的冲过来。   可当真的看清眼前之景的时候,他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宛如山岳般的绝望感,死死的压弯了他的腰。   他浑身发抖。   冰棺之上趴伏着一只火红的赤鸟。   漂亮的赤鸟前,盈盈运转着一颗发黑的血珠,正吸取着赤鸟的寿元。赤鸟的两尾翎羽长长的拖在身后。   他将其中一尾叼在嘴里,反复的扯了几下,却没有扯动,虚弱极了,看到顾眠凉之后,扬了扬首,发出极低的一声鸣叫。   嚟……   顾眠凉不知道自己如何走过去的,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赤鸟抱在了怀里。   赤鸟身影一变,变成少年模样,无力的倒在他怀里,两尾翎羽却仍在身后,气息竟比最开始治疗的时候还要虚弱。   只是那双眼睛却变得有亮光了起来,少年看着顾眠凉,弱声认真道:“义父,我没力气了……你将它断了,融进去。”他看了眼那血珠。   顾眠凉紧紧的抱着他,颤抖着声音问:“……我要翎羽做什么。”   少年疑惑,“因为……咳咳……剑尊没醒啊。”   他嘴角弯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许久没有笑过,他已经忘记如何去笑了,于是就放弃了这个动作。   “义父这些日子…对我这般好,就像是我逼迫你咳咳……对我好的那三个月一般……”   少年说话很慢,喘不上气,他努力的压住胸腔里的咳意:“我想着…他没醒,定然是要再唤一次的,但许是义父对我有些愧疚,没有当面与我说起过……”   他咳出一口血,顾眠凉眼神一颤,下意识的给他擦去。   少年就依恋的蹭了蹭。   “但我这样一只很烂很烂的鸟比起来……剑尊的性命可比我重要的多,咳,义父不必再这样委屈自己与我做戏……”   顾眠凉哑声道:“云浮,我没有做戏,那不是做戏……”   少年却不信了:“那分明都没有什么不同……药,我好好吃了,寿元丹,也好好吃了,好不容易我寿元到了能再给的时候。”   他顿了下,说,“那药好苦,你每次只给我一个蜜饯,刚尝了一点甜,就没有了……”   声音是很单纯的委屈,但他真的只是在抱怨药苦而已。   上次断翎羽的时候,走之前,他还说了祝福的话,可现在他不想说了。   好累。   希望义父不要怪他。   他短暂的一生中,没见过人心险恶,没经历过憎恨怨惧,只是一只纯粹的骄傲的小赤鸟,一颗心干干净净的装着善意,却是个不知变通的傻鸟,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所有的最浓烈最炽热的情感也都给了这个人。   但没有回应的爱,燃烧之后只剩下了灰烬。   可若这灰烬也能有些价值,他愿意将灰烬也给他。   少年眼神逐渐失焦,他艰难的动了一下自己的翎羽,将羽根送到顾眠凉的手心里:“义父,从这儿断……”   见顾眠凉愣怔的样子,少年不知想了什么,难堪的沉默了片刻,终于强迫自己笑了下,“翎羽不脏的……”   他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但却化成了最锋利的刀,拼命的往顾眠凉心里唯一柔软的地方钻,将那里刺的鲜血淋漓。这刀不杀人,却叫人生不如死。   顾眠凉眼眶通红,死死的咬着牙,缓缓弯下腰,将少年紧紧抱住,终于泣不成声,喉间溢出一声嘶哑至极的低咽:“云浮……”   他手背经络暴起,紧紧的锢着少年,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冰凉的身体暖和一些。   “义父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少年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犯下的错。   顾眠凉蓦的被一股大力拉的踉跄,殷岭西似是疯了,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滚开!”   他连忙将雪灵蚕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到少年面前,“师尊,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东西,雪灵蚕,延长寿命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绝对不能再有事了……”   他双目赤红,却控制着音量,生怕吓到少年:“等之后,你就与我回魔族好不好,他让你伤心,我还有一片桃林……”   少年茫然的听着,半晌,说道:“我不是你师尊,你在叫谁啊……” 第50章 唯一的光。   殷岭西恍然回神,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少年努力的思考殷岭西的话,觉得自己还是不理解,看向顾眠凉:“义父, 我不是他师尊……”   顾眠凉却沉默下来,没说话, 只是将雪灵蚕拿过来,缓缓的封进少年体内,那股清凉的生机徐徐发散,生生将少年将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少年更茫然了, 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 翎羽无措的动了动。   他提醒道:“义父,翎羽……”   顾眠凉面无表情, 眼中的泪却重重砸下,一遍遍哑声开口:“不要了,不用翎羽……”   他该庆幸自己回来的早一点, 只花了半日的时间, 否则他怀里的小雀儿,是不是连翎羽都已经拔下来了。若他再晚一点,是不是,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永远离开了……   少年呆了片刻。   不懂顾眠凉为什么就不要了。   他想了想, 觉得或许是自己选的时机不对,于是道:“那等我的寿元再补回来,义父什么时候让我来, 我再来……”   他认定了顾眠凉对他好, 是为了他的寿元和翎羽这件事, 宛如钻进了一个死胡同。他不信了, 不信顾眠凉会真的喜欢他。   就是……又要多活一段时间啊。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自我厌弃。   顾眠凉看着他毫无求生欲的眼神, 心头漫上一股无力的悲凉。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若不告诉云浮真相,今日这种事情,绝对还会再发生。   他想清楚之后,深吸一口气,温柔的抚开少年的碎发,“想听听我之前的故事吗?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想要我讲。”   殷岭西猜到了让的想法,默默的盘腿坐下,用魔气在这里撑起一道屏障,将所有的寒风都挡在外面。   少年果然乖乖的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很长,但也很短,少年安安静静的听着。   或许放在之前,他会为这个故事流泪,但现在不会了。   早在第一次唤灵的时候,他眼泪就已经流干,他忘记了如何去笑,也记不得该如何哭,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里,丝丝缕缕的,层层堆叠。   直到他听到   “后来,我就捡到了你,像上一世一样将你养大,但太过执念与过去,一直没有发现,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   殷岭西也走过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师尊,我也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若我那天在桃林将你认出来,一定不会有今日。”   他们一人一句,脸上温柔的爱意是那么的相似,但落进少年耳里,却嗡嗡作响,将他的思绪搅得乱哄哄的一团糟。   少年茫然反驳道:“我不是,我是云浮啊……”   顾眠凉柔声道:“……没有记忆也没有关系的,你们是同一个灵魂,是同一个人。”   “我真不是他,”少年罕见的慌乱起来,雪灵蚕让他了些力气,他挣扎着从顾眠凉的怀里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   他望着顾眠凉,又看了看殷岭西,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无助,“我不是他,我真的不是他,我是云浮……”   少年眼圈微红,呆滞的眼中头一次注入了这么强烈的反抗色彩,情绪甚至近乎尖锐,“义父,我不是他。”   “我、我怎么会是他呢,我生在妖族,长在妖族,我不是他,你看看我义父,我真的不是他……”   少年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冰棺前,他下意识颤了一下,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他费劲的将那冰棺推开一半,指着里面那张清冷如仙的脸。   “你看,他……”少年语无伦次,焦急的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他指着棺材里的那张脸,又指了指自己丑陋的右脸。   从胸腔里拧巴出来的焦躁和绝望,声音断断续续的,轻极了,挤压出来无声却刺耳的哽咽,“你看啊顾眠凉,看、不一样的……”   像一个无法证明自己没偷东西的小孩。   只能含着泪,在一声声逼问中,固执重复的说那一句无助的话。   顾眠凉满眼痛色:“阿拂……”   “……”   少年缓缓抬眸。   濒临崩溃的精神被这一声‘阿拂’生生逼到了悬崖边,他不知道这个‘拂’到底是哪个字。   他目光转向旁边的殷岭西,稍亮了一下,忙不迭道:“我们在桃林见过的,我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云浮,你快告诉他,我不是剑尊,我是云浮……”   殷岭西不忍的偏过头去。   少年不吭声了。   身后的两尾翎羽华丽却黯淡,静静的拖在地上,偶尔会动弹一下。   都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话。   没有人相信他。   少年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他摇着头往后退,嘴里呢喃不清,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前方是一具棺椁,身后的万丈悬崖。   细碎的石子顺着悬崖边滚落下去,下方是阴森晦暗的雾气。   顾眠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与殷岭西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浑身紧绷起来,时刻盯着少年的动作。   顾眠凉安抚道:“阿拂,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好吗,我会让你想起来的……你先过来,不要再往后了……”   他慢慢的往前,少年似乎是被安抚住了,不再动弹。   可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少年却疲惫的闭上了眼,放松的向后一仰,红衣烈烈,如折翅之鸟,从云端坠下。   隐约听见一声不真切的嘶吼:   “云浮”   少年的意识被泥沼裹挟着,沉沉的拉入黑暗中。   ……   竹屋内。   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少年。   【阿软叹气:主人,睡够了吗?】   距离上次他落崖已经过了数日,妖皇宫的医官来了无数趟,得出的结论始终都只有一个:赤君殿下身体好转,但不愿醒来。   【拂知慵懒:差不多了,我在这个身体里待了三百多年,时间太久了,越来越难受。】   【阿软心疼:主人加油,我们快些去找下一个碎片。】   【拂知:……舍不得美人,你看,他之前哭的多好看】   【阿软:……哦。】   【拂知:哎,犟了这么久,该给些甜的了,我再舒服一段时间。】   ……   顾眠凉端着药进来,坐在床边,正准备向往常一般喂药,低下头却冷不丁望进了一双毫无情绪的凤眸。   他心中一紧,顿时将药放在一边,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轻声:“醒了?”   少年眼珠微微一转,开口说了的第一句话,神色淡淡的:“……我是云浮。”   平静的不像话。   几乎是瞬间,顾眠凉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比之前的呆滞,现在更倾向于正常人的反应。   顾眠凉顺从道:“嗯,你是云浮。”   “……”   少年闭了闭眼,半晌,“我不想看见你。”   顾眠凉微顿,温声道:“好,先将药喝了。”   少年偏头道:“我自己喝。”   这是一种无声拒绝的姿势。   顾眠凉抿唇,还是妥协了,手背碰了碰药碗,确定温度正好,“不要等药凉了。”   语罢,见少年仍旧没有反应,他只好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他走后不久,少年就慢慢的坐了起来,目光落在那碗药上,眸中哪还有半分冷静,只有漆黑不见底的抑郁和疯意。   他也游魂一样,端着这碗药,慢吞吞走到房间角落里的盆栽边上,纤长苍白的手指一翻,棕黑色的药汁就渗进了泥土里,半点痕迹没有留下。   指尖沾了些药汁,少年看了半晌,小声呢喃:“好脏哦……”   于是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抹干净之后闻了闻自己的手指,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恶心的情绪。   他将碗放在桌子上,赤脚走到门边,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隔着门缝,他小声的说了一句:“……想洗澡。”   说完,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他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桌边等着。   过了片刻,顾眠凉进来,熟练的将洗澡水准备好,蹲在少年面前,柔声道:“要我帮忙吗?”   少年也不看他,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顾眠凉微微一顿,随即笑了笑,“好,我在外面等你,洗好了叫我。”   语罢他出去,将门关上。   殷岭西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压低声音:“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顾眠凉皱眉,“比之前要好,反应也快了不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总觉得……”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除了刚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能察觉到情绪的话之外,他就再没感受到云浮有什么情绪波动。   “你去妖皇宫问问情况。”   殷岭西待在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对妖族的情况摸索的差不多:“最近疫病肆虐,妖族医官人手不足,要想调过来,怕是要花一些时间。”   他思索片刻,对顾眠凉道:“我尽量快一点,你好好守着。”   顾眠凉颔首:“我知道。”   殷岭西匆匆离去,顾眠凉就静立在门外,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灵识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内。   浴桶内蒸腾着缭绕的雾气。   少年慢慢的站起来,指尖落在自己腰间,解开了衣结,勾开之后,他随手脱下来扔在椅子上,银丝铺在背上,揽住瘦弱的肩头。   紧接着是下半截的衣物,他脱的极慢,身上每一寸线条都暴露无遗。到大腿的银丝,晃动间,后背的美人骨隐隐约约。   衣服已经褪到了腿弯,银丝散落两旁,露出一截柔韧的腰肢,以及……   外面守着的顾眠凉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少年嘴角几不可查闪过一丝笑,将自己脱的干干净净,顺手将桌上的碗拿走。   修长的腿跨进浴桶内,发出两声轻响,少年仰在浴桶内,任由热气腾腾的水将自己包裹。   他身体现在虚弱的很,本就没有几分力气,攒了一会劲之后,手指微微用力,在水中将碗磕碎,接着水的缓冲,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   少年拿着一块碎瓷片,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手腕割开几道口子,殷红的血极快的流出来,那血将清澈的水染红。   他看着这红色,像是入了迷。   赤羽族的血,是最干净的血。   少年轻声道:“我就……弄一点出来,待会洗干净,就停……”   他虽然不是很想活,但义父这么辛苦的不让他死,他很累,却更不愿意看见义父伤心。   他说着,血越流越多,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是大脑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轻。他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云上。   舒服极了。   少年的手臂无声滑落在浴桶中,眼皮挣扎了几下,还是慢慢的闭上了。   顾眠凉在外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感,他细细探了探房间内,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少年心跳的声音在变弱。   等一下……   顾眠凉霍然转身,三两步冲进了房间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端。   浴桶中,少年面色上还有被热气熏出来的红晕,只是露出来的肩头惨白,其余的部位掩在猩红的血水里。他歪头靠在一边,嘴角还有一丝放松的笑意。   顾眠凉浑身的血都冷了。   医官从竹屋内诊治出来之后,对着半身都湿漉漉的顾眠凉道:“仙长。”   后者面色苍白,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殷岭西冷冷的看他一眼,对医官道:“赤君情况如何?”   医官捋了捋胡子,摇头叹气,“赤君……他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心思郁结,初见疯癫之状,与他的身体状况比起来,更严重的是心病。”   殷岭西忍不住道:“可有医治之法?”   “心病还须心药医,”医官看了眼顾眠凉,“赤君昏迷之时,一直在叫你,或许,这药,就是你吧……”   他郑重的对顾眠凉道:“你是殿下结了妖契的伴侣,一定要多多注意这件事。”   顾眠凉缓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有劳医官。”   等到医官走了之后,他抬脚就往屋内走。   如今他是半点也不敢让少年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殷岭西见状也想跟着进去,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梦呓似的:“义父……”   随即就是顾眠凉温声安抚的声音。   良久,他苦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最终又无力的松开,轻而又轻的将门关上。里面的灯光被遮住,他的身影就隐没在了门外的黑暗里。   屋内,少年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耳畔传来胸腔震动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音:“醒了?”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顾眠凉抱在了怀里,他出自本能的蹭了蹭,“……义父?”   “嗯,”顾眠凉垂眼看他,温声应道,“为什么割伤自己?”   医官说,要多试着引导,将少年心里的郁结解开。   少年的手臂上还绑着绷带,里面裹着药膏。   他想了想,“……因为药汁沾我手上了,很脏。”   顾眠凉眼神一颤,继续道:“那洗一洗就好了,流血会伤害自己的。”   少年声音渐低,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义父说我是剑尊的转世。”   顾眠凉:“……嗯。”   少年继续往下说,“剑尊是天上月,我是地上尘。我若是他的转世,定然也要干净一些,所以才在洗澡的时候,放了自己的血,除污秽。”   顾眠凉听着少年认真的话,喉咙发紧,低声否认:“你不是污秽。”   少年摇头,他费力的翻身,爬起来看着顾眠凉的眼睛,“我是,”他俯身靠近,竟是笑了,眉眼弯弯的模样,依稀有了往日骄傲的样子,说的话却让人脚底生寒。   他歪头轻喃道:“我每次洗澡,都放血,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洗干净的,义父你不让我割自己……”少年困惑的思索了一下,“那下次你来帮我割,好不好?”   他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臂,递到顾眠凉眼前,笑吟吟的,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就在这里,像这样,轻轻一划”   少年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沉溺之色,“那血就流出来了,我就能将自己洗干净。”   顾眠凉如坠寒潭,他浑身冰凉,终于认清眼前的人反应恢复正常,并不是意味着好转了,而是疯了。   被他逼疯了。   “……”   顾眠凉忍着胸腔窒闷的痛,闭了闭眼,坐直身体,握着少年的手,只能徒劳的说:“你不是污秽。”   少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渐渐的眼中弥漫起了茫然之色,“义父你忘了吗?”   顾眠凉:“……什么?”   少年好一会没说话,片刻后,他疑惑说,“就是我在上古法阵的那天啊,”   他顿了下,声音放轻了些许,“那么多鬼呢,一个接一个的在我身上,他们好脏啊,鬼气留在我身体里……我也被弄脏了。”   他亲手揭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愿意再次回想的血淋淋的事实,剖开给顾眠凉看,清清楚楚侧告诉他   看,我多脏。   少年仿若看不见顾眠凉变红的眼眶。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半截苍白的身子,对顾眠凉道:“义父,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少年指尖划过自己的小臂,脖颈諵砜,胸前,后腰,小腹……他一点点指给顾眠凉,几乎将所有的地方都指了个遍。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右脸的疤痕,“好像只有这里是干净的,他们觉得丑,就没有碰过。”   少年说着就高兴起来,“……原来我还有干净的地方。”   少年的手蓦的被握住。   “……”   白发男子颤抖着弯腰,低头吻上了少年的手背,他闭眼的那一瞬间,灼烫的眼泪砸在了少年脚踝上,烫的他一愣。   “义父?”   顾眠凉没说话,温柔的拭去了他落在少年脚踝上的那滴泪,薄茧刮过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颤栗,少年下意识的想躲,却被温柔又强势的攥住。   他揽着少年的背,将他放在床上,缓缓倾身下来。   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勾出渐渐灼热的温度。   顾眠凉抚过少年的五官。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的很,即使右脸又伤疤,眉眼间逼人的艳丽也不减分毫,因为断了一尾翎羽的缘故,眉间的赤羽印记淡了些,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孱弱。   微凉的指尖落在少年唇边,顾眠凉轻落下一个吻。   少年瞳孔骤缩,在上古法阵发生的事瞬间席卷而来,他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天。   少年身体不住发抖,他拼命挣扎着往后退,“别碰我……滚……都滚开!”   “我义父马上就来了,我义父马上就来了……”   他声音渐渐变哑,眼泪夺眶而出,低泣不止,瞳孔中涌起绝望和灰败,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   “别碰我……”   别碰我……   顾眠凉纵然心如刀割,却强自压住少年,等他不再挣扎之后,才轻声引导:“云浮,你看看,是我,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我来了,别怕……”   他此生的温柔与耐心全部给了眼前的少年,“是我,别怕……”   少年泪眼朦胧的望向顾眠凉的眼睛,那里盛满了温和与柔情。他像是一只躺在萤火点点的水泊里的小雀,仰头就看见了漫天微凉的星光。   顾眠凉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疼惜至极的吻落在少年额间的赤羽之上,“认出来我是谁了吗。”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眼泪无声的流,这些日子压着的阴郁与疯狂的情绪如泄了闸的洪水,尽数汹涌而出。   他呐呐道:“义父…顾眠凉……”   顾眠凉眼睛一弯,低应了声,细密的吻不急不缓的落下来,另一只手撩开少年已经解开的衣服,在细腻的皮肤上点燃酥麻的星火。   “这里是我碰的,这里也是……”   “云浮,别怕,是我……”   少年身体仍在发抖,可渐渐的泛起绯红之色,他扬起头颅,艰难的喘息着,修长的脖颈上被吮出了点点红痕。   他抬手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眶,大脑终于慢慢的找回了些正常的理智,疯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苦涩。   少年哑声开口:“义父,你当我是谁啊。”   是因为将他看成剑尊,才这般细致与温柔的对他么。   可他不是啊……   他真的不是。   他有自己的记忆与人生,又怎么会是别人呢?   顾眠凉叹息一声,漆黑的眼瞳逐渐变成了璀璨的金瞳,那是一种别样的偏执和坚持,显得格外的温柔:“你就是你。”   哪怕是转世千百次,他也只会爱上这一个人。   少年固执的又问了一遍,“你当我是谁。”   顾眠凉也道:“你就是你。”   “你就是你……”   他伸手探进少年的后腰,“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少年的眼泪将枕巾浸湿,他喉间压着的低咽终于吐了出来,那带着绝望的,无助的,茫然的哭泣。   谁也不知少年这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顾眠凉的后背,稍稍收紧。   他哑着嗓子喊:“义父……”   “义父。”   顾眠凉感应到他的回应,眼神一闪,更显温柔。   “嗯。”   【阿软:金瞳收回度,百分之百,正在融合正常状态,叠加……总收回度,百分之九十八。】   顾眠凉抚着少年微湿的鬓发,两人结着妖契的手紧紧相握:“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出去走走,带你去天衍宗看看。”   少年眼神失焦,喘息不定,发红的眼尾藏着惑人的春意。   “好……”   “那以后难受了就告诉我,所有的情绪,不要自己憋着。”   “好。”   “疼了苦了也要说,蜜饯不够也要说,我们不会分开的,一生都会在一起。”   “好。”   “我以后再也不提剑尊的事了,云浮……你是我的。”   这一世,是为我而来。   顾眠凉金瞳中掠过深深的占有欲,他将少年抱紧,浓郁到极点的疯狂落到最后就变成了平静。   是我的。   我的。   他低哄道:“云浮……叫我的名字。”   少年心里那股沉沉压着的石头似乎正在被人挪开,他告诉自己别哭了,但眼泪一直在往外流。   少年低咽道:“义父。”   “叫我的名字。”   “……顾眠凉。”   白发男子应了一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长臂一伸,将床幔放下。   灼烫的气息印在少年身上,引起一阵颤栗。   “还说自己不干净吗?”   少年艰难的喘了口气,大脑哭的昏沉,“不说了,我不说了……”   顾眠凉温柔道:“小雀儿是最干净的。”   少年呜咽道:“我是最干净的……”   外间的烛光明明灭灭,凉风吹进窗户的缝隙,隐约钻进了床幔里,却被那灼烫的温情消融殆尽。   少年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睁开眼,只觉得僵冷的四肢在缓缓的升温,心跳又在胸膛跳出生机的轻响。   似乎死了这么久,又生生被人从无边的地狱拽回温暖的人间。   他悄悄的伸手,将顾眠凉落在他胸前的白发撩了回去,眼神终于慢慢的有了几分往日的光,微弱,但明亮。   少年隐约笑了一下,眉眼柔和几分,他伸手抱住顾眠凉。   像是抱住了唯一的光。 第51章 记忆解开。【评论+1000加更】   自那晚之后, 云浮的情绪就在渐渐的稳定,有时候仍会陷入偏执的状态,一日之内沐浴数次, 但总体的状况却在好转。   少年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 眉间已经细细密密的布了一层冷汗。他嘴中嗫嚅着什么,像是陷入了梦魇。   [漫天大火中,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在一具具的尸体中踉跄行走, 周遭烧焦了的糊味, 火红的羽毛被热浪席卷着,烧的蜷曲, 卷向天空。   “父君……”   “娘……”   难受压抑的无措感,充盈在每一寸的空气中,小孩子终究摔在地上, 爬起来的时候, 看见了一截停在他面前的青色衣角。   无形的恐惧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喉咙。   是谁……   小孩艰难的抬起头。]   少年蓦的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他指尖还在发抖, 那股残留的恨和恐惧刺激的他心跳遽然加速。   良久, 少年怔松的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梦……   他已经连续做了好多天了。   但醒来之后一点都不记得有什么细节,只有……那种刻骨的怨恨。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他的腰, 顾眠凉将少年重新拉到他身边, 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他摸了摸少年的掌心:“怎么出这么多汗?”   后背传来的温暖叫他忍不住依恋的靠近, 少年窝在他怀里, 闷闷的嗯了一声,“做了个噩梦。”   顾眠凉对他的情绪很是敏感,慢慢睁开眼,将他搂的更紧了,“什么噩梦?”   少年细细回想了片刻,只觉得大脑越来越疼,他有些难受的闭上了眼:“不记得了。”   顾眠凉抚着他的头发,有些心疼,“记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明日给你熬一些安神的药。”   少年将这个梦抛在脑后,转过身去,八爪鱼似的攀在顾眠凉的身上,红唇咬了咬他的下巴,黏黏糊糊的,“义父……”   他往上挪了挪,在顾眠凉耳边道:“还想……”   顾眠凉托住他的腰,他原本漆黑的眼瞳深处,变浅了几分,透出些隐约的金色,但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少年望进他的眼底,片刻后,在他眼角处吻了下,“义父……”   顾眠凉无奈,“昨晚你还说我闹的厉害。”   少年哼哼唧唧道:“现在是现在。”   顾眠凉看他半晌,双眼微眯,然后长臂一伸,将一旁的薄被掀开,盖在他们身上。   ……   妖皇宫。   侍卫匆匆自外面进来,恭敬道:“陛下,赤君殿下求见!”   妖皇看着案上处理的差不多的奏折,揉揉额角,“让赤君进来吧。”   少年被恭恭敬敬的请进来,妖皇望着周身气质沉淀不少的少年,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随即温和道:“过来坐吧。”   少年行礼完毕,一撩衣摆坐下,“陛下,我今日过来,是专程过来谢谢你的。”   侍从上了茶水点心,少年拦住侍从,亲自斟了一杯敬向妖皇:“这些日子,实在是麻烦您了。”   少年眼神认真,那些阴暗的记忆似乎被深深的埋进最深处,偶尔可窥见一丝,但的的确确正在伤愈。   妖皇眼神欣慰又复杂,他喝了口茶:“你懂事很多,像是突然就长大了。但孤……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长大。”   少年指腹摩挲着杯壁,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才道,“我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孩子。”   “陛下,”少年斟酌道,“族中现在的情况如何了,要不要我帮忙,上次给封炀的那罐血,够用吗?”   妖皇看了他许久,温声道:“你才刚成年,还没有真正去外面看过,”他像个和蔼的长辈,“这里不用你,孩子,出去看看吧。”   “出去看看,在广袤的天空之下飞一飞。”   少年微微出神,然后摇了摇头:“等族中的事情解决了,我再走。”   妖皇道:“也好,”他拧眉思索片刻,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对少年道:“云浮,你随我来吧。”   语罢,他朝着妖族的藏书楼走去。   那里藏着妖族万族的习性,以及有史以来的卷宗,各族野史,天赋传承,是整个妖族的重中之重。若非重要之事,绝不会允许其他人随意进入。   少年一愣,随即连忙跟上去。   妖皇带他进去之后,径直到了放置赤羽一族的族卷的区域。   除了放置族卷的地方,旁边单独隔出来了一个区域,只不过上头放的物品并不整洁,大部分残缺不全,沾着斑斑血迹。   少年心中隐有猜测,迟疑道:“这是……?”   妖皇神色严肃,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这是赤羽一族遭到血洗之后,孤代人进入赤羽族库中抢救出来的物品。”   “……”   少年眼神一颤,他走过去,指尖拂过那些残缺不全的东西,心中涌起来自血脉深处的奇异灼烫感。   “这些东西本来是应该在你成年之时,就交于你保管的,但后来出了些事情……不过现在也不晚,云浮,你可以将这里的东西带回去。”   少年没说话,认真的看着架子上摆放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多,基本都或多或少有所残缺。赤羽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中。   妖皇叹息:“是孤没用,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屠杀赤羽族的凶手。”   少年神色稍敛,“能瞒着您,悄无声息将赤羽族屠杀,此人实力定然恐怖,陛下能将这些东西抢救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摩挲着一本残卷的纸页,望着上面的斑驳血迹,脑中忽的闪过什么。   这种沾了血迹的赤羽古书……义父那间竹屋里,也有一本。   少年手指不自觉的攥紧:“陛下,我义父……有没有来这里借过赤羽族的古籍?”   妖皇道:“未曾,妖族的藏书之地人族断不可能进来。”   “……”   少年脸色微白。   妖皇:“怎么了?”   少年沉默良久,以往忽略的细枝末节慢慢的被回想起来。   为什么他恰好会被捡到收养,为什么偏偏义父就有那本记载着唤灵法阵的古籍?   是捡到他的时候,义父就在赤羽族吗,可义父又是什么原因在赤羽族的呢……   纷乱繁杂的思绪刺的他大脑又开始发疼,少年眼前晕了一下,扶着书架的手用力,骨节就泛起青白之色。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见了无数的哀鸣,夜空中飞舞的赤鸟之影,血迹,火光,以及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像……”   少年控制不住的锤着自己的脑袋,踉跄的撞向一旁,架子上的东西叮呤咣啷砸了一地。   他耳畔传来妖皇的声音,但这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再也听不清。   ……   竹屋。   夜幕清澈。   流水的月光照进窗内。   少年醒过来的时候,顾眠凉正闭眼坐在床边,温润的侧脸落了些暗影。他闷咳两声,撑着坐起来。   顾眠凉被他的动作惊醒,忙将后面的枕头垫在他背部,拧眉问道:“今日怎么回事。”   少年罕见的沉默,下意识的躲开顾眠凉的手。   “……怎么了?”顾眠凉抬眸,思索片刻,“妖皇与你说什么了?”   “义父,我问你几件事,”少年眼睫轻颤,“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顾眠凉微怔,“好。”   少年深吸一口气,“那记载着唤灵法阵的古籍,是赤羽族族库里的东西,我原以为你是与陛下借的,但今日陛下告诉我,你并未借过任何古籍。”   他一双凤眸藏着不易察觉的无措,“你告诉我,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你为何就单单收养了我,在哪捡到的我?”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于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低声道:“……赤羽灭族,与义父有关系吗?”   “……”   良久的沉默。   顾眠凉的影子落在床榻间,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微微晃动了一下,昏暗不清。   少年眼神慢慢变了,渐渐松开握着顾眠凉的手。   在彻底松开之前,却反被握住。   少年下意识一挣。   “云浮,”顾眠凉微笑道,“别多想。”   “我捡到你真的只是意外,那时候刚刚到妖族,本欲拜见,却时机不巧,刚到赤羽族前,就看见你从里面浑身是血的飞出来。”   “我这才有机会救下你。”   顾眠凉摸了摸少年的头,温声道:“赤羽族的事情我也很难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少年皱眉:“那古籍……?”   顾眠凉面容温雅,“那是你逃出来的时候,藏在自己玉坠里带出来的。但你那是灵力低微,根本打不开……”   他眼中划过一抹歉意,“我担忧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就擅自做主看了看,这才找到了那本古籍。”   少年眉头皱的更深,“玉坠?”   他从未见过这东西。   “在哪?”   顾眠凉微顿,片刻后,手腕一转,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坠就出现在他手中,玉坠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浮’字。   他看着少年怔松的神色,清雅的声音令人信服:“若不是这玉坠上的浮字,我又怎会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将他手中的玉坠拿过来,颜色发红,入手温热,这确实是赤羽一族才会有的玉种。   他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身体渐渐回温:“怎么不早点给我……”   顾眠凉叹息一声,将他揽在怀中,“早些给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多想。”   少年闷闷的抱住他,小声道歉:“对不起义父,我下次不会了。”   顾眠凉眸色变深,微微一笑,“嗯。”   少年想了想,“义父,后日随我一同去一趟赤羽族地,我将妖皇陛下交给我的东西放回去。”   顾眠凉:“好。”   一日后,夜晚。   赤羽族族地。   今日无风无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眠凉撑着一把竹伞,牵着少年的手,走进了赤羽族的后方祖居之地。   这里与前方的大殿不同。   两侧是高高的石壁,成一个峡谷的模样,矗立着崎岖高耸的乱石,乱石的缝隙里伸出来粗壮的梧桐树,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个空荡的巨大鸟巢。   似是这里多年无人踏足,聚起的阴气伴着落下的雨丝,有些阴森的凉意。   少年指尖捻出一簇灵力,并指一弹,顷刻间,还下着幽微细雨的山谷石壁两侧,就亮起了一排排照明用的火光。   这火光不怕水,将周遭雨丝落下的轨迹都照的清楚。   少年偏头,对着身侧的男人道:“走吧。”   两人一步步走进去,顾眠凉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隐约的阴气也愈加浓郁,几乎化成尖锐的羽刺,那股不可忽视的敌意似乎要狠狠的刺进他的骨头里。   他步履一停,看向旁边的少年,“……你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嗯?”少年疑惑:“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顾眠凉微微眯眼,旋即不动声色的摇摇头,温和道:“没事,继续走吧。”   越靠近祖居之地的最深处,顾眠凉的脚步就越慢,似乎是下雨的缘故,他后背的衣服有些湿意。   少年毫无所觉,指着前面那颗最古老的梧桐树,“那里就是族库所在之地,在地下,”他望向顾眠凉,弯了弯眼睛,似有期待,“义父与我一同进去吗?”   顾眠凉绷住微微发抖的手臂,稳稳当当的撑着伞,“我送你到入口,你放好东西之后出来就行。”   “好吧,”少年有些失望。   顾眠凉微微一笑,松开牵着少年的手,藏在袖口中之后,那手指却蓦的攥紧,隐约有殷红的血渗出来,他将少年送到入口处,温声道:“进去吧。”   少年欢喜的应了一声,踮脚在他脸侧偷了一个吻,飞快的闪身进去了。   顾眠凉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到少年的身影消失,族库的门关上之后,脸上的笑才消失不见,脸色白了几分。   他环视一圈,找了一处离这里稍远一点的梧桐树下待着,背抵在树身上借力,过了片刻,冷不丁咳出一口血来。   “咳咳……”   他缓了片刻,指腹抹过唇边,冷眼看着地上的那血迹被雨水冲淡。   这赤羽族的祖居之地似是有灵,能辨认出他沾了多少赤羽杀孽,才在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这般针对他。   越往里走,这针对就越强,阴气刺破骨骼在经脉里流转,到族库入口的时候,以他渡劫巅峰的修为,竟再不能前进半步。   顾眠凉闭上眼,运转体内灵气,试图将翻涌的血息压下去。   他没有察觉到,一缕藏在阴气中的鬼气,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族库。   ***   族库内。   火光将这里照的温暖。   妖皇当初收走赤羽族库里的东西的时候,已将这里清扫了一边,大体是整洁干净。只是许久没有人来,就显得有些萧条,架子上也落了些灰尘。   少年不着急,认真的将这里亲手打扫了一遍,直到变得一尘不染,才开始将储物袋中的物品拿出来,按照族制,一一摆放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   其实还是缺了很多东西的。   偌大的族库,这些残留的东西,甚至连十分之一都填满不了。   少年摆到最后,轻轻舒了口气,走到一侧的赤羽之祖画像前折身跪下,“……不肖子孙云浮拜上。”   他重重叩首三下,额头都磕红了。   那威风凛凛的赤鸟画像有一双很温和的眼睛,它似是活了一般,温柔的注视着下方赤羽一族唯一的后人。   少年沉默许久,终于低低开口:“赤羽一族的血仇,妖皇陛下不愿与我多说,也不希望我掺和进这件事……”   “但云浮起誓,若能跨过这次寿元的限制,定然会将屠戮我赤羽一族的人揪出来,然后……”少年眉间闪过一丝兽类的狠厉之色,“剥皮拆骨,叫他给我赤羽族陪葬。”   他话音一落,这周遭的火光就闪了闪,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不知自何处传来,空灵而朦胧。   “孩子……”   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自那赤鸟画像中缓缓出现,这影子极淡,根本看不清五官与身形,更像是一团灰色的雾气。   少年一惊,瞬间警惕起来,“你是何物?!”   人影晃动一下:“我是你面前的画像之灵,”它的声音变得苍远起来,“我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年了……”   “这还是自三百年前后,我醒来第一次见到还活着的赤羽。”   少年眉间的敌意渐渐消散,他试探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人影叹道:“随意即可,你身上有引路人的气息,他是否指引过你?”   听到这里,少年终于放下警惕,“是的,但他似乎经常沉睡,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人影飘过来,绕着少年转了一圈,似乎察觉了什么似的,凝聚出一点灰气点在少年的额头,“……你识海好像有一个封印禁制。”   少年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间:“封印禁制?您感觉错了吧,我从未给自己下过什么禁制啊。”   人影沉吟:“这像是封印记忆的禁制,但我能力不足,你去架子上找一下,看看有没有一个紫色的珠子,应该可以破开禁制。”   “……封印记忆?”少年茫然,“我记忆没有什么……”   余下的话消失在齿间,少年猛地想起来,他似乎对如何从赤羽族逃出来,又如何被义父捡到的那段记忆,完全没有印象。   少年喃喃道:“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义父说,是受的刺激太大,所以才想不起来的……”   人影不着痕迹蛊惑道,“这样啊……或许是他将那段记忆封印了,他许是不想你沉浸在痛苦之中,但或许那段记忆里,能看见赤羽族的仇人……”   “孩子,选择权你手里,你想不想解开呢?”   少年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将一个紫色的小珠子掏出来,放在了……   少年思索片刻,踮脚在架子的最上面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紫色小珠子。   人影:“注入灵力,收进识海。”   少年盘腿坐下,那紫珠缓缓的浮在他眉心之前,在某一瞬间,光芒大亮   少年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中。   ……   “父君,父君我不敢飞啾啾啾……”   一道哽咽的童声颤巍巍的在一颗梧桐树上响起,小小的赤鸟眼珠黑黝黝的,骤然变成一个小孩子,眼中此刻盛满了泪,啾啾啾的朝下面威严的男人糯叽叽的叫唤。   小云浮死死的扒着树干,可怜兮兮的往下看,鼻尖红红的,吸了吸鼻涕。   男人鼓励的笑了笑,仰头朝他伸出双手,“飞下来,宝宝不怕,爹爹接住你。”   小云浮眼神一亮,慢慢的伸出一只脚脚,冷不丁一滑,整个摔了下去,精致的小脸懵了,却落进了男人早就准备好的怀抱里。   威严男人喜笑颜开,将怀里的团子转悠了一圈,“哎!我家宝宝会飞了!”   实际上是摔下来的小云浮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却哼哼唧唧的一挺小胸脯。   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骄傲道:“我是父君的孩子,将来也是赤君,不会飞怎么可能统领族群!”   威严男人云测,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人,就脱了赤君的包袱,笑着将小云浮高高的举在头顶,“爹爹带你飞!”   语罢,他化成火红的赤鸟,让小云浮骑在他脖颈上,优雅的飞向云端。   父子二人回到寝宫已经是半夜。   小云浮高高兴兴的扑到美艳的君后身上,吧唧亲了上去,“娘亲!”   君后笑盈盈的戳了小团子几下,小云浮眼睛亮晶晶的,还欲再亲一下,就被他爹提着领子拎了起来,云测怒目:“臭小子,回你的房间去!”   小云浮哼了一声,在半空晃荡了一下,又吧唧亲了君后一口,这才迈着小短腿忙不迭的溜了,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都快走到自己的小巢了,小云浮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唰的往回跑,可听着他父君和娘亲似乎在讨论什么东西,他就悄悄停了下来,隔着门缝探出了小耳朵   云测:“哎,那位仙长还是没走,无如何劝都没用。”   君后语气似有怒气:“那家伙实在是缠人,哪有上来就要你的翎羽的?若是赤君断了一尾翎羽,岂不是要万族笑话?!”   云测:“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跪了那么多天……哎,若是只要寿元,我给了便给了,哎,罢了,我明日再见他一面,与他说清楚吧。”   君后:“若这人再不识好歹,就直接撵出去。”   云测:“好好好,别生气了……”   小云浮懵懵懂懂的听着,觉得他们是在商量大事,踮起的肉乎乎的脚悄悄放下,小脸纠结片刻,还是垂头丧气的走了。   算了,他的毛娃娃明天再拿好了。   可第二日晚,赤羽族就陷入了一片火海。   小云浮被君后焦急叫醒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他揉揉眼:“娘亲……怎么啦?”   可很快,小云浮就被吓傻了,他眼泪唰的流出来,“娘亲,娘亲你身上有好多血……”他小手拼命捂住君后身上的伤口,眼睛里满是恐慌惊惧,“娘亲……”   君后虚弱的看着她的幼崽,柔嫩的手勉强抱起小云浮,绝望的美眸含泪,“走,娘亲带你离开这里!”   可还未走出几步,大殿外就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重物在地面划过的声音。   君后蓦的僵住,她浑身发抖,急急忙忙捂住小云浮的嘴,一起躲在柱子后面。   殿门外,踏进来一个青衣白发的俊美男人,一双金色的眼瞳充斥着杀戮和漠然,他拖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赤鸟踏进来。   这赤鸟翎羽处燃着自焚的火光,一双眼眸悔恨到极点。除了翎羽之外,它身上的骨骼竟被寸寸震断,尖锐的鸟喙发出微弱的低鸣。   小云浮赫然睁大了眼,拼命挣扎起来,“父君!唔……”   君后哽咽着,用尽力气死死捂住小云浮的嘴。   白发男人金瞳一转,视线就落在了那柱子前,然后另一只手一挥   砰!   柱体轰然爆开。   小云浮被狠狠的震开,几乎爬不起来,脖颈上挂着的玉坠落在了衣服外面。   君后悲鸣道:“孩子!”   小云浮听见母亲的呼唤,努力的抬头:“娘亲……”   君后见他没事,眼泪蓦的坠下,“快跑…孩子,快跑……”   小云浮却慢慢爬向她,伸手:“娘亲……”   他又看了看父君奄奄一息被人拖在地上的样子,无助哭泣着往前爬。   云测鸟喙一张:“嚟……”   孩子,快飞……   他濒死之际,还在鼓励着,“嚟……”   就像那次从树上飞下来一样,快飞,离开这里……   看着自己孩子恐惧无助的样子,君后眼中渐渐燃起熊熊烈火,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白发男子走去,仅仅两步的距离,她周遭就燃起亮丽的火焰。   一只两尾赤鸟自火焰中展翅而出,凶狠的冲向白发男子!   那人冷冷淡淡的一抬眸,低喃道:“两尾,无用……”   无形的波动就猛地震开,赤鸟一声惨叫,甩出去很远,隐隐听见骨碎之声。   云测悲痛欲绝的看向自己的妻子,那赤鸟一遍又一遍的被摔在地上,却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只是动作越来越无力。   赤鸟瘸着腿,侧着身子,头部不断的在地上抵着,血溅的到处都是,她抽搐不止,蹬着地面,试图让自己再次起来,她温柔心碎的目光望向小云浮,“嚟……”   孩子,快跑……   你跑了,赤羽族才有延续的希望……   云测:“嚟嚟……”   你是赤羽一族未来的赤君,你可以飞,你还要领着赤羽族繁荣。   离开这里……   小云浮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一贯听话,努力的往外跑,用低弱的灵力变成小赤鸟,跌跌撞撞的往外飞。   他跌了无数次,可这次没有人在树下接住他,也没有人假装看不见他的窘迫,认认真真的夸他。   云测心疼的看向妻子,两人眼中渐渐坚定,这两只羽毛渐渐暗淡的赤鸟身上,忽的冒起了灼烈的火,一金一红,皆是涅槃之火。   他们要与这人同归于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多的逃走时间。   金瞳男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信手将这涅槃之火收了起来,随即灵力化成尖锐的刀,狠狠的刺进了两只赤鸟的丹田。   嚟!   极痛的惨叫划破天际。   小云浮被吓的变成人形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在无数族人的尸体里回眸看去   夜空之上,一个青衣白发的男子浮在空中,身侧是金红两团涅槃之火,身后一轮血月。   白发男人微微抬手,数不清的血流从地面升至空中,在他手中化成了一团血球,经过那涅槃之火的灼烧,缓缓的凝成了一个阴森至极的血珠。   深入骨髓的恐惧刻进小云浮的眼底,他眼泪无知无觉的往下掉,手脚发软,几乎是在尸山血海中一点点的爬。   可最终,他眼前还是出现了一截青色染血的衣摆。   有人在他面前蹲下来。   小云浮吓的不会动了,他僵硬的任由金瞳男人挑起他脖颈上的玉坠,“浮…阿拂……”   在小云浮惊惧到极点的时候,男人扣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温雅:“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浮挣扎不止,双手掰着男人的手腕,喘不上气,带着哭腔说:“我、叫云浮……”   金瞳男人就蓦的将他松开,低喃:“像……”   小云浮还欲在跑,却被点住了眉心,顷刻间,所有的记忆都开始消失。   他眼中的恐惧渐渐不见了。   金瞳男人笑的温柔,“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义父。”   小云浮呆呆的,他变成了一只小红雀,被男人禁锢在掌心里。   小雀儿透过金瞳男人的指缝,最后往回看了一眼。   烈火凄厉,血流成河。   它懵懂的闭上了眼。 第52章 杀了我吧。   族库内。   那缕人影怜悯又兴奋的看着侧躺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少年, 几不可查的阴柔轻笑了两声,缓缓消失了。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这空荡荡的族库内, 才响起了一声微弱到极点的绝望气声,压着暗渊般深重的悲鸣   哈、啊啊……   少年半个身子蜷缩在木架落下的阴影里, 背脊紧绷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胸腔宛如破败的风箱,弓着身子不住的往外哈气,似乎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都挤压出去才肯罢休。   漫无边际的窒息感捂住了少年的口鼻,他大张着嘴, 发出啊啊的声音, 宛如一条被扔在岸上濒死的鱼。   他死死的扼住自己的咽喉,眼泪模糊, 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底的红血丝狰狞而吓人。   他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啊啊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肺腔已经被挤压到极点。   蓦的, 少年浑身一颤,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这才像是会呼吸了一样,挤压到极点的胸腔猛地扩张, 鲜活的空气扎进来, 喉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泣音,心脏宛如被生生凌迟了千万片。   少年脸上的面具早就掉在了一边,他艰难的喘着气, 侧脸在地上摩擦着, 沾了灼烫的血。   他眼角流出来的泪变成了骇人的猩红。   “啊啊……咳咳咳…哈哈哈顾、眠、凉!”   “顾、眠、凉顾眠凉!”   “义…父……”破碎的嗓音含着能将人寸寸生吞的浓郁血腥气, 少年猩红的眼中翻涌着浓墨般冰冷而绝望的恨意。   “哈……义父……”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这里, 宛如鬼魅。   良久。   那阴影里站起来了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少年扶着一旁的木架借力。   他右手五指的指尖蓦的窜出来五簇赤红的火苗,然后又缓缓的攥紧,将这火苗藏在掌心NF。随着他的离开,族库的火光一盏盏熄灭,后方的黑暗紧紧跟在少年身后,那红色的身影一步步走了出去。   族库外。   细细密密的冰凉雨丝落在地上。   水洼里映着远处的光,又被落下来的雨打的支离破碎。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倚着一个白发男子,他浑身湿透,低着头,发丝散落在脸庞,脸色白的不正常,闭着的眼睫微微颤抖,手中的伞已经掉在了地上,翻到在一侧。   他耳尖一颤,听见有人走近,而后停在他面前,轻声问他:“义父,你怎么了?”   顾眠凉将所有的不适压下去,把落在一边的伞撑起来,抬眸看去,脸上的微笑顿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红衣被雨水打湿,身形隐在黑暗里,神色模糊不清。   顾眠凉皱了皱眉,上前一步给他挡住雨水,指腹摸上少年的右脸,“面具怎么掉了?”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顾眠凉,你有亲人吗。”   顾眠凉闻言微愣,以为他是在祖居之地起了些念家的愁绪,随即笑道:“早前是有的,但修了仙……不过后来到宗门,身边还有师兄与小辈。”   少年呢喃:“你有啊……可是我没有了……”   顾眠凉望着他,低声道:“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少年眼眶中的泪混着雨水,砸在泥泞的石缝里,他终于抬头,眼眶猩红,语气颤抖,“可是…我原本是有的啊……我原本是有亲人的。”   顾眠凉静默片刻,握着伞柄的手慢慢的攥紧,他像从前一样安慰,只是声音有些干涩:“你的亲人,定然守着你的,他们很好……”   “是啊,”少年哭着,笑了下,右手五指慢慢抚上顾眠凉的心口,“我父君和娘亲对我都很好。”   “父君会我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接住我,会不顾形象的…让我骑着他的脖子在天上飞,会在我偷亲娘亲的时候将我拎走,娘亲会给我扎毛娃娃……”   少年微仰着头,红衣白发宛如锁魂厉鬼,眼中积压的恨意疯狂而汹涌,说出来的话却轻极了。   “他们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   “我的义父。”   他认了灭族仇人做父,甚至爱上了他,为其断翎羽,毁寿元,甚至拿着用全族之血和他父母涅槃之火烧铸的血珠……在那唤灵法阵上,唤回仇人爱人的魂魄。   他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傻子。   他云浮,是全族的罪人。   少年笑问:“你很开心吧,顾眠凉,看着我这幅蠢样子,落得这般下场,还对你掏心掏肺,开心么?”   顾眠凉只觉得身上湿透的凉意一丝一缕渗进了骨头里,叫他半点动弹不得,他下意识的望向少年的眉心。   那里有颜色变浅了的赤羽印记。   他探查不到自己的灵力,说明封禁记忆已经解开。   少年瞳孔深处藏着翻涌的怨恨。   顾眠凉脸色唰的白了,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那即将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叫他忍不住抓住了少年的手腕,“云浮,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呃”   咻嗤……   “……”   顾眠凉瞳孔一缩。   少年的手指刺进了他的心口,穿过那薄薄的皮肉,攥住了那急速跳动的炽热心脏。   指尖燃烧着的炽火,瞬间顺着顾眠凉的心脉燃烧,将全身的经脉都烧了起来,焚烧灵魂般的剧痛眨眼之间就席卷全身。   “唔……”   顾眠凉闷哼一声,手中的伞无力的落下,发出轻响,身形一晃,竭力的稳住。   没有了伞的遮挡,天空中的雨就再也没了阻拦。血水混着雨滴落在地上,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少年哑声道:“顾眠凉,原来你的心也是热的,原来你也会疼。”   他声音逐渐变得凄厉,握着顾眠凉的心脏缓缓收紧,凤眸黑漆漆的一片,尖锐的逼问映着远处倏然闪过的雷光:“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疼!!”   空谷中一遍遍回响着这句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疼!!   轰隆!   这雨越下越大了,天边的怒雷震耳欲聋。   顾眠凉温润的侧脸白的透明,他静静的望着逐渐陷入疯狂的少年,终于艰涩开口:“对不起。”   他没有再说那些苍白无力的辩驳,在少年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丧失了这个资格。   顾眠凉脸上浮起一抹鼓励的笑,温柔的握住少年的手腕,又往里送了一些,“若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   “就杀了我吧……”   他嘴角开始涌出鲜血,身上皮肤被炽火烧的开始发烫,周遭针对他的压力绵密刺骨。   顾眠凉擦了擦他眼角的泪,道:“别哭了,杀了我吧。”   少年浑身发抖,他猩红着眼,另一只手狠狠的按住顾眠凉的肩膀,将他抵在树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溃吼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握住顾眠凉心脏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抖得厉害,可偏偏没有再往前进一点。   绝望如海啸般爆发,他心头压了一块巨石,灭族的血仇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他耳畔恍如响起了无数族人失望的指责与愤怒的嘶吼   “云浮,杀了他!”   “云浮,你认贼作父,是整个赤羽族的罪人!”   “云浮你……哎!”   “杀了他!杀了他!”   “……”   无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嘈杂的几乎能将人逼疯。少年宛如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呲牙威胁,守着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不彻底变成疯子。   少年嗓音已经嘶哑。   “我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汇成顾眠凉温雅的声音,“嗯,杀了我,云浮。”   他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最怕失去这个人,最见不得这个人伤心,死在他手上,心甘情愿。   也死得其所。   他们挨得很近,姿势像极了一个不成体统的亲昵拥抱。   少年:“顾眠凉,我真想,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他哽咽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屠戮我全族,是为了复生‘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顾眠凉敛眸,认真道:“不是。”   少年不理,逼问:“若你没有发现我是所谓剑尊转世,我死在祭台上,你都不会发现吧,我说的不对吗?”   “……”   少年笑了,说:“顾眠凉,若我真的是剑尊,我会觉得你恶心,现在,我觉得你不仅恶心,还很脏……”   眼前这个人疯魔了千年,沾了无数的血腥。   深情给了拂知,无情剩给云浮。   他此生尝过的温暖,被这个疯子生生毁的一干二净,然后……这疯子只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甜,他就蠢的连自己的命都能送上去。   烈火在顾眠凉的放任之下,将他的经脉一寸寸烧断。   他瞳孔渐渐变得涣散,少年锥心的话落进耳里,竟比身上的痛还要更甚几分,他无力的倚在树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顾眠凉想,他只是想抓住这个人。   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上一世,他爱而不得。   这一世,他得到了这份爱,却即将永远失去。   顾眠凉眼眶一热,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那疯魔的执念,其实早在少年重新接受他的那晚就渐渐散了。   他抬眸,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颤了颤,贪恋的伸向少年的衣角,与那红红的流沙锦就之差分毫之际   少年的手横穿了他的心脏。   “……”   顾眠凉的眼瞳无声睁大。   滴答。   滴答滴答。   少年垂着头。   那纤细白皙的手指穿过顾眠凉的胸膛,上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生机飞快流逝,死亡的窒息感让顾眠凉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疼么,”少年说。   顾眠凉静默片刻,然后攒了些力气,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穿过他胸膛的手臂露出来的更多了。   隐约听见一抹散在雨雾里的叹息,顾眠凉温柔的将少年圈在他怀里,拍了拍少年无声发抖的背,低声道:“别怕,你做的很好。”   他语气里甚至带着解脱般的轻松,“在那天之后,我从未再将你认成他,云浮,我体内燃烧的火,是炽火,死后连灵魂都不会存在。”   顾眠凉垂眼:“我以后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云浮,谢谢你曾经给我这份,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以后你一个人,好好活……”他力道渐渐松了。   少年喉间溢出一丝泣音:“……我会过得很好,还要找无数的雌鸟……”   顾眠凉似是笑了下,想伸手去擦他眼角的泪。   少年缓缓的抽回了自己的手,顾眠凉闷哼一声,骤然没了支撑,踉跄的跪了下去,他皮肤上开始腾起火焰。   雨幕将所有的光都笼上晦暗。   少年满身狼狈,游魂似的往外走。   刚走一步,他隐约听见扑通一声响,就被人攥住了脚踝,力道很小,小的近乎没有。   少年停下,木然的低下头去。   顾眠凉快死了,他伏在地上,艰难的侧着身子,苍白的手指虚虚的握住他的脚踝,眼神却温柔到了极致。   他另一只手无力的伸出来,指腹落在少年的靴子上,专注的擦着上面的一道脏污。   他没力气了,擦的很慢,但也很细致。   终于,靴子上的污渍被擦得干净,顾眠凉愣怔片刻,缓而又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声道:“走吧……”   少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却将自己的靴子用灵力震成了齑粉,赤脚踩在地面。   他说:“你擦了,更脏。”   “……”   顾眠凉喉间发紧,手指慢慢的蜷了起来。   少年抬脚离开,顾眠凉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空气和雨丝。   他望着那道红色的身影走进昏暗的雨幕里,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第53章 最后的涅槃(死遁)   顾眠凉浑身被烧灼着, 终于仰面躺在地上,他身上腾起的火越来越大。   濒死之际,他脑中闪现的记忆, 竟都是关于那个活泼的小雀儿,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眉眼弯弯的朝他笑。   他这一千年的疯魔, 此时再细细回想,千年前的纠葛延续到现在,有很多的细节竟都想不起来了。   唯一清晰的,就是那抹炽热的红。   恰在此时, 一抹森寒的鬼气悄然凝聚在这里, 溪佑捡起地上的那把伞,看着气息微弱的白发男人, 悠悠开口:“顾眠凉,你也有今日,不枉本王费尽心思的引导了……”   “怎么样, 亲手被自己心爱之人杀了的滋味, 如何啊?”他阴柔的笑了下,在顾眠凉身前蹲下来,“瞧你这狼狈的样子, 当年杀我鬼蜮半数之众的威风在哪里呢?”   顾眠凉睁开眼睛, 漠然的看着他。   他已经没力气再说话了。   溪佑啧啧两声,“呦,看谁呢?啊……你还不知道吧。”他笑弯了腰, 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云浮为什么会突然进你那间竹屋?为什么记忆会突然解开?”   他摇头叹气, “哎……可都是本王的功劳呢。”   顾眠凉眼珠一转, 惨白的手指轻微一动。   溪佑兀自笑了一会, 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双指狠狠的插向顾眠凉的眼睛:“本王最讨厌的就是你的眼神啊!!”   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顾眠凉身上倏地窜起一股金色的火焰,将溪佑的整个右手烧成了飞灰,与此同时,一道青光自顾眠凉的指尖飞出,狠狠的刺向溪佑的左眼。   他顿时惨叫一声,那鬼气化成的身影顷刻之间消散。   那金色的火焰从渐渐失去意识的顾眠凉的胸腔凭空钻出来,将他胸前的血洞缓缓罩住,温暖而明亮。   那是七千余载寿元换来的金色涅槃之火。   少年脚面被剐蹭出了细微的划痕。   他木然的走在山谷中间,红衣紧紧贴在身上。   走到山谷出口的地方,他停下了,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似的,蓦地重重跪下来。   良久,他面无表情的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苍白的侧脸迅速浮起巴掌印,少年嘴角溢出一丝血。   身后就是赤羽族的祖居之地,而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他杀了顾眠凉,也救了他。   那用他几乎全部寿元换来的涅槃之火,会抵一次致命伤害。   此处没有旁人,少年用恨意垒起来的尖锐壳子,宛如流沙,倏地溃散。他笔直的脊背慢慢弯了下来,渐渐缩成小小的一团,后背的脊梁骨凸起,瘦弱而单薄。   “我是罪人……”   顾眠凉因剑尊而杀他全族,他识人不清认贼作父,断了翎羽,毫无赤君尊严的送上寿元。   他虽不认为自己是剑尊转世,但这些事情就是因他而起。   是他云浮,害了全族。   他是全族的罪人。   他该死。   金色涅槃之火不会叫顾眠凉死,但也仅仅只是护住他的生机罢了,那些被破坏的经脉,即使是被勉强修复了,也只能日日活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之中。   少年想卑劣的给自己找一个不杀死顾眠凉的借口   叫他日日活着,给赤羽一族赎罪。   但他可以骗任何人,却单单骗不了自己,他云浮,就是一个杀不了自己灭族仇人的罪人,卑劣至极,自私至极。   雨渐渐的停了,天边泛起青白之色。   少年捂住自己的脸,满头银丝的跪在这里,死气沉沉的宛如一座荒芜的废墟。从指缝里透出来的一双眼,透不进半点光,逐渐变得疯癫。   他慢慢站起来,肩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弯了许久才颤巍巍的挺直。   是罪人,就提前去请罪吧……   少年这样想着,一步步渐渐走远。   他先去了北岸山,将那颗血珠拿了回来,目光落在那冰棺一瞬,又收了回来。像一个漫无目的的游魂。   少年走到了十里繁,这里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疫病让周遭极为冷清,看不见半点人影。   他进一家成衣店   这家的大人已经死了,尸首被拉去烧成灰。   只有一个小孩子,缩在角落里瑟瑟的看着他。   少年只漠然的扫了一眼,就不在关心。   他挑了一件流沙锦,将身上脏污的衣服换下来,耀目的红纱穿在他身上格外的绝艳。   少年换完,往自己乾坤袋中看了看,发现里面只有几块晶石了,不够买衣服。他顿了下,将所有的晶石都掏出来,放在柜台。   然后走到那角落里害怕的不行的小孩面前,递出去了一件东西:“给。”   小孩眼泪汪汪的抬头,看见那白净的掌心,躺着两朵被护养的很好的,灼灼绽放的邀月花。   小孩眼睛睁大,下意识的发出哇的一声,又猛地一个激灵,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看着少年。   少年提不起半点力气去安慰他,只安安静静的将两朵邀月花放在小孩面前,“抵晶石。”   他望着这小孩,最终还是疲惫的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头,“都会好的。”   少年转身离开。   小孩怯怯的叫他一声:“哥……哥哥,你不要了吗?”   少年一顿,没说话,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地上那两朵漂亮的邀月花,就这样轻易的交付了出去,抵了一件衣服。   他不想要了。   越往十里繁的中心走,濒死的妖族就越多,三两只聚在一起,绝望和死气丝丝入扣。   少年目光一寸寸扫过。   十里繁的尽头,是妖族最高的一座山,名钟鸣,和妖族的圣山相对,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这座有灵性的山,守护了妖族千千万万年。   无数的种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在这里和睦相处,纵然又摩擦又争斗,但说白了,大家都是同族。   少年一步步攀上钟鸣山的山顶。   昨夜一场暴雨,今早停了,天边燃起绚烂的金光,将层层云彩渲染的瑰丽无比。   少年眯着眼,顶着有些冷的风,坐在了悬崖边,他托着腮,另一只手握着那颗血珠,一双脚在空中晃来晃去。   真美啊。   他想。   同一时间,竹屋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殷岭西提着几坛桃花酒,慢慢的走了进来,可刚刚推开门,他就微微一怔这里空荡荡的,半点热气也无,像是有些时间没有人来了。   他思索片刻,还是将桃花酒放了进去,灵识放出,查探着少年的气息。   他只在远处偷偷的瞧上一眼就走。   可查探了半天,他一点少年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反倒是查探到了顾眠凉那家伙的气息非常微弱。   殷岭西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生怕少年出了什么事,急急向顾眠凉的方向寻去。   而真的找到人之后,他瞳孔骤缩。   顾眠凉闭着眼躺在一棵树下,浑身都浸透了血,胸前的衣服不知为何破开一个大口子,但里面分明丝毫伤痕也没有。   修为还在,但经脉寸断。   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将这疯子伤成这般模样,那云浮……   殷岭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顾不得别的,先给顾眠凉疗伤,掏出丹药给他喂下去。   “咳咳……”   见顾眠凉醒过来,殷岭西顾不得别的,急声问道:“你怎么这样了?云浮人在哪里?!被人抢走了?是谁?”   顾眠凉茫然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不是……”死了么。   殷岭西:“谁干的?”   “……”   殷岭西急的恨不得直接搜魂,正当他再问的时候,整个妖族被一声奇异的嗡鸣声打破   这嗡鸣充斥着悲伤,似是在为什么送别。   紧接着,远处天边,除了那璀璨云层之外,竟又弥漫上了一层烂漫的碎金之色,嗡鸣的钟声裹着炽热的温度,送进了每一个妖族人的耳里。   他们都望向那座钟鸣山。   顾眠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浑身发抖,狼狈至极的朝着那钟鸣山的方向赶去,可走了两步,他就猛地摔在地上。   经脉被烈火灼烧,他半点灵气都用不出来。   一连狼狈的摔了很多次,殷岭西看不下去他这幅可怜模样,拽着他的胳膊,一同赶了过去。   ……   妖皇宫。   正在与众臣商议事宜的妖皇听到这钟声,神色骤变,蓦的站起来,失声道:“这股气息赤羽一脉殒族丧钟?!”   每当一族绝脉,钟鸣山就会自主的发出悲鸣的响声,每响一次,都是妖族永远的痛。   妖皇与众大臣顿时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的朝着钟鸣山的方向去。   少年仍旧坐在悬崖边上,只不过,周遭已经浮起了金色的火焰。他小心翼翼的转悠着手中的血珠,半晌,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又猛地停下来,紧接着,一道颤抖的声音传来,似乎生怕吓着他   “云浮,你在干什么,听话,快回来……”   红衣少年身形单薄,坐在悬崖边似乎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恐慌。少年听见声音顿了一下,微微回头,就看见了满身狼狈,双目赤红的顾眠凉。   他这样一动,身形就晃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跌下去。   顾眠凉手脚冰凉。   殷岭西半点不敢动,身侧的手慢慢的攥紧。   少年哦了一声,“是你啊。”   他指尖戳了一下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金色的火苗,然后就这样慢吞吞的,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   半个脚掌都悬空着,摇摇欲坠。   他似乎是觉得这样好玩,于是单单一只脚站在上面,另一只脚就探了出去   这钟鸣山在鸣钟之时,人族在这里是禁用灵力的。   顾眠凉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那被修补好的心脏遽然加快速度,他喉结一滚,“云浮,你还没有杀死我,快回来好吗……”   少年就歪头看他。   良久,他开口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在拜月节的那天。”   顾眠凉神经紧绷,只好顺着他的话:“你说。”   少年似是在回想,眼神有些茫然,“我记得我说,若是你有一天欺负我很过分,我生气了,就找个地方藏起来,叫你永远找不到我。”   他神色苦恼,“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一辈子。”   顾眠凉深深吐出口气,试探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一只手,“是我错了……回来好不好,”他眼圈红了,祈求道,“回来……我愿给赤羽族赎罪。”   少年身形又晃了一下,顾眠凉顿时僵住不敢再动。   “让你给赤羽族赎罪……”少年摇摇头,“我怕我身上的罪名又多一条。”   周遭的金色火焰越来越大,少年似乎是有些痛,但只皱了皱眉,就再没别的反应了。果然,召唤这金色涅槃之火,一回生二回熟。   顾眠凉视线落在周遭的火上,身体一寸寸僵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这涅槃之火……你用什么召唤出来的?”   寿元已经不够了。   除非是……   顾眠凉脸色白了,近乎恐惧的看着笑吟吟的少年。   少年歪头,半晌,轻声道:“灵魂啊。”   他说:“这是最好的藏起来的方式啦,你就找不到我了。”   顾眠凉眼泪唰的落下,“云浮……”   他勉强笑了笑,声音哽咽,双目赤红,“你还恨着我,我还没有死,你先过来杀了我好不好,求你……回来,停下来……”   顾眠凉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未如此卑微的恳求一个人,说‘求你杀了我’。但眼下他是真的怕了,来自灵魂里的恐慌叫他忍不住发抖。   少年见他这幅样子,叹息一声,“晚啦。”   钟鸣山都给他敲了丧钟,涅槃之火一旦燃起,就绝对不可能停止。   山巅的风吹的他十分的舒适,纯净至极的涅槃之火温柔的将他心里的怨憎渐渐焚烧殆尽,他望着顾眠凉这副样子,眼神复杂至极。   似恨,似怨,似爱。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少年缓缓的将悬在外面的的那只脚收回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说:“顾眠凉,我不爱你了。”   顾眠凉笑了下,眼泪坠下:“我知道。”   少年红衣烈烈,一如往常一般张扬,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对顾眠凉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爱你了,也不想再恨你,因为父君说过让我飞,恨与爱都太沉重,会将羽毛压弯,飞不起来。”   语罢,他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放松的向后一仰。   顾眠凉刺目欲裂:“云浮!!”   “师尊!”   【收回度:百分之百。】   顾眠凉扑到悬崖边,似乎想跳下去,下方却猛地冲起了一道赤红的影子,一只赤鸟自那金光之中浴火而出。   它冲向云霄,在灿烂的金光里徘徊,尾部残缺的翎羽发出一阵强光,竟缓缓的,再次生长出来。   那只威风凛凛的漂亮赤鸟飞的极高,宛如远古凤凰,在妖族的上空发出一声悦耳至极的鸣叫,赤羽一族的声音再次传遍整个妖族。   嚟   嚟   在这悲鸣的丧钟里,这清脆的声音划破苍穹,宛如最后一曲挽歌。   无数的目光都注视着这只血脉尊贵的赤鸟,鸟族受到牵引,顿时化成各色的鸟儿飞向空中。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千只、万只……   壮观的宛如万鸟朝凰。   各类鸟儿的鸣叫声响彻上空。   赤鸟振翅一飞,浑身燃着的金色火焰的羽毛渐渐的落下来,羽毛又变成赤红的飞絮,化成点点的星光,撒向了妖族大地。   羽毛落在了十里繁,黑蛇族,狼族。   不慎染了疫病的封炀走出紧闭的宫殿,呆呆的仰头看向漫天赤金的飞羽,傻不愣登的问:“这怎么……到处都是云浮的气息?”   一片羽毛轻轻的落在这傻狼的额头,像极了一个傲娇的拍头。   封炀抖了抖耳朵,身体的疫病正在慢慢消失。   明媚而温暖的光洒下来。   疫病最严重的地方,传来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俺闺女好啦!俺闺女好啦!爹的宝贝……”   “哥哥!哥哥!快醒醒!我们能回家了不用在这里等死了……”   “娘呜呜呜……”   成衣店的小孩,好奇的走出来,他手中捧着两朵邀月花,另一只手伸出去,接了一片羽毛。   落在他掌心里,痒痒的,又温暖。   像是……那个奇怪的白发哥哥摸他脑袋的感觉。   赤鸟在空中盘旋着,一圈又一圈,只是身影越来越淡了。   金光逐渐消失,那赤鸟也只剩了一个虚幻的巨大身影。他鸟喙里叼着的血色珠子却蓦的大亮。   成千上百的血流从里面窜出来,赤鸟身上不断的涌出奇怪的力量,反哺着这些血流。   下方的妖皇脸色难看至极:“换生之术。”   这种术法,只有血脉极其尊贵的妖族才会知道,是上苍为了避免这些天生灵物绝脉,而降下的挽救之法。   施术者,以十世的轮回,换一只自己族人的性命。   “这种阵仗,云浮分明是将自己所有的轮回次数都给了出去……”但一般这种术法觉醒十分艰难。   ……云浮究竟经历了什么。   妖皇握着权杖的手死紧,唇紧抿着,半晌,终是叹息一声,不忍再看下去。   逆天之术渐渐的减慢了,那血流在某一瞬间停下,飞快的窜向赤羽族地的方向。   钟鸣山再次发出一声响动,只不过这次钟声,生机充盈,欢喜而盈悦。那赤羽族地,茂密的梧桐树林中,藏着硕大的鸟巢,遮遮掩掩间,隐约能看见赤红的鸟蛋。   空中的赤鸟,在这欢悦的钟声里,望向悬崖的方向。   他已经看不清白发男子的神情。   少年想着。   其实……他还是爱着这个人的吧。   真正的释然是平静,他选择这种决绝的方式,再也不见,应当是开心的。   但心口还是很疼。   他杀了那个人一次,叫他经脉寸断,终日受烈火焚烧,日日活在痛苦之中。这似乎远远不够,但他也想不来什么惩治人的法子了。   这个人似乎很在乎他活着,那他就永远消失好了。   这应该是最严酷的惩罚了吧。   少年眼睛微微发酸。   莫名觉得十分的委屈,他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的,但没有机会,也没有下辈子了。   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妖族很远的地方。   似乎一生都在这小小的地方待着。   他是赤羽族的赤君,是最后的皇,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但他已经全力去补救了,消解了妖族的疫病,用几乎所有的轮回转世,延续了赤羽族的希望。   他马上就要永远的消散了,所以……可不可以再任性一下。少年眨了眨眼,他隐约听见顾眠凉在叫他。   他将收回去的爱,再这个可恨的人一点点。   少年小气吧啦的,在自己心里吝啬的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距离。   就只有这么一点。   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真的。 第54章 转世(番外)   妖皇宫。   史官呈上一份简册:“陛下, 请看。”   妖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片刻后,长叹一口气, “如此就好,那小家伙本该这般荣誉。”   《妖族纪事》   [杓署年, 妖族大疫,源黑蛇族,终赤羽之火。]   [云浮赤君,燃涅槃之火, 救万万之众, 以往生轮回换赤羽血脉续存者,实妖族之大功德也, 册封‘耀明’,大善大光,为第十位赤羽族的封号君主。]   史官一笔春秋, 后世流传万载, 这简册被封成轴,放进了妖族的藏书楼。   十数年后。   赤羽一族渐渐的开始有了生机勃勃的鸟叫声,他们在整个妖族的呵护下破壳, 生长。   一个个小萝卜头嘴张的大大的, 听族学讲他们祖辈的故事。   “今天老夫就跟你们讲一讲耀明赤君的故事,哎,说起来, 老夫还曾经给过他不少有用的小本子……”老头说着, 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啥本子啊?”   老头脸一红:“咳, 你小臭鸟, 毛没长齐就别瞎打听。”   “哎哎, 接着说啊,”老头清了清嗓子,“耀明赤君啊,容貌真是天下绝艳,他要找配偶的时候,那从万族飞过来的婚书,能将你们全都淹了去……”   “……渡劫的时候,你们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真是凶险非常!”   小赤鸟好奇问:“族学爷爷,耀明赤君的雷劫是自己渡过去的吗?”   族学长老莫名哼了一声,“自然是赤君一人……”   他们围在一起,有说有闹的热乎的不行,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慢吞吞的身影,青衣白发,远看像个老人,却是个好看的男子。   那些声音飘进青衣男子的耳里,叫他恍惚一瞬,脚步就慢慢停下了。   他站在一棵树下,静静的听着。   族学长老实在是有两把刷子,将故事讲的热血沸腾。   有的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激动的化成小红鸟,叽叽喳喳的乱飞:“族学爷爷!那耀明赤君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对啊!他去哪啦?我们好喜欢他!”   “我也是!”   “他去哪里啦?想去找他!”   族学长老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着这些小家伙都安静下来,才摸着胡子慢慢的摆起了架子,看着十分高深。   “你们就是耀明赤君的延续,他啊……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很美,只是我们都找不到。”   空气有些安静。   小赤鸟们还听不明白,那股奇怪的血脉悸动之后,有调皮捣蛋的小鬼,悄咪咪的揪了一根族学长老的胡子,机灵古怪的扑棱棱飞走。   稚嫩的叽叽喳喳,孩子的笑声伴着老者恼羞成怒的声音,顿时将那安静的氛围一扫而空。   顾眠凉静默的听完,抵唇咳了两声,慢慢的走远。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一小片赤红的羽毛,零星的极少。   顾眠凉珍惜的护着手里的瓶子,那里面有微弱的少年的气息。   自十几年前,云浮燃烧灵魂,羽毛沾染涅槃之火,烟消云散。但总还是有些羽毛没有被焚烧殆尽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妖族,几乎找遍了每一个地方,求了无数人,不顾异样的目光,伏在地上一寸寸找着,才终于找了这么一点……带着少年微弱气息的羽毛。   他一路走过去,妖族有很多人都认识他,指指点点的,小声说着什么。只不过没有什么人真正的在意,都当他是个疯子罢了。   今日,他仍旧未曾找到一片羽毛。   或许真的没有了吧。   顾眠凉回到竹屋,脚步稍微一顿。   这里多了两股其他人的气息,他面无表情的抬眸。   是殷岭西,还有一个人是……   一道白色的光影掠过来,在顾眠凉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心口,道深子满面怒容,揪着顾眠凉的衣领,将他狠狠的掼在地上,喝到:“师弟!你别疯了!”   殷岭西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   道深子须发皆白,看着自己师弟死气沉沉的样子,在感受到他经脉的情况,满目痛色:“你……哎,先与我回天衍宗吧!”   他这一击,叫顾眠凉手里的瓶子咕噜噜滚出去老远,瓶塞甩开,里头的细小的羽毛顿时被吹散。   顾眠凉似乎是听不见道深子的声音,瓶子脱手的那一刻,他神色就变了,近乎恐慌的挣开。   “滚!”   白发男子疯了似的,狼狈的扑到地上,连呼吸都不敢,他一点点的捻起地上的羽毛。   可一阵风吹来,将那轻飘飘的羽毛吹的更远。   “别……”   顾眠凉顿时疯魔,他想凝聚灵力去挡下,可经脉被烈火灼烧,他时灵时时不灵的灵力却没有怜惜他,他眼睁睁的看着羽毛飞走。良久,身上的气蓦的散了,生生呕出一口血。   道深子叹息一声,伸手一弹,将那羽毛尽数的收回来,引进小瓶子里,又慢慢走过去,将小瓶子的瓶塞塞紧,放进了顾眠凉的掌心。   后者愣怔许久,才红着眼,紧紧的攥着小瓶子,只是又陷入了魔怔,呆站在原地。   道深子眉宇间满是无奈,“师弟,我都知道了……阿拂或许还有找到的希望。”   这一声落,良久,顾眠凉才恍如在梦中般的抬起头。   道深子:“集齐带着阿拂灵魂气息的骨、血、灵气融于至纯躯壳、或许,可以找到他的转世。”   顾眠凉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哑声道:“师兄不必提醒我,他已经没有转世了……”   道深子摇头,目光深邃:“赤鸟天赐灵物,有大功德之人不会轻易的就这样消散于世间,我与海生平一起推算,算得,或许云浮还有一世。”   顾眠凉怔怔的听着,眼底渐渐的亮起了一点零星的希冀。   集齐带着他灵魂气息的骨、血、灵气融于至纯躯壳。   殷岭西:“至净骨在我身上一半。”   去除骨,冰棺之内的躯壳可用,之前云浮给封炀用来治疗疫病的血,仍旧剩下半罐,被妖族保护了起来。   至于灵气……   顾眠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体温高于常人的皮肤。   他被日日灼烧的经脉里,藏着云浮留下的烈火。   顾眠凉笑了下,可紧接着,就狼狈的往后倚在一根竹子上,捂着自己的脸,失声痛哭。   ……   妖皇宫。   侍从匆匆进来:“报!陛下……那顾仙长又来了。”   妖皇眼中闪过厌恶,“又是为了那半罐血?让他走。”   侍从:“陛下,他说,他有办法找到耀明赤君的转世!”   妖皇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半刻钟之后。   顾眠凉站在下方,拱手道:“妖皇。”   妖皇冷淡道:“你别耍小把戏,孤允许你在妖族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说要耀明赤君的血寻他转世,难道是忘了,他已经没有转世了吗?”   顾眠凉:“陛下允许我进来,说明心中是有几分期许的,为什么不等我把话说完?”   妖皇冷冷看他半晌,片刻后:“赐茶。”   他们这才好好坐在对面详谈。但到最后,桌上的茶也没有人去动。   妖皇听他说完,眉头越皱越深,“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顾眠凉沉默片刻,嘴角牵出一抹古怪的笑,抬手立了天道誓,“若是找不到他的下一世,寻找失败之时,便是我魂飞魄散之时。”   妖皇静默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挥手让顾眠凉出去。   顾眠凉最终还是拿到了那半罐血,走出妖皇宫的时候还紧紧的抱着。   这些是云浮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若找寻失败,他便也不必行尸走肉般,在这世上苟活了。   天衍宗。   主峰之上。   所有的物品已经准备好。   今夜满月,星空瑰丽无比,漫天的星辰交织成繁杂的轨迹,隐隐和地上的大阵相呼应。   海生平和道深子面容严肃的盘腿坐在大阵中央,灵力徐徐输送进去,维持着大阵的运转。   顾眠凉和殷岭西心渐渐的提了起来。   海生平叹了口气,给了他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师叔,这阵法连接阴阳,追魂转世,实在逆天。”   “如果真的找到拂知师弟的最后一世,你们要到他身边,就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残留极少的记忆,以新的身份与他相识……真的不后悔吗?”   顾眠凉:“不会。”   殷岭西也道:“鬼王那家伙被换了,魔族我也都安置好了,我只想追随他。”   “好,”海生平叹道,“我在你们识海留下了一个印记,若真的找到师弟的转世,它会提醒你们如何做的。”   道深子喝道:“时机到!至净骨之气!”   殷岭西沉沉吐出一口气,往一旁的冰棺内注入镇骨的气息。   下方阵法登时大亮。   “血来!”   道深子并指一招,那半罐血就四散开来,周遭的气息蓦的变了,阴间低冷的气息席卷而来!   “灵气!”   顾眠凉一掌伸出,忍着灼烧的剧痛将那烈焰导引了出来,顷刻间,他的皮肉就被烧出了皲裂的痕迹。   镇骨、血、烈焰灵气,三股气体扭缠在一起,被强制的按进了冰棺内,那里面的躯壳一点点的化成飞灰,变成一股纯净的灵息。   地上的法阵引着这灵息没入阵眼,霎时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森厉的阴气昭昭大开!   殷岭西几欲喜极而泣,哽咽道:“……真的有,真的找到了。”   拂知的气息能让阴间门开,说明他真的有下一世。   不多时,一个扭曲的漩涡缓缓的出现,将四周的空气都吸成狂暴的空间乱流。   以人力生开阴间之门,干预转世。道深子和海生平纷纷吐出一口血,压着反噬,喝到:“还不快走!”   顾眠凉与殷岭西对视一眼,盘腿坐下,不消片刻,他二人的灵魂就出窍,眨眼就没入那扭曲的漩涡之中。   道深子松了一口气,和海生平缓缓的平复灵气。   那阴间之门也在缓缓的消散。   在完全消失之际,漩涡上空陡然发出一抹强光。   道深子惊疑不定,“这是……阿拂的转世?”   只见那强光渐渐变成了一片光幕,上面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场景   叮铃。   长长的宫廊上,两边挂着半截竹帘,占风铎随风而响。   极远处缓步走来一个清癯颀长的身影。墨发直直长到小腿,他腰间缠着六角鎏金铃铛,繁杂的玄袍曳地,透着神秘的优雅和蛊惑。   面容被竹帘挡的影影绰绰,只露出一截苍白优渥的下颚线。他似乎敏锐察觉到什么似的,撩开竹帘,微微抬头   光幕蓦的消失。 第3卷 攻|略|毁|欲 第55章 主人和乖狗   月色高悬, 乌云轻遮。   林府大门紧闭。   只那挨着地面的缝隙里,透出一点红,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哒哒的马蹄声缓缓驶近, 一辆低调奢靡的马车停在林府门口,身后跟着两列威风凛凛的士兵, 威严肃立。   马车上率先跳下来一个劲装男子。   任野左手按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低头恭敬开口:“国师大人,到了。”   马车里许久没有任何响动,但没有人敢露出半点不耐, 反而心一点点提了起来。半晌, 里面才传来一两声压低的轻咳,一直修长清瘦的手掀开帘子, 探身出来。   任野熟练的在自己右小臂搭了一块雪白的锦帕,那只苍白的有些病气的手,就轻轻的落在锦帕上, 借力缓步下来。   巫郁年放下手站稳, 抵唇咳了两声:“开门。”   任野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即有两名士兵将林府的大门推开。   吱呀   一股森寒阴冷的血腥气猛地被风刮出来。   “咳咳咳……”   任野一惊,“国师大人。”   巫郁年等着心口的窒闷过去, 这才罢了罢手, “无事,进去吧。”   他先一步走进去,里面尸体陈横, 没分得他半点眼神。   玄色的华贵长袍宛如夜色流水, 滑落到地上, 腰间的六角鎏金铃铛发出一声轻响。   只有一间卧房亮着灯, 里头传来不住的哭嚎和求饶的声音, 一中年男子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对着两侧拿刀的士兵磕头,涕泗横流。   那中年男子哭着哭着,突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朝着门口看去。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清隽的玄色身影。   这人面容病气苍白,一双冷淡厌世的丹凤眼,内勾外翘,幽深深邃。鼻梁上戴着一副单边镜片,只挡住了右眼,细细的金链垂在脸侧。   他淡淡的看着地上狼狈的父子二人。   明明是极美的,中年男人却像是见了什么索魂厉鬼,瞳孔蓦的睁大,又恨又惧的惊叫道:“巫郁年!巫郁年!是你要害老夫!!”   巫郁年低咳着上前,“林大人,你想你儿子活么。”   林大人怒骂出声:“瞎了眼的独眼狗,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遭报应吗?!活该你”   刷!一道森寒的剑光闪过。   任野腰间的剑不知何时落在了巫郁年的手中,滴滴答答的坠着血珠,他看着缓缓倒下的林大人,恹恹道:“聒噪。”   语罢,他看向地上颤抖畏缩的少年,“林智,你想活么。”   林智眼泪糊了一脸,磕头不止,“想想想!国师大人不要生气,那老头就是嘴贱……”   “是么……”巫郁年伸手摸了摸自己右眼的镜片边缘,“独眼狗,他说的没错啊。”   他这一句话落,满屋士兵顿时跪下,任野低声道:“国师大人息怒。”   空气顿时凝滞。   林智瑟瑟发抖,咽了咽口水,几乎跪都跪不稳,四肢发软。   巫郁年闷咳着,反手将剑插回任野腰间的剑鞘里,往桌边走了两步,腰间的六角铃铛发出轻响。他将桌子上的几个橘子拿起来,端详片刻,然后扔在了地上。   橘子咕噜噜滚的老远。   巫郁年:“我数到十,你将橘子吃完,我就不杀你,”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十、九、八……”   林智一个激灵,像条狗一样在地上趴着找橘子吃,几乎囫囵个吞下去,脏污的汁水流了一手,丑陋狼狈到极点。   他爬到士兵的脚边,慌乱道:“唔让开……”然后抓着最后一个沾了灰的橘子,塞到嘴里。   林智咽了下去,还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巫郁年忽的轻笑出声,摊开自己的掌心,苍白的掌心赫然还有一个橘子,“你没吃完。”   林智脸色骤白。   “不过,”巫郁年道,“我很开心,今日,就不杀生了。”   他转身:“走吧。”   任野:“您……”   巫郁年:“天晚了,该休息了。”   任野不再多话,“是。”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府很快就只剩下了林智一个人,他呆愣许久,眼中的怯懦飞速变成了彻骨的恨意。   国师府就在皇城之内,离皇宫也不远。   巫郁年早点回去休息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几乎刚到自己府邸门口,就被宫中来的太监总管拦下请去了皇宫。   皇帝寝宫在养心殿,巫郁年进去的时候,任野被拦在了外面。   太监总管笑眯眯道:“任野大人,您知道的,老规矩。”   任野狠狠皱眉,巫郁年面色平静,“无事,你留在这里。”   语罢,他缓步踏进去,养心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龙榻上躺着如这个国家般暮气沉沉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巫郁年的脸。   巫郁年颔首行礼,脸侧的金链微微晃动:“皇上。”   皇帝眯了眯眼,“国师,过来些,朕看不清。”   巫郁年顿了下,走到龙榻前。皇帝满意的笑了,“国师,朕听闻,你杀了兵部尚书。”   巫郁年:“皇上消息果然灵通。”   “臣杀他们,是因为林家一族命中带煞,阻碍国运与龙气,皇上久病不愈,就是因为他们的命数,与我大昭国相克。”   老皇帝的脸蓦的一沉,“怪不得,朕总觉得自己身体这么好,还吃了国师给朕的灵丹,不应当还是这样,原是林家!”   巫郁年静静的等着老皇帝发完怒,才继续道:“林家,是太子殿下……”他话说道这里,不再说下去。   老皇帝却明白他的意思,怒骂:“都没几个好东西,国师,此时交给你,占卜出来结果之后,再告诉朕。”   他叹了口气,“朕身边就你一个忠心的人了……等朕成仙,定然忘不了你的功劳。”   巫郁年:“多谢皇上。”   老皇帝看着他的脸,慢慢的不出声了,脸上浮起痴迷的笑,苍老褶皱的手握住了巫郁年清瘦的腕骨,缓缓摩挲着。   “国师……”   巫郁年垂眼,轻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臣还要回去给您炼制丹药。”   老皇帝纠结片刻,还是松开了手,眼中的不虞一闪而逝,“罢了,还是丹药重要,滚吧。”   巫郁年低头道:“是。”   他神色平静的转身走了出去,婉拒总管太监的殷勤相送,和任野一起走出了宫门。   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巫郁年脸色蓦的惨白,肺腔里翻涌的恶心呕吐的感觉叫他微微颤抖,伸手扶住马车,忍了许久,终是咳出一口冰寒的血来。   任野伸手欲扶,却陡然听见一声无力的厉喝:“别碰我!”   巫郁年深深闭上眼,他手腕上还残留着老皇帝抚摸的触感叫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腕骨砍下来。   良久,他回眸看了一眼这森鬼皇城。   被镜片挡住的右眼深处缓缓的浮起一抹古老的奇异图腾。那皇宫顿时变了模样   一条灿金色的龙脉之上,盘踞着一团漆黑的不详雾气,那黑色雾气汹涌澎湃,正在蚕食着这个国家的气运。   这个往昔强盛的国家,正在走向衰亡。   那抹奇异的图腾缓缓消散,巫郁年被镜片挡住的右眼重新变成灰白之色,坐进了马车里,哑声道:“回府。”   而在他走之后不久,那龙脉之上的黑气,竟似活了一般,离开龙脉,紧紧的跟巫郁年离去。   ……   国师府。   巫郁年的卧房亮着灯,外面候着一群侍从。   任野守在门外,远处快步走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忍春压低声音道:“大人怎么了?”   任野无声比了个嘴型:皇帝。   忍春面容一怒,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布包,里面装的是药材与银针:“要我进去吗?”   任野低声道:“暂时不用,大人情况还算稳定。”   这时,卧房里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换水。”   外面的侍从习以为常的抬了新浴桶进去,放了水之后,又低着头恭敬的出来。   忍春:“第几次了?”   任野:“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过了片刻,里头果然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外面候着的侍从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任野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和忍春一起守在门外。   一股黑色的雾气在旁边的柱子上缭绕了一圈,慢慢的顺着门缝,钻进了国师卧房内。   巫郁年指腹都泡出了褶皱,左手腕骨的那块皮肤更是被他搓的一片红肿,他素来不喜卧房内进来外人,忍着眩晕感,换了身简洁的丝质玄色寝衣。   他眼睛极美,只是右眼是无神的灰白色,像是有了残缺的瓷器。   巫郁年将放在桌子上的单片镜边带上,细细的金链轻晃,长到小腿的黑发还滴着水。他走到书架旁,不知碰了哪里,书架就向两侧分开,露出一间密室。   他缓步走进去,书架合上的瞬间,那缕黑雾也紧随着进去了。   “咳咳咳……”   密室内的灯被一直苍白的手挑芯点燃。   这才看清里面的陈设。   密室上方交织着密密麻麻的繁杂红线,红线上挂着数不清的金色铃铛和铜钱,下面,对应着天上的星宿。   最前面,摆着十几个牌位,上面没有刻字,最中间的那一块刻着奇异星宿的图腾。   巫郁年将牌位旁的灯烛一一挑亮,密室内明亮起来。   他折身跪在蒲团之上,燃了三炷香,供奉在牌位前。   “先祖…咳咳……你们要我守的大昭国……”   巫郁年摊开自己的手,苍白无力,没有一丝薄茧,最适合烹茶煮雪,偏偏在这暮气沉沉的国家,算计阴诡权术,勉强在群狼环伺的乱世中维持。   良久,他低笑,“罢了。”   总归大昭国气数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巫郁年轻扶额角,习以为常的闭眼等着这股眩晕感过去。   恰在这时,那缕黑雾在他身后慢慢停下,紧接着,平地一阵冷风,黑雾变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巫郁年身后。   灯烛打在地上,映出两道影子。   “……”   巫郁年眼睫一颤,下一秒,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猛地转身,狠狠划向身后之人的脖颈。   匕首轻而易举的划破了那人的喉管,可却没有半点血流出来,巫郁年心中一震,抬眸撞进了一双幽紫色的眼瞳。   被划破的喉管出涌出黑雾,这不太像人的男人长相极好,五官深邃,俊美无俦,眉尾锋锐如刀,浑身都透着野性和危险的味道。   他看着巫郁年,神色似困惑似不解。   这股熟悉的黑气……   巫郁年眯眼,右瞳中闪过一抹光:“你是……”龙脉上的黑气?!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破坏龙脉的黑气居然已经生了灵智,且化成了人么?   巫郁年指尖微凉,“你为何跟着我?”   化成人的黑气道:“想跟。”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什么?”   紫瞳男人语气生涩,他看着巫郁年的嘴唇,似乎是第一次学着开口说话。   巫郁年慢慢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似乎对世间之事知之甚少。他被割喉也不见半点怒色,不是不生气……而是,不知道割喉意味着什么。   他望向那双紫色的眼瞳,那里面夹杂着未除的野性和单纯,糅杂成一种矛盾至极的气质。   像一条懵懂而危险狼王。   巫郁年看了半晌,迅速反应过来,脑中极快的想出应对法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没有名字啊,”巫郁年眼中浮起一抹近乎圣洁的怜悯,“真可怜,像条没名字的小狗。”   男人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半晌,低声道:“……狗?”   巫郁年神色有些恹恹的苍白,他抵唇咳了几声,脸侧晃动的金链顿时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或许是因为他本体是一团黑气,巫郁年不觉得而脏污,破天荒的主动去碰了男人的咽喉,“想要名字吗,我赐予你一个。”   男人低头看他脆弱苍白的手腕,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轻易就可以折断,半晌,“想。”   巫郁年退开两步:“去,像我刚才一样,跪在上面。”   男人回想刚才看见的,倒是理解了跪这个动作,他却没有去,气势莫名迫人,眸色渐深:“不去。”   巫郁年眯眼,不疾不徐道:“跪了才有名字。”   “……”   男人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没有离开过。   片刻后,他五指成爪,掌心窜出一缕黑气,将那蒲团牵到了巫郁年面前,这才看着他,跪了下去。   他也不知跪代表着臣服,只仰头道:“名字。”   巫郁年眼睫垂下,半晌,“你,就叫寂殒吧。”   寂,无声也,殒,死亡也。   无声无息的死去,这团应大昭国所有阴暗而生的毁坏之气,不再破坏龙脉与气运。   他会想办法杀了他。   寂殒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他目前尚且不懂人类的情绪。   他看着巫郁年,心里逐渐堆积着一股慢慢膨胀起来的燥郁和戾气。丝丝缕缕的黑气渐渐流窜着,渐渐的攀上巫郁年的小腿。   他想将眼前这个苍白美丽的生物,撕开。   “……”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袭来,阴冷冰凉的气息划过巫郁年的背,紧接着,他后背皮肤就传来一股撕裂的痛,那血瞬间就涌了出来,只是衣服也是深色,一时看不出来罢了。   那黑气与寂殒共感,温热的皮肤被撕裂的感觉,让他瞳中闪过一抹痴迷。   巫郁年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轻咳两下,眼中几不可查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抬起手,对着寂殒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一声脆响。   巫郁年后背的撕裂感戛然而止。   “放肆!”   寂殒深邃俊美的脸侧浮起巴掌印,他将头扭过来,目光仍落在巫郁年身上。   这一巴掌用了巫郁年全身的力气,他轻喘着,忍着涌到喉间的甜腥和不住的眩晕感,声音压低的时候,就多了几分莫名的蛊惑。   他说:“我给了你名字,就是你的主人,你记住,永远不要对主人不敬。”   寂殒重复:“……主人?”   过了会,他道,“我想,撕开,你,弄坏你。”   他说话显得极为生涩,一字一顿的。   “这就是不敬,”巫郁年语气低缓,“将你的力量收回去。”   良久,他后背的那股阴冷之气才散了。于是巫郁年嘴角挑起一抹笑,奖赏似的弯了弯腰,拍拍寂殒的脸,双眸恹恹的:“很好,可我刚才打你,手打红了,很疼。”   他这样一动作,微乱的领口露出一截瓷白细腻的脖颈,脆弱至极。寂殒一眨不眨的看着,黑气又在蠢蠢欲动,半晌才又沉寂下去。   这时间,巫郁年身体紧绷着,后背的血已经滴到了地上。   寂殒望着他:“你,怎么,才不疼。”   巫郁年命令道:“叫主人。”   寂殒就说:“主人。”   那双紫色的眼瞳,细看真是干净极了,像边陲小国进贡的深邃宝石。   灯烛倏地晃动了一下,巫郁年笑了笑,直起腰,眼中闪过几分思量。随即慢条斯理的伸出自己的手,露出发红的掌心,和被他自己搓的红肿的手腕。   “乖狗,舔吧。”   【阿软:恭喜主人,毁欲寂殒收回度,百分之十。】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时间:   1.古代眼镜叫叆叇,是眼镜的古称,音“ai四声dai三声”。   巫郁年戴的是单边眼镜,只挡右眼。   文中为了方便采用现代叫法~ 第56章 这鞭子不是训狗的。   听到阿软的提示之后, 拂知有点微妙的沉默。   【拂知斟酌:这毁欲,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阿软:是哦……咳,好不容易等到他孕育出来, 主人加油哦~】   拂知看着乖乖跪在他面前的寂殒,眯了眯眼, 在心里粗略的调整了一下先前的计划,继续沉浸。   ……   巫郁年说出那句话之后,寂殒便没了反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过了会, 他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舔?”   那是什么?   巫郁年明了,这家伙学习能力很强, 但许多东西还未曾接触……这倒还真的要一点点教了。   于是他那双恹恹的瞳中掠过一抹兴奋,轻笑道:“主人教你。”   寂殒再次:“……教?”   巫郁年不理他,只伸出自己的手, 指尖摩挲寂殒的唇瓣, 示意他张嘴。那尖锐的犬齿就暴露在巫郁年眼皮子底下。   巫郁年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他舌尖上,轻巧的勾了一下,慢慢引导着。事实证明, 寂殒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 只是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等他舔完,巫郁年手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过了片刻, 巫郁年掏出锦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他洁癖很严重, 但似乎并不排斥这家伙的靠近, 这般舔下来, 也没什么反胃的感觉。连被皇帝摸过的腕骨, 也没有那般难受了。   寂殒的呼吸有点乱,“主人。”   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只单单说了这两个字。   巫郁年已经撑到了极致,脸色苍白,后背撕裂的伤必须要尽快处理了,否则他怕又要犯病,毫不夸张的说,此时若是不在密室之中,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孩子,都能将他杀掉。   但眼前这条狼尚未驯服,他不能露出半分的虚弱。   巫郁年赞赏的摸了摸寂殒的脑袋,“做的不错,”他将自己擦完手的锦帕丢在地上,“赏你的,乖狗。”   他站直,飞快走到一旁,镜片挡住的右瞳光芒一闪,同时手指在墙上某处一按,霎时间,密室上悬挂的金铃与红线飞速的震动起来,但奇异的,金铃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红线发出诡异的光,狠狠的穿透在地上,将寂殒跪的地方锁成了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远看像一个红茧。   巫郁年这才脱力似的,身上的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后背更疼。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他用方才命令的语气道:“不许乱动。”   等了会,见那红茧处没有动静,他才扶着墙缓步离开了这里。   而在巫郁年走后不久,空气里属于他的气息慢慢变淡,红茧里的男人捡起了地上的锦帕,过了会,眉宇间显得有些燥郁,他面无表情撕扯着那块锦帕,将之扯的宛如一块抹布。   片刻后,那锦帕已经被他撕得粉碎,他隔着红茧望向巫郁年离开的方向。   巫郁年从书架后出来,关上密室。   他试图撑在桌子上,手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叮呤咣啷不小心将上面的东西推了一地。神思恍惚间,他听见外面传来任野焦急的询问声:“国师大人,您怎么了?”   巫郁年缓了片刻,他一贯受不得疼,忍了这么久,不受控制的无神右瞳溢出了泪,低弱着声音道:“……叫忍春进来。”   忍春就在门口,她飞快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巫郁年无力伏在桌上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一惊,连忙上前,却不敢伸手去碰:“大人,您受伤了?!”   巫郁年苍白道:“锦帕。”   忍春在自己手臂上搭了锦帕供巫郁年借力,到床榻上短短几米的距离,他走了许久,趴在上面之后,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放在枕边,就再无力气动弹:“后背有伤。”   忍春抿唇,干练的戴好手套,避免触直接碰到巫郁年,随后拿出剪刀,将他身后的寝衣解开   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横亘在苍白光洁的后背。   像是被野兽活活撕开的,纵然是有心理准备,忍春眼睛还是唰的一红。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受过这般严重的伤了。   “国师大人……”   巫郁年:“…咳咳…不该问的,别问。”   这伤口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忍春跟在他身边许久,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多言,红着眼仔细的给他包扎,“大人这伤怕是要好久才会好了,待会属下去给您熬药,免得明日发热。”   巫郁年后背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勒的有些紧。忍春将被剪开的寝衣捡起来,按往常的规矩销毁,恭敬的低头出去熬药了。   外面隐隐传来忍春和任野担忧的低声说话声音,巫郁年有些听不真切。自右眼半废之后,他的五感就减弱了许多。   没有允许,忍春不敢碰他的东西,离开的时候并未给他拉上被子,巫郁年也不愿动弹,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越来越冷。   不知是不是那纱布实在裹得太紧,巫郁年渐渐有些喘不上气,但奇怪的是,他身体却慢慢暖了起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却摸到了一股温热暖滑的气体。   “……”   巫郁年睁开眼。   那团黑色的雾气正像蛇一样,一圈一圈的将他缠紧,苍白的皮肤上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那黑雾软软的,一团。   巫郁年指尖莫名一颤,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奇异之色。   【阿软在他脑海疯狂尖叫:主人!忍住忍住!别戳别团别揉!】   它猛地想起来自己现在这幅软叽叽的蓝团子模样,正是他主人亲手捏出来的。主人那里都好,就是对这种软叽叽有灵性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   它生怕主人沉迷其中忘记攻略,于是撒了欢的哭。   【拂知大脑被闹腾的难受:……行了我知道了,不戳。】   黑雾又软软的动了动。   巫郁年:“……”   忍不了了。   巫郁年看了片刻,伸手一戳。   阿软:“……”   徐徐流动的黑雾一停,然后慢慢凝实,成了一条类似于蛇的样子,顶端只慢慢出现了一双紫瞳。寂殒又在他身上缠了一圈,更紧了。   而他凝实之后,巫郁年眼中掠过一抹遗憾之色,他单手抓住‘蛇’头,“你在干什么?”   他命令道:“下来!”   而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忍春的声音,“国师大人,我进来了。”   吱呀   忍春端着药进来,抬头一看,微微怔住了。   脸色苍白的国师大人自己盖上了被子,他伏在枕头上,眼尾晕红,气息有点不稳,清瘦骨感的手指无意识的抓着床沿,那一眼瞧过来,暗含警告,阴郁带着杀意。   “出去。”   忍春一惊,当即不敢多看,将药碗放在桌子上,一同放下的,还有一叠蜜饯和糖丸。   “大人请务必将药喝下去。”   语罢她飞速低头,匆匆离开。   巫郁年低吐出一口气,“下来。”   被角被掀开,一股黑气钻出来,落在地上变成了人形,寂殒很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样子,给人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巫郁年习惯掌控,他不悦道:“跪。”   寂殒没听,反倒是去按了按他后背的纱布,那里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疼?”   他方才听见巫郁年说疼了。   巫郁年眯了眯眼,按捺住性子没说话。   寂殒就说:“要、舔?主人。”   “……”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巫郁年想起刚才的事,若是寂殒日后在他身边,他的身份还要好好处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的化成黑雾。   但这件事还要暂且往后放一放。   他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只是明日要去相国寺一趟了。   思索这空档,巫郁年没有注意到,他前期强制下的威慑没有一次次加深,‘主人’的威严正在慢慢的消散。   “……”   寂殒盯着巫郁年后背那处被他撕裂的伤,眼中流露出更深切的破坏欲,紫色的眼瞳变得极其幽深。   他缓缓伸手,掌心已经贴上了国师脆弱苍白的后颈,缓缓收紧,一圈圈的黑雾缠上国师的腰肢。   巫郁年后背瞬间回神,身体紧绷起来。   而正在他欲喝止之时,寂殒却忽的消散了,卧房干干净净,像是他从未来过一样。   “……”   巫郁年轻咳着,翻身下床,推开窗望向皇城龙脉的方向,没有镜片遮挡的无神右眼深处,缓缓浮现星宿图   只见那龙脉之上,正丝丝缕缕的汇聚一团黑气,很快就不动了,像是休眠一样。   巫郁年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这是……有什么限制吗?   第二日。   相国寺。   禅房内。   悯生大师坐在巫郁年对面,笑呵呵道:“国师大人拜访,找老衲有何事呢?”   巫郁年抿了一口茶:“大师得道,佛法高深,不妨猜一猜。”   悯生大师叹了口气,“若是为了那件事,老衲奉劝国师大人一句,历代王朝皆有定数,若逆天而行,必遭反噬报应。”   “况且那物已经成型,既生灵智,便是天道默认之事,我等虽能窥见半点天机,但……不易插手。”   悯生看着巫郁年的右瞳以及脸上消不去的苍白,无声叹了口气。他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巫郁年:“大师果然清楚。”   “不过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求得解决之法的,听得大师这里有一血珀,可以锁灵,”他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属架,镜片寒光一闪,右脸垂落的金链轻晃,“特来一讨。”   悯生大师摇头不语。   巫郁年笑了,眼尾一弯,道:“大师,我不想在相国寺杀生。”   悯生大师叹息:“老衲就算是给了你,命定之数,也改不了。”   巫郁年:“大师不给,今日相国寺在大昭国除名,大师给了,就算改不了国运,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悯生闭目片刻,掌间佛珠滚动,许久:“血珀……就供奉在老衲右侧房中的佛像之下。”   巫郁年起身,朝他施了一礼,无声离开。   禅房内响起一声叹息。   ……   巫郁年拿了血珀,收好之后,转头就叫任野朝着皇城的千七楼方向去。   大昭国无人不知,千七楼本是铁匠铺出身,后来打造的一件弓弩得了国师的青眼,这才一步登天,成了皇族的武器制造库。   巫郁年被柳主事恭敬的迎了进去。   “国师大人,您此番来,是要看新的武器吗?”柳主事愁道,“那还要等上几天。”   周遭都是打铁的声音,灼热的气浪直冲胸腔。   任野小心的挡住飞溅过来的火苗。   巫郁年脸侧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只觉得大脑发沉,他哑声低咳:“无事。”   他让柳主事找出一张宣纸,自己在上面简单的画了一个草图,然后拿出那块巴掌大的血珀,“用玄铁把我画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来,再把这个东西融进去。”   柳主事胆战心惊的接好。   巫郁年:“我会找人盯着,有不明白的,随时去国师府问我。”   “是是是。”   巫郁年颔首,打算走的时候,目光忽的落在了挂在墙上的一排鞭子上。柳主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忙解释道:“那边是西市一个狗贩子定下的鞭子,训不听话的狗用的。”   鞭子是皮质的,隐约有些小钩子,打在身上,想必是极疼。   巫郁年:“……不听话的狗?”   他语气有些莫名,然后竟慢慢走了过去,苍白的指尖划过,冷不丁,指腹被倒刺划破,顿时冒出来一个血珠。   柳主事惊慌道:“国、国师大人!”   他看着那血滴,几乎要吓的晕过去,这这这不就相当于,大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在他这里受了伤吗?!   巫郁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然后伸出了手。   任野恭敬上前,隔着锦帕,小心的给他擦了擦。   柳主事哆嗦着抹汗:“大人,这些都是低贱之物,您要是想要,小人给您造一个。”   巫郁年:“低贱?”他意味不明的轻嗤一声,目光一瞥,看到了旁边单独放着的几条鞭子,就捡起来瞧了瞧。   这条鞭子倒是十分好看,入手凉而滑,韧性十足,通体漆黑,手柄上雕刻着金色的花。   “这鞭子不错,给我收起来吧。”   柳主事拿着这根鞭子欲言又止,“国师大人,这根鞭子不是用来训狗的……”他咽了咽口水,一时片刻也掂量不清国师大人到底想干嘛。   巫郁年:“那是干什么的?做武器的话,攻击力似乎不够。”   柳主事尴尬道:“训人的。”   训人的?   除了那些倒刺之外,巫郁年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左右不过是个鞭子。   他拧眉:“都一样,收起来吧。”   柳主事不敢多言,连忙放进了一个华贵的盒子里,交给了任野。   出了千七楼,外头太阳高悬,巫郁年眯眼看着,身形晃了一下。   忍春在外面候着他们,此时瞧这巫郁年脸上不正常的红,顿时一惊,连忙上前,“国师大人,您……”   巫郁年拧眉揉了揉额角,哑声道:“不太舒服。”   忍春急了,巫郁年却道:“先回府。”   从高温的千七楼里出来之后,他身上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就起来了,巫郁年昏沉无力的靠在马车里,连呼吸都滚烫起来。   马车咕噜噜飞速行驶,直到停在国师府前,巫郁年才清醒了些,借力下马车的那瞬间,他却收了所有的疲态,背脊笔直,不紧不慢的稳步下来。   而在进了国师府之后,他却浑身一软,险些直接晕过去。   任野忍不住道:“大人……”   巫郁年额角沁出汗:“……盯着国师府的人太多,我不可示弱半分。”   他正欲回卧房之时,管家匆匆跑过来,压低嗓音:“大人,六皇子在厅内等您。”   巫郁年一愣:“他怎么过来了?”   他皱眉低咳两声,身上有些发冷,拢了拢肩上的薄氅,对管家道:“带我去趟前厅。”   忍春低声劝道:“大人,您的身体……”   巫郁年:“我不碍事。”   他走的较为匆忙。   任野叹了口气:“六殿下一来,大人绝对不会不管的。”   巫郁年踏进前厅的时候,里头早早的候了一个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还有一些稚嫩,但眉眼舒朗,一双眼朝气而明亮。   此时见了巫郁年,满眼崇敬的行礼:“明束见过老师。”   巫郁年恹恹的眸中罕见的闪过一抹柔和,低咳着道:“坐。”   六皇子明束,无能昏庸,喜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却没人知道他私下里是这般模样,也无人知晓,他何时拜了国师为老师。   六皇子担忧道:“老师可是身体不适?”   巫郁年摇头,忍着低咳的欲望:“你来此,是为了林府之事?”   六皇子欲言又止,“学生只是有些不解,林大人死了,兵部尚书职位空闲,我们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您……您为何偏放走林智呢?”   巫郁年低笑,苍白的脸上莫名有些阴郁:“我以为,你又会像从前一般,问我为何要屠人满门这般愚蠢的问题。”   六皇子摸了摸鼻子,“就像您说的,每个人的王座之下,都铸在白骨之上。林大人是太子一党,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不过,林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巫郁年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提点道:“我放林智走,是因为程宿。”   程宿?   六皇子一惊,心思千转,瞬间就明白了巫郁年的意思。   “那程宿是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近两年屡建奇功,升了将军,只是似乎被林大人救过一次,听说前段时间将让宛国割了三座城池……近日是不是被召回来了?”   巫郁年淡声道:“是,不出意外,林智会去投奔他,皇上过几日摆凯旋宴,届时,试探一下他的立场,你唔……”   他冷静分析的声音戛然而止。   六皇子注意到他的反应,以为是巫郁年身体不舒服,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步,“老师,您怎么样了?”   巫郁年蓦的闭上了嘴,缩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脚踝处爬上来了什么东西,再是小腿、大腿、腿根……一圈圈缠上来,他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那些黑气分成了数股,灵活非常,像是微凉的藤蔓一样缓缓收紧。   是寂殒。   “……”   巫郁年眸中闪过一抹阴冷的杀意。   他喘了口气,稳着声线继续道:“没事。到时候若他只是中立,我会尽量将他争取到我们这边。”   “若他是太子或是二殿下、四殿下身边的人……”巫郁年眼尾慢慢漾出了一抹红,他低咳几声,“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六皇子忧虑道:“可这样,您身上的骂名……”   巫郁年撑着扶手站起来,即使披着薄氅,也不难瞧出他清瘦的身形,苍白的脸上仍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他咳了几声,转身从前厅往自己的卧房走去,留下一句:“你只管干干净净的往前走便是。”   他身形似乎有些发抖,步履也较为匆忙。   “……”   老师这是身体不舒服,实在忍不住了吧。   六皇子眼神复杂,想起刚才老师最后留的那句话你只管干干净净往前走便是。   六皇子叹了口气,随后低下头去,朝巫郁年离开的方向郑重弯腰行了个礼。   作者有话要说:   攻(单纯狗狗):我就绕几圈,缠一下。 第57章 弄坏。   巫郁年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 啪的一声在里面上了锁,将后面的任野与忍春一起锁在了外面。   忍春急的不行:“大人,您先让属下进去给您看看, 属下才能给您熬药。”   巫郁年背抵着门,半废的右瞳已经控制不住漫上了雾气, 他低喘几声,命令道:“……你们先…不要在门口,离远点。”   忍春与任野虽着急冒火,但还是顺从的应下了。   听到他们走远, 巫郁年才缓了口气。   他还发着高热, 浑身虚软无力,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借力, 才勉强站直:“……滚出来。”   被慢慢紧缠的感觉缓缓褪去,一股黑雾自他身上每一处散开,又渐渐凝成一个人形, 寂殒出现在他面前。   他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人, 紫瞳轻闪,说出来的话比昨日不知流畅了多少:“你身体好热,很舒服。”   寂殒更像一个人了。   听到他的称呼你。   不是‘主人’。   巫郁年深深拧眉, 在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对策。从上次他就发现了, 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身体有着难以理解的执着和破坏欲。   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分明连话都不会说, 可今天却似乎可以正常的交流了。这种成长的速度, 简直可怕。   寂殒抬起右手, 黑雾牵住巫郁年的腰, 狠狠一缩。   “唔”   巫郁年被勒的闷哼一声,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清瘦的身影蓦的摔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痛……   巫郁年整个后背都在疼,伤口似乎又撕裂了,他蜷缩着,试图减缓五脏六腑的阵痛。   可没过一秒,他就被强行打开,五股黑雾像蛇一样锁上他的四肢和脖颈,将他拉成了‘大’字形,整个人犹如献祭般,被呈在神明的祭台上即使这祭台,不过是一张桌子。   他艰难的昂首,长长的黑发铺开,垂落在地上,右眼失神汇聚的那滴泪,终于顺着眼角没入了鬓发。   巫郁年嘴角流出一缕血:“咳咳…咳…你想……”   寂殒五指缓缓收紧,那与他共感的黑雾正在一点点的往外扯,要将这美丽脆弱的生物完全的撕裂。   他幽紫色的眼瞳慢慢加深:“我在皇宫看到,有人被这样拉成了五块,很……”寂殒眼中闪过一抹着迷,“很美……”   撕裂的那瞬间,很美。   巫郁年疼的一时恍惚,很快就低笑起来,听着十分愉悦。他仰起头,望进寂殒的眼睛,失了血的唇色是淡淡的粉,却被血染得妖异,活像个吸食人血的妖精。   他喟叹道:“你……想弄坏我?可我早就被弄坏了。”   四肢连带着脖颈处的撕裂感蓦的一停。   寂殒顿住,双眸眯起,他似乎在思索这句话什么意思,片刻后,将锁在巫郁年脖颈的黑雾收回来,叫他好好说话。   巫郁年快窒息的肺腔蓦的涌进来新鲜空气,他顿时低咳,喘息不止:“弄坏一件……咳咳……本来…就坏了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寂殒身上穿的并不算是衣服,而是裹着流动的黑雾,头发未束,和黑雾几乎融成一体。   良久,他似乎并未在巫郁年身上发现有哪里破损除了他昨晚留下的伤。   寂殒弯下腰来,冰冷的紫瞳充斥着未除的兽性,声音低沉危险,他问:“哪里坏了。”   巫郁年此时半点力气也没有,在桌子上宛如待宰的柔弱羔羊,明明性命就悬在悬崖边,他却笑的愉悦,鸦羽般的眼睫沾了湿意,惑人无比,他沾血的唇弯起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含着血腥气,命令道:“叫主人。”   他脆弱的、被勒红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凶兽的眼皮子底下,在万丈悬崖上踩着钢丝,言笑晏晏。   “乖狗,叫了,我就告诉你,主人哪里坏掉了。”   寂殒修长的眉宇皱起。巫郁年的心跳在慢慢加速,紧绷到极点,他身体的温度烫的吓人。   良久,“主人。”   他俯身,两人距离更紧了,“在哪里?”   巫郁年声音微柔,“摘下我戴着的眼镜。”   寂殒辨别了片刻,抬手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没了镜片的遮挡,巫郁年右瞳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这只眼睛也极美,只是蒙了尘一般,没有丝毫的神采,也装不进光影,眼珠是雾气般的灰白色,像是死人。   寂殒第一次认真去看巫郁年的眼睛。   巫郁年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右瞳又缓缓聚起了点泪光:“这只眼,是坏的,看不见东西。”   寂殒看了片刻,伸出手指在他眼角抹了一下,沾了点泪水,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舌尖,舔了舔。   陌生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他似乎有些烦郁,“怎么修好,主人。”   巫郁年:“松开我。”   这时候的寂殒似乎格外好说话,缠绕在他四肢上的黑雾缓缓松开。   巫郁年却没有起来,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动弹的力气。他稍松了口气,眼前这团毁坏之气,虽成长速度极快,但似乎格外的单纯好骗。   他笑了下,抬起汗涔涔的手,无力的拍了拍寂殒的侧脸,“你听话,我就将自己修好,再让你弄坏。”   破坏一个本就坏掉的东西,哪有摔碎一件完美的瓷器来的愉悦。这对寂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寂殒眼神冰冷,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深邃的五官极为俊美,他低缓道:“……听话?”   巫郁年闷咳一声,低柔着声音道:“对,听主人的话,我就教你,怎么弄坏我。”   受到美味肥肉诱惑的凶兽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利齿,他冰冷的打量着这个自称主人、脆弱无比的猎物。   片刻后,“好。”   巫郁年竭力在与脑中的眩晕感抗争,虽是睁着眼,但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此时听到寂殒答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他高热烧的意识模糊,勉强保持清醒,哑声命令道:“乖狗,抱我上床。”   片刻后,巫郁年隐约看见寂殒高大的身影弯下来,毫不费力的将他横抱而起。寂殒的发丝是凉的,落在巫郁年脸侧,叫他忍不住轻蹭。   寂殒微顿,眼中掠过一抹不解,他并不明白巫郁年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只将他放好,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巫郁年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热气,他伸出自己的手腕:“上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现在别人面前。”   片刻后,巫郁年觉得自己手腕一凉,他勉强睁开眼看去,只见他手腕直到手肘,整个小臂都缠着细蛇一样的黑藤,质感如凉玉,宛如一件诡邪的饰品。   “……”   这家伙没见过手镯是吗,怎么缠这么多圈。   巫郁年没再计较,在昏过去之前,抬手拽了一下自己床头边的铃铛。   叮铃   他床边的铃铛一响,房间外面竟也响起了铃铛声,紧接着,就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任野和忍春蓦的推开门进来,看到他的模样,登时一惊。   “国师大人!”   ……   巫郁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   这一场高热才将褪去,他浑身都是虚的,肌肉酸软无比,身上还有一层薄汗,叫他难受的厉害。   房间内没有人,空气中隐隐有药味。   巫郁年低咳几声,抬手又拉了一次铃铛。   这一抬手,他里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了右小臂上缠着的黑藤,在苍白的肤色上就格外的显眼。   巫郁年一怔,寂殒这是……在他身上缠到现在么?   他伸手一戳,黑藤半分动静也没有,安静的像是个死物。   忍春很快进来,见他醒了,眼神一亮:“国师大人,您醒了!”   巫郁年眉间稍松,将手臂上的黑藤遮好,低哑着声音问道:“咳……我睡了几天了……”   忍春道:“回大人,已经五日了。”   五日。   巫郁年刚舒缓的眉间又皱了起来,思索片刻:“凯旋宴就在今晚,”他望向窗外,现在暮色四合,已经快到凯旋宴开始的时间了。   按照往常的规制,除了皇帝之外,诸大臣要凯旋宴开始之前到达正乾宫,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才行。   巫郁年起身,“备水。”   忍春看着他又清瘦了几分的身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恭敬道:“是。”   侍从很快就将水打好。   巫郁年取不下右手的黑藤,与寂殒说话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就只好任由他攀在自己身上,脱了衣服跨进浴桶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收拾好跨出房门的时候,面上已经不见丝毫虚弱之色。   繁杂的玄色曳地长袍穿在身上,身形清癯,腰间系着一串不知作何用途的六角金铃。   镜片挡住他的右瞳,脸侧垂落着金链,矜贵而神秘,忍春与任野跟在他身侧,护送他上了马车。   *   皇城,正乾宫。   此时凯旋宴已经开始,老皇帝正坐在上首。   大殿中响着轻柔的舞曲,十几名或柔美或妖艳的舞姬尽情舒展腰肢。只是大殿中的氛围实在是压抑,硬生生没有人敢讲话。   所有官员都默默的低头,六皇子装似痴迷的看着那舞姬,实际心中已经焦急起来,频频望向门口。太子面容玩味,其余几名皇子神情各异。   只有一名容貌极盛,眉眼风流的青年十分放松,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杯盏,“皇上息怒,国师久久不至,许是有事情耽搁了。”   太子道:“程将军有所不知,国师大人已经连着五六日没有到宫里来了,原本惯常的三日除秽,也落下了。”   “哦?”程宿挑眉,朝皇帝拱了拱手,“若是这样,那国师大人,岂不是就有些恃宠而骄了?”   程宿生了一双好看深情的桃花眼,又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这般笑着的模样,实在是惹了不少舞姬的眼。   砰!   老皇帝阴晴不定,气得摔了酒杯:“去!找人去国师府,给朕问个明白!”他气虽气,却没说如何惩治。   太子眯眼,缓缓喝了一口酒。   程宿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的悠悠添了一把火,道:“不如皇上派臣前去将国师大人请来,这般落皇上的面子,纵国师大人再如何得您欢喜,也不能……蔑视皇权啊……”   此言一出,殿中安静极了。   蔑视皇权这顶帽子扣下来,是无论多大肚量的帝皇,都不能容忍的存在。这般与国师为敌……在座官员心中猜测,这位风头正盛的年轻将军,怕不是已经沾在了太子这一边。   程宿倒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他只是性情如此,觉得十分无聊,想找一些乐子罢了。   正在老皇帝气的浑身打抖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轻柔如凉风的声音   “皇上还请息怒。”   一道清隽的身影,披着满身夜色,缓步踏入大殿之中,行动间,腰间的金铃轻响,宛如踏云而来。   巫郁年及时赶到,拱手行礼:“皇上息怒,臣此番来晚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如程将军所言那般,蔑视皇权。”   他一眼瞥向那程宿的方向,却几不可查的一怔。   【阿软:检测到色欲碎片,殷岭西(程宿)转世失忆状态,隐藏收回度百分之百,待唤醒】   巫郁年:“?”   殊不知,自他进来的那一刻,程宿眼睛就已经紧紧的落在他身上,等巫郁年这冷淡的一眼望过来,他心口突然涌起了压都压不住的悸动。   “……”   程宿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钝痛的厉害,像是有个声音隔了千万年之久,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缥缈而悲伤的叹息:找到了……   巫郁年没有注意到,他右臂上缠着的黑藤,微弱的动了一下,袖口中慢慢睁开了一双幽深冰冷的紫瞳。 第58章 爱是什么。   大殿之上的氛围莫名有些怪异。   老皇帝显然正在气头上, 只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太子浅笑道:“哦?国师大人有何缘由呢,竟迟到了这么久, 程将军等的也很是心急。”   他这话将程宿也扯了进来,偏偏程宿现在似乎在出神, 完全没了刚才事不嫌大的样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巫郁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在座装死的人,嘴角挂着的笑无端让人心头发凉。被他扫过的官员,或低头饮酒, 或眼神闪烁。   满座官员, 竟无一人为他出言解释一二。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巫郁年却半点不在乎,甚至轻笑一声, 掠过方才太子的话,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回皇上,臣前些日子自养心殿离开之后, 就不眠不休的研制了这一颗新的丹药, 比您往常服用的,药效足足高十倍左右。”   他这一话落,立即就有几名官员愤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与看亡国奸臣无异。   总管太监十分有眼色, 余光瞥见老皇帝眼中的贪婪之色,当即小跑着下去,将巫郁年手中的丹药接了过来。   老皇帝顾着这么多人的面, 没有显得太过着急, 而是矜持的嗅了一下, 可很快, 他浑浊的老眼中就冒出兴奋的光, 一拍桌子:“哈哈哈哈哈!好!”   老皇帝珍惜的将那丹药收起来,看向巫郁年的眼神简直不能再满意,柔和的像是他对亲儿子:“国师快座!是朕误会了,朕自罚一杯!”   他高兴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巫郁年笑道:“皇上仙骨天成,龙脉庇佑,为您长生之路费些心力,是臣的荣幸。”   “皇上!”旁边忽的站起来一个年轻官员,一脸不忿,他直直的跪在殿中,一腔赤诚,满心悲戚:“皇上,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之事!您……您国师他在骗您啊!!”   语罢狠狠一叩首,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瞬间就见了血。   年轻官员哽咽道:“皇上,您”   砰!   老皇帝面沉如水,随手拿了一个小果子猛地砸了过去,怒道:“朕如何,还要你来说?!阻碍朕长生之人,统统都得,死!”   最后一个字,杀意凌然。   满座官员惶惶跪下,“圣上息怒”   富丽堂皇的宫殿沉闷压抑,在烛火的晃动之下,边边角角里,就生出幽微的暗影。像是吞噬光的暗兽。   只有巫郁年站着,苍白的侧脸落了些阴影。   他低柔的叹了口气,望向那有些发抖年轻官员,“你就是今年的状元郎董肃吧……”   说话间,已经有侍卫按着董肃的肩膀,将他抓了起来。   董肃挣扎着,愤恨的望着巫郁年,满眼悲凉。   巫郁年嘴角微弯,声音更轻了几分:“你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的老母亲?”   董肃一愣,随即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吼:“奸臣!巫郁年!你迟早不得好死唔唔!!”   他显然是恨极了,扑腾着,被侍卫拖了下去。   老皇帝怒道:“将他撕碎了喂狗!”他冷哼,“往后朕若是再听到这种话,同罪处罚!”   大殿之中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声,巫郁年终于落座,不管其余人惊惧的样子,朝皇帝遥遥敬了一杯:“皇上,那状元郎方才辱骂臣,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难受,所以想向皇上讨个恩准,将他交由臣处置吧。”   老皇帝随意挥挥手,“待会你带走便是。”   巫郁年将酒一饮而尽:“谢皇上。”   大殿之中的氛围更加沉默,老皇帝得了丹药,没待多久就早早的退去。   巫郁年忘了忍春不让他饮酒的叮嘱,自饮自酌了几杯,微醺间,隐约听见有几声难以入耳的辱骂声。   虽未指名道姓,但听见的人都知道那是在骂他。   巫郁年没听到一样,直到程宿风流不羁的声音传了过来:“国师大人,本将军敬你一杯。”   巫郁年抬眸,片刻后,举起酒杯,他处处树敌,没必要拐弯抹角,直言道:“程将军果真如传言一般英武不凡,只是有些话,还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将,什么时候不该讲。”   程宿尚未说话,就见那苍白阴郁的国师大人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手一颤,那酒杯就落在了桌子上。   “……”   巫郁年在对程宿说话的时候,小臂上的黑藤就在缓缓收紧,就在他要将那杯酒喝下去的时候,这家伙不知发什么疯,竟差点将他的小臂勒断。   寂殒将他接下来的计划打乱了。   真是不听话的狗。   巫郁年手抵在桌沿上,轻微的发颤,半晌,压住眼底的杀意,勉强稳住声音:“……抱歉程将军,我身体不适,暂且先行告退了。”   语罢他就离开坐席,匆匆离去。程宿明明敬了酒,巫郁年却将酒杯摔在了桌子上,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是明目张胆的拂了程宿的面子。   殿中有人笑着打哈哈:“程将军不必在意,国师大人就是这个性子……”   太子与其他几位皇子神色莫名,一时搞不清程宿刚才敬酒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宿却没听,脸上的笑慢慢散去,望向巫郁年离开的背影。   ……   巫郁年勉强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冷声道:“滚出来。”   寂殒从他手臂上离开,无声无息的出现。黑雾裹在他身上,比平常要凝实,隐约织成一件轻薄的衣服。   巫郁年眯眼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寂殒修长的眉皱起,想起刚才自己心里莫名的激起来的敌意,半晌,低声道:“不舒服。”   他想了想,冰冷的紫瞳闪过一抹危险,“……忍着不弄坏主人的不舒”他的嘴蓦的被巫郁年捂住,紧接着被狠狠抵在了假山上。   寂殒宛如兽类一眼,瞳孔倏地放大,又急剧缩小。   巫郁年警惕的捂住他的嘴,借着旁边的树掩住他二人的身形,“嘘。”   远处传来低咽的汪汪声,紧接着一个贵妇人带着仆从乌央乌央的走了过来,边走边焦急的喊:“小宝,小宝你在哪里?”   后殿是官员家眷聚会的场所,想必这贵妇人是丢了宠物,来这里找来了。后面跟着的仆从们一个个手提着灯,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低唤着什么。   偶尔有一缕光钻到假山后,但没有人真的到这里来看。   巫郁年松了口气,他松开手,抬头的时候,寂殒正巧低下头来。两人的唇微妙的轻触了一下。   “……”   巫郁年皱眉,但此时不能退开,他只能偏开头,就着这个姿势,压低了声音问:“之前五日你都没有离开么?”   “嗯。”   寂殒视线落在他的唇上,过了片刻,他齿间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尖锐的犬齿闪过一抹森白的光。   好软。   想撕开。   他想着。   “你不能离开皇城太久?”   寂殒慢慢凑近,回答道:“离开超过一日,就要回来,不然我会用沉睡避免虚弱。”靠近皇城,他才慢慢的苏醒。   巫郁年眼神一闪,“那要是不沉睡,你会如何。”   寂殒就说:“会慢慢消失。”   在两人的唇即将再次触碰的时候,巫郁年状似不经意的后退半步躲过。   正巧远处那贵妇人找到了宠物,一脸后怕,指着那雪白的小狗鼻子骂,“不听话的狗!气死我了,”她气的眼中有泪,几乎浑身发抖。   那小狗嗷呜朝她叫了一声,飞快的扑进贵妇人怀里,亲昵的拱了几下,那贵妇人就破涕为笑,将小狗揉进怀里,“就拿你没办法,果然我还是最爱小宝了……”   直到走远了,寂殒还看的很认真,似乎在思索什么,他也忘了刚才对巫郁年唇感兴趣的事,反而问道:“什么是爱?”   幽紫的瞳孔冰冷而纯粹。   他记得很好,见巫郁年不语,就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主人,什么是爱?生气,又是什么?”   一团天性就是毁灭的黑雾,居然问爱是什么。巫郁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回去告诉你。”   他伸出手腕:“上来。”   片刻后。   国师大人自假山后出来,不多时就寻到了任野与忍春,很快就回到了国师府。   巫郁年虽不愿意喝药,但近日重要的事情颇多,他一碗药喝了半天,蜜饯与酸果子下去了两碟。喝完脸色更白了几分。   忍春看他喝完,默默将东西收拾好:“国师大人,千七楼的柳主事将您前几日要打造的东西送来了。”   巫郁年眼尾一挑,恹恹道:“在哪?”   任野很快将东西拿过来,巫郁年打开一看,盒子里有两样东西,其中一件是一把森寒的匕首,中间有一道凹槽,半块血珀被融成水,嵌了进去。   巫郁年伸手摸了摸,神色莫名,“你们先退下吧,”顿了下,他又道:“那董肃是个人才,但性子太刚直,注定在朝廷活不下去,送到六皇子那里,老规矩。”   任野道:“是。”   门关上之后,巫郁年敲了敲桌子,“出来。”   匕首在他掌心转了一圈。   寂殒默默出现,一离开皇城,他身上像衣服一般的黑雾就模糊了几分。   巫郁年眼尾上挑,反握住匕首的手微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出去,戳在寂殒的腰腹间,声音低柔:“将我抱上桌子。”   寂殒眉宇间又出现了燥郁之色,沉默片刻,黑雾一勾,让巫郁年坐在了桌沿。黑雾没有立即收回去,反倒是攀上了巫郁年的脖颈,慢慢收紧。   他眼神冷漠至极,“我不想等你修好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越来越多的黑雾攀上巫郁年的身体。   巫郁年毫不意外,他勾唇道:“咳……你不是想知道爱是什么吗,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   寂殒眼神微闪,终究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去,但他没有丝毫放松对巫郁年的桎梏,那些黑雾甚至慢慢钻进了他的身体里,皮肤传来尖锐的刺痛。   巫郁年声音更柔:“再过来一点。”   寂殒又低了一些。   黑雾勒的巫郁年窒息,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濒临死亡的边缘。   “再靠近……”   一双无力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寂殒一顿,他控制力量的五指莫名一松脆弱的主人似乎在主动的献上他的性命。   人类的身躯温热而柔弱。   脆弱的不堪一击。   除了心中叫嚣撕碎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说不清的情绪。   恰在这时。   咻嗤   “……”   寂殒微微茫然。   一柄尖锐的匕首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胸膛。与上一次不一样,刺穿匕首的胸膛有似人类一般的血滴落,但落在地上不久,就变成了黑雾散去。   巫郁年温柔的抱着他,苍白病气的脸上浮起一抹愉悦的笑,低咳几下,喟叹一声,教导。   “这,就是爱。”   【阿软:寂殒收回度,百分之二十五。】 第59章 颈锁。   滴答。   滴答滴答。   巫郁年身上缠绕着的黑雾渐渐松开了。   寂殒皱眉:“……很痛。”   巫郁年叹息:“爱就是痛的。”   他将匕首抽出来, 恹恹的双眸望着上面消失的血迹。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寂殒身上借力,慢慢站起来。   巫郁年低咳两声, 用匕首挑起寂殒的下颌,眼尾因虚弱而泛起晕红, 他笑了笑,“下辈子,不要再生在龙脉上了。”   寂殒的身体渐渐的化成黑雾,他一双紫瞳茫然而冰冷, 却莫名的纯粹, 定定的看着眼前苍白脆弱的主人。   他渐渐消失不见了。   其实寂殒并没有真正的杀过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巫郁年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抿抿唇。   其实盒子里还有另一件东西,是一个黑红缠绕的颈锁。   但现在看来, 这东西是用不到了。   他今日在凯旋宴上多饮了几杯酒, 现下稍一放松,才觉出自己头晕得很,酒精一发散, 叫他越来越热。   巫郁年哐当一声, 将匕首仍在盒子里,伸手摸了摸旁边那颈锁,他摘下眼镜, 正欲脱衣睡觉之际, 身后却攀上来了似有若无的痒意。   “……”   渐渐的, 一双手臂将他从后面环住, 有人在他耳畔道:“主人, 爱为什么是痛的?”   那双紫色的,不似人的眼睛就在他身后,被野兽彻底顶上的感觉如蛆附骨,巫郁年只觉得后背发寒。   融了血珀的匕首杀不死他。   “主人为什么让我痛,主人爱我吗?”寂殒眼中的茫然深切极了,他好奇心旺盛,但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复杂。   他又想起了他和巫郁年刚见面的时候,巫郁年打了他一巴掌,说自己的手痛,“我也让主人痛过,我爱主人吗?”   “主人疼,我给主人舔,我疼,主人也要给我舔吗?”寂殒每问出一个问题,眼里的疑惑就多几分。   他凑的越来越近,不带温度的鼻息落在巫郁年温热的颈间,宛如一头狼叼着猎物咽喉处的皮肉,用冰凉的利齿反复辗磨。   巫郁年悄然攥紧了盒子里的颈锁,掌心已经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声音柔和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能庆幸寂殒现在知道的不多,像一张待人涂抹的纯粹黑纸。   “爱当然不止是痛。”   或许是天生灵物的天性所致,纵然是个坏种,但寂殒求知的时候,也格外好说话,甚至看起来很乖。   巫郁年稍挣了一下,他就松开了。   他在等着巫郁年接着往下讲。   但只是看着乖,两人之间一点距离都没有,黑雾缠绕在巫郁年的小腹,怕是等他回答完,这黑雾就会将他拦腰扯断。这不是对主人的态度。   巫郁年后腰被他死死抵在桌子上,疼的他脸色发白,他无神的右眼处悄然浮起一抹微弱的光,被低垂的眼帘挡的严实,右手拿着的颈锁,里面融着的血珀轻微一闪。   巫郁年伸出苍白的手指,摸上寂殒的脸,情人般呢喃着,指尖细细勾勒他的五官,“爱,还包括,亲吻,心动,甚至……”他声音轻极了,上挑的眼尾此时勾出致命的蛊惑,“更亲密的事情……”   两人鼻尖轻碰,巫郁年气息灼烫,唇缝藏着酒香,他声音微哑,若有似无,“乖狗,主人教给你好不好……”   寂殒眼瞳纯粹,冰冷的看着他。   真单纯,明明天生的坏种,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巫郁年轻笑一声。   他慢慢靠近,淡红的唇轻轻的印上了寂殒的下颌,又慢慢往上,含住了他没有人类温度的唇,辗转噬咬。   “……”   寂殒的眼瞳微微放大。   巫郁年主导着这个吻,左手安抚小狗一样,落在寂殒的脸侧,摩挲着他的耳后。   他轻易的就撬开寂殒的牙关,一点点加深这个吻,将寂殒染上与他一样的温度。   巫郁年第一次与人这般亲吻,却不想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肺中的空气急剧减少,这才没多久,他呼吸就乱了,唇也有些发麻。   这吻是猎物的陷阱。   巫郁年察觉到寂殒的身体开始放松之后,就减缓了力道,眼中闪过冷芒,右手慢慢的抬了起来。   可紧接着,巫郁年猛地唔了一声,一直被他引导的寂殒却忽的主动了起来,生涩又霸道,缓缓压了下来。   “唔……”   巫郁年的腰被迫往下折,弯成了一个极柔韧的弧度,寂殒无师自通的揽住他的腰。   嘴里弥漫出了血腥味,巫郁年喘息急促,他强行压住自己挣扎的念头,没拒绝,甚至在鼓励着继续引导,寂殒的手下意识的往上游走。   他紫色的双瞳渐渐迷离,身下的主人牵着他的手探进了他精致繁琐的国师服,腰间的铃铛轻晃,但没有响声。   寂殒摸到了一片细腻如玉的肌肤,人类皮肤是温热的,他轻易就能刺破,脆弱……但有生机。   与他一点也不一样。   好奇妙的感觉。   他瞳中的冰冷融了几分。   恰在这时   咔哒。   寂殒一顿,瞬间清醒。   他脖颈上被扣上了一个黑红交织的颈锁,冰凉的触感,正在锁住他的力量。   几乎贴在桌子上的人缓缓的直起腰,无力的伏在他肩膀上喘气,巫郁年唇色嫣红,眼瞳没有焦距,被吻的失神,良久,才哑声低笑:“狗怎么能没有项圈呢……”   那血珀匕首杀不了天生灵物,但这颈锁却能暂时锁住他的力量,叫他回不去龙脉,在力量消磨中永远消失。   寂殒的力气在飞速降低,缠绕在巫郁年腰间的黑雾完全的散去。   甚至因为刚戴上颈锁,那股失去力量的无力感叫他皱眉,寂殒不适应的后退几步,叮呤咣啷撞倒了许多摆件,最终靠在屏风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颈锁上的光逐渐大亮,寂殒死死的拽着,意图将它扯断,他原本成熟高大的身形也在极具的变换,俊美冰冷的五官一下变成五六岁的幼童,一下又恢复原状。   身形大大小小起伏不定,颈锁的光慢慢消失,寂殒最终缩成了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   五官更加精致,但稚嫩很多,成年体型迫人的冰冷和野性在这张少年脸上,就成了生气和闹脾气。   寂殒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匀长,因为刚才的磕碰,甚至和普通人一样,撞出了不少青紫的瘀痕,甚至有些意外的瘦弱,每一寸肌肤都清晰可见。   嗯?每一寸肌肤?   颈锁初初戴上实在是要命。   少年寂殒满头冷汗,已经难受的闭上了眼,那原本当成衣服的黑雾散去之后,除了长长的头发若有似无的盖在身上,躯体没有半点遮挡。   巫郁年:“……”   他移开视线,只去看寂殒的脸,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迫使寂殒张开了眼,“看着我。”   寂殒眼皮微颤,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紫瞳里充斥着冰冷和暴戾就将这张脸上的稚嫩破坏殆尽,他宛如真正的兽类一般,警惕极了,威胁的呲了呲牙。   巫郁年右瞳急速浮起星宿图,他腰间装饰物般一直挂着金铃剧烈颤动,竟发出极低的嗡鸣,他整个人的气质慢慢的变了。   圣洁和蛊惑。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叫人无条件的信服。   他要在寂殒身上永远都打上自己的烙印。   寂殒看着他的眼,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巫郁年:“……乖狗,主人赐予你名字,就是给予你新生……”   寂殒倏地回神,眼神瞬间冰冷无比,开始剧烈的反抗。巫郁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强势的将他压住,右瞳中缓缓流出来了血,森鬼非常。   寂殒的颈锁掩住的皮肤上,缓缓冒出一个简单的北斗纹路。   “你永远听从于我,永远忠诚于我,是我脚边最听话的、被打怕了的狗……”   “你惧怕鞭子,匕首,惧怕我生气……”   “你依赖我、信任我、保护我、永远都不会主动离开我。”   “永远,都不会主动离开我……”   最后一句落下,寂殒瞳孔瞬间涣散,他眼皮越来越沉,一道柔和又威严的声音引着他入梦。   寂殒蜷缩成一团,浑身伤痕,因为力量被锁住,愈合的速度极慢。   巫郁年就这样蹲着,片刻后,抬手擦了擦自己右眼流出来的血迹,然后皱了皱眉,熟悉的反噬感让他偏头吐了口血。   “咳……”   巫族观星秘法,推演气运,是大昭国最忠诚的仆人。传承到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每次动用巫术都会反噬,只是这次……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严重。   他勉强站起来,试图去扯地上不着寸缕的寂殒,但稍一用力,他脑中就传来阵阵眩晕感。   巫郁年:“……”   他沉默片刻,找了外援。   【拂知:阿软。】   【阿软:好嘞主人!】   阿软幻化出长长的手臂,将寂殒挪到了床上,紧接着也将自己主人挪到了床上,一气呵成,顺便拉好了被子和床帘。   【拂知:……算了,今天怎么回事,殷岭西那家伙怎么追过来了?还是待唤醒的状态。】   阿软抖了抖,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截了一段,老实巴交的放给自己主人看。   【阿软:就是这样子……】   【拂知:所以顾眠凉也来了?能检测到他的身份吗?】   【阿软:待唤醒状态,得他出现我才能感觉到。】   它羞愧的道歉,觉得是自己没看好,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对主人原本的计划一定有影响。   【拂知:没事,这样的话,就更有意思了,收回度百分之百的待唤醒啊……真好,希望他们多抗一会,别这么快想起来。】   【阿软纠结:主人,我觉得毁欲的收回度涨的有点不正常,现在百分之三十三了,可您……】不是捅刀子就是暗算,这样真的好吗。   【拂知:他是我最危险也最单纯的灵魂,与其他两个不一样,我会教好他的……】   【阿软:?】   它自己琢磨了片刻,竟然真的在主人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认真的意思……主人是对教好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吗?!   ……   第二日晨。   寂殒先醒过来,他紫瞳中掠过一抹警惕之色,很快就变成了茫然。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又看了看身边睡着的男人。   是人类,他想。   还是他的……主人。   杀意与破坏欲在和一股莫名的力量缠斗。   他记得一切,只是脑中多了一个不容反抗的威严声音你依赖我,信任我,保护我,永远都离不开我……   这声音似有神秘的力量,寂殒试着反抗,他去扯脖颈上的颈锁,撕咬着自己的手臂意图让它有力一些。   直到颈锁下的星宿图案一闪,他才像是被打痛了的小狗一样,十六七岁的少年发出一声呜咽,再次蜷缩了起来。   过了会,他挨挨蹭蹭的抱住了巫郁年,紧紧的,一点缝隙没有的将自己完全贴了上去,像一条幼犬。   等那阵疼过去,他又缓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寂殒视线落在床头垂着的铃铛上,冰冷的紫瞳中闪过一抹好奇,他伸手一拉   铃铃铃!   外面忽的响起急促的金铃声。   寂殒眼瞳瞬间竖起,背脊也拱起来,护住眉头渐渐皱起,似要醒来的巫郁年。   忍春与任野听见金铃声,吓得魂都快飞了,以为巫郁年身体又出了什么事,急忙踹开房门,砰的一声,外面的阳光涌进来。   任野着急冒汗,唰的拉开了床帘:“大人您没事”   他声音戛然而止,继而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十六七岁,身形单薄的柔弱紫瞳少年,正趴在他家国师大人身上,露着上半个身子,上面尽是些青青紫紫的瘀痕,不难看出他掩在被子下的部分也是光裸的。   紫瞳少年唇色发白,额头上一层冷汗,看着十分虚弱,此时警惕的看着他们,他眼神凌厉,开口道:“主人……我的。”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像极了使用过度后的惨烈模样。   “……”   任野满眼恍惚。   忍春一脸震惊。   巫郁年刚醒,就听见寂殒喊他这句主人,偏头就对上了任野二人的视线。   巫郁年:“……”   作者有话要说:   巫郁年:……我可以解释。 第60章 将军府的信。   氛围一时有些诡异。   半晌, 巫郁年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先出去。”   “好的,大人……”任野满脸恍惚,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忍春慢他一步, 顺手将床帘拉好,去听见她家大人又说了一句:“找一件我的干净衣服来, 小一些的,他能穿。”   忍春:“……”   她眼中震惊之色更甚。   刚才的那紫瞳少年,定然不是与大人刚刚认识,床上的那情形, 也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但那么长时间……那少年居然连一件自己衣服都没有么?所以说这到底是大人不让那少年穿, 还是……   忍春不知想了什么,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她飞快出去, 找了巫郁年的几件衣服,悄悄送进来之后,又将门关上, 和任野一起守在外面。   晚上这里禁止留人, 但白日是允许的。   卧房里,隐约传来他们家国师大人的声音。   巫郁年:“去,穿衣服。”   过了片刻, 里面砰的一声, 似乎什么东西摔了。   巫郁年:“哦,忘了你从没穿过衣服,应该还不会自己穿, 过来。”   听的一清二楚的任野二人:“……”   巫郁年:“乖狗, 你很听话。”   巫郁年:“别舔了。”   任野:“。”   忍春:“!”   吱呀   门开了。   巫郁年推开门, 扶了扶镜框, 余光看着不敢抬头的两人, 不紧不慢道:“怎么了?”   那柔弱的紫瞳少年就紧跟在他身后,似乎极不习惯身上的衣服,抬手扯了又扯。忍春一脸纠结,“回大人,这位……公子,我等该如何称呼。”   巫郁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二人奇奇怪怪的脸色,片刻后,“不必怎么称呼,叫他小乖就行。”   听见乖这个字,寂殒下意识抬头,疑惑:“主人。”   他脖颈上还带着项圈,一双眼如紫罗兰般晶莹剔透,身形看着单薄,像极了被人豢养的小宠。   任野低头:“是。”   巫郁年想起昨晚的凯旋宴,沉思片刻:“有人往府中递请帖么?”   任野:“请帖没有,但是有将军府的人来传消息,说程将军邀请您去万宝楼一聚。”   巫郁年微微皱眉:“只邀请了我一个人?”   任野:“据属下得知的消息,程将军确实只邀请了您一人。”   这程宿前几日刚来,京城里明里暗里怕是有不下三股势力去找他,但他现在却仍旧没有表态。不少人已经将他划成了中立派。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的邀请他……   巫郁年:“他说什么时辰了?”   任野:“快了,还有三刻钟左右就到他约您的时间了。”   巫郁年看向忍春:“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小乖回头吩咐管家,去玉兰阁给他买几套衣服。”   忍春应下。   他侧身对寂殒道:“不要乱走,乖乖听话待在这里。”   寂殒也不知听没听懂,只点了点头。   在巫郁年走了之后,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春叹了口气,拿出一罐药膏:“小乖公子,给你些伤药,伤好了才能好好的伺候大人。”   紫瞳少年看了一眼,片刻后,“主人,说我伤好的很快,用不着。”   听他这样说,忍春飞速将药收了起来。她有些怜爱这少年是一回事,大人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   寂殒:“主人去哪了。”   忍春:“大人有事,很快就回来了。”   寂殒抬脚就往外走,忍春忙拉住他:“小乖公子”   那看似柔弱的少年猛地回头,凶狠的拍掉了她的手,紫色的瞳孔里迸发出瘆人的凶光,冰冷的暴戾直直将忍春冻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心脏骤停。   下一秒,她回过神时,寂殒已经飞快的掠向高墙,宛如敏捷的狼,几下就消失了。   ……   万宝楼。   程宿显然是早有准备,将这里包了场。   巫郁年带着任野赶到的时候,小二刚将菜上齐。   见他来了,程宿眼神一亮,“国师大人,请坐。”   巫郁年笑了笑,悠悠坐在他对面,“程将军包了万宝楼,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就不怕我不来吗?”   程宿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他,忍着心底莫名翻涌的渴望,片刻后,道:“国师大人这不是来了么。”   他给巫郁年倒了杯酒,“昨晚国师大人身体不适匆匆离开,那杯酒终究是没有喝完,我再敬一杯。”   万宝楼的酒大部分都是烈酒,浓郁的酒香钻进鼻尖,让巫郁年胸腔窒闷。   他低咳两声:“将军客气,昨夜之事实属无奈,还望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语罢,他伸手去拿酒杯。程宿见他咳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体不好的人不应当饮酒,登时后悔,劈手去拦:“国师大人等一下……”   却不想这一拦,刚好碰到了巫郁年的手背。   刚才还笑吟吟的国师大人,脸色顿时变了,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中那一瞬间闪过的嫌恶,被程宿瞧的清清楚楚。   巫郁年面无表情的摊开手,任野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锦帕。   程宿回过神:“……国师大人?”   巫郁年一下又一下的擦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搓红了也不见他停,他淡淡开口道:“抱歉,我不喜外人触碰。”   任野解释道:“将军别见怪,我家大人并非有意,只是排斥任何人的近距离接触……”他说着说着,突然一噎,莫名想起了今日早晨出现在大人床上的那名少年。   巫郁年勉强忍着不去洗手,将锦帕放在一旁,继而将程宿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罚酒一杯。”   程宿眼神一闪:“是这样啊,我原本是担心国师大人身体不好,不能饮酒,才想拦下,却不想……”他笑着的时候,身上总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流,“是我鲁莽了。”   巫郁年摇头,耐心隐隐告罄:“将军邀我来此,有事请直说。”   “朝中各个派系怕是都有拉拢过将军,现在这个时间找我,我想将军不会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程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哦?国师大人站了哪一边呢?”   巫郁年眼神一顿,“将军说笑了,我只忠于皇室。”   程宿挑挑眉:“国师忠于皇室,但是否……也忠于皇室的那把龙椅呢。”   巫郁年面不改色:“自然,原来将军也这般在意。”   程宿:“不,我不在意。”   巫郁年:“那,将军在意什么?”   程宿笑着的时候很好看,但偏偏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此时却莫名正经起来,眼睛里添了几抹莫名的偏执。   他道:“国师大人,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么?”   任野心里嘶了一声。   真心觉得这程将军胆大包天。   巫郁年嘴角勾起一抹笑,似讥似讽:“程将军是在说笑么?”   “这是朝堂,所来所往,皆是交易,哪来什么儿女情长,”他眼尾上扬,“若是将军有什么想要的,就拿出些有诚意的筹码来,不要说一些有的没的。”   外面忽的响起杂乱的声响。   “哎哎哎!那哪来的野小子,跑什么啊?!”   “掌柜的,他往二楼去了!”   “快快快来人!抓住他!”   任野瞬间警觉,抱剑的身形变了,做出防御的姿势。   砰!   窗户碎了一地,木屑到处飞扬。   一个身影忽的撞破窗子,在地上滚了一圈,直冲巫郁年而来,灵活的像条蛇,避过任野的攻击,一把将巫郁年抱住。   “国师大人小心!”任野劈手就要将抱住巫郁年的东西揭下来,却冷不丁对上一双紫瞳,他顿时愕然,“……小乖公子?”   寂殒回过头去,蹭了蹭巫郁年的肩膀:“主人……”   他浑身脏兮兮的,鞋也不知道甩哪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看着怪可怜的。   程宿心里莫名不舒服:“这是……?”   巫郁年却没空搭理他了,修长的眉皱起,伸手将寂殒身上沾的木屑打去,“不是说让你在家里别出来吗?”   他将寂殒的力量封锁,无异于一日日看他走向消亡。这家伙虽然是个怀种,但说到底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桎梏他在自己身边是命运弄人,若是寂殒听话,那在彻底消失之前,巫郁年是不介意给他些额外的关怀的。   他甚至亲自用锦帕擦去了寂殒脸上不知在哪沾的脏污。   “主人,难受……”   天生的破坏欲叫寂殒忍不住焦躁,他意图在巫郁年身上得到满足,但又被枷锁死死的拴住,只得紧紧的抱着他,不住的将身体往巫郁年身上蹭。   任野:“!!!”   光天化日之下,小乖公子就当众求欢,真是粘人。   巫郁年看着颈锁下微闪的星宿图,这代表着寂殒的破坏欲没有纾解,他用巫术下的暗示正在遭到反抗。   眉头皱的更深,他摩挲了下寂殒的脖颈,“听话,等回去。”他待会去看看哪里有卖磨牙棒的,买一些回去叫这家伙咬。   “松开,不然我就生气了。”   寂殒听见‘生气’这两个字,身上一僵,紫瞳中闪过惧怕,他慢慢的松开巫郁年,只站在一旁,视线半点没移开。   巫郁年有些头痛,他朝程宿道:“程将军不好意思,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向程将军赔罪。”   程宿自方才起就一语不发,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眸中山雨欲来。巫郁年明明才说他不喜与旁人触碰,可转头就与一个少年如此亲密。   真是……碍眼。   程宿眸色深深:“这位是……”   巫郁年尚未说什么,寂殒莫名敌视的视线就落在了程宿身上,有些反常的主动开口道:“我是,主人的乖狗。”   紫瞳少年犬牙森白,宣誓主权似的。   他二人视线交汇,一人冰冷残厉,一人风流晦暗。   任野忽的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偏偏巫郁年没有任何察觉似的,朝程宿道:“叫他小乖就行,我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这话说了和没说都一样。   但总归不是和任野一般是个护卫,所以到底是干什么的……   见程宿没有反应,巫郁年起身告辞:“既如此,改日再约。”   他带着寂殒走到门前的时候,程宿发冷的声音在后方传来   “国师大人说,若本将军有足够多的筹码,就可以与你进行交易,这交易,什么都可以,是吗?”   巫郁年脚步一顿,嘴角微弯,脸侧的金链轻晃,他没有回头,只是道:“自然,若是筹码足够,将军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送到。”   当晚,国师府就收到了一封密信。   任野将这封信送到了巫郁年的书房,忍春在一旁整理散乱的卷轴。   “大人,这是将军府送来的信。”   “嗯,”巫郁年接过来,抬手拆开信封,随口问道:“他还不肯睡?”   任野:“小乖公子刚才还闹腾,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们今日下午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小乖公子咬在嘴里啃的模样实在是……   任野微微沉默。   国师大人真的将小乖公子当成一条狗来养。   巫郁年展开信纸,狭长的眼睛扫过去,不知瞧见什么,他眼中的恹恹之色淡了,周身漫起冷意。   良久,他闭了闭眼,蓦的抬手将案上的笔架扫落,叮呤咣啷摔了一地。   巫郁年苍白清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案沿,不住低咳起来,末了,竟生生咳出一口冰寒至极的血。   忍春忙想给他把脉,巫郁年躲开,咳的浑身发抖,手中的那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程宿……”   任野跟在巫郁年身边多年,鲜少见他这般动怒,这明显已经是气急。他弯腰将那张纸捡起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赫然写着   见国师,一见倾心,再见思之入骨。宿斗胆,邀国师明晚于将军府春风一度,此夜过后,皇城烈羽军奉上。若不然,烈羽军择日上交太子殿下。   这白字黑字,处处透露着威胁与轻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任野看完,已然一脸冰冷怒色,他当即按住腰间剑鞘,半跪在地:“大人,程宿欺人太甚!属下这就带人绞了他!”   语罢他起身就走,巫郁年却哑声的将他叫住   “站住。”   任野当即一愣,转身,忍不住道:“大人,他……”   巫郁年眼神阴郁:“程宿刚打了胜仗,兵权在握,无数人盯着,正得圣宠,你想拿就拿?!”他低咳两声,“……怕是还没到将军府门口,我就会被当成反贼了!”   巫郁年缓了口气,眼神幽暗:“这份羞辱,我铭记在心。”   任野暗骂自己冲动,此时冷静下来,“属下知错,这就去将这封信销毁。”   “等一下,”巫郁年低声道,“将它拿过来。”   他再次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强自压下喉间的血腥气,良久,吩咐道:“……明晚我去将军府的消息,务必保密。”   任野:“大人!”   忍春当即跪下:“求大人三思!”   任野一个大老爷们生生红了眼,也一起跪下:“求大人三思!程宿不坏好心,即使您……即使您去了,他也不见得会兑现承诺!”   他二人心疼的无以复加,他们虽然知道大人平时虽喜怒无常了些,但所做的每一件,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衰败的晚一些,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他们没想到,大人连这种事情都会同意。   忍春咬牙,再次哽咽道:“大人三思!”   沉默半晌。   “……”   巫郁年半个身子都隐在晦暗的灯光里,落在地上的影子清癯单薄,他望向窗外夜幕下的大昭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我需要皇城的烈羽军。”   这无疑是一个极重的筹码。   所以,即使是一场骗局,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会去。   巫郁年声音轻极了,似叹似讽,“我这半死之身,居然也可以当成交换利益的筹码……”对他而言,这其实是一件极其划算的交易。   他又有什么不能交换的呢……   明明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巫郁年摸了摸自己的右瞳,眼中厌倦之色更浓。   “明晚,国师府闭门谢客。” 第61章 调兵符。   巫郁年让任野二人退下, 独自在书房待到了半夜才出来。   到卧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还有闹腾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拧眉问旁边的侍从:“怎么回事?”   侍从紧张道:“回大人, 小乖公子还是不肯睡。”   巫郁年:“方才不是说已经睡了吗?”   侍从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奴婢等人不敢进大人的房间,方才见里面没了动静, 就以为小乖公子睡了,但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又闹腾起来了。   房间里隐约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巫郁年大致猜到怎么回事,皱眉:“去让任野将我之前买的鞭子拿来。”   语罢也不管侍从是何反应, 抬脚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团糟, 寂殒体型变小,心智似乎也变得幼稚, 紫瞳少年蹲在一堆被他破坏成渣的废墟里,嘴里咬着幼犬用的磨牙棒,上面尽是他的口水, 锋利的犬牙已经将磨牙棒咬的坑坑洼洼。   巫郁年一时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门口。   任野很快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过来,低下头不敢多看:“大人。”   巫郁年将里面的鞭子拿出来,漆黑的鞭身在苍白的手上缠了一圈, 然后微微一扯, 鞭子瞬间绷直,鞭柄处挂着的铃铛叮铃一响。   他微微抬眸,望向似乎僵住了的紫瞳少年, 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听话。”   偏头对任野及他身后的侍从道:“将房间收拾好。”   很快, 乱糟糟的房间就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任野恭敬的关上了门, 卧房里的灯影影绰绰的, 国师的影子打在窗边,“都退下吧。”   任野:“是。”   他挥手让其余人散去,自己也默不作声的守在外间的金铃处,心中叹道,那小乖公子触了国师大人的眉头,怕是今晚不好过啊……   *   卧房内。   寂殒还是僵直的蹲在那里,先前巫郁年给他下的巫术里就包括这样一条   “你惧怕鞭子、匕首、惧怕我生气……”   紫色的眼瞳紧紧的盯在巫郁年手中的鞭子上,嘴里的磨牙棒越咬越紧,最终啪嗒掉在了地上,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主人……”   巫郁年越走越近,一字一顿道:“你不听话。”   无论是今日离开府邸,还是将他的卧室弄乱,他若是半点惩罚的举措都没有,巫术暗示只会越来越淡,到时候少了一条拴住疯狗的锁链,会更麻烦。   巫郁年眯眼,抬手扬起鞭子,狠狠往下一抽!   紫瞳少年低咽一声,恐惧让他瞬间蜷缩起来,衣服被打烂,身上迅速的浮起一道骇人的鞭痕。   巫郁年见状微愣……他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   他自是不知道,这种鞭子就是为了贵族某些特殊的癖好量身定制的,打出来的伤看着严重,但实则不会流血,连浮现的红肿和鞭痕都恰到好处。   寂殒这个反应,只是因为他巫术的暗示罢了。   巫郁年可以为了那零星一点愧疚对寂殒一些特权,但在控制他上面却没半点心软,这次铁了心要让寂殒长记性,足足抽了十数鞭才停下。   他喘息有些乱,低咳两声,恹恹的将鞭子挂在墙上,然后坐在床边,朝寂殒招了招手,“……知错了么?”   紫瞳少年现在的模样瞧着实在是惨烈了些,今晨穿上的衣服现在已经成了几条布,勉强挂在身上,白皙的皮肤上尽是鞭痕和未愈合的青紫於伤。   他见巫郁年收了鞭子,眼睛就微微亮了下,飞快窜过去,柔软的脑袋抵着巫郁年的掌心蹭了蹭。   “主人……”   紫罗兰般的眼瞳清澈纯粹,糅杂着纯粹的兽性和破坏欲,却一副这般依赖的姿态。   巫郁年垂眸,掌心摸着寂殒柔软的发丝,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指着外间的小榻:“去那里睡。”   他说完就不再管,疲惫的闭上眼,将外袍脱在架子上,沉沉睡去,半夜心悸惊醒的时候,却发现床边蜷缩着一个近乎光裸的人   寂殒没动半点,幼犬一样缩在床榻下,甚至将他的靴子圈进了自己的怀里,柔软的腹部紧贴着。   巫郁年:“……”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教育方式似乎有点问题。   他伸手摸了下寂殒的皮肤,冰凉。   现在他的力量被颈锁锁住,除了在力量消磨殆尽之前不会死以外,其余的与人类也差不了多少。   会困,会痛,会冷,会受伤。   巫郁年眼神复杂,那缕若有似无的愧疚在安静的深夜里似乎格外的挠人。   他悄然叹了口气,俯下身去,低咳一声,也不嫌脏,就这样将少年抱上了床榻里侧。   几乎是刚躺下,寂殒就本能的将巫郁年死死抱住。巫郁年被他勒的喘不上气,半晌才适应过来。   他腾出一只手,将被子盖好,渐渐的,常年冷冰冰的被窝竟暖了起来。   想到今天收到的信,巫郁年眼中的恹郁之色又重几分,指尖微光一闪,抬手在寂殒额间点了一下。   昏睡的巫术下好之后,困倦袭来,巫郁年慢慢闭上了眼。   他在最熟悉的人面前,都会保留几分底牌,也不会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但身边这个连人都不会做、甚至话都说不明白的坏种,却让他有种难得的安然。   巫郁年沉沉入梦,这次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心悸惊醒。   ……   这一觉足足到第二日的黄昏。   巫郁年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寂殒还在睡着。   巫郁年将他扯开的时候,他有些抗拒,似乎要醒来,但终究是没睁开眼。   睡到现在,几乎是一日没有进食,巫郁年手脚有些发软,他闷咳几声,哑声道:“来人。”   忍春很快将洗漱的东西送进来,巫郁年擦净脸,望向托盘里盛着的衣服,忽道:“今日不穿这个。”   国师服是玄色,繁琐华贵,他平时惯穿的也是玄色。   见忍春疑惑,巫郁年淡淡道:“我怕今晚从将军府那里回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得自己穿玄色衣服。日后再行祭祀,就不太好办。”   忍春鼻尖又是一酸,她匆忙低下头去:“是。”   她将巫郁年其余除了玄色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巫郁年随手挑了一件,“这件白的吧。”   蚕丝雪融的料子,外面一层轻纱。巫郁年总是穿着深色的衣服,阴郁深不可测的模样早已深入人心,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穿白衣的样子。   忍春看呆了。   许久才回神,忙不迭的低下头,暗骂自己傻子。   巫郁年抬起袖子看了看这件白衣,有些出神,片刻后,眸中闪过一抹厌倦,吩咐道:“将小乖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忍春看着他的背影,哽咽道:“……是。”   她擦了擦眼泪,去拿了药,掀开床帘处理寂殒身上的上。即使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安静睡着的少年身上的鞭痕吓了一跳。   但她与任野都习惯的去揣摩巫郁年的想法,心中一转,随即更加心疼自家大人。   大人最开始生气之后,就表现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但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吧。否则以大人良善的本性,也不会将心里的郁气都添在小乖公子身上。   忍春叹了口气,上好药之后,沉默的拉上了床帘。   寂殒颈锁下的星宿图悄然闪过一抹光。   ……   为了避人耳目,任野在后府小门处停了一辆马车,看见巫郁年过来就匆匆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大人,六皇子方才来了,他……似乎不知道在哪听了您要去将军府的消息,现在正跪在前厅,等您见他……”   巫郁年面色不变,抬脚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去,淡声道:“不必管他,走吧。”   马车低调的无声离去,巫郁年阖眸,身后的国师府越来越远。   ……   将军府。   程宿不喜人多,将军府的侍从格外少。   他独坐水榭中,望月饮酒,隐约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公子这边请。”   有脚步声走进。   片刻后,一道偏冷的声线淡淡喊他:“将军。”   程宿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愣住了。   巫郁年一身白衣,丹凤眼狭长,淡淡的看着他,更衬得乌发雪肤,身上阴郁的气质尽数变成了不沾凡尘的冷清,脸侧的金链显得格外诱欲。   “……”   好熟悉的感觉。   程宿晃神。   脑中闪过些雪花似的片段,心跳骤然加速。   师……   他头疼的皱了皱眉,等缓过来之后,已经记不得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了。   巫郁年一撩衣摆,坐在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垂眸道:“将军似乎不欢迎我。”   程宿回过神,翻身从栏杆上下来,就坐在巫郁年旁边,撑着下巴瞧他:“国师大人真好看……本将军一不留神就看入迷了。”   他没爹没娘的一个野小子,摸爬滚打,十九岁从边关扬名,五年就爬上了将军之位,战功赫赫。   在军营里无数个苦寒的夜里,他梦中都有一个白衣如谪仙,缓步走入桃林的身影。但每次醒来,心里都是空荡荡的怅然。   直到见到眼前这个人,他心里才像装满了一样。   程宿一双桃花眼生的风流招人,来京城的这段时间也不知招了多少好姑娘的眼。   “国师大人今夜过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程宿轻笑,伸手按住了巫郁年的手背,“还不喜‘外人’触碰么?”   巫郁年强自忍着将手抽回来的冲动,“烈羽调兵符在哪。”   程宿挑挑眉,从自己脖颈处拉出一截黑绳,下方是一块铁质的精巧方块,上面刻着一片羽毛。   “就在这里,不过,能不能拿到,就看国师大人今晚的表现如何了,”程宿笑了笑,将调兵符又塞了回去,“撑到最后还醒着,这调兵符就给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领口,好整以暇:“自己来拿。”   巫郁年眯眼,半晌起身,他一只手撑在桌沿将程宿压在身下,另一只手去解程宿的衣服,清瘦的手指挑开衣结,尽力避开指腹下结实的蜜色胸膛,直冲那调兵符而去。   在刚碰到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腕被牢牢握住。   “……”   巫郁年低下头去。   程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国师大人,这是拿了调兵符就想走啊……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眼神微厉,一个用力,就将巫郁年扯进了他怀里,铁臂紧紧锢着他的腰,程宿低笑:“国师大人的腰真软。”   巫郁年闷咳两声,双眸恹恹,面上半点情欲之色都没有,他闭上了眼,“你提这个要求,是因为林家?”   程宿撩开他的衣服,顺着巫郁年的腰线往下探去,不知落在了哪里,不轻不重的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巫郁年的呼吸顿时乱了。   “林家?”程宿漫不经心道,“不认识。”   巫郁年:“那…咳咳…林、林智?”他气息不稳,但声音冷静的可怕,“林家曾对你有恩,你……唔…林智去求援,你会不理?”   程宿:“那老匹夫,与其说对我有恩,倒不如说与我有仇,他谎报边疆战况,导致粮草供应不足,十六洲城之战,我差点就死了。”   巫郁年右瞳中已经无意识的蓄起了泪,恍惚间想起来,十六洲之战,正是程宿的扬名之战。   程宿轻嗤一声:“本将军来京城多日,这底下的脏污真是让我涨了见识,等此间事了,我就回边疆去,国师与我一起吧。”   “太子,他们,将军呃……”巫郁年还想再问,程宿已然不耐烦,就这样将巫郁年放在石桌上,俯身吻了下去。   巫郁年瞬间紧绷,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肺腔里的空气被掠夺。   他低喘着:“就……在这里?”   这里是水榭亭台,四周水流环绕,落花飘落其中,月色盈盈洒落,自然是极美的,但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连卷帘也未曾放下。   程宿将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撩,咬着他的唇,哑声道:“怕什么……这里没有别人。”   远处只有两名侍从,低眉顺眼,根本听不见他们在干什么。   巫郁年眼睫轻颤,无神右瞳里那滴泪无声没入鬓发,他轻声道:“……好。”   在哪都一样的。   只是交易。   他望着程宿颈间上挂着的调兵符,闭上了眼,任由程宿辗转挑弄,竭力压着自己的反应,掌心缓缓攥紧。   “国师大人怎么都不出声呢,不舒服么?”   程宿觉得这一幕莫名很熟悉,他细细欣赏他在巫郁年身上留下的痕迹,“国师大人养的小宠,也这般不会取悦人么?”   巫郁年没有丝毫反应,若不是呼吸微乱,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程宿笑了笑,将巫郁年翻了个身,让他面朝石桌。巫郁年倏地睁开了眼,下意识的想挣扎,却被按住,这来往间,他不知磕碰到了什么,那似乎只是个很坚硬的凳子腿,又似乎是个硌人的剑鞘,总之碰的他有些疼。   巫郁年整个僵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   程宿从后面覆上来,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巫郁年整个盖住,灼烫的胸膛紧贴巫郁年的背部,叹道:“怕了?”   “……”   巫郁年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程宿伸手一摸,好笑道:“冷么?别急,很快就热了。”   巫郁年敛眸,喘息急促起来,眼中的恹郁之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他看着自己身上半遮不遮的干净白衣,思绪飘回了十二年前,但很快,他嘴角就浮起一抹讥诮。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   他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也听不见程宿低哄的声音。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墙头倏地窜进来一个迅疾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巫郁年的位置,紫色的瞳中闪过暴戾的兽光,猛地掠过去!   “有刺客!”   “放箭!!”   瞬间,将军府无数隐在暗处的守卫急急掠出,数百飞箭如雨落下,片刻后,侍卫急匆匆的飞奔到水榭亭台,大声道:“禀报将军!有一疑似刺客的紫眸少年,已经被我等”   这侍卫大致只瞥了一眼亭台的景色,就僵住了。   “滚!”   一声怒喝,下一秒,四周被内劲震的水花四溅,亭台上的卷帘忽的哗啦落下,挡住那曼妙的风景。   巫郁年听见紫瞳二字就愣住了,他低咳道:“这家伙怎么来了……”   程宿怒极反笑,玩味道:“国师大人的小宠?”   想起昨日在万宝楼,两人亲近的模样,程宿眼中闪过冷芒,捏起巫郁年的下颌,迫使他偏过头:“国师大人担心他?”   见巫郁年皱眉不说话,程宿冷目,扬声道:“将刺客押上来!”   外头很快传来嘈杂的声音,紫瞳少年肩膀上中了两箭,正龇牙咧嘴的生涩低吼,威胁:“放……开我!”   狼崽子似的,凶得很。   他力道大的出奇,四五个侍卫才勉强将他按住,寂殒一双紫瞳望向卷帘内。   卷帘只挡了三分之二的视线,从他的方向望去,刚好能看见巫郁年被弯折的腰,和隐约露出的长腿,以及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寂殒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看见巫郁年坏掉的右瞳有泪。   他隐约想起来,之前他将主人弄痛之后,主人也是这般模样。所以是这个人也让主人觉得痛了么……   寂殒本能的觉得愤怒,颈锁发出紧绷的嗡鸣,他眸中积聚的暗色越来越浓郁。   “你们,欺负,主人。”   这嗡鸣声旁人听不见,巫郁年听的一清二楚,心当即提了起来,压着胸腔里的低咳,他面色苍白的挣扎道:“程宿,先放开我。”   事情有些不妙,万一真的被寂殒冲破颈锁或者暗示,怕这里的人都会遭殃。到那时,他可就真的有一万个嘴也说不清了。   程宿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哦?放开你?国师大人反悔了?”他轻柔的抚摸着巫郁年的头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觉得现在我还能放开你么……”   他在巫郁年耳畔辗转轻咬:“怎么,我放开你,好让你去与你那小宠玩耍么?”   颈锁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巫郁年逐渐焦躁,偏偏他无力推不开程宿的桎梏。身体刚升起来的温度降了下去,手脚冰凉,脸色苍白的吓人。   程宿:“方才百般技巧,都未曾让国师大人神色有什么变化,现在怎的如此紧张?”   身下之人似乎难受到极点,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程宿按下心里莫名的钝痛和怜惜,冷着脸强自将他掰开,“国师大人,你”   巫郁年今晚在这里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又被他强行扯开,气息郁结之下胸腔翻涌,竟蓦的咳出一口血。   他虚弱的半阖着眼,低喘着,面白如纸。   猩红的颜色刺入程宿眼底,程宿瞳孔骤缩,这颜色叫他生出根植在灵魂里的恐慌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他颤抖道:“巫……巫郁年!”   程宿被吓得手冰凉,飞速将巫郁年的衣服扯好,“快、快叫医师!”   巫郁年缓缓皱眉,低咳着,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不…咳咳…不必了,身体一贯如此,吓到将军了。”   他攒了些力气,强撑着靠在石桌边站起来,抬手将自己的领口整理好。掩住大部分的红痕。巫郁年扶了扶镜框,垂眸道:“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交易中止。”   他撑着石桌往前走了一步,眩晕感飞速袭来,身体一晃。程宿下意识扶他,却被躲开。   巫郁年眼睫被冷汗打湿,眼尾晕着薄红,他淡淡扫过来:“将军,咳咳,交易已经中止了,止步吧。”   他一步步走到寂殒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伤,低咳道:“……疼么?”   紫瞳少年自他走过来的那时,颈锁的反应就在减缓,他挣扎着想起来,又被按了下去:“主人……”   巫郁年:“放开他。”   程宿无声的挥了挥手,侍卫立即放开。寂殒率先拔了自己肩膀上的箭,才依赖的抱住了巫郁年,“主人……”   冰冷的紫瞳杀意森然,望向衣衫半敞的程宿。   寂殒无声的磨了磨牙。   巫郁年:“蠢,你怎么自己拔箭?!”   寂殒:“箭碰我,痛,碰主人,痛。拔了碰主人,不痛。”他还说不好长句,一句话说的认真,但磕磕绊绊的,巫郁年却听懂了。   寂殒想抱他,又怕箭伤他,所以就这样将箭拔了出来。   ……傻子。   巫郁年咳道:“你……”   寂殒身上流出来的血渐渐浸湿了他的衣服,声音蓦的变冷,“主人,我想,杀了他。”   他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程宿终于正视这个少年,这般杀意,绝不是一个小宠能有的。周遭的侍卫也都悄然警惕。   巫郁年敛眉:“……走。”   一个字,虚弱又沙哑。   寂殒冷冷的看了程宿一眼,似乎是将他彻底记住了,转过身去将巫郁年背在自己单薄的背上,抬脚就走。   程宿:“……等一下。”   寂殒脚步微顿。   程宿走过来,将自己脖颈上的调兵符摘下,轻轻的挂在了巫郁年的颈上,指腹在他苍白的脸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巫郁年伏在寂殒背上,不沾尘的白衣染了寂殒的血,像一件欲碎不碎的脆弱琉璃盏。他虚弱开口,“皇城的烈羽军今日拱手相让于我,就再没机会拿回来了。”   见程宿沉默,他低笑两声,拍拍寂殒的肩膀,“走了。”   走出很远,巫郁年听见程宿道:“我手中还有不少筹码,若……你还会来么。”   巫郁年眼眸幽深,低声道:“……只要筹码足够。”   他就能做任何事。   寂殒背着他飞快的在一旁借力,足尖点了几下,就翻上了高墙,消失了。   程宿心里空空的,他掌心慢慢攥紧,像是在抓住什么注定抓不住的东西。   ……   这个时间,大街上早就没了什么人。   巫郁年趴在寂殒后背,天生灵物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体温,心跳,情感,皆是如此。他从未细细教过寂殒什么东西,但寂殒却在他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人类的心跳声。   现在还是很微弱的。   巫郁年一下下数着,竟生了几分困倦和安心之意,“寂殒……”   寂殒顿了下,继续稳稳当当的背着他往前走,紫瞳中的冰冷之色融了几分:“主人,叫我名字,好听。”   这还是巫郁年给他取过名字之后,第一次叫。平日不是乖狗,就是不听话的狗,又或者是小乖。   好听。   但寓意不好。   巫郁年不知在想什么,指尖落在了寂殒的肩上,那里愈合的很快,已经不再流血了。   血沾在白色的衣服上,十分显眼,巫郁年有些出神。其实今日他没打算好好的出来的,既然已经深陷淤泥,他也不在乎陷得再深一些。   但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分寸的人,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生拉硬拽的扯着他的手,将他往上拉了一寸。   巫郁年:“寂殒。”   “主人。”   “寂殒……”   “主人。”   寂。殒。   巫郁年在心里念了一遍。   该沉寂的,却一声声回应他,该消亡的,却逐渐有了鲜活的心跳。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往前走。   寂殒不知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他曾经问过的问题:“主人,爱为什么,是痛的?”   他茫然说:“我因为主人痛,是我爱你吗?”   巫郁年想了想:“不是。”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复杂的情感,少时无欲无虑的看过许多话本子,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这个字。   爱被人说了千万年,俗气又高贵。   飞蛾扑火,海枯石烂,誓言一遍又一遍。   有的浓烈如烹骨之酒,有的细水长流,如绕竹清溪。   巫郁年自十二年前起,就再不会对这些美好的东西有任何的憧憬。   他种在这吃人的皇城,根已经开始腐烂,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爱,也不会有机会理解。   “爱,是占有,放手,陪伴,忍让,痛楚,欢愉……”他慢慢说了一些,无非是用更多寂殒半懂不懂的词,去解释爱。   其实他们两个对这个东西的理解,实在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一个说话流畅些,就显得格外明白和高深。   寂殒涉世不深,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巫郁年觉得自己实在编不下去了,摸摸他的脑袋:“你想学东西,我回去好好教你吧。”   寂殒想了想:“我想把主人修好。”   巫郁年微愣,随即笑道:“右眼么?”   是了,这家伙想要破坏一个完整的他。   寂殒却摇头,“我想把主人的,心,修好。”   巫郁年低咳:“我的心怎么了?”   寂殒认真道:“我听到主人的心,在哭。”   “疼了的心,才会哭,我第一次见到主人,就听到它在哭,主人的心坏了,要修好。”他说话顺畅了些。   巫郁年困倦的笑,缓声道:“满嘴胡吣,我杀人不眨眼,还将你锁了去,天下多少人骂我……我心肠硬的很,哪里会哭。”   寂殒只道:“要修好的。”   巫郁年渐渐不说话了,呼吸平稳。寂殒挑了没人的地方,几个跳跃飞进了国师府,恰巧落在了前厅外。   厅中任野不知何时回来的,和忍春一起正劝六皇子回去。   忍春劝的头晕,余光一瞥,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惊呼:“小乖公子?!”   她很快就看见了寂殒背上的巫郁年,“大人?!”   这两声,叫六皇子登时转身,三两步跨出了厅门,看见巫郁年的那一刻,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刚欲出神,就被寂殒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寂殒紫瞳冷漠:“主人睡了。”   所以别吵。   再吵杀了。   他背上的人眉头轻皱,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无声无息的样子,身上还沾着血。脖颈处隐隐露出暧昧的痕迹,一截显眼的黑绳挂在上面,赫然是皇城烈羽军的调兵符!   六皇子脸色倏地白了,明澈的眼神灰败下来,踉跄的后退一步。他收到风声后,就来了国师府,但却没想到那离谱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手教导他帝王之术的老师,究竟忍了多大的耻辱,才将这调兵符拿回来……   忍春急着去看自家大人的情况,心疑这是发病前的征兆,匆匆告罪一声,就急忙离去。   六皇子心痛如刀绞,直到寂殒背着巫郁年回房间,他才骤然失了力气,失魂落魄的朝着巫郁年的方向跪下,“老师……”   他恍惚意识到,他的老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不知道多少。 第62章 穿上衣服不认人。   寂殒将巫郁年背回了卧房后, 就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床上。忍春很快拿着自己的药包,跟着进来,刚欲去探巫郁年的脉, 就被寂殒拦下。   他森然道:“别靠近主人。”   床榻上,巫郁年的脸色渐渐呈现出冰质般的透明感, 眼睫上悄然浮起寒霜,微弱的脉搏近乎没有。   忍春心中一沉,不顾寂殒的威胁上前一步:“你要是不想让大人死的话,就赶紧让开, 别碍事!”   寂殒愣了, 他隐约知道死字是何意,不知所措间, 被面容严肃的任野拉到一旁:“小乖公子,别添乱。”   他与忍春二人似乎处理过不少这种情况,任野急声吩咐侍从打热水进来, 三桶盛着滚烫热水的浴桶被放了进来, 房间里顿时蒸腾起燎人的热气。   任野甚至将地龙燃了起来,初春时分,这卧房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忍春带上手套, 熟练的将一颗药丸喂进巫郁年的嘴里, 飞快的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任野,将大人抱进热水里!”   寂殒挡住他, “我抱主人。”   他走上前, 将温度低的可怕的巫郁年抱在怀里, 放进了滚烫的水中。忍春见状, 将自己的药包打开, 倒进了一瓶颜色火红的药汁,争先恐后的往巫郁年的皮肤里钻。   巫郁年像是坐在血水中,戴着的眼镜早已弥漫了无数的水汽,他似十分痛苦,皱着眉轻喃着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握紧脖颈上的调兵符。   白衣的质地清透,此时一沾湿,他皮肤上斑驳的吻痕就暴露无遗。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紧紧的握着他拿尊严换来的兵符。   一身病骨支离,却竭尽所有办法,让这个王朝多一份可能。   “大人……”   任野率先红了眼,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忍春虽已经猜到,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程宿这个畜生,”她到底是个医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将药包里的其余药材一样样续进去。   良久,将巫郁年身上的银针收好,隔着锦帕把了把脉,才松了口气:“控制住了。”   巫郁年身上的那一层薄冰缓缓的消退,浴桶内的药汁被他完全吸收,滚烫的热水也像是被迅速冷却一样,变成了冰的。   “小乖公子,将大人放进第二个浴桶里,”忍春认真交代道,“等到一刻钟之后,再使用第三个浴桶。”   按照往常,大人发病之后,会在第二个浴桶里醒来,然后让他们出去,但现在有小乖公子,应当用不着他们守着了。   她在第三个浴桶里又倒了半瓶红色药汁,思索片刻,眉间浮现些许担忧,于是将寂殒拉到一旁,低声交代:“……你是大人的身边人,待会帮大人……清理一下。”   忍春眼中愤恨心疼交加,忧心忡忡:“以大人的性子,说不准根本不懂得这些,万一明日发热,就更不好处理了。”   寂殒根本没听懂,他疑惑道:“……清理,哪里?”   忍春:“公子不知道?!”   寂殒诚实摇头,并露出求知的眼神。   忍春:“……”   半晌,她被问的一脸麻木,教了半晌,明里暗里的暗示。最终挫败的掏出一本医术,翻开某一页,指着某处,木然道:“这里。”   寂殒望向浴桶里的巫郁年,“哦……”   他知道了。   ……   这一折腾,就过了大半夜,巫郁年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有他自己在这里。   他此时泡在第三个浴桶中,水还是滚烫的,但体内积聚的寒气还是叫他发冷,湿透了的白衣穿在身上也格外的不舒服。   他低咳几声,攒了些力气,勉强将外袍脱了下来,盘坐的腿伸直,却冷不丁蹬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巫郁年一僵:“……?”   下一秒,哗啦!   浴桶另一端倏地钻出来一个人影,寂殒破水而出,未着寸缕,浑身湿漉漉的,紫色的眼瞳清澈的望着他,“主人。”   倒真像个妖精。   巫郁年大脑发晕,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愣怔许久,才哑声咳道:“你…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寂殒就道:“我在主人身上找一个地方。”   巫郁年:“……什么地方?”   寂殒:“忍春说要我给主人清理。”   巫郁年:“……?”   他用自己不太清晰的意识琢磨了片刻,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当寂殒在胡闹,随口敷衍道:“哦,那你找到了?”   寂殒点头:“嗯。”   他刚在在水下潜了那么久,就是在找医术对应的位置,虽然医术上画的没有主人身上的好看,但他确认了好几遍,绝对不会有错。   寂殒认真道:“我开始清理了。   巫郁年心底生出些微妙的不对劲,刚欲拒绝,寂殒就蛇一样贴过来,他的皮肤被水烫的发红,巫郁年皱眉,“你先出去,别……”烫伤了。   水面哗啦一声,他被翻了个身,双臂下意识撑在浴桶边缘。   “……”   巫郁年被迫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脑中的眩晕感叫他将想说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他缓了片刻,皱眉:“咳咳……你干什么?”   寂殒再次回想了一下医术上的位置,以及忍春的百般嘱咐:一定要清理干净,就算大人让你停手,也不要听他的话,否则大人会十分难受。   寂殒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都十分直接,偏向兽类,不似程宿那般磨蹭,找到医术上说的位置之后,半点不犹豫,手指点穴似的,直接戳了下去。   巫郁年瞳孔一缩,下一秒,腰身宛如白鱼一般弹起,剧烈挣扎起来,“寂……咳咳咳寂殒!”奈何他本就没剩几分力气,轻易的就被按住。   甚至连水花都没溅出去多少,忍春放进去驱除寒气的药,正在加速吸收。   薄薄的一层里衣贴在巫郁年苍白脆弱的皮肤上,他趴在浴桶边缘,手指无力的垂在半空,再说不出半个字。   医术教得好,寂殒洗的很认真,掏掏戳戳,他看不见里面的构造,就分外好奇,很仔细的一寸寸探索着,十分有钻研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巫郁年身上浮起淡淡的红,气息渐渐急促起来,他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眼神迷离,半废右瞳里的泪混着脸上的水汽,缓缓顺着下颌滑落进领口。   寂殒疑惑道:“主人,是我弄错地方了吗?”他洗了半晌也没洗出来什么东西。   这单纯的声音刺激的巫郁年身体微僵,紧接着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清瘦的手腕上被他自己咬出了一个牙印。   恰在这时,寂殒发现了什么似的:“洗出来了。”   他眼睛一亮,紫眸闪着光,抱住浑身发软的巫郁年,“主人明天不会发热了。”   他甚至捧了一捧水,送到巫郁年眼前,“主人你看。”   巫郁年平复片刻,耳后红了一大片,他偏过头去,哑声道:“……滚。”   忍春和医术教了寂殒很多,天生灵物向来聪慧非常,只实践一次,就能理解大半。他见巫郁年似在生气,以为自己没洗干净,歪头道:“要再来一次么?主人。”   “……”   巫郁年没力气理他,闭着眼等着药力全部吸收,体内的寒意缓缓散了之后,才慢慢撑着身体起来。   可若没有刚才那一次,他自己走到床榻上是没问题的,但眼下……   巫郁年强提起一口气,抬脚出了浴桶,下一秒,眩晕感袭来,他整个倒了回去,好巧不巧的摔进了寂殒的怀里。   “……抱我出去。”巫郁年无奈妥协。   寂殒颈锁下的星宿图闪烁,身形有瞬间模糊,他低下头去。   脆弱的主人就在他怀里。   无力的,孱弱的,只能用苍白的手指攀附着他。   好想……   弄坏掉。   寂殒紫瞳幽幽,默不作声的抱着他出去,按着巫郁年的指令将他擦干,放到床上,扯好被子。这被子还是冷的,巫郁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困倦的掀了掀眼皮,“上来,睡觉。”   寂殒身上实在暖和,钻进来之后就紧贴他的后背,将巫郁年整个圈在怀里,暖烘烘的,舒服得很。   巫郁年沉沉睡去。   他没瞧见,那结实的颈锁里侧,已经悄然出现了一条裂痕。   ……   黎明时分。   东宫。   房间内没有挑灯,太子站在窗边,半个身子隐在暗影里,他淡淡道:“国师真的去了将军府,到现在没出来?”   有人隔着屏风,回道:“殿下,我们的人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国师,但看见了那白衣人身边跟着任野,那白衣人进去之后,再没看见他出来。”   “但没多久任野就离开了……国师府后半夜似乎有些惊乱,里面守卫森严,我们的人也没有探出多少消息。”   太子转了转掌心把玩的扳指,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太子殿下,还有一件事,国师身边似乎养了个男宠,似乎叫什么小乖,国师对他颇多纵容,或许,是个软肋。”   “哦?”太子讥诮,“男宠?真是稀奇,哼,程宿现在的态度很不明晰,那烈羽军的调兵符到底还在不在他手里,很难说。”   “男宠……这么多年,可从没在国师身边见过陌生的人,”太子眯了眯眼,“不管是不是软肋,找个机会,在元国使者来之前,给本殿抓来。”   “是。”   ……   巫郁年睡到下午才醒。   嗓子有些难受,他低咳了几声,扶额昏沉起身。   寂殒见他醒了,也跟着爬起来,鞭痕交加的身体就这样坦荡的展露在巫郁年眼前,他肩上还有伤,是昨晚留下来的,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这再一次提醒巫郁年,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巫郁年目光落在他肩上,片刻后移开视线,淡声道:“去忍春那里拿些药膏,你自己抹上。”   他换了身衣服,披上一件玄色薄氅,也不管还赤条条坐在床上的寂殒,推开门:“你在这里别乱动,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寂殒:你们看,他穿上衣服就走的样子,像极了拔x无情的渣男。 第63章 主人,你去哪?   巫郁年将门关好, 瞥向守在门边的任野:“六皇子呢?”   任野见他无事,心中松了口气,“六殿下在您院子外跪了一夜了, 属下如何劝都不肯起来。”   外面的风还是有些冷,巫郁年低咳两声, 吩咐道:“这里不是见面的地方,叫他去前厅。”   六皇子匆忙赶到前厅,见到身形清瘦,坐在椅子上的巫郁年, 又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一撩衣摆跪下,“老师……”   巫郁年冷冷看他一眼, 苍白的手指握住桌子上的茶杯,往下一摔!   “起来!”   六皇子一惊,立即起身:“老师莫气!”   巫郁年抵唇压住咳意, “……还是改不了你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咳咳站好了!”   六皇子忙道:“学生知错。”   “学生只不过是……”   “只不过什么?”巫郁年咳了两声, 缓缓眯起眼,神情莫名阴郁,“你的帝王之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利益权衡, 什么该取, 什么当舍,你自己心里半点主意都没有吗?”   他今日气色十分不好,语气虽厉, 但不难听出声音虚浮的厉害。薄氅的领口向上系了几分, 将昨日斑驳的脖颈掩的严严实实。   六皇子咬牙, “……老师教训的是。”   巫郁年摊开掌心, 上面赫然躺着皇城烈羽军的调兵符, 六皇子的目光落在上面,微微一凝。   “这个东西现在还不能给你,我还有些用处。”   六皇子忙道:“这本就是老师的东西,老师自己收着就好!”   巫郁年垂眸,指尖摩挲着这调兵符,耳畔不期然想起了昨晚程宿与他说的话“我手中还有不少筹码,若……你还会来么。”   他眸中闪过一抹深思,指尖无声在空中轻点了几下。   六皇子见他这幅模样,心中微微一凌,这是老师算计别人前惯常的动作。   【拂知:你说,要是我再攻略一遍色欲和贪欲,会怎么样?】   【阿软:……可他们已经被攻略完成了。】   【拂知理所当然:但他们还是未唤醒状态,他们转世跟来,就算是被唤醒,也要等我最后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拂知:碎片对主魂的渴求是本能,我想在最后的时候,将他们一起唤醒……】   想想就让他忍不住兴奋的颤栗。   【阿软:那我再帮您弄一个数值做参考。】   它动作很快,当即重新计算出了程宿的攻略值:【程宿(殷岭西):收回度百分之百,第二世攻略值,百分之五十。】   收回度变成了攻略值。   巫郁年微微勾唇,望向还在站在的六皇子:“从后门走,不要让人发现你与我有联系。”   “元国月铮太子不日会来拜访,特殊时期,小心行事。”   “是。”   六皇子咽下疑惑,朝巫郁年行了礼,就被任野带着离开了。   巫郁年吩咐:“收拾一下,进宫。”   明日就是除秽之日,他需要提前进宫布置场地。   这东西费不了多少时间,他很快就回来了,但前脚刚从马车上下来,焦急守在国师府门前的忍春就立即跑了上来,“大人!小乖公子不见了!”   巫郁年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忍春:“您出去不久,小乖公子就消失了,属下找不到他,本以为会像前两次一样与您一起回来,却不想……”   【阿软:我知道他在哪,主人我……】   【拂知:闭嘴。】   阿软眼睁睁看着他主人冷漠拒绝他之后,三两步进了卧房的暗室,借助屋子里的金铃强自动用寻人的巫术,生生被反噬出内伤,巫郁年擦了擦嘴边的血,苍白又虚弱。   【拂知:注意人设。】   【阿软:……是。】   巫郁年这具身体没有内力,若是没有巫术傍身,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此时受此反噬,脉象紊乱的厉害,他面无表情的抬脚出了暗室,眸中尽是阴冷。   他望向二皇子府的方向,“备马。”   巫郁年这次根本没打算低调行事,国师府的护卫尽数列队护在马车旁,朝着二皇子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车上的金铃一路轻响,趟开沉寂的夜色。   如此大的动静,不出半刻钟的时间,就飞进了程宿耳里,他拧眉沉思片刻,将手中的长枪一扔,翻身从演武台上下来,随意的抹了把汗,扬声道:“来人,去二皇子府!”   二皇子明原,性格冲动,但带兵能力不错,因为淑妃身后的母族,在朝中很有些支持的大臣。   “国师大人请止步!让我等通报一声!”   巫郁年满脸寒霜,被拦在了皇子府外,他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在这大昭,竟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任野。”   “是!”   任野回挥手,身后侍卫立即上前,将两侧的小厮按下。   紧接着砰的一声!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巫郁年低咳两声,拢了拢薄氅,踏步进去,身后跟着的侍卫飞速的位列两旁。   巫郁年静立在院中,冷声道:“将二皇子请出来。”   片刻后,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任野揪着,骂骂咧咧的出现在巫郁年面前,等到站稳之后,看清巫郁年的模样,呦了一声:“本皇子当是谁呢?原来是国师大人,怎么着,也想灭本皇子满门?!”   他长得也算周正,但这幅色眯眯的模样瞧着实在是抱歉,巫郁年只看了一眼,就皱眉移开了视线,忍着恶心道:“人呢?”   二皇子挑眉笑了笑,吊儿郎当的往前一步,“什么人?本皇子可不像国师大人,身边还有小宠,本皇子养的,都是吞食血肉的猛兽。”   二皇子好猛禽,府中有一个斗兽场,听说常喂食人的生肉,这也是他被弹劾的一个点。但一直没有证据。   “呦,这里好生热闹。”   程宿不知何时来的,慢悠悠的走到巫郁年旁边,一双桃花眼弯弯:“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程将军?”   二皇子皱眉,心底生出些忌惮。   巫郁年的权力虽大,但他毕竟是皇子,在皇城,除了皇帝,没人动得了他。但程宿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不好得罪。   程宿:“二皇子恕罪,在下晚上吃多了,出来遛一遛,一不小心就到这里来了,您别见怪。”   二皇子:“程将军一个人来没什么,但国师大人带这么多人闯进我皇子府。难不成是不把我父皇放在眼里了吗?!”   “唉,您别这么想,”程宿笑道,“万一就真的是刚好溜圈溜到这里的呢?人虽然多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二皇子一噎,眯眼道:“程将军什么意思?”   他们扯皮这空档,任野神情凝重的赶来,他看了程宿一眼,压低声音,急声道:“大人,找到小乖公子了。”   巫郁年:“在哪?”   任野:“在……在斗兽场。”   周遭温度忽的冷了几分,巫郁年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后者被他看的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是本皇子的府邸,你们还想硬!巫郁年!你想干什么!”   巫郁年转身就往斗兽场的方向走,任野一把将二皇子按在地上,吩咐侍卫看好。   “带路。”   “是。”   程宿看着地上怒骂出声的二皇子,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巫郁年在皇城的权力究竟有多大。他自嘲的收了自己的那点担心,抬脚跟了上去。   二皇子后院被挖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坑,下面就是斗兽场,浓重阴森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猛兽的低吼声隐隐传来。   巫郁年抬手捂住口鼻,压住喉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人在哪?”   “大人,这边。”   任野直直的穿过斗兽场,走到另一边类似监狱的通道里。两侧的笼子里都关着各种各样的猛兽,此时都拱起背,龇牙咧嘴的看着他们。   最里面有一个大笼子,里面有着数只老虎和野狼。但此刻倒在里面,死状凄惨。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身上遍布着猛兽的咬痕,利爪留下的长长伤口。   任野打开笼子,低声道:“……大人,小乖公子不肯出来。”   巫郁年感受不到颈锁的震动,他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朝笼子里招了招手,带着命令的意味:“过来。”   寂殒耳尖轻颤,他慢慢抬起了头,紫瞳失焦,片刻后,才认出了巫郁年。   身形单薄的少年,眼睛慢慢亮了,他努力的站起来,却伤的太重,一次次的摔在猛兽的尸体上,“主…人……”   任野看着自家大人毫无怜惜的神色,微叹了口气。   寂殒一步一爬,勉强扶着笼子站起来,眼中只有巫郁年一个人的身影。紫瞳少年浑身伤痕,依赖的将自己靠在巫郁年的肩膀上,“主人,疼……”   巫郁年看着没什么异常的颈锁,微微松了口气。他片刻不停的赶过来,就是生怕颈锁断了,这东西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他眯眼,轻抚着寂殒的背,“很快就回家了。”   程宿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的笑道:“国师大人的小宠也当真非凡,”他望向那笼子里面的猛兽尸体,“这些东西,说杀就杀。”   巫郁年示意任野将寂殒搀好,“再如何,也与将军无关。”   程宿脸上的笑收敛几分,“国师大人真的无情。”   “各取所需,将军一直计较,就没什么意思了。”   也不管程宿是何反应,他避开脚下的一滩血,往外走去。   巫郁年走到外院,在二皇子身边停了一下,在他愤恨的眼神中,微微垂眼,声音说不出的轻柔:“二皇子,珍惜现在。”   他真动了杀心的时候,反倒不生气了。   任野怜悯的看了看二皇子,扶着半昏迷的寂殒,示意身后的侍卫跟上,“大人,我们现在……”   巫郁年出了二皇子府邸,听着里面的怒骂,眯眼望着天上的月亮,“这件事,身后有太子的手笔。二皇子这个蠢货,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走,回府。”   “等一下。”   程宿快步跟上来,径直在任野警惕的目光中,走到巫郁年面前,认真道:“国师大人之前说,只要有筹码,你可以做任何事,这句话,还作数么?”   巫郁年顿了下:“自然。”   程宿在他耳畔低语一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如何?”   “……多久,”巫郁年声音微涩。   程宿:“一个月。”   巫郁年吐出一口气,“可以,什么时候开始,我定。”   他转身上了马车,苍白的侧脸隐在暗处,帘子放下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程宿看着远走的马车,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眼中的风流尽数化成了偏执,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   ……   寂殒的伤口被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忍春还想在给他熬一些药,却被巫郁年拒绝了。   “都下去吧,他死不了。”   忍春不再多言,心中倒是叹了口气。她觉得大人今晚为了小乖公子兴师动众,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小乖公子的位置,但是现在这个冷淡的样子……甚至连一副药也不愿意给小乖公子用。   她关上门,琢磨了半晌,终于想起了这种隐隐熟悉的桥段,在虐心虐身的苦情戏话本子里见过。   忍春摇头,小乖公子,苦啊。   ……   巫郁年在房间里静坐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抬脚朝着床榻走去,坐在床边,苍白的指尖拂过寂殒身上的伤。   他指尖似有微弱的光,在寂殒的心口画了一个简单的星图,加速伤口的愈合。   原本就在愈合上伤口恍如被刺激了一般,在巫郁年眼皮子底下,竟汹涌出数股黑气来,黑气飞速将寂殒包裹。   巫郁年一惊,飞快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半点动不了。平地忽起一阵风,巫郁年心里慢慢冒出些不详的预感,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被黑气包裹的寂殒。   他身体慢慢紧绷起来。   黑气慢慢消散,寂殒的身形赫然大了一号,五官深邃俊美,他紧紧攥住巫郁年的手,缓缓睁开眼。   一双紫瞳幽幽的望着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主人,你去哪。” 第64章 小乖死了。   巫郁年被他握住手腕, 指尖慢慢变凉,他目光落在寂殒的脖颈上,从这个角度看去, 依稀能看见里侧有一道裂纹。   “……”   寂殒的灵智越来越完善,眸中的单纯之色一扫而空, 他慢吞吞的坐起来,身上的伤痕已然全部愈合。   冰冷的幽紫兽瞳缓缓逼近,声音低沉:“主人在看什么?”   与之前少年形态完全不同,危险至极, 深邃的五官透出几分异域皇族的贵气。   他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颈锁, 以及皮肤上的星宿图。这两个,就是拴着他的锁链, 一个禁锢力量,一个禁锢思维。   “看这两个么?”   巫郁年轻咳两声,另一只从后腰摸出血珀匕首, 抵在寂殒的咽喉, 眯眼道:“你恢复了?”   寂殒看他片刻,良久:“没有。”   他心中一边翻涌着将巫郁年撕碎的兽性和暴戾,一边像狗一样渴求着巫郁年施舍般的鞭笞以及抚摸。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叫他忍不住痴迷巫郁年赐予的疼痛, 他主动往上迎了一寸。   那把能让他手上的血珀匕首顿时将他的脖颈割出一道血痕。   巫郁年瞳孔一缩,忍着将匕首收回来的冲动。他对天生灵物的生长习性了解不多,一时半刻搞不清楚眼下寂殒是什么情况。   但……   巫郁年匕首尖端抵在寂殒野性裸露的胸膛, 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 语调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你……要噬主吗?”   “不。”   寂殒脖颈上的星宿图加深了一些, 他察觉到什么似的, 学着巫郁年勾唇的样子,低笑:“主人要拴好我这条狗,不然颈锁松了,是会咬人的……”   巫郁年眼眸微冷,缓声道:“你不乖,让我很生气。”   你惧怕鞭子、匕首,惧怕我生气。   他确实是在明目张胆的加深巫术暗示。   寂殒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巫郁年能感受出来,他在接触匕首的时候,身体会有片刻的僵硬还是怕的。   既然怕,那就该有怕的姿态。   巫郁年命令道:“去,自己去将鞭子拿来。”   鞭子就在墙上挂着,寂殒一顿,眼中挣扎之色更甚,好半晌他才翻身下床,走到墙边将鞭子拿了过来。   为了好上药,他光裸着上半身,下面的布料破破烂烂,倒也遮不住什么东西。   黑发直到腰际,精壮劲瘦的腰身和紧贴在骨骼之上的肌肉,无一不透出危险的爆发力,走动间充斥着野性的贵气。   天生灵物的每一寸无不完美,是上苍的珍爱之物。   寂殒捧着鞭子,跪在巫郁年面前,“主人。”   巫郁年接过来,漆黑的鞭身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然后慢慢松开,狭长的眼尾藏着暗色。   他脑中浮现起寂殒强闯将军府背他离开的样子,兽笼里向他爬过来的样子,以及他发病那晚……   巫郁年抿唇,扬手一鞭子抽了下去。   啪!   寂殒精壮的胸膛上顿时浮现一道骇人的血痕,他身形半点没动,稳稳当当的。   【阿软:毁欲收回度,百分之五十一。】   巫郁年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下手更狠了些,直到寂殒身上再没半点好肉才停手。收回度停在百分之五十三就不再往上涨。   他低咳两声,苍白的侧脸晕上几抹薄红,轻喘着将鞭子扔到一边。   巫郁年微微俯身,以一个极其羞辱人的姿势,踩在寂殒胸膛的鞭痕上,也不知是惩罚还是另类的奖赏,不紧不慢道:“……知错了么。”   其实除了难以控制的恐惧之外,这鞭子打在身上并不算多疼。   寂殒看着他冷淡的神色和脸侧晃动的金链,喉咙莫名有些干涩,心里叫嚣的撕碎欲似乎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他不知如何缓解的痒。   这痒如在骨髓,如在心底。   寂殒视线在巫郁年眼角停顿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么美的眼睛,哭起来会很好看。比单纯血腥撕裂的美,还要好看千万倍。   他喉结一滚,“……知错了。”   于是巫郁年就笑了一下,脚尖轻踢,“乖狗……给主人脱鞋,”他眼眸幽深,含着笑意:“灵智涨的这么快,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寂殒目光落在巫郁年的脚上,低应了一声,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他的小腿,另一只手生涩的将他的靴子脱下。   巫郁年身形实在清瘦,寂殒掌心圈住他的脚踝,只觉得他一用力就会断掉,出神间,他肩膀冷不丁一痛。   巫郁年用匕首戳在他的肩膀,冷声道:“你弄疼我了。”   寂殒手一松,才发现巫郁年脚踝上被他攥出了一圈红痕,“……主人。”   巫郁年看他片刻,“脱另一只。”   寂殒垂眸,他学习能力极强,动作间再不见半点生涩,脱完之后就安静跪在床边,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巫郁年消耗太多精力,自己将外袍脱了下来,搭在旁边。他方才抽的太狠,右手酸软的厉害,将眼镜放在枕边,自己揉了片刻,才困倦道:“跪在那里不许动。”   颈锁未断,巫术未解,他不担心寂殒会杀了他。   巫郁年将被子盖好,被窝里冷的他蜷了蜷腿,片刻后,才勉强躺平,“……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   房间里烧着地龙,巫郁年还是冷的蜷缩成了一团。   寂殒盯着巫郁年冷的发抖的身体许久,再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无声无息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浑身冒着冷气的巫郁年整个圈在怀里。   后背紧贴着暖烘烘的热源,巫郁年下意识的靠近,手脚慢慢的暖和起来,唇色也红润起来,他翻了个身,头抵在寂殒的胸膛。   寂殒看着他的唇,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在那微红的唇瓣上挑弄了一下。巫郁年无意识皱眉,用舌尖抵了一下,表示抗议。   柔软的触感一碰即离。   寂殒紫瞳一紧。   “……”   他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倏地低下头,看着巫郁年的唇。   心里压着的暴虐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第二日,巫郁年醒来的时候,寂殒就在床边跪着。   “……去给我倒杯水。”   巫郁年唇色嫣红异常,揉了揉额角,嗓音沙哑。   他总觉得自己的嘴,连着喉咙都有些不舒服,舌根酸痛。   水是凉的,巫郁年只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咳了几声,就将杯子递给寂殒:“放回去吧。”   寂殒就乖乖的放回去,半个字也不说,只是一只手一直藏在背后,一双紫瞳静如琉璃,不见半点压抑的暴戾。   巫郁年心中莫名有些微妙,皱眉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处,声音微哑:“……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昨晚还差点发疯。   寂殒摇摇头:“主人训的好。”   “……”   这话一出,巫郁年瞧他的眼神更不对劲了,他眯了眯眼,忽道:“你另一只手里藏着什么,给我看看。”   寂殒紧抿唇,后退半步。   不知道为什么,巫郁年竟从他这动作里看出几分心虚。   他声音微冷,“拿出来。”   片刻后,寂殒慢吞吞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给巫郁年看,除了五指和掌心沾着些晶莹的水以外,并没有什么东西。   巫郁年皱眉:“没有东西你藏什么。”   他看了一眼寂殒,昨晚灯色昏暗看不清,但现在天亮了,他才察觉寂殒这样几乎赤条条、没半点羞耻的站在他面前……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巫郁年挑了件自己的衣服扔给他,“自己穿上。”   前段时间给小号寂殒买的衣服肯定不能穿了,甚至他的衣服也显得有些小。里衣穿不上,寂殒只能勉强叫外袍披在身上,敞着满是鞭痕的胸膛。   “自己去屏风后洗漱。”   他说了不让寂殒离开他的视线,定然是要带他出门的。   寂殒应了声,自去了屏风后面。   巫郁年心里还在想着颈锁的事情,赤脚下床,提笔在案边修书一封,写完之后,装进信封里,淡声道:“任野。”   任野推门进来,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派人,将这封信送到相国寺悯生大师手里,就说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他,请他无比认真回答。”   巫郁年扶了扶眼镜:“顺便捎一句话给他,若是回信里全是阿弥陀佛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相国寺第二日就会变成尼姑庵。”   任野认真记下,将信奉接过来:“大人,还有一件事。”   “昨晚的?”   “算是,昨晚您强闯二皇子府的事情已经闹到皇上那里了,淑妃吹了枕边风,联合朝中不少大臣,弹劾您的奏折怕又多了不少。”   巫郁年在大昭是绝对特殊的存在,本身象征着凌驾在皇权至上的神权,被特允见天子不必下跪,不必上朝,有先斩后奏的杀生大权。   怕他的人见着他恨不得绕道走,而不怕他的大部分都是清高的儒生,无数的笔杆子字字句句皆将他钉在奸臣的罪状上。   “朝中,想必十分热闹,”巫郁年叹道,“可惜,今日除秽之后,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人能再蹦跶。”   屏风后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任野下意识偏头看去,“对了大人,小乖公子受您重视的消息怕是已经传了出去,您看,要不要专门派人保护……?”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紫瞳清透,五官野性又贵气,敞开的胸膛上遍布鞭痕,他手中拿着一块毛巾,随意的擦了擦脸上的水。   寂殒看了一眼似乎傻掉了的任野,站在巫郁年身侧,声音成熟而低沉,极富磁性:“主人,我洗好了。”   他相貌与小一号的看起来一样,只不过更具有攻击性。   任野:“……?”   他大脑一时有些卡壳。   巫郁年:“……”   他忘了还有这一茬。   空气一时有些诡异的沉默。   巫郁年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他…是小乖的哥哥,叫他大乖就好,昨晚刚来的。”   大乖本乖点了点头,确实是昨晚刚变回来的。   任野艰涩道:“……那小乖公子?”   “小乖昨晚……”巫郁年沉吟着,“嗯……一不小心,就死了。”   反正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若是说走了,以后说不准还要编其他的谎言,干脆说死了,一了百了。   任野震惊,目光落在寂殒胸前堪称惨烈的鞭痕处,又移到自家大人苍白阴郁的脸上,不知联想了什么,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是把大乖小乖两兄弟全都弄来了,先玩死了一个柔弱的弟弟……再玩弄这个精壮的哥哥?!   而且这大乖哥哥眼中居然没有丝毫对大人的怨恨,还一脸认同?!   嘶……   任野心底宛如住了一窝蛇嘶嘶嘶个不停,面上没有丝毫异样,领了任务,稳当的出去了,在门口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巫郁年瞥了眼寂殒:“昨晚被关在兽笼子里,想报仇么?”   寂殒盯着他一张一合,异常红艳的唇,顿了下,“……想。”   也不知到底想什么。   巫郁年眸中冷芒一闪而逝,起身,将手中的笔挂在笔架上,“那就随我走吧,这皇城,本就不适合安静。”   半开的窗户微动,案上的纸被吹起一张卷落。   外面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寂殒:昨晚我和主人都玩的很开心(认真脸)   任野:震惊。 第65章 你也配。   皇宫除秽之礼, 三日一小除,九十九日一大除。   大除之日,皇亲国戚, 满朝文武官员需全部到观礼台观礼。   一身玄色华服的国师独立高高的净台之上,周遭遍布着繁琐的红线和金铃。寂殒和任野站在角落里。   寂殒静静的看着高台之上, 迎风而立的巫郁年。   此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虚无灿烂的夕阳将光洒落国师身上,初春的冷风刺进骨头里,寂静的只有铃铛轻响。   巫郁年冷漠垂首, 视线轻飘飘落在二皇子的身上,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浑浊的目光在巫郁年身上流连一圈, 挥手道:“开始吧。”   巫郁年颔首:“是,皇上。”   他右手轻抬,被镜片挡住的右瞳似有光芒亮起, 极快的闪过一抹星宿图腾, 霎时间,狂风骤起,金铃疯响!   奇异的韵律乱而有序, 在这昭昭夕阳之下, 卷起的狂风裹挟地上的落叶,竟腾云而上,依稀形成一条龙的模样, 在灼目阳光的照耀之下, 竟灿若金龙。   皇城龙脉隐隐动荡, 文武百官无论见过这场景多少次, 都会忍不住惊叹, 相信确然是有龙气庇佑大昭。   老皇帝也忍不住站起来,似乎要跟着那金龙,化仙而去。   他们按照惯例整齐跪下叩首:   “煌煌天威,佑我大昭”   “金龙永存,除秽净尘”   “煌煌天威……”   巫郁年信手一招,那沾了阳光的龙形气迅疾的在皇宫游走一圈,他面色苍白,“除!”   常人看不清,但他能看见,这腐朽的王朝的的确确是在汇集秽气,一丝一缕的注入到龙脉里,不断侵蚀。   若是不定期用巫族秘术引动龙气主动去除,怕是还会诞生第二个寂殒。因着寂殒成型,被他锁住离开了龙脉,这次除秽反倒是比往常省力很多。   汇集的秽气慢慢的散了大半,那气龙也弱了不少。   除了寂殒之外,没人看见,在强行除秽之后,那散去的黑气变成了反噬之力,一点点钻进了巫郁年的体内。   像是错觉一般,国师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很快稳住。   巫郁年此时身上充盈着温和的神光,染了金光的手指似乎都带着圣洁的意味,他目光柔和的落在伏跪在地的众人身上,最终停在了二皇子那里。   苍白的手指悄然一顿,那渐渐散去的龙形又重新聚集起来,凶猛异常的朝着二皇子冲了过去!   二皇子只觉得周遭一冷,随即大大小小的低呼声传来,他纳闷的抬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竟在往外冒着一股股的黑气。   他顿时惊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忙不迭的拍着自己身体,疯狂跺脚,意图将这黑气散去。   老皇帝看他的视线慢慢变了,冷声问道:“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巫郁年担忧的皱眉,轻声道:“皇上,这……”他似有些犹豫。   老皇帝:“国师直说便是。”   巫郁年恭敬道:“是,历来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但真龙之气主动对二皇子殿下发怒……而紧接着殿下身上又冒出不详黑气,怕是……”   他叹息一声,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唇,“怕是身上染了脏物,真龙之气想要将二皇子殿下驱逐。”   “你胡说八道!”二皇子双目赤红,恍然想起来昨晚巫郁年给他说的‘珍惜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咬牙,疯了似的想冲上净台:“贱人害我!你这是公报私仇!!我杀了你!!”   老皇帝脸色黑的吓人,手一挥:“来人,将二皇子拿下!勿惊扰真龙!”   两旁的士兵极快上前,将二皇子压跪在地上,他身上的黑气慢慢散了。巫郁年柔和的看着他,“二皇子这是魔怔了不成,难道真龙还能分辨错了?”   二皇子猛地朝皇帝的方向磕头,“父皇!父皇儿臣真的没有什么脏物!国师他害我!”   皇帝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巫郁年:“皇上,还是将二皇子殿下送下去吧,免得,身上的黑气冲的真龙不悦。”   老皇帝眯了眯眼,不顾淑妃梨花带雨的求情,“既如此,将二皇子从去边南,等秽气没了再回来。”   竟是连皇城都不让他待了。   这无异于流放,淑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二皇子闻言目眦欲裂,疯狂求情,额头都磕出了血,“父皇,你要相信我!是国师害我,他是妖孽”   直到他被拖远,那凄厉的吼声似乎还在耳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再看净台上站立的国师,那漆黑的国师服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那团龙气在快散干净的时候,若有似无的绕着太子走了一圈,直直惊出了太子一身冷汗。   他霍然抬头,正对上巫郁年似笑非笑的视线。   他挥挥手,龙气散了。   这是无声的警告。   二皇子只是个幌子,巫郁年知道是他在背后动手。太子心跳惊乱,忍不住再次起了杀心,国师……真是好一个敲山震虎。   皇帝见除秽结束,沉着脸离开,脸色十分难看,除秽除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任凭谁也不会开心。   下方的大臣三三两两下去,巫郁年借着收尾的由头,盘坐在净台上,静静的等着其余人离去。   等到星光洒落下来,此地再无外人,巫郁年才低咳两声,晃晃悠悠的从净台上下来。   龙子身上,无论气运如何,皆有龙气庇佑。今日硬扛着反噬非要将秽气灌进二皇子的身体,受到的冲击……   任野早就带着寂殒守在了下面,一见他下来,就急急迎了上去,任野见他脸色不好,担忧道:“大人,赶紧回去休息吧。”   寂殒看着巫郁年毫无血色的唇,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那些黑”   巫郁年冰凉的食指抵在他唇上,“闭嘴,”他轻咳两声,余光瞥向一旁:“程将军,偷听不是君子所为。”   任野警惕的看向梁柱后,那里慢慢走出来一个影子,程宿笑道:“国师大人真是敏锐不似常人。”   他一眼就看见了巫郁年身后站着的寂殒,眉头一点点凝紧。像是宿命一般,他心中忽的升起极强的危机感。   程宿桃花眼中闪过寒芒:“这位……”   寂殒近乎兽类本能的宣誓主权,下意识将巫郁年抵在他唇上的手指含进了嘴里,尖锐的犬齿轻磨,调情一般舔着。他冷冷的看向程宿,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有多放荡。   巫郁年皱眉:“松开。”   寂殒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松开了,留下了牙印。   末了,他紫瞳幽幽,看着程宿发冷的脸,心底头一遭生出厌恶的情绪。   他认识程宿,这个人曾经将主人压在石桌上弄哭过,甚至用箭射伤了他的肩膀很讨厌。   程宿:“国师大人既然有能力将二皇子拉下来,为什么不也一同将我处理了,届时,你想要的的,略施手段即可得到,又何必在本将军这里受委屈。”   许是风大了些,巫郁年低咳不止,眉梢眼角染了些病态的红晕,他轻声道:“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他本就想除掉处处都出格的二皇子,给六皇子铺路,今日之事不过借助龙气,强忍了反噬顺水推舟。   一两次还好,但若是一直妄动其余人的气运,怕是活不过今晚,就要被天雷劈死当场。   巫郁年叹道:“将军不必多想,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他推开寂殒的搀扶,主动上前半步,“任野,你们先去马车那里等我。”   寂殒不想走:“主人。”   巫郁年:“这是命令。”   任野领命,扯着寂殒慢慢走远,走到半路,寂殒的脚步越来越慢,猛地转身跑了回去。   任野一下没拉住,他就跑的没影了,惊道:“大…大乖公子!”   ……   程宿看看四周,挑眉:“国师大人叫人都走,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信么,”巫郁年慢慢凑近,眼尾的红晕极为惑人,他低咳着,“我说了,将军在二皇子府那晚承诺给的筹码,我很心动,自然愿意做任何事。”   “哦?那这筹码……能本将军想提前尝一点利息么?”   程宿眸色变深,揽住他的腰,感受到巫郁年身体不自在的僵住,却不像之前一样挣开。   他眯眼道:“本将军记得,国师大人不喜与旁人触碰。”   巫郁年忍着避开的冲动:“将军与我交易,自然不算旁人。”   “若其他人与国师交易,国师也会这般么?”   巫郁年愣了下,低笑:“那也要看对方图什么,看我给不给得起。比如将军图的,我就给得起……”   他看着程宿,“你方才说……什么利息?”   程宿笑了笑,眉梢溢出些风流,压低声音,“国师大人,会像你那男宠一样取悦人吗?”   “……”   巫郁年脸上的笑意微冷。   “怎么,不会吗?我看着国师大人应当没少被人取悦,难不成半点也没记住吗?”程宿语气不虞。   巫郁年轻吐出一口气,状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当然会。”   随即闭上眼,主动吻上程宿的唇,但他呈现给程宿的吻,是生涩而笨拙的。并不似和寂殒接吻时那般技巧娴熟,低喘勾人。   但就是这种生涩,莫名叫程宿晃神。   【阿软:程宿(殷岭西)攻略度,百分之七十。】   【拂知:啧……亲一下就涨这么多,没有挑战性。】   程宿扣着他腰肢的手越收越紧,正待掠夺主动权的时候,巫郁年呼吸不上来似的后退一步,耳尖红着,低咳不止。   看着十分没有经验。   程宿摸了摸自己的唇,眸中闪着亮光,哑声道:“国师大人从没和旁人亲吻过吗?”   巫郁年偏过头去,站直身体,清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清,偏偏脸颊上的红晕无声道出了他感情上的空白经历。   他阴冷道:“你管的太多了。”   这冷起来的无情模样反倒是在掩饰什么一样。程宿再一次发现,传言里杀人不眨眼的国师,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   因为不懂情,所以可以将自己也当成交易的筹码。   程宿恍然意识到这一点,巫郁年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变了一个模样像是一只傲娇的猫。   他眼中笑意清浅,顺着似乎是炸了毛的国师大人的话,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好好,我不管,利息收完,国师大人随意。”   “别忘了,什么时候想交易了,给本将军一个具体的时间,我接你去将军府。”   巫郁年:“……不会忘的。”   他耳后的红意稍退,往皇城外走去,身后传来张扬恣意的一句“国师大人,我是认真的喜欢你,也会让你喜欢我的。”   巫郁年眼中掠过一抹玩味的笑,哪还有刚才的半分生涩,抬脚转过走廊,却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微凉的胸膛。   “……”   他抬头,撞进了一双幽紫的眼瞳。   寂殒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巫郁年发红的唇,那被安抚的暴戾似乎一下子就出了笼。   颈锁无声嗡鸣震动,和身上的巫术暗示一起,像两条锁链,紧紧的拴着一头危险的凶兽。   寂殒缓缓握住巫郁年清瘦苍白的手腕,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颈锁上,嗓音低沉危险:“主人……你最好能永远都牵着这两根锁链…千万别断了。”   否则,他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叫程宿的男人,再将眼前的人永远的锁起来,一遍遍修好,再弄坏。   巫郁年指腹摩挲着寂殒的脖颈,眼眸弯弯,半点惧色也没有。   他一扫面对程宿时的青涩生疏,完全变了个模样。压低的嗓音尾调上扬,微微沙哑,像一把惑人的钩子,挠的人心痒。   “怎么了乖狗,你也想亲主人么……”巫郁年像是知道寂殒在想什么,轻声道,“想将我弄哭,弄坏掉,是么?”   他眯了眯眼,神色蓦的一厉,抬手掐住寂殒的脖颈,无声的加深暗示,语调森然阴冷。   “你也配。” 第66章 元国太子。   【阿软:毁欲收回度, 百分之五十五。】   巫郁年话音一落,寂殒身上的气息更加危险,他盯着巫郁年一张一合的唇, 有些蠢蠢欲动。   正待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却见眼前的人脸色渐渐白了下去, 扣在他脖颈间的手慢慢下滑,最终无力的攥住他的领口,浑身颤抖着闷咳不止,猛地咳出了一口冰寒的血。   寂殒握住巫郁年的手腕, “主人怎么了?”他想起之前在除秽时见到的场景, 意味不明道,“是那些钻进主人体内的反噬之力在作乱吗?”   巫郁年抹去唇上的血, 虚弱的半阖着眼,也没打算瞒着他:“……你知道的还不少。”   他冰凉的掌心拍了拍寂殒的脸,哑声道:“乖狗, 抱我回去, ”他实在是没力气走了。   语罢,他就靠着寂殒的肩膀半睡了过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被自己豢养的凶兽杀死。   寂殒冰冷的紫瞳幽深, 也不知在想什么, 弯腰勾住巫郁年的腿弯,轻易的将人抱进了怀里,慢慢往马车处走去。   ……   任野将相国寺来的信送进巫郁年卧房的时候, 正巧看见他家国师大人收了鞭子, 而大乖公子就裸着上半身的跪在床边, 上面新添了许多伤。   巫郁年将沾了血的鞭子随手一扔, 他身上的国师服还没换, 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寂静燃烧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落在窗户上,莫名晦暗。   “信呢,拿来吧。”   “国师大人。”   任野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在多看,到案边恭敬的将信递了过去。   巫郁年将信展开:   [国师大人询问之事,老衲也知之甚少。   国师大人用血珀固然可以消耗他的力量。但天生灵物总归受到天道庇佑,若非自愿消亡,并不会真正的消失,   诞生污秽之中的毁坏,天下秽气皆是他,可只要有人在,秽气又怎么会有除尽的一天。   有关巫族往事,老衲也甚是心痛,但还是希望国师大人勿逆天而行,天下诸事,顺其自然。]   这老和尚还挺乖觉,重点的内容都在前面交代了,后面一连三张纸,都是引经据典劝阻他的内容。   巫郁年看完,用烛火将信纸燃了,丢进了一旁的铁盆里。   若悯生说的是真的,天生灵物只有自愿消亡,才会真的消失……那他用血珀颈锁将寂殒拴在他身边,就算是寂殒的力量被消耗的枯竭,也会重新凝聚。   也就是说,血珀只能束缚寂殒一时。   巫郁年深深皱眉,隐约觉得有些棘手,他朝任野挥挥手,“下去吧。”   任野恭敬退下,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巫郁年的视线落在寂殒斑驳的后背上,良久,抬脚走了过去。   巫郁年闷咳几声,解下繁琐的国师服,坐在床边,挑起寂殒的下巴,摩挲片刻。他在想,怎么才能让一个天生灵物自愿消亡。   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头野兽自愿消失。   他慢慢凑近,淡红的唇轻启,“……你之前问过我,什么是爱。”   寂殒紫色的眼瞳静静的看着他,映着巫郁年蛊惑人心的极美脸庞。   “主人教你,好不好……”   寂殒沉默了片刻:“主人说,爱是痛的。”   他印象极深,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被匕首捅了心口,眼前的人也是这样笑的很好看。   巫郁年笑了下,摸出匕首,指尖轻弹,不紧不慢道:“我是捅了你一次。”   匕首的尖端再次抵在寂殒的心口,巫郁年眼尾藏着惑人的笑,吐息温热,像条蓄着毒的美人蛇:“主人允许你捅回来,不过……”   锋锐的匕首轻轻往下划,自心口划过胸腔,最终落在寂殒小腹的位置,轻巧的转了个圈。   巫郁年:“得换个别的方式。”   寂殒的皮肤被划破了浅浅的一层皮,灼热的血自心口蜿蜒而下,滑过裸露的胸膛,没入小腹。   他紫瞳闪过疑惑,“……换什么?”   巫郁年笑他单纯,将匕首收回来,眼尾一挑:“这个日后再教你。”   寂殒却莫名执着起来:“换什么?”   “不听话,”巫郁年眯了眯眼,“那是人才能做的事,你在我眼中,现在还只是条狗。”   寂殒看他半晌,慢半拍道:“学会什么是爱,就能成人了,是吗。”   巫郁年:“想学了?”   寂殒点点头。   巫郁年一笑,侧身上床,躺在里侧,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抱着我。”   寂殒爬上来的动作十分熟练,高大的身形顿时将床上不大的空间挤压的迫人,他从后面抱住巫郁年,胸腔震动,嗓音低沉:“主人。”   巫郁年困倦:“……嗯。”   强撑着一股劲,他含糊教导:“爱……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需要的时候,永远在身边,不需要的时候,就自觉消失……”   【阿软:主人,你还真打算教啊。】   它越听越怪,觉着这不像是教人怎么去爱,而是在教一条疯狗怎么成为一条舔狗。   【拂知:教与不教,结局都是那样,有什么区别吗?】   【阿软:那您刚才……】   【拂知:这个啊,我只是想让他赶紧上来,自己睡很冷的。】   【阿软:……好的呢。】   巫郁年说着说着,就渐渐没了声音。   寂殒灵智虽大涨,但实在是有很多东西不懂,等到确认巫郁年睡着,他就慢慢的睁开了眼。   “主人……”   他盯着巫郁年的唇半晌,幽深的眼瞳压着积攒的燥郁,随后,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   元国使者来朝的消息早在几月之前,就传遍了皇城。   但是最终递过来的使者名单里,元国太子月铮的名字赫然在册,谁也没想到,仅仅一次达成结盟的会面,元国太子竟会主动请求前来。   月铮太子,听闻出生之时有万鸟齐飞的祥瑞之兆,温润如玉,智谋无双,以一己之力将元国在短短十几载的时间里发展的欣欣向荣。   这无疑代表了元国的诚意,老皇帝惊喜的同时,也给足了元国的面子,洗尘宴的排面比之国宴也差不了多少了。   “国师大人,洗尘宴要穿的衣服,宫里已经送来了。”忍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的服饰更华贵。   巫郁年坐在案边,手执一卷书,翻了一页。   他苍白的手指抵唇,低咳几声,嗓音沙哑:“……放在那里吧。”   寂殒就坐在他身边,身上穿的衣服是巫郁年亲自挑的,异域风格将他身上的贵气完全衬托了出来,倒像是个异族王子。   他默默的给巫郁年又添了杯水。   巫郁年皱眉抿了口。   忍春担忧道:“大人不舒服吗?”   巫郁年点点头:“这几日嗓子越加干涩难受,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忍春:“许是这些天温度回暖,大人有些不适应,属下今日在您的药里多添一味去火的药材。”   寂殒下意识藏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再次将杯子里的水添满。   巫郁年点了点头,“月铮太子进京了?”   忍春:“已经在景观驿住下了。”   “我知道了,”巫郁年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吧,这次别在像凯旋宴那次一样,被人抓着把柄了,早些去。”   “那……”忍春犹豫的看了眼寂殒,“大乖公子是跟您一起,还是?”   巫郁年:“他跟我一起,下去准备吧。”   忍春应了一声,低头告退,顺带关上了门。   巫郁年摸了摸托盘中的国师服,瞥向寂殒,“过来,给我换衣服。”   这几日寂殒被他训导的很好,在伺候人一方面日渐精通。寂殒将托盘里的衣服扯开,双臂绕在巫郁年的腰上,慢慢系好。   他一边系,一边在巫郁年耳边道:“主人带我一起去?”   “怎么,不想?”   寂殒摇头,拿过一旁的束腰,“只是想提醒一下主人。”   他慢慢将腰封勒紧,在巫郁年身后低声道,“千万将我牵好。”   巫郁年头也不回,笑了笑,反手扯住寂殒的颈锁,“乖狗,别太粘人,主人不喜欢。”   语罢,也不管寂殒是何反应,他松开手,慢条斯理的整了下自己的衣服,“走吧。”   寂殒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紧跟上去。   ……   洗尘宴。   巫郁年领着寂殒到场的时候,官员到了不到一半。   原本场面还算热闹,他来了之后,在场官员宛如被集体掐住了喉咙,全部消音。干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后,就忙不迭的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前几日二皇子被驱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在场的都是人精,这其中虽然玄乎的很,但要说没有国师半点手笔,他们可不信。   巫郁年也不在乎,还颇为清净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在他身边的寂殒,作为陌生面孔,被一道道隐晦的视线打量着。   气氛逐渐压抑起来,程宿到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巫郁年,他眼神唰的一亮,强行将自己的座位挪到了巫郁年旁边。   程宿撑着下巴,桃花眼一弯:“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巫郁年抿了口酒,淡声道:“将军的位置不在这里。”   耳尖的红意却被程宿尽收眼底,他心道国师果然是个感情空白的单纯之人,愉悦的心情在落到寂殒身上时,却被破坏了大半。   程宿轻飘飘道:“国师大人还真的宠爱你这小宠,到哪里都带着,想必平时没少亲近吧。”   寂殒听出他话里的针对,无声的眯了眯眼,颈锁再一次轻颤起来。   氛围微妙的变的紧绷。   巫郁年放下酒杯,低垂的眼帘叫人看不透他的思绪。   是啊,身边带着男宠,又怎么能将纯情的人设立起来呢。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抬手给自己酒杯斟满,然后一边安抚的摸了摸寂殒脖颈上的颈锁,一边望向程宿。   眼中是纯粹的对美的欣赏,不夹杂任何玩味或情欲。   “将军不觉得,我这小宠,长得很好看么,除了偶尔不听话,要用鞭子训诫一二之外,单是日日看着,就觉得舒心。”   一句话,状似无意的解释了寂殒身上的鞭痕,和他养男宠的理由。   寂殒第一次听巫郁年在外人面前夸他,不似人类般竖着的眼瞳忽的变圆了些,宛如被挠了痒处的恶犬,浑身呲着的毛都软了点。   程宿一愣:“……只是这样?”   “嗯,”巫郁年垂眸,脸侧晃动的金链映着苍白的面庞,糅杂出清矜又脆弱的美感,他低咳几声,“不然还能怎样?”   他这幅半死之身,又能做什么事。   程宿看着他的侧脸,晃了会神,心里慢半拍的充盈起满满涨涨的欢悦,忍了又忍,嘴角还是弯了起来,瞧着有些傻。   他摸摸鼻子,“……没什么,看看挺好的。”   过了片刻,老皇帝到了,众人纷纷行礼。   老皇帝示意他们起来,对着身后的总管太监低语了几句话。   总管太监领命离开,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约莫有半刻钟,寂殒已经喝了五六杯酒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唱和:   “元国太子携诸位使臣到!”   巫郁年似有所感,抬眸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寂殒:可主人夸我好看唉。   程宿:他养男宠,他好单纯。 第67章 别碰我。   一抹淡青的优雅身影自殿外缓步踏来, 眉如远山,温润如玉,恍如一副点墨化开的山水画, 只是眼睛的颜色极其特殊,眼瞳中似藏着一抹碎金。   元国太子的盛名, 周遭列国无一不知,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月铮微微一笑,显得格外温柔,他行礼道:“参见大昭皇帝。”   【阿软:月铮(顾眠凉), 隐藏收回度百分之百, 未唤醒。】   【阿软:重新计算中……】   【阿软:月铮(第二世),攻略度, 百分之七十。这么高?!你们面都没见过啊主人!】   巫郁年微微一顿,落在月铮身上的视线就多了几分探究,看着看着, 他就出了神。   【拂知:贪欲真的长在了我心坎上, 每一世都是,可惜,我怎么就投不成这个样子……】   老皇帝哈哈大笑, “月铮太子有礼, 快请坐,来人,将余下的使臣请到位置, 务必好好招待。”   程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笑着去和巫郁年说话的时候, 却发现他看向月铮的眼神有些微妙。   苍白阴郁的国师在望着月铮出神, 渐渐的, 眼底便浮现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艳羡。他慢慢低头,望着自己握着酒杯的手,忽的自嘲般的勾了勾唇。   这瞬间,程宿在巫郁年身上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悲寂。   他看着巫郁年的侧脸,半晌,问道:“国师认识月铮太子?”   “……不认识,”巫郁年的回答慢了半拍,像是刚从什么回忆里回神似的。   程宿顿了下,似是开玩笑一般:“国师大人方才盯着月铮太子出神,本将军还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了呢。”   巫郁年却没什么反应,将酒杯中的酒慢慢饮尽,似叹似笑:“将军就会开玩笑,我方才只是在想,若是没有……我也是月铮太子那般模样吧。”   那样清雅干净,掌控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程宿皱眉:“没有……什么?”   巫郁年摇了摇头,笑道:“都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不值一提。”   他说是这样说,可程宿看的分明,巫郁年望向月铮的眼神,分明与他看旁人不同。   寂殒伸出一只手在后面扶着巫郁年因为微醉而轻晃的腰,声音低沉,提醒道:“主人,别倒了。”   “唔……”巫郁年悄无声息的凑到寂殒耳边,确保程宿听不见,压低了声音,蛊惑道,“有些痒,帮主人挠一下……”   寂殒被他温热的吐息撩的有些燥热,骨节分明的掌心在巫郁年后腰轻轻按揉着,慢慢加重力道。   程宿时刻注意他的情况,见巫郁年眼尾红晕更甚,担忧问道:“国师大人怎么了?”   巫郁年坐直身子,低咳几声,嗓音含着几分哑意:“……没什么,许是酒喝得多了些,有点不舒服。”   月铮太子的座位,正在巫郁年对面,他刚一落座,视线就落在巫郁年微红的面庞上,淡金色的眼眸晕起一圈圈的波澜。   画中人,他找到了。   月铮轻吐出一口气,掩去眸中神色,笑道:“早听闻贵国国师一身本领,可通天地,知晓神意,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尚不及国师三分风采。”   这话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巫郁年身上,或猜疑或晦暗。   巫郁年似也没想到月铮会注意到他,慢半拍道:“……月铮太子客气,殿下的美名才是传遍九州大地,无人不知。”   “哈哈哈,朕的国师本事大得很,可不止月铮太子说的这些,”老皇帝满意的看着巫郁年,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了片刻。   “哦?”月铮微笑,遥遥敬了一杯酒,“那月铮还真是好奇,先敬国师一杯,改日月铮登门拜访。”   巫郁年强忍着将老皇帝眼珠子挖出来的冲动,刚拿起酒壶想给自己倒杯酒,就被程宿按住。   “等一下,”程宿似笑非笑的望向月铮,“国师身体孱弱,有些不舒服,不宜饮酒。”   “月铮殿下如此善解人意,想必不会强求。”   月铮顿了顿,仍旧微笑着,“原来如此,那便可惜了。”   “一杯酒而已,我身体还没差到那个地步,”巫郁年皱眉,挣开程宿的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淡淡道,“程将军,你管的未免太多了。”   他抬手:“月铮殿下,我敬你。”   语罢,一饮而尽。   月铮也将酒杯中的酒喝完:“国师客气。”   他眯了眯眼,视线扫过坐在巫郁年身边的两个人,一人紫色的异域服饰,一人是大昭的将军,皆是相貌不凡。一左一右的守着,像是护主的凶兽。   巫郁年颔首,不着痕迹的低咳几声,他扶住额头,紧蹙的眉间透出几分虚弱来。   程宿看他半晌,冷哼一声,“逞能。”   元国太子那小白脸的酒,喝不喝又没什么影响,非得多喝一杯,难受的不还是自己。   寂殒冷冷看他一眼,扶着巫郁年的腰,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主人,要走么?”   他在外面倒是表现的很乖。   巫郁年靠着他的肩缓了片刻,脑中的睡意越来越沉,勉强等到洗尘宴过半,他便向老皇帝告罪请提前离开。   国师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宴席经常提前离席。老皇帝习以为常,关切了几句就让挥手他离开了。   巫郁年一走,程宿自觉没什么意思,待了一会也起身告辞。   他越想越觉得今日巫郁年的反应不对劲,十二年前巫郁年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按照他现在的年纪,十二年,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程宿深深皱眉,加快步伐离开了皇宫。   有些事情,他还要好好的查一查。   ……   国师府的马车在无人的官道上轻巧驶过。   马车内,巫郁年已经半睡过去。   寂殒低头看着他,半晌,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指,轻巧的按在巫郁年的唇上。   他目光渐渐浮起几分亮光,像是在期待什么事情。   然而下一刻,他却猛地抬头,迅速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嗖嗖几道凌厉的破空声,马儿受惊,发出一声嘶鸣,任野冷声喝道:“何方宵小!”   外头月色稍隐,四周的屋檐之上,不知何时悄悄探出数十弓箭,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无声顺墙而下,他们训练有素,一句废话也没有,提剑杀来!   “保护大人!”   霎时间,十几名国师府的护卫与这些黑衣刺客飞速缠斗在一起,任野看准时机,抹了把脸上的血,驾着马车快速的朝着国师府的方向赶去!   领头的刺客见事情不妙,喝道:“追!”   数十道箭影狠狠的射在国师府的马车上,却全都被坚硬的材质拦下,甚至那匹马身上也被做了防护。   领头的刺客低咒一声,显然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马车。   这么一折腾,巫郁年也醒了,他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寂殒紫瞳中闪过暴戾,压低的眉峰含着杀意,“主人…外面的人……”   【拂知:太子刺杀?】   【阿软:嗯,主人要我帮忙么?】   【拂知:待会,帮我把寂殒弄晕,带着他不好办事。】   巫郁年扯着寂殒的颈锁,迫使他凑近,“乖,看着我的眼睛……”   寂殒下意识的望进巫郁年的眼底,那里面慢慢的盈出淡蓝色的光晕,阿软丝丝缕缕的神力蔓延出来。   “主……”   寂殒眼中闪过茫然,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无声倒在了一侧。   巫郁年饶有兴致的戳了戳他的脸,“平日你能找到我,自然是我想让你找到,现在不想让你跟,就老实给我睡着。”   任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却听见马车里传来虚弱的一声:“在前面转角处停一下,你带着大乖走,我自己从景观驿绕过去。”   任野断然:“不行大人,这样……”   “听我的。”   “……”   任野咬牙,“大人!”   他习惯服从,马车咕噜噜在前面转角微妙的停了一下,又飞快的离开,后面跟着的刺客只觉得眼一花,那马车消失一瞬,再次看的时候,跑的更远了。   转角的草堆后,巫郁年压着自己的紊乱的喘息,丹凤眼中闪过凌厉之色,等了片刻,他才慢慢的从这条巷子里绕道走。   “果然漏了大鱼。”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   巫郁年身后蓦的传来破空之声,他瞳孔微缩,耳尖捕捉着风声,极快地向旁边一躲!   铮!   那锋锐的箭矢狠狠的钉进了墙里。   只有一个察觉出不对劲,抱着怀疑态度过来看看的刺客,此时满眼兴奋,右手提剑,再次杀来!   “咳咳咳…咳咳………”   巫郁年看着没有反手之力,其实每一步都避开了刺客的追杀,他忍不住闷咳,咽下喉间的腥甜,眼眸微闪,不着痕迹的朝着景观驿的方向挪过去。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身体本就虚浮的厉害,苍白的手指扶着墙,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身后的刺客恼羞不已,看着巫郁年力竭靠在墙边不再动弹,才冷笑一声举起剑,“到此为止了!”   “确实是到此为止了,”月铮温和的声音传来,他静静立在在墙上,指尖夹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并指一弹,那棋子就狠狠的贯穿了刺客的头颅。   他看了看巫郁年,旋身落下来,温声道:“国师大人?可有受伤吗?”   巫郁年半晌没出声,轻阖着眼,额间浮起一层冷汗,脸色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他指尖颤抖,刚才的躲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月铮眸色加深,往前想去搀扶他。   巫郁年却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一下,哑声道:“……别碰我。”他眉头紧蹙,脸上是出自本能的排斥和厌恶。   “……”   月铮微微一僵。   这三个字宛如尖刺,和他梦中那看不清脸的少年声音重叠在一起,狠狠的刺进了月铮的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痛。   他放轻了声音,“国师大人,你需要医师。”   良久,巫郁年才睁开眼,辨认了半晌,才认出了眼前这人是元国的太子。他勉强提起力气。   “抱歉,叫月铮殿下看笑话了……咳咳…劳烦殿下出手相救,殿下不必插手此事,离开就好,待会……会有人来找我的。”   巫郁年闷咳不止,一句话说了半天,他掏出一方锦帕捂住嘴,片刻后,锦帕竟渗出血来。   月铮心一紧:“国师大人,你现在需要医师诊治。”   巫郁年习以为常的将锦帕收好,脸上浮现几分麻木和漠然,对自己的身体半点不在乎,“休息一天就好了。”   月铮眉头越皱越深,他低声道:“得罪了。”   随即将巫郁年拦腰抱起,飞身进了景观驿。 第68章 抱我起来。   景观驿其余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 月铮本想将巫郁年带进自己的房间,当想起他方才嫌恶的视线,脚下一顿, 就把人抱进了一处凉亭里。   月铮把巫郁年扶到石凳上,将周遭的挡风帘子全部放下来, 吩咐旁边的侍从,“去将随行的医师叫过来。”   “咳…咳咳……”巫郁年大脑昏沉,勉强撑着站起来,“不必麻烦……”   月铮皱眉:“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 待会我可以派人将国师送回去。”   巫郁年再次躲开, 这次倒没再反驳,坐下来揉着自己的额头, 哑声道:“多谢了。”   医师很快就过来,对巫郁年道:“这位大人,请伸手。”   巫郁年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搭在自己手腕上, “有劳。”   医师奇怪的看他一眼, 倒没多言,凝神去探巫郁年的脉,片刻后, 神色越来越凝重, “这脉象……一息三至,来去迟慢,寒症凝于肺腑, 沉疴不治, 这……”   巫郁年神色毫不意外, 平静极了。   月铮沉声道:“说。”   医师收回手, 抹了抹汗, “是,那臣下就直言,这位大人若是不好好调理身体,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   “不可能,”月铮拧眉,“再探一遍。”   “不必了,”巫郁年道,“劳殿下费心,只是我这身体一贯如此,习惯了。”   医师脸色似有些犹豫,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巫郁年看出来他的为难,低咳几声,“但说无妨。”   月铮点了点头。   医师斟酌片刻,“……这位大人,臣下有个问题,您之前中过毒么?”他想了想,“除了寒症之外,您体内还有毒素淤积,像是长年累月积聚而成,已入骨髓。”   “但又像是很久之前中过一次毒,体内未清理干净留下来的……真是奇也怪哉。”   巫郁年:“……毒?”   他怔然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指。   他近些年的身体,都是忍春在调理,但忍春的忠诚是绝对没问题的。可他怎么不知道……除了寒症之外,他还中了毒?   医师忙道:“许是臣下没有探准,这探脉的法子,只是臣下独传的一种。”   月铮:“不确定,就再看一次。”   巫郁年回神,他不知想了什么,眸中闪过一抹猜疑的郁色,疲倦道:“不必了,我知晓了。”   若真的是中毒,那他经常服用的东西,只有一种……   医师无声退下,去熬药了。   月铮看着巫郁年阴郁的侧脸,将心中密密匝匝的钝痛压下去,他看出巫郁年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毕竟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身份还都十分的敏感。   他闲聊一般,转而问道:“国师大人,很讨厌别人的触碰?”   巫郁年:“嗯。”   月铮斟酌:“有原因么?”   巫郁年就笑了笑:“谁知道,天生如此,许是上辈子太脏怕别人碰到,所以这一生也如此。”   哗啦!   月铮手一抖,握着的茶杯直直的摔在地上。   他脸色微白,指尖轻微的发抖,巫郁年开玩笑一般的话宛如一把锋锐至极的匕首,刺的他生疼。   “……国师大人,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巫郁年奇怪的看他一眼,闷咳几声:“殿下难不成还真的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月铮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浅金色的眼瞳藏着晦暗,他说:“……原本是不信的,若是国师大人也连着做同一个梦二十多年,想必也会信一些。”   巫郁年来了点兴趣:“什么梦。”   “……没什么。”月铮摇头。   其实梦中具体的内容他也记不清了。唯一残留的景象,是有个满身伤痕的少年,一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拒绝他的靠近。   他一直在找梦中的少年,直到不久前他得了一幅画   画中的人一身玄袍,墨发长到小腿,极美的丹凤眼藏着凛然杀意,眉宇间却浮着怜悯的神性。   看到那副画的瞬间,他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找到了。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画中的人叫巫郁年,是大昭的祸国国师。   他暗自换了元国使者的名单,将自己加了进来,直到今晚才终于见到。   他们一人一句,分明是第一次相谈,却莫名融洽。   月铮想起刚才的追杀,“国师大人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我记得,大人身边的护卫,身手并不差。”   巫郁年嘴角几不可查的闪过一抹玩味的笑,随即脸上就换了一副表情。   国师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眼睛不自觉的弯了弯,那双阴冷的丹凤眼中浮起几分难见的深情和温柔,“任野护着他一个人逃走的概率更大。”   月铮一顿,敏锐抬眸:“他?”   “今日跟在国师大人身边的紫瞳男子么?是你喜欢的人?”   巫郁年微愣,矢口否认,“怎么会,他不过是我身边的小宠,”他皱眉,“我怎么会喜欢他,叫任野护着他先走,不过是觉得他碍事罢了。”   月铮的心沉了下去。   若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主动将自己置于险地?   眼前的人虽然在否认,但眉宇间的担忧和不自觉的柔和是骗不了人的   巫郁年真的喜欢那个紫瞳男子,而且不知道他自己动心了。   月铮眸色沉沉,他温声道:“国师大人只养了这一个小宠是么?”   巫郁年:“自然,寂殒不许我养旁人,会与我置气。”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咳两声,“还挺难哄的。”   巫郁年垂眸。   所以他从来都不哄,都是拿鞭子抽一顿。   可落在月铮眼里,巫郁年这幅姿态,就是已然深爱,却不自知的模样。   平地而起一股冷意,巫郁年闷咳着,实在是撑不住了:“殿下,药不必熬了,直接送我离开便是,你我二人的身份,不宜太过于亲近。”   月铮安静片刻,微笑道:“国师说的是,”他袖口轻轻拂过,抬手倒了杯茶,“喝点热的,我送国师离开。”   巫郁年不做他想,只饮了一口,“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助,改日定然……”他忽的皱了皱眉,身上涌起虚浮的无力感。   “殿下,我……”   巫郁年勉强站起来,眼前渐渐发黑,最终身体一软,向旁边倒去。   月铮早有准备的将他接住,温柔的呢喃:“不要改日了……就今天吧。”   他将巫郁年抱起来,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   医师将药端进卧房后,就静悄悄的退走了。   月铮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巫郁年的脸,眸中哪还有半分温雅。他轻柔的勾勒着巫郁年的脸庞,“……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喜欢上了别人呢。”   “为什么不等我……不过没关系,我会将他们,一个个杀掉。”   他细细的给巫郁年讲着他想如何将人杀掉,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温和的声音。   活脱脱一个疯子。   良久,一声叹息。月铮的视线落在他卧房挂着的一幅画上,画上赫然是巫郁年的样子。只是更年轻一些,眼中的死气也没有那么重。   他将药碗端过来,舀了一勺放在巫郁年的唇边,却喂不进去半点。   巫郁年皱紧眉头,嘴中呢喃着:“寂殒……”   月铮一顿,凑近去听。   “寂殒…唔…别舔了……”巫郁年耳尖微红,神色隐忍,像是做了什么梦。   “……”   月铮眸中渐渐翻涌起风暴,捏着药碗的手骨节泛白,心口窒闷的喘不上气。   他知道巫郁年既然喜欢他身边的小宠,那么两人在一起那么久,若是没发生过点什么,他定然不信。   可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   不是说不喜旁人触碰吗……   月铮面无表情的想,果然还是看人的对吧。   他看着死活喂不进半点药的巫郁年,自己低头喝了一口,吻上了巫郁年的唇,慢慢渡了进去。   “唔…寂殒…别……”   这吻实在是苦,巫郁年拼命将月铮往外推,奈何这点力道半点用处也没有,反倒是像挣扎的情趣。   第一口,第二口……   这碗药喂完,足足过了一刻钟。   巫郁年唇色嫣红,闭着眼张嘴轻喘着,酒劲尽数发散,眼尾晕开红意。他手指软绵绵的勾着月铮的衣角。   月铮心中翻涌着恐怖的占有欲。   他低笑两声,剥开巫郁年的衣服,像是强行掰开柔软的壳,在里面的软肉上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   零星斑驳的红梅,在巫郁年的颈后、背脊等他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盛开。   巫郁年身形清瘦的厉害,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苍白的皮肤格外脆弱,此时受了刺激,脊背凸起的美人骨就绷起来,像是被人捏住翅膀的蝴蝶。   月铮越到后面越疯,力道越发失了分寸,直到巫郁年受了凉,低咳不止才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巫郁年趴在床上,衣衫半褪,裸露着后背。   “……”   月铮定定的看着。   他在巫郁年身上,画了幅雪中落梅图。   良久,他将巫郁年整理好,给他盖上了被子,沉沉吐出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第二日。   巫郁年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痛。   身上还好好的穿着昨日的衣服,口中还残留着药味,想必是昨晚月铮照顾的他。   他推开门,隐约听见前厅有些许吵闹声。   巫郁年揉了揉额角,叫了侍从带他过去。   景观驿来了不少人,任野带了一队,程宿带了一队,将这原本宽敞豪气的前厅挤得满满当当。   月铮坐在前面,不咸不淡的喝了口茶,道:“说了,人在我这里,等醒了就让你们带走。”   “还有,”他淡金色的眼瞳一转,落在程宿身上,“国师府来人,本太子可以理解,但程将军带这么多人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太子在大昭犯了什么事,程将军来拿人了。”   程宿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殿下说的哪里的话,本将军出门娇贵了些,身后这些人都是家中的随从,要随身伺候着才行。”   “说什么拿不拿人的,本将军早就想来拜访一下殿下,殿下别多想。”   月铮不置可否,转头对任野道:“你家大人现在很好,只是还没醒。”   任野渐渐皱眉,若非情况特殊,大人是不会在旁人住处过夜的。   昨夜安全到国师府之后,大乖公子一直到现在都没醒,他回到大人下车的地方去看。发现那里竟死了一个刺客。顺着痕迹推测,大人应当是在景观驿中,但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大人的影子。   任野担心巫郁年手上,逐渐焦灼起来。   “别吵了,我在这儿。”   压低的闷咳声自门外响起。   巫郁年缓步踏进来,皱眉:“怎么回事。”   他合衣睡了一晚,外袍有些褶皱,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任野见他没事,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巫郁年淡淡看了程宿一眼,对月铮道:“给殿下添麻烦了,昨晚……”   他顿了下,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怎么睡过去了。在第一次认识的卧房中睡了一晚,他难免有些别扭,于是低咳一声:“……昨晚劳烦殿下照顾。”   这微妙的停顿,落在程宿眼中就变了样子,他眯着眼盯着巫郁年的后颈,隐约看见零星一两点红色的痕迹。   巫郁年这边已经在告辞了:“殿下,我府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了。”   月铮含笑点头,眼眸温柔,“昨天闹的太晚,大人小心些,多休息。”   巫郁年应声,带着任野往回走,等出了景观驿上了马车,他才难得发愁的揉了揉额角,头疼的撩开帘子道:“任野,你莽撞了。”   “今日之事,不出半日,怕就会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任野策马靠近了些,愧疚道:“属下知错,任凭大人责罚。”   “事已至此,也不必放在心上,”巫郁年垂眸,片刻后,“回府后,叫忍春查一下六皇子惯常送来的补品。”   语调平平淡淡的,任野却莫名打了个哆嗦,他道:“查什么?”   “查毒。”   巫郁年淡淡的放下车帘,眼睫在皮肤上落下阴影,苍白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任野却倏地抬头,悚然一惊。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无形中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程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巫郁年下马车,他才三两步上前,握住巫郁年的手腕,目光凝沉:“跟稥香我来。”   巫郁年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示意任野在原地等着,跟着程宿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他挣开程宿的手,冷声道:“程将军,注意分寸。”   巫郁年心中装着事,心情不虞,冷淡道:“有事请讲。”   程宿定定看着他,开口艰涩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月铮太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离谱,明明这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天不是么……但他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巫郁年顿了下,嘴边浮起一抹讥嘲,他笑道:“程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程宿却轻轻上前一步,撩起他的头发,看向巫郁年的后颈,这次他看的格外清晰   那上面印着的点点红梅,一点点向下延伸,不难看出下面更多。   程宿:“……真的没什么吗?”   巫郁年不适应的后退躲开,“就算是有什么,这也是我的私事,与程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程宿忽的笑了,眼眸中的温情尽数化成冷冽,“本将军只是想提醒国师一句,若是还想交易,就要抓紧了,边疆战事吃紧,乾国蠢蠢欲动。”   “国师大人上次只让本将军尝了口汤,便拿走了烈羽军的调兵符,这次,总不会再逃了吧。”   巫郁年抿唇,“自然不会。”   程宿步步紧逼:“那国师给个期限吧,何时来将军府。”   巫郁年掌心缓缓攥紧,“……十日之后。”   其实程宿在皇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元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大昭结盟,吞掉乾国的青、乃、查三州。乾国想必已经收到了消息,在紧张的部署,边疆摩擦越发严重,周边的小国也想暗暗的分一杯羹。   大昭和元国的结盟书还没定下,变数太多,一旦定下,就是程宿离开的时候了。   “好,”程宿忍着心里的刺痛,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   “希望国师大人不要食言,毕竟本将军活了二十几年,也就国师一人能入我的眼,世间权力富贵都是浮云,总想着在走之前,在国师大人身上,讨些乐趣。”   巫郁年一人站在原地许久,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   这种将自己当成货物交易的感觉……   他眸中闪过浓浓的自厌,对自己这幅半死的躯壳极其厌恶。   若这条命是他自己的,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亡。   良久,他才慢慢进了府邸。   “寂殒醒了吗?”   任野小心回答:“还没,但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巫郁年:“嗯,忍春去查了吗?”   任野:“属下已经叫她去了,”他忍不住道,“……是六皇子殿下?”   巫郁年淡淡一眼瞥过来,任野顿时不出声了,他侧身打开卧房的门,低声道:“大乖公子在您的房间,但不知为何一直都没醒。”   寂殒还在昏睡,俊美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似乎在竭力反抗什么,嘴里一直轻喃着‘主人’两个字。   巫郁年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幽微的蓝光一闪而逝,寂殒渐渐平静下来。   “嗯,没事,待会就醒了。”   巫郁年说完这句话,就一直没有再开口,静坐在案边,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半晌也没翻动一页。   期间忍春神色凝重的进来,取了巫郁年一滴指尖血,又匆匆离开了。   任野安静的守在巫郁年身后,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大人性子越发喜怒无常,只有在面对六皇子的时候才会显示出一点往常的模样,那是难得真正的关心和在乎。大人是真心的将六皇子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只希望六皇子没有在大人每日服用的补品中做手脚,不然……   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逼近傍晚时分,远处微暗的天幕传来闷雷声。划过的闪电的光倏然穿透半合的窗户,将巫郁年的侧脸衬的苍白脆弱。   从窗户刮进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下雨了。   忍春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她眼中的冷意和愤怒似结成了冰,将托盘放在巫郁年的案上:“大人,查出来了……”   外面响过一声雷。   房间里没点灯,巫郁年坐在暗处,淡淡道:“说吧。”   忍春眼一红,重重的磕了个头,“是属下的错,没有及时发现那补品中……藏着少量的缠骨毒!”   良久。   才听见巫郁年叹息一声。   他放下手中未翻动过的书,“都想让我死啊……”   缠骨毒,无声无息,丝丝入扣,脉象不显,毒发之时,会让人全身的骨头尽数化成脓水。   一般毒发的时间,是在中毒之后的五年之内。   “六皇子是何时开始送补品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巫郁年轻声道。   忍春深深低头,恨的咬牙:“……四年前的秋日,您设计杀了七皇子,为他争了一份功劳之后。”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   现在天气渐暖,春天快过去了。   “这毒实在是险恶,若非……若非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恰巧您昨日饮了酒,血息灼热,想必也不会露出端倪。”   积攒到一定程度。   巫郁年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正在任野以为巫郁年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巫郁年慢慢站起来,推开门。   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就刮了进来,撩起他的黑色的衣摆,像是夜里翻飞的蝶,拖着倦怠的翅膀,找不出一处能停歇的地方。   漫天都是雨雾,他捡起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慢慢走了出去。   任野急声道:“大人,您去哪?!”   巫郁年淡淡道:“出去走走,都别跟着。”   他在国师府向来是说一不二,任野纵然焦急,也只能干忍着,眼睁睁的看着巫郁年出了国师府的后门。   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长街上的小摊收的干干净净,灰蒙蒙的天空罩着街上的流水。   巫郁年一个人慢慢走着,心里逐渐放空。   眼镜片上已经布满了雨雾,但是无所谓,他右眼本就看不清东西。   昨晚刚经历刺杀,他现在就独自一人出来,实在是危险的很,巫郁年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脸上的雨水顺着苍白的下颚线滑下去。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   “……你必须活下去!”   “巫郁年!你没有资格去死!”   “孩子,守好大昭……”   “牢记巫族的使命,孩子,今日起,你就是大昭此代的国师……”   大昭,巫族守了几百年。   这个国家逐渐的走向衰亡,巫族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接手国师之位的时候,十六岁。   大昭的气运早就该断绝了,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逆天而行,硬生生在死地中开辟出了一道生机。   只是在他成为国师后的十二年中,这受人敬仰的位置,就变成了大昭人人唾弃的存在。   巫郁年捂住自己的右眼,无声笑了,眼圈却在一点点变红。   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迎合着老皇帝、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答应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拿到部分兵权推六皇子也就是他的好学生上位,却发现,那孝敬的补品,藏着毒啊……   巫郁年身上的阴冷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他缓缓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巫郁年眼神空寂,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压抑的情绪里,得不到半点解脱。   其实,死了就不累了。   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不是么。   这种瞬间侵袭过来的,无法抵抗的情绪,往往是最致命的。   蓦的,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巫郁年一愣。   “主人,我找到你了。”   是寂殒的声音。   巫郁年沉默良久,慢慢转身,抬眸。   寂殒应当是刚醒,一路跑着追过来的,气息略乱,紫色的眼瞳安静的看着他,在缥缈的雨雾里,竟显出奇异温柔的错觉。   脖颈上的颈锁将他拴在了巫郁年的身边,叫巫郁年神思恍惚,好像眼前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或许,他不该骗着寂殒戴上颈锁。   现在想想,早在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死在寂殒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好。   寂殒微微低头。   他到底是有了心,就越来越像一个人,他连爱都不明白,也说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只是摸着巫郁年的手腕,突然有些心闷,低声说:“主人身上好凉,回家暖暖吧。”   他没打伞,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透了,有些狼狈的贴在后背,像条大狗。   巫郁年眼睫一颤。   ……回家?   国师府,算他的家么。   巫郁年握着伞柄的手指被冻的发青,他动了动手腕,将伞往寂殒那边倾斜了一点。   他安静看着寂殒好久,低笑出声,隐隐透着疯意。   巫郁年:“抱我起来。”   嗓音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哭过了一样。   寂殒就将他横抱起来,眸色深深:“主人。”   巫郁年按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低下头,吻了上去,他吻的很急很凶,像是急于宣泄某种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寂殒瞳孔急剧收缩,几乎成了一道竖线。   巫郁年淋了雨,大脑有些昏沉,身体隐隐发热,他眼睫沾了水,沙哑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格外惑人:“抱我回去,主人教你……”   “……弄坏我。” 第69章 放纵。   巫郁年活了二十八年, 大昭像一座腐朽的囚笼,将他牢牢锁住。他不能有半分的行差踏错,渐渐的也变得腐朽了。   这是他这么些年来, 第一次放纵自己,任由那些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情绪宣泄出来, 他对着寂殒,这个心中无数次想要杀死的人,暂时敞开了柔软的内里。   寂殒的速度很快,在雨幕中抱着巫郁年飞驰, 手里的伞已经不顶用了, 到府中的时候,他二人已经浑身湿透。   忍春和任野本打算叫人送两桶热水进来, 却被拦在紧闭的房门之外。   卧房里传来巫郁年微哑的嗓音:“……都别进来……”   忍春顿时低头,飞快反应过来,拉着大喇喇喃凤站着的任野溜走了。   卧房内。   房间里已经燃起了暖炉。   巫郁年脸色苍白, 偏偏眼尾一抹淡红, 昳丽惑人。他拍拍寂殒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寂殒紫瞳沉沉,湿透的衣料将他的身材完美勾勒了出来, 野性贵气的五官极具侵略性, 他将巫郁年放下,但没有放开,一只长臂揽着巫郁年的腰。   他嗓音低沉道:“主人…要教我了吗……”   巫郁年身体有些发软, 半阖着眼靠在寂殒肩上, 余息喷洒在他耳畔。他握着寂殒的手, 呢喃道:“……乖狗, 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 他偏了偏头,寻到寂殒微凉的唇,吮了上去,声音含糊不清,教导他。   “这是第一步……”   寂殒回吻着他,他们相拥着,慢慢往后挪去。   庄重繁杂的国师服一件件落在地上,寂殒身上的异族服饰也一件件褪去。   外面潮湿的雾气夹杂着潮湿的空气,顺着窗户缝隙挤进去,将幽微的烛火撩的一颤,那重重叠叠的床幔在床的里侧落下阴影。   巫郁年压着寂殒跌落在床榻间,美人蛇一样紧贴着寂殒,他低咳几声,冰凉的指尖在寂殒的胸膛打转。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偶尔刮进来的冷气被寂殒挡的一干二净,没半分落在他身上。   很暖和。   巫郁年将寂殒急速的心跳听的一清二楚,笑了下,命令道:“吻我。”   寂殒锢着巫郁年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闻言眸色一深,两人位置顿时颠倒。他支起一直胳膊,将巫郁年困在他身下。   他低头,回想刚才巫郁年吻他的样子,俯身落下一个个吻。   寂殒学习能力向来很强,他很快就不满足与只停留在齿间的吻,无师自通般,他侵略性太强,连吻都带着强硬的味道。   巫郁年抓紧身下的被褥,无神的右瞳蓄起了泪,脸侧晃动的金链叫他觉得有些痒。   蓦的,寂殒顿了下,嗓音喑哑:“主人背上……”   他将巫郁年翻了个身,那后背画着的落梅图尽收眼底。寂殒很轻易的就认识到,曾经也有人像他一样,在主人身上画花。   “……是谁画的。”   寂殒想了想,无声加重了力道,森然道:“是程宿么?”   他只见过主人和程宿亲吻过。   巫郁年低喘一声,半晌,偏过头去看自己的背,肩头上的落梅格外显眼。他微妙的顿了下,也不解释,反而笑了笑,哑声道:“……乖狗,这不关你的事,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蓦的一颤。   寂殒无声无息的覆了上来,灼烫的胸膛紧贴着他冰凉的背,“我不开心……”他紫眸中翻涌着暴戾,将巫郁年背后的落梅覆盖。   “主人…我不开心……”他尖锐的犬齿叼着巫郁年的皮肉,宛如出了笼的疯狗,低沉野性的声音舔在巫郁年的下颌。   寂殒慢慢往上,咬住巫郁年脸侧的金链。   他似乎不太会用别的词来形容,只一遍遍的说着‘我不开心’这四个字,听着像个孩子在胡闹,但眉眼压出来的疯意浓郁的叫人害怕。   巫郁年比他更疯。   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逐渐升腾的温度已经让他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红。   巫郁年轻笑一声,反倒撑着身子跪在寂殒腿中间,寂殒也顺着他的动作,向后一仰,揽住他的腰。   这个姿势,巫郁年比寂殒高出了一截,他低头,指尖挑起寂殒的下颌,眉梢眼角皆是漫不经心的勾人风情,“不开心啊……”   他笑了笑,眼中浮起一抹森然的阴冷,捏着寂殒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不过我脚边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寂殒一顿,眸光骤然涌出凶意。   巫郁年看他半晌,眼圈有些红,茫然片刻,后面一句话卸了力,他捂着自己的脸,压着喉间的哽咽:“……明明,我都没有资格不开心……”   他都没有可以说不开心的人。   巫郁年还是发热了,大脑渐渐昏沉,他无力的扶着寂殒的身体往下滑,却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   他顿时一僵。   寂殒呼吸一乱,眸中焦躁的破坏欲和凶光更甚,偏偏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良久,他听见巫郁年微哑的嗓音,“破坏欲攒了很久了吧……想弄坏主人么?”   巫郁年叹息一声,“记得,你上次帮我清理的地方么?”   他身体慢慢往下坐,引导着,“那次忍春教给你的医书位置,你做的很好……我第二日也没有发热。”   毕竟是受了凉,也没有吃药。   巫郁年尾音在轻微的发颤,偏偏还带着笑,他喘息微乱,有些难受的低咳一声,额角渗出薄汗。   “像我那次拿着匕首刺进你的胸膛一样,知道了吗……”   他的眼镜已经被摘了下来,巫郁年极美的丹凤眼上挑,伸出手拍了拍寂殒的脸,右瞳中欲坠不坠的含着些许泪。   他弯了弯唇,讥讽:“怎么,蠢狗,主人教的还不”   外面风忽的大了些,将窗户吹的一响,有雨滴挤着窗户缝隙落了下来,晕开一片湿润。   巫郁年声音蓦的一停。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寂殒扶着他骤然软下来的腰,低沉道:“主人,是这样么?”   “……”   巫郁年不说话,清瘦的脊背慢慢弯了下来,似乎在极力的压着喉间的喘息,长长的眼睫不住的颤抖。   滴答。   右瞳中的泪落在了寂殒的背上。   【阿软:毁欲收回度,百分之七十五。】   寂殒就问:“主人……和我那次一样疼吗?”他竭力压着自己本能的破坏欲,“主人别教了,我不想你疼……”   良久。   房间里忽的响起了巫郁年压低了的笑。   所有的情绪在大脑变得混沌的这一刻,尽数喷薄而出,他捂着脸的指缝里渗出泪,似悲似喜,带着泣音。   “真是…好笑啊……”   责任,死亡,厌恶,信念,在此刻都被寂殒这句话烧成了飞灰我不想你疼。   巫郁年抬手放下了床帘。   影影绰绰的床幔里,传来一声。   “乖狗,教就教了,好好学……”   十二年的如履薄冰,他独自走在地狱边缘。   脚下踏着无数的白骨,以病弱之身,一手扶起这个腐朽的王朝,数不清的鬼手,都想将他从高高在上的国师之位上拽下来。   就快了。   他的计划还差两步,大昭就能换天。   就放纵这一次吧……   喂了自家养的狗,再去程宿那里,好像就没有那么亏了。   起初他还在脑中走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甚至发现了一些细小的漏洞,可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去想这么多了,连悲伤的情绪都被撞的半点不剩。   寂殒的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很强,也善于问问题,比如:   “……主人被我弄坏了么?”   巫郁年:“……”   他将自己的手腕都咬出了血,完好的左眼涣散的和右瞳一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又一小时后,寂殒又问:   “主人坏掉了吗?”   “……”   巫郁年偏偏死撑着,一个字都不说,偶尔换气的时候,才会溢出几声低咽。   寂殒眸中的暴戾渐渐散去。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但主人似乎并不愿意多说。   他猜主人也许是害羞了。   于是寂殒就开始夸奖巫郁年,意图让巫郁年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   他真的很认真的在夸。   夸奖的话如下:   “主人好厉害。”   “主人真棒。”   寂殒掰开巫郁年,仔仔细细看了看,欣赏片刻,又夸。   “主人身上哪里都好看,比医书上画的好看。”   “主人香香的。”   他将巫郁年里外都探索的十分明白。   “主人很冷吗,怎么在发抖?”   过了片刻,寂殒咦了一声,疑惑道:“怎么又洗出来了……主人,你看看,可我们没在浴桶里啊。”   他示意巫郁年去看。   巫郁年失神良久,才哑着嗓子骂出声:“蠢货……滚出去。”   他这一声纵然阴冷,但实在太低弱,没能引起巫术的暗示发挥作用。   于是寂殒顿了下,就假装没听见。   又过了会,他询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主人,你坏掉了吗?”   “主人……”   这一声声的主人,似乎要刻进巫郁年的皮肉,进而深入骨髓和灵魂,叫他再也忘不了。   最后,床幔里终于一道传来失去意识,濒临崩溃的声音,极弱,呜咽着。   “坏掉了……”   巫郁年泪眼朦胧,无力的仰着头颅。   寂殒问什么,他顺着答什么。等终于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寂殒才满意似的,眼瞳中积压的焦躁也散了。   这下了一夜的雨,外面夜色稍浅。   国师的卧房叫了一次水。   送水进去的任野不知看见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一脸恍惚和震惊。   房间里半点也不冷。   寂殒抱着巫郁年进了浴桶,出来的时候,他看着卧房各处若有所思,于是对着怀里半睡的人低声哄了几句,说了些什么。   巫郁年没听清,下意识和先前一样,点了点头。   于是后面一个时辰,他再没能回到床上。   地上莫名多了几滩水。   有的在窗边,有的在桌旁。   或许是外面风大,将雨刮了进来,或许是浴桶里的水不小心撒了出来。   谁知道呢。 第70章 试探。   第二日下午。   外面雨过天晴, 清脆的鸟鸣声穿过窗缝。   巫郁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半个身子都毫无知觉。   昨夜出了一身汗,发再高的热也该退下去了, 只是嗓子火烧火燎的,他半个字也不想说。   身下的被褥缝着的锦布, 被大力破坏扯开了,团成湿漉漉的一团扔在了床下,他就躺在干净柔软的棉絮上。   他依稀有些印象,昨晚睡下的时候, 他觉得床上太湿不舒服, 寂殒找了半晌没找到新的被褥,就将上面的锦布暴力撕了下来。   巫郁年:“……”   他头疼的揉揉额角,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   慢慢的,想起自己昨晚被哄着都说过什么话,国师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凉凉的目光落在睡在外侧的寂殒身上, 这疯狗还含着他一截手指。   “……”   巫郁年额角青筋一跳, 这么些年,第一次被气笑了,攒了几分力气, 抬脚将他踹了下去!   “咳咳……狗东西!”   寂殒冷不丁摔在地上, 直挺挺的坐起来,还没搞清楚什么事,就听见了一声沙哑阴冷的呵斥。   “主人。”   他紫瞳眨了眨, 视线从巫郁年染着薄红脸上慢慢下移。   巫郁年头发很长, 此时凌乱的散在背上, 和身上的落梅一起, 构成了极美的一幅画。   他低咳着, 扶着床沿站起来,睨了寂殒一眼,“怎么,昨晚没看够?”   寂殒大狗一样仰着脸看他,诚实的摇了摇头,眼都不眨。   巫郁年冷笑一声,刚往前走了一步,脸色微妙的变了变,修长的双腿就僵在了原地,片刻后,才若无其事的拿了新的里衣穿上。   余光瞥见寂殒想过来,他眯了眯眼:“跪那,别动。”   他昨晚他说了数次停下,这疯狗不但不听,反而越发来劲。虽是他自己先挑的头,亲手教出来的。但若非特殊情况,巫郁年向来不让自己受气。   寂殒今日格外听话,巫郁年连暗示没有用,他就真的安安静静的跪在了床边。   巫郁年挑了一件领口比较高的衣服,将身上能遮的痕迹全部遮的干干净净,他一丝不苟的将衣襟扯得平整,身上的气质顿时阴冷了下来。   苍白手指上的齿印没办法遮。   巫郁年拧眉看了看,半晌,将手掩在袖口中。   总的来说,昨晚虽然疯狂,但还是愉悦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情绪散的差不多。   巫郁年整理好之后:“任野。”   任野低着头推门进来,全程视线都盯着自己的脚尖,“大人。”   “嗯,叫人去让明束来一趟。”   任野却道:“回大人,六皇子午时就到了,属下见大人房中没有动静,也不敢打扰,就让六皇子留下了,现在还在偏厅候着。”   “哦?自己来了?”巫郁年扯过旁边的薄氅,将眼镜戴上,眸中闪过一抹冷光,慢条斯理道,“走吧,去看看。”   临走到门口的时候,巫郁年停了一下,折身回来,将墙上挂着的鞭子取了下来,绕了个圈,系在寂殒的脖子上。   恐惧暗示还在,寂殒身体一僵。   他低下头:“主人。”   巫郁年嗯了一声,“没我的命令,不许拿下来。”   他吩咐完之后,拢了拢薄氅,闷咳两声,去了偏厅。   寂殒看着房门关上,才慢慢回头,他摊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他的身形变得极其模糊,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   六皇子看见巫郁年过来,紧蹙的眉头顿时舒缓,恭敬道:“老师。”   巫郁年淡淡道:“嗯。”   他这里仿照了过往巫族的布局,偏厅距离前厅还是挺远的,厅中里侧放着矮矮的小案。   巫郁年一撩衣摆坐在案边,“坐吧。”   六皇子:“是,老师。”   侍从安静的倒好茶水就退走了,任野抱剑守在巫郁年后面。   六皇子眉间有些担忧,眼神愤恨:“学生听说老师前日被人追杀,可有受伤?”   “哦?是吗,”巫郁年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被追杀了。”   六皇子一愣,“这……难道是学生的消息有误?”他眼神微微一闪,思忖片刻,“那您昨日从月铮太子的景观驿……”   巫郁年不咸不淡的打断他,抬眸:“你这消息,倒比我想象的灵通得多,那我先前叫你打探的,林府吞下的银钱都走去哪了,为何现在还没有线索?”   六皇子额角渗出冷汗,忙道:“学生知错,只是手里可用的人不多,这林府贪污,私下里查……实在是不好办。”   “嗯。”   出乎意料的,巫郁年只应了这一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怒。   他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敢出声。   忍春低着头进来,将托盘里的一碗甜汤放在案上。   巫郁年舀着这甜汤,等到凉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哎……是有些辛苦,”巫郁年道,“你来我这里,除了挨训,就是领一些为难人的事,是我这个做老师的太着急了。”   他看着六皇子,叹息道:“都瘦了。”   六皇子受宠若惊,“老师才辛苦。”   巫郁年将自己面前的甜汤往前一推,声音放柔了几分,“给你熬的。”   “今日是老师起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六皇子恭顺的接过:“老师身体不好,多休息是应该的。”   巫郁年见他喝了,笑了下,“太子最近动作颇多,你多注意。”   六皇子犹豫道:“老师,父皇那里,还能撑多久……”   巫郁年淡淡道:“自然是,我想让他撑多久,他就撑多久。”   六皇子沉默了片刻,“可我们的胜算……不大,尤其是最近边疆不稳,我担心……”   他不知不觉,将这碗甜汤用了一半,“老师可有对策?”   “按照原本的计划,只有七成的把握。”   巫郁年不经意将自己骨节上的咬痕露出来,语意不明:“而现在,程将军主动将剩下的三成也送了过来。”   他顺水推舟,将自己手上咬痕的锅推到了程宿身上。   “老师!”六皇子瞳孔一缩,想到什么似的,满脸痛色,“您……您真的……”   “烈羽军都换来了,再换一些又有什么?”   巫郁年皱眉,低咳几声,苍白的侧脸深深映在了六皇子的眼底。   他端着甜汤碗的手指缓缓收紧,涩声道:“……对不起老师,是我太没用。”   见巫郁年面色似有不虞,他连忙止住话头,只是眼眶红了一圈。谁见了都要说一句恭顺。   巫郁年身形这几日越发清瘦,昨晚折腾的厉害,他叹了口气:“无事,你也是担心我。”   似乎是觉得太沉闷,他难得主动的换了个话题,笑道:“不提这些了,这甜汤好喝吗?熬了许久,本是忍春给我的,可便宜你了。”   六皇子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跟着笑,“老师给的自然都是好的。”   “嗯,”巫郁年看着他的脸,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这里面放了你给我的补品,不过是最后一盒了,我用着还不错,什么时候有了,你再送过来些。”   六皇子手极轻地一抖,勺子和碗壁发出碰撞的摩擦声。   巫郁年撑着下巴,“怎么了,没有了?”   “……当然有。”六皇子顿了下,片刻后,微笑道:“老师要的,就算是没有,学生也要想办法弄来。”   “是吗。”巫郁年笑了笑,又随便和他聊了些别的。   他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现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许久,天色渐暗,巫郁年腹中饥饿,疲倦的挥挥手,“你走吧,我有些不舒服。”   六皇子关心几句,就恭敬的告辞,走出国师府的那瞬间,他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坐在马车里,“快回府!”   巫郁年安静坐在原处,也不想动,就在这里简单的吃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等用完膳,他擦擦嘴,“让六皇子府那里的人盯着,实时汇报情况。”   “本以为只是头温顺的绵羊,没想到真是个带毒的。”   他说那那甜汤里炖了补品,是假的,只是试探一下。   忍春红着眼道:“您身上的缠骨毒……属下没用,没有办法。”   “无事,”巫郁年眉头轻皱,捻起一块蜜饯,压下喉间的血腥气,“原本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他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装这么多年……我也不必担心他日后压不住朝中的隐患。”   巫郁年笑了,眼中那抹吝啬的温情全然消失之后,竟是欣慰和释然。   他起身,慢慢往自己的卧房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忍春猛地跪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咬紧牙关道:“……大人,属下是您一手拉起来的,此生恩情无法相报,属下知道您很累,可能不能…再试着撑一下……”   “六皇子被您骗了,若是有缠骨毒的解药,定然会拿来保命……若是真的有,请让属下试着给您解毒。”   巫郁年站了会,望了眼外面绚烂的晚霞,院中的植物叶子在滴答的落着昨夜的雨滴。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无声走了。   这是同意的意思。   忍春眼里绷着的泪落下来,“大人,您会没事的。” 第71章 鞭子给主人。   深夜, 六皇子府。   砰!   六皇子猛地将桌子上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阴沉道:“废物!”   他前面跪了一地的医师。   六皇子:“怎么可能半点都诊不出来!”   为首的医师脸色发苦:“殿下……从脉象看,您真的身体平安, 没有中毒的迹象……”   “或许是那毒的毒性太小也说不定,有的毒入体无形, 您若是知道自己中的哪种毒,我等也好对症下药啊!”   六皇子温善的脸上阴晴不定,到底也没说自己中了什么毒。   他身后的心腹王俭颇有眼色,连忙挥了挥手, 叫房间里的医师退下了。   王俭:“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就算是您真的中了那缠骨毒,只要不长期服用, 应该……”   “本皇子担心的不只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缠骨毒必须长期服用才会至死,他心惊的是为什么巫郁年会突然让他喝他送来的补品。   往常他虽也在国师府用过膳,但细细想来, 他从没有当着巫郁年的面用过。   六皇子:“本皇子是担心, 老师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寒。   老皇帝昏庸好色,他本是后宫里头一个才人诞下的龙子, 刚出生不久, 母妃就被人找了由头送进了冷宫,不久就死了。   他天生就会看人脸色,卑躬屈膝的活到了八岁, 偷偷摸摸学字的时候被人发现, 差点被打死。后来就遇见了巫郁年。   纵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六皇子仍旧记得那双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拉出来的手。   那时候巫郁年刚任国师一年, 十七岁, 眉眼间还有几分少年人的朝气,身体还没到残败的程度,清瘦修长的掌心也是温暖的。   他冻的神志不清,躺在雪地里,也不知哪来的求生欲,伸出满是冻疮的手,握了上去。这一握,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就变了。   巫郁年成了他的老师,一手叫他帝王之术。一点点将他过往八年里残留的卑躬屈膝、懦弱自卑全部砍掉。他慢慢的站在了朝堂之上,重新出现在了皇帝眼中,但又做出不争不抢的姿态,坐山观虎斗。   他羽翼渐渐丰满,自然慢慢清楚巫郁年在大昭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大昭若是想要彻底的稳固皇权,巫郁年就绝对不能存在。   原本对巫郁年的崇敬和仰慕,尽数化成了忌惮和猜疑。   第一次下毒的时候,他是害怕的。   可后来看着巫郁年渐渐苍白虚弱下去,他心里最开始的愉悦,却慢慢变成了恐慌和莫名的害怕   直到这次。   他说不清到底是在害怕失去什么。   六皇子心跳仍旧惊乱,近乎疯魔的吼道:“诊脉诊不出本皇子到底有没有中毒,本皇子如何知晓,这次到底是老师的试探,还是单纯的一碗甜汤?!”   这就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落下。   “若真的是老师发现了……”他踉跄后退一步,“若是他真的发现了,定然不会再扶持我……”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巫郁年给的。   巫郁年之前说他有七成的把握成功,可他清楚的知道,这七成里,少了‘巫郁年’这三个字,他甚至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王俭道:“殿下莫急,依照国师的性子,他若真的发现了,您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怕不是当时就死在国师府了。   六皇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老师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受气”   话没说完,他忽的想起巫郁年指骨上的咬痕。   那是……和程宿做交易留下的。   王俭见他脸色微微变白,疑惑道:“殿下,你怎么了?”   六皇子勉强一笑,眼神晦暗:“没事。”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雌伏在别人身下这种折辱自尊的事情。   他不觉得巫郁年做这些事全都是为了他,况且,烈羽军的调兵符,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巫郁年要拿来干什么。   老师这样一个处处算计的人,肯定会给自己留后手。   或许,老师真的和那程宿有什么也说不定,或许……这都是他自愿的。   六皇子深深吐出一口气,“算了,这些日子都谨慎一点,国师府附近的眼线也收敛一些,最近不要盯了。”   王俭点点头:“是,殿下。”   几日后,又到皇宫大除之日。   只是此次大除过后,国师自请闭关,为皇帝炼制丹药四十九日,丹成之日方出。   老皇帝自然欣然同意,还吩咐所有人都不得靠近国师府,务必给国师留一个安静的炼丹环境。   这次大除,月铮太子作为贵客,在远处旁观,等到结束之后,他早早的等在巫郁年的马车旁将他拦下。   “国师闭关,不知本殿还有没有机会与国师见面。”   巫郁年一身繁琐的玄衣,闻言笑看他一眼,“月铮殿下抬爱,我在府中炼丹,自然是出不去,殿下若有什么想与我说的话,可以写信给我。”   寂殒就守在他后面,冷冷的看着月铮。   “那真是太可惜了……”月铮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继而温柔道,“我会的,只希望到时候能收到国师大人的回信。”   元国和大昭的谈判尚在进行,各项详细的事宜还没有敲定,他虽还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也待不久了。   巫郁年颔首,转身带着寂殒上了马车。   等到他走了许久,月铮仍旧在原地站着,半晌,吐出一口气,轻声对身边的人道:“……和大昭谈的条例中,再添一条,本殿亲自去和大昭皇帝谈。”   使者疑道:“章程大致都定下了,您若再加……恐大昭这边不同意啊。”   月铮眯眼看着国师府逐渐消失的马车,忽的笑了:“他们会同意的。”   巫郁年以炼丹为借口,消失四十九天,倒不是真的为了老皇帝,而是在为与程宿的约定做准备。   按照约定,后天他就该去将军府了。   程宿……   窗外暖暖的阳光落在小案上,巫郁年手中的书许久未翻动一页,直到身后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蓦的回神。   寂殒在后面抱着他,吮了下他的耳尖,低声道:“主人。”   尾椎骨慢慢攀上来一股痒意,巫郁年顿了下,“怎么了?”   寂殒:“你刚在又叫了程宿的名字。”   巫郁年微怔:“是吗。”   寂殒许久没说话,紫罗兰般的眼瞳中罕见的没有半点暴戾,应该说,他最近好几日都安分的不正常。   他安安静静的蹭了蹭巫郁年的脖颈:“主人……程宿,”寂殒放低了声音,“你这几日都在想他。”   “这是爱吗?”   怎么才能确定自己爱一个人。   他眼中闪过茫然,身形恍惚消失一瞬,又渐渐凝实。   巫郁年也任由他抱着,叹息一声:“我也未曾爱过旁人,其实并不清楚个中滋味,但……”   “大抵是,看到他与旁人亲近会心痛,但会忍让,会希望他一切都好。”   他垂眼,看着寂殒的手臂,淡声道:“你力量快枯竭了。”   颈锁虽有裂痕,但只是让寂殒回到了成年的体态,他的力量还是在一日日减少。   寂殒很快就会消失,但并不是真正的消亡。等收集到足够多的秽气之后,才会再次凝聚。   可只要颈锁不断,他即使是重新凝聚,也会继续被消耗。   寂殒:“嗯,我知道。”   巫郁年侧身,将书一卷,挑起寂殒的下巴,“你问了这个问题许多遍了,非要知晓一个答案才行吗?”   寂殒的瞳色很好看,不生气的时候晶莹剔透,纯净的像块宝石,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像个不经事的孩子。   “主人能教我吗。”   他自己不懂,可那冰冷兽瞳里藏着野性的温柔,实在太过明显,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冰冷的温柔,烫的人发疼。   巫郁年指尖一颤,半晌,别开眼:“我也不懂。”   他声音莫名有些发涩,掌心攥紧:“但我知道,若我爱的人有一朝死去,我也会跟着他一起离开。”   寂殒:“那我这次消失,主人会陪着我吗?”   巫郁年敛去眼中所有神色,良久,“你还会回来的。”   说到底,他的血还是冷的,习惯算计,用最省力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自己的计划。   你还会回来的,所有我不会走。   寂殒在自己心里默默补全了这句话,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太高兴。   “嗯,”寂殒慢慢应了一声,说,“会回来的,带着项圈的狗,认家,不会走的太远。”   他身上慢慢洇出来丝丝缕缕的黑气,渐渐的凝成藤蔓,无声无息的将窗户和卧房的门锁好。   这是他攒出来的力量,都快消失了,都用在主人身上好了。   巫郁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待看清周遭升腾的黑雾时,他霍然一惊,“你唔”   一截黑色藤蔓堵住了他的嘴。   寂殒:“主人的巫术很厉害,还有力气的时候,就暂时不要说话了。”   四根长长的黑藤将巫郁年捆起来,悬在半空中,纤瘦的腰肢弯成柔韧的弧度。无数细小的黑气探进他的衣服里,巫郁年眼尾有湿意,渐渐晕开薄红,喉头不断滚动,呜咽的声音溢出来。   这与上次他自愿完全是两回事。   巫郁年眼中渐渐浮起怒气。   他鲜少有这种鲜活的情绪,染了怒火的眼睛漂亮的惊人。   寂殒看了很久,似乎要将他这幅样子记在心里。   他控制着藤蔓脱了巫郁年的衣服。   蛇一样的藤蔓缠绕在国师苍白的身体上,像极了古老的祭祀图腾中的神祇,藤蔓将神祇移到了床榻上。   “别生气,主人。”   寂殒笑的模样很像巫郁年,眼睛弯弯,他主动拿了鞭子,放在巫郁年手里,让他握紧,然后跪在床边,双手撑在巫郁年两侧,欺身逼近。   藤蔓轻轻撩拨着巫郁年脸侧的金链,无端端色气。   “鞭子给主人,主人随便抽。”   寂殒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未愈的鞭痕,嗓音低沉,“我快消失了,所以……”   “主人能让我再弄坏一次吗?” 第72章 单纯聊天。   天色渐暗, 月色西沉。   缭绕的黑气时聚时散,紧紧包裹着什么,偶尔传来鞭笞的声响, 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吞咽和低咽。   黑色的雾气轻柔地抚摸巫郁年的脸,又慢慢往下, 无孔不入。   这黑雾与寂殒共感,极其方便,又叫他探索了巫郁年更多的地方。他身上的鞭痕越来越多,只是很明显, 一开始的鞭痕力道极重, 到后来就变成了猫抓似的红痕。   寂殒若有所思:“主人没力气了吗?”   于是堵在巫郁年嘴里的黑藤慢慢抽了出来。   房间里蓦的响起一道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伴着低低的咳嗽, 巫郁年眼角泛红,攥着鞭子的指骨发白,哑声道:“……给我滚出去!”   这句话还没说完, 就被扼杀在喉间, 寂殒早有准备似的,虽然没有了堵嘴的东西,但他十分有经验, 知道如何叫巫郁年骂不出声。   ……   黑藤干燥许久, 终于得到了足够的滋润,每一寸都沾了水光,滴答落下的露水晶莹剔透, 只是有点太多了, 地上染了不少水渍。   巫郁年浑身都软成了一滩。   他眼神涣散, 握着鞭子的手也越来越松, 最终再也抓不住, 快掉到地上的时候,被寂殒眼疾手快的捞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五官深邃而野性,看着这鞭子沉思片刻,认真问:“主人还用吗?”   巫郁年:“……”   狗东西。   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狗东西还很善解人意的等了他片刻,见他始终没说话,于是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看来主人是不用了。”   他看着鞭子精巧坚硬的鞭柄,以及上面系着的铃铛,好奇的伸手拨弄了一下,说:“那我给主人用。”   他到底如何用在巫郁年身上的,已经无从知晓,只是这铃铛声断断续续的响了不短的时间,鞭柄似乎不小心泡在了茶杯里,也沾了水。   【阿软:寂殒收回度,百分之八十九。】   临去将军府那天的晌午,巫郁年才勉强从床上缓过来劲,他闷咳着,稍稍支起身子。身上的齿印和藤蔓留下的勒痕,在苍白的皮肤上交错斑驳。   周遭的藤蔓消失不见,寂殒也没了影。   地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鞭子放在了他的枕边,像是这里原本就只有他一个人。   “……”   心里憋着的郁气和怒意一下子散了。   巫郁年安静的垂下眼,莫名觉得房间有些空寂。   蓦的,他眼神一顿,抬起自己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右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圈诡异的黑色印记。   细细的像黑藤,但是洗不掉,宛如刻进了皮肤里。   “咳…咳咳……”   肺腔涌起难言的痒意,巫郁年顿时不再纠结手腕上的印记,他紧紧皱眉,在枕头下摸出来了一张锦帕,低咳出一口血。   这血和他往日咳出来带着寒气的不太一样,艳红刺眼,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缠骨毒,入骨香,血亦然。   中毒者在毒发前一个月,五脏六腑皆慢慢衰败,唯独一副皮囊越加精致。   巫郁年愣怔片刻,慢慢收好这帕子,丢进火盆里,穿好衣服之后,随手拿了桌子上的铜镜   镜子里的人面色比往常好了许多,唇色嫣红,甚至眉眼间的苍白和阴郁也散去了不少。   他面貌比起少年时变化不大,现在这幅健康的样子倒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候。   巫郁年闷声低咳,起身出了房门。   “大人,”任野和忍春见他出来,连忙迎上。   巫郁年:“嗯。”   任野见他气色红润,脸上露出一抹笑:“大人身体看着比往常好了些。”   巫郁年顿了下,看了眼忍春,慢半拍的点头:“是,忍春配的新药很不错。”   忍春这几日一直在研究缠骨毒的解法,眼下青黑和疲倦十分明显,闻言放松了些,笑道:“对大人有好处就好。”   巫郁年:“都准备好了?我去将军府的事情,务必不能让出了你们之外的人知晓。”   任野:“……大人,您真的要去吗?”   忍春:“……大人。”   他们见过巫郁年之前换了烈羽军后,从将军府出来的惨烈模样,仅仅只是一晚,大人几乎就去了半条命。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一连在将军府住上一个月,大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巫郁年淡淡道:“我离开府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人给我送信,你先代我接了,再送去将军府。”   任野忍不住道:“大人不带我一起去吗?”   巫郁年:“忍春也留下,我自己去,”顿了下,他补充一句,“药可以打包,带够分量。”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打算,忍春和任野都是他的心腹。若是经常在将军府冒头,那他在将军府的消息怕是很快就会暴露。到时候无法解释,就是欺君之罪。   忍春和任野两个人虽焦急,但无奈巫郁年心意已决,他们按照原本的计划将巫郁年悄悄送走之后,就回了国师府,伪造出国师仍然在府中的假象。   ……   巫郁年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他跟着侍从往前走了许久,闷咳一声:“我的房间在哪?”   侍从恭敬道:“将军吩咐,您住他的房间。”   巫郁年皱眉,袖中的手慢慢攥紧,过了会,又渐渐松开。   “这位公子,到了。”   侍从将门推开,无声退下。   巫郁年踏步进去,环视一周。   程宿的房间很宽敞,只是似乎太过于精致了些,几案上甚至燃了安神的香料,脚下铺着厚厚的绒毯。   房间里早就候着几个侍女,“公子,奴婢二人侍候您沐浴,”说着就要上前。   巫郁年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往后退了两步,低咳不止:“离我远点。”   侍女尴尬道:“可是您……待会还要和将军……”   巫郁年:“他人在哪?”   侍女恭顺道:“将军去军营了,还没回来,只是吩咐我们要将公子照顾好。”语罢,她拍了拍手,立即有三个人端着托盘上来,都用干净的绸缎盖着。   侍女掀开第一个:“这是给您沐浴准备的东西。”   巫郁年看了一眼,里面放着玉梳、皂角、香料等,十分精致,是他在自己府中惯用的东西。   他眉梢一挑,看来程宿这家伙是做过准备的。   面上冷的能结冰,“放那里,我自己洗。”   巫郁年本是想让人都滚出去的,但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让了一步。   为首那侍女纠结半晌,见巫郁年坚持,只好妥协。   一刻钟之后,巫郁年脸上都被热气熏出了红晕,他撩起自己的头发,隔着屏风道:“衣服。”   侍女将第二个托盘送进去,低着头不敢多看。   片刻后,屏风后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巫郁年摔了托盘,捏着那‘衣服’,半晌,阴冷至极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也是程宿准备的?”   他手中的东西,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碎布。   大红色的轻纱,薄薄的一层穿在身上,若隐若现的,几乎什么都能瞧见。   他来这里的身份是保密的,但许多人都猜测,他是程宿招来的男宠。此时摆出这么大的架子,那声音里带出来的杀意倒让不少侍女心有惴惴。   “是……是给您准备的,您既然都来了,好好侍候侍候将军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东西能帮您讨得将军的欢心。”   巫郁年手指缓缓收紧,眼中阴郁之色更重。   过了会,他喉间涌上一股甜腥,低咳出来的血滴滴答答的渗出指缝,落在浴桶中,散开消失不见。   “……”   巫郁年愣了会神,慢慢垂眸,片刻后,洗干净了自己的手。   他再没多说什么,擦干净身体,穿上了那件红纱。   白皙的脚踩在绒毯之上,清瘦的脚踝被红纱轻遮。像是刚才生气的人不是他一样,巫郁年走出来:“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他第一次穿红衣,衬的肤色如雪,眼尾细长,泛开的薄红的唇平添一抹殊丽,一眼望过来的样子,能将人的魂魄吸走。   侍女下意识抬头,看清巫郁年的脸后,愣神了片刻,才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您……还有一件事,”她指了指床榻的方向,“请您去上面躺好。”   巫郁年到床边坐好,望向侍女端过来的那最后一个托盘,顿了下,“里面是什么?”   侍女红着脸道:“想必您之前也与将军欢好过。”   她指的是巫郁年身上的斑驳吻痕和齿印勒痕。侍女不知内情,以为巫郁年身上的痕迹是程宿留下来的。   巫郁年面容平静,也没多解释。   侍女掀开最后一个木托盘,低头道:“为了方便将军,请先准备好。”   里面放着的东西由短到长,由细到粗,整整齐齐的放了一排。还有簪子一般细长的精巧物件,金色的,顶端有镂空的玛瑙小球。   巫郁年:“……”   【拂知:哎,这家伙一贯是最花里胡哨的,死性不改啊。】   【阿软:咳,他前几日去春风楼请教了不少。】   【拂知:唔……他快来了吗?还有多久?】   【阿软:还有一刻钟,哦对了主人,还有一件事,寂殒就在你旁边,但似乎五感很弱。】   【拂知:哦?】   他眼中掠过一抹蓝光,看见了四周缥缈的黑雾。   【拂知:看着就看着吧,哭的又不是我。】   侍女说完那句话之后,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见巫郁年没有动作,侍女催促道:“公子,您还是快一些,免得将军回来了之后,奴婢几人不好交代。”   说着她们就要往前。   巫郁年眸色森然,宛如一条则人欲噬的毒蛇,声音阴冷至极:“都停下。”   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他咽下喉间的腥甜,闭了闭眼,随手在托盘上胡乱拿了一根。   “……我自己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右手腕上的黑色藤蔓印记忽的烫了一下,房间里没有风,他耳畔落下的碎发却被轻轻撩动了一缕。   巫郁年没有察觉。   他看着面前这几名侍女,语气莫名发寒:“怎么……你们还要看着?”   她们几个神色似有纠结,交换了一下视线,还是妥协了,把托盘放在了枕边,将床帘慢慢放下来。   “那奴婢几人就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就吩咐我们,”临走之前,那侍女还不放心,“将军就要回来了,您自己定要准备好。”   床帘里的人影慢慢向下,趴伏在了床上。   侍女见他动了,才舒了口气似的,无声退下。   程宿风尘仆仆的从军营回来,想着巫郁年爱干净,就去偏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虽知晓男子之间的那些事情,但并不太熟悉,前几日去春风楼请教,学了几日之后,那里的妈妈直接给他派了几个婢女,说是温柔,极善于伺候人。   也不知道伺候的好不好。   程宿并不知道他理解的‘伺候’和春风楼妈妈说的‘伺候’是两个意思。   他擦了擦半干不干的头发,走到自己房门的时候,侍女低头恭顺道:“将军,里面那位公子已经准备好,等待多时了。”   程宿抿抿唇,想起之前巫郁年生涩单纯的模样就想笑,一双桃花眼闪过怜惜温柔之色。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要好好把握才是,不可像之前那般冲动。巫郁年不是喜欢月铮那样温润如玉的样子吗?   他今晚只想单纯的和巫郁年聊天,一步步才能慢慢占据他的心。   程宿想的很好,进了房间之后,扫视一圈,却立即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桌边、几案、书架旁并没有巫郁年的身影。   程宿微微皱眉,往前走了一步,却听见那床榻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低吟。   羽毛似的,落在心里,挠人的很。   程宿顿时僵住。 第73章 信。   程宿在原地站了许久, 才僵硬着走过去。   “你……你在里面干什么?”   床幔里面的响动一停,片刻后,传来巫郁年微哑的声音, 莫名发冷:“这不是…咳咳咳…你要求的吗?”   咣当!   床幔里蓦地飞出来一个木托盘,里面整齐摆放的长短不一的东西叮呤咣啷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铺了绒毯, 那些东西没碎,叫程宿瞧的清清楚楚。   他瞳孔一缩,倏地看向那影影绰绰的床幔,依稀能看清里面的人趴伏着, 慢慢的直起腰。   巫郁年森冷含怒的声音传来:“将军与我的交易里, 可没有说……咳咳咳……要我同那些哥儿一样,这般作践自己。”   他又扔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直直摔在程宿脚边,不大不小的,沾着些水。   程宿只看了一眼, 当即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他心一紧,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买春风楼的那几个侍女。   巫郁年似讥似嘲,尾音低哑, 不经意的撩人:“不进来吗将军, 既然做了交易,我会遵守的。”   他一贯心狠,对自己尤甚。   所以哪怕是这种作践人的事情, 为了最终的目的, 他也忍得。   巫郁年撩开了床帘一点缝隙, 隐约可见红纱裹着的一抹白皙皮肤。   “将军。”   程宿哪还敢真的进去, 就算是一开始有些小心思, 也被巫郁年折腾的半点不剩。他这次若真的进去,怕永远都不能真正的走进巫郁年的心里。   尤其是,程宿想起几天前,他托人打探到了十二年前,巫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叹了口气,心里对巫郁年的怜惜更甚。   “你不用这般防备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程宿慢慢走近,没进去,只坐在了脚踏旁边,背靠着床榻,他低声道:“……巫郁年,我真的喜欢你。”   “虽然用了这种方式让你待在我身边……”他声音有些发紧,显得紧张,“那些侍女是春风楼的妈妈给我的,说是伺候人很细致,没想到……”   过了会,床幔里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句:“原来将军也去春风楼。”   程宿一愣,急忙解释:“不是,我”   “将军装什么呢?”巫郁年轻笑着打断他的话,“若将军第一次约我的时候也是这个说辞,说不定我还能信几分,现在这样……是在羞辱我不知廉耻,主动引诱将军吗?”   程宿抿唇:“真的没有,这是误会。”   【拂知稀奇极了:这一世第二次见面就差点做完,这家伙现在是在和我装纯情吗?】   【阿软:……】   【拂知:灵魂就是色,还能刷的几分白?】   【阿软:……】   它觉得程宿可能是真的有点纯情。   巫郁年:“将军确定不进来?”   程宿摇头:“我今日歇在小榻上。”   他今日回来的晚,是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将军营里的很多不必要的事交给副将,腾出来的时间留在府中,陪巫郁年。   程宿看不清床幔里巫郁年漫不经心的表情。巫郁年指尖绕着自己一缕头发,然后慢悠悠的将自己身上的碎布脱下来,扔了下去。   声音冷漠,藏着不易察觉的羞耻之意:“……既然如此,这衣服便给我换成正常的寝衣。”   红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程宿手臂上,衣料染着的淡香味撩上他的鼻尖。   “……”   他慢慢低头,下意识捏紧,片刻后:“好。”   他想着国师真的像只猫,明明害羞的不行,偏偏装的一脸冷淡。   侍从很快送了干净的里衣进来,巫郁年在里面换好,将身上留下的痕迹遮好之后,就扯开了被褥,阖眸不语。   程宿也没去外间的小榻,他灭了灯,守在巫郁年床边,听着里面偶尔传来压低的咳嗽声,眼中渐渐浮起担忧之色。   等着巫郁年的呼吸渐渐平顺,他脱了自己的外袍,悄悄从后面揽住了巫郁年,入手一片沁凉。   怎么这么凉?   程宿皱眉,将巫郁年揽的紧了些。   床幔里莫名起了一阵弱风。   哪来的风?程宿检查了一下四周,最终只重新拉了一下床帘作罢,打算明天再好好的看看。   巫郁年似乎察觉到了热源,身体不再蜷缩成一团,猫似的主动想程宿怀里靠了靠。   就是这一靠。   那股若有若无的风倏地停了。   程宿眼睛亮了亮,似有星辰,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将军,轻柔的揉搓着怀里人冰凉的手,等到全都暖热乎了,他才慢慢松开。   程宿从后面抱着巫郁年,心里半分旖旎也没有,只觉得踏实无比,像是灵魂终于找到了安歇的地方。   他睡不着,就去听巫郁年的心跳,一下下数着,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或枯燥。夜至深沉,星光散落大地。程宿在巫郁年侧脸落下一个轻吻,抱着他沉沉睡去。   他们依偎在一起,宛如天生一对璧人。   只是似乎一直有一缕风,无声又小心翼翼的,试图分开巫郁年和程宿缠在一起的发梢。   ……   程宿离开的很早,巫郁年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放好了新的衣裳。   不过不是他惯常穿的玄色,而是温雅的白。   他换好之后,戴上眼镜,闷咳着掀开床帘,下意识的想摸出锦帕,却摸了一空,只好皱眉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   “来人。”   外面的侍从进来,将洗漱的东西放好。   巫郁年洗漱过后,就被引去了旁边的小厅,程宿早早的坐在桌边等他,笑道:“醒了?”   他指着桌上的早膳,“准备的简单的食物,调理身体为主。”   早膳也是巫郁年在自己府中惯用的,他一日三餐皆是由忍春配着药膳调理,想必她将这些东西也一并交代清楚了。   巫郁年没有胃口,勉强动筷吃了两口,就不再用了。   程宿拧眉:“就吃这么点?”   巫郁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饿。”   “我觉得你比上次见面瘦了很多,”程宿望着巫郁年的脸,嘀咕道,“不过气色好了不少,像是个活人了。”   巫郁年:“……”   那请问他之前就不是活人了吗?   程宿摇摇头,拿了双干净筷子,往小碟子里扒拉了一些,推到巫郁年面前,“快吃,不吃完没有交易。”   巫郁年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被程宿生生堵了回去。他抿抿唇,再次拿起了筷子,近乎冷漠的将这些食物一点点吃下去。   缠骨毒到后期,五脏六腑都开始衰败。不吃饭会加快身体的虚弱,但吃了饭对胃部就是很大的负担。   巫郁年逼迫自己将小碟里的药膳全部吃完,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眉头却不见舒缓,越皱越紧。   程宿笑道:“这不……”   旁边侍从托盘里放着擦嘴用的锦帕,巫郁年飞快拿了一块,捂唇闷咳一声,那锦帕顿时洇出猩红的,带着奇异香味的血色来。   程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他猛地向前,攥住巫郁年的手,紧张低喝道:“快将府里的医师叫来!”   这种情况他那晚在水榭的时候已经见过一次。   巫郁年拦住他:“不用了,老毛病不碍事。”   他现在缠骨毒后期毒素爆发,说不定普通的医师也能诊断出来。不过这种毒忍春都没有办法,普通医师定然不行,既然如此,就不必多生事端。   巫郁年思索片刻,道:“这是忍春给我开新药之后的正常反应,是好事,我如今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你应当可以看出来。”   程宿再次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吐完血之后,巫郁年脸上不见半点苍白之色,反而更加红润精神了些。   他心中涌起的慌乱才慢慢散了点。   “真没事?”   “真没事,”巫郁年淡声道,“谁会拿自己死活开玩笑。”   他指尖触到一缕久久不散的风,顿了下,问道:“将军今日不用去军营?”   程宿收回自己的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嗯,不去,陪你。”   他早就准备好了地方,就在上次的水榭亭台,不过这次四周的挡风帘已经落下,把风挡的严严实实。   石桌上摆了棋局,手边放了清茶点心。   这般附庸风雅,实在不像是程宿会做的事情。   巫郁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笑了笑,“将军真的不想做些别的事吗?”   程宿眼睛一弯:“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下棋和排兵布阵差不多,我也会一点。”   巫郁年闻言将脸上的笑收敛,淡声道:“那来吧。”   几天的时间就这样慢慢消磨过去,巫郁年下棋他陪着,巫郁年看书,他就剪一捧花,插在花瓶里修剪。巫郁年说要走一走,他就带着人溜了整个将军府。   可巫郁年脸上半点笑都没露出来。   程宿不禁有些挫败。   直到这天的下午,侍从掀开水榭的帘子,送来一封信:“将军,这是忍姑娘送来的,说是给府中的公子。”   巫郁年想起什么似的,落棋的手指微顿。   “哦?”程宿挑眉,接过来信封,看向巫郁年:“什么要紧事,能让人专门来送。”   巫郁年:“我也不清楚。”   程宿指尖在信封上轻点了几下,递给了巫郁年,“给你,万一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你也好处理。”   信封用的纸张很好,摸起来不是大昭惯用的那几种,几乎是刚一入手,他就知道这封信是月铮送来的。   巫郁年忍不住笑了下,信手展开,上面一行行字迹显得温雅,但笔锋暗藏锋芒,一手极好的字。   程宿坐在他对面,隐约能看见纸背透出的墨迹。他起初还不甚在意,但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他看着巫郁年唇边那抹笑,温和的,夹杂着纯粹的欢悦,似乎连眼睛都透进了一些光。这是巫郁年来将军府这么多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这信里绝对不是他想的什么紧急需要处理的事件。   程宿缓缓眯眼,冷不丁伸手将巫郁年手里的信纸抽了出来。 第74章 巫郁年,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巫郁年沉声道:“将军, 拿过来。”   他伸手欲夺,却被程宿躲开。程宿挑眉,展开信纸一看, 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今日望见院中修竹,想起大昭有一种酒, 名曰君子故人,料想应当也如悠悠竹林一般,清冽甘醇。   不知大人府中可有这种酒,请一盅, 以品君子。   铮。]   巫郁年:“将军看完了吧, 能还回来了吗?”   像是这张纸上面有什么花似的,程宿看了许久。他眼中这几日的温和消失的一干二净, 漆黑的眼瞳泛起冷意。   良久,他冷笑一声,将这信纸卷起来, 挑起巫郁年的下巴, 笑着问道:“真是好有情调,‘请一盅,以品君子’, 不知道, 品的那是哪个君子?”   像是伪装成温和无害的绵羊终于撕开伪善的皮,野兽叼住猎物的皮肉。程宿带着茧的手指抚上巫郁年脆碎的脖颈,“你在我这里, 还与别人有牵扯。”   脖颈上传来麻痒的刺痛感, 巫郁年不适的皱了皱眉, 将信纸抽过来。他先是将这张纸小心仔细的展平, 才道:“将军与我的交易里, 并没有限制我与别人互通信件这一条。”   他刚起身,就被程宿拉住。   程宿眸色沉沉:“你要去给他回信吗?”   巫郁年笑了,掰开程宿的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交易里,也没有我不许回信的规定。”   夕阳渐落,明明这光是暖的,程宿却觉得他永远也暖不热眼前这个人的心。   手被巫郁年彻底掰开之前,他再一次抓紧,巫郁年吃痛,忍不住皱眉,“你想干什么?”   程宿笑了笑,眼瞳漆黑:“没什么,就是觉得,该履行交易了。”   “你不是要回信吗?本将军给你回信的机会。”   他眼中似结了层薄冰,将巫郁年横抱起来,大踏步的朝着卧房走去。一路上,侍从极有眼色的没有说话,等程宿抱着人进去了,他们就去准备热水。   程宿将巫郁年放在几案边。巫郁年不清楚他抽什么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你回信啊,”程宿笑着,甚至伸手将墨磨好了,毛笔蘸了蘸,放在笔搁上,示意巫郁年快点写。   见巫郁年不动,他眉峰下压,笑意收敛,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怎么,有人看着,那些不知羞的话就写不出来了?”   “要不本将军看着你写,要不就不要再回了,往后的信也别再收。”   巫郁年抿唇,极美的丹凤眼落在几案上,斟酌半晌,提笔落墨。   他写字的姿势很好看,背脊当真是如修竹一般,清瘦的腕骨露出一截,黑色的笔杆衬的手指修长葱白。   他一笔一划的写,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眼中又浮现起叫程宿难受的温和笑意。   两三行写完,巫郁年欲再起一行时,指尖却忽的一抖,身体骤然绷紧,最后一处落笔的笔锋陡然一缓。   “别停,继续写。”   程宿灼热的余息落在巫郁年耳畔,呢喃着。   他从后面慢悠悠解开巫郁年的衣服,带着薄茧的手轻易带起一阵颤栗,程宿叹道:“国师大人的腰真软……”   “想起第一晚的时候,真的是本将军犯了蠢,国师大人都那般准备了不是么。”   临近夏日,天并不冷,外面夕阳的光穿过窗户,落在几案上。偶尔能听见外面侍从路过时低声说话的声音。   巫郁年握着笔的手竭力稳住,侧脸平静,缓缓又落下几个字。   他苍白清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逶迤在地上的墨发柔顺的不可思议。后背肩胛骨传来酥麻的噬咬感。   “国师大人,”不是过了多久,程宿低笑一声,手上微微一用力,“如何,本将军在春风楼里学的一些技巧,让大人还满意吗?”   “呃……”   巫郁年手一抖,笔尖的墨迹滴在了桌子上。   他闷咳几声,忙将手抵在案上,身体微微颤抖,右瞳中飞快聚起了泪。   程宿瞥见他在信纸上回的话,眸中越来越冷,声音风流轻缓,“大人怎么不写了?写不了的话,以后也不用写了。”   巫郁年嗓音微哑,闭了闭眼,“……你偏要在这时候这样做吗。”   “交易是一个月,本将军已经放了大人好几日,现在这样有何不妥吗?”   “……”   巫郁年低喘一声,额角沁出些薄汗,“……没有。”   他再次提起笔,左手托住右手轻颤的小臂,稳稳当当的落下一个字。   直到最后一句话,写到中间的时候突然断了许久,几案上砚台中原本平静的的墨汁,开始晃动不止。   巫郁年的腰被紧紧攥着,他失神的仰起头,脆弱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睫上沾了点水,眼神失焦的望向外面   漫天夕阳的金光,依稀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好像看见了一双疯狂愤怒的紫瞳,看见寂殒就站在窗边,戴着颈锁,眼眶通红。但是一眨眼,那幻觉似的黑影就消失不见。   巫郁年强撑着,将信上最后一句话写完,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他近乎虚脱的将笔放好,回信压在新纸之下,免得弄脏。   程宿看着巫郁年右手腕上印记似的黑藤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巫族的记号,他低头看着巫郁年的苍白紧实的小腹,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拿了方才巫郁年给月铮回信的那支笔,重新蘸了墨水,在他身上细细画了一朵花。   冰凉的触感一落在身上,巫郁年身体一弹,挣扎起来,“程…程宿……”   程宿挑眉,单手攥住他两手的手腕,压在巫郁年头顶,意有所指道:“大人,别乱动,万一不小心滑到别的地方…可不好洗啊……”   这花是他在边疆看见的,名曰格森蝶,意思是情人之泪。美而惑人,墨迹在巫郁年身上游走,他小腹上悄然绽开了一朵黑色妖异的花,花瓣甚至延伸到后腰的位置。   白与黑交织成最蛊惑人心的图。   巫郁年偏过头去,轻喘着,试图遮着自己的脸。   程宿画完之后,将笔一扔,满意的看了看,“画完了,”他抱着巫郁年起来,往床榻走去,“刚才停了许久,叫大人久等了,本将军会好好补偿的。”   至夜深。   窗户徐徐吹进来令人舒适的微风,吹动几案上的纸,隐约能看见回信上写着几句话   [……甚喜,乍见之欢,久处不厌。   若缘分足够,定引君为知己,高山流水,共往赏之。]   往后十几日,月铮日日来信。   巫郁年也一封不落的回。   他们从不谈国事,只是月铮的信越来越长,谈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聊的大多都是些有趣的风俗人情。   可巫郁年从未离开过皇城。每次看这些信总是会出神许久。   他搅弄风云十数年,满肚子阴谋算计,斟酌落笔,却不知该回什么有趣的事情,只好越回越短。   每次回信的时候,程宿都会折腾他,一次比一次狠。   到后来,巫郁年在将军府最快乐的事,就是拆月铮信件的时候。   每一封他都留着,打算死后与他的尸体烧在一处,这样也能告诉自己   他也曾有过这样一份干净的君子情谊。   此生唯一的一份。   “月铮……”   巫郁年无力昂首,恍惚间,想起月铮温雅清润的身影。   那曾是他最向往的样子,自在的活着,有一些交心的朋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注定要藏在这座腐朽的皇城。   这一声低喃轻飘飘的落进程宿耳底。   他动作一停,哑声道:“……巫郁年,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这些日子他想尽任何办法,也没能让巫郁年眼中映进他的半点影子。程宿眼眶微红,漆黑的眼瞳中压着悲伤。   “喜欢到……哪怕是这种时候,也要叫他的名字,”程宿扯开巫郁年挡着眼睛的手,声音平静到绝望,“你将我当成了他是吗。”   巫郁年顿了下,只说了句:“他和你不一样。”   程宿心底发疼,固执的哑声问:“到底哪里不一样,我可以学着他,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巫郁年就摇头,闷咳几声,“人不同,再怎么改,也不是一个人。”   许久无言。   程宿掌心慢慢攥紧,心里却越来越无力,他沉默良久,将巫郁年放进浴桶洗干净,抱着他睡觉。   巫郁年快睡着的时候,听见程宿低声说:   “……边疆那边来了三封信了,巫郁年,我明日去军营,三日后就走了。”   巫郁年眼睫一颤,慢半拍道:“……嗯。”   他提醒道:“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元国与大昭之间的盟约也快敲定,程宿提前离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和程宿之间的交易,第一次是皇城的烈羽军,这次要的则是他带来皇城的三千幽云精锐。   幽云骑,整个大昭才三万人,一半落在程宿手上。尽管这次带来皇城的只有三千,但足以让巫郁年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程宿低叹一声,“会给你的,”他望着巫郁年的睡颜,轻声问了句,“……我出兵那一天,你能来送我吗。”   他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回应。   “……嗯。”   程宿弯了弯唇,揽着他睡着了。   深夜,皇宫。   紫宸殿里仍是灯火通明。   老皇帝面色不虞的看着对面的元国太子,“盟约谈到现在,乾国已经和我大昭的边疆发成冲突,月铮太子这时候临时添加条件,未免有些不厚道。”   月铮笑道:“皇上说笑了,本殿加的这个条件,并不会直接影响我们两国的关系。”   “当然,”他抿了口茶,淡然道,“若是皇上答应这临时添加的这条例,本殿可以退一步,援军多增一万,再让三城。”   见老皇帝仍旧不松口,月铮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听闻皇上研究长生之术,想必距离飞升仙界也不远了,您若飞升上界……又何必担心国师对皇城龙脉的影响。”   月铮微微一笑,“毕竟,您就是真龙天子。”   这话完完全全的戳在了老皇帝的痒处。   老皇帝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想必国师知晓此事之后,也会做出和朕一样的选择。”   语罢,他毫不犹豫地将国玺按在了盟约书上。   等到月铮告辞,老皇帝想起那盟约书上新增的条例,对着总管太监招招手。   “明日去国师府,让国师晚上来养心殿一趟,朕有事情交代。” 第75章 一梦贪欢。   第二日。   程宿一早就去了军营。   巫郁年在床上趴了半日, 才慢悠悠起来了。   【拂知:报一下收回度。】   【阿软:寂殒,收回度百分之九十。】   【阿软:程宿攻略度,百分之九十八, 月铮攻略度,百分之九十三。】   月铮的攻略度极其好涨, 他这几日仅仅只是和他通信,涨的竟和程宿差不多了。程宿百分之九十八的攻略度,已经不必再刷,现在就剩下月铮和寂殒了。   巫郁年思索一番, 穿上衣服, 摩挲了片刻右手腕上的黑藤印记。   【拂知:这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寂殒都在我身边, 看着我和程宿,没发疯吗?】   【阿软:发了……】   但发疯又没有什么用。   黑藤印记隐隐变得灼烫了几分,平地起了一阵风, 似乎在引起他的注意。巫郁年微微眯眼。   【拂知:帮他重新凝形, 就这几天。】   【阿软:好的主人。】   皇帝要宣见国师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巫郁年的耳朵里,但程宿还没回来, 他就只好暂留了一封信, 随着任野悄然无声的离开。   国师府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守在附近的各方探子少了很多,他们避开眼线从后门进去。   任野:“大人, 赵总管今早亲自从宫里来的, 说是皇上晚上要见你。”   巫郁年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一边往自己卧房走, 一边道:“往常皇上从未在我炼丹期间召见过我, 这次……”   蓦的,他眼前黑了一瞬,身体一晃,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任野一惊,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伸手扶住他,“大人!”   巫郁年眼睛紧闭着,他气色很好,一副躯壳完美精致,只是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他也没计较别的,借着任野的手臂缓了好一会,才道:“……我没事。”   任野担忧:“要不还是让忍春过来看看吧。”   “不用了。”   巫郁年站直,脚下的速度放慢了些。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当不是很好,忍春配的新药半点用处也没有。不过其实就算是缠骨毒解了,他也活不了太久。   忍春跟在他身边照顾这么长的时间,性格固执,没必要再让她失望一次。   巫郁年抵唇轻咳:“安排好马车,我休息一会,马上就走。”   等他进了房间反锁上门之后,任野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他扶着巫郁年的时候,才知道他身体有多轻。   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眼前。   巫郁年进了卧房之后,没去休息,反而去了暗室里的小祠堂。   祠堂里挑了灯,但仍旧很暗。   他点了三炷香奉上,跪在蒲团上,“诸位先辈。”   巫郁年叹息一声,“我也撑不了多久了,这是最后一次祭拜。”   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牌位上。那是他父母的,但他从没有单独的祭拜过。   巫族每一代都会出一任国师,庇佑着大昭的龙脉。   但是从先皇开始痴迷长生之术开始,大昭的龙气就在散。巫族以占卜之术,算出大昭气运将至,为了延缓气运的消散,巫族苦苦钻研几十载,终于窥得大昭一线生机。   那是巫郁年噩梦的开始。   他本是巫族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子嗣,但身体孱弱,几次差点夭折。   巫郁年并不是很在意,趁着能下床的时候,他总偷溜出去玩,一玩就是一天,那是他最自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巫族的祭坛上,无数的红线捆在他身上,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恐慌极了,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巫族人用秘法给了他换了一副健康的身体,然后将他的生命紧紧的和脚下这座重新聚集龙气的皇城连在了一起。   最后,当着他的面,一个接个死去。   他们说:   “孩子,守好大昭……”   “巫郁年,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命呢,好好活着。”   “郁年兄弟,哥哥先走一步……”   “巫族的使命……”   巫族几百人,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一字一句,责任、使命和那些红线,将他死死的和这腐朽皇城捆在了一起。   像是个玩笑,一夕之间他肩上就担了几百条亲人的性命,连着巫族的使命和大昭的未来,沉甸甸的宛如一座山岳。   皇城像个巨大的金笼。   困着他,他再也去不了别处。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这样活下来。   巫郁年被迫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索性国师地位极高,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   只是这具健康的身体,也在一次次的反噬之中变得越来越差,他惯常施展巫术的右瞳,虽还能用,但与瞎子也差不了太多。   然后,就一点点撑到了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   巫郁年等着香燃尽,闷咳几声,揉了揉额角,慢慢起身。他走到一侧的柱子旁,按动早就装好的机关。   暗室上方缠绕的红线和金铃震颤不止,红线宛如锋利的刀,将暗室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削成了齑粉。   他低声道:“都快结束了。”   巫郁年缓步离开了这间暗室。   巫族祖训。   最后一个巫族人,为守墓人,死后销毁巫族存世痕迹。   守墓人,不享香火,不入祖坟。   皇宫。   巫郁年换了衣服,进宫面圣。   养心殿里浓郁的香料味刺激的他不住低咳,巫郁年恭敬道:“皇上,今日匆匆唤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老皇帝半敞着胸膛,笑呵呵的从龙榻上走下来,“无事,朕就是想知道,国师的丹药炼制的如何了?朕能不能直接飞升上界?”   “朕可等不及了,国师要尽快才是。”   巫郁年顿了顿,平静道:“回陛下,丹药大体已经炼制完毕,只需再在炉中吸收完天地灵气,便可以直接服用,到那时,您便可以直接飞升上界。”   老皇帝闻言一喜:“那就是说,其实国师现在对那枚丹药的用处不打了?”   巫郁年点头:“是,可以继续为皇城除秽了。”   “好好好,”老皇帝高兴极了,浑浊的视线在巫郁年脸上打量片刻,“国师的容颜,一段时间不见,倒是越发的好看了。”   巫郁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陛下谬赞,不及后宫娘娘们三分。”   老皇帝见他躲开,心中不虞,哼了一声,“算了,你过来。”   他走到龙案边,拿出了同元国的那份盟约书:“昨日元国太子亲自来,朕正式定下了这份盟约。”   巫郁年虽和月铮没有正式的见过几面,但往来信件不少,彼此已经引为知己。   “那元国太子,的确如传闻一般,不可小觑。”   巫郁年好笑,心想怕是月铮狠敲了皇帝一块肉,不过倒也不奇怪,月铮那般温文尔雅的性子,在国事之上利落些,反而是好事。   “皇上定下就好,只要整体是对我大昭有利的,这盟约就是好事。”尤其乾国攻打边疆,万一大昭扛不住,元国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是啊,只要对大昭有利,”老皇帝说,“不过,元国太子昨晚又单独加了一个条件,朕觉得并不是很过分,而且他给出的筹码,足够朕让步。”   他打开盟约书,推到巫郁年面前,“国师看看吧。”   盟约书的内容,巫郁年其实大致已经知晓,他认真的一条条看下来,有一些做了点改动,但是整体而言,对两国都是有利的。   他微微放心,刚想将盟约书还回去,最后一行字冷不丁跃入眼帘。   巫郁年浑身一冷。   条例最后一条:   若大昭将国师巫郁年,转赠月铮私人所有,元国拱手奉上禹州三城,绸缎万匹,黄金……   转赠。私人所有。   这种宛如货物随意交换的词,钉在了巫郁年这三个字上。   就是在这一条下面,盖着大昭的国玺。   巫郁年指尖攥进掌心,压着喉间的腥甜,半晌,平静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站起来拍拍巫郁年的肩,笑道:“没事,国师就当是去元国长住一段时间,等月铮太子新鲜劲过了,朕就派人接你回来。”   “朕也没想道,月铮太子竟是点名道姓的要你,所以朕说,国师真是上苍赐给朕的宝贝,连容颜都能为大昭争得利益。”   巫郁年沉默良久,涩声开口道:“……还请皇上三思。”   他自愿去和程宿交易,和现在大昭将他当成货物卖出去,是彻底不同的两件事。   巫郁年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皇上,大昭皇城还需要我……”   “好了,”老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朕知道,但朕飞升上界之后,大昭在我的庇佑之下,还能出别的事吗?区区秽气,又怎么和龙气比肩?”   “国师安心去,你在大昭的权力不会变的。”   “……”   巫郁年闷咳出声,他掏出锦帕,咳出一口含着异香的血。   月铮。   那些他珍而重之的信,他以为的君子之交。   他眼睫一颤,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再多的话,都被突然涌起的疲惫压的说不出来。果然,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交到真正的知己。   人。皇权。神权。   悯生曾经和他说过,妄图逆大昭气运,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知道了。”   巫郁年将盟约书推回去,低声应下。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为臣。   老皇帝嗯了一声,似乎不意外他会同意,“既然这样,赵顺,今晚就将国师送到景观驿吧。”   “……今晚?”巫郁年皱眉,“我……”   他顿了片刻,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热,紧接着大脑开始发晕。   巫郁年意识到什么,勉强站起来,“我……要回府。”   任野就在外面等他。   老皇帝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眼中垂涎一闪而逝,紧接着浮起可惜之色,他无声挥挥手,立即冒出两个暗卫直接将巫郁年打晕。   “送去吧,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巫郁年无意识紧皱着眉,脸上攀起晕红,低低呢喃着什么。   等他走了,老皇帝仍旧心痒的很,“早知道,朕就早下手一天,便宜了别人”,他眯眼道,“去,将朕今日刚招进来的那几个少年叫过来。”   另一边。   程宿从军营回来之后,发现巫郁年不见,看见他留下的字条才稍放心。   不过这心刚放没多久,就被急冲冲闯进来的任野重新提了起来。   任野一大老爷们,眼眶猩红,几欲杀人,像是走投无路了,扯着程宿的领子就问:“大人在你这儿吗?”   程宿懵了片刻,“他不是去皇宫了吗?”   任野听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颓然捂着脸后退一步,紧接着转身就往外跑。程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厉声问:“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巫郁年不见了?”   “……是皇上,”任野咬牙切齿,颤声道,“我塞了银子,赵公公告诉我,大人被大昭送给了月铮,换了禹州三城……”   “你说什么?!”   程宿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现在巫郁年在哪里?”   任野:“我以为你会陪着大人,但现在看来,大人已经在景观驿了,”他恨声道,“赵公公算是我家大人半个眼线,他说皇上给大人下了一梦贪欢……”   程宿的脸色沉的能结冰。   他知道巫郁年喜欢月铮,甚至他们之间来往的每一封信,他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信中字里行间颇有君子风骨的月铮,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要是巫郁年知道了……   他拳头攥紧,压下心口的钝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盟约的关键时期,我们不能带兵,你去找一梦贪欢的解药,我去景观驿。”   任野咬牙,忽的拱手:“请务必将大人带出来!”   他是看着巫郁年一路走过来的,自然清楚他的身体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任野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道:“大人他,真的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   程宿:“放心。”   他随手撕了一块布料,挡住自己的脸,飞快的朝着景观驿的方向赶去。 第76章 那就别爱了。   景观驿。   月铮其实没想到老皇帝的动作那么快, 宫里的暗卫将巫郁年送到他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像往常一样,写着给巫郁年的信。   字里行间都是斟酌, 他想请巫郁年去元国,打算先在信里提一提。   可现在他怀里揽着浑身发烫的巫郁年, 脸色沉的可怕,“大昭皇帝什么意思。”   暗卫冷漠的转述:“皇上只是按照您的意思将事情办了,希望您不要毁约。”语罢直接离去,三两下就消失在景观驿。   旁边的使者尴尬道:“殿下, 这……”   月铮浅金色的眼瞳闪过晦暗之色, 揽着巫郁年肩膀的手臂缓缓收紧,最终将人横抱起来, 转身进了卧房:“既然送来了,本殿自然没有放手的道理。”   “今夜景观驿戒严,严防死守, 不许任何人进来!”   按照那暗卫所说, 巫郁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制送来的,那么国师府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今夜一定会有所行动。   但人已经到了他手里, 他就绝对不会让出去。   夜色深深,外面林梢陡然起了一阵狂风,将树叶吹的宛如狂乱的黑鸦。   卧房内。   一梦贪欢药效完全发作。   巫郁年已然没有自己的意识, 红唇微张, 发出低吟。他出自本能的往月铮身上贴。   月铮深吸一口气, 将医师叫了过来。   “解药。”   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将巫郁年占为己有。   医师诊完脉之后, 摇了摇头:“殿下, 一梦贪欢,药性极烈,基本没有解药,您还是和这位公子……”   “不然怕是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月铮眉头深锁,轻叹了口气,看着难受至极的巫郁年,对着旁边的侍从道:“去备水。”   水很快就备好了,蒸腾的水汽让房间里的温度隐约上升,月铮叫所有人都退下。   巫郁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月铮的唇角,吻了上去。他与程宿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早就不见半点生涩,“唔……”   月铮神色平静,任由巫郁年吻着,将他外衣一件件脱下,可褪去里衣的那一刻,他视线蓦的一僵。   继而眼中涌起滔天的暗色。   这具苍白的身体和程宿交易了二十多天,早就布满了斑驳的吻痕。青紫交错,有新有旧,轻易就能看出来,巫郁年从没断过承欢。   一梦贪欢已经彻底发作,巫郁年慢慢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眼尾的红意极尽惑人,他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本性,似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巫郁年双腿缠上去,“难受……”   他轻喃着,再不见半点阴冷之色。   美人蛇一样,柔韧的身体将月铮紧紧的勒住,他单手揽在月铮的颈间,另一只引着月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巫郁年低低喘息,抬手捧着月铮的脸,似乎认真辨别了片刻,他眼睫轻颤,“……寂殒。”   他咬着月铮的唇,说,“寂殒……”   几乎是瞬间,月铮就想起来了之前一直跟在巫郁年身后的紫瞳男子。那是巫郁年的男宠,他喜欢的那个男宠。   所以他身上的这些印记,是那个叫寂殒的男宠留下的么……月铮控制不住的想,这些日子,巫郁年在和他回信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和寂殒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月铮沉默许久,轻轻笑了,温柔的揽住巫郁年的腰,“没关系。”   他抚摸着巫郁年柔顺的长发,引导着他:“月铮,叫我月铮。”   巫郁年听不明白,只一声声低喃着寂殒的名字。他越来越难受,不住的勾着月铮,企图得到半点凉意。   月铮不为所动,近乎执念的教着他的名字,一遍又遍。   巫郁年难受到发疯,意识昏沉间,嘴里叫的人就变成了‘月铮’。   月铮温柔的笑了笑,这才满意似的,抱着他进了浴桶。   许久,巫郁年再没出声。   ……   另一边,程宿飞掠至景观驿,敏锐的察觉到周围隐晦的气息。他心里微惊,上次来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景观驿藏着这么多高手。   程宿放轻了呼吸,近乎无声的飞速靠近月铮的卧房,一声熟悉至极的呻唤传进耳里。   “唔哈…月铮……”   夹杂着痛苦和欢愉。   是巫郁年的声音。   程宿微愣,下一秒呲目欲裂,内息顿时乱了,“月铮你敢!”   他身形几乎化成一道残影,刀唰的鞘,顾不得别的,极快的冲向月铮的房间。可堪堪止步在三步之远,周遭的暗卫反应飞速,一起涌上来。   程宿到底是失了分寸,像是一头发疯的狼,破绽百出,被生擒了长刀,按在月铮卧房门前。   暗卫首领隔着门,恭敬道:“殿下,贼人已经抓获。”   程宿猩红着眼,红血丝骇人无比,他吐出一口血:“月铮!你放了他!”   “你放了他听见没有!老子杀了你!”   “月铮!”   许久,卧房里才传来一声低笑,“本殿当是谁呢,原来是程将军。”   “行军在即,程将军这时候来景观驿,扬言要杀了本殿,不知大昭到底是何用意。”   “唔…月铮…别……”   巫郁年轻吟的声音,宛如一把尖刺,狠狠的刺进了门外程宿的心里。   他哑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行为,与大昭无关,月铮,你真卑鄙,你用这种方式对他,你知不知道巫郁年他……”   他有多重视你给他的那些信,他有多喜欢你,为何要这般践踏他的真心。   “好了,”月铮声音淡淡,“大昭薄待于他,本殿带着他去元国,又有何不可。”   他看着无意识攀在他身上的人,将所有脆弱的部位毫无保留的呈现给他,温顺、热烈。   他抚着巫郁年的狭长的眉尾,将鬓边的薄汗抹去,低声道:“乖,外面有人想把你带走呢,怎么办,你告诉他,你不想走好不好……”   巫郁年眼睫上沾着泪珠,他极缓地眨了眨眼,眼神无神失焦。   月铮温柔的将他从浴桶里抱出来,放在了离门口稍近一些的小榻上,哄道:“别忍着,想出声就出声……”   巫郁年本也听不懂,全都是本能行事。   ……   月铮并没有交代如何处置程宿,暗卫不敢乱动。   于是程宿就被压在门外整整一夜,他听着巫郁年的声音慢慢变得沙哑,低泣着求饶,最后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程宿心疼到窒息,手臂上青筋凸起,声音几乎哽咽:“月铮,你不能这么对他……”   可他似乎也是这么对待巫郁年的,强迫着让他做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怕是生拉硬拽也要将人捆在身边。   可是有些东西,仿佛抓的越紧,流逝的就越快。   巫郁年。   巫郁年……   他眼中恍然落下一滴泪,似乎听见命运的齿轮转动的声音,心头升起宿命般的无力感。   巫族的事,历来只有皇帝清楚,他托人多方打探,才知晓了一点十二年前的往事。只是了解一点巫郁年身上背负的东西,他就觉得压抑无比,也能理解巫郁年的各种选择。   巫郁年曾经说,若是没有十二年前那件事,他也会像月铮一样。所以他才会喜欢温润如君子一般的月铮吧……   程宿麻木的听着卧房里的动静,忽的觉得浑身发冷。   一梦贪欢的药效渐渐的消退,巫郁年昏沉睡去,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   他穿着干净的里衣,怔怔的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环境,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   巫郁年脸色陡然苍白下来。   “醒了?”   月铮听见动静,自书桌那里走来,温柔的俯下身,想扶着巫郁年起来:“午膳应当已经备好,不过你现在还是吃一些清淡的比较好。”   巫郁年面无表情的躲开,看他的视线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他眼神沉郁,哑声吐出一个字:“……滚。”   月铮脸上笑意稍敛,坐在床边:“是大昭薄待你。跟我去元国不好吗。”   巫郁年闷咳几声,阴冷低笑,“……我这段时间,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了你给我的信。”   他抬眸,“你为什么在盟约书上加最后一条。”   月铮看着他,半晌,“巫郁年。”   “为什么要在合约上加最后一条……”巫郁年眼眶微红。   为什么非要让他知道,他只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存在,他以为的君子之交也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月铮抿唇,避过这个问题,“你好好休息,我去将午膳端过来。”   他微微拧眉,打算将巫郁年带回元国之后在和他慢慢解释,昨晚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大昭的皇帝比他想的还要昏庸。   他推开房门,低头就对上了程宿通红的眼。   程宿在这里被押了这么长时间,此时见他出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开了暗卫的桎梏,狠狠一拳打在了月铮脸上!   “月铮,你个畜生!”   月铮眸色暗暗,指腹抹去唇边的血迹,抬手挡住了程宿的第二拳,“程将军,你过线了。”   程宿:“我说了,大昭是大昭,我是我!”   他发了狠,一招一式都往死里打,月铮也被逼出了火气,他挥手叫暗卫退下,两人来往间过了几十招。   “看来程将军心悦国师,”月铮避过程宿的刀锋,微笑道,“昨晚平白让你听了那么久。”   杀人诛心。   程宿神色极冷,招式越发凌厉。   男人之间勾心斗角起来,有时候比后宫更甚,“他与我同住了将近一月,你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   峥!   刀锋直直被月铮双指夹住,他双眼微眯,寒声道:“你说什么?”   “咳咳……都住手。”   巫郁年只穿了白色的寝衣,皮肤在阳光下白色几乎透明,墨发披了满肩,衬的身形清瘦。   他单手扶在门边,闷咳不止,“别打了。”   见两人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巫郁年走上前,苍白的手指敲了敲刀背,对程宿道:“收回去。”   程宿看着他修长颈间斑驳的吻痕,心里密密匝匝的泛着疼,“……巫郁年。”   “收回去。”巫郁年淡声道。   程宿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刀收了回去,他默默解下身上的黑色连帽斗篷,披在了巫郁年身上,轻轻系好。   “对不起。”是他来晚了。   巫郁年低咳一声,忍过脑中的眩晕感,缓了缓,平静的对月铮道:“多谢殿下昨晚解了我体内的药,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我该回去了。”   月铮攥住他的手腕,“你……”   “殿下,”巫郁年勉强挣开,垂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那盟约里最后一条的实施,是在边疆平定之后,现在你还不能强行将我留下。”   “你放心,只要元国履行盟约书上的条例,我……也会履行。”   巫郁年说完,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转身就往外走。他似乎半点也不在乎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眼底空荡荡的,枯寂的宛如一座死井。   景观驿里的暗卫欲拦,月铮无声挥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巫郁年的背影,看着他和程宿慢慢走远。   巫郁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城各个派系的势力盯着,昨晚的动静,以及他被当成玩物送出去的消息,怕是都传遍了吧……   巫郁年眯眼看着天上冷色的日光,缓步走下景观驿的台阶,冷不丁晕了一瞬,被时时注意他的程宿一把扶住:“……先跟我回去。”   巫郁年许久没有出声,他弯着腰,身体在轻微的发抖,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滑下去。   他摸出一块干净的锦帕,指尖颤抖,咳血不止。   程宿瞳孔一缩:“巫郁年!”   那血直接洇透了锦帕,渗落在巫郁年的指缝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将本就嫣红的唇色染的妖异。   巫郁年缓了许久,哑声道:“……我没事。”   他甚至露出一抹笑,容颜不见半点苍白,反而愈加艳丽。宛如最精致的瓷器上永久雕刻的花纹。   程宿现在的身份十分敏感,他一直挡着自己的脸,倒是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巫郁年看了看四周,叹道,他这般狼狈的从景观驿出来的消息,怕是不出一刻钟,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会知道了。   他推开程宿的搀扶,笑了笑:“去你那里,你的身份不久暴露了吗。明日整军出发边疆,不宜多生事端。”   巫郁年安静道:“送我回国师府吧,免得任野他们担心。”   他语气并没有很强硬,似乎去哪里都无所谓,无端端漠然。   程宿看着地上的血滴,和巫郁年微笑的脸,只觉得心里莫名发慌。他掌心冰凉,只好顺着巫郁年的意思,“好,我送你回去。”   任野昨晚回国师府找忍春要解药就一直没出来,老皇帝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国师府被牢牢的封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任野硬闯了无数次,被生生打成了重伤。   直到巫郁年回来,皇宫里封锁这里的暗卫才悄然出去。   赵公公也不知在国师府等了多久,见巫郁年回来,目光在他脖颈露出的痕迹上顿了下,忙装瞎笑着迎上去,“国师大人,杂家等您好长时间了。”   任野和忍春就被压在前厅,此时皆是满脸隐忍的怒意,忍春含泪道:“大人……”   巫郁年被蒙着脸的程宿扶着,环视一周,闷咳道:“皇上这是何意。”   赵公公拂尘一甩,压低了嗓音:“大人,杂家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皇上对您的心思……这不是生气了吗,您回来了,杂家这就走。”   巫郁年淡声道:“是皇上怕我晚上偷跑回来,坏了大昭的盟约吧。”   赵公公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低头告了罪,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走了。   任野猛一被人松开,几乎狼狈的趴在地上,满身是伤,虚弱至极的跪在地上,不敢看巫郁年一眼,他叩首道:“……大人,是属下没用。”   巫郁年疲惫的挥挥手,“没事,忍春,扶他下去,好好疗伤。”   忍春上前一步:“大人,您……”   “我不要紧,习惯了,”巫郁年笑了笑,“休息一会就好。”   空气一瞬间有些静默。   习惯了。   这三个字一时间也不知道在往谁身上戳刀。   等人都走了,巫郁年才抬眸道:“程宿,你不回去么。”   程宿说不清心中哪里来的恐慌,下意识攥紧了巫郁年的小臂。   巫郁年顿了顿:“疼。”   程宿恍然一松,抿唇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不来送军也是一样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烈羽军的调兵符有些相似的玉坠,抬手挂在了巫郁年脖颈上,低声道:“幽云骑的信物。”   巫郁年:“嗯,我知道了。”   他垂眸摸了摸这块玉坠,沾着程宿的体温。   程宿还是走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巫郁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扯下自己肩上的斗篷,不知在想什么。   ……   国师在边疆战争结束之后,会被送往元国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皇城,甚至连普通百姓也知晓了。   “哎,听说那妖怪国师要被送走了!真的假的?!”   “嗐,不是已经被送到那元国太子床上了吗,你们是不知道,听说国师从元国太子床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嘿嘿嘿……”   “皇上这件事真是英明,终于将这祸害送走了!”   “国师高高在上这么些年,欺压忠臣,残害百姓,苍天有眼,这祸害不得好死!”   “国师不是身体不好吗,也不知道够那元国太子玩多少时间……”   整个皇城,上到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处处都能听见关于讨论巫郁年的声音。   这十几年的时间,由‘国师’二字带来的恐惧,瞬间就得到了释放,大街小巷皆是骂声。除了少数知道内情,觉得巫郁年可悲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决定欢呼喝彩。   他们都不记得,就是国师很多堪称残暴的决定,挡住了大昭几乎必亡的结局,皇城治安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达到了夜不闭户的安然标准。   相国寺。   悯生抬头看着轮转不停的星辰,无力的叹了口气,悲悯的念了句佛号。   “巫族衰亡,星宿轮转,更朝换代实乃天意……”   “逆天道者,天逆之……阿弥陀佛,国师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后悔。”   巫郁年虽经常拿着把相国寺变成尼姑庵的事情威胁他,但他却能察觉到那威胁里并没有真正的杀意。   都说国师阴冷嗜血,是个疯子。   但在悯生看来,那个经常威胁他的国师,才是整个大昭最单纯的人。   单纯到有些傻。   第二日临近傍晚。   浩浩汤汤的大军集结出发,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出征的擂鼓声隆隆敲响,雄浑而苍茫。   太子身着明黄,四爪蟒纹代行天子威仪,高高站在城墙之上。   程宿一身兵甲,眉峰凌厉,一双眼望向城墙,却没发现他期待的身影。等到副将都在催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大军向北行进。   渡过护城河,程宿遥遥一望。   一辆低调的马车就停在踏青停歇的凉亭旁,巫郁年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一侧,远远的看过来。   程宿眼神渐渐亮了,随口交代一声,策马扬鞭而来。   他一扯缰绳,翻身下马,跑到巫郁年身前,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憋出来三个字:“……你来了。”   巫郁年:“嗯,我从不食言,来送你。”   程宿沉默片刻:“盟约书最后一条,我知道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巫郁年的手,“只要大昭不用元国的援兵,整个盟约书几乎全部作废,巫郁年,你等我一段时间。”   巫郁年抬眸:“你想干什么,乾国三州不是那么好吃得下的。”   “元国的援军在北丘滩,我就永远让他们在北丘滩,只要我不要援军,月铮就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你。”   程宿将巫郁年的手抵在他心口,冰凉的兵甲让巫郁年下意识的缩手。   程宿握紧,眼神温柔,满身杀伐的血腥之气,一字一顿道:“我程宿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会把乾国啃下来,不会让月铮把你带走。”   今年的初夏来的格外的晚,暮春的凉意残留在空气里,延长了郊外的桃花花期,只是再怎么长,也到了残败的季节。   风一吹,桃瓣就四处飘散。   巫郁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中似起了一丝波澜。   程宿小心的将巫郁年抱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他的墨发,将上面落着的桃花瓣拂去,低声道:“巫郁年。”   过了会,巫郁年才应了一声:“嗯。”   程宿:“要是我这次活着回来了,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眸中藏着入骨的炽热深情,望进巫郁年的眼底,“好吗?”   良久,巫郁年推开他,淡淡道:“你该走了。”   程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痛意,他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他在期待什么。   在巫郁年眼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就只是止步与交易二字。交易结束,他们之间也不应再有其他的联系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飘进耳底。   巫郁年抿唇:“……我等你回来。”   程宿怔住了,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眉梢眼角极快的浮起笑意,趁着巫郁年不注意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飞快上马。程宿扬鞭道:“一言为定!”   走了不远,程宿忍不住再次回头。   巫郁年还站在那里,清隽的像是一幅熟悉又陌生的画卷。   最近皇城的天气多变,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巫郁年是自己出来的,晃悠悠赶着马车,找了个地方等着雨停。索性这场雨下的时间不长。   夜间的风对他来说还是很冷,但空气很清新,巫郁年抵唇闷咳,习惯的擦去唇边的血。   想必现在在大昭,没有人敢动他。巫郁年大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就撂了马车,慢悠悠的往府中走。   他右手腕越来越烫,巫郁年扶了扶眼镜,脚步停了,他微微抬眸,右瞳轻闪。   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面前缠绕成一个茧的模样,黑雾渐渐消散,消失了将近一月的寂殒出现在他面前。   幽深的紫瞳里闪着细碎的星光,寂殒定定的看着他,无声的走过来。   “主人。”   巫郁年平静看着他,“回来了。”   目光落在寂殒的颈间,颈锁和星宿暗示都还在。但他不打算再强行控制寂殒的行动了,巫郁年顿了下,抬眸道:“要杀了我吗。”   颈锁对他的禁锢越来越小了,寂殒身上还是初见的那身流动的黑袍,闻言他慢慢走近,看着眼前微微笑着的人。   于是寂殒也笑了笑,兽性的紫瞳里闪过近乎人类般温柔的光,他低头,掌心摩挲着巫郁年微凉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巫郁年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片刻后,寂殒后退了两步。   他违背了与生俱来的本性,将獠牙利齿收的一干二净,背过身去蹲下来,微微偏头,声音低沉:“主人很累了吧,我背你回去。”   寂殒长得高大,背也宽厚。   巫郁年看了半晌,眼睫轻颤,双手搂住寂殒的脖子,伏了上去。   寂殒很轻易就将他背了起来,沉默的往国师府走去。   巫郁年困倦眯眼,冷不丁,手背上滴上了一滴烫人的水滴,他微微一愣,轻声叫道:“……寂殒?”   “……主人。”   寂殒无声红了眼。   他这一个月,五感残缺,虽嗅不到听不清说不了话,但却能看见。看见巫郁年和程宿在一起,在许多个夜里抵死缠绵。   他那时的力量比一缕风还弱,只能在巫郁年和程宿缠绵的时候,竭尽全力的分开他们缠在一起的头发。   从一开始的疯狂暴怒,到后来逐渐麻木。   他其实看不明白巫郁年和程宿、月铮三人之间的纠葛,但约莫清楚,主人应该是喜欢程宿的。   他刚化形成功的时候,听见巫郁年对程宿说:……等你回来。   “主人,你别等程宿了……好不好。”   “也别在这座皇城了,你守护的人,他们都不喜欢你。”   “主人……我带你走,我陪着你……”   巫郁年听完,慢半拍的笑了笑,“傻狗。”   他说,“别说傻话。”   他没说傻话。   寂殒喉头紧的难受,哑声道:“主人,其实你一开始教的是对的,爱…就是疼的……”   真的很疼。   比巫郁年刺他那一刀还要疼无数倍,疼的他喘不上气。   巫郁年顿了顿,摸摸寂殒的脑袋。   “是么……那就别爱了。”   “不行,”寂殒摇头,眼圈更红,他笑着说,“要的。”   巫郁年就假装不知道他哭了,安安静静,不在说话。   等到了国师府的时候,他已经安然的趴在寂殒背上睡着了,睡颜恬静。   寂殒将他轻轻放好,拉上被子,守在床边。   片刻后,他将自己颈间的颈锁取了下来,上面融着的血珀一闪,眨眼就黯淡下去。   这颈锁其实已经对他没有用处了。   紫罗兰般的眼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深沉,寂殒指尖摩挲片刻,慢慢俯身,将颈锁伸出,慢慢碰了碰巫郁年嫣红的唇。   像是偷了一个吻。   一触即离,寂殒将颈锁重新戴上,再也没有摘下来。 第77章 君子故人。   自程宿离开, 边疆开战之后,皇城安分了一段时间。   巫郁年炼制的丹药,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被送去了皇宫。皇帝服用之后身体日渐爽朗,一夜之间容颜焕发, 龙颜大悦,更是招了不少美人入宫,日日笙歌。   皇城的氛围悄无声息的变了。   太子府。   太子一脸阴沉,“不是说, 国师那丹药下去, 父皇必定撑不了多久吗?!为何本殿今日去父皇那里,他鬓边的白发已经变黑?!!”   “难道还真的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吗?!”砰的一声, 他将手边的茶杯狠狠的掼在地上,底下的幕僚噤若寒蝉。   良久,才有人犹豫的建议道:“殿下, 国师有一些东西向来阴邪, 说不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可以在多等一段时间……”   太子冷哼:“白发变黑这种事,本殿亲眼所见, 难道也是假的吗?!”   老皇帝服用丹药求长生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先皇就是这样离世的。太子本以为老皇帝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巫郁年还真的凭着一颗丹药让人乌发重生。   他转着指腹间的扳指, 沉吟片刻, “等本殿在打探一下, 若是真的是……尔等就做好准备。”   “是!”   ……   皇城风云暗涌, 巫郁年最近却越发懒怠, 日子过得十分闲适。   尤其是初夏,阳光不冷不热,他身上盖着薄毯仰在躺椅里,闻着满院的花香,几乎要睡过去。   只是那薄毯微动,细微的水声隐隐约约,里面像是藏了个啄水的小雀。   “老实些,乖狗,”巫郁年阖着眼,声音有点哑。   薄毯安静了一会,片刻后,一缕黑雾慢慢从里面钻出来,寂殒出现在他旁边。也不知干了什么,他薄唇发红,低声道:“……都吃干净了,主人不用去洗澡。”   巫郁年眼尾微红,看了他一眼。   寂殒重新凝形之后,那颈锁好似对他的束缚作用小了不少,能让他随意的变换形态。   “……嗯。”   巫郁年一开始就不排斥寂殒的接触。   这段时间,寂殒乖的不像话,巫郁年纵然心肠冷硬,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快死了,那缕若有似无的愧疚在朝夕相处中变得越来越明显。   寂殒给他一种,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感觉。就是这缕愧疚,叫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莫名的,他不想看见寂殒漂亮的紫瞳变得暗淡。   寂殒俯身去吻他,温柔、强势、吞吃入腹。巫郁年仰头去承接,眼中渐渐泛起泪意,“寂殒……”   “我帮主人,”寂殒顾忌着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采用最温和的方式:“像刚一样……”   巫郁年手臂覆着自己的眼皮,轻喘着,慵懒至极。   他微微移开手臂,唇边勾起一抹笑,绝艳的容颜无端惑人。巫郁年低笑一声,半支起身子,仰头看他,“……刚才没玩够么。”   寂殒诚实的摇头,小狗似的看着他。   巫郁年到底是没顶住,重新仰回去,“……你自己来吧。”   恍惚间,他想起,原先大昭还没有衰败前,西域曾上供一种淡白色的奶酒,温热之后显得有些烫人,但只是听过,他身体不太好,这种新鲜的东西吃了,或许会不舒服。   却没想到,今日却亲手喂着寂殒吃了。   狼犬向来很好养活,也没看出什么不适,反而兴奋精神的很。   他二人日日胡闹,寂殒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他身边,巫郁年也纵着,只是他控制不住的精神越来越差,寂殒从没让他累到过。   眼见老皇帝身体似乎越来越好,皇城的氛围越加紧张,六皇子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来了国师府一趟。   自从上次甜汤一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偏厅里,巫郁年淡淡喝了口茶:“何事。”   “老师最近身体如何,”六皇子笑着道,“皇城不安稳,学生已经许久没有来看望老师了。”   “嗯。”   巫郁年放下茶盏,寂殒默默添满。   “还好,”巫郁年道,“忍春调理的不错。”   六皇子:“那就好。”   “你今天来这里,应当还有别的事吧,直说就是,不用绕弯子,”巫郁年低咳一声,“或者有什么要问的。”   六皇子犹豫片刻,“是父皇的事情,”他忍不住皱眉,“老师,太子那里已经有所行动了,我们……”   “等着便是,”巫郁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条条将事情列出来给他分析明白,“计划正常进行,等着太子那边有了动静,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老师,学生还是不明白,您的计划只告诉了学生一半,万一有什么变故,”六皇子皱眉,“老师和我怕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知道巫郁年手里有烈羽军,但和程宿二次交易后拿到了什么筹码,巫郁年现在也没有告诉他。   但六皇子被巫郁年教的很好,神色没有半点焦灼,像只是平时的闲聊。   巫郁年神色淡淡,还是那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六皇子:“那父皇……”   老皇帝的身体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说了,”巫郁年眉眼间有些倦怠,眸中闪过冷芒,“皇上那里,现在还不到他睁不开眼的时候,你要做的,就只是等。”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巫郁年喉间涌上一股甜腥,他喝了口茶,皱眉片刻,“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语罢,他直接起身,寂殒在旁边扶着他,冷冷回眸看了一眼还欲跟上来的六皇子。   后者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僵坐在原地不敢乱动。   等到任野提醒,他才勉强一笑,无声的从国师府的后门离开了。   边疆开战,元国太子为表结盟的诚意,主动留在了大昭,但是为了避嫌,离开皇城,去了离皇城最近的宛城。   数日后,国师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月铮掀开自己的斗笠,笑吟吟的看着巫郁年,眉眼温润:“国师大人,好久不见。”   巫郁年淡淡瞥了他一眼,“殿下现在来此,也不怕走不了了,你来国师府干什么。”   “宛城无聊,本殿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国师不会不答应吧,”月铮笑了笑,将斗笠放在一旁。   巫郁年没有立刻回答。   从月铮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眼角晕红,眸中水光潋滟。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寂殒,出来。”   月铮神色微顿。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五官野性俊美的男子踏步走了进来,忽略月铮,及其自然的将巫郁年抱在怀里,笑了笑:“主人,出来了。”   他当着月铮的面,将巫郁年的耳尖含在嘴里,含糊粘人:“主人……”   “别闹,”巫郁年眉间有些无奈之色,细看则带着些宠溺,“还有外人在。”   “哦。”   寂殒听话的不动了,紫瞳望向月铮,眼神微眯。   他认识这个人。   但是不要紧,主人不喜欢他。   月铮细细品着巫郁年口中的‘外人’二字,末了,神色稍敛道:“国师大人,我以为我们二人之间,可以称得上朋友了。”   巫郁年不知在想什么,思索了片刻,“我还从不知道,殿下眼中的朋友,是可以拿来交易的。”   他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起身道:“殿下还是回去吧,我府中没有多余的空房。”   月铮抿唇,固执的拦住他,“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巫郁年……”   寂殒挡开月铮的手,兽瞳森森:“主人让你走。”   月铮一顿,两人视线交汇,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杀意。月铮瞬间意识到,他以为的这个男宠,怕不是那么简单。   巫郁年:“殿下若是想留,就留一夜,但是明日一定要离开。”   皇城就要变天了,一个别国的未来掌权者在皇城中,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大昭都是一个未知的隐患。   “再说,”巫郁年唇边闪过一抹讥讽,“有盟约书在,难不成殿下还怕我跑了不成?”   月铮无言,抿唇道:“自然不是。”   巫郁年点头,吩咐忍春领着月铮安置这一晚,“时候不早,殿下早些休息吧。”   语罢,他领着寂殒就离开了。   当夜,月铮拎着一壶酒,打算去找巫郁年,不知在想什么,嘴边挂着一丝笑。可走到巫郁年房门外的时候,却被任野拦下。   任野道:“殿下还请止步。”   月铮微笑道:“本殿从宛城过来,颇费功夫,想和国师好好聊聊,澄清一些误会。”   任野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国师大人有过命令,晚上的时间任何人都不能去他卧房的。”   月铮皱眉:“为什……”   卧房里隐约传来巫郁年一声低哑的呻唤。   “寂殒…你真属狗的……”   月铮呼吸一窒。   不期然想起了,巫郁年中一梦贪欢的那一晚,一开始嘴里叫的,就是寂殒的名字。   “……”   月铮嘴边的笑消失了。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卧房外有人,他听见巫郁年道:“……先停一下,外面有人来了……”   寂殒亲了下他的背:“我抱着主人过去。”   剑刃合该待在剑鞘里,寂殒如是想着,他从后面将巫郁年抱起来,迈开腿往门边走去。   “……”   巫郁年失神良久,才仰在寂殒的肩头,问道:“谁在外面。”   还不等月铮说话,寂殒又抱着他走了一步,巫郁年喉间就忍不住溢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欢愉到极点的轻哼。   任野老神在在的用内力封住自己的耳朵,习以为常。   这声音传到月铮耳里,宛如针刺。   他眸色森冷的吓人,执拗疯狂之色叫人忍不住发寒。偏偏他还不能强闯进去,指缝里已经洇出了血,连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月铮克制不住的去想卧房里巫郁年的模样。   那模样他是见过的。   就在前不久,程宿也曾这样站在他的卧房外。原是这样锥心刺骨的痛。   巫郁年平复片刻,没等到外面的回话,轻呼出一口气,道:“……许是我听错了,寂殒……你别动了……”   寂殒紫瞳里是明晃晃的占有欲,他冷冷的目光瞥了一眼外面,须臾又收回视线,将巫郁年紧紧抱住,宛如护食的狗。   “不行,”他认真沉思片刻,礼貌走了好几步,询问道,“主人知道,洞之以情和动之以情有什么区别吗。”   巫郁年:……   不是很想知道,但已经知道了。   夜色渐深,月落星稀。   月铮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没有离开,而是在巫郁年门口站了几乎一夜,几乎像一个没有呼吸没有情绪的雕像。   任野见他不走,抱剑在这里守着,封着耳朵的内力一夜没解开。   直到天色渐明,月铮才僵硬着身体,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那壶酒搁在了台阶上,声音沙哑,“……对你们大人说,这酒是君子故人,很遗憾没有于他一起喝。”   任野分辨他的唇形,哦了一声,望着月铮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还是说了句:“月铮殿下,我们家大人可能没有与你说过。”   月铮顿了下,“什么?”   任野恭敬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君子故人原本是我家大人最不喜欢的酒。但是之前有一段时间,大人忽然叫我收集了皇城最好的君子故人。”   “可不久后,大人从景观驿出来,就命我将所有的君子故人全部摔了,”任野性格憨直,但在自家大人的事上向来记仇,“所以殿下这酒,大人可能不会喝。”   月铮恍惚片刻,心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下,生疼。   良久,他张了张嘴,问道:“……他为什么一开始便不喜欢君子故人。”   “因为大人说,君子故人,是朋友之间一起喝才有滋味的酒,大人位高权重,但没有交心的朋友,所以最是讨厌着这种酒。”   只是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有了朋友,才开开心心的喜欢了,但是这喜欢却轻易的就被打碎了。   朋友……   月铮勉强一笑。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和巫郁年之间的关系止步于这两个字,他想要的更多,彻底的,完完全全的让巫郁年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现在,他们之间好像连朋友都不是了。   “……酒我留在这里,他若不喜欢,就摔了吧。”   月铮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压下,转身离开。他不会罢手的,盟约书已经成立,待到边疆的消息传回来,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将巫郁年带走。   到了元国,他有的是时间带着巫郁年只记得他一个人。   【阿软:总进程汇报,寂殒收回度,百分之九十八,程宿攻略度,百分之九十九,月铮攻略度,百分之九十九。】 第78章 兵变。   六月下旬。   浓墨般的黑云将傍晚拉到了人间。   逐渐闷热的皇城下了一场雷雨。无数潜伏的暗影伺机而动。仿佛是提前知道了什么风声, 东西两条宽敞的大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国师府。   卧房里灯烛摇曳,一片静谧。   巫郁年在教寂殒下棋。   “笨不笨啊, 下在交汇的地方,不是格子里, ”巫郁年头疼的叹气,几乎要手把手的教了,他将自己指尖的黑子落下,敲开寂殒的手, “再教你一遍。”   寂殒哦了一声,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紫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巫郁年。   房间里地龙停了, 但巫郁年穿的还是和春日差不多,薄氅压在肩上,身形愈见清癯, 他闷咳几声, 摸出一块锦帕捂住唇。   寂殒给他倒了杯水:“主人。”   “……嗯。”   片刻后,巫郁年习以为常的将锦帕扔进火盆里。   火舌突的往上冒了一下,一两点余烬的飞灰散在空气里。   叩叩叩!   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 任野隔着雨幕的声音模糊不清:“大人!”   巫郁年:“进。”   任野飞快进来, 他身上披着雨蓑,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夹杂着风雨的寒气和肃杀之意。   他左手按剑单膝跪地, 沉声:“大人, 一切准备就绪!”   巫郁年垂眸看着眼前这玩闹般的棋局, 慢慢抿了口了茶水。   片刻后, 苍白的手指稳稳当当执起一子。   啪。落子天元。   棋局顿时风云变幻。   他起身, “走吧。”   皇宫已然变了天。   太子密谋数载,一夕之间所有底牌尽出。整个皇宫都被围了个底朝天,厮杀止生不断。   太监侍女慌乱无比,惊声尖叫,手中的宫灯晃动不止,在夜色雨幕里宛如鬼火。老皇帝连滚带爬,被皇宫里的护卫护着,被人逼着从养心殿一路跑到金銮殿。   大殿只有四角亮着灯,幽微闪烁。   砰!   老皇帝狼狈的摔在台阶上,近乎狼狈的回头,惊惧怨恨:“逆子!你敢造反?!”他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却腿软的动不了,苍老的声音嘶吼道:“你敢!你敢!”   越老就越贪生,老皇帝恐惧极了,他竟不知,太子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外头响起沉沉的兵甲之声。   太子慢慢走近,笑道:“父皇,你说你,非要弄什么长生不老,”他摇了摇头,“那巫郁年还真的有几分本事,叫父皇年轻了。”   他蓦的想起来,之前巫郁年弄死二皇子时,对他悄无声息的警告。太子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笑:“真是贱人,父皇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将他卖给了元国。”   王俭在他身侧提醒道:“殿下,让位诏书。”   “对对对,”太子将手里的剑扔到地上,笑眯眯的逼近,扯着老皇帝怀里紧紧护着的一块明黄色的布料   那里面是国玺,老皇帝只匆忙带出来了这个。   “父皇,松手吧。”   老皇帝咬牙切齿,苍老的手紧紧的攥着,“逆子,逆子!你当真不怕日后遭人唾骂,被后世指着戳脊梁骨”   “儿臣当然不怕……”太子道,“后世只会知道,是父皇让位于我,而我恭敬孝顺,一直照顾到父皇去世。”   “松、手、吧。”   太子眯着眼,手里缓缓用力,继而猛地一扯,那国玺便骨碌碌滚了出来。老皇帝见状想要扑过去,却被脖子上横着的长剑吓了回去。   “国玺……”   太子三两步走过去,他兴奋的手都在抖,握住国玺的那一瞬间,他仿若握住了整个大昭最尊贵的权柄   他眼睛亮的吓人,连忙颤抖着,将诏书展开。太子四下一找,没发现平整的照明之地。   王俭忙慌跑到他面前弯下腰,道:“殿下,您在臣背上盖。”   “滚!”太子一把推开他,低头在地上寻了处干净地方,匍匐下来,珍而重之的在诏书上盖下了国玺的印记。   良久,太子飘飘忽忽恍如做梦。   他忽的大笑起来,张开双臂,望向金銮殿上方的龙椅,“那是本殿……不,是朕的!朕!是朕的了!哈哈哈哈哈!”   在轰轰雷声里,宛如疯子。   正在这时,门外忽的响起一声压低了的闷咳,冷冽的声音传来   “是么。”   紧接着,烈羽军踏着雨声冲进来,无形的肃杀之气极快的充斥在这金銮殿之中。   遥远的宫城外,不知何时冲进来千余士兵,肃立在长长台阶两侧,亮着森白刀刃,举着火把,宛如两条火龙。   巫郁年缓步迈进金銮殿的门,脸侧垂落的金链在黯淡火光下,显得格外晦暗。   寂殒在他身后撑着伞,无形的黑气缭绕着,没叫半点雨落在巫郁年身上。   巫郁年抬眸,笑了笑:“太子殿下,未免高兴地太早了。”   老皇帝看见他,浑浊的老眼中骤然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他忙不迭的爬向巫郁年站着的方向,狠声道:“国师…国师!你来的正好!给……给朕把这个逆子杀了!杀了!”   没人理他。   太子看见巫郁年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朕早就怀疑你不对劲,国师这样的人,有怎么会没半点野心?”   他似乎毫不担心,环视一周,“烈羽军,是个不小的筹码。”   太子哼笑:“不知道,国师支持的朕的哪个好弟弟啊?”   “皇兄说笑了。”   六皇子进来的时候,剑上还滴着血,他先是恭敬的对巫郁年行了个礼,“老师”, 才抬头道,“皇兄,弑父夺权的名声,可不好听。”   太子眯眼,打量着这个从没露出半点锋芒的皇弟:“原来是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倒也不必在遮遮掩掩什么,六皇子温和无害的皮囊下隐隐露出锋芒和野心,他微笑道:“是我。”   “什……什么意思?!”老皇帝也回过来味了,“你……你们…你们都想反了朕?!”   “国师!”老皇帝倏地将视线钉在巫郁年身上,恶狠狠道:“你们巫族不能背叛皇室!你……你这是违背族训!死后要遭天谴的!”   巫郁年淡淡道:“巫族忠于的是,可以带领大昭走的更好的皇帝。”而不是为了眼前一点小利,就能将他卖出去的庸人。   “正好,”太子冷笑道,“都来了,倒是省了别的功夫了。”   他大喝一声:“王俭!”   王俭:“是!”   王俭从身后摸出一把弓箭,极快的射向金銮殿门外,在将停的夜雨中,那燃着火花的箭羽轰然炸响。   砰!   太子带来的人手与巫郁年带来的烈羽军相互僵持,谁也没有率先动手,都在等着指令。   氛围骤然紧张起来。   太子:“整个皇城都在朕的掌控之下,你们以为来了,还能走得了吗?!”   六皇子微微紧张起来,但看着神色不变的巫郁年,心里莫名有了底气。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的老师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有完美的解决办法。   巫郁年微笑着,拂了拂寂殒身上沾的雨水。   片刻后,外面仍旧没有丝毫的反应。太子逐渐察觉到不对劲,拎着王俭的脖子,怒目:“怎么回事?!护城军呢?在哪?!”   王俭脸色煞白:“……臣…臣明明……”   正在这时,一身着黑色玄甲的青年男子腰佩长剑,眉目炯炯有神,到巫郁年身边恭敬道:“幽云骑张峥,听国师号令!”   “护城军统帅协同太子谋反,已经被末将捉拿!”   话音一落,张峥招手,身后的幽云骑当即和烈羽军一起,将金銮殿的局势控制住,一时之间,杀声震天,血腥气弥漫。   太子脸上的张狂之色褪尽,手中握着剑,疯狂的想往门外跑,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牢牢的护着怀里的诏书国玺。   巫郁年静静立在大殿中央,薄氅沾了点血滴,宛如一尊静默的玉像,寂殒守在他身侧,无一人敢过来。   老皇帝早就缩到了粗大的房柱后面,瑟瑟发抖。   “都去死……都去死吧!”   太子眼底攀上红血丝,神经质的左顾右盼,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旁边六皇子身上。他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和玉石俱焚的疯狂。   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抹了把脸上的血,极快的三两步过去,剑尖蓦的刺过去:“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去死吧!”   六皇子霍然转身,然而已经来不及,竟是连躲都躲不了了,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巫郁年余光瞥见,神色骤然一凌,眨眼之间离开寂殒的保护圈,苍白修长的手指抽出任野腰间的剑,右瞳轻闪,脚下步伐变换。   太子狰狞道:“死”   “滚!”   一道剑光倏地袭来,铿锵一声将太子手中的剑挡住,但似乎是后继无力,生生让那剑刺进了肩头。   咻嗤   滴答。   滴答滴答。   “……”   六皇子脸上溅了灼烫的血,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疼。一片厮杀叫喊声中,他睁开眼。   巫郁年背对着他,清癯消瘦的身形就挡在他身前,左肩被深深的刺穿,剑尖滴落的血洇透了薄氅。   六皇子恍惚片刻,喃喃道:“……老师?”   巫郁年闷咳一声,眸中森冷杀意几欲噬人。   右手长剑唰的挑起,狠狠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太子小臂上削下来一块肉,然后反手将自己肩上的剑拔了出来。   铮的一声,扔在地上。   他咽下喉中甜腥,偏头淡声道:“没事吧。”   六皇子恍然回神,忙道:“没事!我没事,老师你肩上的伤……”说着,他就要上来,满脸担忧庆幸恐惧,不似作假。   寂殒一脚将太子踹开,森然出现在巫郁年伸手,咧了咧尖锐的犬齿,对六皇子低喝:“滚。”   眼中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情。   六皇子当即一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寂殒低头:“主人,你没事吧。”   他有设保护圈,但是挡不住人自己往外跑。   丝丝缕缕的黑雾慢慢捂住巫郁年的伤口,血暂时止住。   巫郁年的目光从六皇子身上移开,闷咳着,靠在寂殒身上借力,握着剑的手被方才的力道震的不自觉发颤,他垂眸看了片刻,“……许久未曾正经握剑了。”   年少时也曾佩君子剑,只是身体越来越差,现在这一握,却忽的发现已经握不稳了。   金銮殿中的混乱很快归于平静,满地横尸。   地上的血与外面吹进来的冷雨混合在一起,浮起浅浅的一层。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太子被压着,重重跪在巫郁年面前,嘴被堵住,呜呜嘶吼。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偶尔有闪电雷声,将巫郁年的侧脸映的森诡苍白。大殿里,除了太子的声音,再无其他。   “明束。”巫郁年道。   六皇子一激灵,“老师。”   巫郁年看着太子:“去,杀了他。将国玺拿过来。在他的尸体上,盖上你准备好的诏书。”   话音一落,太子眼睛蓦的睁大,“呜!呜呜!”   六皇子视线冷下来,在地上捡了一柄剑,提剑抬脚,走到太子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处处打压自己的皇兄。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嘴唇微动,说了一句什么,在太子骤然紧缩的视线里,猛地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摸出沾了血的国玺,在自己准备的诏书之上,盖上了印记。   六皇子眼瞳深处透出几分灼热来,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想起巫郁年教过的,一个合格的帝王不会让人猜出他的喜好。   六皇子定定的看着巫郁年:“老师。”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中亮起的光,像个急于向长辈求得表扬的小孩子。   巫郁年顿了下,“嗯,去吧。”   他扶了扶眼镜,望着金銮殿上的龙椅,缓声道:“坐上去,那是你的位置了。”   六皇子捧着诏书和国玺,慢慢走上去,巫郁年神色有些恍然。   一转眼,万事变迁。   他好像又看见了十二年前的冬天,他占卜到大昭的希望在六皇子身上,几经辗转才找到了那个躺在雪地里的小男孩。   巫郁年那时候也不是很大,十六岁,明明自己还养不明白,还要养自卑敏感的六皇子。   他教导诗书礼仪,君子之道,帝王心术。以一个长辈的心态护着他,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了几乎所有的希望。   六皇子转身,坐在金銮殿龙椅之上。   台阶之下,累累尸首,他的老师就站在大殿一侧,手执长剑,为他扫清了通往天下至高之位的路。   周遭士兵举着火把的火光,照在大昭最后一任国师身上,与那繁杂的玄色服饰一起,明亮晦暗交织成褪色的画。   六皇子孤身一人独坐龙椅之上,看不清巫郁年的表情,只能看见老师朝他的方向弯腰,低声道:“恭祝新皇!”   满殿士兵齐齐跪地,喝道:“恭祝新皇!”   成王败寇。   没有人在意早已晕过去的老皇帝。   六皇子长舒一口气,眸光渐渐变得深沉,他慢慢攥紧了手里的国玺。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对他低头,包括他崇敬忌惮又恐惧老师。   六皇子沉默的想着巫郁年方才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模样,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那莫名的情绪。   他握着大昭至高无上的权柄,是大昭的新皇。   大昭一夜之间变了天。   第二天上朝时,有早早就站好队的官员,原以为见到太子站在高台上,却不想见到了六皇子,差点吓得当场腿软。   六皇子的确被巫郁年教的很好,并没有急着处理这些太子党,而是慢慢熟悉朝堂的一切,极快的让自己扎根下来。   老皇帝被迫退位,但是过了没两天,就正式升天。六皇子登基,为大昭新帝。   接下来的事情,巫郁年没有再插手。自那次给六皇子当了剑之后,他身体就撑到了极点,急速衰败下来,咳血不止。   巫郁年没能再瞒下去,忍春的药对他没用。   夏日已至,六月将尽。   守墓人无墓可守。   他快死了。   第79章 我想出去走走。   皇宫。   六皇子, 也就是安帝,在掌权之后,才发现巫郁年对整个朝堂的渗透有多深。   先前老皇帝昏庸, 朝堂之上的有志之士不但难以出头,反而会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巫郁年就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将这些真心为了大昭的人赶走或者‘杀了’。私下里则偷偷的送到六皇子府,让这些人以为是安帝救了他们。   如今这些能臣却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渐渐取代了太子党的老臣,自然对身为新帝, 又救了他们的安帝忠心耿耿。   “老师……”   安帝摩挲着龙案之上的私印, 面容温润,眼神沉沉。   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来了夺权那天, 巫郁年一层层的算计,一张张的底牌,让他心惊。   烈羽军和幽云骑的调兵符, 直到现在, 巫郁年也没有交给他。   这并不太符合老师之前的做法……虽然,这两样东西,是老师用那种方式换来的。   想到这里, 安帝莫名有些烦躁。他脑中闪过巫郁年绝艳的脸, 清瘦携永的背影,竟生出些另类的渴求来。   他抿唇招来心腹:“……老…国师的伤好些了吗?”   即使是顺利登基,但是在他彻底的稳固自己的根基之前, 他和巫郁年的关系还是不能暴露, 否则那些效忠他的能臣怕是心中难免膈应。   李公公低声道:“回皇上, 国师府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应该啊。   就算是剑伤没有动静, 那也该有别的反应。安帝微微皱眉, 他明明记得,那缠骨毒的毒发,应该就是在初夏。   难道……老师并没有中缠骨毒么。   安帝心思百转,心里的这个猜测越发明晰。   是了,按照老师的谨慎,又怎么会轻易的相信别人。那次的甜汤,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若是老师知道是他下的毒,按照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帮他夺权的。   安帝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猜测巫郁年其实没有中毒之后,他隐隐的舒了一口气,甚至逃避似的,根本不想去知晓这猜测是不是真的。   李公公知道一些内情,以为安帝是担心巫郁年,小声道:“皇上要去国师府看看吗?那您之前交代下去的……”   安帝皱眉,还是拒绝了:“国师府那里看紧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私自离开,另外……边疆那边胜了,元国的援军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和他们之间的盟约书最后一条,商议作废。”   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宿竟真的将那难啃的骨头啃了下来,不过听说在战场上几次濒死,差点就死在敌军马下了。   既然如此,与元国的最后一条协议正好可以商议作废。   老师告诉过他,真正的帝王,要看的更远。那禹州三城固然十分重要,但是他却清楚老师的价值,让巫郁年留在大昭,为皇室效命,对大昭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   安帝思忖,程宿打赢了,正马不停蹄的自边疆赶回来,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可他与老师的关系……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在程宿和月铮一起到皇城与他商议盟约之前,他必须要将巫郁年的权力削掉。让老师只能留在他身边。   安帝:“朕之前要你们放出去的口风,再加把火。”   国师府。   许多日了,府中安静的近乎没有声音。   巫郁年今日睡的比往常更久,只有一张容颜愈加精致,但露出来的其他皮肤却苍白脆弱,忍春隔着帕子给他把脉的时候,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脉搏,紧张的连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下一秒,眼前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寂殒安安静静的守在床边。   他不需要睡觉,就一直这样看着巫郁年。   “咳咳…咳咳咳……”   巫郁年眼睫一颤,还没睁开眼,寂殒就熟练的将他的身体扶起来,巫郁年趴在床边咳出一口含着异香的血。   他眼镜早就摘了,右瞳受到刺激,慢慢聚起了泪。巫郁年缓了片刻,看看外面的夕阳,“……我从昨晚睡到现在么?”   他刚吐了血,脸上却不见半点苍白,甚至显得艳丽,就像是在白骨里开出的凄艳妖娆的血花。   巫郁年神色没有一点怨恨和不舍,唇边甚至带着笑,像夕阳一般的温和与和煦。   忍春别过头,红着眼说不出话。   寂殒抱着他,过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睡了三天了。”   怀里的人清瘦极了,像是一捏就会碎。   寂殒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其实主人在最开始和他见面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坏掉了。不仅仅只是右瞳,还包括作为人的所有情感,几乎全部支离破碎。   只不过现在坏的更彻底一点。   他不是人,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也不理解忍春和任野的愤懑和绝望。他一直能感觉到巫郁年身体在逐渐的走向死亡。   巫郁年不让他杀人,所以他除了无措和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寸步不离的陪着。   巫郁年:“……睡了三天了啊。”   怪不得他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他皱了皱眉,被寂殒扶着,倒是吃了不少。等洗浴结束,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巫郁年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低咳着坐在桌边,抿了口茶。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药了,没有用处的苦东西,喝了也是折磨。   他淡淡道:“皇城最近是不是不太安分。”   “这……”任野神色有点犹豫。   巫郁年:“看来是与我有关了,说罢,”见任野仍旧不语,他放下茶盏,好笑道,“我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任野抿唇,眼睛红了一圈,沉声道:“……是坊间有些流言,说您是妖物所化,先皇就是被您的丹药所害,甚至将往年的大旱、战争、天雷祸事,都往您身上沾,说,要国师祸国,一日不除,大昭永无宁日。”   寂殒神色骤冷,紫眸幽幽:“主人,我杀了他们。”   “这么多张嘴,你全都杀了?”巫郁年瞥他一眼,继续对任野道,“还有么?”   他甚至颇有闲心的笑了下,“可有说,要怎么处死我这个妖物,才能叫大昭有宁日?”   “说……”任野咬牙,“他们说,要火烧妖物。”   “属下查了许久谣言起于何处,但每次都查不到源头。”   现在民间被煽动的厉害,甚至有不少人,在国师府门口扔臭鸡蛋菜叶子。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除了愤怒和心疼之外,就只剩下了满心悲凉。   火烧啊……   巫郁年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不用查了”,巫郁年轻声道:“我这学生,当真是教的不错。”   任野惊道:“您是说,这谣言是……”   “嗯。”   巫郁年抵唇闷咳,“这事就这样吧,不必管了。”   他似有些疲惫,“你下去吧,我累了。”   任野握紧拳头,终究是没再忍心再叫巫郁年累着,无声离开。   房间里就剩下了巫郁年和寂殒两个人。巫郁年伸出手,没骨头似的靠在寂殒身上,“抱我回去。”   寂殒就弯下腰,将他抱起来,安安稳稳的放在床上,嗓音低沉,“主人要睡觉吗?睡吧,我在这里。”   自从那次逼宫回来之后,巫郁年就没怎么自己走过路了,倒也不是没有力气,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动。寂殒很惯着他,处处顺着抱着,从不唱反调。   为了大昭,他该杀了寂殒的。   就算他现在表现的非常无害。   但他有点舍不得了。   巫郁年漫无目的的想着,寂殒是他这一生中遇见的最特殊的存在,他们似乎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巫郁年看着他:“我不想睡。”   他主动伸出手,揽住寂殒的脖颈,将他往下拉。寂殒顺着他的力道俯身,两人唇瓣若即若离。   “寂殒……”巫郁年低声呢喃。这名字是他取的。   “嗯。主人。”   余息缠绕见,氤氲出暧昧的热。   巫郁年微微扬起头,咬住了寂殒的唇。和往常的随意慵懒不同,这个吻纯挚热烈,夹杂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轻喘着,“寂殒……”   巫郁年眸中含着水光,附在寂殒耳边,说了那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淫糜无比的一句话。   寂殒脖颈上的巫术暗示轻微一闪,两重刺激之下,他兽瞳蓦的一缩。   巫郁年眼神不似往常,沉寂的眸中隐隐燃烧着炽热的火光,他静静的望着寂殒的紫瞳,等着他的动作。   寂殒额角慢慢渗出薄汗,手背青筋凸起。   周遭温度却在慢慢升温。   良久,他硬生生扛下来了巫郁年的强制命令,声音沙哑:“……不行。”   巫郁年微顿:“为什么。”   寂殒:“……会…弄坏。”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视线却死死的盯在巫郁年身上,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强行违背巫郁年的命令和破坏本能,叫他几乎说不出话,身体挣扎动弹不得,理智就在崩溃的边缘。   巫郁年笑了笑,放柔的身体,揽住寂殒精瘦的腰,让他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你不会的,”他鼓励似的,扬起脆弱的脖颈,“来吧…你忍的很难受了,不是么。”   寂殒的理智霍然崩塌。   ……   除了第一次之外,这是最放纵的一次了。   巫郁年想了许多补偿寂殒的法子,但是似乎都不合适。思来想去,也就将自己送出去还凑合。   混乱中,巫郁年眼神迷离,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勉强记得自己要做的事。   在寂殒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他右瞳骤然绽出幽微的光,勾勒出万象星辰,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寂殒眼瞳顿时涣散,他似痛苦似挣扎的低喃了一句,“主人……”   巫郁年苍白湿润的指尖落在他的后背,轻抚着,右瞳诡秘,温声道:“你现在,只是做了一个梦……”   “很快,你就会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   巫郁年嘴角溢出血,他微笑着给寂殒编织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梦里,你没有永无止境的毁灭欲,有自己爱的人,你爱的人也爱着你……你们游走山水之间,在无数的地方都留下你们的故事……”   巫郁年说着说着,眼里浮起浅浅的光,温柔又向往。他看着寂殒痛苦挣扎的神色,莫名忍不住鼻尖泛酸,喉咙紧的难受。   “……你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在那里,爱是甜而让人期待的。也不会担心没有等着自己,没有人陪伴,或许没有很多钱,但有自己的小房子,小酒窖……”   寂殒眼皮越来越紧,眉头舒缓,最终一头倒在巫郁年心口,沉沉睡去。   巫郁年舒了口气,半晌没有力气动弹,额角的汗没入鬓角,方才的余韵还叫他指尖发麻。   尤其现在寂殒的剑还没从剑鞘离开,他一动,就觉得……   巫郁年抿唇,阖了阖眼。   这一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就躺到了后半夜,巫郁年才勉强将自己收拾干净了。   ***   巫郁年怕自己闭眼了之后再睡上四五天,索性就直接等到了天明。   第二日。   他唤来忍春和任野两人。   巫郁年一身简单的玄色衣袍,手中拿着一顶黑纱帷帽,淡声道:“我要走了。”   任野不疑有他,当即跪下道:“大人去哪,属下就跟去哪。”   忍春也道:“大人,请将属下也带上!”   去哪儿……   巫郁年顿了下,“想出去走走。”   他想去看看大昭的风景,哪怕一眼也好。   说来其实可笑的很,他幼时体弱,后来困于皇城,护了大昭这么些年,却连绵延四周,气势恢宏的御长城都没有走出去过。   “你们不用跟着,我自己走,”在他们开口之前,巫郁年打断他们的话,“你们帮我办两件事。”   他走到书桌旁,将一个精致的长条木盒拿出来,交给任野。   “这个东西,你送到皇宫,交到安帝手上,”巫郁年道,“皇宫守卫森严,但是你的身手,去送个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巫郁年心里微叹,这里面是他留给他这学生最后的东西了,有这些东西在,大昭皇城,稳固百十年不成问题。   “还有一件事,”巫郁年看向忍春,“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他指了指床上沉睡的寂殒,“将他送去相国寺悯生那里,你告诉悯生,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悯生知道怎么做。”   忍春担忧道:“那,大人您自己走吗?”   任野:“不行,大人,我们……想跟着您。”   巫郁年微顿,拒绝的话在嘴中绕了一圈,半晌道:“你们完成任务之后,去皇城外的请词山,远归庙等我吧。”   任野:“……远归庙?”   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庙。   巫郁年:“等后日,程宿率兵回来,月铮也到了皇城,我就走不了了。”   他闷咳着:“……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趁着国师府还没有那么多人盯着的时候。   巫郁年笑了下:“放心,我还想多活两天的。”起码,出去看一眼,大昭御长城之外的地方。   他这话不似作假,忍春和任野习惯服从,当即不再犹豫,分成两拨出去。   忍春带上几个暗卫,将寂殒送去相国寺。而任野则是要等到天黑才行动,方便进皇宫行事。   应该没有什么忘记的了,巫郁年细细思索片刻。   其实他要想走,国师府外面盯梢的那些人根本察觉不到,巫郁年没有戴眼镜,右瞳轻闪,他抬手戴上帷帽,缓步出了国师府后门。   那清瘦的身形没有碰到任何人,在落日里,三两步就没入人群之中。 第80章 七月一日,大雪。   大昭的夜景, 还是很美的。   巫郁年出了皇城,走在外城的官道上,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几块云片糕, 慢悠悠的塞进嘴里,清甜软糯, 将嘴里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什么都不想,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放松。   他虽用帷帽遮着脸,但是通身的气度和清隽的身形,还是惹了不少姑娘的眼。   巫郁年脱去国师的皮, 眉间笑盈盈的, 褪去阴冷和算计,揣着一兜零碎好吃的, 竟像个十分单纯的少年。   冷不丁,一两声低喝传进巫郁年的耳底:   “嗐……谁说不是呢,我早就瞧着啊, 国师邪乎的很!”   “听老一辈说, 国师活了几百年了,是个老妖精!”   巫郁年虽然听寂殒说过,坊间又许多关于他的流言, 但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顿时觉得新奇, 摸了一把瓜子,避开旁人,无声凑了过去, 边磕边听。   “没错, 要不是个老妖精, 又怎么会招了老天爷发怒, 降下那么多灾祸!这都是老天的告诫!”   那山羊胡男子哼了一声, “我远远见过那妖物一面,长得可吓人!八只耳朵六张嘴,一顿能吃十碗饭!你们说,他吓人不吓人?!”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这年头一个人一顿吃十碗饭,那对家里来说确实是灾难。   巫郁年听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出了声。眸中染上亮晶晶的温和笑意。他搬了个小马扎坐下,闲闲抓了一把瓜子,扔在众人围坐的桌子上,众人纷纷道谢。   在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中,那山羊胡男子说的越发起劲。   “要我说,就该把他烧死!烧成灰,永世不得超生!”他一吐瓜子皮,扭头看了一眼巫郁年,“你说是吧,给瓜子的大兄弟。”   巫郁年颇为赞同,颔首:“是该死。”   “那国师府也该掀了!”   巫郁年:“嗯,是该掀。”   “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活该叫他下十八层地狱。”   巫郁年:“嗯,活该。”   山羊胡子说了不少,情绪激昂,眼见瓜子没了,巫郁年又给他续上了一把。   山羊胡子喝了口水,见捧场的人越来越多,忽的颇为深沉的叹息一声,搜刮肚肠,勉强挤出来了几句颇有水准的话。   他摇头晃脑道:“且不见,史书如何些,后世如何传,古有名臣圣君流放万载,也有奸佞妖物世世唾骂!”   巫郁年唇边的笑蓦的淡了些。   “依我看,那妖物国师,做了这么多孽,他自己知不知道,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那话咋说的来着……臭……”   巫郁年轻声道:“遗臭万年。”   “对,就是这个!”山羊胡子又是好一阵说,等他意犹未尽的回过头时,那带着帷帽附和他的年轻男子,已经不在那小马扎上坐着了。   小马扎上放着巫郁年买的所有的吃食。   他都留在这里了,一点也没带走。   城门外。   巫郁年独自坐在马背上,回眸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阑珊的皇城,良久,他收回视线,策马向北,往绵延数百里的御长城城池而去。   御长城在皇城外城的几十里之外。   听说那里恢弘肃穆,站在最高的城墙之上,在猎猎狂风中,能一手触到飞鸟。   ……   巫郁年离开不见的消息,极快地被皇宫暗卫传进了安帝的耳朵里。   安帝大怒,脸色阴沉无比,把那密信撕毁,将这消息按下去,只说有逃犯出了皇城,就派兵朝着北方追击过去生死不论。   皇宫。   “皇上,您今晚还是自己歇在养心殿吗?”李公公神色有点忧愁。   虽说先皇刚刚逝世不久,但按照规制,后宫还是添置了一些美人妃嫔。可连着这么久了,安帝不说招人过来侍候了,连后宫都没进去过。   安帝:“嗯。”   李公公:“皇上,奴才今日才碰见了露美人,她说……”   安帝:“好了,朕不想听。”   语气已然已经有些不耐。   李公公一惊,顿时告罪,不再多言。   安帝心底燥郁非常。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后宫里的那些被塞进来的人,和老师比起来,那些人简直是庸脂俗粉。   近日巫郁年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连带着那不可名状的渴望也越发强烈。   他不允许巫郁年离开他。   “国师找到了吗?”   李公公:“这……”   李公公刚想回话,却不经意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只箭矢唰的破开窗户,吓得他一激灵,尖叫出声:“救驾!救驾!有刺客”   铮!!   箭矢尖端狠狠的刺进柱子,箭身上绑着一个精巧的长方形盒子。   与此同时,外面的侍卫紧张破门而入,紧紧将安帝护在中间,“何方宵小,来皇宫放肆!”   良久无声,只有那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在往房间里吹凉风。   安帝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长盒子,吐出一口气,神色不明:“都让开。”   他慢慢走到那箭矢前,将上面的盒子取了下来,在李公公紧张兮兮的视线中,将这盒子打开。   里面有一封信,看用纸和习惯,像是老师留下的。   安帝顿了下,走到龙案前,将封除了去,打开。确实是巫郁年的笔迹,他没有自称‘臣’,字里行间,平静而淡然。   [明束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皇城很长时间了。落笔之前,也未曾想过用这种方式与你道别。   巫族忠于皇室,将我与皇城捆在一起,现在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坊间流言你做的很好,若这可以成为大昭稳固权力的踏板,我不介意当一个该被火烧死的妖物。   前段时间,你在我那里喝的甜汤中,没有缠骨毒,所以不用担心。其实就算我不吃你给我的那些补品,没中缠骨毒,也活不了多久。   烈羽军和幽云骑的调兵符在暗格下面,一开始并不是不想给你,只是觉得我所有的尊严都碎在这两样东西上,有些可笑的不甘罢了。   ……]   李公公眼睁睁看着,安帝眼圈慢慢变红,手也开始抖,他堪称慌乱的打开盒子的暗格,里面赫然装着烈羽军和幽云骑的调兵符。   除此之外,还有朝中大臣的把柄和弱点、擅长什么,清清楚楚,列出了厚厚一沓。没有十数年呕心沥血的调查,绝不可能有如此详细的资料。   他甚至可以想象,无数个夜里,巫郁年挑着灯,披着大氅,面色苍白,提笔细细记录的模样。   而现在,这东西就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手里。   巫郁年是真的,对大昭没有半点私心。   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腐朽的国家。   安帝不敢置信踉跄后退半步,脑中再次想起兵变那晚,巫郁年挡在他身前的样子,被剑刺穿的肩膀,回眸时不加掩饰的担忧目光。   “……”   他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宛如山岳般沉重。   “老师……”   李公公:“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安帝眼眶猩红,抓着他的领子:“你刚才还没说,到底有没有老师的消息?!!”   李公公结结巴巴:“有有有!是…在御长城附近,有暗卫发现了国师的身影,追杀的人传来消息,说国师被他们刺伤,不出明日,定……”   “谁让他们伤的老师?!”安帝怒道。   李公公快吓死了:“您……您说的,生死不论……”   “那就再传消息!要是有人伤老师半分,就拿脑袋来见朕!”   李公公忙不迭的应下。   安帝恍然,松开他的领子,喃喃道:“不行……不行!朕亲自去,朕亲自去御长城……”   语罢,他不顾阻拦,立即带着一队精兵,策马朝着御长城的方向过去。   与此同时。   程宿的大军已经到了宛城,月铮就在这里。   宛城在御长城之外,距离不远,但由于有绵延近百里的御长城守护,月铮在这里,对大昭的威胁并不大。   大军停在宛城附近,程宿一进城,就听见了城中关于巫郁年妖物的传言。他顿时不悦的皱眉,一身血腥气吓得人不敢吭声。   然而等到了月铮歇脚的地方之后,程宿却发现月铮不在这里。   他随手抓了一个人问:“你们家殿下在哪?”   那人战战兢兢道:“……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御长城。”   程宿身上的伤还没好,原本是打算在宛城换药的,但听完这人说的,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将刀架在这人脖子上:“他去御长城干什么?”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别别别!别动手!我说我说!”那人抹了把汗,“好像是去找人,殿下说了一句,他跑不了的……”   程度顿时蹙眉。   他跑不了的?谁跑?   难道是……   程宿眼神一紧,顿时收刀转身。能让月铮这么紧张的人,在大昭,只有巫郁年一个了。   他为什么要跑?难道还不知道他没有动用元国援军的消息么?不可能啊……   程宿思索间,已经到了城外,他翻身上马,没有再在这里多做停留,扬声道:“走!去御长城!”   ……   相国寺。   忍春将寂殒送来之后,就离开去了请词山。   悯生则是将寂殒装进了一具刻满符文的棺材里,他看着寂殒脖颈上的颈锁和暗示巫术,叹息着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没想到,事情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巫郁年竟然真的能逆了天数,以一己之力,生生延续了大昭的气运。还有这天生的毁坏灵物,竟也成了这幅模样。   生了心,动了情,像个人。   悯生枯瘦的手指抚上棺椁,打算将棺材永远封死的时候,棺材里沉睡的人,眼睫忽的一颤。   ……   满打满算,巫郁年其实已经出来两天了。   皇宫派来的追兵还是挺厉害的,他确实受了些轻伤。他还是忍不了身上不舒服,就找了家店住了一晚,换了身干净的白色锦衣。   如今好不容易将后面的追兵再次甩开,总算是能清净一些。   巫郁年坐在马背上,摘下自己的帷帽,眯眼远望。   御长城确实如传言所说,巍峨壮阔,在落日夕阳里镀上了金光,像一条守卫大昭的盘龙,绵延的看不到尽头。   他慢慢勒马,缓步走了上去。   御长城最高的地方,距离地面有足足十五米。墙砖上长着青苔,这里不是烽火台,鲜少有人过来,巫郁年悠悠的转了一圈。   苍白的手指抚过墙缝里顽强绽放的小花,在夕阳里格外漂亮。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他已经没有精力走的更远了,就到这里吧。   巫郁年闷声咳了咳,走到最高的城墙边的时候,他看着那即将消失的落日,心里莫名生出些留恋来。   偶尔一两只飞鸟掠过,在夕阳的暮色里,留下黑色的剪影。   再等一晚吧。   他想着。   看了一次日落,也该看一次日出。   巫郁年靠巫术撑着,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闷咳几声,压下喉间的血,收拾出来了一块地方,放松假寐。   ……   临近天明。   程宿率着军队,在即将到御长城的时候,将月铮截了下来。   月铮脸色沉怒,他为了方便行事,带的人不多,此时被程宿的人团团围住,半点行进不得。   程宿高坐马上,睨着月铮:“喂,你往这里跑干什么?反悔了,要来抓国师大人?”   月铮冷着脸,主动拔剑:“本殿劝你让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撕破脸皮,浅金色的眼瞳里再无半点温雅,凛冽的杀意竟能和程宿身上的杀伐之气匹敌。   程宿:“这是大昭,元国的援军本将军一点也没用,殿下这样做,未免不将我大昭放在眼里!”   月铮冷笑一声,还欲在说什么,余光一瞥,却看见那御长城最高处,站着一个人。   身形清瘦,白衣绝世,墨发飞扬。   月铮失声道:“巫……巫郁年!”   程宿一愣,霍然回头。   ……   巫郁年在大昭最高的城墙之上,负手而立,心里微微遗憾。   本该升起朝阳的东方,却卷出大片大片的黑云,天气似乎一下就冷了下来,阴沉沉的不见半点阳光。   黑云压城,冷风翻墨。   巫郁年一身白衣,站在苍穹之下,渺小的像一片随风即逝的霜花。   若是有人此时去探他的脉搏,会发现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跳动。   巫郁年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窒息感,濒死的眩晕叫他身形微微晃动,像是即将要掉下去。   他捂唇咳出一口血,又将沾了血的锦帕叠好,放进袖口。清瘦的腰间系着一串六角金铃轻晃。   巫郁年想起刚出门时听见的流言。   他守着的大昭逐渐变得繁盛,护着的百姓,闲逸生活之余,骂上他一两句妖物,兴致勃勃的说着他的死法。   他其实不是很在乎。   但…遗臭万年啊……   这个词听在耳中,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刺。   生前事,身后名。   他也不想背着这写骂名,只是从来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机会罢了。   他身上毕竟背着巫族这么多人的命,没有资格寻死,强忍着缠骨毒和反噬,苟活到了生命的尽头。   巫郁年倦怠的闭了闭眼。   可算是……能离开了。   远处,黑压压的一线大军极快逼近。   程宿一马当先,望着城墙之上的巫郁年,几乎肝胆欲裂,声未至,眼泪先落下来了。   他策马狂奔而来,红着眼嘶吼道:“巫郁年!你说过要等我的!”   不可以……   程宿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巫郁年缓缓倾斜的身影,心里不住哀求。   别跳。   求你了。   你说过要等我的……   “巫郁年!你说过等我的!”   他回来了,他没有用元国的援军。多少次在战场上濒死,他就靠着巫郁年那一句‘我等你回来’生生扛下来。   那盟约书可以作废了啊……不用再被卖去元国了。   月铮浑身发冷,大脑刺痛无比,眼前的这一幕,叫他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恐惧,那种刻在灵魂里颤栗,叫他脸色惨白。   他策马飞驰,紧紧的跟在程宿身旁,再也瞧不见半点往常的淡然之色。   他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的,明明已经很快了。巫郁年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盟约书上最后一条吗,还是对这个国家彻底失望了?   冷风刮过脸侧,月铮恍惚间,想起了之前任野与他说过的话:   “……君子故人,是朋友之间一起喝才有滋味的酒,大人位高权重,但没有交心的朋友,所以最是讨厌这种酒。”   巫郁年听见有人喊他,眼睫一颤,睁开了眼。   程宿和月铮朝他飞驰而来的身影映入眼底,他微微一愣,着实是没想到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他二人一面。   他此生,回首看去,粗看波澜壮阔,细看苍白无比。   他和程宿相识时间很短,这个人却强势的闯进他的人生里,霸道的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和月铮相识更短,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若是没有一梦贪欢,月铮应该是他唯一认同的知己。   巫郁年能看见他们眼中的慌乱和害怕,心里叹息一声,说了声抱歉。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笑了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向后一仰。   “不!”   “巫郁年!”   “老师!!”   安帝刚刚赶来,就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狼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的朝着城墙下奔去。   明明是七月初一,还是夏日。   灰色的苍穹却落下了雪。   巫郁年身体在往下落,但是速度并不快,像一朵轻盈的雪花。   他仰面看着天上的雪,腰间的金铃嗡嗡作响,右瞳瞳孔中亮起玄奥的微光。   金铃上凭空燃起了火。   巫郁年原本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死去的。但是那火烧妖物的说辞,倒是让他有了些别的念头。   将自己的余烬,洒在永远守护大昭的御长城,似乎死的干净一些,也更符合巫族先辈的遗愿。   火焰温和的舔舐着巫郁年的身体,渐渐的,那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直接变成了飞灰。   他听不见程宿几人的嘶吼。   在完全消失之前,极远处却掠来一缕黑气,天地间静默一瞬,寂殒一身黑雾衣袍,温柔地将不断下落的巫郁年拥入怀中。   黑白两色的衣角不断纠缠,寂殒随着巫郁年一起往下落。   那金铃里冒出来的火焰越来越大,像一朵托住他们的火莲。   寂殒紫色的眼瞳纯粹而哀伤,他委屈低喃道:“主人……你不要我了吗。”   “我都这么听话了,你还不要我……”   灼烫的眼泪滴在巫郁年脸上,这是寂殒第二次当着巫郁年的面哭。   巫郁年微微叹了口气。   这傻狗,怎么这么爱哭。   不会暗地里哭过更多次吧,明明被欺负更多次的人是他。   他摸了摸寂殒的眼角,弯了弯眼睛:“乖。”   巫郁年神色复杂:“你不该来的,也不该醒。”   他控制着金铃里的火焰,慢慢的蔓延到了寂殒的身上。对大昭而言,威胁最大的,其实是寂殒这团毁坏之气。   察觉到巫郁年的意图,寂殒轻声道:“主人又要杀了我吗?”   巫郁年:“嗯。”   寂殒:“主人杀不了我。”   巫郁年:“我知道。”   天生灵物,除了自愿消散,不会真正死亡的。   他将寂殒留在身边,教导他什么是爱。   寂殒会为了他自愿消散吗。   寂殒望着巫郁年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又有点泪光,“……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   “巫郁年。”   他第一次认真叫巫郁年的名字。   “巫郁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   他甚至不敢将喜欢替换成爱。   巫郁年就笑,他说:“喜欢的,很喜欢……”   寂殒:“嗯,我信了。”   他蹭了蹭巫郁年的侧脸,身体却化成黑气慢慢散去。   他紧紧的抱着巫郁年,语气认真幼稚:“巫郁年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寂殒陪着巫郁年一起死。”连名字都要一起说。   这句话叫巫郁年彻底绷不住了,闭了闭眼,眼泪没入鬓角,他反手抱住寂殒,哑声哽咽道:“寂殒……”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寂殒笑了笑,声音变得缥缈,他看着也快消失的巫郁年,紫瞳温柔的不可思议。   “没关系的主人……”   “如果有下一世,你少骗我一点就好了……”   他知道巫郁年从没喜欢过他。   巫郁年眼眶微红,吻上了寂殒的唇,应声道:“好……如果有下一世,我绝不骗你。”   但天生灵物只有一世,而国师也再无转世之时。   他们的身影终于消散。   一串金铃从空中落下,在地上薄薄一层雪中,砸出一声轻响。   史书记载:   大昭三百六十七年,七月一日,国师年二十又八,逝于御长城,苍天忽降大雪,大雪七日不停。 第81章 将最永恒的爱,献给自己。   国师逝世的消息传到皇城来的时候, 许多人还没来得及高兴,朝廷就砸下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皇上要为国师守丧四十九日,丞相代理朝政。   不仅如此, 还要按照最高的规格制式,给国师修建陵墓。   此消息刚一传出来, 朝野震动,甚至有人找上了刚从边疆回来的程宿,打算让他劝一劝安帝,却被关在了将军府外面。   将军府闭门谢客好长时间了。   程宿将自己关在府中, 驱散了所有人, 缩在房间里,周遭都是空了的酒坛。   这间房里有他和巫郁年绝大部分的回忆。   还有外面的水榭, 府中巫郁年逛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巫郁年会选择那样死去,明明说好了等他的不是么。   浑浑噩噩之际, 月铮忽然闯进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眸色沉郁,一字一顿道:“信呢?信在哪?!”   程宿醉醺醺的, 扯开月铮的手, 冷笑:“滚!别在我这里犯浑!”   他站不稳,背狠狠的撞在了墙上,闷哼一声, 讥嘲道:“你说……那些你写给他的信是吗?”   月铮:“在、哪?”   程宿笑出声, 打量了一眼月铮, 没回答, 反而恶劣道:“你给他写信的时候, 他就在我府中,你猜他给你回信的时候,同我在做什么事吗?”   “你应该知道,一梦贪欢……你只尝过你一次,而我尝过无数次,”程宿疯疯癫癫的,“他在桌前给你回信,我在他身后”   砰!   月铮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畜生。”   “……”   程宿舌尖抵了抵嘴里的伤口,笑的直不起腰,“是,我是畜生,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你不也是将他当成可以转赠的物品吗?”   月铮偏执道:“信在哪?”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信在我这里。”   两人转身看去。   任野一袭黑色劲装,神色冷漠的从墙上跳下来,身后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他和忍春去了请词山,却根本没找到归远寺。等到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大人逝世的消息。   任野来,是来收拾巫郁年的遗物的。   他记得大人还有些东西在将军府。   月铮眯眼:“拿来。”   任野冷冷道:“不必了,大人嫌外人脏。”   他对程宿道:“烦请让一下,我将我家大人的东西收拾收拾,这就离开大昭。”   “大人想去走走,却还是停在了御长城,我与忍春商议过了,等带着大人的东西周游一圈,就跟随大人离去。”   程宿拦住他:“不行!”   任野冷笑:“有什么不行的,要是让大人知道他的东西留在大昭,以后还会被狗皇帝移入陵墓,怕是连转世投胎都会恶心。”   月铮敏锐的察觉到任野话里的反感情绪,深深皱眉:“什么意思?你家大人不是安帝的老师吗?”   那天在御长城之外,他们都清楚的听见安帝叫巫郁年老师。   听到‘老师’这个称呼,任野简直要当场吐了,如今巫郁年离世,他再没什么顾忌,讥嘲道:“狗皇帝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家大人拿着命换来的。”   “大人为了大昭,本就时日无多,真心相待的也就那么几个。大人教了狗皇帝十二年,狗皇帝却因为忌惮大人的权力,给大人下了整整五年的缠骨毒……”   任野红着眼,“大人……他知道以后,冒着大雨出去,回来之后就变得死寂沉沉的。我们都没办法,只能看着大人一日日消瘦。”   他看着程宿:“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大人还和你做了交易。”   “他这般护着大昭,大昭却将他轻易买了……”任野视线落在程宿和月铮身上,最终却抿抿唇,不再说什么。   心里徒然叹息一声。   大昭如今渐渐有往年盛世之相,这大概就是大人所希望的吧。   程宿面色苍白,拳头攥紧:“缠骨毒……”   月铮眸色渐渐凝了寒冰,宛如一条噬人的蟒蛇,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五年后。   国师的陵墓已经修建完毕。   除了工匠和少数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大昭最大的陵墓在哪里。   这五年内,安帝突然重病逝世,让位与一个年仅十岁的皇室子弟,称顺帝。   大昭冒出来了一个温润的年轻官员,名燕铮,和程宿一文一武,迅速稳住了因为朝廷更迭而产生的动荡,成了大昭的顶梁柱。   在他二人的辅佐之下,顺帝飞快成长,大昭率先吞并元国和乾国,迅速崛起,版图极快扩张。顺帝明德,朝臣有能,在往后十余年里,大昭正式开启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相。   在彻底安定下来之后,程宿封护国大将军,与丞相燕铮一起,赫然是大昭的两根定海神针。   但他两人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护国大将军府。   地牢。   程宿换了衣服,面无表情的打开了一间牢房。   里面顿时袭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牢里吊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肮脏男子,身上白骨森森,竟还勉强含着一口气,赫然是‘重病逝世’的安帝。   程宿破了一瓢盐水,“醒醒。”   “咳咳……”   牢里顿时响起了破风箱似的咳嗽声,安帝嘴里咳出血,竟也是带着奇异的香。   他眼神怨恨又恐惧。   嘴里啊啊啊的说着什么,却说不清他舌头被割了。   他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待了多少年。无数次被折磨的濒死,庆幸的昏过去,醒来却发现自己还在这里。   生不如死。   “来的还很早啊……”一道温雅的声音响起,燕铮自门外踏进来,唇边一抹温润的笑,浅金色的眼瞳微闪。   一看见他,安帝挣扎起来,比看见程宿恐惧更甚。   燕铮,应该是月铮。   他似乎从巫郁年离开之后,就完全的疯了。身为元国太子,却成了大昭的丞相,将元国吞并。   他笑着:“缠骨毒的滋味好受吗?”   “你给他下毒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开心?”   安帝眼神深处慢慢出现几分怨恨。   月铮:“大昭现在越来越好,下一任储君也有明君之相,很符合他的期盼,但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宿瞥了一眼安帝,眸色幽幽,“月铮,国师陵墓落成了。”   月铮顿了下,“嗯,东西……都放好了吧。”   程宿:“知道陵墓所在地的,除了皇上和你我二人,其余的人全都按照之前和那些工匠约定好的,一起杀了安葬,东西也都放好了。”   “……好。”   听完程宿的话,月铮看向安帝的目光,微微变冷。   片刻后,两人一起走出来。   地牢多了一具尸体。   又二十年。   大昭盛世开启。   在这些年里,巫郁年身上的罪状,被一点点洗清。那些陈年往事,他为大昭做出的贡献,终于一条条,清清楚楚的被记录在了史书之上。   即使这些不过十分之一。   争斗了半辈子的护国大将军和丞相,在国师‘妖物’之名澄清,去了一趟御长城之后,就相继离世,举国同哀。   顺帝也老了,按照程宿和燕铮之前早就交代过无数遍的,将他二人的尸首封成等身雕像,送进了龙脉之下的国师陵墓。   国师的陵墓,宛如一个华贵的地宫。   而在主墓室里。   棺椁前,一左一右肃立着两个栩栩如生的雕塑。左边是将军,手压在长刀之上,右边是丞相,手执棋子,温润浅笑。   他们死之前,还怕巫郁年生气。因为想到安帝是巫郁年的学生,他们将人折磨致死,心里就有些惶恐和紧张。   甚至,连和巫郁年同葬的勇气也没有,只将自己封在雕像里,守着护着。   那天巫郁年死的时候,他们其实都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叫寂殒的男子   那应该是巫郁年真正喜欢的人吧。   他们能听见巫郁年许了那人下一世,于是也不敢惊扰,只求下一世,他们能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   巫郁年的棺椁里,他们放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一捧御长城的土壤。希望能让那或许还没有投胎的亡灵回来看看。   在这数十年漫长的思念里,他们所有的妄念被消磨的干干净净,只想守着巫郁年。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奢求。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守的人。   没有下一世。   国师陵墓封死的时候。   天地静止。   苍穹之上裂开一个硕大的缺口,直直露出亿万星辰和广袤的宇宙。世界意识瑟瑟发抖,化成一小团趴跪在空中。   有人缓缓从虚空里走来,庞大的压力几乎让这个高等世界粉碎。   拂知黑发摇曳,变了一副模样,容颜清冷,眼尾上扬勾人,神性中带着诱人堕落的蛊惑,浅紫色的眼睛弯弯。   他身穿银色的神服,赤足踩在时间线之上,手里捏着阿软,叹息道:“可算是……结束了。”   拂知单手一招,三团晶莹的碎片慢慢从这方世界里浮现出来,渐渐的融成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宛如在照镜子。   拂知微笑伸手:“回来吧,拂枝。”   记忆瞬间融合,拂枝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阿软安安静静的缩在拂知怀里,不敢吱声。   拂知眼底涌上来猩红的杀意,却被他强自压了下去,继续微笑道:“拂枝,回来,跟我去神渊,我们融合之后,继续杀戮,好不好。”   神界所有人都不清楚他的来历。   其实他只是神渊深处所有强大欲望的集合体。   杀欲最强,成了主魂。毁欲、贪欲、色欲均依附于杀欲而生。   拂知就是杀欲。   现在,他要召他所有的灵魂碎片,重新融合,再次回到深渊杀戮。   拂枝安静良久,摇头拒绝,抬眸道:“我不去。”   此言一出,拂知周遭顿时凝出数道冰凌,他慵懒的踩在冰凌之上,闪身到拂枝面前,笑着掐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不来,就死。”   他连自己都想杀。   而恰在这时,拂知怀里的阿软却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至极的光,神力宛如流水,将拂知紧紧的锁住。   拂知怔住,随即眯眼道:“阿软,你干什么?”   阿软哭成个傻子:“对不起主人!你真的不能再回神渊了!神格会消散,你会死的!!”   拂知却听不见,浅紫色的眼瞳逐渐暗红,森森的杀意将这方空间震的碎裂,他缓声道:“你背叛我。”   阿软疯狂摇头:“我没有主人!我没有!”   拂枝走上前,叹了口气,将拂知抱在怀里,灵魂力量交融的酥麻感,奇异的神光和阿软的力量交织,叫拂知被迫放松。   他眼睛阖上,在拂枝怀里沉睡过去。   阿软:“主人睡着了,怎么办,杀欲还是没有消解多少,神界给的法子,不大管用啊……”   这三世,打着收回碎片的幌子,其实真的是在给拂知治病,纾解他灵魂里的杀欲。这杀欲太强大,几乎要将他自己逼到毁灭的地步。   拂枝头疼:“应该是因为,每一世他的记忆都存在,动心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才会这样。”   阿软:QAQ   “那我也没办法,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封印主人的记忆啊!有胆子你去封啊!”   拂枝:“……”   他抿唇,紧了紧怀里抱着的人,片刻后,真的抬手封了拂知的记忆。   杀欲虽强,但他也是三欲的合体,实力平分秋色,封印记忆这种事,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就是说不好,拂知恢复记忆的时候会对他做什么了。   阿软:“……你真封了啊。”   拂枝:“再试一个世界,不行的话,我就陪他去神渊一起消亡。”   阿软想了想,投影出一个数值:【杀欲值:百分之百。】   “你要是封了主人的记忆,他就只会杀戮了,我建议将主人的杀戮欲也封印,投放进一个杀伤力小,没有特殊能力的小位面。”   这样才能将主人自身的杀伤力放到最小。   阿软:“我建议封印到只剩下百分之一。”   拂枝沉默了片刻,将拂知的杀戮欲封印到了只剩下百分之零点一。   阿软:“……”   也行吧。   拂枝认真的挑选了小位面,选定之后,又颇为不放心的在拂知身上留下了种种抑制杀欲的保护机制,婆婆妈妈的样子让阿软一言难尽。   最终,拂枝舒了口气,也封印了自己的记忆。   阿软:“!你干什么!不怕找不到主人吗?!”   拂枝笑了笑,在拂知额间落下一个珍惜的吻。   “他虽是个小骗子,但第三世死之前,他说过不骗我,那我也不会骗他……”拂枝眼睛一弯,温柔的看着怀里的人。   “我会找到他,并且一定会爱上他。”   “因为他就是我,我永远都会将最永恒的爱,献给自己。” 第82章 大量论坛评论,可选择购买。   待到他们走后, 世界意识继续推动这个世界运行,因为拂知离开这个世界而造成的一些漏洞,也尽数被修补完善。   千年后。   夏国。   古今论坛上飘红着许多个帖子:   #爆 大昭国师之墓发掘直播#   #巫族探秘#   #大昭国师巫郁年#   [1楼:卧槽卧槽, 真的开始发掘了吗?!呜呜呜老夫的国师大人!!]   [3楼:国家直播,全国人民关注的事, 还能有假?往年科技不行,现在说是研究出了一个啥啥啥AX780探测还原仪器,这不就上了吗!]   [8楼:话说十几年前发现国师之墓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 现在为了国师大人选了历史专业, 细细研究大昭历史之后,才知道国师有多牛就有多惨, 哎……]   [19楼:带八哥,说说咋回事吗,进论坛看见全都是#国师#的帖子, 一脸懵逼, 大昭最后一任国师吗?]   [20楼:嗐,大昭是历史上存续时间最长的国家了,自顺帝开始, 大昭就开始极快的扩张, 现在咱夏国的版图,不就是以大昭为根基的吗?]   [23楼:按照史学家的分析,大昭一开始都快亡了, 直到最后一任国师在位时期, 那短短十二年里, 是国师背了多少骂名, 强行扶起来的……]   [98楼:哎哎!别说了, 直播开始了!]   时隔千年,大昭国师之墓终于现世。   考古学家以及一众学者,甚至玄学大佬各界都在密切的关注着。   暗森森的地宫里,充斥着潮湿的气息。数十名专家以及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怀着虔诚的心情,跟着探测仪往前走。   周围石壁上刻着精美至极的画像、浮雕。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一股厚重的历史沉淀之感扑面而来。他们即将揭开大昭乃至整个夏国最神秘的一块面纱。   记者:“大家可以看到的是,现在我们已经探测到了将近主墓室的地方,这里的机关数不胜数,技术人员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探索出这一条安全的路。”   “整个地宫的规模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比盛世之君顺帝的陵寝还要大。”   [99l:woww好壮观!]   [102楼:是不是快到主墓室了?就说这种全国直播的气魄,除了咱们国家,谁还能有!]   [108楼:主墓室里国师大人的棺椁,里面会有国师的遗体吗?现在复原技术这么发达,明人不说暗话,我想prprprprpr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身体不好,位高权重杀伐果决,疯批病弱美人嘿嘿嘿…嘿嘿嘿……]   [楼上的穿条裤子,护国大将军正在看着你(狗头)]   [燕铮丞相看着你们(盯)]   [哈哈哈哈哈,说起来,野史传说是真的吗?程宿大将军和燕铮丞相,真的都喜欢国师吗?]   [野史是野史啦,不是还有很多怪谈说,国师真的会巫术吗哈哈哈哈]   [回108哥,有关国师的那段记载里,有这样的一句话大昭三百六十七年,七月一日,国师二十又八,逝于御长城,苍天忽降大雪,大雪七日不绝。]   [这句我也知道,还是很有争议的,很多人都认为七月不会下雪……但我觉得这句话好伤感啊,国师为什么会逝于御长城啊……]   [国师生前是被人误会的,死后好多年还有人骂他妖物,总之,是程宿将军和燕铮丞相调查多年,才终于还了国师清白。]   [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磕他们三个的。]   [但是国师却没有机会听见了,所以我们学历史的都公认,大昭国师巫郁年,是大昭最惨的人。]   [巫郁年……这名字也好好听啊prprprpr……]   [哈哈哈楼上拖走!]   [进了进了,到主墓室了!]   镜头缓缓拉近,无数人屏息,厚重的墓室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机器的推动下,向一旁滑去。   记者咳嗽两声,语气也有些兴奋:“马上就要进去了!”   论坛讨论数急剧飙升。   [啊啊啊!艹!我见鬼了?黑漆漆的主墓室里怎么自己亮了?]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   只见那主墓室的门打开之后,里面忽的亮起了两排暖黄色的灯烛,将里面照的亮堂堂的。   [卧槽!千年前的灯火!真实存在的吗?]   [传说鲛人泪放进油灯里,会燃烧千年不会灭,快快!快进去啊!急死我了!]   [快点啊!爷快进考场考试了!快手手机了都!]   [woww进了……那是什么,真人么……]   随着考古人员的推进,主墓室的全貌显现出来,但最先看见的不是那具漆黑华贵的棺椁,而是守在棺椁前的两个栩栩如生的石像。   这石像一比一等身建造,甚至涂上了颜色,极其逼真,面容五官清晰可见。左边持刀武将,眉眼风流恣肆,右边执棋文官,通身温润儒雅。   专业人士当即上前,满脸激动,将石像保护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灰尘扫去。在高清镜头的展示之下,最先被清理出来的武将石像刀柄上,刻着一行篆体小字   程宿,护棺人,赎罪半生,得守尔之灵。   [啊啊啊!真的是大昭的护国将军!国师墓前的护棺人是程大将军!!我磕冷门cp是真的!!]   [上面那句话是啥意思啊,有没有懂篆体的大佬解释一下,孩子难受啊!]   [上面写的是:程宿,护棺人,赎罪半生,得守尔之灵。]   [赎罪?为什么要赎罪?程将军对国师大人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是不是我想的……]   [对不起(小脸铜黄)]   [啊啊啊程宿大将军好帅!!艹!为什么我对着一个石像流口水!!]   [将军,国师,强……强迫?嘶嘶嘶]   [只有我一个人关心右边的石像是不是丞相燕铮吗?他们为什么都守在国师墓里?按照史书上记载的,国师死后几十年他们才一起死的……]   [等等?!一起死?约好了时间,一起死守在国师墓前?!]   且不说论坛如何爆炸,专业探测人员也极其兴奋,甚至有人在观察右边文官石像的服饰规格之后,就已经笃定这文官石像,就是燕铮丞相。   可清理出来之后,这文官石像上刻着的小字,却叫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见文官的手背上刻着   月铮,护棺人,念及君子故人,终成故人。   论坛的大佬翻译之后,唰唰闪过一大片问号。   [???月铮?谁啊?好像有点点眼熟……]   [呜呜呜我燕铮丞相呢?辣么大个丞相呢(震怒)?!]   [高考狗弱弱说一声,月铮是元国最传奇的太子,名震九州,温润如玉,但是后来失踪……没几年,元国就被大昭吞并了。]   [燕铮,月铮……难道??不是吧(瞳孔地震)]   [哈哈哈哈哈哈,难道月铮是因为国师跑去大昭打工了吗?一干就干到了丞相哈哈……等等(突然笑不出来jpg.)]   [石像好看我已经说倦了,话说右边石像的眼睛是金色的吗竟然,混血?]   [啥君子故人啊,终成故人好伤感,可恶!国家怎么还没有研究出穿越时空的机器?!我一定舍身去实验(狗头)]   这个发现极快的引起很多历史专家的好奇,迅速查阅起了所有有关大昭的古籍,最终得出结论,月铮极有可能,就是大昭的丞相燕铮。   石像里封着尸骸,但为了保护石像,专家组决定暂时不动。   [如果这还不是爱……]   [抓耳挠腮,这不比直立升空的‘仙侠’电视剧有意思]   仅仅只是这两座石像,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等终于将周围的东西勘测完毕,已经是半夜了。论坛蹲守的人不但没有下降,反而飞速上涨。   [快快快!打开,rwkk国师大人的绝世容颜]   但是遗憾的是,机器检测出来,棺椁里面并没有尸骸的形状,通过投影来看,里面放着好多零碎的东西。   记者:“大家可以看到,这棺椁里面装的东西其实很少,很遗憾,国师的尸骸并不在这里。”   “接下来,我们将继续往下解密。”   大昭国师的墓志铭被清扫了出来。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质,历经千年,竟一点破损都没有,上方洋洋洒洒近千字。   [呼叫大佬!上面说的啥!]   [来了,这上面前半部分,说的是国师的经历,大致是他杀了谁,灭了谁……卧槽?安帝是国师的学生?还给国师下毒?国师于六月末离开皇城,七月一日自御长城以巫术自焚成灰,尸骨无存,当日大雪……]   [巫术?自焚成灰?尸骨无存?]   [艹,国师被安帝他爹贱卖,那盟约书上写的简直不是人,没想到安帝更狗!]   墓志铭上寥寥千字,将巫郁年一生尽数书写,客观公正,是非对错,由后人评判。但就是这极其简略的几笔,含着的信息量庞大至极,沉甸甸的压在人心头。   [所以说,巫术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泱泱大国,会点巫术怎么了(bushi ]   [@玄学悯生门,来来来,巫术和你们玄学啥关系?]   [只看这墓志铭,就能知道当时的大昭有多腐朽,国师斩了多少毒瘤。]   [开棺吗?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在做好足够的保护措施之后,那沉重的棺椁缓缓打开   里面依稀闪过一道微弱的光,有似乎是错觉,而当镜头给到棺椁内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东西竟崭新极了,像是岁月在棺椁里停滞一般,连褪色也不曾有。   [里面那两个是画轴吗?还有一沓……信?怎么还有,那瓶子里装的是土吗?]   [能打开看吗?确定不会破坏文物?]   [按照大昭的规制,要是墓中人没有尸首,为了召灵,墓里会放很多和墓主人有关的物品。]   [只有我关心为什么里面的东西为什么都没有氧化吗?我有理由怀疑,国师大人真的会巫术(震声!)]   [顺帝的皇陵不是已经挖掘了吗,那次也是直播,只是又很多东西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灰……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不是国师大人的画像啊求求了让历史系的国师迷看一眼(哐哐磕头jpg.)]   国家既然敢直播,必然十分有底气,在场的所有专家暂时没有碰棺椁里的东西,而是先取了一点棺椁底部的成分化验,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带着防护手套,慢慢打开了其中一幅画卷。   画卷徐徐展开。   那道清瘦绝艳的身影,身着繁杂的国师服,单边镜掩住右瞳,金链垂落,一双极美的丹凤眼,隔着千载时光,望了过来。   现场无人出声,论坛静默片刻。   [啊啊啊啊我可以!国师!!prprprprpr…嘿嘿嘿……]   [卧槽绝了,这容貌是真实存在的吗?!清冷阴郁又蛊惑!腰间的金铃好玄妙!]   [眼镜啊啊啊!那金链子我想舔!国师大人让我做你的狗(bushi ]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程将军和燕铮丞相愿意当护棺人了!我也愿意!!]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当国师大人脚底下的灰嘿嘿嘿嘿……]   [国师大人的手,斯哈斯哈]   [刚进来就被裤子糊一脸……]   [我进的不是历史专区的论坛吗?怎么感觉像在某站看涩涩剪辑?]   #大昭国师画像爆#   #国师大人蛊我#   数个词条瞬间冲上热搜!   而正当论坛疯狂涌入流量的时候,直播却忽的关了,官方紧急恢复,却始终没有办法复原。   [???]   [啥玩意?别啊官方爸爸,孩子还想看]   [还有另一幅呢!给官方爸爸磕头了!]   [……]   但无论论坛如何哀嚎,直播始终没有再开。   到三日后,挖掘彻底结束之后,官方将整理出来的资料,慢慢放到了官博,包括一开始的副画。   官方V:#图一#   经过考据,这是巫郁年将上任国师的时候的画像,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曾被月铮太子收藏,后下落不明。   官方V:#图二#   这幅应当是巫郁年助安帝夺权时的画像。   画像中在金銮殿,灯火昏暗,地下尸横遍野,国师站在幽微的灯烛下,瘦削的手握着一把沾血的剑,朝着龙椅的方向微微低头。   官方V:#图三图四……图二十七#   这些是巫郁年与月铮(燕铮)来往的信件,经考证,确然是二人笔迹无疑。   官方V:#图四十五#   没有发现安帝的陵寝,但是这是棺椁中疑似巫郁年临走时,给安帝的信件,不过已经有些残破,为了保护,只放出一部分。   [!所以说,燕铮真的与国师有过来往是吗?信件提到的君子故人原来是一种酒吗?他们是知己?]   [屁嘞!哪家的知己会在盟约书上把国师当成货物交易啊!我当时不喜欢月铮就是因为这个盟约书的事,没想到我男神燕铮就是月铮……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君子故人终成故人……哎,莫名有点眼酸。]   [嘶!你们有注意到国师给安帝写的信里,那看不太清的几行字了吗?大佬大佬!翻译!!]   [唔,好像是毒…不介意……被火烧死…妖物……后面的几句官方没拍出来,最后几行是:烈羽军和幽云骑……不是不想给你…所有的尊严都碎在这…上……不甘。]   [理解一下这句话,当时是安帝要兵权,国师的意思是说,他不是不想给安帝,而是觉得他的尊严碎在了这两样东西上,才不甘心?]   [烈羽军和幽云骑史记好像是在程将军手里的吧……]   [再结合程宿石像上刻着的那行字:赎罪半生。他要对国师赎罪,国师有说得到这两样东西,碎了他全部的尊严嘶]   [别瞎想好吗?尊重历史!应该是国师付出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   [还有国师和燕铮丞相的信啊!看看里面的内容就知道了,字里行间透着燕铮的懵懂情谊啊!这要不是真的,我吃一千个键盘!]   [国师不愧是一眼就震住我的男人!]   [病骨支离,心怀苍生,杀伐果决,救社稷与将倾之时,这妥妥的大男主剧本好吗!]   [十六岁成了国师,在大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后十二年波澜壮阔,死时天降大雪,死后有人花上半生时间,为他正名。]   [国师的二十八年,比其余人的一生还要精彩。]   [可这二十八年,也是国师的一生。]   [?突然被刀。]   [呜呜呜]   [可他为大昭付出了这么多,还是没有看见大昭的盛世]   挖掘的渐渐结束,热议却丝毫不减,甚至有人扒拉出了药仙忍春的游记,据说她曾给国师治过病,但是没有疗效,钻研数十年,阴差阳错成了医仙。   在她的药典传记里,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大人此生孤寂,索性得大乖公子相伴,生死相依,与野游遍山川,二十载后,野追随大人而去,留我一人,终研得缠骨毒解药,还是迟了……”   结合缠骨毒,有人说,这记载里的‘大人’就是巫郁年,但历史上却没有关于‘大乖公子’的记载。最后追溯到相国寺主持的一篇残迹,除了有一段关于黑雾的模糊记载之外,也再无其他。   论坛争论不休,但到底外界知道的消息终究有限,无论说什么都有人反驳。   历史永远都有一种神秘感。   有些东西已经无法求证,也没办法重现历史的轨迹,只能凭借着零星的一点影子,去揭开历史厚重的面纱。   论坛有一句点赞最高的评论:   三千大梦,世事轮转,且看千年后,再叙平生事。彼时生前事身后名,皆在后人口中,或满腔激愤,或一笑而过。   诸位看官,本是局外人,缘何入此深。 第4卷 最后世界(现代刑侦) 第83章 出去浪啊。   A大。   “快快快!今天是纪教授的讲座啊!!”   “等我!记得多占几个座位!”   “老天, 只剩后面几个座位了!悲痛男丰毒佳!这些人是都不吃饭的吗?”   宽敞的阶梯教室满满当当,连边边角角都挤满了旁听的学生,个个眼冒精光, 齐刷刷的盯着教室门口。   等九点半的铃声响完,门口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踩着最后的铃声进了教室。   纪知声走上讲台,将课件准备好,打开了投影仪,修长的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 嗓音和煦清润:“大家好, 现在开始上课。”   无数偷偷拍照的声音响起,一张张实时拍完的照片被发进了学校表白墙上:   [纪教授还是这么帅!]   [慵懒禁欲范绝了好吗?这推眼镜的手我能舔一百年!]   [这是公共表白墙!注意点不要吓到纪教授~~]   [我荡漾了兄弟们, 抢上公开课的记得录像(泪目)]   [A大男神不是说说的好不好!]   讲台上站着的人二十六岁的模样,白衬衫一丝不苟,外面穿着一件束身的淡灰色马甲, 完美的将腰线勾勒出来, 修长的双腿把简单的西装裤衬成了高级定制。   五官斯文俊美,一头茶棕色的半长发散着,额前垂落两缕碎发, 勾在银边眼镜框上。他随手捋了捋, 唇边的笑十分柔和。   纪知声,犯罪心理学专家,受到A大邀请, 每年会来A大开两三场的讲座, 虽然不在这里授课, 但也被这里的学生称一声纪教授。   除了一部分浑水摸鱼来舔颜的非心理系学生之外, 更多本专业的学生已经拿出了笔记本, 将纪知声PPT上的重要内容记下。来不及记的直接拿手机拍了下来。   没人看见,最角落里坐着一个格格不入带着鸭舌帽的男子,正饶有兴致的托着腮看着讲台上的教授。   纪知声喝了口水,“……Q国三年前的migratory bird候鸟案件,犯人就是渴慕母性的关怀,又因为得不到,才残忍的将婚前的少女开膛破腹,装入幼鸟豢养……”   台下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的,都已经起鸡皮疙瘩了。纪知声语气仍旧平稳和煦,甚至带着笑意。   有学生举手问:“纪教授,我想问个问题。”   纪知声弯弯眼睛:“嗯,说吧。”   “我想知道,书上说的‘犯罪共情能力’是真的存在的吗?真的可以有人去共情一个凶手,推测案情走向吗?”   纪知声顿了下,“极少数,可以的。”   “那这种人心理……算健康吗?”   纪知声微微抿唇,镜片挡住眼底的神色,似乎是在思索怎么回答。   片刻后,他说:“共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没有足够的自控力,就绝对不要轻易去尝试,不然极有可能会在潜移默化中被同化。”   “那教授……”   那学生还想问,两个小时的公开课却准时结束了。   纪知声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一一解答了学生们的问题,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时间,才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冷不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他电脑包上。   “纪教授,等一下呗。”   纪知声一顿,抬头,半张笑吟吟的脸映入眼底。   这人吊儿郎当的压着鸭舌帽,露出完美的下颚线,鼻梁挺拔,薄唇微勾,穿着休闲的黑色外套,身形高大,皮靴裹着紧实的小腿隐隐可见肌肉的线条。   是个练家子,但一身名牌,又像个有钱的公子哥。   纪知声目光落在按在他电脑包上的那只右手上,食指和虎口处有薄茧。   他推了下眼镜,唇边笑意淡了:“这位先生,有什么问题。我还有事,赶时间。”   那公子哥摘下帽子,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从衣服里拿出证件,“G市公安局岸汀分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席矜。”   席矜挑了挑眉,看着纪知声斯文俊美的脸,笑道:“纪教授,赏个脸,去公安局喝杯茶?”   纪知声:“我犯事了?”   席矜:“那倒没有。”   “哦,”纪知声说:“不去。”   一个小时后。   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传来一声怒吼。   林局长气的打哆嗦,指着席矜的鼻子,“老子叫你请人来!不是叫你抢人来!”   席矜仰在椅子上没个正形,笑道:“局长别生气,你说要纪教授来这里一趟,又没说用什么方式。”   纪知声坐在办公桌对面,屈指敲了敲桌面,手腕露出一截,腕骨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黄色塑胶皮筋。   “可以将我的电脑还回来了吗?”   他原本是打算走的,但是那突然冒出来的叫席矜的人,十分不要脸的拎着他的电脑包‘请’他上了车。要不是他看那证件是真的,断然不会跟过来。   林局长笑呵呵的,连连点头,“是这样的纪教授,原谅我们冒昧将您请过来,G市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想必您肯定听说过来,我们是想请您来做这次案件的顾问……”   纪知声笑了笑,打断道:“林局长。”   他余光瞥了一眼席矜,“不必了,业内应该知道,我已经许久不接案子了,电脑还给我,我还有事,赶时间。”   林局长嘴皮子快说破了,也不见纪知声又半点动摇,只好将电脑还了回去。   纪知声提着电脑,扶着眼镜,意有所指道:“贵局选人上岗的眼光……真是清奇。”   席矜和纪知声那双茶色的眼睛对上一秒,后者对他笑了一下,不紧不慢说:“席副队尤甚。”   等到人走了,林局长才喝了口水,怒目瞪圆。   “席矜!你还好意思笑!笑个屁!这事就交给你了,一周之内,他要是成不了警局的顾问,我扒了你的皮!”   席矜脚一蹬地,仰在椅子唰的滑出去老远,贱兮兮的吊儿郎当笑道:“哎,局长,他骂我哎,他居然骂我!他太凶了人家害怕嘤嘤嘤”   在林局长被气的升天之前,席矜咳了咳,正色道:“蔷薇刺这个案子,非他不行吗?”   林局长看着他就牙疼,冷着脸甩过去一份档案,“你看看吧,但凡他参与过的案子,没有一个破不了的。这次蔷薇刺事件已经惊动市局了,再不揪出凶手,挨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席矜坐直,翻开档案:   【纪知声:   性别:男   年龄:26岁   身高:181cm   喜好:不明   性格:未知。   毕业于C国RT大学   住址:市中心天玺苑   档案记录:擅长犯罪心理学,推理,曾在国内多市担任顾问,协助侦破国内外多起恶劣刑事事件,一年前隐退。   参与案件:……】   后面一系列的案件代号不少都如雷贯耳。   席矜讶然:“这么牛呢?”   林局长冷哼一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人给我拐过来!”   “昨天法医那边的化验结果出来,但追踪的线索到人间世就断了,你今晚带着几个人去那里探探风头。”   “人间世?”席矜沉吟,“好像是……扬海路新开的酒吧?听人说玩的挺大的,踩在被查封的边缘线上蹦迪。”   他伸了个懒腰,眉宇间的桀骜露出来几分,“好吧……大头都交给队长了,零碎的活计都给我这个副队,简直是后娘养的,太难喽……”   林局长气的骂了一声,一脚踹了过去。   纪知声离开后,打车去了早就约好的心理诊所。   他推开门进去,对里面低头工作的青年道:“不好意思秦师弟,有些事情耽搁,来晚了。”   秦言搁下手中的笔,站起来笑了笑:“师兄来了?跟我客气什么,一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坐吧。”   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桌子上,推到纪知声面前,轻声道:“最近怎么样?”   纪知声抬手松松领口,笑道:“还好。”   他抬手摘下眼镜,年纪显得更小,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来,眼尾一颗极小的浅色痣,两缕茶棕色的碎发挡住眼帘,斯文成熟气散了,显得有些乖巧。   摘下眼镜之后,纪知声似乎就在出神。   他拧眉,揪着左手腕上的塑胶皮筋,白皙的手腕上迅速浮起一道道红痕,他半点没感觉到疼,不知在想什么。   秦言无奈,拿了支笔按在他左手腕上,哄孩子似的:“师兄,老师可跟我说了,要我好好看着你,你也修心理学,但医者不自医,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开。”   纪知声顿了下,慢慢松开手,茶色的发梢垂在肩头,他慵懒的向后一仰:“嗯。”   秦言把他手腕上的塑料皮筋撸下来,没收了,坐在纪知声对面捏完着:“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纪知声看着秦言手中的皮筋挑眉,好一会,才说:“吃了。”   是吃了。但是没说吃过几次。   秦言简直太熟悉他这师兄的话术套路了。明明比他还大几岁,偏偏在某些事情上极其敷衍,生活作息紊乱,内心像个很恶劣的叛逆小孩子。   你说的他不一定听,但是做不做也不一定。   秦言叹了口气:“还有再做噩梦吗?”   纪知声耸肩:“没有。”   秦言狐疑的打量了一下他:“师兄,你不会最近没怎么睡觉吧?”   “……”   纪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下的青色极其明显。   微妙沉默。   片刻后,纪知声低咳一声,“睡了。”   秦言:“……”   睡了,但睡了几次没说。   行吧。   他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按照往常的流程走了一遍,确定纪知声心理状况平稳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和上次一样,不过师兄,你要是再不好好吃药,我就将你晚上混夜店的事告诉老师了。”   房间里没开灯,随着天色的变黑,纪知声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放任自己沉浸在天黑带来的安全感里,他眯着眼,细长的眼尾无端勾人。   指尖转着眼镜,片刻后,他戴了上去,那股子勾人感散了,斯文气质重新回来。纪知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唔……你去说啊,我不反对。”   他无所谓道:“但是你的博士论文不要找我帮忙。”   “别啊师兄,我错了,”秦言叹了口气,将这次的报告给他,在纪知声接过去之前捏紧了几分。   纪知声没抽过来,仰在椅子上挑眉看他。   秦言语气忽的一肃,眼中藏着深深的担忧:“师兄,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但是一定一定不要再碰案子了。”   暗沉沉的暮色穿过窗户,落在纪知声身上,秦言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只听见一声懒懒的笑,“知道了,啰嗦。”   纪知声接过报告,随手装进了自己电脑包里,慢条斯理的将自己马甲上的排扣扣好,走到门口的时候被秦言叫住。   “师兄,你今天好像没开车?要我送你回去吗?”   纪知声眼镜片微微反光,他回眸笑了下:“不用,我回家换套衣服就出门了。”   秦言下意识道:“去哪?”   “出去浪啊……”纪知声推推眼镜,勾唇斯文道,“扬海路新开了一间酒吧,叫人间世,这么好玩的地方,我肯定要去看看。” 第84章 人间世酒吧。   晚十一点半。   扬海路, 人间世。   这里是G市新受宠的高档销金窟,酒吧旁,就是汤池酒店一条龙, 人声嘈杂,这是最繁华的路段。   席矜难得收拾了一身行头, 破洞皮衣上带着铆钉,短靴锃亮,将头发全部抓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一两缕碎发随意的落下来, 眉宇修长。   人间世酒吧里的服务员笑着将他迎了进去。   席矜流里流气的吹了个口哨,藏好耳里的耳麦, 要了瓶酒,在酒吧找了个卡座窝了进去,耳麦里传来几道压低的声音:   “副队, 我混进后厨这里来了, 没什么异常。”   “东边长廊房也没有发现。”   席矜喝了口酒,嘴角噙着一丝笑,看了看四周, 目光在火热的舞台上停顿了一下。   人间世向来玩的大, 但是不留人夜宿,一般看上哪个就直接去外面的酒店。吸引炮友的最好方式就是引人注目,而人间世最亮眼的地方, 就是那舞台。   此时舞台中间有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白衬衫解开了三个扣子, 完美精致的锁骨展露无遗, 薄汗将劲瘦的腰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极其勾人。   灯光糜乱看不清人脸,席矜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低声对耳麦说了一句:“去酒吧的后门看看。”   刚说完,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哎?席哥?你怎么也在这?”   席矜回头,看着来的是熟人,骤然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挑眉道:“陈苏传?呦,又出来浪,不怕陈叔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啊?”   陈苏传嘿嘿一笑,一头黄毛极其刺眼,麻溜的窜过来给席矜捏捏肩:“嗐,席哥不说我爹就不知道,再说了这人间世小弟还有注了资,以后席哥来这里消费,报我的名字全部免单!”   “少来,”席矜嫌弃的挪了挪,目光稍凝,不着痕迹道,“你注资了?”   陈苏传:“是啊,前段时间,哎,哥,你看我这眼光不错吧,”他得意的翘了翘腿,给席矜比了个手指,“光是这几天,就赚了这个数。”   席矜目光一闪,抬手给他拿了瓶酒,难得夸了几句,慢慢套话,陈苏传乐的找不着北,叽里咕噜全倒出来了。   话套的差不多,舞台那边突然传来失落的嘈杂挽留声:   “哎!帅哥,再挑一个吧!”   “留个联系方式啊帅哥!晚上去旁边乐呵乐呵!”   “再来一个!喝杯酒吧……”   席矜抬头看去。   陈苏传嗐了一声,“席哥你有兴趣,他是今天刚来酒吧的新面孔,没多大功夫就把酒吧氛围带起来了,啧啧,那腰那腿那张脸,那叫一个绝!”   他摇摇头:“不过啊,这大美人看着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但这酒吧里可有不少饿狼,危险喽……”   陈苏传看席矜盯着那刚从舞台上下来的人半晌没说话,兀自琢磨了一会,挠头道:“席哥,你认识那美人?”   席矜喝了口酒,向后一仰,意味不明道:“算吧。”   ……   纪知声从舞台上下来,他衬衫凌乱,将微湿的茶色半长发向后一捋,眼角的浅痣勾人无比,眸光潋滟,并不理会跟他要联系方式的人,走到调酒台前,坐在椅子上,语调慵懒道:“一杯玛格丽特,谢谢。”   调酒师爽快的答应一声,“好嘞,稍等。”   纪知声双腿交叠,露出来的清瘦脚踝上纹着一朵妖艳的黑色玫瑰花。   他鼻尖上还有些薄汗,抽出吧台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掏出银边眼镜,斯文的戴好,顺手点了根细细的烟,夹在指尖,也不吸,只偶尔弹一下。   周围的视线全都落在他身上。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什么人都有,偶尔几声粗俗的意淫掠过音响传进耳底:   “这美人玩起来一定很带劲……”   “啧,纹身纹到脚踝上是让人亲的吗……”   “这他大爷的,吸什么烟啊,吸老子!”   “哈哈哈……”   纪知声指尖玩着塑胶皮筋,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听没听到,调酒师将调好的蓝色鸡尾酒推到他面前,“请享用。”   “谢了,”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摇着酒杯,慢慢喝了半杯,不多时,白皙俊美的脸侧慢慢浮起一抹红晕。   周遭不堪入耳的调笑声越来越大,纪知声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微微勾唇,打算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他状似有点醉了,喝了口酒,就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用冷水冲了下眼镜,慢慢用纸巾擦干净,才重新戴上。   纪知声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余光瞥见什么,微微一顿。   厕所间里出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弓腰驼背,穿着酒吧服务员的工作服,裹得严严实实,拿着黑色的拖把,推着的小车上有个大垃圾桶。   这工作服好像有些旧了,胸前的工作牌磨的只剩下了一个临字。   “等一下,”纪知声突然开口。   那中年男子停下,转头看着他,普通话蹩脚:“有事吗?”   纪知声笑了笑,弯腰用纸巾捏起了一把小钥匙,递过去,慢悠悠道:“你掉的东西。”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道谢之后伸手接了过来,手上戴着的廉价的手套,破了不少洞,黝黑的大拇指上一个豁口。   纪知声在洗手台上摁灭了烟头,斯文有礼道:“我可以将这个扔进去吗?”他看了看那小推车上的垃圾桶。   中年男子沉默的打开垃圾桶的盖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垃圾和脏污纸巾,“扔吧。”   纪知声扔了进去,看着中年男子走远的背影拧了拧眉,片刻后,他扶了扶眼镜,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哼着‘鱼儿水中游’的钢琴调子,愉悦的往调酒台的方向走。   他喝剩下的半杯玛格丽特还在那里放着,里面的冰块化了些,酒液看着多了不少,周围看好戏的兴奋目光若有若无的投了过来。   纪知声懒洋洋坐好,拿起酒杯,半晌,却没喝一口。   不多时,就有人坐不住了,有个带着大金链子,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唤了几个兄弟,摇摇晃晃的来到纪知声面前。   “呦,美人给个面子,和哥哥碰一个!”   纪知声看着金链男这张颇倒胃口的脸,神色瞬间冷淡下来,银边眼镜闪过冷芒:“……不想给。”   金链男哎了一声,调笑道:“喝一口嘛!都是来玩的对不对!”周围立即有人附和,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   纪知声忽的笑了下,在金链男痴迷的眼神中,撩了撩头发,吐出一句话:“你太丑了,滚!”   周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刺耳的嘲笑声。金链男脸色涨红,手臂上青筋凸起,阴恻恻的盯着纪知声,右手攥着的酒瓶蠢蠢欲动。   “不过……”纪知声话音一转,眼尾上挑,“喝一口也行。”   他举起自己手里的鸡尾酒,笑道:“我喝了你就滚,乖乖的,不要闹事,好吗?”   金链男神色扭曲,看着他手里的酒,扯出一抹狠笑,“行,你喝了老子就滚。”带着你一起滚,滚到你从床上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全都在看好戏,没有一个出言制止。   纪知声眼睛一弯,酒杯的杯口已经贴上了唇。   蓦的,他手腕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攥住。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纪知声觉得这声音略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席矜笑吟吟的看着那金链男,“兄弟,这样不太好吧,大家伙都看着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成体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金链男:“……”   他看了看墙上挂着快指向凌晨一点的表,不知道是自己瞎了,还是对面这人不识数。   怒道:“滚一边去,这里有你什么事?!”   席矜:“呦,这么凶呢,兄弟家里养了不少狗吧,都跟它们学坏了。”   金链男:“你!”   纪知声闻言笑弯了眼,脚尖踢了踢席矜,“这不是抢包的小贼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席矜看着他脚踝上的纹身,敞开的衣领,脸颊的红晕,没有一个地方不透出勾人的意味。他心说,老子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想起林局给他下的‘一周内把纪知声拐进警局’的死命令,他怎么着也不能看着纪知声喝了这杯下了料的酒。   席矜挑眉道:“纪先生……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白天正经的一丝不苟,晚上夜店的抢手浪酒。   纪知声撑在吧台上,看着席矜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推了推眼镜,“松开。”   席矜手劲微松,纪知声换了只手拿酒杯,挣了出去。   “就是,”金链男说,“关你个臭小子什么事儿?”他不耐烦了,上前去推纪知声,打算强行灌进去。   “快喝吧……喝完哥哥带你去啊!”   纪知声躲开他的手,泼了金链男一脸酒,慢悠悠的挽了挽袖口,道:“不好意思,说了让你离远点,我看不得丑。”   “艹!贱货!老子弄死你!”金链男呼哧两声,抹了把脸上的酒,脸色涨红,“兄弟们弄死他!”   酒吧旁片呼呼啦啦站起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朝着纪知声走过来,金链男推开劝阻的酒保,指着纪知声的鼻子:“给脸不要脸!”   席矜微微皱眉,暗自警惕起来,他现在不便直接暴露身份,只给看傻了眼的陈苏传递了个眼神,后者忙不迭的去叫人间世的保镖去了。   “喂……”席矜脚步一转,挡在纪知声一侧,低声道,“你待会躲……”   然而,话还没说完,那金链男猛地被人踹了一脚,狠狠砸在后面的壮汉身上,两人咚的一声摔在了一起,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道。   全场寂静。   纪知声漫不经心的收回自己的腿,摘下眼镜放进衬衫的兜里,妥帖的扣上兜外的扣子,将挽好的袖扣扯的整齐,才笑道:“我讨厌别人指我。”   金链男沉默两秒,啪的摔碎了一个酒瓶,吼道:“兄弟们!弄他!”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有人尖叫这往外跑,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纪知声眼神一凌,侧身避过攻击,顺手拿了调酒台的空酒杯,掼在了金链男脑袋上,撑着台面横踢一脚,凌厉的腿风狠狠踢向壮汉的鼻梁。   噼里啪啦酒瓶碎了一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席矜坐在纪知声刚才坐的位置,看了会,啧了一声,“这么凶……”他仔细看纪知声动手的方式,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里面有些制敌的动作很像警队里教出来的,干脆利落。看来林局说的一点也没错,这纪教授,真的跟过这么多案子,还学了不少东西用在了打架上面。   酒吧的保镖很快过来,将这混乱的场面控制住。纪知声站在中间,气息有些不稳。   席矜将陈苏传招过来,低声道:“损毁的费用记在我账上,别去找他。”   这些东西都是走私下处理的路子,陈苏传给了他一个明白的眼神,“席哥,看上人家了?”   席矜:“别瞎说,我这是为了正义。”   他从椅子上下来,走向纪知声,“纪先生,我说你……小心!”   席矜声音一紧,三两步跨过去,抬手,小臂挡在纪知声的头前。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酒瓶狠狠砸了上去,碎了一地。   “嘶……”席矜甩了甩手臂。   “……”   纪知声眯了眯眼,看向砸酒瓶的金链男。   “艹!在谁地盘闹事呢?!当我不存在啊!”陈苏传恼了,骂骂咧咧的将金链男按着揍了一顿,从酒吧里拉了出去,扭头道:“席哥,你没事吧?”   席矜放下微颤的手,眉梢微动:“没事。”   纪知声看他一眼,“谢了,”偏头望向陈苏传,“多少钱?”   陈苏传忙不迭道:“嗐,没事没事,这事说到底怪兄弟,什么人都放进来,您别放心上,这次都记在酒吧账上,您走就行了。”   纪知声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当真转身就走。   “我回头再来,”席矜匆匆交代了几句,转身跟了上去。   凌晨一点多,纵然这里再繁华,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剩几个了。夜晚的凉风将纪知声衬衫的衣角吹的扬起,他吐出一口气,方才剧烈运动带来的热意散了不少。   “喂,”席矜在后面叫他,“纪教授,我好歹也救了你吧,别提上裤子不认人好吗?”   纪知声偏过头,发丝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随手一捋,露出半张俊美斯文的脸,懒洋洋道:“席副队,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可是受伤了啊,手都快断了,”席矜伸出自己的右手小臂,当场卖惨,“纪教授,真的好疼,疼死我了”   纪知声找到自己的车,一辆银色的SUV,开锁后,钥匙圈在指尖一转,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落下车窗:“你说这话的时候演的再像一点,我说不定就信了。”   席矜:“哎哎哎!我真的受伤了。”他眼疾手快的扒拉住车门,飞快将衣服拉上去,小臂上青紫一片,中间渗出了血迹。   纪知声一愣,微微拧眉。   席矜笑的吊儿郎当,伸手嘚瑟道:“你看,我从不骗人……”   他手里被塞了五张百元大钞。   纪知声拉上钱包的拉链,手放在方向盘上,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席矜:“……”   他斟酌片刻,“我真不是碰瓷的意思。”   纪知声睨他一眼,没出声。   他露出来的锁骨上还依稀可见汗意,极淡的说不清的香味溢散出来,冷而勾人。   席矜摸摸鼻子,移开视线,“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现在需要抹药,”他笑着,抬眉道,“劳烦纪教授带我去买点药,亲?”   纪知声被他后面某宝商家的语气膈应到了,片刻后,慢悠悠升上了车窗,“上车。”   席矜扬眉,将右手臂放下,三两步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深觉自己这惨卖的很值。   银色的车宛如一道流光,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但这个时间,没有哪家药店开门,纪知声转了一圈,偏头看了眼席矜放松的右手,收回视线:“我送你去医院吧。”   席矜通知人间世酒吧的探查任务结束之后,左手摁灭手机,闻言随口嘴贱道:“别啊亲,我穷人一个,本来没事,从医院出来就成穷鬼了亲。”   纪知声:“……我付钱。”   “还有,”他忍了又忍,还是攥紧了方向盘,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席矜奇道,“纪教授,你不觉得这个亲字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吗?”   他每次在网上买东西,买到假货,看见商家发这个亲字,怒气都会少一半。   席矜是认真的,发誓道:“我保证,只要你答应来警局做顾问,整个警局都会让你觉得像这样如沐春风的。”   纪知声:“……”   席矜:“所以别去医院了啊亲,好么亲?”   纪知声:“……闭嘴好吗?”   他转了方向盘,往市中心过去。   席矜:“去哪?”   纪知声:“我家。”   席矜沉思一会,没再说‘亲’字,而是装作不好意思道:“才第二面,这么着急不太好吧。”   “……”   纪知声:“想下车直说。”吵死了。   席矜举手投降,从善如流的闭嘴。   银色的车身驶进市中心的一所高档小区,天玺苑的房价和安保成正比,私密性非常高。   纪知声住在A栋,顶楼大平层1201。   他领着席矜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忽的微妙沉默了一下。   纪知声:“……”   等会,他怎么就把人带进自己家里来了?真是喝多了。   席矜挑眉:“怎么了?”   纪知声顿了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你家离这里远吗?”   席矜:?   纪知声:“要不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席矜:??   纪知声:“我付钱。”   席矜:“……这不太好吧,”他看着纪知声的神色,斟酌片刻,“也不是不行,就是……”钱不用付。   他哭穷是哭穷,但不是真的穷。   “算了,”纪知声目光落在席矜放在兜里的右手上,抿了抿唇,抬手按在旁边,指纹解锁,门自动打开,他先走了进去,“进来吧。”   纪知声家里冷清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席矜打量了一下,门口的拖鞋只有一双。   门咔哒一声,自动锁上了。   纪知声:“直接进就行。”   一只蓝眼睛的长毛白猫喵呜一声窜了出来,亲亲密密的蹭着纪知声的脚。   “阿软让一下,我找东西。”纪知声在客厅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搁置很久的医药箱。   阿软能听懂人话似的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席矜,猫眼唰的一亮,嗖的跑了过去,咬了咬席矜的裤腿。   “纪教授,这是你养的猫?”   纪知声示意席矜坐沙发上。他将医药箱打开,翻出消毒酒精和治疗於伤的精油来,闻言道:“本来不想养,它自己黏上来的。幸好养起来不麻烦,不然我早丢了。”   阿软炸了炸毛,尾巴团起来气呼呼的背对着纪知声。   “脱衣服,伸手。”   席矜把外套脱了,挽起衬衣的袖子,上面沾了点血,一截小臂匀长,肌肉紧实,只是上面的青黑实在碍眼的很,看起来有点严重。   他看着纪知声无意识紧蹙的眉头,低咳一声,“其实这也就看着吓人点,过两天就没了。”   纪知声瞥他一眼:“我是担心你右手废了,到时候真的讹上我。”   他先用棉签蘸了酒精,把伤口消了毒,在冰箱找了个冰袋敷上。席矜被冷的一哆嗦。   “纪教授,这样管用吗?”   纪知声慢悠悠道:“放心,死不了。”   他看了看时间,“敷一会,等下你自己上药膏。”   纪知声在药箱找出一管於伤药膏来,放在桌子上,“就是这个,用完喊我,我给你开门,送你走。”   语罢,他也不理席矜,去了浴室洗澡,没十分钟,再穿着浴袍出来的时候,身上那股烟酒味散的干干净净。   只是洗完之后,纪知声眉眼间的困倦快要溢出来,他靠在沙发上,手指按着额角,显得十分颓散。   纪知声似乎很不习惯开灯,就算是有外人在,也只是开了黯淡的小灯。他左手腕上带着的黄色塑胶皮筋,已经将皮肤勒的隐隐发红。莫名给人一种苍白脆弱的感觉。   席矜看了片刻,低声道:“纪教授,不考虑一下吗?警局待遇真的不错。”   纪知声半晌没吭声,阿软显得有点焦急,跑到纪知声卧房里叼出来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药瓶,放在纪知声手边,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别闹,今天不想吃,”纪知声皱眉,熟练的将药瓶扔了,咕噜噜不知道滚去了哪里。   阿软气的爪子划了一下空气,将药瓶找出来,又叼回去了。   席矜看着好笑,过了会,将冰袋移开,自己上了药缠上纱布,抬头道:“纪教授,我OK了。”   纪知声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席矜:“……”   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阿软冒出来,看着席矜,朝卧室的方向叫了一声。   席矜:“你让我把他抱进去?”   “喵呜。”   席矜心道这猫真是聪明的离谱,叹了口气,“好人做到底,纪教授,这可不是我主动的,你家猫强迫我的。”   他将纪知声横抱起来,随即微微讶然。   这么轻?   他六成劲都没用上。席矜暗自嘀咕了一声。   纪知声的浴袍不长不短,刚到腿弯,席矜抱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细腻微凉的触感。   席矜身体微微一僵,耳朵莫名有点烫,快步进了卧房,将纪知声放在床上,胡乱的拉好被子,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后面翻着的一块白板。   白板稍微翻了一下,后面隐约露出一点红字。   一直盯着的阿软:“……”   它默默跳到床上,将盖到纪知声头顶的被子往下掀了掀。   房间里也没开灯,席矜甚至找不到灯开关在哪,他摸摸鼻子,对阿软道:“那什么,我先走了。”   阿软一双猫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席矜:“……”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对一只猫说话。   席矜冷静下来,心里微微无奈,看来这件事还是急不得,他走到门口,握着把手往下一按。   把手纹丝不动。   “……”   席矜沉默。   纪知声家的门,他好像不会开。   作者有话要说:   门:我锁死。 第85章 纪教授今年多大了?   席矜开不开门, 又不好去叫纪知声,只好在客厅凑合了下,迷迷糊糊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 六点。   纪知声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眼睫一颤, 睁开眼,眼前一片恍惚和模糊。阿软喵喵的叫他,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脖子上,试图叫醒他。   “……”   低血糖又犯了。   纪知声大脑有些迟缓, 胃里传来难以忽略的饥饿感。   他这才想起来, 他昨天就早上吃了一顿饭,又在酒吧喝了两口酒, 打了一架,直到现在还没进食。   阿软急的喵喵叫,一直拿脑袋拱他, 试图帮他起来, 去弄点吃的。愁死个猫,也不知道它主人这次被下了什么限制,浑身处处是毛病, 一点不让猫省心!   纪知声缓了缓, 勉强撑着坐了起来,撑在身后的手臂因为无力而不自觉的发抖,他摸出旁边的眼镜戴上, 下床, 脚刚一沾地, 差点跪下去。   阿软毛炸了一下, 跳下去拱着他的膝盖。   “……我没事。”   纪知声揉了揉它的头, “猫粮在外面,自己去吃。”   阿软:“……”   现在该吃饭的是你啊!   纪知声找出手机,打算点个外卖,却发现手机没电了。他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将手机充上电,慢腾腾的挪到床的另一边。   靠近门的那边放着一块翻着的简易小白板,纪知声将白板翻过来,正面密密麻麻交织的红色笔迹以及推理关系图,26个英文字母随机组成只有他能看懂的代号。整个构图,像极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纪知声发丝微微凌乱,脸上苍白但没什么表情,眼镜片反光,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左手腕的塑胶皮筋戴了一夜,深深勒出了一道紫红色的勒痕。   纪知声在出神。   片刻后,他用挂在白板上的笔,在最中间的花心处画了个叠加了不知多少次的问号。但这问号画的七扭八歪,纪知声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在抖。   ……真的该吃饭了。   他将白板翻过去,一站起来更晕了,从床上到卧室门口三两步的距离,他走了快一分钟。   阿软:“……”   来个人贴身管着主人点吧,早晚把自己折腾的去半条命。它晃晃悠悠的转在纪知声脚边,怕他摔了。   等会!阿软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么,唰的从卧室溜了出去,盯住在沙发上睡的香甜的席矜,嗷呜一声,两爪子按在了他脸上。   “喵呜!”   醒醒醒醒!   席矜倏地睁开了眼,冷不丁对上张胖乎乎的猫脸:“……”   “……席副队?”   一道有些虚弱冷淡的声音响起。   席矜愣了下,抬头看去。   纪知声撑着墙,正看着他,唇色白的像个鬼,额角还有些冷汗。他慢慢走到沙发前,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他现在的样子看着委实不太好,席矜甚至可以看见纪知声无意识发颤的指尖。   席矜压下心中疑惑,抹了把脸,解释道:“纪教授你别误会,是你家猫看你昨晚睡着了,让我把你抱进屋睡觉。”   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离离原上谱,顶着纪知声的视线,硬着头皮连忙找补道:“这是真的,我也没摸到什么不该摸的,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纪知声:“……”   席矜:“……”   不对啊,席矜心想,他本来就没干什么。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难不成是睡了一晚沙发把脑子睡坏了?   纪知声瞥他一眼,没力气搭理。   厨房冰箱有放糖块,他打算先吃两块当早餐。但他没看见脚下的矮脚凳,脚尖绊了一下,往旁边摔了过去。   席矜反应极快,一把拉他过来,谁料纪知声下意识挣了一下,阴差阳错的反撞了上去,砰的一声,纪知声压着席矜,摔在了沙发上,嘴唇磕在了一起,顿时冒出血腥味。   纪知声立马偏开头,晕的更厉害,挣扎了一下,又狠狠摔了回去。   “嘶……”席矜下意识扶住纪知声的腰,倒抽一口凉气,“求你别乱动了纪教授,再动我该成太监了!”   良久,纪知声没动,也没说话。他微阖着眼,心跳快的不正常。   席矜轻咳一声:“那什么,纪教授,你心跳的好快啊,”他严肃道,“我只是在做任务,公事公办,咱们还是保持纯洁健康的关系比较好。”   他松开手,不小心碰到了纪知声露在外面的胳膊。此时正值夏日,纪知声浑身冷的像一块冰。   席矜:?   席矜这次察觉不对劲,他连忙将纪知声扶起来,让他靠在沙发背上。纪知声脸色惨白,一身冰凉的冷汗。   席矜:!!   吓得他飞快地去掐纪知声的人中。   然而才刚刚碰上去,纪知声就睁开眼,镜片冷冷一闪,吐出几个字:“……手拿开。”   席矜:“……哦。”   他收回手,皱眉道,“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纪知声说,“只是低血糖,麻烦席副队帮我去厨房冰箱拿两块糖。”   席矜摸了摸自己唇边被纪知声牙磕出来的小伤口,又看着纪知声完好无损的唇,心底登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平衡。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后,发现这冰箱里干净的像新买的一样,除了放在果盘里的一堆糖块之外,里面就只有一袋没开封的挂面和几个鸡蛋,以及两个蔫了吧唧的黄瓜。   抽油烟机崭新无比,他扫了一眼,发现纪知声家连炒菜用的食物油都没有。   “……”   席矜匪夷所思。   这家伙整天是神活着的吗?   他随手挑了两块糖,走到客厅递给纪知声,“喏,不知道你要什么口味的,我看橙子味剩的最少,就拿了这个。”   “……谢谢。”   纪知声接过来,手半点使不上劲,撕了半天没撕开,指尖在发抖。   席矜看他的眼神颇为怜爱,恍若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他叹了口气,把糖纸撕开递过去,“给。”   纪知声看了他一眼,慢慢接过来,放进了嘴里。   见纪知声吃了,席矜顿了会,忍不住嘴贱道:“冒昧问一句,纪教授今年多大了?我感觉我刚才好像三岁孩子的奶爸。”   纪知声:“……”   纪知声凉凉睨他一眼。   席矜昨晚睡的很随意,专门抓上去的头发有点乱了,眉间的不羁更显。   他那件拉风的非主流铆钉皮衣在沙发边搭着,身上的黑色衬衫微散,肌肉线条流畅,眼睛漆黑深邃,带点侵略的野性。   这张脸很符合纪知声的审美,对好看的人他总是比较宽容。   嘴里化开的橙子味让他心情好了点,纪知声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斯文的扶了扶眼镜,声线慵懒:“谢谢爸的糖……”   席矜一噎。   半晌,他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吃早饭?”   纪知声:“正在吃。”   他指他嘴里的糖。   席矜诧异:“这是早饭?”   纪知声挑眉:“不然?”   席矜:“……”   行吧。   吃不吃饭他管不着,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等缓够了劲,纪知声才想起来上次低血糖犯了之后,他买了葡萄糖冲剂在家里备着,他去找了找,勉强撕开一包倒在杯子里,用昨晚的凉开水冲了,喝了几口。   眩晕感慢慢好了不少,纪知声捧着杯子:“席副队昨晚没走?”   席矜叹气,指了指门:“打不开。”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   哦。那是他忘了。他家的门被他请人改装过,进来出去都需要指纹验证。   “等下给你开门。”   纪知声放下水杯,将昨晚摆在桌子上用来消毒的酒精倒出来了一些,沾湿纸巾,在纹着玫瑰的脚踝上一擦,黑色玫瑰纹身顿时消失。   席矜:?   他迟疑:“这纹身……”   纪知声看他一眼,笑了下:“席副队,不知道纹身贴吗?”   席矜:“……”   这东西他中二病时期贴过不少,但是头一次看见贴纹身贴混夜店的。   纪知声将纸巾扔进垃圾桶,走过去将门打开,侧身:“席副队,走吧。”   半分钟后,房门紧闭。   席矜站在门外,看着空荡的走廊一脸发愁。   林局交给他把人拐过去的任务,真是棘手。天玺苑大平层一梯两户,纪知声对门这家还没有卖出去,席矜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掏出手机发了个消息出去。   他手机静音了一晚,此时一看,差点被未接电话和林局发来的消息淹了。   席矜:“……”   他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电话响了没几秒,对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老子找你一晚上了!你做完任务跑哪去了?!知不知道人间世出事了?!我告诉你……”   席矜皱眉:“人间世出什么事了?”   “接到报警,酒吧的一个女服务员被人杀死了,现场还在封锁处理,但是调监控排除了一晚,锁定了嫌疑犯,”林局冷哼一声:“视频监控发了你一份,看微信。”   挂断电话,席矜快速点开了情报小刘发过来的监控。   画面里,一个包裹严实的男人推着收垃圾的小推车,在厕所门口和人说了几句话,慢慢离开。   席矜第一时间注意的不是这个男人,而是他旁边站着的……   纪知声?   监控画面就停在,纪知声往垃圾桶里扔了燃完的烟之后,男人走远的背影上。   席矜深深皱眉,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按照局里的流程,纪知声出现在视频里,还和嫌疑犯对过话,是肯定会被拉去问话的。   于是他转身敲了纪知声家的门,等了片刻,纪知声颇不耐烦的开了门,冷眼一瞥。   席矜掏出证件,笑道:“局里走一趟吗,亲?” 第86章 培根饼。   席矜的车被手底下的人送到了天玺苑, 纪知声坐上去的时候,看着这台市价五百万左右的库里南,神情微妙顿了下。   纪知声眉梢微动:“这是你说的穷?”   车慢慢停在红绿灯路口前, 席矜嗐了一声,胡扯道:“卖了肾买的车。”   纪知声哂笑:“那你的肾还挺值钱, 小心被贼惦记。”   席矜随口道:“只要纪教授肯来警局当顾问,我的肾都是你的,”他说完自己先咂摸了一会,觉得哪里怪怪的。   纪知声眯眼, 忽的笑了下, 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席副队客气, 我怕不禁用。”   “……”   席矜也反应过来,低咳一声,边往警局开边道:“你真不吃饭啊?”   纪知声:“不想吃。”   吃了糖, 胃里饥饿感就没有了, 现在没什么感觉。   席矜瞥了一眼纪知声的左手腕,上面被塑胶皮筋勒出了好几道红痕,他收回视线, 道:“纪教授手上一直戴着这个, 不怕皮肤缺血性坏死啊?”   “不会。”   纪知声将皮筋拉到手指上,捏玩了片刻,松紧性很好, 他说:“这点程度到不了会坏死的地步。”   席矜看着手机的时间, 咽下一肚子话, 加快速度赶到了警局。   办公室里早就忙开了锅, 席矜走到放监控的房间敲了敲门。   小刘一眼看见席矜, 忙不迭的过来,“副队,您可算是来了!”   席矜接过资料翻了翻,皱眉道:“看见消息就过来了,我脸都没洗,怎么样,嫌犯抓住了吗?”   “那人在监控里脸都没露,地上的脚印被打扫卫生的拖的干干净净,”小刘将现在已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   “酒吧现在戒严了,员工少了两个,一个是被杀死的服务员柳小莹,另一个是魏临,但是他今天没出现。”   小刘再次将监控调了一遍,把一个细节放大   画面里推着小推车的男人,胸前戴着的工作牌上,就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临’字。   “酒吧提供了魏临的资料,但是我们派人过去,并没有发现他在家里。听他家里人说,算上昨天,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席矜:“派几个兄弟去那里蹲着,问问魏临还认识什么熟人。队长呢?”   “还在处理上个受害者,快收尾了。”   小刘:“哦,对了,副队,这个和嫌犯说过话的人能找到吗?但这种酒吧一般没有记录的……”   席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带了人过来的,他回头一看。   纪知声倚着门框听他们说话,低头弹着手腕上的皮筋,闻言抬眸,微微一笑:“不用找了,我过来了。”   小刘:?   小刘咋舌:“这么快?”   他赶紧叫人带纪知声去做笔录,却被席矜拦下,“不用了,我来问就好,进来吧,纪教授。”   席矜拉了把椅子过来,示意纪知声坐下,将魏临的资料递过去:“纪教授还记得昨晚和他说了什么吗?”   纪知声翻开魏临的资料,一张年轻的脸映进眼底,他回想了下昨晚的细节,不着痕迹的皱眉:“昨晚跟我说话的不是魏临,是个中年男人。”   席矜:“什么?”   他直起腰,拧眉道:“中年男人?”   席矜沉眸严肃道:“你确定吗?如果真的是个中年男人,那到现在找的线索就全断了。”   不仅是线索,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纪知声点点头。   席矜当即示意身后忙的人停下来,果断道:“小刘,把在魏临家附近蹲着的弟兄们叫回来一部分!酒吧里把陈苏传揪着点,问问管员工考勤的人情况。”   事情到现在有点棘手,他们除了视频监控里那个裹的掩饰的男人身影之外,真的半点线索都没有了。   小刘哀嚎一声,“救命啊”   “兄弟姐妹们,忙起来了啊快快快!”   纪知声看着魏临的资料,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手腕上的塑胶皮筋,手腕上很快红了一大片。   席矜看的直皱眉:“你……”   纪知声忽的抬头,镜片微微一闪:“监控能再给我看一遍吗?”   小刘:“不行,我们这里”   “当然没问题!”席矜想起纪知声资料上那一连串的丰功伟绩,笑的跟个客服似的,忙给小刘使眼色。   开玩笑,这可是林局要拐的人才,看个监控而已,林局在这里也必然会同意的。   两分钟后。   监控室安静下来,没人敢吭声,席矜将椅子搬过去,麻溜的道旁边站好。   所有人都看着坐在桌前,面容斯文俊美的青年。   纪知声没什么不自在,像是早就习惯了,右手转着笔,目不转睛的看着酒吧那边传来的监控。   镜片反射着屏幕冷冷的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苍白冰冷的色泽。   在大屏幕上看,很多细节再次被放大。   纪知声在桌面的白纸上写了几个字。   小刘抱着资料,压低声音,犹疑嘀咕道:“这人谁啊,副队,靠谱吗?”   席矜抱臂敛眉,“嘘。”   他也想看看纪知声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林局非得要他把人拐过来。   纪知声笔尖轻敲纸页,勾了个箭头,指向西北,片刻后,他推推眼镜,道:“监控里的男人,很可能住在西北那边的工地附近,或者同时也是工地里的工人。”   小刘:“……啥?这就看出来了?”   席矜走过去,看了看纪知声在纸上写的几个字:“手套,豁口,口音,丧偶,……什么意思?”   纪知声身上那股慵懒的气质收敛不少,整个人隐隐露出几分锋芒,他推推眼镜,让人调出刚才的画面,把男人的身形放大。   纪知声:“当时这个人出来的时候,我隐隐察觉出几分违和感,但当时没怎么在意。”   席矜点头:“说说你的分析。”   纪知声又在无意识揪着手腕上的皮筋,理了理思路。   “第一点,这个人说话有口音,人间世是高档酒吧,所以酒吧里的服务员大部分都是长得好看而且普通话标准的年轻人,就算是洒扫人员,招连普通话也说不明白的人的几率很小。”   “他的口音偏重,和市区西北方向的乡镇方言一样。”   “第二点,”纪知声松开皮筋,笔尖指向男人戴着的手套,“这手套口藏在工作服袖子里,但是可以看见橙色的边缘,是工地的常见手套。”   纪知声回想昨晚注意到的细节,顿了下,继续道。   “第三点,他背是弯的,很像庄稼汉常年在田里干活形成的,但三年前西北那边的地就已经开发了。”   “皮肤黝黑,是长时间在烈阳下暴晒的结果,手套破洞,露出的大拇指有豁口,很像机器砸出来的,所以他在市区西北工地的可能性很大。”   席矜招招手,“小刘!”   小刘忙道:“副队,已经叫人赶去西北工地了!”   席矜问道:“纪教授,那这个你写的‘可能丧偶’是什么意思?”   纪知声抿唇,因为没吃饭的缘故,唇色有些寡淡。   片刻后,他缓声道:“这个人手套很旧,说明生活拮据,手套破洞未缝补,很可能他一直独居单身,活的很粗糙。另一种可能是丧偶,或配偶重病,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在身边。”   席矜立即把这些消息发到去西北工地的兄弟手机里。   “去的兄弟注意,范围锁定在西北工地及其周围,联系那边的派出所,重点排查工地的工人,尤其是昨天不在工地的,右手拇指有豁口,丧偶、配偶重病或独居的中年男子。”   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西北工地那边的消息。几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飞速行驶在去西北的路上。   席矜给纪知声倒了杯水,推到他手边,道:“纪教授辛苦。”   小刘暗暗朝席矜比了个大拇指,挤眉弄眼。   不知道副队在哪找的这个神人,就算最后找不到嫌犯,这分析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新路。   纪知声右手的笔一转,眉头仍不见舒缓。   “魏临还没回家是吗?”   席矜:“嗯,那边没消息。”   纪知声放下笔,抬眸看他,“做好准备,魏临很可能也已经死了。”   小刘惊声道:“什么?!”   “怎么说?”席矜沉思片刻,忽道,“工作牌?”   “嗯,”纪知声点头,“这个人穿着的工作服偏小,很明显不是他的,胸前的工作牌被磨的只剩一个‘临’字,有很严重的凌乱摩擦痕迹,是面朝地,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划痕。”   席矜:“工作服是嫌犯抢的魏临的?”   纪知声淡淡道:“百分八十的可能。”   他的直觉一般比推测更准。   但一般和纪知声合作过的人,都清楚,只要他确定百分之七十以上概率的事情,都是百分之百。   席矜眉头紧皱,在小刘耳畔低语几句,后者面容严肃的三两步走了出去。   “没什么事了吧。”   纪知声手腕红了一片,他起身,把手抄进兜里,隔着兜不着痕迹的捂着胃部,皱眉缓了下,道:“没什么要问的,就送我回家。”   席矜比了个OK的手势,给林局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对面一听他是送提供了线索的纪知声回家,暴躁的语气立即变得舒缓无比,简直像是见了亲儿子,甚至关切的问了好几句,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快点把人拐回来的意思。   席矜:“……”   他干脆的挂了电话,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对纪知声道:“走吧。”   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G市的晚夏不热,风有点凉。   纪知声今天穿的颇为随意,衬衫外套了件简洁的咖啡色马甲,茶色的中长发垂落偏瘦的肩头,被风吹起,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透出慵懒而和煦的色泽。   但其实是很不好接近的。   席矜心想。   他拧开车钥匙,带上纪知声,将车开出来,往天玺苑的方向去。   警局隔着的一条街,就是小吃街,各种小吃目不暇接,车窗没关。   纪知声有些出神。   秦言师弟不让他再碰新案子,他刚才……应该也不算碰,只是帮忙分析了一下。仅仅是必须要走的流程而已。   胃部传来抗议的疼痛叫他回神,车窗外飘进来勾人的香味,纪知声往外一看,目光落在外面一家培根饼店铺上。   他偏头:“席副队,能停下车吗,我去买个饼。”   席矜瞥他一眼,挑眉笑了:“怎么,之前来的时候,纪教授不是说不饿吗?”   他没停车,反而开快了。   那家培根饼店铺很快消失在后面,纪知声微微抿唇,淡淡的收回视线,似乎吃不吃都无所谓。   他揣在兜里的手指蜷了蜷,阖上了眼,没说话,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说想买饼。   席矜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踩了刹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门,自己下车跑向旁边的一条巷子。没一会,他提着两袋东西快步走了回来,递到纪知声面前,笑道:“喏,快吃吧,纪教授辛苦了。”   纪知声睁开眼,顿了下,抬眸:“这什么?”   席矜道:“培根饼啊,还有现打的豆浆。饼里给你加了两个蛋,绝对好吃。”   纪知声看着他没说话,浅棕色的眼瞳藏在平静的镜片之下。   席矜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解释道:“之前那家放的油太多,你早晨就没吃东西,吃油性大的肯定闹肚子,这家老板我熟,油少,做法健康,快趁热吃。”   他比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放开了不少,叭叭个不停,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说,连店主家的大媳妇的舅舅家小孩尿了几次床都知道。   纪知声听他说了好一会,才慢慢接过培根饼和豆浆。   饼还是烫人的,顺着指尖,似乎有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热意,晃晃悠悠的溜进体内。   顾着他吃饭,席矜车开的不快。   纪知声抿了口豆浆,片刻后,说了声:“……谢谢。”   车窗没关,这轻飘飘的一声,被外面汽车鸣笛声掩盖,席矜疑惑的看他一眼,顶着外头的鸣笛声,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纪知声:“……” 第87章 蔷薇刺。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没什么。”   于是席矜哦了一声, 车里一时有些安静,过了会,他又不着痕迹的推销:“纪教授, 警局顾问真的很不错的,你看, 待遇好,地位高,平时也就回答个问题什么的,不用加班, 什么破事儿也没有……”   纪知声被他吵的头疼, 刚想说什么,席矜的电话就响了。   席矜按了下耳边的蓝牙耳机, “喂?”   过了会,他眉头拧了起来,“现在过去?”   “好, 我知道了。”   席矜挂了电话, 偏头抱歉道:“纪教授,我去人间世那边办点事,拐过去可能耽误些你回家的时间。”   纪知声一年也就两三次去A大开讲座, 平日根本没什么事, 他将手中的垃圾收好,放进袋子里,“嗯, 没事。”   库里南很快转了个弯, 朝着人间世酒吧过去。   这里已经拉了警戒线, 陈苏传和几个警局的人吵嚷着什么, 神情颇为激动。   席矜将车停好, 按下安全带,偏头对纪知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纪知声将手里的垃圾递过去,笑了笑:“麻烦席副队帮忙扔了。”   “OK。”   纪知声隔着车窗看过去,见席矜抬手挑开警戒线,三两步走到陈苏传面前说了两句话,后者脸上的焦虑和怒火肉眼可见散了不少。   由于是昨晚后半夜报的警,现场采集信息还没结束,几名法医带着口罩和防护手套进进出出,最后出来的时候,有人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件细心保护好的东西出来,放进了冷冻箱里。   纪知声无意间瞥了一眼,目光却忽的顿住,下一秒,他呼吸一窒,视线死死的盯在那被关好的冷冻箱上。   那里面东西是……   挖出来的心脏。   车内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安静的几乎静谧,那股汹涌的直觉带来足以将人淹没的恐惧。   纪知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急剧加速的声音,他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向大脑。   后背传来难以抑制的痛,细细密密的针刺感像是数不清的线,将他拉进了无限轮回的深渊,纪知声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胃部隐隐作呕。   “……”   不可能。   纪知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那个案子已经尘封一年了。   片刻后,他缓了会,掏出手机,指尖轻颤,在搜索栏打下了‘G市人间世酒吧杀人案’。   无数打了码的消息和照片跳了出来,真真假假叫人分辨不清。纪知声已经单独屏蔽网络很久了,强迫自己不去接收网络上的信息,此时稍微一翻,只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   纪知声摁灭手机,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他的脸,银边眼镜衬的他的侧脸有些苍白。   纪知声掩在镜片下的眼睛晦暗不明,他手指慢慢收紧,良久,他打开车门,推开试图将他拦下的警务人员,三两步走到席矜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手指冰的吓人,“……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疑道:“怎么了?”   纪知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眼中压抑着黑沉沉的情绪:“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被他冰凉的手吓了一跳,“里面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受害者尸体和其他的都抬走了。”   纪知声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无声收紧,身上的慵懒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冷漠和固执。   “行行行!纪教授想进入也行,”席矜举另一只手示意投降,“但是这就属于参与案子了,你不来警局当顾问说不过去吧。”   他看纪知声不说话,轻咳一声,“打个商量嘛,两周,我带你进去,你来警局当两周的顾问行不行?”   大不了到时候他就扯着这家伙天天加班,努力在两周的时间里把案子结了。   纪知声抿唇,松开席矜的手腕,“……可以。”   “得嘞!纪顾问快请!”,席矜立即眉开眼笑,亲自领着纪知声进了酒吧,还跟旁边的记录人员打了声招呼,“哎,记住啊,这以后是咱警局的顾问了,下次别再拦人了啊。”   纪知声穿上鞋套,和席矜一起进去了。酒吧里冷冷清清,本来是个刚起来的销金窟,猛一遭这回事,怕是直接被撅了命根子,许久都起来不来。   受害者是在男厕被发现的,席矜看了看纪知声的脸色,“纪教授,你……怎么忽然想来看现场了?”   纪知声顿了下:“没什么。”   他还记得那晚在厕所前的时候,他明明没有闻见血腥味,现在也闻不到什么别的味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席矜点头:“是,法医鉴定过了,受害者应是被提前杀死,并且在低温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而她的尸体和被挖出来的东西,是后来被运到厕所来的。”   纪知声:“挖出来的……心脏?”   “不止,”席矜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将厕所隔间的门打开,里面的场景跃入纪知声的眼帘。   席矜:“这是系列案件了,连着三个人,都被挖了心脏,切了舌头。舌头被塞进挖出来的心脏里,凶手会在墙上留下一幅画。”   “喏,你看,这次案件的代号叫蔷薇刺……”   除了地上零星的血迹之外,白色的隔板上用血绘着一幅粗糙的图   一朵绽放的妖异的蔷薇,狰狞的藤蔓缠绕在上面,一根长长的尖刺刺穿了整个花朵。血迹干枯发黑,这粗糙的,寥寥几笔的画像一首凄厉残败的挽歌。   席矜的话,纪知声慢慢听不见了,他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着这朵蔷薇,耳畔忽的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叫他忍不住想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声焦急的叫喊。   “纪教授?纪教授!”   “纪知声?你怎么了?!”   “纪……”   纪知声眼珠转了一下,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他微微抬头。席矜握着他的肩膀,神色担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纪教授,你刚才怎么了?   好像从刚才纪知声答应做顾问也要进来开始,他就有点不对劲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席矜甚至能感觉到纪知声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发颤。   难不成吓到了?但是也不像啊。   席矜微微皱眉。   席矜:“刚才在车上吃饭,晕车了?”   “……我不吃……”   席矜没听清,凑近了点:“什么吃?”   “……”   纪知声脸色唰的一白,猛地推开席矜,折身跑向外面,撑在洗手台前不住干呕,指尖死死扣着台面,手背青筋凸起。   “纪教授!”   席矜一惊,连忙跟过来。   纪知声面无表情,脸色白的不正常,席矜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没事吧。”   纪知声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一边,沉默着拧开水龙头,接了捧冰凉的水,洗了洗脸。良久,他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冰凉的水滴顺着下颌没入领口,晕湿一片,眼尾被揉的发红,眼神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席矜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手拍了拍纪知声的背,“……晕车你早说啊,陈苏传的事解决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倒不认为纪知声是看不了血腥,纪知声跟了这么多案子的专家,心理素质不至于只有这么一点。可到底是不是只是因为晕车,还有待商榷,但纪知声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在这里多待。   纪知声没说话,除了微微颤动的眼睫之外,席矜看不出他任何的反应。   席矜眉头紧蹙,拿了纪知声的眼镜,“我先带你走。”   他语罢试探性的攥住纪知声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纪知声没有半点挣扎,任由席矜拉着,顺从的跟他走了出去。   席矜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牵了一个孩子。他下意识捏了捏纪知声的手腕……这人看起来骨肉匀亭的,但真的好瘦,骨头都硌人,也不知道打人的时候那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他放缓了些力道,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纪知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纪知声现在在抗拒什么。   席矜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好奇心。   等上了车,席矜关上车门,随口道:“纪教授,系一下安全带。”   “……”   良久没听见动静,席矜偏头看过去。纪知声还是刚才那副样子,注意力明显不在线,肯定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得。席矜叹气。   好人做到底,他侧过身去伸长手臂,去拉纪知声右边的安全带。   两人免不了靠的很近。   纪知声的下颌苍白,茶色的头发长到肩膀,发梢撩到席矜鼻尖,他闻到一股缱绻又冷淡的香味,很好闻,像一根小羽毛,轻轻在心底挠了挠。   席矜想起来了昨晚,他抱纪知声起来的时候,手上残留的细腻的触感。他耳尖莫名一红。   “……你干什么。”   席矜手一哆嗦,差点把头栽到纪知声胸口处,他连忙将安全带系好,摸了摸鼻子,坐正将车打火,“……没什么。”   他瞥了眼似乎恢复正常了的纪知声,把眼镜还给他,“……纪教授,你刚才怎么了,晕车还是受刺激了,反应这么大?”   席矜一开始见到纪知声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斯文禁欲的专家教授。   后来在夜店碰见,看着他撩了一圈的人,还打了架,又认为纪知声像他身边的一些朋友,流连欢乐场,混邪乐子人,身上有种抓不住的孤独感。   但是阴差阳错被锁在纪知声家一晚,席矜又发现他一身不好的习惯。   想起来纪知声家干干净净的冰箱,席矜莫名有一种这人会不会把自己饿死在家里的担忧。   纪知声把眼镜拿在手里,也不知听没听席矜说话。片刻后,他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异样,甚至还朝席矜笑了笑,“年纪大了,见不得太血腥的东西。”   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在酒吧撂倒一群人的。   见他不愿意说,席矜也不好再问:“纪教授答应了做警局的顾问,不会后悔吧。”   车缓缓停在纪知声家楼下。   纪知声:“不会。”   他戴上眼镜,镜片反射出一抹冷光,“这个案子,我接了,按照流程走,联系方式留一份给我,警局目前已知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全发给我。”   “真的啊?”席矜眼睛一亮,他飞快掏出手机,递到纪知声面前:“扫我微信,电话就是微信号。”   “纪教授放心,警局那边把流程走了,绝对不会麻烦你的。”   席矜通过纪知声的申请,发现纪知声的头像略有点奇怪,是一个放在阳台,光秃秃的黑色花盆。   席矜头像是他本人,很好认。纪知声看了一眼,将手机装进兜里,转身上楼:“席副队,再见。”   “拜拜”   席矜目送纪知声的背影消失,心情很好的给林局发了消息,转头打了另一个电话:“喂,老姐,咱家天玺苑这片,A栋1201对面的样板房我拿了钥匙,先住一段时间。”   席兰:“你和那边的负责人说一声就行,怎么了?”   席矜笑道:“没什么事,和任务相关的。”   席兰:“行,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二十七八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成家了,我上次给你介绍的……”   “行行行老姐,我知道了,喂喂?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啊。”   席矜头疼的不行,随口说了两句,将电话挂了,调转车头去了警局。   ……   另一边。   纪知声关上门,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走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床边,把白板翻转过来。   卧房拉着厚厚的窗帘,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暗影,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吞噬一切的巨兽。   阿软担忧的跳上床,喵呜叫了一声,试图引起纪知声的注意。   纪知声恍若未闻,白板上各种关系图绘成了一副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血一样刺目。   “玫瑰吻,蔷薇刺……”   房间里静悄悄的。   纪知声沉默良久,给秦言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声,秦言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师兄,我刚到M国你就打电话过来,怎么了?”   纪知声无声捏紧手机。   “喂?师兄,你听不见吗?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秦言似乎挪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许久没听见纪知声的声音,那边的语气渐渐焦急起来。   “……我没事,”纪知声哑声说,“秦言,我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当初把我抓走的那个人,不是玫瑰吻案件最后的凶手……”   “……现在,他来找我了。” 第88章 “信徒的谎言,神来收取时,命名为承诺。”   天色渐渐暗下来。   纪知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白板上的玫瑰图, 直到天色黑的再也看不见。   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一刻不停的响着,秦言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了。阿软喵喵叫个不停,大着胆子擅自给纪知声划开了手机。   秦言焦急到上火的声音顿时传出来:“师兄!师兄你终于接了, 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啊?玫瑰吻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不是,师兄你是不是又接案子了?师兄你说句话啊!”   “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师兄你别吓唬我,我这就买飞机票回去。”   听到这里,纪知声才有点反应,他手腕上的皮筋被他用来绑头发了, 下颌和侧脸完全露出来, 呈现出一种锋利的线条。   他淡淡看了眼手机,“……不用, 你留在M国,多陪陪老师。”   秦言听见他的声音,心中松了口气, “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 他还在修养,暂时见不了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 就回国了。”   “师兄你还没说呢, 什么他来找你了?”   纪知声拿过电话,“……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心里有数。”   秦言心再次提了起来, 语气微沉:“师兄, 你不能再碰案子了。”   纪知声良久没说话, 他微微攥紧手机, 低声道:“秦言……”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我想亲手抓到他。”   人间世厕所隔间上画的蔷薇花,包括杀人的手法,他熟悉的刻进骨子里。出现在视频监控里,杀死柳小莹的凶手,如果不出意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罢了。   秦言:“师兄!”   纪知声按了按自己又有些发疼的腹部,眉头微皱:“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老师,等你回来之后,我再跟你说。”   他说完也不管对面什么反应,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走到客厅,先给阿软倒上了猫粮,自己拿了身睡衣去冲澡。   水温冰凉,花洒当头浇下,纪知声仰着脸,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水打湿茶色发丝,颜色加深,柔顺的贴在清瘦的肩膀。   热水洗澡,升起来的水雾会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掉,纪知声喜欢待在暗处,又厌恶模糊看不见的感觉。   他草草的冲了一下,将花洒关上,眼睫轻颤。   玫瑰吻……   蔷薇刺。   纪知声眼眸沉郁,他慢慢走到旁边,转过身,拿了干毛巾擦了擦头发。   浴室灯光偏冷,他身后有一面镜子,清晰的映着他线条流畅的白皙背部,纹着一朵妖异至极,鲜红似血的红玫瑰。   玫瑰纹身不大不小,栩栩如生,周围落着七片花瓣,就在若隐若现的美人骨中间。黑色的枝干上没有叶子,没有尖刺,就顺着脊梁骨没入腰际。   纪知声把头发擦的差不多,侧身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漠然的收回视线。他换好睡衣,走出了浴室。   整个房子只有浴室和客厅的小灯开着,此时浴室的灯一关,顿时幽暗下来。   阿软早早的在浴室外面守着,见纪知声出来,立马将嘴里叼的小药瓶放在纪知声的脚边,并用爪子按住,蓝色的猫眼担忧,“喵呜。”   “知道了。”   纪知声知道自己两年前捡的这只猫聪明省事的不像话,他将小药瓶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转身拿杯子去接了点水。   刚把里面的黑色药片倒出来一粒,就听见自己家门铃响了。   只响了一声。   纪知声一顿,心底微妙的传来一丝异样。他放下杯子,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什么人都没有。   纪知声下意识看了下时间,现在是23:07分。   “……”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跳微微加速,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微蜷,片刻后,指纹按上去,智能锁解开,门被轻轻打开了。   眼底冷不丁映进一张脸。   纪知声瞳孔一缩。   席矜抬起的手一顿,差点敲到纪知声脸上,一脸诧异:“我还没敲门呢,门怎么就开了。”   纪知声:“……”   他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语气偏冷:“席副队怎么来了。”这个时间很晚了。   “哦,”席矜说,“我回家。”   他伸手指了指纪知声对面的那间房子,笑吟吟道,“以后就是邻居了。”   纪知声眉头微蹙,“对面的样板房,这里好像不卖。”   席矜:“我没买啊。”   纪知声:?   席矜反应过来,解释道:“天玺苑这块地皮,是我们家入手的。”   “……”   纪知声放弃刚才那个问题,“找我有事?”   席矜摸摸鼻子,指了指门边的墙角,“没什么事,就是刚到,看见有个送外卖的,放了束花在这里,我看他按了门铃之后,你好长时间没有开门,就过来看看。”   “花?”纪知声下意识往门边看去。   墙角里安安静静的放着一束插着玫瑰和蔷薇的花束,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纪知声呼吸微窒,半晌没动静。   席矜奇怪的看他一眼,走过去将那花束拿过来,不明所以:“纪教授魅力不小啊,这个点了还有人给你送花。”   “……”   纪知声微微低头,血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浓郁的玫瑰香味缭绕在鼻尖,他甚至可以看见娇嫩的花瓣上,宛如泪滴一样晶莹的水珠。   他镜片上映着这热烈如火的花束,指尖僵硬无比。   花朵里插着一个书签,纪知声沉默一会,抽出来看,上面是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钢笔印记,写着一句话:   “信徒的谎言,神来收取时,命名为承诺。”   落款:T   席矜好奇瞄了一眼,“情书?什么意思啊这是?”   纪知声没说话,脸色有点苍白,他接过花束,后退一步,眼见就要关门。席矜眼疾手快的拦住,被夹的哎哟一声。   “等会等会!”他顶着纪知声的视线扒拉开门,龇牙咧嘴的递上一个打包袋,里面装着一碗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喏,关爱新同事,给你买的,趁热吃。”   席矜顿了下,补充道:“省的明天又低血糖歇菜。”   纪知声抱着花的手指收紧,拒绝道:“不用了。”   他语罢也不管席矜,直接关了门,门砰的一声关好,自动上锁。   席矜被关在门外,一脸茫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纪知声整个人都有点怪怪的……非要说的话,像是有点,兴奋?   ……   阿软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桌子,喵呜一声,爪子指了指桌上的黑色药片,提醒纪知声别忘了吃。   纪知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走到桌前坐下,安静的把花一支支全都拔出来,开的热烈的蔷薇与玫瑰枝梗凌乱的摆在桌面上,显出一种颓败的美。   纪知声垂眸,银色的眼镜边框无端发凉,冷白的手指捻起一片似血热烈的花瓣,良久,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纪知声眯眼,神情似厌恶似痴迷。   他轻吐出一口气,后背的纹身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一年前死的,真的不是他,”纪知声反复看着这张书签。   信徒的谎言,神来收取时,命名为承诺。   “他来找我了。”   阿软担忧,脑袋蹭了蹭纪知声的手腕。   “喵呜~”   “我没事,”纪知声低笑一声,将玫瑰花瓣盖在阿软头上,阿软歪头,花瓣掉到了纪知声掌心。   满桌子都是红色,像是铺开了一片血,纪知声神色微顿,不自觉的将手里的那片玫瑰花瓣碾碎,红色的花汁洇进指缝里。   “……”   他略微失神的看着指尖上的红。   阿软一炸,忽的尖锐叫了声,将纪知声惊醒,它先是用毛将他手上的花汁蹭的差不多干净了,再严肃的跑到水杯前,爪子一指黑色药片,“喵!”   “……知道了。”   纪知声闭眼,按按眉心,回过神,和着凉水将药片吃了。   他再没管桌上的东西,忽略有些发疼的胃,回到卧室,摘下眼镜仰面躺在床上。药效渐渐挥发,他大脑放空,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像个木偶人,片刻后,合上眼睡着了。   阿软操心的叼着被子角给他搭上。   深夜。   纪知声眼皮开始颤动,眉头紧蹙,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他似乎在挣扎着醒来,又被什么东西强行拖进了梦里。   一道极富磁性的男人声音恍惚又在他耳畔响起:   “……你很优秀,和玫瑰一样骄傲。”   “你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完全共情的人,摸一下,这是心脏,很热吧,还在跳,多好玩。”   “你也是很愉悦的吧……”男人低笑。   “来……”   纪知声眼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光怪陆离,宛如一头残厉的兽,呼啸着冲进深渊,将所有的逻辑和理智撞得粉碎。   天色亮起,纪知声猛地睁开眼,飞快掀开被子,冲进洗手间,趴在池子边干呕,眼尾发红,脸色惨白如纸。   他胃里根本没东西,什么也吐出来。良久,纪知声才从刚才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里缓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   他按开水龙头,水哗啦一下冒出来,逆时针流进排水口里。   纪知声心脏在剧烈跳动,偏偏因为药效的缘故,情绪非常平静,浅色的眼瞳宛如蒙了一层灰灰的雾,糅杂出一种阴郁的寂静。   身体很难受。   但他没有难受的情绪。   他不喜欢秦言给他从M国带来控制情绪的新药,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屏蔽了一样,这种状态要持续12个小时。   现在是早上七点,按照往常,他还要再过四个小时才能恢复情绪感知能力。   阿软在他脚边绕着:“喵……”   纪知声没理,凑着水洗漱了一下,重新回到了自己床上缩起来。这四个小时他打算睡过去,等恢复了再说。   可刚躺在床上,他就看见自己的手机微信弹出了N条消息,都是【席矜真的是个好人】发来的,手机被消息震的非常有节奏感。   纪知声:“……”   他迟疑片刻,划开消息,登时被满屏的白框框糊了一脸:   [纪教授醒了没啊?]   [纪教授!起床了,上班了上班了(震声)!]   [睿智聪明的纪教授,您的同事兼邻居席矜大好人就在外面,赏个脸开个门呗~]   [纪~教~授~~]   无数个荡漾的波浪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席矜吊儿郎当的欢快语调。   纪知声:“。”   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外头就真真切切传来了席矜的喊声,超大声的那种,宛如憨批:   “纪知声,你吱一声啊,在不在,醒没醒啊,不会真的歇菜了吧,纪知声,纪教授!”   纪知声:“……”   莫名觉得丢人。 第89章 复刻玫瑰。   这楼层虽然只住着他们两个, 但席矜的声音实在是太大,纪知声为了避免自己的名字在整栋楼出道,勉强从床上爬起来。   他开了门, 看着席矜:“别喊了。”   席矜好像每天都很精神,眼睛明亮锐利, 他见纪知声出来,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笑吟吟道:“纪教授,今天上班。”   “走流程最后一步要你签字, 签完才能把蔷薇刺案件的所有线索都给你。”   纪知声听完, 冷淡道:“哦,翘了。”   席矜:?   他疑惑地打量了一眼纪知声。   对方清瘦的身影掩在松松的睡衣下, 倚在门边,发丝微乱,眼镜也没戴, 眼皮半掀不掀, 懒怠的一点劲也没有。   席矜隐约感觉他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有点微妙的疏离感。虽然之前纪知声对他也很冷淡,但这次……   怪怪的。   席矜皱了皱眉:“你……”   纪知声打断:“还有事吗, 没事快走。”   他语罢抬手就要关门, 席矜眼疾手快的钻进来,先他一步关上了门。纪知声没料到席矜还有这一出,难得有点无语。   “你不是要上班吗?”来他家干什么。   席矜没在纪知声家里闻见食物的味道, 看着他苍白的脸, 皱眉正经问道:“你真没事?昨天好像就吃了个饼, 你在家修仙啊?”   “纪教授, 咱可不兴刚要上班就请病假。”   纪知声其实一点也不困, 头晕加胃疼,让他提不起来什么力气,药效没过也不想说话。他没搭理席矜,自己将桌子上昨晚留下的玫瑰和蔷薇丢进了垃圾桶。   “不会请病假,我是低血糖,又不是走不动路了,你什么时候走?”   垃圾桶里的花还新鲜着,顾忌着这是纪知声的私事,席矜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看着仰在沙发上的人,“纪教授吃饭了吗?”   纪知声指了指旁边的葡萄糖粉,“吃这个。”   席矜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半晌,他道:“算了,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简直想象不到像纪知声这样的人,没有人管着究竟是怎么活这么大的,总不会是他家那只聪明的不像话的猫吧。   纪知声刚想说不用,但是看见席矜已经进了厨房,他嘴里的话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自己现在没什么情绪的状态,可转眼间,那烦躁感也慢慢消失了。   厨房叮呤咣啷好一阵响,片刻后,席矜拎着两根蔫了吧唧的黄瓜出来,瞅着纪知声:“纪教授,你家连刀都没有吗?”   纪知声顿了下,“有。”   正当这,阿软叼着一个东西跳上来,张嘴掉出来了个指甲钳:“喵~”   席矜一脸匪夷所思:“就这个?”   纪知声点点头。   他家里现在确实只有指甲钳能算得上是刀。   一年前还是有的,只是后来全被秦言收走了。   纪知声看着席矜的表情,嘴边隐隐约约浮起一抹笑,“能用吗?”   席矜:“……”   裂开了。   能用?能用个P,简直离谱,谁会用指甲钳去切黄瓜,给黄瓜做美甲吗?!合着纪知声家里的厨房真的是个摆设。   他好不容易纡尊降贵给人做一次饭,就惨遭滑铁卢。席矜叹了口气,放弃切黄瓜的念头,也没问什么:你家盐在哪,有油吗之类的话。   厨房菜刀都不放的人,能指望他放什么。   有个锅就不错了。   他算是昨天刚住进那间样板房,房间里除了家具之外同样没有什么东西,没法进行资源救助。   席矜回厨房烧开水,打开冰箱将那唯一一袋挂面和为数不做的几个蛋拿出来,单手打了两个蛋,等水烧开了,将面下了进去。   他平时不执行任务的时候,穿着还是很正常的。撇开性格不说,席矜长得很帅,这点纪知声还是很认同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厨房门口,懒懒的倚在门边,目光落在席矜做饭的背影上。   其实还是有点奇怪,他和席矜才认识没几天,却放任他进了自己家两次,甚至还默许他进了厨房做饭,感觉就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了一样。   纪知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眼中闪过略带茫然的疑惑。   厨房里氤氲出来的水蒸气给空荡荡的房子添了点活人气,“好了好了!”   席矜飞快捞出面条放进碗里,放上卧的两个蛋,浇了勺汤,端起碗转身,瞧见纪知声倚在门边,意外了一下,随即嘚瑟的将碗往他面前一送。   “怎么样,不错吧。”   纪知声:“……”   煮面条谁不会煮。   席矜将碗放在桌子上,“味道肯定淡,但你家连盐都没有,就凑合凑合吧。”   纪知声看着他笑吟吟的脸,莫名有了点食欲,他迟疑片刻,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除了热,没滋没味的。   席矜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睛一弯,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纪知声顿了顿,嗯了一声,又吃了一口,垂眸道:“谢谢席副队下面给我吃,还有蛋。”   蛋还有两个,他应该吃不下。   席矜闻言神色突然古怪起来。   纪知声慢慢吃了半碗,察觉到不对,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席矜斟酌片刻,正色严肃道:“虽然我理解纪教授是想表达感谢,但是下面和下的面,区别还是很大的,一不留神就会被占便宜。”   这破路也能开车?   “……”   纪知声抬眸,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嘴里的面吐出来。   良久,他推开碗:“你现在就在占便宜。”   席矜大惊:“怎么会,被占便宜的明明是我。”   纪知声:“……”   他捏了下手腕上的皮筋,平静如死水的情绪似乎一圈圈荡起了涟漪,极其明显的让纪知声感到了生气。   纪知声笑了笑,眼尾上扬撩人,他倾身向前,指尖抵在席矜的肩膀,语调暧昧,“席副队,我就算是占了你便宜又怎么样?”   见席矜愣住,纪知声才起身,脸上的笑淡下去:“我换衣服,去警局。”   卧室的门关上好久,席矜才反应过来,耳朵唰的一红。片刻后,他摸了摸鼻子,掩饰似的咳了咳。   占就占了……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警局。   纪知声走完了流程之后,已经逼近午时,药效缓缓消退,他身上的气质悄然发生了些变化。   “蔷薇刺的线索和消息,现在我能看了吧。”   席矜看着他签好了字,眉开眼笑,“当然可以,走走走。”   蔷薇刺这个案子在今年三月份正式命名,现在七月末,已经过了四个月。除了之前的魏临生死还没有不确定之外,目前为止已经确定死了四个人。   每次凶手都不一样,第一个和第三个凶手已经抓获,第二个由刑侦金队长负责,还在追捕。   四起案子,凶手之间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唯一的疑点就是,他们会在抛尸的地方画一朵被尖刺贯穿的蔷薇花,并且会将受害者的心脏挖出,剖开一个洞口,刺进舌头。   纪知声看完资料,合上:“只有这么多么?”   他们在林局的办公室里,林局看纪知声的眼神跟看亲儿子似的,慈祥无比,他叹了口气,道:“两个凶手已经移交上面,还有一个逃走的,但是也快落网的。”   “凶手作案漏洞百出,一一排查总能查到,但现在案子陷入僵持,就是因为这些人作案手法相似但彼此之间又没有任何联系。”   席矜也道:“本来怀疑是模仿作案,但是第一起和第二起的凶手之间相隔的距离太远,消息根本无法知道的这么细致,所以就排除了。”   纪知声神色没有丝毫意外,像是早就料到是这样,外面艳阳高照,他只觉得冷。   “G市的地图,这里有吗?”   席矜:“手机上的OK吗?”   纪知声点头,“也行。”   席矜拉了个板凳凑到纪知声旁边,将手机里的地图调出来,“给。”   纪知声拧眉看着这地图好一会,手腕被塑胶皮筋弹的通红,微微渗血。林局和席矜都看在眼里,前者一副欲言又止不忍打断的表情。   席矜想也没想,抬手就将纪知声手腕上的皮筋撸了下来,有点严肃地皱眉道:“别弹了,前几次就想说,这次都弹出血了。”   秦言就经常这样没收他的皮筋,纪知声被管出了条件反射,他下意识的做出举手投降状,“最后一次。”   这莫名亲昵的话说完,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愣。   席矜率先咳了一声,摸摸鼻子:“……你说的啊。”   林局:?   他看了眼席矜莫名变红的耳朵。   纪知声看在早上那碗面的份上,没说什么,对着地图在纸上最中心的位置点了个点,“第一起,是在中心老市区发生的,是吗?”   林局诧异:“是,这是纪顾问推测出来的吗?”资料上并没有这些信息。   纪知声摇头,扶了扶眼镜,眸色沉沉,手中笔锋往上一划,“第二起,在北面的城区附近。”   不等林局说话,他再往左一划,落在西面:“第三起,在西城区。”   第三笔凌厉横穿老市中心,落在东面,“第四起,在新市中心的边缘,大致的位置就是我上次分析过的,新市区西北方向的工地。”   “这……”   林局震惊的和席矜对视一眼。   纪知声看他们这反应,就知道自己都说对了,他舒了口气,放下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了解过一年前在C市发生过的一起案子。”   “那起案子,叫玫瑰吻。”   席矜微微蹙眉:“……听说过,但是这些除了参与的人之外,案件都是绝密封存的。”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纪知声,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林局给他关于纪知声的资料里,他参与的案件,就止步与玫瑰吻。   纪知声在席矜手机上用红色的笔标出他画出来的四个点像一个没有画完的四边形。   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密码文档,调出一幅图,两个手机放在一起,上面的图相似程度竟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纪知声:“我参与过玫瑰吻,那次案子一共死了七个人,七个受害者分布在C市不同的地区,这七个点连起来,就是玫瑰花的骨架。”   而此时在这两个手机上,G市的蔷薇刺案件,死者分部的地区与玫瑰吻高度重合。   办公室里明明不冷,林局看着那副图,却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席矜顿了下,声音微沉:“……已经出现四个受害者了。”   林局:“这是模仿作案。”   “不,”纪知声道,“这不是模仿作案,这是复刻作案。”   外面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偷偷遮住,于是云也变得发黑发暗。而桌子上的亮着的手机屏幕却显得亮起来,电子地图上勾勒的玫瑰骨架,猩红而刺目。   纪知声低声道:“他想在G市,也种下他的玫瑰花。” 第90章 死在暗影里的父亲。   自纪知声分析两个案件为同一人作案之后, G市经过案件相似对比,正式与C市联系,将玫瑰吻与蔷薇刺并案调查。   玫瑰吻案情的详细资料很快转到了G市这边, 但是很奇怪的,这起案子明明已经结案了, 说明凶手已经抓获,却没有关于凶手的照片和详细资料。   林局给C市那边打了电话:“喂,老袁,怎么回事, 上面不是已经批准了吗, 怎么玫瑰吻的资料给的不全吗?”   “林局,不是不全, 只是我们这边的资料只有这么多。”   林局皱眉,争取道:“不对啊,玫瑰吻最后一个凶手和死者的资料呢?纪顾问说玫瑰吻的幕后主使根本没死, 蔷薇刺的案子也是……”   对面犹犹豫豫的打断他:“林局, 这个……这个涉及到纪教授的个人隐私,警局已经协议销毁了。”   “最后的备份只在纪教授那里……也不知道他删没删,他要是想公开我们自然是没有意见, 但他要是不想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强求。”   什么备份公开不公开的, 林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老袁你别当谜语人啊,你把话说清楚, 喂?喂?!”   对面说了句抱歉, 就把电话挂了, 林局不信邪, 又打了C市警局几个熟人的电话。但是无一例外, 他们谈到纪知声的时候,都讳莫如深,草草说几句,就糊弄过去了。   林局:???   怎么了这是,参与过玫瑰吻案子的人在最后的凶杀现场都见了鬼了是吗?!简直离谱。   他足足灌了两杯水才将心头的火压下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好像都跟纪知声有关系。林局仔细思索片刻,百般疑惑,但想起刚才那群人说的,还是暂且将这件事按了下去。   突然,手机叮的一声,老袁给他发过来一条消息,林局划开手机一看,瞳孔一缩。   老袁:[林局,按你的说法,纪教授接了蔷薇刺的案子,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一句实诚话,给纪教授要他最近精神鉴定报告,没有异常,再请他接手吧。]   纪知声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回去换身衣服,给阿软准备好猫粮,其余的时间几乎全在警局带着。   不知不觉间,他的三餐被席矜几乎包圆了。   “我说纪教授,你都盯着这两幅图四个小时了,真的能看出一朵花来啊?”席矜凑过来,叹了口气,“我都四个小时没看手机了,你虽然好看,但我也不能一直看着你吧。”   他在桌子上放了蛋黄酥,和一碗打包带来的皮蛋瘦肉粥。   “先别看了,吃晚饭先。”   外面天已经擦黑,纪知声闻言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习惯了席矜的投喂,拿起一次性的餐具:“谢了。”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杀害柳小莹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吗?”   席矜:“还没有消息,不过应该快了,我说,玫瑰吻的幕后主使当年真的没死?可那时候不是说最后一个凶手死了,已经确定结案了吗?”   “我也是刚确定,”纪知声说,“而且,玫瑰吻最后一个死的人,是不是凶手还要另说。”   很可能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席矜沉思片刻。   要说不一样,这两个相隔一年的案子,还是有不同点的。   第一,就是现场留下的图画不同;第二,蔷薇刺是受害者的舌头被放进被挖出来的心脏里,而玫瑰吻的受害者,是心脏被强行放进了割裂的胃中。   但这样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他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   纪知声顿了下,道:“我不知道。”   在纪知声身边,席矜特别能叭叭,“哦,那如果是复刻作案,那是不是下一个受害者也很快就会出”   他话还没说完,小刘匆匆推门进来,跑出了一头的汗:“副队,杀害柳小莹的凶手抓到了!”   纪知声皱眉,掏出张纸巾擦擦嘴,起身道:“走吧。去审讯室。”   席矜:“你不吃了?”   “饱了。”   席矜看着那动了没两口的粥,皱眉揣了个蛋黄酥在怀里,转身跟了上去。   ……   审讯室外。   纪知声隔着单向玻璃和隔音板往里看。   灰色的铁桌子后,坐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肤色黢黑,眼神被常年的劳碌磨的没有光,他穿着工地的工作服,手腕带着镣铐,头深深的低着。   沉默的像一座大山。   里面站着一个女警,威逼利诱的声音透过传音器清晰的传到外面,但是无论怎么说,里面的男人就是一声不吭。   纪知声细致的打量了一下里面的男人,低声道:“他的资料给我。”   小刘现在对他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不用席矜多说,他立马将资料递了过去。   “跟纪顾问推测的差不多,您看,凶手叫巩志仪,就是在西北工地的工人,独居丧偶,但是有个儿子,但是不孝顺,好赌博,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   “三年前,工地那边还是个镇子,但是开发嘛,巩志仪算是个回迁户,按理说有不少钱陪的或者补钱给一套房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换房子,反而在工地干了这么久。”   纪知声垂眸半晌没说话,看着实在沉思。   席矜一直注意着他,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纪知声眼中闪烁的莫名的光。他看了片刻,不知怎么回事,莫名觉得纪知声身上的气质微妙变了变。   “纪……”   “让里面的人出来,我进去。”纪知声抬头道。   席矜顿了下,“好。”   他对着耳麦说了句话,里面的人立即出来。纪知声戴上一个,进去之后关上了门。席矜立即打起精神看着里面的动静。   巩志仪看见问话的人换了,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沉寂之色。   纪知声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灰色铁卓子前,微微倾身,声音放的很轻   “作为一个父亲,你很辛苦吧,但是你的儿子没有理解到你的苦心。”   巩志仪眼珠转动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青年。   纪知声神色似有怜悯,叹息道:“可惜,他现在可能连你被抓走都不知道,多么的不孝顺。”   他这句话说完,巩志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更加无所谓的感觉来,只是干裂的嘴角动了动,眼中闪过一抹波动。   纪知声细细的观察他的反应,片刻后,扶了扶眼镜:“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好了。”   巩志仪沉默而又抗拒的闭上了眼。   “你儿子叫巩飞,沉迷赌博,将你们作为回迁户的钱全都拿去赌钱,最后反而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纪知声笑了笑。   “于是他跑了,只留下你一个人,你非但没有怨言,反而主动替你儿子还债,你……很享受这种被迫奉献的感觉吧。”   “……”巩志仪睁开眼,不再无动于衷,饱经风霜的眼睛中,纪知声感受不到多少作为父母对孩子的爱,而是一种沉默而病态的对奉献的疯狂。   见到巩志仪的第一眼,他就隐隐确定了,这个人是个完完全全的被动奉献的享受人格。   换句话说,巩志仪迷恋为了别人,而自己遭受痛苦的感觉,他会认为这是伟大而无私的爱。   “不,”巩志仪否认道,“我只是为了叫他回头,叫他变好。”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没有反应,而是皱起了眉,显得有些不耐,手腕上的镣铐被他无意识的揪动作响。   纪知声半点也不反驳,声线温顺柔和,他顺着巩志仪的话往下说:“对,你是伟大的父亲,你是为了他好,所以,你想让他变得更好吗?”   “但是,你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浅色的眼瞳含着笑意,像是裹了一层蜜,望向巩志仪的眼神温柔极了,宛如向恶人伸出手的神明,每一个字都让人信服。   巩志仪的眼神茫然一瞬,他沉默一会,果不其然道:“……什么代价。”   纪知声:“你对你儿子这么好,不想让他知道,他父亲只一个杀人凶手吧,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被周围的人看不起,找不到工作,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   “你以为的帮他,其实是害了他。”   这句话,对一个奉献型人格的人来说极其致命。   巩志仪眼中起了波动,他学历不高,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此时被纪知声点出来,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虑。   巩志仪终于妥协:“……那,那我咋着办吗?”   “这样,”纪知声将早就准备好要问的问题拿出来,“会写字吗?”   巩志仪:“会。”   “把上面的问题一一填好,按照实情,如果有说谎的地方,你儿子会立即知道你是个杀人凶手,”纪知声轻声道。   他甚至像个电影里演的反派,语调逐渐开始变冷,隐隐带着胁迫的味道,配着脸上的那副眼镜,颇像个喜怒无常的斯文败类。   “填了他,我保证,你会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你为巩飞做了什么,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是一个伟大的,死在暗影里的父亲。”   巩志仪:“……伟大的,死在暗影里的父亲。”饱经风霜和生活磋磨的中年男子重复了一句,似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适合形容自己的话了。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是如此的爱着自己的儿子。   巩志仪心想,他的命运就是那么悲惨,总是有人胁迫他,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他合该牺牲的。   他开始苍老的面容上,先是闪过了一抹自悲自怜的哀伤,甚至被自己不为人知的付出感动,悲戚的擦了擦眼泪,颤抖着手指,写下来了问题的答案。   等他写完,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这期间,审讯室外面没有一个人出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纪知声的身上,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席矜尤甚。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和纪知声在A大的讲堂见面的时候,有个学生问的问题犯罪共情能力,是真的存在的吗?   这时间,纪知声将巩志仪填好的问题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他微微皱眉,“你说你是受了一个人的指使,只要将柳小莹按照他说的方法杀了,你儿子就能收到一大笔钱彻底还清债务?”   事已至此,巩志仪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说:“是这样。”   “那为什么是柳小莹?”   “那个人没说。”   纪知声顿了下,声音微沉:“你和他是怎么联系的?他是什么声音?”   “电话联系,但是每次都是不同的号码,我打过去的时候,就成了空号,声音……”巩志仪想了想,“是电子音,我分不清男女。”   他抬头看着纪知声,似乎是确定般,又问了一遍:“你们不找我儿子的事,对吗?”   纪知声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打算将剩下零碎的问题交给别人,他拧眉往外走。   突然,巩志仪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你认识一个叫纪知声的人吗?”   纪知声脚步一顿,微微偏头,镜片冷光轻闪:“怎么?”   巩志仪摇摇头,“你们警察找人很容易,要是找到他的话,跟他说,有人让我把这句话带给他。”   纪知声侧过身。   “那个人说……”巩志仪似乎是在回想,片刻后,他开口,学着说话似的,声音又低又缓。   “天堂种着玫瑰,地狱盛开蔷薇。”   纪知声手指骤然收紧,捏着问卷的指尖泛白,良久,他才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第91章 加入游戏。   纪知声出门之后, 将手里的问卷交给旁边的警察,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场的氛围有点微妙。   他顿了下,抬头看向席矜:“怎么了?”   席矜欲言又止, 似乎一肚子想问的,但是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摇摇头:“没什么,你要走?”   纪知声:“暂时先不走,跟我出来下,我有件事要说。”   席矜求之不得, 低声吩咐小刘看好这里, 转身跟纪知声离开了。   直到走到外面的走廊,纪知声看了眼完全黑下去的天, 道:“在巩志仪的交代里,魏临死了,尸体就在埋在他家附近。”   席矜点头:“这个属于个人作案, 会尽快派人处理, 通知魏临的家里人的。”   纪知声摇头:“我想不通这一点,因为在玫瑰吻的案子里,七个点, 死了七个受害者,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魏临一样被牵连,这不像是T万事算尽的作风。”   席矜:“T?”   “嗯,在玫瑰吻的幕后主使, 或者是说, 蔷薇刺的幕后主使。”   “怎么没听你之前说起过?”   纪知声:“这是他在之前案子的代号,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席矜蹙眉:“T……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个, ”他忽的一顿, 倏地抬头,惊诧道,“那天你门口的那束花,上面是不是有一个书签,落款就是T?”   他想起那花束里一堆的玫瑰和蔷薇,脸色忽的变得不太好看。   纪知声倒是没什么反应了,他现在已经正式参与,之前的事就算封存的再好,也早晚都会被知道的,他淡淡承认道:“T是来找我的,他在告诉我,他回来了。”   席矜神色冷沉,当即道:“这太危险了,我去和林局说……”   “席副队,”纪知声略感好笑,“我都没有害怕,你怕什么?”   晚风吹起他茶色的中长发,笑着的样子斯文又好看。席矜又想起了纪知声在酒吧里,领口敞开,慵懒的用指间夹着烟的样子。   “……保护每一个公民,是我…我们的责任,”席矜莫名不敢去看纪知声的眼睛,他低咳一声,“你说T是来找你的,他为什么来找你?”   “……你从玫瑰吻之后,就没有再接手案子,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纪知声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换了个话题,“魏临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建议找人跟一下魏临尸体被认领之后的后续。”   席矜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问,只应下来:“好。”   他看着纪知声现在平静的脸,又想起他刚在审讯室里显得有点病态和疯狂的样子,心里隐约浮起一抹担忧。   而在七天之后,魏临尸体在下葬之前,却被发现他的心脏被挖出来,而中间钻了个洞,把被割掉的舌头刺了进去。   由于尸僵,死者下颌极难打开,死状极其恐怖。   魏临的父母难以接受,快步入老年的人了,昏去医院好几次,醒来就哭。而将魏临挖心割舌的,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母亲最亲近的小舅舅。   后面扯皮的事情纪知声关注不多,现场照片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更多的是了然。   “你说魏临是回了老家下葬是吗?”纪知声说,“他的老家应该在老市中心南面。”   席矜:“确实是在那一片,那里还保留着停灵七天的习俗,要不然火化了后也没有这件事了,魏临家在第五个节点上,这是巧合还是……?”   纪知声看着手机上的玫瑰骨架,似乎在出神,片刻后,道:“这不是巧合,魏临原本就是T选定的第五个人。”   只是应该没有料到巩志仪会因为抢工作服,而将他杀死。   纪知声低声轻喃:“如果是我……我原本准备好的材料坏了,但是如果换掉材料,就会破坏玫瑰的完美,我会怎么做呢……”   答案很明显,他会将原本坏掉的材料强行修复,让材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待着。然后保证,接下来的每一件材料都不能出错。   他眼底慢慢翻涌起淡淡的阴霾。   席矜:“纪教授?纪顾问?纪知声!”   纪知声倏地回神,他眼睫一颤,有些迷茫的慢半拍道:“……什么?”   席矜皱眉,凑过来仔仔细细看了看纪知声的眼睛,甚至觉得隔着镜片看不清楚,他伸手将纪知声的眼镜摘了下来。   两个人的呼吸若有若无的缠绕在一起。纪知声原本只坐在墙角处的椅子上的,此时被席矜堵住,逼仄的空间顿时让气氛暧昧起来。   席矜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衣传了过来,从纪知声的角度,他甚至可以从席矜衬衣领口望进去,看见他蕴藏着爆发力的流畅肌肉线条,上面覆盖着几道刀伤。   “你……”纪知声有点反应不过来。   席矜道:“你别说话。”   纪知声略微迟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席矜点头:“你眼睛里,有……”   他严肃道:“有欲望。”   纪知声:“……?”   他眯了眯眼,下一秒,小腿绷直,抬脚往席矜下三路踹去!   “嚯!”席矜反应极快,躲开之后,委委屈屈,先发制人的控诉道:“过分了啊,我看你走神才想叫你的,凑那么近我眼睛都快瞅成斗鸡眼了!你居然恩将仇报踢我!”   面上是这样,席矜原本就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一点,刚才纪知声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好像和他之前在审讯室的样子还有区别……变了一个人的感觉更明显一点。   纪知声碰见席矜之后,就觉得自己无语的次数在逐渐变多,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撩开席矜带来的热意,笑了笑:“是么,我还以为席副队是想搞办公室恋情,来诱惑我的。”   席矜:“……谁,谁说的?!”   纪知声奇怪的看他一眼:“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席矜一噎,半晌,强行将话题拐了个弯:“……按照纪顾问之前分析的,这是第五个受害者,那对比玫瑰吻的案子,接下来应该还有两个受害者。”   “如果是和之前图走向一样的,我们大致可以将范围锁定在鸥远区附近,但是这范围……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没有任何的线索。”   纪知声闻言顿了下,眸色加深:“……会有的。”   他语罢起身站起,将有些褶皱的衣角扯平,“我要回家了,喂猫。”   他最近这段时间,都是被席矜拉着坐他的车,纪知声一说要走,席矜看了看时间,拿了车钥匙:“走吧,一起。”   纪知声回到家,关上门,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耳边没了席矜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竟一时觉得不习惯。   阿软扒拉着他的裤脚叫了一声,纪知声回神,给他倒了碗猫粮。   他蹲下揉揉阿软的毛:“别吃太多了,阿软,你已经很胖了。”   房子里暗暗的,除了阿软吃饭的声音,安静的只有呼吸声,纪知声自顾自的和阿软说了几句话,就去了浴室。   他洗完澡回到床上,刚打开手机没多久,上面就跳出来一条短信,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电话号码。   屏幕的光将纪知声的脸衬的发白,他下意识的点开短信,紧接着,瞳孔一缩。   [+183**……   好久不见,我送的花收到了吧,但是你把它丢进了垃圾桶,我很不开心。为了庆祝你正式加入游戏,我告诉你,下个骨节在鸥远区,名字叫周青,十天的时间,你能让ta活着吗?   T。]   “……”   纪知声看着这条信息半晌,捏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出青白之色,他慢慢坐起来,脸上的神情沉寂又冰冷。   他后背的纹身似乎又疼了起来,嗓音低哑:“T……”   外面光怪陆离的夜幕,似乎穿过厚重床帘的缝隙,照在地面冰凉的瓷砖上。而在床对面白板上的红玫瑰,在夜色的掩盖下,映出不详的猩红。   纪知声看了一眼,随即沉默低头,手指动了动,将这条短信的内容掩饰了一下,只保留有效信息,发送到林局和席矜的手机上,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盯紧鸥远区,保护叫周青的人,凶手会在十天内作案。]   紧接着,他又给自己请了两天的病假,面无表情的吃了两粒控制情绪的黑色药片,卧室门反锁,将自己关了起来。   连阿软也被他关在了卧室外。   ……   第二天一早。   警局飞快的联系了鸥远区当地的派出所,叫周青的人,足足有八个,而且分布在鸥远区的不同地方,警力被极大的分散。   纪知声提供的T的手机号,再次追踪过去就成了空号。此事尚有很多疑点,但也极有可能就是凶手的挑衅,在现在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无疑是唯一能做出防范的东西。   席矜忙的不可开交,和金队长出外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看着手机微信纪知声的头像,今天一整天,他给纪知声发了很多消息,对面连一个都没有回。   小刘瞥了一眼,了然道:“纪顾问昨晚请病假了。”   席矜皱眉:“病假?什么病假?发烧还是感冒?低血糖?请了几天?”   小刘:“两天,但是没说是怎么回事,说是明天下午就正常上班,纪顾问不算是正经的警局人,现在也用不到他,就给批了。”   一天了……   纪知声那家伙不会一天都没吃饭了吧。   席矜闻言立即推开门下车,找到自己的车,飞快开车回家了。   他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喘着气敲响了纪知声家的门,心底七上八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也不管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喊道:“纪教授!纪教授!你睡了吗?”   没有任何动静,正在席矜皱眉打算再给纪知声打个电话的时候,门缝里突然传来了阿软求般急切的猫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钻进了席矜耳朵里。 第92章 医院(小修描写细节,不用重看)。   阿软的叫声叫席矜心底生出不对劲的感觉来, 他上前去拍纪知声家的门,这次用的力道极大:“纪知声!”   里面阿软的叫声似乎是在回应他,席矜心中更急, 不再犹豫,当即打了电话叫物业过来开锁。   纪知声家的门锁是定制的, 一般人很难开,到最后席矜耐不住脾气,拿过锤子哐的一声敲了上去,一连砸了好多下, 才将门破坏掉打开。   他气息不稳, 一进门,阿软就尖锐的叫了一声, 撕扯着他的裤脚,死命的将他往卧室扯。   席矜脸色沉凝,三两步到卧房门前, 飞快一拧   卧室的门也反锁着。   艹!   席矜低咒一声, 紧了紧手里的锤子,再次狠狠砸了一下,紧接着抬脚踹了上去, 门锁处生生被踹出来了凹陷, 卧室的门不堪重负,猛地弹开。   黑夜里,席矜找不到纪知声卧房灯的开关, 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纪知声?”   床上没有人。   席矜竭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心跳, 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腥场面抛了出去。阿软从外面溜进来, 对着床里侧的墙角着急的叫了一声。   席矜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三两步跨过去,瞳孔微缩   纪知声就蜷缩在狭小逼仄的墙角里,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埋在双臂里,清瘦的脚踝被冰凉的地面刺的发青。   他的身体在轻微的发抖。   席矜屏住呼吸,蹲在纪知声面前,轻声叫他:“纪知声?你怎么了?”   良久没有回答,席矜皱眉,伸出手想将纪知声抱到床上去,入手皮肤一片冰凉,还有细细的冷汗。   席矜心中一沉,不再犹豫,把纪知声捞到了床上,展平放好,还没拉上被子,就看见被他拉直的人又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的按在腹部,柔韧的腰背几乎弯成了一张弓。   纪知声意识模糊,冷汗将发丝打湿黏在脸侧,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他唯一能感知的就是自己的胃部在痉挛,连带着小腹也在轻微的抽动。   胃病犯了。   他无意识的低喃:“疼……”   “好疼……”   大脑昏沉沉的,没有任何的情绪,他完全出自本能的靠近热源。纪知声抓住了席矜的手,猫似的轻蹭了蹭,脆弱极了。   席矜眸色沉沉,掩不住担忧,他伸手,温热的手掌心贴在了纪知声冰冷的腹部,感受到掌心下的痉挛,他心一沉。   下一秒,他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在纪知声身上,把他拦腰抱起来,冲向楼下。席矜的车极快的驶出天玺苑,飞速朝医院赶去。   天玺苑虽然离医院不远,但是仍旧要等几个红绿灯,席矜凑着等红绿灯的空档,去看副驾驶上半昏着的纪知声,斜过身去把外套给他套好。   城市斑斓的光显得静谧又缭乱,席矜心绪复杂,脑子里有点乱。纪知声为什么会发那条关于鸥远区的信息给警局,为什么在发了消息之后就请假了,还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搞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那个叫T的人吗?   玫瑰吻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局跟他说,从C市来的玫瑰吻资料不全,没有随后一个凶手和受害者的详细信息,都是一句话带过。而那些被警局删除的档案,说涉及到纪知声的个人隐私……什么案子会涉及个人隐私。   席矜深深吐出一口气,不再多想,到了医院之后,就将纪知声抱下来,送去了急诊。   纪知声的手机在他兜里震动,席矜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秦言师弟】,他微微挑眉,划开:“喂?”   秦言从M国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纪知声,他到纪知声家门口,看着那被砸开的门,就立即打了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   秦言顿了下,已经起了报警的念头,他皱眉疑惑道:“您好,纪知声在吗?”   席矜:“你是他师弟?”   秦言:“是,请问您是?”   席矜微顿:“我是他同事,他犯胃病,现在在医院。”   秦言声音微沉:“什么?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赶过去。”   席矜挂了电话,抿了抿唇。   秦言师弟?也是修犯罪心理学的吗?听着……和纪知声好像很亲昵的样子。   等医生检查完毕,纪知声就被转到了一间单人病房。   医生看了看手里的病历本,对席矜道:“给病人打了一针镇痛剂,病人急性胃痉挛,索性胃里没有东西,没有引起呕吐,不然很可能会胃出血,以后要好好护养,不能再不将一日三餐当回事了。”   “他出了一身汗,这里有一套新的病号服,你是病人家属,招呼着给他换上吧。”   见席矜迟迟不接,医生犹疑道:“怎么,你不是家属?”   席矜抵唇咳了一声:“我是他同事。”   医生将衣服往他手里一塞:“都是男的,换个衣服而已,没多大事,你快给他换上,马上要挂点滴了。”   “……哦哦,”席矜摸摸鼻子,接过来,有些尴尬道:“医生你先出去一会吧,等换完我叫你。”   医生:“行,不急,这个点没什么人。”   语罢他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席矜和还半昏着的纪知声两个人。   纪知声安安静静的躺着,脸上没有什么疼痛的表情,脸色苍白的恍如褪色,身上薄薄的睡衣紧紧和皮肤贴合。   席矜走过去,俯身,一点点解开了纪知声的衣服,低声道:“纪教授,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等你没事了,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   灼烫的指尖即使十分小心,但还是会偶尔碰到纪知声冰凉细腻的胸膛。   解个扣子而已,席矜脱的满头大汗,解完还要脱下来,他只好伸出手将纪知声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圈住他的腰,腾出另一只手,将其中一只袖子慢慢扯了下来。   席矜松了口气,剩下的就好办了,他很快将纪知声的上衣脱了下来,扔在一边,不经意间低头,他视线落在纪知声的脊背上,呼吸一滞   肩胛骨中间,赫然纹着一朵盛开的妖异红玫瑰,黑色的枝梗向下蜿蜒,没入腰际。   在纪知声苍白的皮肤上,这玫瑰血红而刺目,像是被打上标记的猎物。   席矜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这触感……不是上次纪知声混夜店的时候在脚踝上贴的纹身贴,而是真真切切纹上去的。   他心一沉。   纪知声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玫瑰样式的纹身?和他最后参与的玫瑰吻案件有关吗?   后背纹身不止这一朵玫瑰,还有散落在周围的几片花瓣。   席矜数了数,一共七片。   他不知想了什么,微微沉默片刻,眉头皱的死紧,然后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扶着纪知声趴下,一边看着他背上的纹身出神,一边伸手去脱他的睡裤。   冷不丁,一只发凉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小,纪知声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醒了,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哑声道:“……疼。”   席矜手一抖,将纪知声的睡裤扒到了腿弯,“别!别误会!我…我帮你换个衣服,”他连忙指了指旁边的病号服,“你醒了自己换也好。”   纪知声却根本反应,他眼睫轻颤,却没有力气再将自己蜷缩起来一样,身体就这样陈横在席矜眼皮子底下,轻声呢喃什么。   席矜顿了下,凑过去听。   他听见在纪知声说:“好疼……”   疼?不是打了镇痛剂么。   席矜皱眉,低声问:“哪里疼?”   “后背……”   纪知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失神般似痛苦的扬起头,湿漉漉的凌乱发丝和后背的玫瑰缠绕在一起,细腻白皙的肌肤泛着冰凉的色泽,像是冰封的玫瑰。   后背?   席矜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边,除了那纹身之外,他也没发现什么别的伤口。迟疑片刻,他伸出手,在那纹身上轻轻给纪知声揉了揉,犹豫道:“是这里吗?”   纪知声不吭声了,身体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嘴唇微张,轻喘着气。   席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手下按揉纹身的动作没停,从肩胛骨中间的玫瑰,到往下的黑色枝梗。   他注意到,这玫瑰的枝梗上,没有刺。   席矜揉着揉着,没想到纪知声主动靠了过来,甚至差点摔下去。   席矜:!   他连忙将纪知声捞在怀里。   刚想重新让纪知声躺好,却不想纪知声膝盖分开,紧紧夹住他的腰,冰凉的双臂顺势环绕着他的脖颈。   席矜为了防止他掉下去,只好这样揽住他的腰,入手的触感柔韧而紧实。   席矜:“……”   两人的姿势,像是爸爸抱着孩子拍背一样,紧紧连在一起。   席矜全身僵住不敢乱动,他也不知道纪知声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感觉像是梦游似的。   席矜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不该碰的,闻着纪知声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的心跳慢慢开始加速,耳朵滴血似的红。   他目光移到纪知声被他褪到小腿的裤子,又瞄了眼他们现在的姿势,微微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他动了一下,凑着现在,伸手将纪知声的睡衣全部脱了下来,弯腰间,纪知声不舒服的偏了下头,唇瓣划过席矜的下颌。   席矜:“!”   整个人都麻了。   是身体上的麻,过电一样,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完蛋。   席矜红着耳朵心想,他好像不太直。   恰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匆匆推开,秦言眼神焦灼,望向病床:“师兄呃”   病床上,他师兄正搂着一个背影高大的男人,下巴枕在男人肩上,眼睛闭着,神色迷离,一副失神的模样。   秦言:“……”   秦言:“!!!”   当场僵住的席矜:“……”   秦言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即偏过头去,尴尬的低咳几声,“对不起师兄打扰你们了我这就出去!”   下一秒,门砰的关上。   席矜:“……”   误会大了。 第93章 Loyal,我很想他。   席矜深吸一口气, 将纪知声从他身上挪下来,飞快的将人套上病号服,三两下塞进被子底下,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明明是夏天,纪知声被裹的像个蚕蛹, 他昏睡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力道被席矜强行镇压。席矜看着安安静静的纪知声,莫名舒了口气,连忙将医生叫进来,给纪知声挂上了点滴。   等一切都处理完了, 席矜才走出病房的门, 看着早就等在外面的男人,“你就是秦言, 是纪知声的师弟?”   秦言想起刚才看见的场景,微妙的低咳一声,正色道:“是, 请问你是?我之前好像没在师兄身边见过你。”   “师兄他……没事吧?”   席矜:“急性胃病, 医生已经处理过了,现在在睡着挂水。”   秦言的脸色颇为奇怪,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点生气, “师兄胃病, 你们还……”   而且他才出来没多久,这人就也跟着出来了……这么快吗?秦言越想越耶楼,脸色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   席矜头疼的将刚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在秦言半信半疑的眼神中, 道:“我们真的没什么, 我叫席矜, 就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秦言:“同事?”   他不记得师兄有什么同事啊……等等!   秦言脸色有些微妙, “你是警局的人?”   见席矜点头承认,秦言心中微沉,看来师兄那次和他说完之后,真的接了案子了,还是和玫瑰吻连着的案子。   他忍不住有点焦虑,“你们…师兄他进警局几天了?”   席矜:“有几天了。”   秦言皱眉,片刻后,“算了,我去守着师兄,等他醒来我亲自问问他。”他看席矜一副不太愿意多说的样子。   语罢他就绕开席矜进了病房,席矜心里微妙有点不爽,但是又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不让他进去,他抿抿唇,跟在秦言进去了。   纪知声手背上扎着针,茶色的中长发柔顺的散在枕头声,呼吸匀长,沉沉睡着。   秦言拉了把椅子过来,看样子今晚就打算守在这里了,他对席矜道:“今晚麻烦席先生了,后面就交给我吧,明天我会和师兄说的,谢谢你了。”   席矜蹙眉,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作为同事,我留在这里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言看着纪知声苍白的脸,心里叹息一声,捏捏眉心,“很快就不是同事了。”   席矜:“什么意思?”   听出席矜话里的冷意,秦言声音一沉,偏头道:“我会说服师兄离开警局,不再参与什么案子,他原本就不应该再碰任何跟案情有关的东西。”   席矜:“他为什么不能?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你就算是他的师弟,也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吧?”   “你知道”秦言似乎想说什么,声音拔高了些许,但是余下的话很快消音,他顿了下,恢复往常的冷静,“没什么,等师兄醒来之后再说吧。”   他会说服师兄的。   秦言说完,就不再回头看席矜,良久没有听到身后穿来任何的动静。正在他以为席矜已经走了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席矜放轻了的声音   “他……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秦言微顿。   席矜一瞬不瞬的盯着秦言,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是席矜这几天和纪知声相处的时候,观察推测出来的结果。他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很,会注意很多小细节。   从第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是在那天他破天荒给纪知声煮面的早晨,他没有在纪知声的眼中看出丝毫关于情绪的波动。   他一开始以为是抑郁症,但是后来就逐渐排除了这个答案,抑郁症患者通常会无端哭泣,并且持续一到两周的情绪低落,但是纪知声显然不是这样,更像是限时性的。   后来就是在抓获巩志仪的那天晚上,在审讯室里,纪知声诱导凶手填问卷的时候。他的神态和情绪,像是脱离了他本身的性格,切换到另一种状态。   还有很多微妙的反应。   纪知声这个人身上充满了谜团。   席矜眼底闪过一抹锐利:“你叫纪知声师兄,说明你们修的是同一个或者相似的专业,那你极力阻止……”   就说明纪知声精神状态是有问题的,而且跟案件有关系。   秦言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他看着仍旧昏睡的师兄,抿唇道:“这件事涉及到师兄的个人隐私,我不能细说,你可以等师兄醒来的时候自己问他,但是我还是会劝师兄放弃这个案子的。”   席矜听完,眉头皱的更紧,他今晚到底是没走,坐到旁边的折叠床上,守了一晚。   是夜,隔壁C市。   这里的天气最近多雨,整个城市都开始变得阴雨连绵。   繁云墓地前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副驾驶飞快下来一个带着口罩的青年,他恭敬的打开后面的车门,然后撑开了一把伞,“先生。”   率先跨出车门的是一条裹在笔挺西装裤下的腿,银灰色的西装优雅而高贵,他接过黑伞,薄唇轻启:“Loyal,花给我。”   低沉醇厚的声音宛如晚夜的一曲大提琴。   青年:“是,先生。”   他递上了一束白色的勿忘我。   男人接过花,在一片雨雾里撑着黑伞,慢慢的走进了墓园:“走吧,跟我进去。”   他们停在了一座双人合葬的墓旁,周遭沉默的只能听的见落雨的声音。男人弯下腰,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前。   白色的勿忘我很快沾了雨丝,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有点柔弱的坚韧。   男人看了良久,叹息道:“Loyal,我很想他。”   青年并不答话,而是很安静的听着,像是习惯了男人这幅自言自语的样子。   男人站了一会,对那座坟墓说了声谢谢,撑伞转身道:“走吧。”   转身的那瞬间,许是风大了些,将男人银灰色西装上衣口袋插的玫瑰花吹落了一片花瓣。   暗红的花瓣轻飘飘砸在地上,吹进了泥泞里。   第二日,医院病房。   纪知声醒来的时候,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点没反应过来。手背上的点滴已经拔了,只是还贴着医用胶带,他抬手看了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现在在医院。   “……”   睡了一觉怎么把自己睡进医院来了。   他扶着额头慢慢坐起来,大脑还有些钝痛的感觉。   “醒了?”   纪知声:“……嗯。”   席矜从外面进来,脸上有点水,看样子是去洗了把脸,他抽了张纸擦擦手,扶了纪知声一把,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语气随意:“说吧,你昨天干什么了,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   纪知声迟疑片刻:“也没什么。”   只是吃了两片控制情绪的药,后面他就睡着了,就再没别的印象,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神色微妙的变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后背:“我身上的衣服……?”   纪知声下意识的往周围找了找,果然在病床的另一端看见了他昨晚穿着的睡衣。   “哦,”席矜说,“你昨天急性胃痉挛,出了一身的汗,我帮你换的衣服,”他顿了顿,看着纪知声的神色,语气悠悠:“哎,昨晚我可是吃大亏了。”   席矜说:“你昨晚真是热情,双腿夹着我不让我走,还让我揉你后背的纹身……”他欺身逼近,压低声音,“纪教授,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   纪知声僵住,片刻后,他放松身体,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眯眼道:“……我昨天很热情?”   席矜认真点头。   纪知声笑了笑,手指点在席矜的喉结,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那席副队不是很行啊,我昨晚要是很热情的话,今天怎么还能下的来床呢?”   席矜刚才说的那番话实际是想看看纪知声对纹身的反应,他抿唇,一时间没有动作,漆黑的眼睛望进纪知声浅色的眼底。   然而发红的耳尖却被纪知声看的分明,他有些好笑的挑眉,这席副队有时候嘴上开车开的飞起,没想到还跟个小年轻似的这么容易害羞。   纪知声忽的放低声音,慵懒道:“……席副队昨晚揉我后背的纹身,我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席矜以为他要说什么关于纹身的信息,不着痕迹将耳朵竖起来,同时装作高深的样子,嘴上慢悠悠道:“当然说了,难得纪教授还能想起来。”   “这有什么难猜的?”纪知声弯了弯眼睛,凑到席矜耳畔,语气刻意带了几分难言的蛊惑和欲气,撩而惑人,“无非就是…嗯…”   “……席副队好棒,很舒服,揉的很好,再快一点……”纪知声漫不经心的声音含着几分狭促,笑着说,“我说的对吗,席副队?”   席矜:!!!   他被咬到似的唰的弹起来,飞快后退几步。   耳朵快红到滴血,只会嘴上开车的席矜大清早的被纪知声这几句话撩的不知东南西北,他甚至不太敢去看纪知声的眼睛,“你、你……”   纪知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他在酒吧耳濡目染,这些撩人的浪荡话自然是张口就来,此时看席矜的眼神像看一只呲牙的金毛。   “你们干嘛呢?”秦言拎着打包好的早餐进来,狐疑的看他俩一眼,“师兄醒了?”   纪知声诧异:“秦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言瞥了席矜一眼,将病床上的小桌子拉开,打包来的饭一一摆好,都是些很养胃的清淡吃食,他叹气道:“昨晚回来的,看到你家门都被砸坏了,吓了一跳,差点报警。”   门被砸坏了?   纪知声看了眼席矜,后者义正言辞道:“看什么,我要是不砸你不就真的歇菜了,大不了再给你装一个。”   纪知声:“没事。”   他吃了几口,对秦言道:“你没见到老师吗?”   秦言摇头:“老师说他还在疗养院,我没见着他,上次去也没见到他,在那边办完事之后我就回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师兄不太接触网络了,老师也不玩,他录了一个视频叫我发给你,说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   纪知声点开,视频里没有人影,只能听见一个分辨不出年纪的机械合成音,说的的M国的语言,大致的意思就是责备纪知声这一年都没来看他之类的。   纪知声有点无奈,“我知道了。”   席矜:“你们老师的声音怎么……是声带受损了吗?”   纪知声点点头:“这个我们不能直接去问的,但是老师的声音确实很多年前就这样了。”   秦言收回手机:“师兄,你能不能别再继续往下查了,我和很担心你。”他皱着眉,唠叨的不像话。   纪知声一口口吃着饭,并没有和秦言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席矜竖着一只耳朵听纪知声的动静,一边心不在焉的唰手机,冷不丁,林局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问问纪教授,他近期的精神鉴定报告能不能发来一份,叫警局备份一下,不然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不太好让他参与了。】   林局是非常欣赏纪知声的,当初怎么着也要将纪知声招进警局。对比林局之前的语气,席矜可以清晰的从这段话里感觉到林局的纠结。   他心中微微一沉。   原本对于纪知声的精神问题,他还只是猜测而已,现在林局这条消息,无疑是将他的猜测证实了。   席矜抿唇,想起他昨晚刚从角落里找到纪知声的模样,喉咙莫名有些发涩……到底是什么精神问题,叫他能将自己关上一天?   许是他身上猛地沉寂下来的气质,纪知声敏锐的望过来,顿了下:“席副队,你怎么了?”   席矜回神,按灭手机,望向纪知声的眼神有点复杂。   良久,他抿唇道:“……警局传消息,需要纪教授近期的精神鉴定报告,如果没有,纪教授接下来不能再跟着警局行动。”   他话说完,纪知声还没有什么反应,秦言先炸了,他冷笑一声:“什么东西,师兄根本没问题,警局有什么好待的,我们……”   “秦言。”纪知声叫了他一声。   他看着席矜,扶了扶眼镜,淡声道:“将我上次的的鉴定报告发给席副队一份。”   秦言气结,发现纪知声是铁了心要参与这个案子:“师兄!”   纪知声没再理他,而是对席矜道:“秦言就是我的主治医师,还有什么需要的资料,你找他要就是。”   席矜捏紧手机,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定定的看着纪知声平静又苍白的脸,心头忽的被刺了一下,生出些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纪知声只在医院待到下午就出院了,精神鉴定报告的事情交给了秦言和警局对接,席矜全权负责。   等他到了警局,收到秦言发过来的报告,看着上面的【情绪稳定】这几个字的时候,席矜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将这些材料设成保密,保存在了档案室。   之前疑似幕后凶手的人在给纪知声发的信息说,下一个受害者在鸥远区,一个叫周青的人,但最终查出来叫周青的,有男有女,足足有八个。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天,距离T给的时限还有八天的时间,警局规划的流程,纪知声和席矜要在后天出发去鸥远区,将那八个叫周青的人一一排查,锁定最有可能被凶手盯上的目标。   席矜开着车慢慢的往天玺苑的方向开,他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沉沉一片,最终将车停在一边,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袁叔,我是席矜,”对面说了什么,席矜笑了笑,“对,您在C市吃的开,我是想问您一点事,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要是不能透露,您给个提醒也行。”   对面问了句话,席矜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攥紧,低声道:“我想问关于纪知声的事。”   没有人听见车里都说了些什么。   良久。   窗外初秋的阳光穿过林梢,落在席矜车上,他放下车窗,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眉头深锁,电话已经挂了,他掸了掸烟灰,想起袁叔刚才支支吾吾透露出来的一点信息   “哎,具体的我不能多说,但是是我建议老林给纪教授要鉴定报告的。”   席间顿了顿:“……为什么?”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纪教授在玫瑰吻第七起案子的时候,被凶手抓去,消失了七天……后来我们赶到,将人救了出来,当时的场景……”老袁顿了下,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忍心说。   “回来后又出了些事情,纪教授就被他师弟强制带走,不久,纪教授就不再接案子了……”   蝉鸣的声音渐渐停歇,青黄的梧桐叶落在路边,席矜吸完最后一口烟,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升上车窗,往天玺苑去。   一路带起许多落叶,这陡然而来的风,将叶子吹的惶惶。 第94章 门锁:120102   等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好, 天色已经擦黑。   纪知声办完医院的手续,被秦言送到天玺苑楼下的时候,刚好碰到从警局回来的席矜。   席矜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笑着道:“呦,这么巧呢。”   纪知声下车, 和秦言低声说了几句话,秦言点点头,也没多留,开车离开了。他这才有空去搭理席矜:“事情都办完了?”   席矜:“办完了。”   纪知声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上走, 按了顶层的按钮,电梯的门关上, 他开口问道:“席副队之前是住在哪里的?”   席矜瞄了眼他手背上还粘着的医用胶布:“之前在离警局最近的雅阁小区住,但是那里的房子质量不太好,早就想搬了, 现在来这里正好。”   “那什么……医生说你晚上最好还是过去再打一针, 你还去吗,我可以送你。”   纪知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用, 我剩下的时间还是想想, 怎么把我家的门换了吧。”   叮。   电梯停了。   纪知声抬眼就能看见自己家的门大开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味充斥着整个楼层,他脸上的笑忽的消失了, 指尖微僵, 走到门前   他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红色的花。   一般蔷薇, 一半玫瑰。   热烈的, 妖异的红。   宛如一簇簇血色里开出的烟火, 绽放在原本冷清的家里。   凉凉的晚风,也吹不散空气里熏染的宛如血一样粘稠的香。   席矜显然也看见了,他吐出一口气,声音冷冷:“是T是吗?”   见纪知声沉默着不说话,席矜想起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模样,还有今天袁叔刚和他说的   艹!   席矜心态炸了,眉峰下压,眼中闪过冷芒,“我去将这一片的监控全都调过来。”   “……不用了,找不到的。”纪知声垂眸,冷静拉住他,“你要是有门道的话,叫人过来将这里面的玫瑰花全都仍了吧。”   “我了解T,他做事十分小心,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出手的,”纪知声说,“他既然将这些花送来,就说明……”   “那也一定有蛛丝马迹的对不对,”席矜头一次这么强硬的打断他的话,眸色冷沉,“我不相信有人做事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纪知声第一次见他这种反应,一时间不知道入会回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片刻后,纪知声开口:“……不好意思……”   席矜同时道:“对不起……”   两人顿了下。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上次给我送玫瑰的也是T,但是那次查,也只是查到了一个很普通的快递员身上,再往下就没有什么东西了。这次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这样。”   “这么大的订单,天玺苑的监控和周围的花店肯定有不少记录,”席矜道,“我不会放过每一个线索。”   “……哦,”纪知声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忽的不想再说下去,而是莫名笑了下,茶色的眼睛弯弯,“谢谢。”   席矜别开视线,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很过分:“……没事。那个,你家里的门都被我砸坏了,要不就先在我家住一晚凑合凑合?”   他刚说完这句话,那堆玫瑰花中间突然窜出来一个白白的团子,阿软喵叽叫了一声,忙不迭的跑到纪知声的脚底下转悠,“喵~”   可恶,换地方睡觉记得带上它啊!   纪知声开口就想拒绝:“还是……”   席矜却一把将阿软捞了起来:“正好我们今天晚上可以谈一谈关于案子的事。”他低头挠了挠阿软胖乎乎的下巴,抬头疑惑道,“嗯?你刚才说什么?”   “……”   纪知声抿抿唇,片刻后道:“没什么。”   天玺苑是席矜家里开发的。   他现在住的这一件房子原本是用来给客户打样的样板房,都是精装修,用的家具也都是上好的家具,再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整体走的是温馨治愈风的装修,颜色也大部分都是暖色系。和纪知声家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纪知声站在玄关处,心中莫名生出些后悔来。   他并不喜欢麻烦别人,就像是上次开口让席矜停车买培根饼一样。   玄关处只有一双拖鞋,纪知声抿唇,转身去自己家里拿了自己的拖鞋,弯腰换好,才重新进了席矜的家里。   席矜穿着袜子从厨房走出来,一手拿着西红柿,一手拿着菜刀,看着纪知声挑眉道:“门口的拖鞋就是给你留的,你怎么还专门回去了?”   纪知声在别人的私密空间里显得有点不太一样,阿软都比他活跃。   他扶了扶眼镜,坐在了沙发里侧,低声道:“……没事,也就两三步的事。”   席矜有时候看着混不吝,其实对纪知声情绪的变化很敏感,他嗐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切西红柿。   他老大的声音隔着厨房传到了客厅,伴随着切菜的声音:“其实吧,我老早就瞅见你家那厨房空荡荡的,处于对同事的关心,还想着去给你送点蔬菜啊水果啥的。”   里面锅碗瓢盆声音响成一片,席矜似乎是没有开抽油烟机,热腾腾的水汽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厨房往这边蔓延。   莫名的温馨和有人气。   和纪知声不一样,席矜似乎很喜欢将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堂堂的。   纪知声头一次,晚上没有被安心的黑暗包裹,而是整个人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他原本是应该感到不安的,但是听着席矜絮絮叨叨,甚至有些吵闹的声音,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放松。   ……很奇怪的感觉。   纪知声抿唇,看着茶几上席矜倒好的水,试探的伸出手碰了碰杯壁……是热的。和他惯常喝的凉水也不一样。   席矜还在厨房叭叭,纪知声听着听着就有些出神。   “哎晚饭好了,纪教授,麻烦您挪动一下您的尊臀,过来这里吃饭吧。”席矜笑吟吟的,半点不见刚在冷声冷气的样子。   “……哦,好。”   桌子上放的三菜一汤,席矜:“快吃吧亲~”   纪知声:“……”   他拿起筷子沉默的吃了点,片刻后,低声道:“怎么不点外卖,做饭……只因为我的话,不会觉得麻烦吗?”   “哪里麻烦了?”席矜奇怪道,“而且也不因为你啊,我都是自己做饭的,”   他摇摇头,老成的叹了口气,“我老姐从小就跟我说,要把自己的厨艺练起来,要不然最后可能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纪知声笑了:“你姐姐这么教育你还蛮好的。”   “可不吗,”席矜说,“再说了,天天点外卖才不健康的吧。”   纪知声顿了下,“嗯。”   席矜瞅他一眼:“我说,纪教授,等我们从鸥远区回来之后,你来我家蹭饭我也不介意的。”   “……再说吧,”纪知声沉默吃着自己的那份饭。   席矜注意道,纪知声很少夹菜,即使是吃,也只是靠着边缘吃。   ……明明不是局促,但纪知声这幅样子却让他想到,之前迷路到警局的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明明害怕的不行,却忍着不哭,生怕给他们多添一点麻烦。   但是后来那孩子的家人也没来主动接他,值班的警务人员看不下去,给他泡了一桶泡面……那小孩小心翼翼的吃泡面的神态,和纪知声沉默吃饭的模样,竟有点微妙的相似。   席矜心里莫名出现一种微妙的老父亲心态。   他不着痕迹的将他下筷最多的挪了下位置,放在纪知声的面前,将另一道菜挪到自己这边,笑呵呵道:“我喜欢吃这个。”   纪知声微愣,半晌道:“……嗯。”   吃完饭,席矜将桌子收拾完了之后,洗了洗手:“只有一个房间有被子,今天晚上我睡沙发,你去我卧室睡就好。”   纪知声:“不……”   他睡沙发就好。   “快去去去”,席矜趁他不注意,将纪知声推到了自己卧室的门边,忽的挑眉道,“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吧?”   纪知声扣住门边,转身皱眉:“不是,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了。   “睡一晚而已,你要是不想我睡沙发的话,要不……”席矜凑过来,声音莫名低沉了几分,身上的热气若有似无的撩在纪知声的身上,“我们今晚在这张床上挤一挤?”   他本以为纪知声会直接拒绝的,但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纪知声说话,席矜微感诧异。   只见眼前的人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浅色的瞳孔藏着几分别样的光,席矜心跳忽的漏了一拍。   纪知声抵唇低咳一声:“反正这是你家,我只是凑合住一晚,睡床上也没什么。”   现在已经是秋天,晚上的时候外面的沙发还是很凉的。他今晚已经很麻烦席矜了,不能总是让朋友为他让步。   这下不自在的人轮到席矜了,他呐呐的哦了一声,在耳朵彻底红起来之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半个小时后。   席矜和纪知声同时躺在床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极大,躺的笔直,各自盖着被子的一角,灯已经关了。席矜耳朵里都是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怎么就……答应和纪知声睡在一起了呢。   席矜悄悄吐出一口气,怕自己的心跳声被纪知声发现。   陌生的环境加上身边还有外人,纪知声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又会像之前那样睁眼到天亮,但是出乎意料的,他脑中很快就传来了昏沉沉的睡意,没撑了十分钟,就彻底睡着了。   到后半夜,席矜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一个温软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   席矜:“……”   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僵了片刻,低头看了眼将他当成枕抱紧紧抱住的纪教授。   ……纪知声的睡相出乎意料的差。   席矜被他蹭浑身发痒,手心出了一层的汗。纪知声身上幽微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勾在他鼻尖。   席矜又想起来昨天……柔韧的腰,妖异的纹身,压低了的低喃,甚至是纪知声早晨醒来后,刻意说的那几句逗弄他的撩人的话。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纪知声的腿往下挪了点,搭在他腰间往下几分,停在了他觉得更热的地方,不太老实的偶尔动一下。   席矜:“……!”   彻底精神了,各个层面各个部位的精神。   麻了。   他现在也不敢乱动。   片刻后,席矜颓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皮,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不是他兄弟不争气,而是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纪知声了。   是那种很认真的喜欢。   第二日,纪知声家里的玫瑰都被清理出去之后,换了新的门锁。   他今天就要和席矜一起去鸥远区,所以没有时间去再定制新的指纹解锁的门,而是选了一个输密码的门锁。   确定密码的时候,纪知声罕见的犹豫了,随后将输入密码的事交给了席矜。   “我输?纪教授确定?”   纪知声:“反正回来之后我还是要换新的,你随便输一个就好。”   “好吧,”席矜思索片刻,抬手输了一串数字:120102。   是他们两个房门号的结合。   纪知声将密码记下。   阿软暂时交给了秦言养几天,纪知声收拾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背包。   临走的时候,他往桌子上瞥了一眼,抿抿唇,还是将上面放的控制情绪的药瓶装在了包里。   要在鸥远区待上一周左右的时间,要是T现身,他们见面的话,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第95章 塑料皮筋。   鸥远区。   这里在老市中心的南面, 原本比较繁华,但是后来经济中心往东转移,新的市中心成立, 年轻人远走,鸥远区就逐渐变得萧条。   纪知声和席矜带着小刘, 以及后面两车的警务人员,算是派来参与此案的第二批,前面先他们两天来到这里的第一批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状况,将整个鸥远区叫周青的人粗浅的调查了一遍。   鸥远区之前还是有好点的宾馆的, 只是后来要不就是倒闭, 要不就是没有在派出所这一片,纪知声他们最后的落脚处就在一家比较普通的夜宿宾馆里。   纪知声和席矜的房间紧挨着, 大床房不够,纪知声的这一间是双人间。   他拿了房卡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鸥远区最近下雨, 房间里有点潮湿, 纪知声微微皱眉,伸手摸了摸床单   还好床单是干燥的。   他先将自己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坐在床边看当地派出所发过来的关于‘周青’的消息。   八个人, 五男三女, 其中还有一个年仅12的小女孩。除了一些基本的家庭资料还有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发现,更别提什么异常。   今天是第三天, 而且已经将近晚上了, 距离T给的十天的时限, 还有七天的时间。要是不能在这七天里面锁定凶手的话, 那蔷薇刺第六起受害者就要出现了。   纪知声看着手机里的这个八个人, 无声的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像是在出神,直到他听见席矜隔着门喊他:“纪教授,开个门呗。”   这家伙不再自己房间收拾,来他这里干什么。纪知声打开门,扶了扶眼镜:“什么事?”   因为是出外勤,纪知声穿的难得正经,浅灰色的西装马甲裹在身上,腰线窄而有力,面容俊美,银边眼镜叫他看起来有点冷淡,斯文禁欲的气质扑面而来。   纪知声:“有事吗?”   他打量了一眼席矜,目光落在席矜身后的背包上,“……你不去你房间,来找我干什么?”   席矜低咳一声,眼神有点飘忽:“那什么……我房间刚才看见了个蟑螂,我害怕,你房间不正好是双人房吗?这几天收留一下我呗~”   纪知声笑了下:“席副队开玩笑呢,你房间有蟑螂,换一间不就好了,和我挤在一起算怎么回事,预算不够了?”   “我房间有,说明其他的房间可能也有,”席矜声音拔高了些许,装的又怂叽叽的,委屈吧啦,“万一晚上睡觉的时候,蟑螂跳到我脸上……”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恶寒了一下。   纪知声微微蹙眉,挡住门框上的手指松了松,片刻后,他侧开身,“先进去凑合一晚也行。”   席矜顿时眉开眼笑,“得嘞。”   其实他并不是害怕蟑螂,只是刚到鸥远区的时候,看见了秦言宛如老妈子般给他发的消息:   秦言:[席副队,在鸥远区的这几天,劳烦你照顾好师兄,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秦言:[还有,房间里不要放任何刀,锋利的东西要放在师兄找不到的位置。]   秦言:[要是他吃药嗜睡,也不要强行叫醒他,手腕上好戴着橡皮筋,看见请将皮筋没收。]   秦言:[还有就是,师兄不喜欢吃饭,别强让他吃,但是每顿也要他吃点……]   席矜是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间才发先秦言给他发的这些消息的,其实嘱托的都是小事情,但这些嘱托的内容却叫他忍不住产生一些不太好的联想,越想越不对劲,最后出了一身汗。   索性就直接拎着包过来了。   还好纪知声没有拒绝。   席矜将包放在里面的床上:“现在这八个人,警局不可能全部将他们关起来关上七天,但是已经派人24小时盯着了。”   “嗯,我知道。”   纪知声身影听着有几分不真切,他在浴室洗漱。这里只是普通的酒店,浴室是一层磨砂的玻璃,也没有帘子挡着,席矜可以看见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自从清楚的认识到他喜欢纪知声之后,席矜和纪知声相处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别扭。   他低咳几声,目光不小心落在两人床中间的小桌子上,上面除了烟灰缸之外,还有一盒避孕套 。   “……”   席矜盯着那盒子盯了半天,视线移开又落回去,心想这家宾馆真不正经,看着看着,他耳朵莫名其妙的飘上了一点红。   听着洗手间的动静慢慢变小,在纪知声推开门之间,席矜忽的一个激灵,做贼心虚的将那不正经的小盒子塞进了下面的抽屉里。   纪知声拿毛巾擦这脸,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怎么了?藏的什么东西?”   席矜打着哈哈道:“嗐,没什么,你看错了。”   纪知声走过来:“我真的看见你藏东西了。”   “真的没有!”   “……哦,”纪知声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慢半拍道,“没有就没有,那什么,我洗完了,你快去吧。”   席矜抹了把自己的脸,忽然觉得有点丢人,连忙去洗手间缓一下。而纪知声坐在床边,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才席矜分明是藏了什么东西,难道是关于案子的资料吗?纪知声狐疑的弯腰,伸手拉开了抽屉,片刻后   他若无其事的关上了。   过了会,外面传来敲门声,小刘在外面喊:“纪顾问,你要我买的东西我都买齐了,您出门拿一下。”   纪知声开门,小刘将他买的白板和几个蓝红标点以及粗的记号笔交给他。   他自己家里其实也有这些东西,但是不方便携带,索性就干脆到这里买了,纪知声道:“谢谢,辛苦了。”   小刘:“不辛苦,”他犹豫了片刻,看向了洗手间的方向,“您这是……和席副队?”   纪知声哦了一声:“他说他那间房有蟑螂,害怕,所有过来和我挤一挤。”   等到纪知声关上门,小刘还是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席矜怕蟑螂?!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北方,酒店有天天打扫,哪里这么容易有蟑螂……   纪知声将白板摆好,掏出手机,将八个‘周青’的信息简单的列上去,发现这八个人家里的居住地点连起来,恰好也是一个玫类似瑰骨架的形状。   他眸色微沉。怎么会这么巧。   但是要是T也在鸥远区搞一个复刻的话,那也应该是七个玫瑰的骨节点,对应七个人才对,那这多出来的一个人……   纪知声仔细看了看,按照警局调查的顺序,中间玫瑰的花心是有两个人正好重叠的。但是这并不符合他之前推测的结果,为什么会多一个人。   多出来的这个人,是T要除去的吗。   纪知声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一个橡皮筋,右手不停的揪着左手手腕的皮筋,一下一下,感觉不到疼似的,手腕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心中压着的烦躁感越来越强。   要试一试沉浸式完全共情吗……   反正带着药。   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纪知声抿抿唇,镜片下的眼睛慢慢闭上,然而还没有等他完全的放松,他右手倏地被人攥住,紧接着传来席矜有点生气的声音:“纪知声,你上次不是和我说没有下次了吗?”   “……”   纪知声睁开眼,眼中有点茫然。   片刻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的皮筋。   席矜刚洗漱完,发丝微乱,干净清爽的气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闻起来有股别样的安心。   他此刻眉头深锁,另一只手将纪知声戴着的皮筋撸下来,“纪教授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么不听话。”   他直起腰,当着纪知声的面啪的一声将皮筋拽断,挑眉道:“没收了啊,你还有没有,我一次性全都销毁了。”   “别看我啊,这是你之前跟我保证的,再说了,你师弟也让我看着你点。”   纪知声:“……”   他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包,里面这种塑料皮筋还有一小盒。   忽然有点心虚。   他抵唇轻咳一声:“没有了。”   这还差不多,席矜坐在他旁边,看着被纪知声划出来好多线的白板,“这是……你刚才画的?好像之前你给我看的玫瑰骨架,但是怎么有八个点?”   纪知声暂时放弃完全共情的念头,和席矜说了自己刚才的推测,“原本的花心只有一个点,现在有两个点重合,显然是有一个多余的。”   “但是这是T的第六个目标,所以在第六个节点的人,和花心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是T的目标的可能性很大。”   花心里的一号周青,是个12岁的的小女孩,二号周青,是个28岁的快递小哥,第六个节点里的周青,是个读高中的17岁叛逆大男生。   白板上交织的红蓝线条越来越多,繁杂的叫人眼花缭乱。   目前还没有见到这些‘周青’,只是单纯的分析,纪知声最终锁定了这三个人,将他们三个列入重点保护对象,其余的只能等明天见了人再进一步锁定。   夜色逐渐变得深沉,纪知声已经保持分析的姿势好长时间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皮筋,他右手就下意识的在左手的手腕处掐来掐去。   席矜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他看了看时间,犹豫片刻,伸手拍了拍纪知声的肩膀,“……很晚了,睡觉吧。”   听到这声提醒,纪知声回神,他直起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这才想起来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好。”   席矜给他倒的热水就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纪知声看了一眼,但是没喝。   他有些疲惫的将外套脱了,合眼躺在床上:“……等过几天,或者明天,酒店有新的空房间,席副队就走吧,或者我去别的房间也行。”   席矜闻言偏头,“为什么?”   纪知声:“不太方便。”   这那行?   席矜立即道:“你洗澡换衣服我可以出去,纪教授,我真的怕蟑螂。”   纪知声没再说话,翻个身给自己盖上被子,背对着席矜。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不方便,而是席矜在这里……他没有办法进入完全和T共情的状态。   他已经一年没有进入和别人完全共情的状态了。   与生俱来的天赋长时间不使用的话,也会退化。加上这一年药物的干扰,纪知声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不能达到一年前的高度。 第96章 羊肉串和枪声(捉虫)。   后面接连三日, 纪知声和席矜将鸥远区的八个周青走访了一遍。重点就放在了纪知声推测出来的那三个人的身上。   小女孩中薪家庭,患有抑郁症,父亲从事高危工作, 母亲是小学教师。快递小哥因为早年家中重病的母亲借了不少钱,后来人没救回来, 还欠了一屁股债。叛逆高中生成绩不好,和家里闹的很僵,经常离家出走,夜不归宿。   还有很多零碎的东西, 根本没有办法整合在一起。   眼见纪知声这几天都快长在房间里发霉了, 席矜好说歹说才将他拉出来,出门散散心。   宾馆周围并没有什么繁华的地方可以去, 只有一个还算安静的街道,之前是商业街,现在已经空荡无比, 尤其是现在的傍晚时分, 路边只有摆摊的小贩和下学的小孩子。   “纪教授,想吃什么,我请你?”席矜抄着兜, 走在纪知声的身边。其实出外勤这段时间, 除了小刘之外,最累的就是他了。   纪知声摇摇头,扣上衬衫最上面的那颗口子, 将眼镜摘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放松眼睛。   “没什么想吃的, 不是你说要吃东西的吗?”   他还在想着宾馆房间里的那块白板, 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   “也行, 那我去买,你也凑着吃点吧。”   席矜四下看了看,“你在这里不要乱动,等我一下。”   纪知声点点头,安静的在一棵树下等他,身上的气质慵懒又斯文,周围的烧烤传来的烟火气仿佛和他格格不入。   角落里一个带着口罩的青年微微抬头,冷漠的目光落在纪知声的后背上,他抬手压了压头上戴着的鸭舌帽,转身消失在原地。   纪知声似有所感的转身,片刻后,皱了皱眉,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觉如芒在背却不见了。   但是在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回头的时候,他身后却悄然出现了一个人,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别动,别出声。”   纪知声浑身一僵,他后腰处抵住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   枪口。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纪知声身体骤然拉响了警报,心跳急速加快,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   身后戴着口罩的鸭舌帽青年单手钳制住纪知声的手腕,低声道:“跟我走。”   他拉着纪知声,慢慢的往旁边一条极不起眼的无人巷子里走去。   临近巷口的时候,纪知声突然发难,猛地挣开鸭舌帽男的束缚,劈手去夺他手中的枪,同时冷喝道:“你是谁?!”   鸭舌帽青年侧身一躲,抬眸露出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带着冰冷而直白的杀意,声音无机质。   他说:“杀你的人。”   另一边,席矜买完炸串,心情很好的回来,发现纪知声原本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愣了下,随即给纪知声打了个电话,但是对面久久不接,他皱眉,跑到旁边问一个炸串小推车的车主,“大哥你好,我问一下,刚才在这里站着的人,你看见去哪了吗?”   那小摊主蒲扇一扇,想了想,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你是问那个长头发的小哥是吗?”   “对对对。”   “刚才被人揽着走了,挨的那么近,看样子应该是兄弟什么的,哎?你要不给他兄弟打个电话?”   席矜闻言眉头皱的更深。   兄弟?   纪知声除了不再鸥远区的秦言师弟之外,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可以称作兄弟吗?   这不可能。   而且,按照那家伙的习惯,他多半不会被人揽着还不反抗……   难道是回宾馆了?但是也没有理由不接电话啊。   席矜看着一直显示无人接听的手机屏幕,心里莫名出现一丝心慌。   巷子深处。   在夜幕的掩盖下,只能听见拳拳到肉的击打声。   青年躲开纪知声的发难,枪做匕首,冷冰冰的枪口划向纪知声的脖颈。   纪知声气息微乱,他眼镜还在口袋里,有些看不清青年的动作,身上被青年凌厉的腿风踢出不少於伤,这一下没躲开,脖颈上生生划出一道猩红的擦伤。   “你是谁派来的?”   手机低微悦耳的铃声一直在响,纪知声声音有点喘,眼中的锐利之色像是一柄开了封的剑,他高抬腿,一脚狠狠踢在青年的颈侧。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杀我,或者,杀不了我。”   他们打了有一会了,这人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绝对是经过训练的杀手,明明有好几次开枪的机会,却次次放过了他。   要不就是有所忌惮,要不就是根本不想杀他。   青年闻言,眼睛微眯,他就地一滚,顺势横扫,像是一头黑夜里的豹子,死死的将纪知声按在了墙上。   青年拿枪抵住纪知声的额头,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咔哒一声轻响。   “找死。”   纪知声被顿的后背生疼,他眼前黑了黑,闭眼向后一仰,喘着气,心跳剧烈跳动:“是……T派你来的?”   巷子外传来席矜大声喊他名字的声音,不难听出焦急,传进巷子里的时候,显得有点不真切。   心跳声在耳膜响成擂鼓,纪知声脑中一阵又一阵的发晕,他悄无声息把自己的右手伸进了衣兜里,摸到了装在里面的眼镜。   柔顺的中长发贴在耳后,纪知声露出被划伤的脆弱喉结,这是一种无声的让人放松警惕的示弱。   青年没说话,眼中没太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他握着枪的手似乎松了点,“你不需要……”   下一秒,纪知声身形暴起,右手飞快从兜里划出来,三指紧紧捏住薄薄的镜片,在空中几乎快出残影,凌厉的划向青年的咽喉!   青年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躲,纪知声偏过头,左手死死握在枪上,他眸中一片冷沉之色,在青年微微惊诧的视线中,笑了下,主动扣响了扳机。   砰!   街上静了一秒,下一刻,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来。   席矜倏地抬头,迅速锁定巷口的方向,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纪知声就在那里。   怎么会有枪声……他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狂奔而去。   而他刚跑到巷口,里面就冲出来一个鸭舌帽男人,紧接着巷子里响起纪知声气息不稳的冷喝:“抓住他!小心有枪!”   席矜目光顿时一凌,想也不想,将手里用锡纸包装好的五十串羊肉串猛地一抡,散发着香气的羊肉串狠狠的呼在了青年脸上,尖锐的竹签尖端将他脸上的口罩直接挑下来了一半。   青年脸侧隐约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纹身出来。   但只是瞬间,他就重新扯上,冷漠的眼神盯了席矜一秒,转身就跑。   纪知声三两步跑出来,背抵着墙低着头喘气,边给小刘打电话通知派出所,边对席矜道:“别管我,快追!”   席矜看他身上没有枪伤,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转身就追着鸭舌帽青年跑。   纪知声和小刘通过信之后,脱力似的,浑身一松。   他忍不住低咳几声,仰头扯松了衣领,摸了摸自己被划伤的脖子,伤口其实不是很严重,但是被枪口擦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拿枪的那人绝对不简单,一招一式下手极重,他身上隐隐发疼,应该有不少地方已经青了。   他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远远的瞧见席矜跑回来的身影。   席矜喘着粗气,锐气的五官透出几分野性,他看着纪知声道:“……没追上,他像是早有准备,钻了空子,当地警局和咱们的人已经将这附近封锁了,但是我估计……”   应该还是抓不住。   他皱眉道:“那家伙很厉害。不过他怎么会盯上你,是T……?”他现在也只有这么猜。   纪知声摇摇头。   他脸色有点白,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脑中久久不散的眩晕感叫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低血糖好像又犯了。   尤其是刚才捏着镜片的手指,右手小臂因为骤然使力而有点轻微的抽筋。   席矜终于发现纪知声沉默的有点不对劲,他上前一步扶住他,低声担忧道:“你受伤了?”   “……没事。”纪知声咳了几声,抬头道,“有点擦伤,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席矜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脖子的伤口上,神色稍紧:“你的……”   纪知声稍微借了他一点里,“回去再说。”   席矜只好闭嘴,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扶着纪知声往回走。   酒店房间。   纪知声脱力的躺在床上,眼神都有点放空。   “先喝点葡萄糖水,”席矜扒拉了半天纪知声的背包,在侧兜里发现了几袋葡萄糖冲剂,就用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冲了一点。   “……谢谢,”纪知声坐起来喝了一口,顿了下,“热的?”   席矜:“不然?”   见纪知声不说话了,他抬手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全是塑胶皮筋:“纪教授,你不是说你没有了吗?这些都是什么啊?”   纪知声捧着保温杯,抬头一看:“……”   然后眼睁睁看着席矜拿着指甲钳全都给他剪的干干净净扔进了垃圾桶。   纪知声:“……”   他感觉身上被踢出来的於伤还有脖子上的擦伤更疼了。   他假装没看见,喝完葡萄糖之后,翻出来了一瓶药膏,解开自己的衬衣领口,然后将药膏挤在指尖一点,生疏的扬起脖子,抹在了伤口上,一点点揉开。   但是由于看不见,也不知道抹没抹准,只能凭着疼痛的感觉找地方。   席矜看不下去,将药膏接过来,“我来吧。”   “……哦,好,”纪知声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坐在床上将腿盘好,对着席矜仰起头,“谢谢席副队。”   光洁的脖颈上平白多出一道剌出血的擦痕,十分刺眼。   27年单身贵族席矜老同志,默不作声的心疼了一下,挤出药膏小心翼翼的抹了上去。   他的手指和纪知声的不一样,即使是放轻了力道,指腹上的茧还是有点刺人,伤口敏感,纪知声下意识的哼了一声。   席矜:“……”   这声音听的他老脸一红,顿时僵住,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   偏偏纪知声还在打趣他,因为姿势的问题,喉咙受到挤压,声音就有点哑:“……席副队,你这个手劲上药,是想直接在我脖子上戳个洞吗?”   纪知声估计也是第一次叫人帮忙上药,还是这种亲密的姿势。人在有些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会话多,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席矜聊着。   席矜半晌没说话,耳朵越来越红。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纪知声的舌尖,和因为仰头而偶尔吞咽的动作,甚至是因为药膏的刺激而有点生理性泪光的眼角。   席矜强迫自己不去看,并冷酷的骂了自己一声禽兽。   脖子上的伤抹的差不多了,纪知声想了想,还是道:“席副队,我后背应该有於伤,劳烦一块给我抹上吧。”   反正他自己肯定是抹不了的,干脆一起叫席矜帮忙算了。   纪知声没注意道席矜僵住的手指,自己主动转过身,撩起衬衣,露出半个白皙背部和后腰紧实流畅的线条。唯一扎眼的,就是后背几道青色的瘀痕和玫瑰纹身黑色的枝梗。   他偏过头,露出半张冷淡又斯文的侧脸,眸中尚且有零星的水光,眼尾微红,这一下无意瞥过来的风情,禁欲又诱惑。   纪知声:“麻烦席副队,开始吧。”   席矜:“……”   救、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席矜:QAQ 第97章 警官大人。   纪知声也不太在意被席矜瞧去后背的纹身, 因为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被这家伙看见了,揉纹身这种更过线的事席矜都做了,现在单纯的抹个药而已, 真的不算事。   他坦坦荡荡,后面却久久没有动静, 纪知声疑惑道:“席副队?”   “……哦哦,”席矜回过神,他换了瓶治疗於伤的药,稍微弯腰, 然后发现自己一低头就能闻见纪知声身上极淡的香, 和药膏里的薄荷凉意混合在一起,像是冰做的羽毛, 落在心里,又凉又刺激。   这个上药姿势对席矜而言实在是挑战,他伸出去的指尖又缩了回来, 低咳几声, 清了清有点沙哑的嗓子,和纪知声商量。   “纪教授,要不……你趴在床上, 我上的舒服一点。”   纪知声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方位真的有点别扭,于是点点头,干脆将衬衣脱下来了半边, 斜露出右肩和大半个背, 身后的纹身全都显现了出来。   青色的瘀痕甚至有点发紫, 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一缓过来, 只觉得后背钝钝的发疼。   那个看不清脸的鸭舌帽青年,说是要杀了他,但是却次次没有下死手,可打人的力道也没有半分手下留情。   动作间,他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床旁边的小抽屉上,眼神停留了两三秒,莫名想起来那里面被席矜藏了个避孕套。   纪知声顿了下,他不知想到什么,扯着衬衣指尖微微攥紧,稍稍遮住前面,俯身趴在了床上,茶色的中长发凌乱的散在苍白的肩头,他埋首在枕头里,声音显得有点闷:“……麻烦席副队。”   温度莫名升高了不少。   纪知声衣品很好,下面穿的只是一条简单的黑裤,看着宽松,但其实将修长笔直的腿全都呈现了出来,皮带束在腰上,伏在床上的时候,后背脊梁骨处就出现一条凹陷。   黑色的玫瑰枝梗,就顺着这凹陷,没入腰际。   再往下,就是……   “……”   席矜喉结一滚。   他莫名觉得还不如刚才那个姿势,沉默片刻,揉了上去。   席矜指腹滚烫有力,在纪知声背上发青的瘀痕涂上药膏之后,将力道控制在一个巧妙的范围,不轻不重的将於伤揉开。   席矜能感受到自己掌心下,纪知声的身体紧绷,甚至在轻微的颤抖。揉开於伤很疼的,但是不揉开疼的时间会更久。   为了转移纪知声的注意力,他想了想,问道:“你和秦言认识很久了吗?”   “……嗯,”纪知声嗓音略微紧绷,“从大学认识的,他小我一届,后来他跟着我,都拜在了同一个老师门下。”   席矜手下力道不自觉重了点,“那你们……很亲近了?”   纪知声想了想,“嗯,这么些年,陪在我身边的,确实只有他了。”   席矜一顿,抬头道:“那你父母……或者是家人呢?”   纪知声有一会没说话,片刻后,才道:“父母不在了,其余的人觊觎他们留给我的产业,我成年之后,全都卖出去换成了钱存起来,那些人才没有再来打扰我。”   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再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简简单单一两句,就概括了自己成年前的生活。   席矜听完暗骂自己一声不会说话,同时更加心疼,他苦思半晌,磕磕绊绊的安慰道:“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憋了憋,平时起飞的嘴皮子笨到家了。   “那个,我爸妈都不管事了,整天在外面旅游,我心思不在经商上面,所以其他的都是我老姐在管理,股份红利加上我这些年的奖金和工资,我其实也挺有钱的……”   “……然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逢年过节什么的,跟我上我家去,肯定热热闹闹的。”   席矜想起来纪知声冷冰冰,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家,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忽的冒出来一句:“……他们也挺喜欢猫的。”   他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越说到后面才逐渐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邀请纪知声去他们家住吗?   席矜心跳乱了一拍,后背出了一层汗,生怕纪知声察觉到他的心思。他顿了顿,忙转移话题,将纪知声肩头上的头发撩开,“……纪教授,你左肩上还有一处。”   纪知声安静片刻,将衬衣全都脱了下来,“……谢谢,等下前面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嗯。”   席矜慢吞吞的给他揉着,目光落在纪知声左手手腕上,忽的皱了下眉。   那手腕上除了皮筋弹出来的伤痕之外,还有一圈极其显眼的青紫,很明显是被纪知声自己掐出来的。   只是那手腕一直裹在衬衣的袖子里,袖扣又扣得严严实实,现在一脱下来,席矜才发现这掐伤也挺严重的了。   他皱眉,上前单膝抵在床沿,一手按在纪知声的后背,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反折过来,语气微沉:“纪教授,你就不能对你自己的手腕好一点吗?”   席矜力道有点大,纪知声被扯到肩上的伤,嘶了一声,挣扎几下后莫名顿住,他颇为艰难的转过头,嘴角微妙的一勾,笑了:“席副队……”   “你这个样子搞得我很像一个犯人,”明明是受制于人的姿势,纪知声却弯弯眼角,语气含着几分逗弄和戏谑,“……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给我扣上手铐了……警官大人?”   席矜呼吸一窒:!!!   ……救命!   这略带沙哑的声音听得席矜头皮一炸,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什么有颜色的字母东西,耳朵红的充血,心跳快的不正常,他飞快的收回自己的手。   可恶。   纪知声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手铐警官犯人,这也太耶楼太羞耻了吧!   席矜脑子里飞过一幅幅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只不过上面的人变成了他和纪知声。   他这收手的动作幅度大的夸张,纪知声奇怪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席矜下意识重复一遍,紧接着红着耳朵,声音拔高:“我没想干什么!”   纪知声疑惑:“什么干什么?”   席矜慌乱道:“我真的没想干什么!”   纪知声微愣:“我知道你没干什么。”   席矜大声:“对啊我就是没干什么!”   纪知声茫然:“是啊。”   席矜:“对啊。”   “……”   “……”   所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纪知声沉默了一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心底慢慢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席矜红透了的耳朵。   席矜恨不得回到一分钟之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叫你想歪之后又多嘴……太丢人了。   他捏着药膏站在床边,在纪知声的注视下,连头发丝都透出莫名的紧张。   纪知声:“你……”   他随手扯了衣服遮了遮前面,慢慢坐起来,微微拧眉看着席矜。   席矜咽咽口水,“咳,怎么了?”   纪知声:“你是不是……”   席矜后背渗出了汗,呼吸顿了下。   纪知声仔细看了他片刻,心底的猜测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哦,没什么。”   “席副队累了吧,药膏给我,我自己来,”他伸出手。   “……哦哦,好。”席矜心里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他看着纪知声背过身去,挤了药膏,低头抹在前面……应该是小腹的位置。   “……”   他也默默转过身,背对着纪知声,看着是在浏览手机里的消息,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了后面。   “那个什么,”席矜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你自己把手腕上也抹一下。”   纪知声:“……嗯,我知道。”   过了片刻,席矜不知想起什么,忽的抬头看了眼没拉上的床帘,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三两步跨过去,将床帘拉的严严实实。   然后才又偷摸看了眼纪知声,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深夜。   星空闪烁。   一辆漆黑的车急速驶向鸥远区临海的公路旁边。   黑蓝的海水吹起虚幻的泡沫,将凉凉的风刮在岸边男人西装的衣角处,他看了看夜空,下颌线完美而锋利,低声道:“回来了?”   星空似乎触手可及,黑漆漆的浪花翻出波浪的白线,湿润的海风将这喟叹似的声音吹散。   身后的脚步声一停,戴着口罩的青年停在男人身侧,弯腰道:“先生。”   男人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你去找他了?”虽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青年沉默不语。   男人笑了笑,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后者狠狠砸在沙滩上,蜷缩着身子,半晌没起来。   男人走过来,踩在青年的头顶,慢悠悠的往下碾了碾,从后腰摸出一把消音枪,语气低沉危险:“Loyal,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青年毫不反抗,因为剧痛而暂时出现空白的大脑停转了片刻,才狼狈而又恭顺道:“先生,我只是想试一试他,到底有没有资格唔……”   男人毫无任何预兆的对着青年的肩膀开了一枪,   青年声音一顿,死死的咬住牙,后背迅速洇出血迹。   男人望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反而愉悦的笑了,他蹲下来,指尖伸进青年被他打伤的伤口里,在里面搅弄半晌。   直到摸到了骨头,搅出了新肉,也没发现子弹在哪里,他才遗憾似的罢手。   “抱歉,弄伤你了。”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手上沾的血,然后拍拍青年的脸,语调低缓而富有磁性,总是给人一种他在说情话的温柔错觉。   “在我抓到他之前,再动他,杀了你。”   青年冷汗涔涔,低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席副队一句话:涩涩的人看什么都涩涩。 第98章 笔刀。   第二日, 纪知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疼,尤其是被揉开淤血的地方, 痛感还在往旁边蔓延。   那家伙打人下手真狠。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T的人。   席矜买了早饭回来:“醒了?”   他半点看不出昨晚上药时的异样,把纪知声的那份早点递给他, 边拆筷子边道:“警局那边传来消息,昨晚没抓到人,跑了。 ”   纪知声不太意外,点点头, 喝了口豆浆。   席矜:“他是T的人吗?”   纪知声:“我不确定, 但是T轻易不会杀我。”   席矜顿了顿:“……为什么这么肯定T不会杀你?他都杀了这么多人。”   “没有为什么,”纪知声像是不太愿意回答, 他垂下眼,转而道:“你什么时候换个房间自己住?”   “咱们住一起不是挺好的吗,”席矜吃饭的动作慢了点, 笑道, “我觉得完全可以……”   纪知声打断他,抬眸认真道:“席副队,我觉得很不方便。”   席矜一僵,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纪知声今天对他的态度有点微妙的变化,像是回到了刚开始认识时候的模样,充斥着冷淡的疏离感。   他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昨天多谢席副队的帮忙, 但是以后还是不要了, 免得误会。”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想明白了, 席矜对他为什么那么不一样。不可否认的是, 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反而觉得和席矜在一起越来越自在,甚至有点羡慕席矜有健全而幸福的童年和家庭。   席矜喜欢他。   其实昨晚表现的比较明显罢了,那么快的心跳声和那番话,他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但是他不能接受这份感情。   席矜心中蓦的一凉,片刻后,他沉默道:“抹个药而已,有什么好误会的,再说,也没有人看见……”   “席副队,”纪知声有点无奈的抬头,镜片下的眼睛冷静到无情,“我是修心理学的。”   他说,“你昨晚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席矜呼吸微窒。   纪知声起身:“所以席副队,你还是去别的房间住吧。”   他去了洗手间洗漱,给席矜留了单独的空间避免尴尬。   洗手间空旷,良久。   只听得外面一声关门的声音。   席矜走了。   纪知声垂眸,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抬头看了看自己。   镜子里的人穿着精致的衣服,披着一张在人类审美算得上漂亮的人皮,但其实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知声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一圈青紫,即使是有药物的控制,他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思考问题的时候。   控制不住自己的人……真的算完整的个人么。   要是真的有人和他在一起,会很累的吧。成天和秦言一样,甚至比秦言更操心他的状态,整天关切的问他   吃药了吗?   有异常吗?   精神稳定吗?   不舒服吗?   ……   像对待一件瓷器一样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他又经历了什么。   纪知声其实不否认自己对席矜有好感,但是他没喜欢过人,也就不知道这好感到底如何分辨。   六七岁的时候,他父母就去世了,身边的亲人慢慢露出了贪婪的本性。再后来他长大,这么多年里,纪知声都是一个很寡的人。   如果就这样草草挑明接受了……等席矜知道玫瑰吻收尾的时候,T把他抓走干了什么之后,‘喜欢’这种微薄而又脆弱的情感,就会像泡沫一样散去。   纪知声掏出自己的手机,沉默了片刻,打开了手机里一份保密的文件,里面有七个很长的视频录像。   一年前,T把他抓走的那七天录下来的,七天七份,一份不落。   目光落在最后一份视频上,纪知声抓在洗脸池边缘的手指慢慢收紧,胃里逐渐翻涌,他猛地伏在旁边,近乎狼狈的按开水龙头,用水流声掩盖住喉间溢出的干呕。   许久,他才面色如常的走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东西,席矜已经将他的包全都收拾完带走。   纪知声捏紧手机,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房间有点过于安静了。   另一边。   席矜拎着包去了前台再定了一间大床房,进了房间才猛地捂住自己脸,他将背包甩在床上,紧接着整个人也扑了上去,床发出咚的一声。   他又想起来刚才纪知声和他说的那句话“我是修心理学的,你昨晚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救命啊。   席副队羞愤至极,从头发丝里露出的耳尖又红又烫,整个人跟烧着了似的。   ……他昨晚想的有点多。   什么警官犯人,什么手铐,什么乱七八糟的耶楼……脑子里飘过了无数他单身27年看过的世间颜色,还有跟着扫黄大队的兄弟们在一些酒店酒吧翻出来的各种玩具。   那。么。多。   纪知声居然能察觉出来?犯罪心理学都这么牛吗?   那……他想对纪知声做的事情,难道也算犯罪的一种,所以才被发现察觉?!   “……”   只是想想席矜都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刚才在纪知声的房间还勉强能绷住一点,但是现在细细一想简直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纪知声。   但是……就算是知道是这种事情,纪知声还是没有完全点明,甚至神情也没有反感,还贴心的进了洗手间避免他尴尬。   难道?   席矜翻起身来,忍不住想,难道纪知声也对他有那么点意思?   片刻后,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于是嘴咧的老大,用手捂住脸,甚至笑出了声,像个奔三的大傻子。   接下来的几天,纪知声和席矜都是分开单独行动,连小刘都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   只是,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小刘觉得席副队身上是灿烂的艳阳天,纪教授身上是寒冬将至的深秋。   他夹在两人中间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天已经到了第八天,距离T给出的时间还有最后两天。   警局已经和这八个周青商议好,让他们在明天全都去警局,待到第十天结束的时候再离开。   目标实在是太多,要是还放任自流的话,根本没有绝对的警力保证他们八个人的安全,更何况还有那么未知的情况,所以将人集中保护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被纪知声确定为重点保护对象的三个人。   纪知声心里还是觉得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有哪里被他忽略了,但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再次推了好多遍,还是没发现有什么漏洞。   “纪教授,副队问我你今晚想吃什么?”小刘悄咪咪的过来,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因为意见不和?”   要不然也不至于之前还在一起睡,没几天就闹成这种不说话的样子。   纪知声回神,瞥了眼站在宾馆门口的席矜,对小刘道:“不用了,我不是很饿。”   “对了,”纪知声扶了扶镜框,低声问:“这周围我不太熟悉,你知道哪家有卖笔刀的吗?”   小刘愣了下:“笔刀?”   “对,就是那种刻橡皮章一类的刀子。”   小刘一下没反应过来,“您要那东西干什么?”   纪知声:“……有用。”   小刘想了想,“这东西我不太了解,但是您可以去周边的百货超市还有一些精品小铺子之类的,那里面应该有买的。”   “好,我知道了。”   纪知声将周围的店铺逛了一遍,才在另一条街找到了他想要的笔刀,他松了口气,“老板,买这个。”   老板看了眼:“这个啊,笔刀的刀尖很容易坏,说不准你摔一下刀尖就断了,帅哥再买一盒刀片?”   纪知声:“不用了,用不了几次。”   老板就不再多说,纪知声付了钱,回到宾馆门口的时候,发现席矜还在门口待着,他脚步顿了下,打算当成没看见,抬脚就走。   席矜:“等等。”   纪知声一停:“席副队有事?”   席矜摸摸鼻子:“……也没什么事,就是你晚上真的不吃饭啊?”   “嗯,上午吃的有点多了。”   屁嘞,哪多了?   席矜心想,差不多就是他饭量的三分之一,说不准阿软那只猫都比纪知声吃的多。   纪知声侧眸:“还有别的事吗?”   席矜摇头,于是纪知声半分钟也没有多留,转身就走,“我今天早睡,要是案子有什么消息,席副队直接微信发过来就好,我醒来看。”   席矜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闷闷的哦了一声。   纪知声回到自己房间,将房卡插好,灯倏地亮起来,他又全都关上,门彻底反锁。   外面的光穿过窗户照进黑暗的房间,纪知声坐在床边看着白板上被他推演无数遍的交织线条,片刻后,拿出了放在兜里的笔刀。   另一边,席矜和警局里的几个吃完饭回来已经很晚了,他和小刘住的不远,与纪知声都在同一个楼层,就一起上来。   席矜一直在唠叨关于纪知声不吃饭的事,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小刘和他说着说着,忽的就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今天傍晚的时候,纪教授还问我哪里又笔刀买,什么刻橡皮章的那种,看不出来纪教授还挺多才多艺的。”   他搜了搜,刻橡皮章可是个精细活。   而席矜听完,脸色大变,急声问:“你说他买了刀?!”   他想起来之前秦言给他发的消息:   [……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房间里不要放任何刀……]   小刘一懵:“对啊,就是那种笔刀,怎么了哎!副队!!”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席矜神色堪称恐慌的冲了出去,直直奔向走廊尽头纪知声的房间。 第99章 接吻。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银色的眼镜框反射着外面零星的光, 纪知声垂眸看着手中的笔刀,刀尖很短,偶尔闪过一抹寒芒。   前面的桌子上放了杯水, 和他准备好的药片。   明天就是第九天,时间越来越紧迫, 他心里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一定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没有明确的词汇可以解释,只能去以一种更深的沉浸状态去体会。   纪知声慢慢的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放空, 淡色的眼底逐渐变得漠然, 他身上的肌肉在缓缓放松。   T对血液有种超乎常人的痴迷。   他要是想要完全共情,就要放任自己, 完全的处在当时的那种情形。   纪知声手中的笔刀一转,森寒的刀尖就对准了左手的掌心。   滴答。   滴答滴答。   苍白的地板上砸出了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啷当。   笔刀掉在地上。   一点都不疼。   纪知声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眯眼。   渐渐的, 他白皙的侧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眼神也有点迷离,凑近,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指尖。   “……”   随着他的动作, 中长发垂落挡住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纪知声苍白的下颌, 和修长沾血的手指。   他身上的气质忽的变了,整个人像是阴影里的一道黑暗的剪影,阴郁而病态。   纪知声逼迫自己无限认同T说的话。   “……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喜欢的, 你也要喜欢, 我厌恶的, 你也要厌恶……”   餐盘里摆着新鲜的食物,热腾腾的肉香。   “饿了很久了吧,真是可怜。”   “你很想杀人对不对,你心里有天生的杀欲……”   刀子被递进他手里,冰冷的,可以剖开人心的刀子。   “你是天生的,完美的犯人……”   “你看,你在兴奋,你在发抖,真可爱,”那声音笑着,慢慢近了。   “……”   纪知声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脱力似的慢慢滑在床边,窒息感恍如深渊里看不见的抓手,将他死死的抓住。   大口大口的呼吸叫他喉间发出低泣的声音,意识恍惚茫然,纪知声不知自己现在在哪,甚至连想起自己是谁都花了好久。   紧接着,胃里翻涌起来难以抑制的呕吐感,纪知声堪称狼狈的蜷缩在地上,冰冷的地板将他的身体也沁的透凉。   濒临死亡的感觉叫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纪知声朝桌子上的药片伸出手,却不小心将旁边的水杯蹭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玻璃渣碎了一地,连带着桌子上的药片也咕噜噜滚到了不知哪里。   “……”   纪知声喘着气,完全控制不住的流泪,偏偏神色淡漠的可怕,他低头死死咬牙,共情勾起来的杀欲、人性和回忆,宛如翻滚的海啸,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他重新蜷缩在地上,半个身子就仰在一地的玻璃渣里面,水流了一地,发丝被打湿,黏在冰冷黏腻的脖颈上。   地面的水里渐渐洇出了血丝,颜色越来越深。   纪知声很用力的在喘息,但还是逐渐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喘不上气……   好难受。   冷冷的的月色窥进房间,照见地面逐渐变得猩红的一滩水里,垂着一只苍白的手。   周围散落的玻璃碎片,像是钻石,映着月色闪闪发光。   “艹!”   席矜从没觉得这短短二十多米的距离有这么远,他砰砰的去敲纪知声房间的门:“纪知声!纪知声!”   里面没有半点反应,小刘忙不迭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怎、怎么了副队?!”   席矜:“快去下面酒店的前台要备用的房卡!快!”   小刘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他也意识到似乎是出事了,忙不迭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等小刘走了,席矜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手在无意识的发抖,浑身的热气似乎都被这扇打不开的门锁住了。   他前几天不该就那样搬出去的,也不该因为自己的感情,没和纪知声好好说过几句话,更不应该没有提前察觉到纪知声的情绪变化。   明明……   席矜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房门上,哑声道:“纪知声……”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席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快快快!副队!!”   小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备用的房卡递上来,身后还跟着同样焦急的酒店老板。   席矜手抖的厉害,好几次差点没拿稳。   滴滴。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一股血腥味缭绕在空气里,直直让席矜如坠冰窟,他手脚冰凉,近乎仓皇的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闭目不醒的纪知声。   “……”   席矜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响起酒店老板的惊叫声,“啊!!快!打110,不对,120,快快快!”   席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蹲在纪知声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了   还有呼吸。   像是窒息的人忽的得到了氧气一般,席矜像是才活过来一样,身体僵硬无比,后怕的将纪知声揽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   感受到怀里的人还算平稳的心跳。   席矜眼眶渐渐红了。   “纪知声……”   “纪知声……”   他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不去…医院……”席矜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   “我…不要去……”   席矜一惊,稍稍松开了点,去看纪知声的脸。   纪知声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眼睫湿漉漉的,低垂的宛如没有挣开,浓黑的睫毛在轻微的颤抖。   席矜下意识的安抚,拍着纪知声的背,低声道:“好,不去,哪里也不去。”   他声音压低的时候,其实哄人的感觉几乎没有,却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莫名可靠。   老板啪的一声将灯打开:“喂!快点将人抱出来啊!”   刺目的灯光一下子照清纪知声惨白的脸,他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身体剧烈的一抖,牙关蓦的咬紧,一声不吭的将自己重新缩了起来。   席矜瞳孔一缩,他分明瞧见了纪知声刚才咬那一下,把自己嘴里咬出了血。   他转头厉声道:“把灯关上!都出去,不要叫120了,快!”   小刘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将灯关了,把老板拉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外面传来了几声争吵声,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重新回归黑暗的环境叫纪知声的身体明显放松了点,席矜低声哄了一会,纪知声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无奈之下,只能强迫着纪知声抬起头。   一道明显的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纪知声的神色有点木然。   席矜心头一跳,捏着他下巴的手蓦的使力,沉声道:“张嘴!”   纪知声迟缓的眨了下眼,却没张开。   “纪知声,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席矜抚着他的侧脸,“张开嘴,”   纪知声仍旧没有反应,甚至因为席矜显得温柔的声音而绷的更紧了,他往后躲了躲   席矜没给他机会躲开,掌心扣在纪知声的后颈,迫使他仰起头。   他低声说:“纪教授,抱歉了。”   席矜低下头,吻住了纪知声冰凉的唇,那浓郁的血腥气几乎是瞬间就充斥在口腔里,他生涩的去撬开纪知声紧闭的牙关。   纪知声瞳孔微微放大,下一秒,他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只是挣扎的力气很小,轻易的被镇压。   “唔…不……”   他这一说话,席矜抓住机会吻的更深,不让纪知声再有半点伤到自己的机会。无论是主动方还是承接方,他们都没有任何的经验。   纪知声下意识的在接吻的时候推席矜出去,但是却在不断的加深这个吻。他后颈被席矜按着,逃无可逃,口腔里的空气被温柔又强势的几乎掠夺干净。   偶尔极短的喘息空档,他吐出破碎不清的两个字:   “不…不吃……”   模糊到极点的意识似乎清晰了点,纪知声恍惚想到   他正在和席矜接吻。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陌生窒息感渐渐席卷而来,紧跟着的,还有从尾椎骨攀升上来的酥麻。   纪知声眼神慢慢涣散,喉结不住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眼角隐有未干的泪意。   斯文禁欲的脸因为被人按着还在接吻,变得殷红的唇,而显得有点别样的欲气,被沾血的水浸湿了的衬衣紧紧的贴在身上。   席矜有力的五指插在他发丝里,柔顺的中长发被他撩到了后面。纪知声能听见席矜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席矜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顺着纪知声的话来,不打120,让人都出去,他只是出于直觉,要是把这种状态的纪知声就这样送进医院,怕是会发生更加不可预估的事情。   现在纪知声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对方已经踩在了某条线的最边缘,要是有人再轻轻的推他一下   他就再也看不见纪知声了。   他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是真的差点腿都吓软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地上的血量其实很少。   伤口在纪知声右半边后背上,是被玻璃渣扎出来的,还有左手掌心,有两道刚好可以流血的伤口。   他虽不知道纪知声到底因为什么,万幸这家伙没有割腕。   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松了力道,席矜慢慢松开他,额头相抵,两个人的呼吸都有点乱。   纪知声头低垂着,莫名给人一种很乖巧的安静。   良久,席矜低声道:“……为什么拿刀割自己?”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纪知声家里最锋利的东西是指甲钳这种东西了,万一真的放了菜刀水果刀,那天这家伙没人管着,说不准就真的把自己弄没了。   他忍不住捂住纪知声冰凉的手腕,放在自己掌心暖了暖。   纪知声反应了好一会,似乎还没从某种状态里完全脱离出来,他声音轻的近乎听不见。   “因为……需要血。”   席矜:“要血干什么?”   “……和T…完全共情…避免推算…错误……”   纪知声问一句答一句,乖的不像话。   “完全共情,每次都要血是吗?”   “只有T……”   只有和T共情的时候,他才需要血的刺激,要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享受杀人的欲望里,唤醒身体里深藏灵魂的杀人本能,然后在人性崩毁的边缘挣扎,去抵抗这种欲望。   见他的情绪似乎又有点波动,席矜连忙顺了顺他的背,捋着纪知声的意思乘势问道:“那你共情有结果了吗?T想杀谁?”   “我想……杀谁?”   纪知声低喃,再次重复了两遍,片刻后,他朝着席矜露出一抹虚弱而愉悦的笑,恍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都想杀。”   “我都想……”   “纪知声!”席矜陡然一喝。   他扳正纪知声的肩膀,沉声道:“纪知声,你不是T,不是你想杀,是他。”   “听清楚了吗?!”   “……”   纪知声眨了眨眼,嘴边那抹违和的笑慢慢消失,他似乎有点茫然,过了会,才认同的点点头,“哦。”   席矜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就没了。”   纪知声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道:“对不起。”   他说:“是我没关好门。”   所以才让你进来被吓到了。   原本他家里的门没有被席矜砸坏之前,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去,所以无论干什么,也从来不怕吓到人。   可是后来这个人生生闯了进来,将他所有的锁都砸坏,然后一把将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揪出来,再展开甩一甩抖一抖,放在阳光下晒太阳。   就好像他真的是个完全正常的人一样,生怕他把自己关久了,会变成发霉的蘑菇。   絮絮叨叨的话多的像个小老头。   纪知声反应还是迟钝和直白,处于半昏不昏的状态,只是指尖蜷了蜷,无意识勾住了席矜的衣角。   席矜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纪知声正经的道歉,但是打死他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他。他唯一感受到的就只是心疼。   傻子。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就听见纪知声继续开口:“……我不会死的。”   他在回答席矜刚才的后半句话。   纪知声说:“我选的笔刀…可控……”   席矜偏头看了看周围,目光一顿,落在旁边地上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面,隐约可以看见一点刀尖。   纪知声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认为在自己手心上划出两道伤口来有什么不对,甚至口气很乖,像是觉得自己选对了玩具似的小孩子。   “那也不行!”   席矜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当惩罚,严肃道,“不许有下次了。”   纪知声微微一愣。   他皱眉,看了看纪知声后背的衬衣,发现那些玻璃碎片都被衣料隔开了,粘在衣服上,没真正的刺进皮肤里。   但是还要好好处理一下。   他扒拉开纪知声的左手,看着上面两道伤口,没有缝针的必要,也不深,但是没半个月好不了。   席矜记得上次给纪知声上完药,他就将药瓶放进抽屉里了,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又排上用场了。   “你不去医院,那我给你伤药,你别乱动啊。”   纪知声:“……嗯。”   席矜询问道:“可以开灯吗?”   纪知声摇头。   “手机灯也不行?”   纪知声沉默的看着他。   “……”   “好吧,”席矜无奈妥协,他一时间有点没辙。   纪知声后背被玻璃刺出来的伤口肯定很小,现在房间里黑的一批,虽然不影响基本的视物,但是精细的东西肯定看不见。   片刻后,席矜看着窗户前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下一个人躺着的窗台石。   他摸摸下巴,然后眼睛一亮,将床上的被子折成两叠,平铺了上去。   他找到了个伤药的好地方!   窗台是最亮的地方,外面斑斓的光照在上面,可以清晰的看见下面穿行的车流和周围商铺的光。   席矜将地上浑身湿漉漉的纪知声抱起来,抱到窗台石上,然后伸手解纪知声衬衣的扣子。   纪知声也没什么反抗的动作,衬衣完全敞开的时候,席矜极明显的顿了下,然后别开视线。   还……   还挺粉的。   席矜耳尖又红了,他顾忌着纪知声肩上的伤,动作不免小心了很多,完全脱下来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他脱完之后,忽的想起来门还没有锁,于是蹬蹬蹬过去将门锁上,现在房卡和备用房卡都在他这里,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进来。   席矜拿出手机给小刘发了几条短信,大致意思就是不要担心,他们都没事之类的。   等他弄完,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当场僵在原地。   纪知声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裤子也脱了,和那件衬衣一样,被扔在了地上。   茶色中长发,斯文俊美的青年,身上此时只剩下一块布料,他低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指尖已经勾在了最后一块布料的边缘,似乎还要打算接着脱。   席矜:……   席矜:!!!   他飞快的三两步过去,抓住纪知声的手,在后者茫然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不用脱这么多。”   纪知声:“可是,衣服湿了。”   他现在诡异状态这种有点类似共情后遗症,身体陷入自我保护之后,大脑的反应会格外的直白。   纪知声指着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布料,认真道:“……也湿了。”   所以同样要脱下来。   席矜僵的不行:“……那你脱了自己会穿吗?”   他找个给纪知声,让他自己换上也行。   纪知声唇被席矜吮的殷红,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迟疑道:“……你帮我穿?”   席矜:“……”   作者有话要说:   席矜:QAQ 第100章 游戏结束倒计时。   席矜麻了。   纪知声现在这个样子, 对他意志力的挑战达到了顶峰。   他现在手还按在纪知声的手腕上,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把自己脱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纪知声彻底清醒之后, 还会不会想起来现在这段记忆。万一真的想起来,那他对纪知声的心思不就全都暴露了吗?   刚才的吻还可以解释成为了防止他咬伤自己, 那要是真的帮纪知声换了衣服,他控制不住自己做了什么事,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虽然黄河本身好像也不太白的样子……   席矜脑子几乎糊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的念头直往外冒, 但是脸上绷的十分正经, 他严肃的按着纪知声的手腕,让他趴在窗台石上, “抹完药再换。”   大不了到时候他就将纪知声往被子里一塞,就算全脱了他也看不见。   纪知声堪称顺从的趴好。   连凌乱的发丝都显得格外的乖顺。   席矜为了方便上药,也跟着上来, 右膝跪在纪知声双腿中间, 看着他后背一侧零星的伤口微微蹙眉,低声道:“在往窗户边靠一靠,我还是有点看不清。”   伤口毕竟是玻璃碎片刺出来的, 虽然有布料挡着, 但是也说不准会有碎片穿过布料刺进肉里。   窗台这里显得有点挤了,纪知声一动,席矜也被迫跟着动, 他耳尖红的快要爆炸, 视线根本不敢落在斯文教授窄瘦的腰肢上。   但是很快, 他就没有害羞的心思了,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纪知声后背伤口处。   纪知声皮肤向来白皙, 于是一旦受伤,就显得极为可怖,伤口不深,细小,但是猩红还在渗血,甚至有的地方泡了水,有点泛白,可以看见里面的皮肉。   席矜心里叹了口气,上药的动作又轻又缓,忍不住心疼。   纪知声这家伙,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完全共情T后,会很难受。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透露一点点给他们,甚至将门锁死。   若不是小刘说了笔刀的事情,他是不是就真正自己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一晚上,然后第二天默默处理伤口,将所有的东西都藏好。再用那种淡淡的口吻告诉他们,他推测的结果是什么。   若是他没有发现,也就不会有人知道,纪知声为了共情做了什么。   背上的伤口处理好了,席矜垂眼,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情绪低落起来。他轻轻的捉住纪知声左手手腕,反过来,看着他掌心里的两道刀伤。   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血痂,指缝里还有干涸的血迹。   席矜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耐心,拿着棉签沾着水,将纪知声掌心里的血迹清理的一干二净。   然后他愣了一下。   借着外面斑斓的光,他看清了纪知声的掌心,上面除了新添的两道伤之外,其实还能看见很多已经愈合的白色刀伤。   有的在指腹,有的在指骨内侧,有的在小指下方……林林总总,席矜数了数,加上今天的,大致有十三条。   只是这些伤口和掌心纹路很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就像纪知声说的一样,他控制的很好,不会真的让自己死了。   席矜的心忽的被谁刺了似的。   他忽的想起来,他只发现了这一次完全共情,那之前他没有发现的时候呢……   他数了,好多道,那么多次呢。   席矜沉默片刻,轻柔的给纪知声后背和掌心缠上纱布,片刻后,轻叹了口气,“……纪教授,好了。”   良久没有动静。   席矜微愣,这才发现纪知声已经睡着了。   斯文的青年侧着半张脸,眉宇轻蹙,掩着淡淡的疲倦和苍白,在外面灯火的映衬下,显出莫名的恬静来。   席矜看了会,唇边扬起一抹笑,伸出带着药味的手指,在纪知声眉心抹了一把,把他蹙着的眉缓缓舒平。   夜色更深,席矜怕他冻着,把纪知声抱起来,妥帖的放在了床上,然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席矜微僵,他想起来纪知声身上最后一件湿衣服还没换……   他之前和纪知声住了那么长时间,当然知道他的衣服都放在哪里,就在背包的隔层。   湿衣服穿着……会感冒的吧。席矜边红着脸边想,然后用这种正当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找到了换洗的私密衣物。   他为了保持自己正经人的形象,但是又怕给纪知声穿歪了,于是就半眯着眼换的。   换好之后,他更加正经严肃的将三件湿漉漉的衣服摸黑洗了洗,拧干晾在一旁。   然后才轻手轻脚的把地上的碎玻璃和血水收拾干净。   等一切都弄完了,席矜带着满手的洗衣液清香,蹲在纪知声的床边看着他,脑子反反复复就一句话:   真可爱。   哪里都可爱。   他稀里糊涂想了一堆,不知不觉趴在纪知声床边睡着了。   第二日。   纪知声醒来的时候难得懵了一会。   他揉揉有点发疼的额角,昨晚模模糊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他当时好像是因为潜意识的窒息感,快晕过去了,然后……席矜闯了进来。   再然后……   纪知声眼神微妙,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后面发生的事情也逐渐想起来,他神色微僵,视线一寸寸落在旁边晾衣架上的三件衣服。   三件。   纪知声:“……”   他僵着手指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下一看,果然已经换了。   “哎呦!”   他这冷不丁一掀被子,坐在地上趴他床边的席矜向后一仰,砰的一声,头磕在了地上。   席矜嘶了一声,睁开眼。他坐着睡了一晚,现在腰麻的厉害,捂着自己的腰,一时片刻没起来。   “纪教授,一大清早的你谋杀啊。”   他声音低哑,带着往常般的打趣,但是当抬头看见裸着上半身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偏头看他的纪知声的时候,忽的顿住了。   “……”   纪知声手指无声收紧,在等着席矜的反应。   席矜视线有点飘忽:“咳,纪教授,你还记得昨晚我进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就是……我看你当时的状态不是不太对吗,就没太敢出声喊醒你。”   昨晚吻的太凶,现在嘴角还带着明显的刺痛。   纪知声想起那还挂着的三件衣服,沉默片刻,诚实摇头:“不记得了。”   “哦……”席矜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将昨晚的事粗略的说了一下,旁的半分没有提及。   纪知声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席矜奇怪的看他一眼:“还有什么?”   “……没什么。”   纪知声侧过脸不去看他,顿了下,还是坦坦荡荡的站起来,在包里翻出换洗衣服,去了浴室换上。   他对着镜子,将黑色的衬衣严谨的扣到了最上面,把胸口包裹的纱布完全遮住。   纪知声很少穿黑色,衬衣基本都是白色的,但是裹着纱布穿淡色的衣服,万一渗血,总归不太好。   黑色的袖口衬的腕骨更加清瘦,掌心也缠着一圈纱布。   都是昨晚席矜帮他换的。   甚至连衣服也给他洗了。   醒来之后,连一句责问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也没有用那种奇怪的,看潜在精神病人一样的视线看他。   镜子里的人戴上了银色眼镜,纪知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单手洗漱完之后,推开门出去了。   瞥向仍旧坐在地上的席矜:“你怎么了?”   席矜龇牙咧嘴:“……腿麻了,站不起来。”   他守了一晚上,又冷不丁摔了一下,血液不流通,现在也没缓过来。   纪知声顿了下,走到席矜面前,对他伸出了完好的右手,“起来。”   “……哦,好,”席矜看着纪知声的手,嘴角快咧到耳后,啪的一声握住,顺势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哪哪都好了。   他握着纪知声的手蹦跶了两下,感谢似的晃了晃,笑吟吟道:“多谢纪教授。”   就是不松手。   纪知声:“……”   他沉默了一下,主动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今天是第九天,按照计划,那八名周青会在今天进警局,我们还要好好准备,”纪知声看看时间,“现在这个点,小刘应该已经和其他的人分头去接人了。”   “我们收拾收拾,也赶紧去吧。”   席矜:“OK,纪教授和我一起吗?”   纪知声目光落在席矜嘴角,那上面也有伤口,好像是昨晚被他咬出来的,他不太自在的移开视线。   “不用了。”   纪知声眉头微蹙,将昨晚的结果告诉席矜。   “和T共情完之后,我代入这八个骨节的第六起案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八个人全部杀光,这样骨节全部消失,也就不存在不和谐的突兀。”   席矜:“但是……这样的话,和案件复刻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纪知声点头,他转身道:“所以今天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尽量将这八个人快点集中起来保护。”   等到他率先出了门,席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纪知声这是在解释不和他在一起走的原因吗?   集合八个周青的进程并不像是想象的那么顺利。   因为有好几个上班族,他们心里对警局的说法或多或少是不相信的,要是请假的话,很可能全勤奖就没有了,因此非常抗拒。   直到下午,警局也才集中了四个。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凉雨,车窗滑下雨痕,纪知声开着车从北区居民区出来,他和小刘几人负责的是那个12岁的小姑娘。   但是刚才去接人的时候,却被小姑娘的后妈告知她还没下学。   今天接人是早就说好了的,小刘差点没当场炸了,好歹被纪知声摁住,他们现在在往学校的方向走,打算直接去小女孩的班里找她。   小刘仍旧气得不行:“你们说说哪有这样当父母的?!威胁孩子生命的事情,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   “都说了多少遍的了,还是不相信这些凶杀案离他们很远是吧,少上一节课能怎么滴,要是摊我身上,我恨不得我闺女住警局里……”   纪知声淡声道:“之前了解的,小姑娘有抑郁症,和她的家庭也有关系,她父亲再娶,后妈的态度很明显,不是很喜欢她。”   “对了,她父亲呢?”   小刘看了看外面的天:“她父亲还是挺偏她的,是是璟御龙门学区房的施工工人,开塔吊的,今天这个天估计工地也干不长,应该快回来了吧。”   这一场秋雨下的冻人,天色黑的很快,纪知声将车停在小女孩的学校旁边。   小刘撑伞跑进学校,但是没一会就出来了,他脸色十分难看,敲开了车窗:“纪教授,她班主任说,她今天上午下学的时候就出去了,好像是回了趟家,然后到现在也没回来。”   “可我们刚从她家里出来,人也没在家啊?!”   纪知声脸色一沉:“是哪个组负责盯梢的?她不是我要求重点关注的人吗?”   有人低声懊恼道:“对不起纪顾问,是我们A组盯着的,但是我们今天下午的时候,确保人进了学校才守在门口的。”   纪知声:“就是说,她下午来了学校,但是没有去教室,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吐出一口气,外面吹进来的凉意让他的指尖有点麻,纪知声冷静道:“现在派几个人,联系他们学校的校长,然后在学校里找一圈,如果没有的话,再去周围找。”   车上的几个人应声是,很快出去了。   纪知声将他这里的消息上报,顺便通知了席矜,后者电话很快打过来,席矜声音有点喘,像是在跑步,大声道:“喂?纪教授,人还没找到吗?”   “没有。”   那边传来席矜略带恼火的声音:“我追的这高中的熊崽子还真的能跑,刚给逮着,你猜怎么着,他说他要被凶手盯上那就好了,说不准死了会觉醒什么超能力,紧接着全球进化……”   “还真当自己是热血漫里的男主角啊!”   席矜浑身湿透,一身黑衣紧紧贴在身上,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双手死死的摁住地面上不断挣扎念念有词的熊孩子。   他示意旁边的人过来搭把手,直接将人摁上了车,顺便通知这孩子急疯了的家长,才到旁边避雨的地方。   “纪教授,你那边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雨声淅淅沥沥,纪知声车里安静的厉害,他指尖轻敲方向盘:“其他组怎么样了?”   席矜无奈:“还有两个工作党没有下班,说是要等到晚上九点,加班就更晚了。”   “你别太担心,现在是第九天,第十天结束还有将近三十个小时,总会把人集全的。”   纪知声听他说完,“好,那你过来……”   他手机轻微的震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送的消息传过来:   [现在第九天晚上六点整,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纪知声瞳孔一缩。   心跳蓦的加快。   他倏地反应过来,T钻了一个语言上的漏洞。十天的时间,不是完整的十天,而是第十天。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也就是说,T会在接下六个小时之后的凌晨,刻下他的第六朵蔷薇刺。 第101章 第六朵。   天色越来越深, 在纪知声将那条消息传出去之后,氛围无形之中更加紧张起来。   这条消息无疑是T发过来的。   他一早就计划好要在这个时候发消息了。   除了那个小女孩之外,还有两个人在外面没有被集中保护。但现在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失踪了的小姑娘身上, 她最可能是T这次的目标。   纪知声身上有伤,没有跟着去找人, 他坐在驾驶座上,像一尊静默在暗影里的苍白而精致的石塑。   车灯大开着,冷冷的光束将冰凉的雨丝穿的清晰。   后面的门猛地被人拉开,冷风蓦的涌进来, 小刘披着雨衣, 浑身半干,喘着粗气, 给纪知声递上了一份整理出来的资料:“纪教授,这是您要的那小姑娘的详细资料。”   纪知声接过来,垂眸一翻:   【周青, 女, 12岁。性格内敛沉默,六岁父母离异,次年父亲再婚, 孕育一子, 成绩中游,遭受校园欺凌,于10岁确诊抑郁症……】   照片上的女孩子长马尾, 校服破旧, 面容清秀。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没有半分的神采。   小刘:“按照您的吩咐, 我们已经尽快的找到关于她所有的资料, 还有据她同学回忆起来的,她说过什么话,都记在上面了……”   他的工作很细,连很多细节都记得很清晰。   纪知声抵唇咳了一声,他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隐隐觉得有点烫,但是没放在心上。   “这些够了。”   足够他了解这个小姑娘,在心里绘制她的画像,然后去共情。这是他最开始发现自己这种天赋的时候经常去做的训练。   后来对共情真正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才知道他那种行为是及其危险的,容易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甚至慢慢忘记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甚至感知不到属于自己的情绪。   小刘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纪顾问,这样真的能找到人吗?”   纪知声:“她突然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上午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吗?”   “是这样,她们班主任跟我说是件小事,说班里有个人丢了钱,那人怀疑是小姑娘偷的,因为就她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家里一定很穷……但是后来在班主任的调解之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纪知声:“那位班主任怎么调解的?”   “呃……”小刘挠挠头,“因为没有监控嘛,肯定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但是他们班好像有不少人都觉得是小姑娘偷的……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   “哎,小姑娘的父亲已经知道了,现在跟着兄弟们找人呢,老大个汉子,哭的像个老水牛。”   “嗯,”纪知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吐出口气,垂眸道:“你先出去一下,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小刘飞快出去了,将车门关的死死的。   纪知声将车灯全灭了,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   手里资料和他自己得知的零碎消息,在他脑海里慢慢整合成一条条完成的信息。   校园暴力,内向,离异,偷钱,无助……   抑郁。   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缓缓扯住纪知声的身体,将他慢慢的往下拉,一点点的,没有丝毫缝隙的将他裹住,溺水般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墙,漫过耳畔。   隔着水墙,纪知声微笑着,对着另一端漂浮在水里的女孩伸出手。   ……   “就是她偷的还不承认……”   “对啊,一身穷酸味,班里除了她还有谁这么穷啊……”   窃窃私语声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幼蛇,看着弱不禁风,但一样钻进人耳里,流出粘稠的毒液。   感觉到了吗,我很疼。   “好了都别吵了,小青家里困难,上次在运动会,长跑,还给班里夺了个冠军回来……”   班主任斥责的声音落在班里同学的耳朵里,就像是变相承认是我偷的一样。他们看着我的视线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怜悯。   “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学费有多贵吗?!你爸爸养家这么辛苦,开塔吊啊,玩命的家伙!这点钱足够你花了,平时省一点,还要给你弟弟买房子呢!”   地上落着继母给我的钱,我低头站在门边,一点点捡了起来。   我有抑郁症,情绪经常性的持续低落,会突然失控崩溃大哭,哭几分钟会平静一些,甚至可以自己去抽张纸,然后再哭……   只有父亲。   只有父亲还重视我。   只有他会信任我。   我真的没偷钱。   真的没……   ……   纪知声倏地睁开了眼,他弯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猛地喘息了几声,才从那种窒息感里回过神来。   他漠然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将心里潮水般汹涌的绝望压下去,抬手落下了车窗的门,外面的雨刮了进来。   他哑声对等在外面的小刘说:“……派人去她爸爸平常去的工地,她很可能在那里。”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会下意识的想要得到庇护和相信。她会去找她信任的人,也就是她父亲所在的地方。   周青的父亲是工地的塔吊师傅,在三四十米的高空工作。   工地里有的塔吊没有电梯,施工电梯也不是每次都能轮上。所以就经常要在还没建好的高楼里爬十六楼,再跨过顶楼的钢筋水泥,踩在紧挨着塔吊的三四十米高楼边缘,再往上爬五六米,才能到控制室。   今天下午下雨,工地提前结束,若是周青上午的时候真的去了工地,那肯定不知道她父亲其实已经回来了。   很快有人去调通往工地旁边的监控录像,下午一点半左右的时候,周青确实是往工地的方向去了。   但是按理说,她发现工地没人,就该回来的……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警车红蓝的灯光穿梭在雨幕里,排成一列在公路上穿行,警笛声传出去老远。   纪知声和席矜还没有汇合,但是他们都在往工地的方向赶去。   掌心划出来的两道伤口,因为过度用力有点隐隐作痛,纪知声闭眼仰在副驾驶,摩挲着掌心的纱布,浑身一阵阵发冷,额头却越来越热。   他喝了口凉水醒醒神,看向开车的小刘。   “……还有多久到?”   小刘:“两三分钟,您可真的神了,警局在往工地去的转弯大马路那里,查到了周青最后出现的地方,发现就是工地附近。”   纪知声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的时间,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   虽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搜集了足够的信息,但是这个时间还是有点晚。   他们算是来的晚的一批人。   等到了之后,工地里已经进了不少警局的兄弟。按理说工地的各个物件都要有人定期检查,但是鸥远区向来缺少投资,这里资金一直缺乏,甚至连老旧坏掉的监控都没有换。   工人工资低,松散,这种情况平时看着貌似是件小事,但是关键时候却成了致命的东西。   纪知声披着透明的雨衣站在工地里,握着手电往里走,其实这种天气穿什么都没用,雨水很快灌进衣服里,衣服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   偶尔传来几声警犬的叫声。   手电筒凌乱的光照着这里,高高低低的叫喊声。   “纪知声!”   席矜带着喘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纪知声一下回神,他转过身去,刚好看见席矜朝他跑过来。   “还真是你,”席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神情严肃,“你身上还有伤,不该出来的。”   纪知声看着他:“……我想找她。”   席矜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掌心缠着的纱布已经完全湿透了,被雨水浸湿的部分隐约能看见几分血迹。   他叹了口气:“会找到的,警局派了很多人过来,你现在这样说不准会感染的。”   纪知声没说话,他担心的不是警局的人不够,而是小姑娘的抑郁症。工地因为下雨提前结束,小姑娘在没有找到她父亲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敢想象。   万一恰好抑郁症爆发。   在那种情绪的重压之下,他们找到的极有可能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T选定的人……T会选择一个不稳定爆炸的炸药包作为第六个骨节吗?尤其是这种根本无法控制的情况。   纪知声:“我没事。”   他不太在意的收回自己的手,甩了甩手背上的水珠。   席矜:“天色太黑了,还下着雨,工地很多地方还是比较危险的,要不然我们一起?”   他看着纪知声发白的唇色,有点担忧。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情绪有点不太对。   “还是分开找吧,”纪知声说,“这样快一点,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语罢他不给席矜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席矜本欲跟上,旁边却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脚步一顿,只好过去。   纪知声回头,见席矜走了,才吐出口气。他不久之前和周青共情,那种抑郁的状态似乎还残留在身体深处。   虽然没有和T完全共情之后的后遗症严重,但是这种情况按照往常,还是要等两三天才会完全消退。   23:10:53   已经翻了三分之二个工地,还是没有消息,随着雨越来越大,几只警犬基本已经没有用处了。   纪知声闷咳几下,呼出的气都带着几分灼烫,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大脑清醒一点。   种种指向表明,小姑娘就在这里才对,但是怎么就找不到……是他忽略了哪里么。   对小姑娘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她父亲所在的工地,那这个范围是不是可以再缩小一点。她父亲的资料里显示,是个工地里开塔吊的师傅。   纪知声忽的一顿,眼中快速掠过一抹光。   他仰头往上看。   十几架三四十米高的塔吊起重机横亘在天空之下,宛如狰狞而沉默的怪物,有几架上面亮着塔吊转用灯,森白的冷光晕出光晕。   周青父亲平时开的那架塔吊……纪知声皱眉,细细回想他只看了一遍的边角资料。   是在北面右边数第三架。   纪知声飞快的往那边赶去,他将手机调在了通讯页面,若是周青真的在塔吊上,他会立即通知席矜。   塔吊紧挨着一栋还没完工的大楼,纪知声凝神细看,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竟真的在最边缘的吊臂上看见了一团小小的黑影,黑影极小,甚至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   是周青。   吊臂距离地面四十多米,那团蜷缩的身影没有任何的防护,在风雨里显得摇摇欲坠。   这么高的距离,她是怎么上去的?!   纪知声瞳孔一缩,心跳急剧加速,他飞快的打量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地方能上去,同时飞快的打通了席矜的电话。   “喂?纪教授?”   纪知声找到大楼的入口,边往上爬楼梯边说:“我找到周青了,在她父亲工作的塔吊起重机上,快叫人在下面拉好救生气垫!”   他匆匆的将重点交代,对面席矜的语气顿时急了起来,纪知声听见他大喊着的吩咐声。   紧接着,席矜的声音再次传来,几乎是吼的:“纪知声,你现在在哪?你千万别自己行动听见没有!”   纪知声已经爬了十楼,气息非常紊乱,偏偏语气冷静的不像话:“救生气垫最多救从十楼摔下来的人,塔吊几乎有十六层楼高,万一出了意外,生存几率并不能达到百分之百。”   “我去试试能不能将她劝下来。”   “纪知声!纪知喂?!”席矜冷着脸看已经被饿挂断的电话,心底狠狠一沉,同时全力往大楼跑。   顶楼最上面都是钢筋砖块和水泥,周围还有施工用的绿色安全网,非常乱。   纪知声一口气爬了十六楼,心跳极快,他将身上碍事的透明雨衣脱下来,手机放进兜里拉上拉链,慢慢往边上的塔吊方向走。   大楼和塔吊之间还有半个身子的距离,纪知声站在大楼边缘往下看,所有的东西都被缩小了,冷冷的风从下面狂涌而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裂口。   没有任何防护,摔下去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往前探身,抓住湿滑的塔吊,手臂一用力,腿也踩在了上面。   纪知声抓着塔吊低头,这高度给人一种眩晕感。   他抿唇,望上看,从这里到上面也就五六米的距离。   纪知声集中注意力,快速的往上爬,可慢慢他的眼神有点涣散,左手掌心再一次伸出去的时候,竟一下抓空,他整个人往下掉了一截。   他飞快反应过来,右手死死抓住。   纪知声喘了口气,摘了眼镜,沉眸往上爬。   23:30:19   等到他终于站在吊臂上的时候,雨势减小,下面已经聚集了五六辆警车,本来极大的救生气垫,站在四十米左右的高空往下看,就是小小的一块。   前面最边缘的地方,蹲着一个小姑娘,穿着校服,高马尾,一动不动。   纪知声平复片刻,扶着吊臂两侧的长栏,避免脚下踏空,每一步都踩在脚下的黄色金属条上。   冷白的塔吊专用灯灯光落在他的后背,在雨雾里,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他停在离小姑娘两米远的地方,放柔了声音,极轻的叫了她一声。   “周青。”   小女孩沉默片刻,幅度极小的转身,一双空寂无神的眼睛落在纪知声的身上。   纪知声微微一笑,伸出手。   “你爸爸让我来找你。”   ……   23:32:59   塔吊下面。   席矜透过望远镜,脸色凝重的看着上面。   周围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气氛紧绷到极点。   小刘打完电话过来,低声在席矜耳边说:“直升机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席矜掌心慢慢攥紧:“……本该我上去的。”   小刘:“纪教授更适合引导和劝阻,要是那孩子情绪不稳定,看见我们受了刺激,到时候就算是有直升机,我们也没辙。”   “纪教授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副队,您别太着急。”   席矜黑色的眼珠里暗沉一片,他吐出一口气,“万一劝阻失败了呢……责任在谁身上?或者说……万一那孩子情绪真的不稳定,托着纪知声一起跳下来……”   他抿抿唇,不再说下去,紧张的看着吊臂上的进展。   23:37:16   纪知声黑色的衬衫完全贴在了身上,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冷冰冰的。他微笑望着小女孩,“你爸爸很担心你。”   周青反应了一会,“……对,我是来找爸爸的。”   “嗯,我知道,”纪知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轻声道,“你爸爸在等你,跟我下去吗?”   周青默不作声的往后挪了一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语气低微但尖锐:“我不下去,我没偷钱。我不下去,我没偷钱……”   纪知声温声笃定道:“是的,我知道你没偷。”   小姑娘愣了一下。   纪知声说:“被误会的感觉很难受吧。”   “……跳下去就不难受了,他们都不信我。”   她顿了下,嗓音蓦的拔高,尖锐刺耳,崩溃道:“他们都不信我!!”   “都不信我都不信我!”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身形矮小的不像个正常发育的小女孩,瘦小又可怜,束起满身的刺对抗全世界。   下面紧紧观望的人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席矜沉着脸和身后的人商量了一下,把雨衣脱了,也转身冲进了大楼里。   “我理解你,”纪知声说道,“我也经历过,但是哪怕周围的人不信你,你仍旧坚定的相信自己。可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将纱布揭开,露出里面泡的发白两道伤痕。   纪知声:“我比你更想从这里跳下去。”   他笑着说:“一起吗?”   小姑娘神情软化了点,沉默的看着他,瘦削的肩膀将校服刺的凸起。   纪知声慢慢往前,浅色的眼瞳渐渐弥漫了一层浓郁的哀伤,眼底压抑到实质的绝望一瞬间让小姑娘以为自己找到了共同患有抑郁症的人。   她看着纪知声掌心的伤,嘴唇嗫嚅:“你……”   “你还有父亲相信你,陪伴你。我每次控制不住伤害自己的时候,醒来除了一地的血之外,就再没有别的陪我。”   小姑娘眼中波澜更深,“爸爸……”   纪知声眼眶微红:“你父亲多好啊,现在还在等你回家,找你的时候,哭的像个失去珍宝的孩子,我很羡慕……”   “但我没有。”   “我不想活了。”   纪知声柔柔的笑着,来到小女孩的面前,再次伸出手,“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跳下去。”   他微笑着说,“真好,活着没有人陪我,死的时候却有人陪着我。”   小姑娘看着他伸出来的带着伤的手,然后静静的望进纪知声的眼睛。   她其实在这上面待了很久了,看着警察来了,很多人叫她的名字,她却想着,有什么用呢?   她甚至很恶毒的想,等人最多的时候,她就从上面跳下去,她写好了遗书,她要报复所有欺负她的人。要让她们永永远远,担惊受怕的记着她。   但是……突然有个人出现。   她以为是来劝她回去的,但是却想不到这个人也是来找死的。   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双眼很漂亮,比她见过所有人的都要漂亮。但就是这双眼睛,里面好像藏了很多浓郁到让人喘不上气的绝望。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想跳下去。   和她一起。   但是……她还有爸爸,爸爸还在找她。   小姑娘仍旧沉默着,眼中注入了一丝光,她没有握上纪知声的手,甚至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旁边的栏杆。   “你……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她很敏感的察觉出来,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眼里的情绪真真切切。小姑娘心里难得产生了一丝共鸣。   她想,她的生活都已经那么辛苦了,这个人比她还要绝望,肯定活的更加辛苦吧。   纪知声轻轻点点头,他越过小姑娘,踩在窄窄的钢条上,站在边缘张开双臂,轻松愉悦的吐出一口气,偏头笑道:“不啊,我还有死亡没有迎接。”   “死亡不会拒绝你的拥抱,一旦拥抱它,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要一起吗?”   小姑娘迟疑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悄悄攥住了纪知声黑色衬衣的衣角,片刻后,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样。   “哥哥……要不,你还是别跳了。”   纪知声一愣:“为什么?我来这里就是想死啊,你是想起你爸爸看见你的尸体会伤心,所以不想死了是吗?”   小姑娘低着头,抿唇不语,但是抓着纪知声衣角的手没有松开,眼中的挣扎之色更甚。   纪知声:“你还有家人,还有学上,还有很多默默关心你的陌生人,但是我没有了。”   他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眼睛一弯:“连我养的猫,都跟别人跑了。它嫌弃我给它的猫粮差,但是明明……我自己省吃俭用,都饿到快捡破烂。”   小姑娘神情瞧着更加不对劲了,她抿唇道:“其实……大部分的猫猫很可爱的,我家就有一只。”   “对,你还有猫,我什么都没有。”   “我家猫很乖,大部分猫也是乖的。”   “对,可我很惨,连猫都不要我。”   小姑娘:“……”   小姑娘试图劝他,纠结道:“要不,你还是真的别跳了,大不了……我送一只猫猫给你好了。”   纪知声犹豫片刻:“真的?”   小姑娘点头:“嗯!”   “拉钩,”纪知声伸手。   小姑娘伸手,“好。”   23:49:40   下面的人看的眼神紧张又迷惑。但是在上面两个人拉上手之后,所有人悄然松了口气。   小刘招呼道:“快,不等直升机也行,招呼几个兄弟戴上安全绳,将人接下来。”   纪知声握上小姑娘的手,转身的时候愣了下。   席矜就站在他们后面不远处,眼神复杂,不知都听见了多少。   纪知声轻轻笑了下,下一秒,神色忽的一凝,远处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枪响,他蓦的转身,想将小姑娘拉到一边。   席矜神色骤变,几乎是跑着往纪知声这边伸手,也不怕自己踩空掉下去,近乎惶恐的嘶吼:“纪知声!”   “躲开!”   呼啸而来的子弹狠狠的打穿了小姑娘旁边的钢条,因为剧烈摩擦生出火花飞溅,小姑娘脚底一滑,直接向后仰了下去!   “啊啊啊”   她惊恐的睁大眼,看着纪知声也跟着她落了下来,下一刻,她手腕被人攥得死紧,身体危险的悬空。   纪知声早在她掉下去的那瞬间扑了出去,同时右手抓住边缘的钢条,另一只手拽住小姑娘的手腕。   两个人在空中危险的晃荡,下方已经紧张成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席矜扑过来死死抓住纪知声的小臂,“纪知声!”   他眼眶通红,手臂青筋暴起,可见使了多大的力气,“千万别松手!”   “快!肯定是凶手开的枪!去找!”小刘怒道,“救生气垫再铺一层,直升机快点!”   纪知声额角青筋凸起,左手撕裂般疼痛,伤口缓缓渗出的血流到了小姑娘的手上,因为下雨湿滑,他几乎攥不住小姑娘的手。   “抓、紧,”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喉咙里蹦出来的。   他抬头看着席矜的脸,却冷不丁在他额头看见了一个红点,纪知声脸色一白,厉声道:“偏头躲开!”   席矜下意识歪头。   砰!   一发子弹穿过他耳畔,带起的风在席矜眉骨的位置擦出了一道伤。   席矜反应过来,低咒一声:“哪个王八蛋趁着爷爷不方便来找死?!”   “席矜,”纪知声突然开口,“你松手吧,我还能坚持一会。”   “我不松!”   纪知声难得冷厉:“你会死的!”   “先松开躲到后面,我掉不下去。”   席矜咬牙:“我死也不松!”   他双臂使力,生生将纪知声往上拉了一截,吼道:“要是我送手了你没了……”   席矜喉头发哽,眼眶通红,拧着倔脾气,声音发颤,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全吼了出来。   “……你没了我怎么办?!我去哪找你,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你没了我去哪找媳妇!”   纪知声愣住了,半晌:“席矜……”   23:50:57   淅淅沥沥的秋雨欲停不停,晚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不远处。   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路边。   从副驾驶窗口探出来的黑漆漆枪口被收了回去,Loyal恭敬对后面的男人道:“先生还想玩吗?”   男人意犹未尽的收回望远镜,遗憾的叹了口气:“你听听是什么声音?”   Loyal:“警方的直升机。”   男人:“该走了。”   Loyal:“是。”   “那边都布置好了吗?”   “放心吧先生,都好了。”   “嗯。”   黑车无声无息离去,Loyal沉默片刻,问道:“先生,您没想过,您让我开那两枪,万一,您要的人真的死了呢?”   男人垂首把玩着一朵灿然的蔷薇,低声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与一年前相比,更喜欢蔷薇了吗?”   Loyal摇头。   男人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23:55:56   直升机轰轰的声音传来,从上面垂下来一条绳梯,供纪知声和小姑娘有个抓手,后面的吊臂上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有不少人带着安全绳走了过来。   营救行动很顺利,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小姑娘被赶来工地的爸爸抱在怀里哭,被警局的人带了回去,好好安抚。   “刚才的那两枪是从哪边打过来的?!”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金队神色冷沉,“是这次凶案的主使?!”   小刘皱眉点头:“我们的人已经去查了,时间太短,目前还没有消息。”   “把鸥远区封锁,除了警局的人,其余车辆进出,严格检查。”   “是!”   00:05:17   远处声音嘈杂,纪知声脸色苍白,眼皮上却染着不正常的红,任由队医给他左手的伤口包扎。   席矜就紧张的站在旁边扶着,“怎么样啊,他这伤啥时候能好?看着怪严重的,要不要缝针啊?缝针会不会很疼?嗷还有麻醉,但是用了麻醉会不会有后遗症啥的,就是手抖啊之类的,但是用完还是疼……”   队医无语:“……伤口没事,记得上药,别沾水就行。”   他给纪知声重新缠好纱布,匆匆走了。   席矜看着纪知声的脸,担忧道:“你还哪里不舒服吗?”   “不对……”纪知声揉揉额角。   人明明已经救下来了,但是他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仍然存在,就像是一个建立在假说之上的伪命题,虚晃而无从落脚。   他皱眉,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小刘那边走,然而刚站起来,他就踉跄着往前倒,被席矜眼疾手快的一把捞出。   席矜皱眉一探他额头,被上面烫人的温度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纪知声挣开他,“不对,还有两个人呢?”   席矜疑惑道:“什么两个人?”   纪知声:“就是之前说的,那两个叫周青的上班族,他们现在是在哪,已经接到了是吗?在警局集中保护?”   “怎么?T的目标不是我们刚才救下来的这个小姑娘吗?”   恰在这时,小刘神色难看的跑了过来,他捏紧手机,看着纪知声和席矜,半晌没说话。   纪知声轻声道:“……是不是出事了。”   小刘咬牙道:“刚才才收到的消息,说是在南苑公司的那个叫周青的人,死了。”   “就在五六分钟之前。”   “……”   一时沉默。   小刘自责道:“警力在十点半之后,大部分就放在了这边,那边就放松了不少,是我们没有负责好,对不起,纪教授。”   纪知声垂眸。   这个人,既不是花心上多余出来的,也不是 第六节 点的。不是他推测出来要重点关心的任何一个。   但偏偏死的就是他。   这只能说明,他先入为主的推测一开始就是错的。鸥远区的这个游戏,根本就不是什么玫瑰骨架,而是T在故意误导他。   所以无论他怎么推测,只要这八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有一丁点的异常,对其余人都会放松警惕。   T选的这些人工作杂乱,这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随便杀一个就行了。   “凶手是个疯子,当场就把那人的心脏和舌头挖出来,他不跑,当众画画的时候被抓了起来。”   “然后那边在疯子身上找到了一张背面写了字的照片……”   小刘将手机递给纪知声看。   那照片正面是一处合葬的双人坟墓,坟墓前摆放着一束白色的勿忘我。背面写着一句话   “蔷薇比玫瑰更坚韧,期待下次真正的见面,my believer.”   纪知声手指一划,再次回到照片的正面,看着上面的合葬墓地,骨节泛白。   席矜:“这是……”   纪知声大脑阵阵发晕,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这是我父母的墓地。”   T……   纪知声抬眸,望着席矜的脸,他努力的想要分辨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听不清,眼皮越来越沉。   他挣扎了两秒,还是没能抵抗住脑海里传出来的深深疲倦之意,闭上了眼,脱力倒在席矜身上。 第102章 纹身贴。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席矜隔着窗户往里看, 里面的医生护士围了一圈,病床上躺着的人安静而苍白。   纪知声已经睡了三天了。   这远远的超出了鸥远区医生的预估,但是检查结果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眼见着纪知声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席矜直接把他带回了市里,送进了这家私人医院。   仔仔细细把纪知声全身都查了一遍, 大毛病没有,旦小毛病一堆,席矜拿到纪知声身体报告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的头发薅秃。   这都什么啊……胃病、低血糖、低血压、轻微贫血、缺的东西一堆, 席矜瞅了半天看了半懂, 抓着医生一点点问清楚,把怎么补都问清楚了才松了口气。   医生推开门出来:“席先生, 您好。”   席矜连忙道:“他怎么样了,还是没查出来什么吗?”   “昨天刚进口来一批新的设备,给这个先生抽了血化验, ”医生微微皱眉, 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纪先生之前应该长期服用过某种精神药物吗,您知道他之前吃的是国内的药还是国外的药吗?”   席矜微愣:“……药?”   他是知道纪知声偶尔会吃药, 但是……好像没有当着他的面吃过。   医生:“对, 之前的机器没有查出来,他血液中有一种HMK081型的禁用药,很微弱, 应该是最近没怎么吃过药了, 这种药物虽然能帮助控制情绪, 但是也会有很大的副作用。”   席矜心一紧:“什么副作用?”   “这个……”医生思索片刻, “HMK081药物, 在血液里达到一定浓郁度的时候,服用者的情绪会被屏蔽,但是这不是舒缓,而是积压,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积压在潜意识深处。”   “就像是一个一直装水的气球,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这种药禁用,就是因为,但凡用过它的,无论前期控制的有多好,无一例外,最后全都疯了。”   “是…这样吗……”席矜愣住了。   医生叹气:“这种药以后还是不要用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等到医生走远了,席矜沉默片刻,才划开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秦言吗?”   病房里静悄悄的,纪知声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他嘴唇动了动,难受的拧起了眉。   意识光怪陆离,在耳边闹起来纷杂刺耳的声音,无数漂浮在黑暗里的记忆磁带飞快倒转,将他拉进了一幅幅褪色的片段里。   有两道背着光站在门口的身影,他们手挽着手,对着六岁的纪知声笑。   “知知乖乖在家哦,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   “不行!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好吧,也行,不过要乖乖的哦……”   画面再一转。   公路旁,一辆翻到的轿车冒着滚滚浓烟,被挤压的不成样子,里面的人也血肉模糊。   车辆的鸣笛声,警车声,救护车的声音,周遭窃窃私语的人,不断闪烁的闪光灯。   唯一幸存的小男孩,浑身脏污的呆呆坐在地上,不会哭也不会笑。   “哎,剩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呢……”   “真是太可惜了……”   “肇事的人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起来。”   “……”   苍白无声的画面就像是一段黑白的影片,将所有的缄默都变成留白,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纪知声不过是个从小比别人聪明早熟的孩子,但是从六岁那年,他就再没有人管着了。细细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早早面对了离别的孩子,世上比他惨的人多了去,何况他父母还给他留了那么多钱。   即使是后来拜了老师,接触犯罪心理学,追求恍若天生与他契合的刺激和危险,他身边依旧没有什么朋友。   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好像注定他永远都应该只是一个人。   纪知声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旁边的吊瓶里还剩下半瓶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记忆慢慢回笼。   浑身无力的感觉太明显,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又睡了多久,勉强撑起身来半坐着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护士。   护士一抬头见他醒了,惊了一下,随即往外面喊了一声,“主任,人醒了!”   外面很快涌进来很多人,纪知声被围住检查的时候,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看,望进了一双担忧焦急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   是席矜。   纪知声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吊臂上的时候,席矜死死拉住他,说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三日后。   “师兄,吃点东西吧,你这几天都吃的很少,”秦言将买来的早餐放在病床边。   纪知声低头,侧脸苍白,长长的眼睫垂着,对秦言的话恍若未闻,沉默的像个影子。   秦言拉了凳子坐在他身边,低声哄孩子似的,几乎恳求:“……师兄,你给我点反应好不好,你要是难受别自己憋着,告诉我……”   纪知声醒了三天了,但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也不怎么吃饭,像是单方面与外界断了联系一样,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秦言所有能用的办法全用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他以为这次也一样的时候,纪知声忽然开口,“……我想出院,”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   秦言一愣,眼神微微亮起:“师兄?”   纪知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仿佛刚才只是秦言的一个错觉。   秦言却抹了把脸,兴冲冲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其实纪知声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这状态未免太过让人担心,若是心里有什么郁结,在医院也不适合恢复,还不如回家。   他这样想着,关门出去,习以为常的瞥了眼守在外面的席矜,“师兄想出院,我去办手续。”   席矜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三两步过来,不难看出眼中的激动:“他有反应了?!”   秦言一把拦住他,淡淡道:“席副队。”   席矜皱眉:“干什么?”   秦言抬头,冷冷道:“这次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过几天会劝师兄辞职,到时候希望你不要阻拦。”   席矜笑了下:“这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做决定,你一个做师弟的,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席副队,我是他的主治心理医生,”秦言说,“师兄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再参与你们接下来的案子了。”   席矜眼神冷芒一闪:“是么?那你倒是解释一下,纪知声身体里那有副作用的药物不是你给的吗?”   秦言扬声:“那也比警局要好吧,24小时之内他完全共情了两次,师兄精神崩溃了警局负责吗?!”   “好了,这里是医院,吵什么吵?”路过的护士拧眉看他们一眼,说了几句,推着车走了。   空气一时安静。   秦言率呼出一口气,先后退一步,“药是M国那边的,我会好好查一下它的来源,不用你瞎操心。”   语罢他直接走了。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纪知声下午出的院,席矜开车来接的他。   秦言跟着坐在后面,对纪知声道:“师兄,这两天我先搬过来和你住,等你门换好了我在搬走。”   这只是个借口,纪知声现在状态不太稳定,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   纪知声在副驾驶,一直看着窗外,连安全带都是席矜给他系的,整个人似乎连点头的欲望都没有,听完秦言的话,没有拒绝,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良久,他才淡淡道:“不用。”   秦言有点着急:“师兄,我不是……”   纪知声闭上了眼。   席矜听见纪知声拒绝,心里莫名的不爽散了些,他轻咳两声:“秦医生,你师兄就在我家对门,我们进进出出很方便的,纪教授有我看着,不劳烦你了。”   然而他们将纪知声送到家门口之后,双双都被关在了外面。   席矜:“……”   秦言:“……”   席矜摸摸鼻子,对秦言道:“要不,你先去我家坐坐,”他指了指对门,“我家。”   “……”   秦言噎了一下,片刻后,叹了口气,难得严肃的拍拍席矜的肩膀,妥协了。   “师兄看着是打定主意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你……你既然住在他对门,这两天就多注意点。”   席矜:“嗯。”   他偏头看着秦言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望着纪知声家门上的锁若有所思……这锁还是之前的那个。   是他设的密码锁。   席矜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开,反而下去买了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他是照着医生的嘱托买的,纪知声缺啥他买啥,不知不觉买了一堆。   他自己练出来的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在家做了四菜一汤,汤是老鸡汤,他足足熬了四个小时,等盛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席矜身上围裙还没脱,笑眯眯的将热腾腾饭菜放在保温盒里,打算给纪知声送过去。   然而他刚走到纪知声家门口,门打开了。   席矜抬头,微微一愣。   纪知声看样子正打算出门,眸色淡淡的看了过来。   他指尖夹了一根烟,头发捋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宽松的长款衬衣掖了一角,隐约能看见劲瘦的腰身。   左耳垂上戴了一颗黑色的耳钻,领口开到锁骨,上面用纹身贴贴了一朵妖蓝的花。   席矜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   “……”   这和他想象的独自悲伤的小可怜形象完全不同。   怎么?回家之后这么快就恢复了吗?   纪知声眯眼,倚在门边,掸了掸指间的烟,扬唇笑了下,语调慵懒:“有事?”   席矜蓦的回神,他提着自己的保温盒,下意识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围裙,挠头道:“哦……就是,给你做了晚饭,送过来。”   他一下想起来之前在吊臂上自己向纪知声表白的样子,先刨白心意的人,无论性格如何,总是会在喜欢的热面前底气不足,席矜耳尖默不作声的红了。   纪知声那晚不可能没听见。   “这样啊……”纪知声笑道,“不过不用了,我今晚不在家吃。”   席矜追问:“那你去哪?”   纪知声关上门,手里拿着车钥匙,漫不经心道:“去夜店,找人玩玩。”   “夜店?玩?”席矜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第二次见面就是在夜店,他提着保温盒的手无声紧了紧。   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立场不让纪知声去,席矜哦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那你几点回来,我给你在锅里热……”   纪知声:“也不用了,我今晚不回来了,夜店旁边就有8号公馆,很方便。”   席矜沉默站在原地。   电梯就在几步远,纪知声前脚刚迈进电梯里,身后就传来席矜紧绷的声音   “纪知声,那天在吊臂上,你还记得我说什么了么。”   纪知声顿了下,进了电梯转身,看着席矜的背影。   他脸上仍旧噙着淡淡的笑,银色的镜框戴在他鼻梁上,显得斯文而凉薄。   “记得啊,”他说,“那又怎么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   席矜:“……”   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粉粉的围裙,然后吐出一口气,飞快的冲回自己家里,在衣柜里扒拉出来几件衣服,光速换好,   同时进了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发型,拨通了八号公馆的电话,一边飞快换鞋一边说:“老王?”   “席少?”   “对,是我,待会我发张照片给你,要是这个人和别人去开房,千万别开给他听见没有?!”   席矜眉眼锋利,一边匆匆交代,一边将饭放进锅里保温,然后冲下了楼,开车一路飞驰。   作者有话要说:   席矜QAQ:我都做好饭了老婆居然想去夜店! 第103章 醉酒。   8号公馆是一所集汤池酒店于一身的约炮会所。   会馆周边的酒吧不计其数, 但是顶好的也就两三家,可要是找人,那就比较麻烦了。   这里离天玺苑比较远, 纪知声还没来过这一片,他挑了一家看着装修十分精致的酒吧, 抬脚走了进去。   车就停在了公馆的停车场,他今天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因为长时间的用药,在医院刚醒来的时候,他情绪其实已经有点濒临崩溃。他能感受到席矜和秦言的关心, 但是就和吃了药一样, 他给不了半分回应。   直到今天才勉强将那些情绪都压下去。   他需要一场放纵的宣泄。   至于席矜……   纪知声抿抿唇,再抬头时, 眼中除了笑意再没有旁的情绪,他眉眼弯弯的撑在调酒台上,“一杯Gibson, 谢谢。”   有的人仿佛生来就是发光体, 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纪知声刚一进来,身上就落了好几道暧昧的视线, 游移在他腰际、侧脸和领口。   纪知声左手掌心缠着纱布, 之前脖颈上留下的擦伤还依稀有点痕迹,看起来像是被项圈勒出来的,顿时有几个人交换了个视线, 上来试探。   “这位先生, 想一起玩游戏吗?”   纪知声抬头, 和他说话的是个面相清冷的男子, 声音也十分好听。   他笑了下, 眼神潋滟,“……哦?什么游戏?”   “也没什么,”面前的男子眸中透出一抹火热,“就是……惩戒与臣服的游戏,您应该知道。”他看了看纪知声脖子和手上的伤。   纪知声了然,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我不混你们的圈子,而且我也不喜欢被惩戒。”   “这样么……”那人若有所思,他指了指旁边卡座上几个面容清秀的男生,“那都是我们圈子里的……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和一个人自愿达成搭档,做一次惩戒试试?”   纪知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几个男生顿时暗暗兴奋起来。他们身上都露出来的部分,隐隐约约能看见青紫痕迹,是那圈子里扮演被征服的一方。   纪知声顿了下,侧脸冷淡了几分,抿了口酒:“不用了,不感兴趣。”   那男子识趣的说了声抱歉,回到了角落里他们圈子中间,不再关注他了。   纪知声一杯接一杯的喝,原本想去台上跟着跳舞,但是真当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动。   甚至……有点想吃席矜做的饭。   在医院冷了席矜三天,再加上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应该叫那家伙死心了吧。   来酒吧纾解心情好像没有之前管用了。他待了这么久,喝了也不少,心里压着的感觉一点没少。   他不是什么有病不治的傻子,相反,他对自己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也会主动调节,主动吃药。他怕自己最后真的变成疯子。   下次要换一种纾解的办法了……   纪知声半伏在调酒台上,镜片后的眼睛已经有点迷离,他推开手里的空酒杯,招招手,低声道:“……再调一杯给我。”   他身上都开始泛起淡淡的红,锁骨上纹身贴贴上的妖异蓝花更加诱人,耳垂上的黑色耳钻却给他斯文的侧脸添了抹野性。   危险又神秘。   搭讪的人越来越多,被拒绝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关注纪知声的人悄然增加。甚至周边几个酒吧也听见了什么风声,全都往这家酒吧走,无声之中人更多了。   纪知声蹙眉,大脑有点昏沉,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再不睡天该亮了。   于是他付了款,慢慢往8号公馆走,身后跟着他出来的大概有五六个人,长相都还算上乘,全是抱着搭讪的心思。   纪知声见他们不打扰,只是跟着,也就当成看不见。喝了这么多酒,他胃里烧得慌,有点疼。   “你好,开个房间。”   前台小姐:“好……?”   她脸上的笑停顿了片刻,看了纪知声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请您稍等一下。”   纪知声很困,手肘抵在前台,缓声道:“麻烦快点。”   前台小姐飞快发了几条消息,然后抬头,有些尴尬的看着纪知声身后五六个男人,“……你们,一起的吗?”   经理给她说,只要碰见这个人,就和席少联系,她看着手机里席少一连串机关枪似的询问,只感觉头皮发麻。   [把人看好了,问问他是自己住还是和别人开房。]   [要是和别人,千万给我拖住了,我马上到。]   [他一个人的话,就安排最好的房间。]   纪知声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房间不够了,他蹙眉道:“……没有房间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都看过来。   前台小姐:“……”   麻了。   她礼貌微笑了下,然后飞快和席矜说明情况:   [回老板,您让我们关注的人好像醉了。]   [那快给他安排房间。]   前台小姐:[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房间,那位先生不止自己,还带了五个人。]   他们正经酒店从来都只营业1V1或者1V0,不干违法勾当。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就再没席矜的回话。   前台小姐兢兢业业的和纪知声打太极,脸都快笑哭了,扯了足足有十分钟。   纪知声转了转手里的身份证,含着醉意的眉梢终于浮起一丝不耐,“……算了。”   去其他的酒店一样,这里怎么这么麻烦。   他转身就走。   纪知声因为醉意而显得有点朦胧的眼睛,一眼扫过去,能把人魂勾去半个。他身后跟着的那五个人,原本只是想多欣赏一会美人,现在倒是起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   中间一个富家子弟打扮的小年轻笑嘻嘻的走上来,扶上纪知声的小臂,“这位先生,去哪?我送你?”   纪知声停下脚步,垂眸看着扶在他手肘处的那只手,稍微反应了一会,眸中闪过一抹冷芒,想揍人的欲望蠢蠢欲动。   而在旁人看来,他这种慢半拍的反应无异是默认,扶着纪知声的人贼心大起,手指不老实的想钻进他的袖口里。   正在这时,8号公馆的门被人推开,一只手狠狠的攥住小年轻的手腕,沉怒而冷厉声音响起   “你找死。”   咔嚓。   紧接着那小年轻哀嚎一声,“艹!疼疼疼!”   他手臂被人生生折过去,这是一个很标准的格斗擒拿。   小年轻怒火中烧,回头正欲大骂出口,冷不丁对上一张冷沉野性的脸,他大脑空白了两秒,脱口而出:“席少?!”   席矜黑漆漆的眼睛微眯,看了眼跟在纪知声身边的人,手劲越来越大,直到小年轻忍不住求饶,他才蓦的松开,冷喝一声:“都滚。”   大堂经理早就来了,点头哈腰的跟在席矜身边,闻言立即让公馆的负责人将这几个人赶了出去。   纪知声视线空茫片刻,慢半拍的落在席矜身上,后者眼里压抑着什么东西,气息不稳的看着他。   大堂经理见状,连忙让周围的人别在这里了,纷纷离开。   纪知声在酒吧浪了几个小时,身上沾的香水味很糜乱,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十分正经的眼镜,非但没有往常的斯文禁欲,反而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场浪子气息。   席矜慢慢走近,他比纪知声高一些,五官深邃,身形骨架也高大不少,凑近的时候会有种莫名危险的压迫感。   他微微垂眸,眉峰下压,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薄唇紧抿,气息也有点压抑。   片刻后,席矜抬起手,落在纪知声肩上,却只扯平了衣服上的一丝褶皱。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累了吧。”   纪知声轻蹙了下眉,大脑昏沉,因为眩晕,他下意识将额头抵在席矜肩头,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怕你被人吞了。   席矜心里头憋着气。   鬼知道他看完前台小姐给他发的消息,说是纪知声带了好几个人去开房之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地段人太多了,他是把车停在一边飞跑过来的,就怕晚了一会,纪知声就会吃亏。   这家伙真的是,半点也不让人放心。   “来都来了,”席矜没好气道。   “哦……”   纪知声大脑昏沉的时候,反应格外迟钝,也很直白,有点类似于那天共情后的状态。   他拉着席矜的领子,声音低哑含着困倦,“累了,”这算是回答了席矜刚才的问题。   前台小姐立即有眼色的递过来一张房卡,顶楼套房。   席矜接过来,拧眉扶住纪知声,搀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   就这样半扶着走到顶楼套间门口的时候,许是席矜身上的气息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纪知声已经半睡过去了。   席矜开门,把门卡插进去,转身关好门,把纪知声扶到床上。   这套间装修的很是豪华,一般不给客人住的,是席家专门留出来的一间房,供平时出差时用。房间内的设施一应俱全,连小厨房都有。   席矜见纪知声皱着眉,手一直捂着腹部,想起来这家伙好像还没吃饭,他晃了晃纪知声:“胃里不舒服?”   纪知声微微睁开眼,衬衣领口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两颗,白皙的胸膛泛着漂亮的红。   片刻后,他点点头,茶色的眼睛有些迷离,“嗯。”   这模样莫名乖顺,席矜微微沉默。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鸥远区的那天晚上。   纪知声好像……在意识恍惚的时候,会很乖很直白。   席矜喉结一滚,低声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鸡蛋面?”   纪知声摇头。   “炒菜,米粥?”   纪知声摇头。   “水果?”   纪知声慢慢坐起来,他眼镜摘下来了,似乎有点看不清,就凑的很近。没有丝毫想吃的念头。   席矜无奈:“你想吃什么,说吧。”   “想吃……你,”纪知声嗓音微哑,莫名撩人。   席矜呼吸微窒。   然而还未等他有什么反应,纪知声慢半拍的补上了后面一句话,“……你留在保温盒里的饭。”   语罢,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席矜,不说话了。   因为反应迟钝而显得格外干净的眼睛,以及那张格外斯文禁欲的脸,和他身上的香水纹身耳钉…这些显得色气的东西,造成了一种极其鲜明的冲击。   席矜心跳漏了一拍,莫名被撩的说不出话,半晌轻咳一声:“早、早说啊,我都出来了,还得回去拿。”   他耳尖微红:“要不,我现在再给你做一份,反正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   纪知声听完,一开始可能没反应过来,就在席矜以为他同意了,起身往厨房的时候,他手背被轻轻按住了。   一只修长清瘦的手默默拉住他,指尖还蜷了下,纪知声仰头望着他,重复了一遍:“就想吃保温盒里的。”   明明语气没什么起伏,席矜却偏偏听出了几分委屈,有点像撒娇。   “……!”   席矜耳朵唰的红透了,面无表情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心想,不就是想吃个保温盒里的饭吗,别说保温盒。   纪知声现在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想办法摘下来不是?不摘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知知:想吃。   席矜:(被迷的晕晕乎乎jpg.) 第104章 房费。   说去拿就去拿, 席矜飞快将套房里所有锋利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藏好,然后锁住了厨房的门。   他严肃的对纪知声说:“你好好在这里,别乱动, 别乱吃东西,听见敲门声不要开, 听见没?”   见纪知声点头,他才放心了些,离开套房之后,他先去了前台要了备用房卡, 才驱车离开。   而他离开不就之后, 坐在床边的纪知声眨了眨眼,闻着自己袖口的酒气皱眉, 然后起身,走进了浴室。   席矜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左右, 幸好他之前走的时候, 有把菜留在锅里热着,要不然还要再耽误一些时间。   他第一时间往床上看了眼,却没瞧见床上坐着的人。   “……?”   席矜将保温盒放在桌子上, 迟疑的喊了喊:“纪知声?跑哪去了?”   浴室里传来一声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 席矜心中一紧,连忙过去敲门,隔着水汽缭绕的玻璃, 大声道:“纪教授?你摔倒”   门唰的一声被纪知声拉开, 地上摔了一瓶沐浴露, 流了一地, 香香滑滑的泡沫被水流冲走。   席矜全然没注意地上的东西, 浑身僵住,很快,耳朵上的红就蔓延到了脸上。他视线落在纪知声身上,再也移不开半分。   眼前的人只穿着他那件宽松的黑色长款衬衣,衬衣到大腿的位置,但是没有系扣子,胸膛,小腹,再往下,若隐若现,极具冲击力。   一股让人心痒的热气直冲鼻腔,席矜捂着自己鼻子飞快后撤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纪知声很少洗热水澡,这次一洗,大脑更晕,他哦了一声,“不会。”   “你帮我?”   席矜:“……”   这场景好他爹的熟悉。   他突然觉得这套间里真热,但是又不好真的让纪知声这样穿,于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扯住他衬衣的第二颗扣子,慢慢往下扣。   这衬衣实在有点长,扣到最后几个,席矜只能蹲下来。   眼前的风景更清晰。   “……”   他微微别开头去,心跳狂乱,连指尖都在发颤。   眼前的人就是他喜欢的人,这种姿态呈现在他面前,他还能像这样平静的给纪知声系扣子……席矜觉得他就是新时代另类柳下惠。   柳下惠本惠的脑袋被人按住了,纪知声低头,手落在席矜头发上,蹙眉:“……扣子系错了。”   他似乎是在担心席矜看不清,手中使了力气,按着他的头往前,语气平淡:“系错了。”   见半跪在他面前的人沉默没有动静,纪知声眼中闪过一抹茫然,重复:“你……呃!”   他眼前一花,只见刚才还以臣服姿态半跪的人,宛如一头盯上猎物的狼,突然暴起,将他抵在浴室旁的墙上,纪知声闷哼一声。   “……”   席矜攥紧的拳头青筋凸起,埋首在纪知声颈间,呼吸急促,隐忍克制到极点,他闭了闭眼,哑声开口道:“……纪教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纪知声顿了下,偏头看了眼撑在他耳畔的手臂,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微微凑过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然后蹙眉,低喃道:“……想喝水。”   席矜呼吸骤乱。   理智差点全部崩盘。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勉强忍住,心里苦笑,要是他和纪知声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或者说纪知声稍微表现出喜欢他的意思来。他今晚估计就要变身禽兽了。   但是偏偏……他根本摸不清这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尤其是之前在电梯门口和他说的那句话,席矜叹了口气。   “好,我去给你倒水”一句话没说完,席矜瞳孔蓦的放大,声音戛然而止。   纪知声半阖着眼吻上了他的唇,生涩的吮、吸,藏着几不可查的霸道,他竭尽全力去探寻湿润的源头,得到的越多,他想要的就越多,吻的就越深。浴室门口响起细细的水声。   纪知声毕竟喝了酒,吻的又急,胸腔氧气的流失让他忍不住倚着墙向下滑。   席矜脑中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任由他吻着,带着薄茧的掌心锢在纪知声腰上,双手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往床上走去。   他几乎是贴着纪知声的胸膛倒在床上的,凌乱而灼热的吻落下来,隐忍到极点之后,是近乎蛮横的掠夺。   只是一个吻而已。   只是一个吻而已……   纪知声难耐的昂首,茶色的发丝尚且湿着,黏在白皙的皮肤上,喘息声低低从喉间溢出,吞咽的很是困难。   良久分开,席矜眼底像是藏了一把暗火,他盯着纪知声被他吻红的唇。   “纪知声……”   他迫使纪知声正面看着他,认真问:“看清我,我是谁。”   纪知声此时眼神没什么焦距,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气息很舒服,但是……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   他连自己叫什么似乎也有点忘记。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尽数被泡的发软,模糊,堵在他负面情绪的水闸那里,他忍的压抑,忍的绝望,却偏偏没有一个可以抒发的地方。   他想哭,想发疯,但是哭不出来,也疯不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上,像是被不断拉直的皮筋,他没有可以放松的时候,偏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掉。   于是纪知声并没有给出席矜什么反应,只是睁着眼睛,神色空茫的看着头顶。除了身体的反应很直接之外,脸上半点情绪也没有。   刚才血热上头,席矜渐渐理智下来,他微微抿唇,打算抽身离开,去彻底冷静一下。   忽的,纪知声眼睫轻颤,“难受……”   席矜一愣。   那双望向他的茶色眼睛,闪过一抹水光,平静的令人绝望。   席矜心里蓦的被纪知声的眼神刺了一下,他摸摸纪知声的眉尾,语气放缓,显得温柔:“纪教授,哪里难受,告诉我。”   “我……”纪知声顿了顿,“我很难受……”   “不知道…哪里难受……就是很…难受……”   他的语气罕见的有些无助,像个找不着路的孩子,视线无着无落的,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只是那种压抑而平静的叙述,却无端让人心疼。   还不如哭出来好点。   席矜耐心引导他,“别着急,不知道哪里难受,就不要想了好不好,听话,睡一觉就好了。”   纪知声呼吸渐渐稳定,他似乎又将压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绪闸门关了回去。望向席矜的眼神还是茫然。   片刻后,他皱了皱眉,手向下探去。   “……这里也不舒服。”   席矜:“……”   他当然知道不舒服,他自己忍的更难受好不好。   眉间浮起几分无奈,对着纪知声,他好像总是习惯妥协,甚至愿意去做一些他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黑色的眼瞳认真,双手捧着纪知声的脸捏了捏。   “纪教授,先说好,不管你醒来记不记得,今天都是要还回来的,我这个人非常小气,你还的时候要带着利息还,听见没?”   纪知声眼睛眨了眨,不知道听没听懂,“……哦。”   “……”   算了,他和一个醉酒后乱撩人的臭酒鬼计较个什么劲。   席矜松开他,直起腰,五官深邃,五指将微乱发丝向后一捋,露出侵略性十足的眉骨。   还好他之前有预习过很多功课,这种突发事件,在没有铺垫准备的情况下,他知道怎么处理才会让纪知声舒服。   席矜膝盖往后挪了一点距离,抿唇俯首下去。   ……   ……   半个小时后,纪知声倦怠的睡了过去。   席矜耳朵脖子红了一片,面无表情的吞咽了一下,抬起头,手背抹了下唇边,俯身将纪知声抱起来,简单在浴室的冲洗片刻。   他们今天才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几乎都做了。   就差最后一步。   席矜将人擦干,头发吹的干爽,这才把纪知声重新放回了床上。他自己却全然没有睡意,单独进了浴室,足足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   凌晨三点多,席矜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桌子上一动没动的保温盒,忍不住捂了捂脸……原本就是想让纪知声吃个饭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了。   他往床上瞅了一眼,纪知声早就睡着了。   席矜认命的起来,把纪知声换掉的衣服洗干净,然后甩干,晾在了旁边,保证明天可以干透。   做完之后,他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纪知声锁骨上妖蓝色的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副亲爹看叛逆亲儿子锡纸烫头的嫌弃表情。   地铁老人手机jpg.   臭毛病,去个酒吧还贴纹身贴,真当自己不良少年。   席矜四下看了看,在酒柜上瞅见一瓶红酒,他在卫生纸上倒了一点,弄湿了之后,小心翼翼的在纪知声锁骨上擦了擦,上面的纹身很快消融,露出干干净净的皮肤。   空气里弥漫淡淡的红酒香,熏的席矜有点上头。   席矜心想,无论明天纪知声记得还是不记得,这家伙都必须负责任,必须负责任,很大的那种!   都到这一步了,他都动嘴了,不谈恋爱说得过去吗说的过去吗?!啊?!   搁以前他们都该结婚了,明天他就告诉纪知声,他俩必须把这恋爱给谈了,不谈他就是渣男,撩了睡了还不认的那种!   席矜微红的耳尖透着心虚,却理直气壮的直接上了床,躺在纪知声旁边,偷偷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只觉得,纪知声的手指和别人也不一样,匀称又漂亮,席矜心脏砰砰跳,明明刚才给纪知声纾解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席矜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睁眼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上午十点。   静音的手机没能吵醒他们任何一个人。   纪知声慢慢睁开眼,眼底的茫然褪的干干净净。   他不是喝酒就断片的人,昨晚的回忆随着记忆的回笼渐渐清晰。   纪知声:“……”   他晚上睡相不太好,僵硬着身子把自己从席矜身上扯下来,片刻后,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深感头疼的扶了扶额角。   他怎么一遇见席矜就失控。   纪知声偏头,视线落在席矜唇上,就是那张嘴,昨晚帮他……他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微微垂眸。   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明明是想和席矜拉开距离的,现在该怎么说。   他其实也不是对席矜没有感觉,但是席矜并不完全的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有过什么经历。   纪知声人生头一遭起了逃避心理。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纪知声快速的穿好衣服,拿上房卡,带上车钥匙,无声无息的离开这里。   席矜昨晚睡的很晚,生物钟延迟,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   啥也没有。   嗯?   席矜唰的睁开眼,直挺挺坐起来,懵逼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旁边。   “……”   他飞快的从衣服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算给纪知声打个电话,手机一划开,除了警局的消息之外,微信里还弹出来纪知声一小时前发过来的留言,只有两条   [谢谢席副队昨晚的照顾,我还有事,先回C市一趟,很快回来,警局又什么进展,可以随时联系我。]   还有一条消息,与上一条隔了足足十分钟。   [房费我已经付了。]   席矜:“……”   很好,看来这家伙全都记得。   他盯着纪知声的头像,心里头蹦出斗大的两个字,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席矜:我缺那点房费吗?! 第105章 甜的。   不过纪知声回C市干什么。   席矜在床上蹲了一会, 把警局的事处理了,顺便给自己请了个假,然后给秦言打了个电话。   很多纪知声的事情, 他还不是很了解。   席矜:“喂,秦言?”   对面传来一阵恼怒的猫叫声, 听着是阿软的,好像是在单方面和秦言吵架。过了片刻,他才听见秦言有气无力的声音。   “听着呢,席副队有事吗?”   席矜语气幽幽:“你师兄把我睡了之后, 就跑了, 跟我说去了C市,你知道他去C市干什么吗。”   “啊?!”秦言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席矜幽怨叹气,把昨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很是争得了秦言莫名的同情。   他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说谎, 秦言心里震惊, 席矜居然会心甘情愿当下面那个,犹豫片刻,还是拿着对师嫂的心态对席矜。   “是这样的, 师兄他父母从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那时候小,记忆混乱,祭拜的时间弄得很乱, 后来就定在每年的初秋, 他应该是回C市看他父母去了。”   席矜对自己说的谎毫不脸红。   “这样啊……”   秦言轻咳一声:“嫂……不, 席副队, 我很敬重师兄, 虽然不该对他的感情生活有过多的干涉,但还是要说一句,要是你们都是认真的,请给师兄一点时间,让他能自己接受。”   席矜眼神一闪,不着痕迹的套话:“……我总觉得他在躲我。”   电话那边有片刻的安静,似乎是秦言在纠结。   席矜叹了口气,语气悲戚:“我现在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昨晚他折腾我折腾到凌晨三点,完事儿后他直接就睡了……你知道吗,还是我给他洗的澡,衣服也给他洗了。”   “然后刚才一睁眼,他人付了房费就跑了……”   这话他一点都没有撒谎,只是挑着说的。但是拎出来说之后,听到秦言耳朵里就变味了。   秦言头疼。   他实在接受不了席矜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听起来他师兄像个抛夫的渣男。   “好了好了,我不建议你去C市找他,但是能告诉你的就是,师兄一年前不是这样的。”   秦言声音放轻了几分,叹息道。   “他要是心里也有你的话,可能是顾虑之前玫瑰吻最后一起案子,他被T抓走了七天……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方便告诉你,这是师兄的隐私。”   “等师兄哪一天告诉你了,他才算是真正打算接受你的时候吧,这种事情我也不能多掺和。”   “但是我之前给师兄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师兄在意识恍惚之前的那段时间,很好说话,问什么答什么,你要是想确定师兄的心意,可以乘着那时候问他。”   秦言言尽于此,其余的,席矜再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了。   电话挂断之后,席矜摩挲着手机,兀自琢磨了一会,看着屏幕上纪知声的头像,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打过去。   之前老袁和他说起纪知声一年前参与的玫瑰吻,浅谈了两句,也是讳莫如深。   席矜叹了口气,心疼的隔空戳了戳屏幕,对着纪知声的头像比了个口型   小傻子。   ***   C市,繁云墓地。   两市相隔虽然不远,但开车还是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   纪知声像往年一样,买了捧白色的满天星,走到他父母的合葬墓之前。   墓前有一束已经残败的花,白色的勿忘我。之前T给他留下的照片上的那一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花完全枯萎。   他弯腰,平静地将勿忘我扫落一旁,把满天星放在了上面。   墓碑上他父母的笑容灿烂而温柔,纪知声淡淡的看了一会。他其实不是很伤心,毕竟六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一个六岁的小孩能记得多少关于亲情的东西。   但小时候看着别人家长接小孩子放学,他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后来一个人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顶多就是在别人一家热闹的时候,他多看一眼。   也仅此而已了。   从蔷薇刺第六个人死了之后,他从医院出来,都在下意识的逃避关于案件的消息。那最后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应该也是T的人,一个被放弃的一次性杀器。   这好像是个无法打破的怪圈。   一年前的玫瑰吻死了七个人,他从第一起案子接手,完全共情过无数次,几次差点抓到T的尾巴,但总是差上一点。   共情次数太多的后果就是,那段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T,在玫瑰吻第六个人死了之后,他精神一度濒临崩溃的边缘,很多人都劝他放弃这个案子,换人来接手。   纪知声微微吐出一口气,掌心落在冰凉的墓碑上,摩挲了片刻。   T很了解他,纪知声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了解自己的人。玫瑰吻最后一案,他抓到了T,T也抓到了他。   但是他被抓走的那七天,眼睛基本每天都是被蒙住的,视觉丧失,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这辈子都忘不了T的声音和手指落在他皮肤上的冰凉触感。   现如今,T复刻的第二朵玫瑰,也就是蔷薇刺这个案子,还差一个人死亡就完成了。莫名的,纪知声觉得最后还是会有一个人死。   他还记得T给他留的话   “蔷薇比玫瑰更坚韧,期待下次真正的见面,my believer.”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他还会和T见面。这也是他没有太在乎警局那边消息的原因,他知道T到底想干什么,T最终的目的只是他而已。   纪知声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纪知声瞳孔一缩,心里升起一股近乎恐怖的直觉。   墓地旁落下的泛黄叶片被秋风卷起,莫名空旷且萧条。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纪知声垂眸,选择接通。   “……”   他另一只手无意识收紧,心跳悄然加速。   一阵长久的沉默,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富有磁性的声音直击耳膜,听着很愉悦:“好久不见。”   是T。   这声音一落,纪知声提起来的心没有落下,反而瞬间紧绷。他眼神发冷,指尖已经落在了录音键上   “我猜,你是在录音吗?”T笑了下。   纪知声一顿。   他眯起眼,在墓地四周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能够藏人。   T:“别找了,我没有监视你。”   他遗憾的叹了口气,“你都不说话吗,我很想你的声音,它真美妙。”   纪知声收回视线,虽然T说没有监视他,但是那种恍若被人盯梢的感觉真是如鲠在喉。   “……你想干什么。”   T:“没什么,你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去吧。”   纪知声言简意赅:“条件。”   “条件很简单,”T优雅道,“你,来当我的祭品。”   “你来代替本该被选中而死去的人。”   T杀人,除了能划出地域范围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依据,随心随性。只要是他想杀,在第七个节点所在地随便挑出一个人出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危险可以预知,但是死亡无法避免。   这也是纪知声在一年前无论如何共情也无法预知下一个人是谁的原因,他不是神。   纪知声:“我不相信你。”   他在面对T的时候,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锋芒毕露的状态,语气敏锐冷静的近乎残酷。   “哎……”T似乎有点头痛,“这怎么办呢,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的确,T没有骗过他。   在纪知声眼里,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没有丝毫逻辑的疯子,但是偏偏,他在某一方面又绅士到极点。   T不说谎。   “好吧,我会拿出我的诚意。”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纪知声看了看时间,59秒。   严格控制在了一分钟之内,超过一分钟,若是他一开始就报警定位的话,T的位置有暴露的可能。   再打过去,意料之中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   纪知声放下手机。   T说的诚意,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刚才说的是自己不相信,但是没说不答应。T也听出来了,所以才会说给他自己的诚意。   纪知声抬起头,目光放远。   C市的雨水总是比G市多一些,他出来的时候十点多,到C市是下午两点,现在三点多,远方的天幕卷起了层层黑云。   又是一场可以预见的雨。   他没有再在这里多待,纪知声转身离开墓园,驱车回了G市。   路上还是下了雨,罕见的夹杂着雷,纪知声开的很慢,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生生拖到了六个小时。   他到天玺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G市也下了雨,纪知声没带伞停车上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湿了。   他拧眉扯了扯身上的湿衣服,刚从电梯出来,抬头就看见了蹲在他家门口的一大坨。   纪知声:“……”   席矜蹲着,面无表情扭过头来,“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一站一蹲,一高一低,视线交汇。   昨晚被抛在脑后的记忆疯狂涌出,在狭窄的空间里张牙舞爪着自己的存在感。   席矜唰的站起来,沉着脸三两步到纪知声面前。后者下意识往后退,就被席矜拉了一把过来。   他凶巴巴道:“电梯你家的?淋雨傻了啊?就站边上不知道往前走一步是吗?”多危险。   他长得高,手也比纪知声大一圈,掌心温度很热,轻易就包裹住纪知声微凉的手腕,温暖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留恋。   “哦……”纪知声有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难得没和席矜呛声,低声道,“知道了。”   他挣开席矜,手垂落身侧,下意识往后藏了一下。   “你……你蹲我家门口干什么。”   是因为晚上在酒店的事么。   如果席矜真的问,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全都忘了,一点都不记得?   但是要是他继续问呢,要是席矜把酒店发生的事再次复述一遍给他,他该怎么办。   纪知声活了这么大,就没有过这么复杂且纠结的心思,这根本就不像他。   他身体微微紧绷,身上有透出一种微妙且低弱的尖锐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抗拒任何人过度亲密的接近。   席矜看了他一会,忽的嗐了一声,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看你出去这么长时间,然后外面又下了雨。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也没接,担心嘛,就过来蹲着了。”   他笑眯眯道:“第一时间确定你还活着没。”   纪知声顿了顿,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席矜给他打的未接电话竟有二十多个……他当时正在高速上开车,下着雨,他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一个也没听见。   “……没了?”   席矜:“对了!还有一件事。”   纪知声心又提起来,他推推眼镜:“嗯,什么事?”   他们两家离得实在是很近,席矜三两步回到自己家,过了会,手里拎出来一个保温盒,递给纪知声:“新做的饭,剩了点,扔了可惜,出于邻居加同事的关心,给你留下了。你今天还没怎么吃饭吧。”   饭是新的,但那保温盒还是昨晚的。   被递到纪知声面前。   他原本想拒绝的,但是不知怎么着,看着席矜藏着笑的眼睛,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却咽了下去。   他垂眸,伸出手接过了保温盒。   纪知声想说一句谢谢,但是觉得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显得生分了,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无言站在那里。   在这两三秒的静默里,他忽然觉得手里的保温盒很烫手。   在纪知声打算开口想还回去之前,席矜笑吟吟的拍拍他的肩,“好了,你快回去吃吧,吃完刷干净还给我,这保温盒老贵了。”   语罢他直接回去了,门干脆利落的关上,留纪知声一个人在外面。   纪知声反而松了口气。   他现在还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心情,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需要好好的缓和一下。   门锁依旧是密码锁。   席矜也知道。   纪知声眼神有些复杂,开了门,转身上锁,将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子上,他坐在桌边好一会,才把保温盒打开。   三菜一汤。   量不多,但足够吃饱。   筷子餐具摆的整整齐齐,一道蒸甜米被笨拙的摆成了爱心的形状。   这哪是席矜说的什么‘剩了点’,‘扔了可惜所以留给你’,分明是下了不少功夫做出来,专门留好的。   纪知声沉默片刻,将饭菜从保温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好。   热腾腾的香气渐渐充盈在冷冰冰的房间里。   很多人都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下班或者放学回到家,亲人做好了饭菜摆上桌,或者正在厨房端盘,亲亲热热的喊你吃饭。   很普通,很常见。   是纪知声从六岁开始,就再没体会过的普通。   他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   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将席矜给他留的饭吃的干干净净。   米是甜米,粥是甜粥,热乎的。 第106章 想看烟花。   第二日。   昨天摄入的甜食太多, 纪知声今天起床的时候,难得没有犯晕。   阿软还在秦言那里放着,算起来好像也有十好几天了, 纪知声困倦的抹了把脸,摸出手机给秦言发消息, 叫他抽空把阿软送来。   发完之后,他抓了抓头发,打算去洗漱了。   手机叮咚一声,席矜像是掐好了点发了微信:   [纪教授, 保温盒刷好了没?我在你家门口等着拿, 回头带回单位打饭用。]   纪知声:“……”   好像还没刷。   他自己就没做过饭,平时就靠着外卖和点心铺过活, 家里碗都很少用,更别提刷碗了,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假装没看见席矜的消息, 纪知声拎着保温盒进了厨房, 没有洗洁精,他沉默一会,挤了自己的洗面奶, 又牺牲了不少湿巾, 才勉强将保温盒刷出来,擦的干干净净。   然后拉开门,将保温盒递出去, 看着门口的席矜道:“给你。”   席矜笑眯眯的接过来, 挑眉打量了一番:“还以为纪教授不会刷碗, 我都做好自己刷的准备了。”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刷个碗而已。”   “OK, 我现在得去单位了, 看纪教授这样子,好像也不会和我去,”席矜说,“那这样吧,过两天休假,我请纪教授吃饭。”   纪知声:“我……”   “好了就这样定了,”席矜飞快后退几步,摁了电梯的按钮。   纪知声微微蹙眉,捏紧门把手:“这几天……多注意。”   席矜一愣。   纪知声已经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T所说的‘诚意’是什么,心底总悬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总归不是危机感。   他很快就知道T的诚意指的是什么了。   当晚7:17分,临海的D市,城北一家精神病院突然发生异常爆炸,奇怪的是,这爆炸被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只有少数人轻度受伤。   精神病院被查封之后,里面查出来的东西却叫人瞠目结舌。这些东西没有爆出来,但警局内部消息还是灵通。   更别说,这家精神病院还和G市现在的蔷薇刺扯上了关系。那第六起案子里当众杀人的疯子,就是出自D市的这所精神病院。   经过专业人员的检测,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全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对人的心脏有极其强烈的破坏欲,像是经历过专门训练,已经具备本能杀意的犯罪武器。   这分析一经得出,立即让整个D市警备起来,同时将相关的视频资料传到了G市公安局。   现在,精神病院里的攻击力极强的病人,已经被收容压制,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人命。精神病院院长以及其管理者,都没了影子,像是提前知道消息跑路了。   关键的信息也都被销毁,唯一留下的,就是里面病人犯罪的资料记录。打印出来的冷冰冰字迹,每一行都是血淋淋的罪行。   偏偏他们是疯子。   纪知声在家里也受到了资料。   当然,他收到的更全。   在精神病院时间爆发之后,他就接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邮件,里面几十个视频的片段。   纪知声一一看完之后,平静的收起手机,走到客厅落地窗之前,背影修长挺拔,俯视天玺苑临江的夜景。   一眼望去,灯火通明,但照不见的黑暗,宛如一条条游走的暗蛇,伺机而动。   匿名邮件里的视频是T给他发的。   里面的教唆精神病人犯罪的手段他很熟悉。   暗示,诱导,催眠,精神刺激,信仰崩毁,洗脑,人格重塑……   只不过相比较而言,精神病院里病人经历的是长期性的,手段温和罢了。   纪知声心想,这就是T送给他的诚意么。   可相比起诚意这两个,他更愿意用威胁来形容。   叮铃。手机短信提示。   纪知声划开一看:   [诚意还满意吗?]   [满意的话,按照下面的方法,告诉我你的答复。]   [做法:……]   [期待七天后的见面。]   纪知声看了T指定的那做法片刻,删除短信,按灭手机。他抬眸望向外面,镜片上映着外面璀璨的灯火。   片刻后,拉上了薄纱窗帘。   咔哒。   墙上的小灯也被他关掉。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纪知声无声走进了外面微光照不见的暗影里。   由于D市精神病院的事,席矜被迫加班,第二日本应该调休,却直到到下午三四点才回来。   席矜在路上给纪知声发消息:[纪教授,出去吃饭呗?]   他原本以为纪知声会拒绝,手机弹出一条:   [好。我还需要买一点东西。]   席矜眼睛一亮:[好嘞!我马上到!]   他加快速度,飞快驶向天玺苑,纪知声早早的等在楼下。   他今天穿的很休闲,高领的灰色宽松毛衣,黑裤白鞋,耳钉没摘,露出一截清瘦的脚踝,很像个年轻的十几岁大学生。   纪知声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   好看是好看,席矜只瞅了他一眼,就皱眉:“天都冷了你还露个脚腕子,多大年纪了,还跟个……”   纪知声视线凉凉的瞥过来。   席矜立马收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车子缓缓驶出天玺苑,席矜开口道:“纪教授想吃什么?”   出乎意料的,纪知声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说了一个地方。   席矜:“翡翠帝街?”他笑了笑,“没想到纪教授还知道那里。”   翡翠帝街是G市一条豪华版小吃街,装潢和格局偏向唐宋风格,晚上的时候,那里能看见很多穿着古装的年轻人出来活动。   席矜转了方向盘,“很快就到了。”   外面天色擦黑,纪知声道:“翡翠帝街之前我只来过一次,但那时候好像没有现在发展的好。”   席矜闲聊道:“那都是两三年前了吧,纪教授那时候不是在C市么,怎么会来这里?”   “嗯,那时候在C市当顾问,之前来这里拿过资料,被同事带过来的,吃过一次这里的土豆粉,不知道还在不在。”   “只吃土豆粉吗?纪教授,我还以为你会宰我一顿,”这里的车不少,席矜往外瞅了瞅,瞧见一个车位,将车停了过去。   停好车,他解下安全带,偏头笑道:“真的不用和我客气的。”   纪知声顿了下:“不会的。”   翡翠帝街现在还没到人最多的时候,纪知声当时吃的那家土豆粉现在也不太好找,两人溜达着往里走,都有些心不在焉。   席矜心里头有点打鼓。   他暗想,纪知声今天状态有点不太对劲啊。   从他答应和他出来吃饭那时候,他就觉得怪怪的。而且……席矜偷偷看了眼纪知声平静的侧脸。   怎么感觉,纪知声好像一副要摊牌的样子。   打算正面拒绝他?   然后又因为不好意思直说,所以现在正在思考?   席矜顿时一凌,他挨挨蹭蹭到纪知声旁边,打定主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纪教授,吃点什么?”   “……哦,看你想吃什么吧。”   纪知声刚才在出神。   却不像是席矜想的那样,该怎么拒绝之类的。   他其实他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和席矜一起出来吃饭,明明要买烟花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那你等着,”席矜四下看了看,跑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吃一串吧,酸的,开胃。”   纪知声接过来,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远处喷泉那地方,有人在放烟花表白,灿烂的烟花亮成一片,热热闹闹的,有人起哄,欢呼笑闹。   他和席矜找了个地方坐下,远远看着,席矜笑道:“年轻真好。”   纪知声看了片刻,偏头,望向席矜,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他轻声道:“要是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   砰!天空再次炸开一朵烟花,将他的声音掩的模糊。   席矜眼睛盛着夜空璀璨烟火的光芒,笑着回眸看他,宛如一捧炽热温暖的火。   他挠头道:“怎么了纪教授,你刚才说什么?”   纪知声顿了顿,也笑了,起身道:“没什么,我说,我想起来那家土豆粉在哪了,走吧。”   席矜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神,耳朵一红,“哦……好的。”   他三两下将糖葫芦解决掉,觉得有点太甜了。但他看纪知声好像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外面的糖衣也都吃掉了。他默默在给纪知声规划的食谱里又加了一道甜品。   土豆粉到底是不是纪知声曾经去过的那一家,席矜不知道,但是味道确实很不错。有时候,高档餐厅里的名厨大餐,反而不如路边小吃来的美味。   席矜开车拐出去:“接下来去哪儿,纪教授您定。”   “去买烟花。”纪知声淡淡道。   “嗯?烟花?”席矜觉得稀奇,想起刚才,沉吟道:“买拿东西干什么?纪教授也想向人表白求婚?”   纪知声:“不是,放着玩。”   他想了想:“你知道哪里有蓝色烟花买吗?”   “蓝色的?”席矜说,“这个颜色不太常见啊,不好买。”   “不过……”他晃晃手机,“交给我就好了,保证给你办到。”   席矜发了几条消息出去,然后打开手机导航,思索片刻:“去哪放?市中心只允许放少量烟花,持续半小时以上的烟花礼,只有郊区才可以。”   “……”   纪知声一言难尽:“你买了多少?”   席矜:“也不多啊,才放半个小时,他们蓝色的烟花不是很多。”   纪知声:“……我在天玺苑放,只要一响就可以了。”   见席矜仍旧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他叹口气,俯身过去,垂眸在席矜手机页面上点了几下。备注让商家送到天玺苑的人工湖那里,天玺苑毕竟是住宅区,可以燃放烟花的地方只有人工湖了。   他点完,随手给席矜发了个微信红包:“谢了。”   片刻后,没听见席矜的声音,他奇怪的看了一眼,“怎么了?”   “没、没事。”席矜心道还好是晚上,要不然他耳朵红就掩不住了。都怪纪知声身上的味道太好闻,这肯定不是他的问题。   天玺苑的人工湖附近也蛮热闹。   但他们要的烟花送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因此剩下的人不多。   “我不是和商家说,只要一响的么。”   纪知声无奈的看着地上连成一排的烟花。   席矜咳了咳,理直气壮:“这不快中秋了,之前也有人在这里放烟花,我们就放一响,这不就输了吗?”   “再说,都是蓝色的,你不正想看吗。”   人工湖边凉凉的晚风,将湖面吹的晃晃悠悠。   席矜站在护栏边上:“纪教授,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放烟花了吗?”还是蓝色的,这不太像纪知声的性格。   为什么……   纪知声微微出神。   精神病院的消息传来之后,纪知声就收到了T那条信息:[同意主动做我的祭品,就在天玺苑放蓝色烟花吧。]   纪知声望着席矜的侧脸。   因为,他准备答应去做T最后的祭品了。   老师曾经说他不太像个人,反而像个被束缚住的,被迫成了神的恶魔。于是渐渐的,恶魔也有了虚无缥缈的神性,沾着罪恶的神,也是神。   纪知声想着,他一个普通人,谈什么可笑的神性。   他从来没有什么拯救别人的想法,他其实很自私,很自我。答应T,也只是不想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T盯上的人是他,玫瑰吻七个人都是因为他而死,蔷薇刺也是。他没必要再让更多的人,因为他一个,就再也见不到人间的太阳。   纪知声:“就是突然想看了。”   “打火机忘在家里了,你有吗?”   席矜想了想,表示理解,毕竟他有时候也会突然想干什么事,比方说想亲一下纪知声这种。   他拉着纪知声的手腕远离栏杆处,退了十好几米,兴冲冲道:“你在这待着,我去放。”   纪知声微愣:“你等……”   席矜没听见,跑向放刚才的地方,纪知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他看着席矜蹲下去,然后摸出打火机点火。   很快,那里窜出一点零星的火花,席矜点着之后,飞快跑了回来,笑吟吟的站在纪知声旁边,咳了咳:“这还是我除了过年,第一次给别人放烟花。”   席矜瞥了纪知声一眼,眉眼飞扬:“我亲手放的,一般人可没这待遇。”   砰!   灿烂的蓝色烟火在空中绽开。   那一瞬间,天上的繁星也恍若黯然失色,映入眸中,宛如神秘浪漫的银河。   席矜没抬头去看天,视线一直落在纪知声的侧脸,然后在他浅色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束束蓝色烟花盛开的模样。   他出神的想,其实烟花一般,只是因为纪知声在看,所以才显得格外浪漫。   席矜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有多傻,收也收不住。   “这也是二十年来,第一次别人给我放烟花,”纪知声说着,不禁莞尔,他偏头看向席矜,“谢谢,很美。”   手机一震,陌生信息:[烟花很美,期待见面。]   纪知声只看了一眼,就平静的删除了。   席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那……我下次还给你放,你还看吗。”   “实不相瞒,我家在这方面也有投资,你想看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弄来。”   烟火结束,他们并排往回走,席矜絮絮叨叨,看着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他见纪知声一直在听他讲,自己没说话,犹豫片刻,他停了下来。   纪知声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席矜停在了后面,微微一愣,转身。   “怎么不走了。”   席矜目光灼灼,问:“纪知声,今年过年的时候,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看我放烟花吗。”   晚风吹过林梢,席矜心跳如擂鼓,鼻尖紧张出了细汗。他还是没有直接捅破他和纪知声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他怕纪知声拒绝之后,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拿着放烟花的理由,也可以说成是朋友间的邀请。   纪知声似乎是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答:“想看。”   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叫席矜眼睛一亮,他尾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也不再提别的事,一路叭叭叭,恨不得把他小时候放过烟花的种类全都说一遍。眉飞色舞的,轻易就能让人感染他的喜悦。   纪知声笑着,偶尔打趣两句。   他确实想在过年的时候看席矜放烟花。   但也只能是想看了。   第107章 不想活。   那晚过后, 席矜以为那是纪知声答应自己追求他的信号,连着两天都是春风满面的。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林局给他转了纪知声的离职报告。   “不行,我不同意!当时认定的是, 要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他才会走的。”   席矜一拍桌面, 对面林局老神在在的喝着保温杯里的茶。   “别急,坐下。”   席矜叹气:“林局。”   “好了,是这样的,”林局想了想, 斟酌措辞, “这是纪顾问自己打的报告,说他自己已经考虑的很长时间了。”   “他说, 接手蔷薇刺之后,他精神濒临崩溃很多次了,尤其是在去鸥远区之后, 秦医生也建议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们虽然也遗憾, 但是这毕竟涉及到纪教授的个人健康,要说强让人留下,未免有点太不人道。离职报告已经在走程序了, 纪教授要得急, 说是过几天就要出国治疗。”   席矜这次真的是愣住了,“……出国?”   林局:“是啊,哎?你和纪教授关系不挺好的吗, 他没跟你说起过吗?”   “……”   见席矜脸色不太好看, 林局约莫察觉到纪知声在有意瞒着, 他摸摸下巴:“纪教授说, 他今天做完精神鉴定, 就会来拿离职批准。”   席矜抿唇:“林局,我今天想请假。”   林局挥挥手,表示批准了。   席矜:“还有,纪知声的离职报告先卡一下,等我回来。”   语罢,他匆匆离开办公室,直奔停车场。席矜开着车,很快离开了警局。快到天玺苑的时候,他摸出电话,点了纪知声的头像。   电话响了几声。   “喂,席副队?”   纪知声在给阿软喂猫粮,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他懒懒的摸了摸阿软的毛,“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纪知声挑眉,以为是席矜不小心按到了,正打算挂了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出国。”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软看了一眼自己主人,无声的蹭了蹭纪知声的掌心。   纪知声垂眸,揉着阿软的脑袋:“临时决定的,过几天才走。”   他拿起手机,站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带了车钥匙打算出门:“席副队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马上要出去做检查了,回头再打给你。”   “你开门。”   纪知声一愣,将外套搭在臂弯,推开门。   席矜就站在外面。   眼神复杂,呼吸有点不稳,像是一路跑上来的。   他率先挂了电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道:“……你要去检查?”   纪知声:“嗯。”   席矜:“那我陪你去吧。”   纪知声被掩在外套下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他点点头,转身关上门,跟席矜一起下了楼。   这一年来,他每隔半个月或者一周,都要去做一次精神检查,只是之前都是他一个人去。现在多了一个人陪着,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秦言的个人工作室在江边路那边,离天玺苑20分钟的车程。这距离纪知声之前自己开车的时候,只觉得很短,可现在和席矜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他感觉格外漫长。   去国外只是他的说辞罢了。   事实上他连订票软件都没有打开过。   他无法回应席矜的感情。   “你为什么想去国外……是很严重了吗。”席矜率先打破沉默,他还记得之前在酒店的那一次,纪知声告诉自己他很难受。   但那种情绪恍若冰山一角,只露出来压抑的一点点,就被他再次强行压了回去。纪知声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去酒吧打架了吧。   “也没有很严重,”纪知声道,“大概就是,到了年纪,折腾不动了。”   席矜:“才多大啊……”   “四舍五入快三十了。”纪知声笑了下。   席矜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于是又沉默下来。车一路开到秦言的工作室。   秦言一早就在等着了,按排期,他今天一天的时间都会空出来给纪知声做检测。   见席矜陪着过来,秦言惊讶一瞬,随即了然,他难得没有露出那副不欢迎的表情,反而格外热情的让席矜进来。   #嫂子陪着师兄来真是辛苦了#   “……”   席矜莫名明白了秦言奇奇怪怪的眼神。   纪知声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习惯地走到里间,“秦言,我先进去了。”   秦言闻言应了一声好,让席矜坐在外面沙发上等着,笑道:“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好,劳烦席副队多等一会了。”   “好。”   秦言进去之后,关上了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测试题,这是他针对纪知声专门设计的题,一百道,除了选择之外还有简答。   他将笔放在纪知声的手边:“师兄,开始吧。”秦言下意识往他左手手腕上看了看,发现没有塑胶皮筋才收回视线。   “好,”纪知声没先着急做,而是看了一遍测试题,忽而问了一个问题,他抬眸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分值设置么?”   “是。”   于是纪知声不再说话,开始做题。   而秦言表面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清润的眼底浮起一抹惊疑不定。刚才纪知声问了一句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分值设置么?   听着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秦言敏锐的闻到了不对劲,他不禁拧眉,深深看了看眼前认真答题的人。   这话放在任何人说出来,秦言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是纪知声问出来的。按照师兄的性子,他应该不会问出这句话的。   除非……   秦言不动声色,心底悄然改了计算分值的方法。   45分钟,纪知声把做完的题给他。   “好了。”   秦言垂眸翻看,按照之前计分方式给纪知声算了分。这题都是他自己根据纪知声的情况出的,算下来,是67分。   和之前在及格线徘徊的成绩差不多。   但他改了算法,又算了一遍。秦言在心里换算,加了加,心沉到谷底,按照第二种算法来,只有29分。   比他设定的30分极危分数线还要低。   秦言几乎是瞬间就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师兄在有意识的控分。   之前他接手纪知声治疗的时候,和他约定好,做题要出自第一直觉,不能违背本心去控分,纪知声也答应了。   秦言为了防止他说谎,自己研究出来了两套算法,往常普通算法和特殊算法的出来的分数,不会差上很多。也就说明纪知声很配合,没有控分。   但这次……秦言对上纪知声平静的脸,心里忽的就起了一丝凉意。   “怎么了,”纪知声抬眸,他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已经打算走了。   秦言想问,为什么要控分。   为什么第二种算法算出来,你的分值已经跌到了极危线以下。   他笑了笑:“没什么,师兄先别走,帮我个忙吧。”   纪知声点头:“你论文那边的?”   秦言:“是,要做一个小调查。”   他在身后的书架上找了找,在一个文件夹里抽出来三张纸,以问卷的形式印出了一百来道题。   纪知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这是国外的?”   “我之前没有在心理题库中心见过,新出的?”   秦言:“是新出的 ,目前还只是在内部传阅,老师在疗养院,我托同院导师拿了份。”   “测哪方面的题?”   “哦,”秦言接了杯水,随口道,“精神分裂方面的,新题,有点怪,后面估计还要调整。师兄帮我做一份,我有任务要调研的。”   “确实有点怪,”纪知声笑了下,“新题不好做啊,我帮你做了,你就帮我个忙吧。 ”   秦言:“什么?”   “在我出国的那段时间,帮忙照顾阿软,”纪知声说。   “师兄,你真的要出国么,想好去哪了?”   “随便转转。”   秦言不着痕迹拧眉,不再说话,等着纪知声做完。   这份试题纪知声做的更快,不假思索,百分之九十都是选择题,只有一道简答,他做完之后起身就走。   秦言也不好再留,只好暂且先将试卷收好,等席矜和纪知声走了,他才好好的将第二份试卷看了看。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的问卷新题,他就是仗着纪知声专攻犯罪心理,对这种了解达不到精通的地步,才钻了这么一个漏洞。   这一套题是综合心理状况深度分析。每一个小问题选择,背后都对应着十个必然选择。纪知声看着是只做了一百多道题,实际往后细分,他做了一千多道。   秦言对了四个小时,给纪知声做了一次总体评估。他看着手里最终的分析结果,心凉了大半截。   现在才下午四点半,太阳正暖的时候,他觉得整个工作室都沁着凉意。秦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出手机打算给纪知声打电话,临到头却转了个弯,打给了席矜。   “喂,席副队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偏西的太阳,和晕出来的一两抹晚霞。   “我是秦言,方便再过来一趟吗?有事找你,不要和师兄说。”   秦言工作室的门开着。   席矜过来的时候直接进去了。   他身上还裹着外面的凉意,将钥匙放在桌子上,坐在秦言对面,黑瞳幽深,直截了当问:“找我什么事?”   秦言也不啰嗦,拿出了一份报告。   席矜看他一眼,接过来,报告上写着:   [向生欲:7%   稳定值:24%   期盼值:53%   综合检测,低于极危值,建议封闭治疗。]   上面很多专业术语,席矜看不明白,他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言:“师兄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他沉声道:“向生欲你可以理解为求生欲,一百分的题,师兄只有七分。说白了,他想死。”   这三个字砸过来,足以将任何没有心理准备的人砸晕。   席矜表情空白片刻,心一刺:“……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师兄最近有什么异常吗?”秦言说,“席副队详细和我说一说。”   “百分之二十四的稳定值,看着很低,其实算是好事,说明他在生死之间的抉择还没有完全定下,要是师兄的稳定值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那才真的是遭了。不用你,我直接就将他打晕带到M国去了。”   “让我意外的是师兄的期盼值,竟然有53%,细细对照了一下,发现他的期盼值来自于情感方面,不出意外,师兄近期变动最大的,无非就是身边多了个你。”   所以他才把席矜叫过来,一起想想办法。   心理治疗和身体治疗完全是两个层面,但都需要对症下药,席矜就是秦言找到的药引子。   席矜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哑。   秦言听完,给他倒了杯水。   他思忖片刻,“按照你说的,我觉得师兄这么大变化,应该是和T有关系。或者说,他突然说的要出国,也和T脱不了干系。”   回头对上席矜的视线,秦言解释道,“因为师兄的关系,我和T也算是间接打了一年的交道,算是有点了解。”   席矜也觉得蹊跷,“前两天D市精神病院出事之后,他就没再去过警局。”   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明明之前纪知声单独去C市之前,还说警局有什么要及时联系他,怎么回来一趟,就再没管过。   细细想来,其实纪知声这两天反常的地方还挺多的。   秦言:“直接问他,师兄肯定不会说的。”   他右手敲了下左手掌心,眼神亮了一下,望向席矜:“我有个办法,就是得辛苦一下嫂子。”   “……”   席矜被他看的后背一毛。   “什么办法。”   秦言:“之前和你说过,师兄意识模糊前很乖,你问什么他答什么。你在他意识防守最薄弱的时候问。”   “意识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席矜看着秦言的表情,语气莫名艰涩。   秦言似有点不太好意思,抵唇咳了一声:“就你们…做那什么,然后过程中那什么的时候……”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神情严肃了些,“这些都是有依据的,男人一般都是在”   “停。”   席矜抹了把脸,“非得这样?”   “当然不,”秦言说,“只是这样问出来的成功率更大,你要是嫌师兄太折腾,你不行的话,灌他酒也行,只是要控制好量。”   “最好今晚能问出来,我好及时对症下药,免得最后耽误时机。”   席矜本人是没有什么廉耻心的,被‘你不行’这三个字砸了一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一边心焦纪知声现在的状况,以及他隐瞒的事,一边耳朵红了一片,控制不住的去想。   匆匆从秦言诊所出来,席矜吐出口气,飞快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情绪收敛的一干二净。他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席矜想起那份报告,心里沉甸甸的,他驱车去买了几瓶酒,考虑到秦言说的,不能让纪知声完全失去意识,他买的酒精含量不算高。   和纪知声说完他待会请他喝酒之后,席矜买了点菜,才回去了。   在车驶进天玺苑之前,席矜速度越来越慢,指尖无意识焦虑的敲击着方向盘,最终他一咬牙,把车停在一边,下车跑进了一家粉红色的门店。   门店上的牌子上写着   24小时无人售货。   成人用品店。 第108章 帮我(捉虫)。   纪知声没看见席矜给他发的消息, 他根本没在家。   今天下午,席矜被秦言叫走之后,他去了盘巅摩托车比赛场地。   盘巅摩托车比赛, 是很多小年轻都喜欢来玩的地方,热闹刺激, 几乎每天都有人受伤,是个耍帅不要命的好去处。   纪知声现在已经在这里溜达了几个小时,塞钱进了今晚比赛报名区。   他斯文俊美的长相很具有迷惑性,一副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 禁欲整洁的穿着, 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帅哥,你真的来比赛的?”负责报名的小姐姐犹豫的看着他。   纪知声弯弯眼睛:“嗯, 不像?”   “是有点……”   感觉像是来抓逃课学生的老师。   纪知声挑眉,他抬手松了松领口,扯下黑色领带, 系在清瘦的手腕上。解开两颗扣子, 露出精致的锁骨。   然后将头发捋了上去,耳垂上黑色耳钻闪过一抹光。   欢场浪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气质顿变。   他懒懒抬眸, 语气似乎有点苦恼, “现在呢,像了吗?”   小姐姐:“!!!像!”   她给纪知声递了牌子,捂着砰砰跳的心, 拿出一张紧急人联系表格:“为了防止意外, 帅哥填一下这个。顺便问一下, 帅哥第一次来这里吗?”   “一定要填?”   “是的。”   纪知声叹了口气, 思索片刻, 写了几行字:   [紧急联系人:席   电话:183***]   “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开摩托。”   纪知声说完,没在意小姐姐震惊之色,填好之后一推表格,起身往比赛场地走。   小姐姐嘀咕:“真的假的,第二次…这人怕不是来找死吧……”   而在他走了不久之后,比赛场地的负责人过来巡视,和小姐姐聊了会天,不经意看见了纪知声留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吓得差点当场腿软。   他连忙仔细看了看表格,确定这就是圈子里少数人知道的席少的联系方式,咽了咽口水,急声问道:“谁填的紧急联系人是席少?”   “是个长得蛮斯文的人,说自己第二次碰摩托车,”小姐姐忙道,“怎么了叶哥?”   叶哥捂脸。   圈子里谁不知道席矜最烦摩托车比赛和什么赛车比赛之类的,连他盘巅这个小地方都被席矜查了不少回。   能把席矜填成紧急联系人的关系……要是那人在他这里除了啥事儿,他这破地方还开不开了。   叶哥咬牙,硬着头皮打了席矜的电话。   不管怎么样,先打一针预防针吧。   ……   纪知声属于玩票性质的,用的机车也是盘巅提供,他没拿头盔,指尖夹了根烟,斜斜靠在摩托车上。   烟头一点猩红,危险而迷人。   去酒吧已经不管用了,这就是他新找的纾解的办法。纪知声眯眼,从盘巅往下望,晚风吹的他衣衫鼓起。   黑暗弯曲的盘路只一眼,就能叫人肾上腺素上升,愉悦和兴奋久违的充斥在脑海里。感觉还不错,纪知声心想。   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周围五彩的灯光和一群热血上头的少年少女,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   纪知声看不出年纪,俊美斯文的长相和身上糅杂的矛盾气质,几乎吸引了所有小姑娘的目光。   不少好看的姑娘过来要他的微信,纪知声笑着,游刃有余的拒绝,却不让人反感,反而招了更多人过来挑战。   “喂,这位兄弟,新来的?”有个黄毛看不过去,到纪知声面前递上一瓶啤酒,“知道规矩吗?”   纪知声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现在的小孩真好笑,“哦?什么规矩?”他顿了下,戏谑道,“我成年了。”   黄毛恼怒,“谁跟你说这个,我们都成年了,不成年玩这个等着蹲局子啊?”   “新来的比赛,输了的人要吹一瓶啤酒,自己再开一圈,怎么样,和我们比吗?”   纪知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要我喝了酒再比赛。”   “行,输了,喝多少都成。”   他们真的是有自己的小圈子,见纪知声答应,也就不再为难,刚才搭话的黄毛就在纪知声旁边。   他好奇凑过来:“喂,兄弟,你玩摩托……很牛?”要不然怎么就轻易的答应了,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纪知声:“没啊,很菜的,第二次开摩托车。”   黄毛:“?!!”   他难以置信:“第二次?!不要命啦?!”   他打量了下纪知声,发现这人甚至连头盔都没戴,衣服也是自己的衣服,没有护具。   黄毛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人不会真的来找死的吧。   “放心,我就来玩玩。”   “哦……”黄毛稍稍放下心,比赛即将开始,他不再关注纪知声。   这种单纯来玩的人也不少,可能就真的是来溜溜弯什么的,估计是好奇的新手,说不准一圈都开不完。   比赛倒计时。   最后一秒的计时落下的那一刻,黄毛只觉得自己身侧掠出去了一阵劲风。他瞳孔大张,一声卧槽爆出口。   “疯了吧这是?!”   刚才跟他说来玩玩,摩托车只碰过两次的兄弟,一马当先,直接将他们甩在了后面。速度几乎开到最大,转弯到极限之前才稍微减速,这分明就是不要命的开法。   凌冽的风刮过耳畔,和危险擦肩而过的刺激让纪知声大脑从未有过的兴奋,他压低身体,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机车轰鸣作响。   无数次马上要撞上护栏,又险而又险的避开。纪知声被震的手臂发麻,听不见任何声音,处于一种绝对放空的状态。   后面的黄毛几人追的很是辛苦,咬在纪知声十几米之外的地方。几次差点就要以为纪知声会撞飞出去,摔下盘道。   黄毛:“卧槽,这绝对是老子参加过最刺激的一次比赛。”   终点线就在眼前,纪知声率先穿过。   嗖!嗖!嗖!   刺耳的刹车声音不绝于耳,轮胎和地面擦出了火花,留下深深的黑色痕迹。   尖叫声和喝彩声轰然炸响。   纪知声低着头,胸膛起伏不定,体内升腾起一股热意,他吐出口气,捋了捋头发,倚在车边,眯眼望向盘道,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那黄毛服气至极的过来,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位兄弟,你真猛。”   他手里还拿着啤酒,“第一名,这酒你是喝不到了。”   纪知声伸手,笑道:“想喝也没有?”   黄毛一拍大腿,喜道:“有有有!当然有。”他跑去拿了两瓶新的,亲自开了递给纪知声,“随便喝!”   冰凉刺激的啤酒带着苦味,纪知声很少喝啤酒,但适应良好,在黄毛的注视下,喝了一瓶,自己又开了第二瓶。   黄毛:“牛啊兄弟,你真是第二次碰摩托车?”   “嗯。”   纪知声回想了一下,他第一次碰摩托车,还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次是打了一群混混,抢了他们的摩托车跑。后来虽然摸清怎么开的了,还是摔了一跤,被一起送进了警局。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失控啥的,摔下去保不准就是个死啊。”   “死了就死了。”   纪知声没什么所谓的说了句,第二瓶酒喝完,扔进了垃圾桶里,脸上浮起微醺的神态。   “也是,”黄毛挠头,“咱们热爱摩托的,哪个不是有胆子敢拼的人。”   “哎,兄弟,你要回家吗,要不加个微信,下次一起出来玩儿啊。”   纪知声跨上摩托,停在终点线,语气戏谑,“孤家寡人一个,回家能有什么刺激,我开回去,回盘巅吹风。”   黄毛犹豫:“你没喝醉吧。”   虽然盘巅路上现在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但他们打赌也有原则的,输了的人要是一瓶啤酒醉了,是免罚的。   再说,纪知声也没输。   “怂,”纪知声轻笑,右手已经握在了车把上,他又不是没有分寸,再说了,这小地方,“哪有警察?”   话音刚落。   咔嚓。   银色的手铐锁在了纪知声的右手手腕上。   席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是么,纪教授。”   “……”   纪知声慢半拍的扭头,“席副队?”   席矜身后还跟着叶哥,盘巅俱乐部的负责人,见状立即跟旁边的那些人使眼色。   没一会,除了叶哥之外,这里就只剩下了纪知声和席矜两个人。   席矜没理他,往旁边瞥了一眼:“待会会有警局的兄弟来查证,今晚这里的人都别走。”   “是是是。”叶哥松了口气,连忙处理去了。   纪知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叹了口气,“席副队这是什么意思。”   “违规开车。”   “哪里违规了,”纪知声抬手,“我还没开。”   席矜:“意图违规开车。”   “意图也不行吗?”   席矜黑瞳幽深,不为所动,他拽着手铐另一端,将纪知声拉下拉,冷着脸往俱乐部外走。   他接到这里的电话之后,马不停蹄就来了,到这里的时候比赛刚开始,他有幸观看了纪知声飙车的全过程,几次心脏差点飞出来。   他一声不吭的往前走,纪知声微微拧眉,手腕被拽的有点痛。他隐隐感觉席矜现在很生气,但是却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生气……好像是冲他来的。   纪知声想了想,也没想出来自己做了别的什么事。难道因为这个还没发生的未来违规?不至于吧。   他左手摸出手机,发现席矜几个小时前和他发过消息,说要请他喝酒。   纪知声若有所思,是因为他没答应才生气的?   他真的有点醉了,思考慢半拍,沉吟片刻,“……我今天是即兴来的,手机静音,没看见你发的消息,你要是想请我喝酒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去。”   库里南就停在前面,纪知声从未单方面说过这么多的话,见席矜仍旧半点反应也不肯给他,甚至头也没回。   他看着自己被手铐磨红的手腕,也有点恼了,语气冷了下来:“席副队,你要罚款我交就是了,没必要一直锁着我呃”   纪知声手腕猛地一紧,他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被席矜抵在了车门上,手死死的摁在头顶。   “唔……”   这力道是有点大,纪知声后背隐隐作痛,他听见席矜低哑压抑的声音:“纪知声,你是不是在找死。”   纪知声:“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在找死?!”席矜眸中压着风暴,死死盯着纪知声的眼睛,“你老实说,这是你第几次碰摩托车。”   他气息太灼热,纪知声不自在的偏了偏头,“第……”   “实话。”   纪知声微顿,抬眸,“这跟席副队没什么关系吧。”   他觉得有点可笑,挣了挣自己的手没能挣脱出来,语气冷冷。   “要是席副队判我违规,按规则处理就是,现在这样算什么?我只是在赛制允许的地方飙车而已。再说,我们之间很熟吗”   纪知声瞳孔微缩,剩下的话尽数被席矜吞了下去。   含着怒意的吻来的猝不及防。   席矜这次是真的害怕了,恐惧和心慌催生出来的怒火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他脑中一次次回想纪知声刚才飙车的样子。   之前在秦言那里听过的话再次张扬着存在感师兄不想活了。   原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感触,可紧接着纪知声就给他整了这么一出。   酒精上头,纪知声不知道席矜发什么疯,舌根被吸的发疼,他大脑因为缺氧而发晕。为了避免自己真的昏过去,他使劲咬了下席矜的舌尖。   血腥味蔓延开来。   席矜顿了下,松开他,纪知声一口气涌进肺腔,低咳不止,“你……疯了席矜。”   “你不是想喝酒吗?”席矜说。   纪知声依旧没明白席矜生哪门子气,慢半拍的拧眉:“……你生气是因为我没同意和你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了席矜一声怒极的冷笑。   下一秒,席矜直接拉开驾驶座的门,弯腰将纪知声塞进去,抱到了副驾驶。手铐依旧没解开。他冷着脸关上车门,飞快往天玺苑开。   “……”   纪知声被他的动作弄的犯晕,车内的氛围十分凝重,又隐隐藏着一触即炸的火药味。席矜真的生气了,纪知声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   他抬起因为酒气显得有点雾气的眼睛,看向席矜冷硬的侧脸。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   莫名的,纪知声低头看着自己被磨破皮的右手腕,心里控制不住的升起微妙的憋闷感。   他抿抿唇,一路沉默。   直到到了纪知声家里,席矜径直开了锁,砰的关上门,将自己买的红酒放在桌子上。   屋内冷冷的光照下来,安静的房间让他紊乱的喘息声显得明显。   “……”   席矜忽的冷静下来。   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身体微僵,有点不敢回头去看跟在他身后的人。   “不是喝酒么,”纪知声绕过他,拿了两个高脚杯过来,起了红酒瓶塞。   他看着很平静,但随手扔在地上的瓶塞,却将阿软惊的炸了毛,它忙不迭的钻到了纪知声卧室。   “我答应了,陪你喝。”   两个酒杯被倒的满满的,一点美感也无,暗红的酒液让纪知声顿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压抑的暗色。   才通过飙车宣泄出去的情绪,似乎又堆积在了压迫到极点的情绪闸门。   纪知声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他又倒满,“你不喝?”   见席矜没有反应,他笑了笑,“算了。”纪知声伸手去拿席矜身前的酒杯,却被按住。   席矜:“我喝。”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纪知声,将酒喝的干干净净。   明明是他请喝酒,却像是被逼的一样。   纪知声垂眸,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再也没有给席矜倒酒,自己一声不吭的喝着,转眼间,酒瓶就空了三分之二。   越喝,他压的情绪就越多。   红色酒液给他刺激非常大,纪知声渐渐有点喘不上气,下意识的想去找自己的药,反应片刻后才想起来,他控制情绪的药片已经被秦言收走了。   席矜眉头越皱越深,已然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他夺过纪知声的酒杯,沉声道:“别喝了。”   纪知声伏在吧台上,指尖轻颤,他察觉到自己情绪在失控的边缘,但……没有药。   他没有药。   纪知声没由来感觉一阵害怕,他不想让席矜看见自己情绪完全失控的样子,他低喃着说了句话。   席矜:“什么?”   纪知声一把将酒杯夺过来,轻声道:“滚……”   他抬眸,笑道:“我说,滚,听不见?”   语罢也不管席矜什么表情,他将酒杯剩下的酒喝完,重重放在吧台上,咔嚓一声,高脚杯断开,玻璃在纪知声大拇指上划开一道小口子。   手腕蓦的被攥住,席矜沉眸看了看:“你家的医药箱呢?”   纪知声没吭声,他看着自己指腹上冒出来的血,慢慢低头,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席矜瞳孔一缩。   下一秒,纪知声眼中的迷雾褪去,脸色骤然惨白,控制不住的反胃。他转身冲进卫生间,将门反锁,没一会,里面就传出来花洒的声音。   “纪知声!!”席矜心头一跳,不住拍门,焦急道,“你没事吧?!”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席矜越来越急,就在他忍不住打算撞门的时候,浴室的门被唰的打开了,一只清瘦的手将他拉了进去。   砰!   席矜被抵在浴室的门上。   纪知声浑身湿漉漉的,冰凉刺骨,眼中挣扎痛苦,苦苦维持着一丝清明和理智,他伏在席矜颈侧,声音低哑。   “帮我…别让我……”   席矜下意识锢住他的腰,掌心滚烫,声音发紧:“别让你什么……”   他手中使劲,两人的位置顿时互换,纪知声闷哼一声,右手腕上的手铐碰在浴室磨砂的门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席矜眸色加深,“……别让你什么。”   “别让我……”纪知声低喘一声,眉间浮起痛苦之色。   他竭力挣扎在崩溃的边缘线上,死死压制着汹涌而黑暗的情绪,那些宛如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的情绪。   没有药了……   没有药了。   纪知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席矜深邃的眼睛。   他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席矜唇上,慢慢倾身,缓而轻的撕咬了上去,含糊的一句话跃入席矜耳底   “别让我……”   “变成疯子。”   他不怕死,他怕变成曾经凝视过的,深渊里失去理智的怪物模样。   所以。   纪知声攥紧席矜的衣角,声音沙哑。   “帮我……” 第109章 我听见你在哭。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纪知声。”   席矜别开脸,躲开略显急促的亲吻,伸手抚上纪知声的脸, 迫使他抬起头,语气低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 我在……”   纪知声低笑一声,绷着脑中最后的清醒,仰头在席矜耳边说:“请席副队……”   宛如深蓝的海底跃上礁石的鲛人,吟唱勾魂的声音, 诱惑海边迷途的青年。   后面两个字声音压的低低的, 是气声,消弭在耳畔, 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一把挠人的小钩子,却在顷刻间掀起滔天巨浪。   席矜瞳色瞬间加深, 耳朵红透了。   偏偏他极克制, 这个时候半点不为所动,他望着那双茶色的眼睛。   “纪教授,”他说, “我再问一遍, 你确定吗。”   纪知声眼神微微恍惚,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再次清醒。唯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他再次被刺激。   纪知声轻喘一声, 哑声道:“麻烦席副队……”   席矜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他将纪知声另一只手拎起来, 咔嚓一声, 手铐彻底锁上, 银色的手铐紧紧贴着纪知声白皙清瘦的手腕,他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下一秒,却被席矜横抱而起。   “纪教授,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浴室的门被匆匆打开,席矜抱着纪知声回了卧房。   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一就找不到纪知声卧房灯的开关在哪,或许是本来就没有装。   但也不需要了。   床底下的阿软瑟瑟发抖。   ……   ……   纪知声半是被迫的迎接这个侵略性极强的吻。他手腕被拷着,上身的衣服脱不下来,但是席矜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脱他上衣的打算。   说起来,接吻他们其实都没有经验。纪知声甚至没有席矜理论知识懂得多。后者起码专门去搜了视频去学。   (审核,这是一个吻,真的,你看看,就是作者文笔涩了点,但本人和内容都不涩。)   染着酒意的身体格外敏感,纪知声银色的眼镜框歪斜,挂在鼻梁上,掩不住逐渐变红的眼尾,和熏上泪意的眼瞳。   斯文禁欲的脸上显得失神。   心里压抑的情绪像是模模糊糊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纪知声忍不住扬起头颅,主动去承接这个吻,胸腔里的氧气和温度逐渐被掠夺殆尽。   心中难以言喻压抑,伴随着亲吻带来的窒息感缓缓减轻。   纪知声衬衣扣子崩开了很远。席矜松开纪知声,带着薄茧的手指钻进了他的衬衣,在脊梁骨中间的玫瑰纹身上摩挲。   他甚至将纪知声翻了个身,把衬衫撩了上去,在黑夜中,指尖一点点勾勒着这朵妖异的红玫瑰。   (审核,这是在问纹身QAQ)   黑夜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一点点触感都撩起若有似无的痒意,堆积在一起,足以叫情绪急需宣泄的纪知声发疯。   席矜将纪知声的手折过来,以一个扣押犯人的姿态,勒住手铐,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这玫瑰……怎么来的?”   “谁给你纹的?”   纪知声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低笑一声,“警官大人,什么时候了,还审犯人呢。”   席矜耳朵红了一片,整个人处在一种冷静和疯狂的边缘线上,感觉被割裂成了两个人。看来现在纪知声还没有达到秦言说的那种状态   意识恍惚,问什么答什么。   “好,现在不问。”席矜说。   还不到时间,没关系,他有一整晚的时间,慢慢问。   席矜捞起自己仍在一边的外套,在兜里拿出他原本没打算用的东西。   (审核,这是美容院按摩似的,精油揉开纹身淤痕QAQ)   甘冽的精油香弥漫开来。   片刻后,纪知声的身体悄然紧绷。   ……   ……   阿软:QAQ。   #猫猫流泪jpg.#   它躲在床底下,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跑进主人的房间。   整只猫都蔫了吧唧,爪子捂住自己的耳朵。   “席副队准备很充分,这是原本就打算用在我身上的,还是……”   纪知声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生生被截断,他瞳孔微缩,略微失神,汗涔涔的手指死死抓住皱巴巴的衣角。   “纪教授,放松。”   席矜灼热的余息落在纪知声眼睫上。   银色的眼镜框依旧歪歪斜斜的架在纪知声鼻梁上,他手被手铐铐住,多次想让席矜帮他把眼镜摘下来。   但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非但没摘,还帮他扶好,然后再撞歪,再扶好……依次循环。   血一点点变热,酒精逐渐在体内散开,纪知声慢慢感到疲倦,大脑隐隐昏沉,偏偏席矜一直在折腾他,也不停歇的一直问他各种问题。他之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多话。   “今天为什么去飙车?”   耳鬓厮磨,恍若情人低喃,席矜停下来,轻轻吻了吻纪知声的耳朵,也不知是惩罚还是折磨。   “……”   “因为……怕变成疯子……”   纪知声低喘一声,眼镜片上蒙上一层水雾。   “席副队……”   这是刚才在浴室里,纪知声跟他说的话。席矜忍的青筋凸起,隐约察觉到点东西,他没有顺着纪知声的意思动作,只亲了亲他的额头,心疼的低声问:“为什么会变成疯子?”   “因为……”   因为他情绪堆积到极点了。   之前玫瑰吻案件刚结束,他被救出来那段时间,控制情绪的药接连吃了一个月,他意识到药物依赖性太强,就主动断了。   后来就是他首次情绪崩溃,那次他身边没有人,纪知声永远忘不了那次,他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地上,挨过一阵阵的绝望感。   他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地上眼神空洞,窒息流泪,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挤压声,另一半在空中冷漠的注视自己的狼狈,无动于衷,甚至在讥嘲。   “因为…不想哭……”纪知声说。   而且。   没有人会听他哭。   “没事的,”席矜安抚的拍了拍纪知声的背,擦去他额间的汗。   “后背的纹身呢,怎么来的?”   纪知声反应越来越迟缓,潜意识对于席矜的声音有种莫名的信任,他张了张嘴,却在紧要关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漂亮的手背上已经浮起了一层汗。   他咬在自己指骨上,无意识发颤。一副抗拒的姿态。   席矜看的分明,捋了捋湿润的头发,若有所思。   看来,意识还不够模糊。   “没关系,放松些……”   纪知声的眼镜还是掉了下来,于是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不清,席矜的眼睛在暗色里显得格外的野性深邃,宛如巡视领地的兽王。   昏沉和欢愉犹如阵阵翻涌的海浪,在夜幕的遮掩下,露出地下深藏的过往。   后背纹身处又传来被啃噬的酥麻,恍惚间,叫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一年前,好像也是现在这个时候。   他浑身无力的伏在冷冰冰的纹身床上,眼睛被蒙着,鼻尖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味,有人抚过他的皮肤,温柔的呢喃着,在后背上刻下这一朵他洗了很多次都洗不掉的玫瑰。   最濒临发疯的那次,他甚至想自己拿刀把后背皮肤全都割下来,后来被秦言撞见,他被发现有自残倾向,刀全部被收走,不了了之。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打上烙印的猎物一样,徒劳挣扎。后来他放弃了,甚至开始在自己身上主动去贴更多的纹身,似乎这样就能麻痹自己。   能活着其实谁也不愿意去死,纪知声很努力的在活着。   他其实不想离开,独自一个人去见T,应下这场注定回不来的邀约。但他不去,就注定会有别人去死。   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说出去,但是就算是警局参与了又怎么样,玫瑰吻死的七个人照样还是死了,蔷薇刺同样,他去做最后一个,让这件事就此为止。   就此为止。   纪知声胸腔再次翻涌出窒闷的痛感,疼的他忍不住发颤。   恍惚间,有人疼惜的吻了吻他的眼角,温柔道:“哭什么。”   纪知声勉强睁开眼,湿漉漉一片,哑声道:“我没哭……”   “好,”席矜叹息一声,温柔像哄孩子,语气慢而认真,“我们纪教授的眼泪很宝贵,是隐形的,落下来的时候,没有人能看见。”   席矜敏锐的察觉到纪知声情绪的变化,引导着他将压着的情绪全都抒发出来。   他解开纪知声的手铐,圈住腰将人抱坐起来,五指插在纪知声发间,一声一声低哄。   “没事的,没有人看见。”   “没有人会看见的……”   他早在上次酒店那次,就感觉纪知声心里太压抑了。   席矜过分温柔的声音明明是安抚的,却像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一样,落在了纪知声情绪崩溃的边缘线上。   顷刻间,轰然决堤。   纪知声死死咬住席间的肩膀,牙齿没入皮肉中,蔓延开的血腥他头一次不觉得恶心,拼命压着喉间的低泣。   没有很大声。   却让人轻易的察觉到扑面而来的绝望。   听在席矜耳朵里,却像一把小锤子,把他的心锤的钝钝的发疼。到这个时候了,怀里的人甚至还在压抑自己。   席矜抚着纪知声发抖的背,“哭出声音来也没事。”   “没有人会听见……”   纪知声缓缓松开,伏在席矜颈侧,片刻后,语气茫然无助。   “为什么没有人听见我的哭声……”   “为什么……没有人听见,我在哭……”   没有人听见他在哭。   席矜心头蓦的一刺,瞬间就明白纪知声想表达什么,喉间宛如堵了块石头,眼圈微红,“我听见了。”   他说,“我听见你在哭。”   “我听见了的……”   “你听见了……”纪知声重复了一句。   他的语气倏地变了,声音极轻极细,带着泣音的气声,轻飘飘的,却含着一丝挤出来的恨和怨,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恍若陷入魔怔时的错觉。   “你怎么才来……”纪知声说。   你都听见了,那你怎么才来。   明明都听见了的,怎么才来。   席矜顺着他,低声道歉:“对不起。”   “纪知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要是他能早一点认识纪知声,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他会不会就是另一个模样。不用背负着那么多说不得的东西,也不用一个人忍着疼,更不用想现在这样,要他引着才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纪知声的身体越绷越紧,他似乎忘了怎么去呼吸,席矜察觉到纪知声抱着他的力道逐渐减弱,心中一紧,忙将人正过来看。   纪知声脸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嘴唇紧抿,浑身都在轻颤。   席矜低头吻住他,强硬的撬开纪知声的唇齿,同时拍着他的背,含糊的声音落入纪知声的耳底:“纪教授,呼吸,呼吸……”   良久,纪知声睫毛抖颤,茶色的眼瞳恍惚映入席矜的影子,斯文冷淡的脸上有点恍惚。   他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出自本能的,纪知声伸出手,死死的抓住席矜的背,拼命拥吻,喘息声混着泣音,仓皇的不像他。   席矜……   席矜。   莫名的,他相信这个人。   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夜才刚刚开始。   席矜总喜欢去摸纪知声身上的纹身,过不去似的,一遍遍问:“纹身怎么来的?”   被单被抓的褶皱,清瘦的指骨无力收紧。纪知声咬在自己手腕上,艰难的喘匀了一口气,他眼神迷离,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席矜在问什么。   茶色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顷刻间就被撞的粉碎。   “是T……”   “是T纹的。”   乖的不像话,轻易的就问出来了。   席矜心一沉,再次看向在他眼前绽放的玫瑰纹身的时候,眸色慢慢变深,他停下来,带着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气,按压下去。   轻易就在玫瑰的边缘按出一个指印。   “T怎么纹的?”   “在……在纹身床上,很疼,我看不见……”   “T还对你做什么了?”   “他……”   纪知声忽的不说话了,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眉间浮起痛苦之色。   “他让我…让我……”   察觉到纪知声手指渐渐变凉,席矜熟练的扣进他的指缝,伏在纪知声的背上,眼底幽深的可怕,语气却轻柔的不像话。   “不问了,不说了。”   情绪宣泄,对心理和生理来讲,都是不小的负担。   等纪知声重新茫然下来,席矜才舒了口气,亲亲他的泛着疲惫的眉眼,打算再问一个就结束了,“你为什么打算出国了。”   他摸着纪知声手腕上被手铐磨出来的红痕,有点心疼,低头吻了一下。   原以为得出来的结果无非是什么‘想出国散心’、‘进修’之类的,却不想,纪知声反应了片刻,毫无所觉的在他耳边说:   “因为…T……”   席矜目光一凝。   “T说,我去做最后一个祭品,他就不杀人了。”   “D市精神病院,是他给我的诚意,也是威胁……”,纪知声顿了下,“我都…都交代好了,阿软给秦言看着,我出国,消失……”   席矜的心宛如沁了一块冰,浑身的血都凉了。   这些天纪知声异常的举动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想自己消失,所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辞职,处理阿软,甚至秦言那里的那份报告也有了解释。   怪不得测出来的结果显示向生欲只有百分之七。   怪不得他的精神检测报告结果会突然跌到极危线数值之下。   原来是这样。   席矜沉默片刻,忽的又问:“所以你去飙车,其实……真的是去找死的?”   他倾身过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成负数,迫使纪知声重新给他回应,语气听不出喜怒。   “纪知声,你真的在找死。”   纪知声没否认,甚至点了点头,“嗯。”   “T还跟你说了什么。”   “我答应他了,在天玺苑的人工湖,放了蓝色的烟花,就是答应的信号……”纪知声一问一答,乖顺的将T和他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他给我七天的时间,再过几天,我就消失了……”   席矜听完,久久没有反应,沉默极了,融进了外面的浓夜。黑夜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周围的气息却压抑起来。   “纪知声。”   席矜低声说,“你有想过我吗。”   他想起来之前自己亲手放的蓝色烟花,还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热意的房间里陡然空寂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得见他二人紊乱的喘息声,纪知声不明白席矜在说什么,他觉得难受,就本能的动了动。   被吻的发红的唇哑声吐出两个字:“席矜……”   目光无着无落的,指尖却下意识的勾住了席矜衬衫的衣角,攥进掌心里,慢慢收紧。   席矜深深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纷杂的思绪压在心里。   “纪教授,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有飙车的力气了。”   他心里充斥的怜惜轻柔被怒气和后怕冲击的七零八落。   席矜简直不敢去深想,要是今晚他没有问出来这个问题,要是纪知声没有飙车,俱乐部没有人给他打电话……他也就永远不会知道,纪知声竟然私底下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肯定就像傻子一样相信纪知声说的话,然后笑着,目送他走进再也瞧不见的黑暗里,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无声无息。   越深想越恐惧。   席矜甚至有点失控,他脑中隐隐有一个念头,甚至想永远的将纪知声用手铐锁在床头,这样……他就哪都去不了了。   失控的后果就是,纪知声无数次想挣脱开,却一次次被他拽着脚踝拉回去。直到他半昏过去,席矜才从那种后怕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纪知声疲倦的闭着眼,呼吸有点急促,已经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   席矜平息片刻,手臂用力,将纪知声抱起来,走了出去。   客厅,餐桌,客房,书房,甚至厨房的灯,全部被他打开,亮堂堂的一片。   之后他才抱着纪知声进了浴室。   ……   花洒淅淅沥沥的落下,同时浴缸里的水渐渐放满,席矜将纪知声放进去,慢慢清洗着。   水雾慢慢充盈缭绕。   纪知声身上都是精油的甘冽香气,沉沉昏睡,任由席矜折腾。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席矜冷静下来才发现纪知声身上被他弄出来多少痕迹……多少有点失了分寸了。   他检查了一下,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受伤。   席矜肩膀上有一处深深的咬痕,现在还在往外渗血,看着颇为可怖,后背七零八落的,挠痕不少。   收拾完之后,席矜直接扔了床单,拆了被套,才把纪知声塞进干爽的被窝里,小心翼翼的在他手腕上裹了一层纱布,才找到被他扔在一边的手铐,一手锁在自己手腕上,一边锁住纪知声。   完事之后,他才抱着人沉沉睡去。   第二日午时。   外面的阳光暖融融的洒进来,纪知声睫毛轻颤,抬手遮了遮,挡住阳光,慢慢睁开眼。   眼前的景物由模糊变得清晰,纪知声眨眨眼。   “……”   昨晚混乱的记忆在大脑乱成一团,思维罢工,他一时理不清。   目光瞥向窗口,那里的帘子被拉开了。纪知声皱眉,他从来没有拉开帘子的习惯。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运动过量,低血糖症状隐隐露出苗头,纪知声脸色微白,撑着慢慢坐起来,浑身快散架了的酸痛感更加明显。   除了身体上的沉重,他却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   被子从身上滑下去,他身上现在穿的内衣和衬衣被换过了,干净清爽,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印着昨晚的痕迹。   哗啦。   纪知声微微一愣,视线下移,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手铐锁在了床头。   “……?”   他扯了扯,弄出的响声惊醒了床底下的阿软。   白色蓝眼的胖猫猫钻出来,冲着他叫了一声,然后摇着尾巴跳了上来。   “……席矜干的?”   纪知声刚一开口,自己就愣住了,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他拧眉咳了咳,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用处。   阿软:“喵。”   它看起来有点高兴,在自家主人身上闻了闻,确定那种即将爆发的压抑感消失不见了。   纪知声捏了捏有点发疼的眉心,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昨晚去飙车……然后被席矜带走了。   再后面是,他在情绪濒临崩溃之前,尝了自己手指上的血……让席矜帮他。   昨晚的记忆逐渐清晰,一幅幅画面涌进脑海。   “……”   纪知声脸色变了又变,有点恨自己为什么酒后不断片。   怎么全都说出来了。   纪知声无声叹了口气,拿过在枕边的眼镜戴上。   昨晚太过火了,他现在回想起来,指尖都是麻的。   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下床,且不说手被锁住,纪知声环视一圈,竟没发现他的裤子在哪里。   恰在这时,席矜穿的整整齐齐,推开门进来了,手里提着打包盒,摊开床上桌在纪知声面前,然后把早餐摆上。   神色和语气平静极了,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早餐,快点吃吧。”   纪知声顿了下,“没办法吃。”   席矜给他递了一个勺子,“用这个。”   左手也能用勺子。   “席副队,我……”   “先吃饭。”   清粥咸菜荷包蛋,非常清淡。   纪知声微微蹙眉,颇为艰难的将早餐吃了一半。见他实在吃不下去,席矜才将小桌子收拾了,余下的东西扔进了厨房垃圾桶里。再次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罐药。   纪知声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发丝凌乱,那张斯文的脸显得冷淡。   “席副队,你什么时候把我松开?”   席矜看着很平静,瞥了他一眼:“先上药。”   “不用。”   “先上药。”   “……我自己来。”   纪知声伸手去接,下一秒瞳孔一缩,整个人被翻过身去,趴在了席矜腿上。   “席矜!”   他忍不住有点恼。   昨晚虽然是他先挑的事,但毕竟是两个人都愿意才能成,况且承受方还是他。   席矜仔细给他上药,后来手腕上的纱布也拆了下来,抹了一圈药又重新缠上。   一时间只能听见上药的声音,纪知声慢慢冷静下来。   他瞥了眼席矜红透了的耳根子,挑了挑眉,笑了下,垂眸敛了所有情绪,又变成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席副队,你耳朵红了。”   席矜一僵,手中力道不免重了几分,纪知声嘶了一下。   “……”   席矜差点没绷住冷脸,红意从耳后蔓延到了脖子。他飞快上好药,将纪知声放好,然后就打算出去。   纪知声叫住他:“席副队,松开我。”   席矜凉凉偏头:“等什么时候T给你留的七天过去,我什么时候放开你。”   果然。   纪知声微微头痛,他忍不住扶额:“你这是非法拘禁。席副队,你知法犯法啊……”   席矜不为所动,“非法拘禁的定义不是这样的,纪教授,我这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后面的事情我会上报市局,走正规流程,不需要你……”   “席矜,”纪知声打断他。   席矜抿唇,看样子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纪知声无奈,“就算不松开,你也得先给我找条裤子穿吧。”   他扶了扶眼镜,“我们好好谈一次。” 第110章 车祸。   正午的阳光逐渐西移。   这一场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只知道这天之后,警局内部的氛围悄然变了,天玺苑周围多了不少流动的陌生面孔。   “师兄, 这是你这次的鉴定报告,”秦言讪讪的把报告递过去。   纪知声瞥他一眼, 接过来看了看,闲闲道:“这次没给我挖坑吧。”   “没有没有,哪敢呢我。”   纪知声笑了笑,“更过的你都做了, 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倒是从没想过,你会这么坑我。”   “师兄, 我保证上次是最后一次,”秦言举手投降,他殷勤的给纪知声倒了杯热水, “不过师兄, 我觉得你恢复的蛮好的,出乎意料。”   这份鉴定报告和前天的那份截然不同。秦言能确定纪知声没有控分,短短两天的时间, 没有药物控制就能恢复的比之前还好。他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纪知声不置可否。   秦言瞥了一眼远远站在窗边的席矜, 悄悄压低声音:“哎,师兄,你和席副队你俩, 什么情况?”   他觉得氛围有点微妙。   “这个……”   纪知声往席矜那边望了望, 沉吟片刻, 思绪飘到昨天。   那天上午他和席矜谈完之后, 将事情交代的差不多,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   席矜问他:“……纪教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纪知声一时片刻无法回答他,但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那种情况下,明知席矜喜欢他,他们也实打实的发生了关系。再说拒绝,那真的是太渣了点。   他想起自己的回答   “等蔷薇刺结束之后,我将之前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要是席矜全都能接受的话,他也不介意真的接纳这个人。   不过再怎么说,那都是之后的是,现在目前最要紧的,还是T的事。距离七天之期,还有两天半的时间,他们虽然已经做了不少准备,但是仍旧有点仓促,许多地方还要好好的检查细节。   秦言:“师兄?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   纪知声起身,“警局还有事,你这边没有什么交代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是,师兄,”秦言拉住他,“你真的还打算在警局待啊?不是出国么?”   “我昨天还跟老师说来着,他说自己正打算到我们这里来调研讲课,还想见你来着。”   “不出国了,”纪知声说,“老师要来?”   秦言点头:“就在这两天吧,我估计没空,到时候师兄你得去接一下。”   “行。”   纪知声想了想,“还有事吗?”   秦言微微蹙眉,“……师兄,你之前吃的药,我托M国那边的朋友问了,他说里面含的药物毕竟是医用成分,在一些分区是允许少量生产的,只是用作情绪控制上的很少,药源有好几个,查不到到底来自哪个。”   “查不到暂且放着,我今后应该不会再吃了。”   这种药源确实不好找,说到底控制情绪的药物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用的多了反而容易崩溃。况且,他现在觉得,比起控制情绪,他更愿意找方式把情绪抒发出去。   纪知声不知想起什么,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秦言又叭叭叭交代了一堆,纪知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等他说完,都已经快晌午了。   出去秦言的工作室,席矜打开车门,带着纪知声回天玺苑。   “你没和秦言说吧。”席矜指的是T的事。   纪知声好笑的看他一眼:“我和他说有什么用。”   闻言席矜的脸色还是十分凝重,或者是说,从他们商定好接下来怎么走之后,席矜就就一直这种表情。   不管怎么样,这很可能是唯一一个和T正面接触的机会,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装作不知情。   所以纪知声还是要被T带走,这样才能摸到T的尾巴。但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只能争取做好一切准备,被动的等待。   席矜:“你这两天最好哪里也别去,等着T主动联系你,他要将你带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也要给他机会不是吗?”   纪知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放心吧,追踪器戴在里面。”黏在耳道里的微型追踪器。   有监听和追踪的功能,只不过现在监听没有开。   “对了,我明天要去接一下老师。”   “老师?”   纪知声点点头,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算是我人生的恩师了吧,我大学遇见他的,后来硕博连读,加上出国,他都给了我不少帮助。”   “你应该也认识老师,他叫宴钺,在犯罪心理学上,算很出名了。”   “哦,”席矜顿了顿,不着痕迹道,“纪教授很喜欢他?”   语气平平淡淡的,落在空气里不知怎么就变酸了,纪知声敏锐的瞥他一眼,心中好笑。   “别瞎猜,老师嗓子不能说话,一直在疗养院里,身体也不太好。”   “行吧。”   席矜叹了口气,开车回了天玺苑。   当晚。   席矜这两日都睡在纪知声这里,除了做饭在他家做,做完还是将饭菜端过来一起吃。   美其名曰贴身保护,在纪知声房间打地铺,连沙发都不愿意睡。纪知声觉得不需要,但警局也都是这个意思,他一时无法,只能由着席矜去。   地铺紧挨着纪知声的床边,过去都不方便。   纪知声洗完澡上床,路过的时候没看见,还被席矜的腿绊了一下。   纪知声:“……”   他扶了扶眼镜,“席副队,你就不能把你的腿收一收吗?”   “纪教授,”席矜叹了口气,按灭手机,无奈道,“我说,你装修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在卧室装一盏灯吗?”   他原本只是以为纪知声卧房的灯装的位置比较阴间,但是没想到他真的连装都不装。房间里只留了一个能插电的插口,一个人手机充上电,另一个人就没办法充的那种。   纪知声坐在床边,脚踩在地铺上,低头看他,“你可以睡客房,或者客厅沙发,都有灯。”   “不行。”   “那我就没办法了。”   纪知声挑了挑眉,心道席矜真是难伺候,嫌弃没有灯又不愿意去其他房间睡。要他上来和他一起,又说自己没名分非要打地铺。怪不得平时没有什么少爷脾气,原来全在这里等着呢。   自己找罪受,他也没办法,纪知声摘下眼镜,扯开被子躺好。   “我明天去接老师,你去警局准备一下后天的行动。”后天就是第七天,为了以防万一,他身边不会有人很明显的跟着。   这分明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是纪知声心里却莫名的没有丝毫惊乱,甚至比往常心更静。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悄悄握住,席矜伏在他床边,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指,低声道:“我很害怕。”   纪知声微微睁眼,嗓音因为困倦显得有些柔和,“……怕什么?”   “我怕……”席矜顿了顿。   他怕很多事,怕计划出现任何意外,怕纪知声受伤,怕T突然发疯……他恨不得自己会什么变身术,变成纪知声的模样代替他深入虎穴。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叹息道:“我怕过年不能给你放烟花了。”   纪知声良久没说话,久到席矜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一句轻轻落落的,“能的。”   席矜再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会,俯身给纪知声守好被子,才躺在了地铺上。   次日。   席矜去了单位,中午忙没有办法回来,纪知声被拎到席矜家,学着做午饭。   他纠结米粥是等水烧开再放米,还是一开始就放米的时候,电话响了,号码显示是:[宴钺导师]   纪知声愣了下,抽出一张纸擦擦手,“喂,老师?”   对面传来一道平稳的电子音:“小知,好久不见。”   纪知声忙将锅关了,抽油烟机的声音顿时消失,对面的声音更加清晰。   “我到家了,源山别墅区那边,今天中午来吃个饭吧。”   纪知声:“您到家了?”   “可是秦言跟我说,您不是下午的飞机么?怎么提前到了?”   “哦,是这样,我改签了,觉得麻烦,就没有通知你和秦言,”宴钺说,“待会过来一趟吧,秦言说你最近遇见了不小的麻烦,可以和老师谈谈。”   纪知声自然是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犹豫了片刻,“您的身体?”   宴钺:“在M国疗养院带了这么久,修养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那好,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挂断电话,纪知声微微拧眉,心道秦言办事不靠谱,连一个通知都没有通知到位,还要老师亲自给他打电话。   他顺手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出门回了自己家。   然而等换了身衣服回来,纪知声站在席矜家门口,握着把手往下一按:“……”   门纹丝不动。   纪知声:“……”   他想起来了,早晨席矜把他拎到他家里,并没有给他钥匙。刚才他回自己家换了个衣服,门就自动锁上了。   可手机还在里面。   纪知声微感头痛,他想了想,还是回自己家拿了个便签,写了两行字贴在了席矜门上。   然后驱车去了源山的别墅区。   源山远离市区,是个清净且适合养老的地方,空气质量比市中心好很多。但是开车远一些,要一个小时左右才到。   纪知声到老师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宴钺住的别墅外观偏向于欧洲国家的风格。小花园看着像是经常有人过来修剪,大片大片的艳丽的蔷薇盛开着,让纪知声的视线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那蔷薇开的实在是有点太过热烈了,像是一簇簇漂浮的鬼火,香味甚至有点让人不舒服。   他移开视线,按响了门铃。   过了片刻,有个戴着口罩和厨师帽的年轻管家将门打开,低眉顺眼:“先生在里面等您。”   纪知声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肉味,像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他避开一点,“好,我知道了。”   百叶窗前站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手中轻轻晃着一杯红酒,眯眼看着外面的花园,闻言转过身来,望向纪知声。   宴钺今年三十七岁,虽然是纪知声的导师,但看不出实际的年纪,长了一双幽谧沉静的眼,通身气度雅致,唇边微笑,优雅从容。   他朝纪知声笑了笑,示意他坐在餐桌旁。   “终于见面了,小知。”   他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听不出任何语调的机械声音。   “老师,好久不见。”   纪知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笑着坐在了宴钺对面,长长的桌子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宴钺似乎有点不悦,他看了眼旁边的年轻管家,后者立即重新搬来一个椅子,就放在了宴钺旁边。   戴着口罩的年轻管家到纪知声旁边来,低声道,“请您到先生旁边。”   纪知声微顿,抬眸望向宴钺,片刻后笑着起身,顺从的过去:“老师什么时候请了一个这么懂你心意的管家?”   宴钺:“一直跟着我,原来的管家有事,他就暂时充当一段时间,小知见笑了。”   菜一盘盘上来,主要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宴钺道:“我记得你留学的时候,很爱吃这些,专门给你做的。”   “谢谢老师,”纪知声接过一块,在自己盘子里慢慢吃着,垂眸道,“一年不见,老师身体好点了吗?”   “原本是打算去接您的,但是现在反倒是您先请我吃饭了。”   宴钺微笑:“没关系。”   他身上似乎没有哪里不妥帖,整齐而优雅,每次嘴角的微笑都保持着相同的弧度。宴钺自小定居国外,身上有八分之一E国的贵族血统,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我听秦言说,你最近遇上了点麻烦。但你没告诉他是什么麻烦。”   纪知声点点头:“没关系,老师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处理。”   “长大了啊……”宴钺感慨道,“当年你还很青涩。”   “不过秦言可跟我说了,你上次的鉴定报告很危险,”他敲敲桌面,抿了口红酒,弯唇:“有些东西,能不碰,就尽量不要碰了。”   纪知声:“嗯,这是最后一次。”   宴钺向后一靠,看着纪知声平静的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招了招手。   最后一盘菜上来,打开一看,是道肉糜,闻着像是各种肉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先生,菜上齐了。”   宴钺点点头,自己夹了一块尝了尝,片刻后,笑道:“我还是最喜欢这道菜,你尝尝。”   他给纪知声倒了一杯红酒,示意:“糜肉配红酒,听着有点奇怪,但是滋味很好。”   纪知声不太喜欢吃肉,他微微皱眉,抿了口酒,“这是什么肉?”   “哦?就是最常见的肉,小知有忌口?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信了宗教。”   “没有,就是问一下。”   纪知声夹了一点,放在嘴里,紧接着喝了几口酒,将莫名反上来恶心感压下去,眉头皱的更深,“……内脏?”   宴钺细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眼睛一弯:“嗯。”   他放轻了些声音:“是内脏,好吃吗?”   纪知声抿唇:“不习惯。”   “也是,”宴钺笑了,幽谧的眸子中诡光流转,他说,“毕竟一年前,你就不习惯吃。”   纪知声手一颤,手边的高脚杯砰的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溅出来的酒液鲜红的想血。他倏地抬起头,茶色的眼瞳中充斥着惊疑之色,“老师,你……”   他只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宴钺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笑的很愉悦:“傻孩子,最常见的肉,不是人肉吗?”   纪知声脸色顿时惨白,他猛地站起来,下一秒却浑身脱力的摔了回去,眼前一阵强过一阵的模糊。   他强撑着,“你…T……”   宴钺取下身上的变声器,温柔的俯身环住纪知声,嗓音变得低沉优雅,宛如夜幕里的大提琴,在他耳边轻喃。   “好久不见,my believer.”   纪知声陷入一片黑暗。   同一时间,席矜给纪知声打了数个电话都没有打通,心里直觉有点不对劲,他请了假从警局回了家,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张字条   席副队,电话拉落你家里了,我没有钥匙。去老师家一趟,下午回来。   纪。   席矜打开门,在桌子上找到了纪知声的钥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沉默片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好像真的没有给纪知声他家的钥匙。   ……都怪他平时去纪知声家串门串习惯了,把这个事给忘了。   席矜给林局和金队打了电话,让他们时刻注意纪知声身上追踪器的反应。然后拿着纪知声的手机出了门。   而在他离开不久后,纪知声家门缝里却传来凄厉的猫叫,和急切的挠门声。   “先生,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年轻的管家摘下口罩,露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是Loyal,他恭敬的递上一个极微型的追踪器。   他们在别墅的地下实验室里。   周围亮着白炽灯,冰冷的处罚椅上坐着一个斯文俊美的青年,此刻正在昏睡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宴钺亲手换了下来,变成了一身暗红色的丝质轻薄布料。   黑色的金属牢牢束缚在他手腕上,低垂着头,中长发掩盖住半张脸。   宴钺接过Loyal递过来的追踪器,笑叹道:“果然,秦言说他他的精神状况稳定下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找人查了查,真是如我猜想的一样。”   修长的掌心攥紧,他目光温柔的落在纪知声身上,“真是不乖。”   追踪器被重新扔到Loyal手上。   “人准备好了吗?”   Loyal拍拍手,地下实验室的门被人咔嚓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和纪知声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无论是气质还是微笑,都接近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那张脸仔细看有点僵硬,并不是很协调,是个被硬生生做出来的假货。   ‘纪知声’看向宴钺的目光藏着深深的痴迷和狂热。   宴钺却厌恶的移开视线,“你知道怎么做吧。”   ‘纪知声’拿过那追踪器,恭敬道:“为先生献出生命,是我的荣幸。”   Loyal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宴钺淡淡的嗯了一声,“走吧。”   ‘纪知声 ’转过身去,拿上纪知声的车钥匙,离开了别墅。   ……   夜晚慢慢降临。   纪知声还是没有回家。   席矜派了个兄弟蹲在天玺苑他们家门口,自己在警局一直看着追踪器的动向。   “这怎么回事儿啊,这家伙在干什么。”   监视员道:“这里是市中心的商贸街,纪顾问应该是在买东西。”   “不对啊……”席矜微微蹙眉。   纪知声除非宣泄情绪之外,很少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况且他买东西一直很果断,根本不会在商贸街逗留那么长时间。   而且,现在是特殊时期,纪知声更不可能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席矜心里头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   “让周围的兄弟不要远远的跟着了,近点去他身边看看。”   十分钟后,屏幕中代表着纪知声的红点动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冲上了晚兰江的高架上。   然后蓦的停下,红点消失。   席矜瞳孔骤缩,“怎么回事?!”   “怎么消失了?!”   “席副队别急”   恰在这时,小刘抱着电话匆匆冲进来,脸色很难看,看着席矜冷沉的脸,艰涩的咽了咽口水。   “……副队,盯梢的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纪教授的车冲出了高架,不知道什么原因,车直接爆了,现在……生死不知。”   “……”   检测室一片死寂。   席矜的表情有那么段时间空白了两秒。   心好像被谁重重的掐了一下,狠狠摔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耳边传来刺耳的嗡鸣声。   他张了张嘴,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你说什么?”   小刘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在说下去,快速交代道:“现在那边正在出警,医院也已经安排了车,副队……你要去看看吗。”   席矜脸色唰的白了。   晚兰江。   警车蓝红灯排了一排。   人声嘈杂,交警指挥秩序,席矜来的时候,车的残骸已经被捞出来了,被烧的扭曲。   人也捞出来了。   就躺在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   席矜听不见任何声音,直直的剥开人群,眼眶红的吓人,宛如疯子。所有人都拦着他。   “席副队,你干什么!”   “别去掀……哎,人没了。”   “当场宣告没有抢救的必要……”   “让开……”席矜推开一双双拦住他的手,他忽的停下,红着眼嘶吼道,“都让开!”   一时寂静。   席矜一步步走过去,浑身被恐惧侵袭,控制不住的浑身打摆子。警局的人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顿时忍不住鼻尖一酸,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席矜手抖的不成样子。   唰。   白布被轻轻掀开。   一张被灼烧的脸暴露了出来,但是不难看出,这张脸就是纪知声的脸。状如渊鬼,哪有半分平日笑闹的表情。   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成了一具尸体。   刺鼻的灼烧味和夜晚的凉风交织在一起,像一曲永眠的诡秘夜笛。   不……   不可能……   席矜想看的更清楚,却摇头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是纪知声。   可那张脸却像是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了他眼中,刺的他浑身疼。疼的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席矜慢慢蹲下来,高大的身影缩成一团,像只绝望的大狗。他将自己的头埋进臂弯里,路面上砸出了一滴滴的水花。   纪知声……   良久,他喉间溢出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   “我还没给你放烟花……” 第111章 真假。   深夜。   十二点。   纪知声在地下实验室醒来, 他戴着黑色的眼罩,指尖轻轻的弹动了一下。大脑昏沉的痛感慢慢褪去。他低低咳了两声。   昏迷前发生的事慢慢被他回想起来,纪知声心里浮起一丝凉意。   宴钺……   是T。   他毫不设防教导他这么多年的老师, 居然就是折磨了他一整年的人。   怪不得T对他所有的反应都了如指掌。   温软的触感落在脸侧,宴钺低笑的声音落在纪知声的耳底, “醒了?”   他揭开纪知声的眼罩,望着那双因为白炽灯而不适应半眯着的茶色眼睛,微微一笑,“第七天的伊始, 好久不见。”   语调不急不缓, 正是纪知声这一年来做梦梦见无数次的声音。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寒毛倒竖的反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   暗红色的丝质衣料,有点像睡袍。   宴钺在他身边蹲下来, 笑吟吟的伸出手指拂过纪知声的手臂,“还真是敏感……”   指腹明明是温暖的,纪知声却感觉像是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蛇顺着自己的胳膊爬向全身, 然后绕到他的脖颈, 吐着蛇信子。   处刑椅上黑色的金属扣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腕上,纪知声闭眼,“你是T。”   宴钺饶有兴致的拨弄了一下纪知声长长的眼睫, 漫不经心:“嗯。”   他叹息道:“本来你还有一天的时间, 但是你不乖。叫警局的人知道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否则我也不会失信。”   “啊……也不能说是失信,”宴钺说, “毕竟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   纪知声躲开他的触碰, 生理性的厌恶叫他忍不住反胃, 可脖颈上束缚的金属扣叫他躲避幅度很小。   但就是这极小的躲避幅度, 却不知道碰到了宴钺哪根弦, 那双幽谧的眼睛中闪烁着兴奋而愉悦的光,“你是不是在想,警局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他摸向纪知声的颈侧,指尖停在他的耳骨上,温柔道:“追踪器没了呢……”   “哎……你怎么还是和一年前一样,相信那帮警察?明明那次你都扛过了一轮七日,他们才来,不是吗?”   “那又有什么用呢?你能忘记发生过什么事么?是不是……”宴钺感受到纪知声微微僵硬的身体,低声笑道,“连做梦都是我的声音。”   纪知声额角渗出细微的冷汗,他低声道:“……你在暗示我。”   暗示、诱导、催眠、精神刺激、信仰崩毁、洗脑、人格重塑。宴钺对待D市精神病院里的那些人一样。   只不过一年前,这些步骤被压缩到极点,纪知声在短短七天里生生挨过一轮,直到最后差点疯了。   宴钺怜惜的擦去纪知声额角的汗,“不,只是你从没有忘记过。”   他拿过来放在一旁托盘上细细的注射器,稍稍推进,冰冷的水雾落在纪知声皮肤上,他微微抬眸,眼瞳一缩。   宴钺:“猜猜这是什么?”   纪知声心跳急剧加速,遽然抬头,“你……”   “这是让你快乐的东西,”宴钺低头,冰冷的针尖刺进纪知声青色的血管,慢慢推了进去,挣扎间,有血珠冒了出来,被宴钺吻去。   “别闹,”他责怪道,“我们这次从第四步开始。”   宴钺微笑着,按下了处刑椅上的电流键。   席矜枯坐在医院门口很长时间了。   那具尸体还是被送进了医院,只不过不是抢救室,而是太平间。   他不是纪知声的亲人,连来认领都做不到。   他手里拿着两块手机,其中一块是纪知声的。   手机屏幕有解锁密码,席矜心里头空荡荡的,有种不切实际的茫然,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屏幕密码他试了四次,都没有猜对,席矜垂眸,再次无意识的输了一串数字120102   纪知声家的门锁密码。   席矜手一颤。   简洁的屏幕上没有几个软件,很像纪知声的风格,桌面上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文件,备注是:[坦白的烟花]   席矜再次输入了刚才的密码。   文件解锁,里面有七个长长的视频。视频上也有备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里面的人全都是纪知声。   前所未有的直觉漫过席矜的脑海这是纪知声的隐藏的过去。   也是曾经老袁跟他说过的,因为涉及纪知声隐私而被销毁的视频。   恍若踩在寒窟边缘,席矜捧着手机,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他打开了第一个视频。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魔鬼狰狞着撕咬人的血肉。   凌晨的雨露沾湿了周围的花草,沉默像一头荒芜的巨兽,远处的黎明还没有跃上地平线,笼罩在黑夜里的伏着无数暗潮。   秦言来的时候,眼底满是红血丝,他望着席矜坐在台阶上的背影,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   他走过去,站在席矜旁边,“我以为你会过去看师兄。”   良久没有听见席矜的回答,秦言低头,才发现席矜手里放着的视频,他眼神一缩,随即顿了下,叹了口气,坐在席矜旁边:“你知道了。”   席矜指骨发青,沉默的点了点头。   秦言颤着声音叹了口气,只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忍去看席矜现在的模样,“我给你说说师兄之前的事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疼吗?”一声含着疼惜的询问。   纪知声眼神涣散,喘着气仰在处刑椅上,身上被汗水浸湿,浑身都在不自觉的轻微抽搐着,头顶的白炽灯模糊出了两个影子,汗水刺进眼里,刺痛发痒。   “喝点水。”   宴钺把水杯抵在纪知声唇边,一点点灌下去,来不及吞咽的,就顺着嘴角滴落下去,暗红色的衣料转眼间颜色更加深沉。   纪知声恍惚片刻,咬了咬舌尖:“……我在哪。”   宴钺:“在我家。”   “你是不是还在想,你是开着车过来的,消失这么长时间,肯定会有人发现不对劲,是不是?”   宴钺抬眉,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来一则新闻,放在纪知声眼前:“我说让你消失,你就会消失。”   “纪知声已经死了。”   纪知声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上又几张高清的图片,他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席矜还有……躺在担架上的‘自己’。   宴钺收起手机,“等那帮蠢货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跟我在国外了。”   纪知声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漠然的闭上了眼,可没多久,他鼻尖就缭绕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宴钺端着一盘切好的肉片,放在他面前,叉子叉了一个,“饿了吗?”   “猜猜这是什么。”   “……”   片刻后,这间实验室里响起了虚弱窒息的干呕声和男人愉悦的笑声。   他很熟悉纪知声的死穴,被他亲手种下的死穴。宴钺松开纪知声脖颈上的金属扣,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背,轻轻拍打着。   “别着急,慢慢来。”   他捏着纪知声的下巴,叹道:“我们分明是一类人,从你小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纪知声微顿,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平静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隙。   “我没有亲人,所以也让你没了亲人,我们读的专业和学校都是一样的,”宴钺苦恼,“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路,为什么你还是和我又差别。”   纪知声垂着头:“我父母……”   “嗯,”宴钺重新给他扣上金属扣,轻描淡写道,“我年少时随着经商的远房叔父拜访过你家里,那时候还很小,做了一些错事。”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从你六岁之后,你的每一个成长阶段我都有参与,直到我成了你的老师。”   过分白的灯光打在纪知声的侧脸,呈现出冰冷的质感。   他低头看着纪知声慢慢攥紧的手指,顿了顿,“你要杀了我吗?”   “我本来也就没剩多少时间能活了,”宴钺撩起纪知声的头发,“死之前,我把你变成另一个我,替我活。”   警局,监控室。   “席副队,这是我们去纪顾问家里的时候,它家的猫。”   席矜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他调出来纪知声在商场的监控,很奇怪,拍到人的监控很少,像是在有意识的避开。但是又偶尔会露出一点侧影。   他不相信纪知声就这样死在一场车祸里,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因为晚兰江的高架桥根本就不是纪知声惯常回天玺苑的路。   阿软嗓子已经快叫哑了,它着急的跳到席矜身上,窜到屏幕上面,爪子对着屏幕里纪知声的侧影戳了又戳,然后   “喵~he tui!”   嫌弃蹦开,又蹦上去,如此来回重复了好几次。累的趴在席矜面前直喘气。   猫眼发直:懂我什么意思了吗?这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主人啊!   席矜哑声道:“我没保护好他……”   阿软:……QAQ   它急得冒火,要不是现在它只是一只猫,非得跳起来给席矜一爪子。这人怎么勾搭到主人的。   阿软朝席矜tui了一声,想自己跑去找人,但是以它的速度,怕是跑过去主人就被带走了。   “等等,”席矜忽的反应过来,他眼中蓦的闪过一抹光,低头看着阿软,“你见你主人为什么那么嫌弃的样子。”   他知道阿软机灵的不像只猫。   “难道……”   席矜倏地站起来,抱着猫跑了出去,喝道:“让法医验DNA!”   很快,法医部给了结果,死去的‘纪知声’和纪知声根本不是一个人。   得到消息的时候,席矜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可还没等着庆幸,更大的恐惧感就侵袭过来   死的不是纪知声。   这只能说明,这是一场早就预谋好的车祸。为了掩人耳目才推出来的这个人。   那……纪知声去哪了。   T。   但是他们并不确定,纪知声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有可能是在商场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去他老师家的路上,或许是回来的路上。   席矜:“申请G市各个主要路口封锁,把所有昨天排到纪知声的监控视频全都发过来!快!”   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纪知声是在哪个时间段被掉包的。   因为有先前的准备,警局的速度很快,所有的视频都被罗列了出来,“报告,发现纪教授从他老师家出来之后,只去了商场这一个地方,商场非常可疑。”   席矜:“在他去商场之前呢?”   “在这之前,并未发现纪教授在哪个地方过多停留,车坠毁,发现不了更多的细节了。”   “派人去商场,小刘,叫上一队人,跟我走。”   小刘忙跟上:“副队,我们去哪?!”   席矜冷声道:“纪教授老师家问一些事情。”   脚边传来拉里,席矜顿了下,低下头,和阿软那双猫眼对视。片刻后,他将阿软抱起来,大踏步往外走。   呜   红蓝警车飞速的往源山别墅区那边飞驰。 第112章 尾声。   源山别墅。   Loyal悄无声息的进来, 在宴钺耳畔低语:“先生,比您想的快了很多。”   宴钺坐在沙发上,微微讶异:“来了?”   “查到了不少东西。”   “哎……与一年前相比, 确实是长进不少。”   宴钺漫不经心:“或许会有警犬来这里,干扰动物嗅觉的的喷剂处理好, 我下去一趟,人来了叫我。”   “是。”   ……   地下实验室。   纪知声被注射了使人昏睡的药,但偏偏大脑一直被电流刺激,察觉到他撑不住想睡觉的时候, 就会传来尖锐的刺痛。   感官被最开始注入体内的东西无限放大, 他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声音大的几乎震碎耳膜, 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因为心脏爆炸而亡。   被催化的焦虑逐渐化成脑中的燥郁和疯狂。   偶尔的窒息却变成了诡异的愉悦,纪知声眼神失焦,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得不稳定。   宴钺进来的时候, 手里捏了一只小白鼠,他蹲下来,和纪知声对视。   纪知声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 视线才有了焦距。   宴钺将小白鼠递到纪知声的手边:“想睡觉吗?你捏死它, 我就允许你睡十分钟。”   孱弱的小白鼠在纪知声手边,颤抖着。柔软的脖子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发出无助微微弱的吱吱声。   温热的血就在那薄薄的皮肉之下, 最容易唤醒施虐欲的柔弱, 它身上的温度似乎烫到了纪知声一般, 被扣在金属扣里的手腕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磕碰出一道血痕。   “滚……”   “这是很划算的一件买卖, ”宴钺说,“你很轻易就能杀了它。”   “你是想杀的,别违背自己的本能。”   纪知声眼睫抖颤,他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下,冰冷的指尖点了点小白鼠的脑袋,低弱着声音开口:“……你知道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吗?”   宴钺笑容不变,“你继续说。”   “咳……人能控制自己的欲望,畜生不能。”   实验室安静了片刻,宴钺思索了一下纪知声的话,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可惜,人本来就是畜生。”   “所以,畜生的心脏,好吃吗?”   他弯弯眼睛,满意的看着纪知声身体骤然紧绷的样子,然后趁着他不注意,握住他的手,狠狠一用力。   咻嗤   纪知声的手指掐进了小白鼠的喉咙。   滴答。滴答。   “……”   温热的血染红了指缝。   鲜活的生命在指尖流逝,他甚至能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慢慢消失。   纪知声的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血从处刑椅上滴落,宴钺附耳在纪知声耳边,温柔道:“看,你杀了它呢,真棒……”   “乖,睡一会吧。”   他关了电流,纪知声眼前顿时混沌下来,潮水般的睡意瞬间冲垮了他的壁垒,浑身的肌肉都软了下来。   身体给他传递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   只有杀了小白鼠,才会摆脱痛苦。   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让他获得放松。   纪知声竭力抵抗着这个时隔一年不断被加深的暗示,但是却违背不了身体和药物双重作用下的反应。   他垂下头,靠在宴钺肩上,在低沉的哄睡声音中,睡着了。   宴钺笑了:“真乖。”   半个小时后,宴钺戴上变声器,换了一身衣服,迎接席矜以及身后的警局人员。   小刘对他简单的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就开始例行问话。阿软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溜了进来,对着房间里各处东嗅西闻。   席矜:“事情就是这样,请问宴先生,纪教授从你这里离开之后,有没有什么异样表现?”   “对于小知的事情我表示很抱歉,”宴钺深深拧眉,“我也是昨晚被秦言通知到的,本来想去看,但咳咳……哎。”   他身后的年轻管家给他倒了杯水。   宴钺缓了缓:“异常的行为我没有发现,小知走之前喝了两口红酒,但是度数很低,绝对不会醉,应该也不是因为醉酒……”   红酒。   席矜目光一闪:“红酒可以给我看看吗?”   宴钺示意年轻管家去拿。   确实是如宴钺说的那样,这红酒喝下去没什么醉的可能性。席矜将红酒瓶在手里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我身体不太好,所以红酒都是定制的,因此没有什么牌子,”像是看出席矜在想什么,宴钺补充了一句。   “纪教授没和先生说过,他不能看太多红色吗?”   席矜想起之前纪知声和他说过的,平常的时候没事,但他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是不能看见红色的,会很受刺激。   “这……小知没有和我说起过,”宴钺说,“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这红酒出事的?”   “但是不对啊,他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阿软着急的转悠着。   太奇怪了,明明它能感应到主人就在这里,可是……怎么就闻不到呢。这里它的嗅觉像是被阻隔了一样,麻麻木木的。   正闻着,它被年轻管家拎着后颈皮直接提了起来,塞进了警务人员的怀里:“请看好你们的猫,掉毛很难清扫。”   阿软被限制了自由。   这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席矜心头的疑虑却更深了,莫名的直觉叫他并不愿意离开,但是小刘已经在催了。   他吐出一口气,“好,我们先走了。”   宴钺站起来:“小知的那里我不方便出面,但是他没有什么亲近的家人,葬礼我会参加的。”席矜并没有告诉他纪知声只是失踪而已,现在这件事正在保密调查。   “嗯。”   出了别墅,席矜停了下来,阿软死活不愿意走,它胖的离谱,闹起来一般人还真的治不了,席矜弯腰直接抱起来,“你也感觉那里不对了?”   虽然和一只猫说话,在别人看来也很离谱,但席矜却不觉得可笑,有时候动物比人类的直觉更可怕。   阿软喵了一声。   “你知道你主人在哪吗?”   阿软迟疑,猫头扭过去看了一眼别墅。它感应到主人,但是找不到。   于是席矜也吐出一口气,四下看了看,忽的目光一顿,视线落在别墅花园里繁茂的蔷薇花上。   越过那蔷薇,边上的树干上绑着一个看着很老旧的摄像头。   席矜心头一跳,忙拉了小刘一把:“联系周围的物业问一下,看看那里的监控能不能调出来。”   眨眼就到了下午。   处刑椅下面已经汇集了一滩血。死去的小白鼠被草草的扔进绞肉机里。   纪知声越来越困,半只脚已经踩在了失控的边缘线上。   宴钺知道他状态不好,但是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先前他以为纪知声像一株玫瑰,需要好好的护养才行。   但是一年前那七天的人格摧毁失败,叫他明白了一件事   纪知声并不柔弱。   相反,比起玫瑰来,他更像蔷薇一样坚韧。   他需要用更加强硬的手段,在纪知声的灵魂深处,永久的打下他的印记。   “那群警察来过这里了,但是很不幸,他们没有发现你,就像是一年前一样。”   宴钺觉得十分可惜,改造纪知声实在是个很难的进程,只能在段时间里摧毁他的精神防线,再长期诱导,才会真的建立属于他的信仰吧。   不过很可惜的是,现在给他的时间太短了,先完成一部分,等到G市的封锁结束,或者松了一点,他就可以带着纪知声出国了。   “你是不是还心怀希望,等着人来救你?或许说的更直接一点……你想席矜来救你?”   纪知声听见这个名字,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弹动了一下指尖,嘴唇轻轻张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由于没有力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算算时间,他已经被捆在这里快30个小时了。   胃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东西。   一直接受刺激,他精神已经快要到极限。   宴钺凑过去,仔细去听,可刚一挨过去,他颈侧就传来剧痛,纪知声被金属扣勒到窒息,牙齿却深深的刺进了宴钺的血肉里。   宴钺只是愣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反而温柔的摸着纪知声的头发,安静的等他先丧失力气。   纪知声泄了力,胸口半张脸全是血,宴钺颈侧被咬的血肉模糊。   他丝毫不恼,甚至帮纪知声擦干净了脸。   宴钺说:“原来你喜欢吃我的肉,早说……”   他沉思了一会,慢慢走出了实验室。   纪知声脸色惨白,仰面闭眼,他在咬宴钺之前,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让席矜被盯上。   好在宴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   一个小时后,宴钺面色微白,手腕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俊美的脸上带着奇异而温柔的笑。   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块薄薄的外酥里嫩的皮肉,和用高脚杯装着的一杯血,血腥气和肉香气几乎瞬间充盈整个地下室。   他微笑着,蹲在纪知声面前:“这个都要吃光哦。”   “……”   纪知声眼睫抖颤,已经是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他仰头看着头顶冰冷的金属,鼻尖一直萦绕着那股混合的令他作呕的味道,以为自己身在无边地狱,周围都是即将将他吞噬的浓黑。   他没有再次求救,也没有再次寄予希望的勇气了……   起码,别让宴钺的注意力落在席矜身上。也不知道那家伙看见他的‘尸体’会不会哭鼻子……应该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就是,他突然好想再看一场烟花。   天色渐黑。   源山边上老物业监控区。   “这里其实很久没有住人了,只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修剪,那家别墅的主人常年定居国外的。”   一五十多岁的老头将席矜他们领进去。   “而且,现在源山这边其实不吃香,因为离市区实在是有点远,尤其是这两年开发,监控都许久没有检查过了,我不保证还能用。”   电流滋滋啦啦,席矜屏气站在旁边看着显示屏,黑白的画面里逐渐显出人影   纪知声从宴钺家出来,但是身影被花园里探出来的花遮的模糊,只能看的见一双脚,还有他打开车门弯腰进去的半个身子。然后就是开着车离开的画面。在逃小香猪   没有什么异样。   席矜反复看了几遍,眉头深深皱起。   最终他按下暂停键,将某一个画面放大,只去看画面上人的鞋子。   小刘看着他的脸色:“哪里不对吗副队?”   “纪知声走路很规矩,这个是不是有点外八?”席矜又往后调了调,“还有上车的时候,纪知声习惯先进右半个身子,这个……确实先探了上半身,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要是在自己车上,还会像这样显得很生疏一样找东西么。   小刘心头一跳,“意思是说,纪顾问可能从这时候就被掉包了?”   “但是我们的人查了,没在那间别墅找到什么东西。”   席矜黑眸幽深,他沉默片刻,忽的开口道:“这片别墅的电源总闸在哪?”   “在源山下面。”   席矜转身,“去联系队长和林局,就说很可能找到纪教授的下落了,我要请求这次行动的总权限。”   是夜。   21:01:09   地下实验室反而只开了一盏很暗的灯。   纪知声恍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他被迫醒着已经很久了。只有捏死小白鼠的时候,他才会获得片刻的宁静,然后在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里入睡   这声音,恍若神明,救赎遭受苦难的灵魂。   纪知声知道自己应该反抗,但是长久的精神刺激之下,他的自我意识已经开始在逐渐瓦解。   宴钺:“困么?”   纪知声眼神失焦,顺从的眨了下眼。   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更容易激发人的睡意和疲倦。   宴钺怜惜道:“你要是一年前跟我离开,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再来。可惜的是,我时间不多了。”   他蹲下来,“小知,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纪知声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因为偶尔漫过的电流而轻微颤抖,发丝贴在黏腻冰冷的脖颈上,在幽微的灯光下衬的格外苍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易碎的质感。   恰在这时,Loyal推门进来,“先生,外面有动静。”   宴钺眉梢轻扬,片刻后,站起身,在处刑椅后面按了个按钮,椅子动弹了一下,变成了可以推着走的轮椅。   他走到实验室的右侧白色金属架旁边,按了开关,推着纪知声走了进去,“今晚可能有变动,你拦着,除非你死了,否则别让人进来。”   Loyal恭敬点头,“是。”   语罢退了出去,守在别墅中。   宴钺推了纪知声进了实验室里间,这是一条弯曲的通道,将整个别墅的空间利用的淋漓尽致。   尽头有一扇门,中间有个面积不小的圆台。连接它们的是条笔直的窄路,距离下面的地面有三米的高度。   下面不是平整的地面,而是一条条竖起来的尖锐钢条。像是被破坏的地基。   宴钺将纪知声推到中间的圆台上,扯过旁边的灯,然后将一个箱子放在圆台的桌面。   高温箱里放的是纹身用的工具,摆开一排,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处刑椅慢慢放平,纪知声身上的金属扣被解开,他不适宜的眼睫一颤。   宴钺撩开纪知声身上暗红色的衣料,平坦紧实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温热而具有活力的皮肤。   宴钺指腹摩挲了片刻,俯身在纪知声面前,“后背的纹身还在吧。”   他并没有去看纪知声后背的纹身,早在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宴钺叹息一声。   “我总觉得当初纹玫瑰给你纹错了,你明明比它坚韧的多。”   “没关系,我再给你纹一朵蔷薇。”   宴钺毫不担心纪知声会完全崩溃,变成疯子,他哼着歌,开始调染料,优雅的给纹身针消毒。   纪知声身上的束缚已经被除去,但是宴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纪知声会怎么样。后者也确实如此,像是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木偶。   一年前的回忆瞬间被唤醒,被打上烙印的无力和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纪知声无神的睁着眼,眼底空荡荡的。   他就要被打上第二次烙印。   21:10:17   “A组已就位。”   “B组已就位。”   “通道已封锁,C组就位。”   冷静压低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源山的监控室被临时改成了指挥所,席矜听完各组的汇报,心中稍定。   他一身干练的战斗服,腰上别了枪,将护腕戴好,望向旁边的人:“金队,谢谢你。”   金队摇头:“不客气,这是你自己挣来的,但你给的证据实在是有点牵强,这次行动要是不是像你推测的那样,你估计留在警局的机会不大了。”   “林局的意思是不要这么着急,毕竟……”   席矜:“金队,纪教授已经失踪很长时间,真的不能再等了。”   金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那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你先去探探情况,如果真的发现什么不对劲,再放信号。”   席矜点头,飞快离开指挥室,到了宴钺别墅的左侧,二楼有处窗户,可以爬上去打开跳进去。   他低声道:“就位。”   下一秒,整片源山别墅区的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总闸被警局的人切断,没有一丝光亮,安静的近乎荒芜。   席矜沉眸,扯下夜视镜,攀住墙,无声的翻了上去。片刻后,二楼窗户处出现一个人影,席矜推开,翻身跃了进去。   落地无声。   这是一间书房,书架上都是一些关于心理方面的专业书籍和案例,席矜扫了一圈,手指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压。   外面铺着低调的灰色地毯,楼梯呈螺旋状,整个别墅安静的没有人。   与此同时。   Loyal进入一楼地下的实验室暗道里,向宴钺报告停电了这件事。   这时候,宴钺正在纪知声小腹上刺进了第一针。他纹身的手法与正常的手法很不一样,非常残忍磨人,扎的力度却控制的很好,颜料也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一旦深入皮肤里层,就永远都不会褪色。   数十年如一日的鲜艳。   “嗯,我知道了,可能有苍蝇进来了,你注意点。”宴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纪知声腹部的皮肤上。   Loyal:“您还是从后面的门离开吧。”   “不急。”   宴钺轻轻的亲吻了一下纪知声的小腹,满意的看着他的身体敏感的一颤,然后偏头,目光冷了下来,“还不滚。”   Loyal沉默片刻,青年清秀的面庞依稀能看出几分柔和的神色,他有些贪婪的最后望着宴钺的脸,随后恭敬低头。   “是,先生,您不要玩的忘记了时间。”   他转身出去,在门口背着光,无声躬身,黑色的燕尾服影子落在地上,被拉长到扭曲。   ……   席矜搜索完毕二楼,正在往一楼走,一楼早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被阿软闻过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别墅里绝大部分的地面都铺着地毯,无形之中方便了席矜行动。   越搜查,他心里不对劲的感觉就越重,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有管家和宴钺在。   可是现在猛一停电,这里非但没有任何的反应,他进来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就像是这里没有人居住一样。   但是他们蹲守在这里的人分明报告说,今天并没有人出去过。   正在此时,席矜后背忽的发毛,他立即警觉的停了下来,蹲在沙发后面。   红木质地的酒柜缓缓向两侧分开,出来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青年,他挪开一瓶酒,露出里面的密码锁,按了六下   不同数字声音不同。   席矜心沉了下去,纪知声在这里的确定性又增加了两成,试问,有谁会在自己不常来的别墅里还要安装暗门和密道。   滴滴滴的按键声传进耳里。   席矜上过密码课,当即在心里得出了密码:711907   青年管家走出来之后,并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径直去了二楼,过了片刻,楼上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好像是管家进了房间。   良久,都没有再传出来动静,席矜压着自己心里的冲动,冷静的低声报告了现在的情况,确定管家没有下来的倾向之后,才小心的走到酒柜前。   他挪开那瓶酒,一个个按下了密码。   低微的按键声音在安静的别墅里被放大了数倍,席矜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不是害怕自己,是担心纪知声真的出了什么事。按下确认,酒柜缓缓移开,里面是一道全是金属的几米短道。   席矜落地即使再轻,也难免留下声音。   他进去之后,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而在他进去之后,二楼的拐角处慢慢出现一道黑色的剪影,Loyal握着枪,面无表情的装上了消音器。   另一边,席矜下了台阶,里面的空间一览无遗。这是一间地下实验室。   冷冰冰的试验台旁边并没有放太多东西,都是一些很基本的器材,与其说是实验室,倒不如说是一间空壳子。   实验室灯光黯淡。   席矜拧眉,摘下了夜视镜挂在脖子上。   肉眼可见的,这里没有人。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一楼二楼都没有,会是在三楼吗?但是心里一股前所未有的直觉叫他脚底下生了根,钉在了这间实验室里。   忽的,席矜视线一凝,目光落在了地上几滴血上。他顺着这血迹走过去,在右边的墙旁,有个绞肉机,上面甚至还有一只死去的老鼠。   墙上还有两个卡扣,像是……   席矜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手指伸过去比了一下。   这卡扣好像是椅子上的。   卡扣前面还有滴落的血滴,不是喷溅状,是滴下来砸开的血花。   席矜心里头忽的一寒。   然而还未来得及瞎想,身后就传来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他近乎狼狈的就地一滚   砰!   子弹毫不留情的射穿了他刚才所在的地面。   Loyal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实验室,他歪头微笑,枪口再次对着席矜:“还真的混进来一只苍蝇。”   席矜飞快冷静下来,黑眸沉沉,一瞬不瞬的盯着Loyal的动作,手摸向后腰,蓄势待发。   “你们果然有问题。”   Loyal:“我们没有问题,狗来偷食,我只是负责驱逐。”   说话间,他已经连开三枪,席矜每次都险险避开,飞快反击。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和他交手的人反应能力极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培养出来的。   席矜眼神一狠,以迅雷之势跃过试验台,猛地把Loyal扑倒在地,一拳狠狠的砸在他手腕上,Loyal吃痛,手一松,枪瞬间被席矜踢出去很远。   席矜顺势将自己后腰的枪摸出来,抵在Loyal脑门上,狠声问:“人在哪?!”   Loyal显然没料到席矜竟然这么能打,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下一秒,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死死勒住席矜的脖子,用力一拧,伸手去夺席矜手里的枪。   “死了你就能去找他了。”   这话落在席矜耳里,他微微一晃神,手中的枪险些被夺走,他骤然暴怒,宛如一头发怒的狼,一把打开Loyal的手,枪也脱手而出,青筋凸起的拳头猛地落下,重重锤在他脸侧。   “你说什么?!”   砰!   Loyal毫不留情反击,脑袋狠狠撞上席矜的鼻梁,电光火石间形势翻转,他右边脸都是麻木的,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压在席矜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找的人死了。”   “要不是实验室屏蔽信号的功能,你以为你会有进入实验室的机会吗?”   席矜神色恍惚一瞬,想起刚刚地上的那滩血……   之前在晚兰江边发现‘纪知声尸体’的恐惧再一次侵袭,两次叠加的情绪,叫他心里升起一股近乎冷酷的残暴。   他眼底渐渐攀上红血丝,疯了似的,黑瞳深处涌起强烈到极点的波动,像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出来,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有点扭曲。   轰隆!   浓黑的夜幕,惊雷爆响。   极其反常的现象瞬间惊起无数飞鸟。   远在监控室紧张等待的阿软忽的炸了毛,一双猫眼瞪得溜圆,飞快的窜到床边,看着宛如天空裂痕的紫色惊雷。   一瞬间,它心里的担忧到了顶点。   不是吧。   拂枝二主人的气息竟然泄露了,而且隐隐有突破他自己封印的意思,竟然引得这低级小世界的惊慌。   到底怎么了。   拂枝二主人怎么会突然情绪波动这么大。   难道真的是主人出了什么事吗……   监控室里的人暂时没有时间去管外面惊雷的事,氛围逐渐凝重起来。   “金队,好像从刚才开始,席副队的红点就一直停在这里没有动过了。”   而且也没有听到席矜的任何回应,这显然不正常。   别墅内肯定有古怪。   金队掌心出了层冷汗,他沉声道:“各小组就位,再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包围别墅。”   秋夜里的凉风四起,偶尔有咔嚓的枯叶碎开的声音,暗流无声靠近。   实验室暗道内。   早在响起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宴钺就听见了。   他不但没有任何惊慌,然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纪知声,“这次比一年前快了不少,听着似乎是两个人。”   纪知声眼睫微颤,腹部尖锐的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他呼吸微弱,眼神难以聚焦。   小腹上已经纹了一片落下的花瓣,纹身针刺破的一般都只是表层,并不是很疼,但宴钺不知在哪学的,连针都是特殊制定,扎在皮肤上,痛感十几倍的扩大。   圆台的另一端,就是可以离开别墅的门,但宴钺没有走,甚至慢条斯理的给针再一次消毒。   “猜一下,待会进来的,会是谁呢。”   啪嗒。   他笑着,将手枪放在了消毒箱上面。   “其实你要是不那么顽固,说不定就不用这么难受,”宴钺说,“承认你是我的继承者,其实没有那么难。”   他抓起纪知声的头发,温声道:“叫我一声主人,你就不用受罪了。”   纪知声阖上眼。   这幅姿态,在宴钺意料之中,他不意外的放下纪知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实验室中。   拳拳到肉的声音,偶尔爆发出一声野兽般发狠的嘶吼,叫人脊背发麻。最原始的打斗,地上全是血,偶尔看见一两颗被打碎的牙。   席矜恍如陷入了魔怔,嘴里血糊糊的一片,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可怖至极,他吐出一口血水。   Loyal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席矜任由他掐着,自己也掐着Loyal的咽喉。他们在比谁先受不了脱力。   谁脱力谁就死。   他们已经腾挪到之前放置处刑椅的位置,席矜在窒息之前,余光瞥见那卡扣,然后收回视线,宛如看死人一般看着Loyal,哑声问:“他…在哪……”   浓烈到近乎偏执的感情。   Loyal晃神了一瞬,脑中闪过宴钺的脸,恍惚间,眼中似有泪光划过。随即他又恢复成那副讥嘲的模样。   “死了。”   席矜不知哪来的力气,骤然勒住Loyal,将他的太阳穴狠狠的往卡扣上磕,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额头也磕在了墙上,砸出血迹。   砰!砰!砰!   “你才死了!”   Loyal在太阳穴被卡上去的那瞬间,手蓦的一松,瞳孔涣散。   席矜抓住机会,顷刻间打晕了他,手铐死死铐住他的手。   空气瞬间安静。   一时间只能听见席矜粗重的喘息声,他半边脸上全是血,伸出袖子胡乱擦了擦,撑着墙站起来,眼前晕了一下。   “……”   席矜甩甩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枪。   他循着最开始发现的那些血迹,慢慢走到了一面墙前,席矜凑近看了看,终于在这面墙上发现了一条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的微小缝隙   这竟是一扇门。   席矜屏住呼吸,伸出手,五指在墙上留下来了一个血糊的掌印。   他侧身推开门,一只脚刚刚迈进去,就听见一道优雅的声音。   “别动。”   席矜一顿,抬眸望去,神色顿时一紧。   只见五米之外一个圆台上,冷冷的灯光下,纪知声就躺在一张类似床的长椅之上,宴钺就站在旁边,姿态仍旧是闲适的。   他漫不经心的拿着镊子,用酒精棉球蘸去纪知声小腹上的血,斜眸看向席矜:“真是出人意料。”   席矜的视线顿时落在那沾血的棉球上,脸上的血迹给他添了难言的野性和杀意。   在看见纪知声胸膛仍有起伏的时候,他心中松下来的同时,升起钝钝刺痛。   “你就是T。”   宴钺挑眉,不置可否。   席矜举起枪,冷声道:“……放了他。”   “要是一年前,C市的警察也像你们一样反应这么快,说不定,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宴钺笑了,手落在消毒箱上,拿起枪,在手里转了一圈。   在席矜骤然紧张起来的视线里,他不紧不慢道:“你猜,是谁的枪快一点呢?”   “……”   纪知声模模糊糊听见席矜的声音,手指轻颤。   宴钺:“我不动他。”   席矜显然不信,神色更加警惕。   宴钺摊开双臂,“我真的不动他,毕竟珍宝要是真的有了缺憾,我会后悔终生的。”   他语罢竟重新弯下腰,拿起纹身的工具,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在纪知声腹部继续纹身。   席矜瞳孔一缩,往前一步。   “我是不动他,但你再往前走一步……”宴钺嘴角一弯,“我就不能确定,我会不会和他死在一起。”   席矜脚步顿时僵住。   他手里有枪,但是宴钺却握着他身上最柔软的肋骨。   所以哪怕宴钺将命门都露给他,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宴钺手里一次次拿着酒精棉球在纪知声身上蘸干净血迹。   他根本不敢赌,他怕万一。   这种折磨人的无力感,带来深入骨髓的冷意和痛苦。   席矜哑声道:“……放了他,我答应你任何条件。”   宴钺浑然不理,完全沉浸在纹身的过程中,就在这时,他听见纪知声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   “走……”   他手上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起,“你说让他走?”   纪知声:“让他…走……”   席矜:“纪知声!”   宴钺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直起腰,睨着躺在他面前的人,“你喜欢他。”   纪知声不理,嘴里反反复复就一个走字。   “他可以走,”良久,宴钺叹了口气,像是纵容一个胡闹的孩子,“你要用什么交换呢?”   他循循善诱,温柔道:“我之前让你叫我什么,叫出来,我就让他走。”   席矜:“纪……”   “吵死了。”宴钺眼也不眨,信手朝席矜的方向开了一枪。   砰!   子弹划过席矜的耳侧,挂掉一层皮。   宴钺的五指轻柔的抚弄着纪知声的头发,“想好了吗。”   纪知声脸色苍白,茶色的眼瞳显出琉璃感。   席矜……   席矜。   他眼中隐约有泪光,像一片荒芜的禁海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唯一一颗星星,即使微弱,也是仅有的一抹亮丽颜色。   有什么坚持了很久的东西摇摇欲坠,紧紧抓在悬崖边的人,明明还有力气,手指却渐渐松开。   纪知声张开嘴,望向宴钺的眼睛,轻声道:“主…人……”   “主人……”   主人。   这个称呼,是在暗示、诱导、催眠、精神刺激、信仰崩塌、洗脑、人格重塑这七步彻底摧毁重塑一个人的过程里,最没有界定的一个东西。   对有的人来说,在被强迫的时候,这个称呼不过随口一句话。   但对纪知声这种人来讲,叫他在被迫的情况下说出‘主人’这两个字,不啻于摧毁他的骄傲,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一样狠狠踩在脚底下,碾碎。   纪知声挨过一轮摧毁,吃药,自毁……硬生生扛过一年宴钺留下的精神折磨,努力的活着,抗争着,却在今天因为席矜的一句‘纪知声’,就这样丢开所有的盔甲。   宴钺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说出口的两个字,如今轻而易举的就听见了。   “主人……”   “…主人……”   纪知声低低的喊着。   席矜心头袭来莫名的恐慌,瞬间红了眼,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流下,他被人捏着最软的软肋,喉间哽咽,却不敢上前一步。   “纪知声,别喊了……”   下一刻,纪知声的声音戛然而止,宴钺脸上的笑收敛的一干二净,捏着纪知声的下巴,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宴钺甚至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会叫出来。”   他拧眉,捏着纪知声下颌的手越收越紧,“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宁死不说吗?像是一年前那样。”   “为什么……为什么……”   他视线忽的一凝,转而落在席矜身上,眸中的温柔之色再也不见踪影,透出几分疯意。   “哦,因为你。”   当一个人有了无法放弃的软肋,就容易轻易妥协。   这个人竟然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纪知声的软肋。宴钺心想,他选定的继承人,怎么能有软肋呢。   于是他在将处刑椅调高了一些,叫纪知声能够看见席矜。   宴钺在纪知声耳畔道:“我可以让他走,但在这之前,我们玩个游戏,我帮你证明一下,这个人对你是不是真心的好不好。”   语气虽是商量的语气,但是他分明不是在征求纪知声的意见,只是打量了下席矜。   “你可以往自己腿上开一枪,证明你不会离开这里,永远陪着他吗?”   宴钺笑着,手里的枪挑起了纪知声一缕发丝。   落在席矜眼里,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他眼神一紧,竟不敢去看纪知声的眼神,冷着脸,毫不犹豫的往自己腿上开了一枪。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纪知声眼中的恍惚慢慢褪去,手指慢慢收紧,垂下眼帘。   宴钺微笑:“胳膊。”   席矜满头冷汗,压低的眉峰锐利如刀。他再次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左肩。   只不过这次没有立即开枪,他看了一眼纪知声,见他闭着眼,才抿唇,扣下了扳机。   砰!   宴钺缓声:“太阳穴。”   席矜毫不意外,抬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同时控制因为疼痛而不断发抖的左臂摸向腰侧。   那里有个微型炸弹,范围小,绝对伤不到纪知声,就算这个地方隔音效果很好,但也绝对掩不住炸弹爆破的声音。   临死之前扔下去,这样的话,纪知声还有被救的可能性。   时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席矜眼神忽的温柔下来,手指慢慢压在了扳机上   异变突起。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偶尔一两缕刺目的灯穿过门的缝隙,外面警局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在破坏酒柜的密码门锁,首当其冲的就是凶巴巴的猫叫。预计一两分钟就会赶来。   同一时间,纪知声倏地睁开眼,攒的所有力气一瞬间爆发,他趁着机会,打掉了宴钺手里的枪,旁边的桌子猛地翻到在地,叮呤咣啷摔了一地。   席矜已经扑了过来,动作之迅捷完全不像是一个身中两枪的人。   他眼疾手快将宴钺的枪踢出去很远,同时向宴钺开了一枪。然后紧接着将纪知声护在抱下来,护进怀里,大致确认人没有受大伤,心里绷着的弦才稍微松了一下。   宴钺往后扯了两步,微微拧眉,显然是没想到纪知声还能有这样的力气。外面已经有人过来了,这样折腾下去,他也走不了。   他略微遗憾的看了纪知声一眼,到后面捡起来了自己的枪,一直后退到最后面的那扇门门口,指尖按上了门口的一处按钮。   宴钺微笑:“或许,明年见。”   席矜瞬间察觉到危险,抱着纪知声弯腰躲在处刑椅一侧。   按钮按下。   轰!!   悬空在上面的,以圆台为中心的这条路,被猛地炸开了一半,这条路彻底断开。   “咳咳…咳咳……”   纪知声控制不住的咳嗽,连咳嗽都显得虚弱,唇边咳出来了一口血。   席矜自己流这么多血都不觉得有什么,纪知声这口血一咳出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没事吧,纪知声你别吓唬我,哪里不舒服……”   宴钺微微侧身,眯了眯眼,右手的枪再次抬起来,对准了席矜的脑袋,幽谧的眼中藏着明晃晃的杀意。   纪知声余光瞥见,睫毛抖颤,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艰难的抓着席矜胸前的衣服,仰头吻上了席矜的唇。   将他身上致命的地方,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身上沾的都是席矜的血,哑声说:“席矜,你这个……”   “傻子……”   最蠢的傻子。   宴钺看着纪知声的背影,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他永远都不会让纪知声的生命被威胁,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他放下枪,转身推开门,在身影消失的前一秒,身后一声枪响,他腹部蓦的一痛,宴钺微顿,伸手在腹部抹了下。   一手的猩红黏腻。   有人对他开了枪。   门关上之前,宴钺回头,他看见了一双茶色的眼睛,藏着他所熟悉的冷漠和骄傲,漂亮的惊人。   是纪知声对他开的枪,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一瞬间,宴钺眼中再次亮起奇异的光。   他笑了。   砰。门彻底关上。   席矜从刚才那个吻里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猛地将枪从纪知声手里夺过来,颤抖的吼声里满是后怕。   “你tm的不要命了?!”   “你挡我身前干什么,老子用让你护吗?!”   吼着,他紧紧抱住纪知声,眼泪唰地砸在他苍白修长的脖颈上,烫的吓人。   “吓死我了……”   “吓死我了,纪知声……”   “纪知声……”   纪。知。声。   席矜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单单只对着一个人念他的名字,就能感到满足和心安。   刚才的爆发,叫纪知声再无任何力气,他眼中汇聚的光渐渐散去,意识滑入沉沉的黑暗中,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席矜良久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忙松开,却见纪知声紧紧闭着眼,虚弱的将要消失的样子,他心里顿时一慌,勉强将纪知声抱起来,踉跄着往外冲。   奈何他身体也到了极限,刚刚到暗道门口,脚下绊了东西,冷不丁摔倒。席矜下意识护着纪知声,任由自己的手臂狠狠摔在地上。   隐约听见咔嚓一声。   席矜的意识顿时模糊起来。   门外的嘈杂声顿时大了起来,席矜撑着一口气,爬向门边,手指推开了一条缝   “这里……”   很快,他就听见了小刘的声音:“那里有人!!”   “快!”   “是席副队!”   “还有纪教授!”   “快叫救护车!”   席矜低弱着声音,指着后面的那扇门,道:“T,宴钺,逃走了,快……”   他将重点交代完,顿时陷入昏昏黑暗。   G市蔷薇刺案件暂时告一段落。   源山别墅被查封,捕获的人质Loyal却在入狱第二天,用血在墙上写满了‘先生’二字,自杀,抢救无效死亡。   席矜醒来后,带着伤,全程参与了案件流程,没过多久,联合C市之前的卷宗,将蔷薇刺和玫瑰吻两个案件合并。   重命名为:CTG   ……   两个月后。   已经是深秋。   医院的梧桐叶落了一地,高级护养区环境极好,深秋的凉意漫过医院的走廊。   席矜一身黑衣,撑在栏杆旁,眉头深锁。   秦言在他旁边:“你伤怎么样了。”   席矜:“好了。”   秦言看了他一眼,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不少,眼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下颌更加锋利,也没怎么笑过。   他顿了顿,“关于师兄至今没醒的事,医生……还是那么说?”   席矜沉默片刻:“嗯。”   他点了一根烟,拧眉吸了一口,轻轻吐出去。   从两个多月前,纪知声昏迷过去之后就没有再醒来。席矜原本以为他只是太累了,贪睡,后来一直不醒,才慌了神。   请了无数国内外的专家,都得出没有什么问题。就在席矜急疯了的时候,秦言请了一位医学界的泰斗出山。   结合之前发生的事,纪知声昏迷不醒终于有了定论,说是因为精神方面受到的冲击太大,与一年前发生的事无限重合,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   加上主意识遭受重创,与其说是醒不来,不如说是不愿意醒。   而且就算是醒了,也不能保证精神是否正常。   席矜看完这诊断之后,把自己关了三天,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钻戒,带着纪知声的照片回了趟家。   当着他父母和亲姐的面,出柜了。   后来秦言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当天席矜从家里走出来之后,去医院看了外伤。   在之后,席家人陆续来医院看望纪知声,渐渐呈现出接纳的态度。尤其是知道了纪知声救了席矜之后,恨不得将他当成亲儿子看。   当时秦言好奇,问:“那他们当时为什么要打你?”   席矜说:“因为我当时拿着照片去的,他们以为照片里的人没了,要跟骨灰盒结婚。”   秦言听罢莞尔,“你在你父母眼里挺不靠谱的。”   席矜却淡淡道:“要是他真没了,我也不会把他埋进地里的,守着他的骨灰盒过一辈子,也没什么。”   秦言的回忆到这里结束。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认你这个师嫂。”   秋风将最后一节烟灰吹散。   席矜敛眸,捻灭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道:“我再去病房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病房内。   和煦的淡阳穿过明亮的窗户,浮尘在空中静谧的飘动,窗边放着一盆生命力旺盛可爱黄色小花。   纪知声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肤色苍白脆弱,呈现出透明感,手背上都是吊针的针孔,清瘦极了,血管被扎的青紫。   忽的,他指尖轻轻弹动了一下,眼睫微颤,紧接着,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色由重影迷糊,逐渐变得清晰。   纪知声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沉睡了两个月,他身体虚弱到了一定地步,连这种小幅度的动作,他都显得很吃力。   “……”   他看了看四周,一时有点茫然。   纪知声咳了两声,拔掉手背上的点滴,慢慢下床,赤着脚扶墙,往前走。   蓝白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   这里……好像不是在G市的医院。   更像是私人疗养的场所。   纪知声走到窗边,外面梧桐叶子金灿灿的铺了一地,好像已经是深秋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窗台上生命力蓬勃的黄色小花,慢慢的,伸出手拨弄了一下。   苍白的指尖在阳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抹暖色。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纪知声微微一顿,转身回眸   席矜消瘦不少,下巴还能看见胡茬,眼底青黑,他僵硬的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一瞬不瞬望过来,像是在看一个一碰就碎的梦。   良久无声。   纪知声眼睛一弯:“席副队,你傻了。”   席矜也想跟着笑,可是还没笑出来,鼻子就酸了,眼前模糊一片,他捂着脸慢慢蹲下来,肩膀无声发颤。   这些日子的担忧恐惧,做的无数的心理建设,在纪知声一句话里,彻底被击溃。   席矜胡乱哽咽的声音传来:“醒了好,醒了……醒了就好……”   他想去抱抱纪知声,但是看着那人那样苍白的站在那里,他又不敢过去,怕他一靠近,人就消失,梦忽的就醒了。   他害怕。   这样远远的,就很好。   纪知声现下没有那么多力气,他叹了口气,艰难而缓慢的,扶着墙一步步努力挪过去,终于站在席矜面前。   他伸出手,温热无力的掌心落在席矜头顶,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别哭了。”   席矜一僵,良久,将纪知声落在他头顶的那只手拿下来,慢慢握在掌心。   灼烫的眼泪砸在纪知声手背上。   他嗓子哽的厉害,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就只是这样固执的握着纪知声的手,死也不放。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洒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鸟儿飞过窗口。   里头病房里隐约传来几句话:   “纪知声……快冬天了。”   “嗯,我知道。”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吗,还有……”   “你想过年的时候…看我放烟花吗。”   窗口的小黄花晃了晃,微笑着迎接阳光温柔的吻,纪知声偏头看了眼紧张不已的人,眼中闪过一抹笑。   “……嗯,想。”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   番外交代后续。   作者菌开学了呜呜,明天番外不一定写完,可能要等后天T_T 第113章 刑侦番外一   十一月末。   A大校园枯黄的叶片上, 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下课铃响后,纪知声提着电脑从教室出来,路过的学生笑着问好, 处处洋溢着快放假的气息。   “纪教授好!”   “纪教授今天也很帅!”   纪知声一周前正式成为A大的正式教授,不再是偶尔来一次的讲师, 人气在A大迅速登顶,斯文冷淡的气质和容貌屠杀了学校学生的各大论坛。   嘴里吐出的寒气弥散在空气里,纪知声和他们打完招呼之后,走到校门口, 低头看了看时间。   他站在疏疏落落的梧桐树下, 身上穿的是羊驼色的大衣,白色的围巾松松的围了一圈, 将周身禁欲的气质柔了些温暖进去。   有些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席矜下车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纪知声, 他眼中浮起笑意, 懒懒靠在车边:“前面的小哥哥,没有人接你吗?”   纪知声闻言收起正欲打电话的页面,望向席矜的方向, 顿了下, 抬脚走了过去。   “有人接,但你长得好看点……要带我走吗?”纪知声好笑道。   席矜:“那我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他看着纪知声被冻红的耳朵,眉头忽的皱紧, 然后伸出手, 把纪知声的围巾重新缠了缠, 裹的严严实实。   “围巾就该这样戴。”   被糊了一脸的纪知声:“……”   他尚且有点懵, 就被席矜塞进副驾驶, 里面开着暖气,很暖和。席矜上车,把纪知声的电脑放好,顺势摸了摸他的腿。   纪知声打掉他的手:“在车上呢,你干什么?”   席矜脸黑了黑,磨牙:“你又没穿保暖。”   “……咳,”纪知声别过脸,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你买的保暖也太丑了……”   粉粉紫紫的,还有各种花里胡哨的图案。   席矜:“那种暖和!”   他冷哼一声,“回去就换上听见没。”   纪知声不说话,片刻后,快到天玺苑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席矜的侧脸。这人好像还在生气。   怎么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纪知声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一下席矜的下巴,轻声道:“好了,别生气,今晚给你一个惊喜。”   席矜努力控制着自己慢慢变红的脸,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什么惊喜?”   纪知声笑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天玺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无论是住房还是租房,这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上班族,此时正是忙的时候,人并不是很多。   席矜将车停好,和纪知声一起并排往回走。   地上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松软的碎响,静谧的凉风悠悠的吹着湖面。偶尔有路过的行人,低低的交谈声散在空气里。   走着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垂在身侧的手若有似无的碰着。过了片刻,席矜主动抓住纪知声的手,十指相扣。   席矜轻咳一声:“那个……你手有点凉,我给你暖暖。”   纪知声垂落的发丝掩住唇边的笑意,过了会,“嗯,是有点冷。”   ‘给你暖暖’和‘有点冷’的两个人,也没回家,绕着圈子走了挺长时间,走的出了汗,才慢慢的往回走。   纪知声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身体虚弱的很,通过锻炼和食补养了很久才养回来。中间做了不少次心理治疗,一开始的结果不是很好,后来席矜陪着,才慢慢恢复正常水平,甚至比之前还要平稳。   这么长时间,因为要看医生做检查,加上席矜要上班,他们其实没有很多独处的机会,更别提更亲密的事情了。   席矜已经非常满足。   至于之前纪知声说的‘惊喜’,他到家的时候,就忘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个将房间打通了,两个房子连在一起,面积不小,十分方便阿软窜来窜去。   只是厨房还是纪知声被明令禁止入内的地方。   席矜做完饭,两人吃完,收拾完去洗澡,因为有两个浴室,倒不用等谁先洗完。   席矜出来的早一点,躺在地铺上等纪知声出来。没错,他还是在纪知声房间里打地铺。   这么多房间都不睡,就睡这,死活不挪窝。   房间在席矜的强烈要求之下扯了一个插板,在双方协调后,又装了一个黯淡点的暖黄色小灯,卧房里又加了不少阿软喜欢的猫猫暖系装饰,非常温馨。   过了会,纪知声穿着睡袍,推开门进来,踩在地铺上,盘腿坐在席矜面前,非常自然的把手里的毛巾给他,眉梢一挑。   “嗻,纪少爷,”席矜无奈叹了口气,把毛巾接过来,擦了擦纪知声的头发,然后拿起吹风机给他吹干。   “你头发有点长了。”   纪知声:“嗯……还行,习惯了。”他不太喜欢陌生人碰他的头发,所以干脆就留了长发,偶尔太长了才会剪一次,其余都是自己修剪。   席矜知道他不少臭毛病,试探:“我给你剪?”   “……”   纪知声冷漠推开他,拒绝:“我还想见人。”   头发吹的差不多,席矜笑了两声,把吹风机放好,“这样挺好的,纪教授怎么样都好看。”   他五官深邃,这幅纵容无奈的模样很戳人,纪知声看了片刻,忽的膝行往前,跨坐在席矜腿上,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席矜扶住他的腰,下一秒,身体微僵,耳朵唰的通红。   “纪教授,你……”   纪知声睡袍里,什么也没穿,他们挨得这么近,席矜感受的清清楚楚。   “嗯,衣服都是你放的,我没找到,”纪知声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顿了顿,语气微妙,“席副队,你反应……很大啊。”   他们两人身上都是相同的沐浴露的香味,淡淡的。但是纪知声身上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格外令人心痒。   席矜声音哑了几分:“别闹,你明天还有课。”   纪知声:“请假了。”   “……”   席矜沉默片刻,忽的发难,翻身将纪知声压在地铺上,余息灼热,他惩罚似的吻了吻纪知声的唇,“不行,你身体还没养好。”   纪知声挑眉,不置可否,伸手拉开席矜的睡袍,摸向他的左肩那里有一处枪伤。   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还是留了疤。伤了关节,一到阴天下雨,就会疼,会留一辈子。   纪知声不知在想什么,指尖在伤口上摩挲片刻,席矜抓住他的手,咬了咬他的指关节,低声道:“别撩火了,纪教授,大冷天的,我不想晚上去冲凉水澡。”   纪知声安静了一会,道:“我今天跟你说,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席矜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嗯了一声,“什么礼物?”   “你先松开我。”   他这样被压着实在是不方便。   “哦……”席矜不情愿的松开,老大一只,乖乖盘腿做好,颇有点眼巴巴的味道。   纪知声好笑,将旁边的小灯拿过来,放在他身边,确保照的清楚,然后解开了自己的睡袍,上半身瞬间暴露在空气中,睡袍落在腰际,遮住下面风光。   落下来的瞬间,纪知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小腹。   席矜:!!!   他捂着鼻子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   纪知声:“……”   他顿了下:“席副队,戏过头了。”   “哦……”席矜放下自己的手,心跳悄然加速,耳朵依旧很红,视线飘忽,“你……你要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啊。大晚上的,睡不着就不好了。”   纪知声眼睛一弯:“看这里。”   他移开自己挡在腹部前的手,席矜顺着看过去,呼吸微窒。   那平坦的小腹上,原本被纹了两片血红的花瓣,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条更深的黑色藤蔓上的叶片,细细的,极美,妖异而柔软。   藤蔓下方,小腹正中间,有两个纹上去的手写的两个字   席矜。   是纪知声的笔迹,洒脱锋利。   “当时去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落笔就画出了这个黑藤,纹上去效果还不错。”   他神色平静,用和平时一样聊天的声音说着,手指却无意识的捏紧了睡袍的系带。   席矜慢慢靠近,出神似的,灼烫的指尖落在纪知声的小腹上,在‘席矜’两字字以及旁边的黑藤上勾勒摩挲。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在撩谁。   得不到回应,纪知声有点摸不准,他微微皱眉,还未等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席矜轻轻抱住。   他听见一声有点发抖的声音。   “……疼不疼?”   纪知声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席矜在想什么。他最初被救下的时候,腹部的伤没有愈合,后来愈合之后,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席矜总是很后悔。   为什么他没能再发现的早一点,再早一点,纪知声就不用再次被纹身。   数个在医院的夜里,纪知声晚上偶尔睡不着,就会发现席矜盯着他腹部的纹身出神。   他现在又在自己身上纹了黑藤掩住花瓣,却无意识在席矜心口捅了个刀子。   纪知声想明白,眨了眨眼,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其实T的二次纹身并没有完全成功,他没觉得有什么,当时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他想了下,推开席矜,望着他的眼:“不疼,我还觉得你的名字有点小。”   确实是不大,只有两个指关节大小。   席矜也不想纪知声失望,就哼哼两声,重新抱住他,两人腻腻歪歪的好一会。彼此心跳都有点快,都是初尝情爱的滋味,又是这样的情景,不免擦枪走火。   不知怎么就从地铺转到了床上。   看着纪知声小腹上纹着的他的名字,席矜眸色逐渐加深。   虽然纪知声本意不是如此,但这纹身落在任何男人眼里,都是一种极其刺激和有掌控感的事情。   纪知声呼吸有点乱,他低笑一声,主动摸了摸自己腹部的字,“纹身是有点小……但是有个能让字变大的方法。”   他翻身压住席矜,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枕边,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尾音暧昧勾人。   “不知道席副队愿不愿意试一试?”   席矜不着痕迹扣住他的腰,“……什么办法?”   纪知声将自己的头发捋了上去,发梢扫在席矜的胸膛,撩而痒。   他声音轻飘飘的,“你进去,就能把它撑大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纪知声眼睛弯弯,他感觉道席矜攥在他腰上的手在慢慢收紧。   过了会,席矜平静问道:“你明天请假了是吧。”   纪知声慵懒道:“嗯。”   下一秒,他被席矜横抱而起,大踏步往浴室走去,纪知声微愣,“你干什么?”   “去浴室。”   “浴室?”   砰。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席矜将纪知声抱在浴室的镜子前,镜子将两人照的一清二楚。   纪知声看着席矜漆黑而压抑的眼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撩过头,翻车了:“你……”   席矜不理,只摩挲着他腹部的纹身,片刻后,吻了吻纪知声的侧脸。   “这样才能让纪教授看见……”   “纹身是怎么被撑大的。”   晚风吹进客厅,阿软被他们的动静惊了一下,跑到浴室门口喵呜叫了声,一分钟后明白了什么,猫脸拉的老长,tui了声,哼哼唧唧的踹了猫粮。   浴室的水声响了半夜,哗啦啦的淋浴冲着地上的水渍。   镜子被水汽弄得模糊,又一次次被席矜擦的清晰无比,镜子边边角角留下凌乱无力的抓痕,映着纪知声发红的眼尾。   恍恍惚惚间,纪知声失神的摸着自己发酸的腹部纹身,想着。   今晚看了不少席矜。   大席矜…小席矜…大席矜…小席矜……   大…小…大…小……   第114章 刑侦番外二   天气越来越冷, 临近年关。   正是快休假的时候,警局却收到了一起在鸥远区西南面的派出所的电话。这一遭消息将让个G市公安局又紧张了起来。   等席矜和纪知声赶来的时候,局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凝重。小刘一看见他们, 立即迎过来。   “席副队,纪教授。”   小刘一边快速往里走, 一边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刚才通知的紧急,没有时间细说,现在我在和您二位说一遍,是这样的。”   “今天早晨, 我们收到了鸥远区西南面的梅城派出所的电话, 说是他们收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包裹,收件地址写的就是派出所, 但是所里没有人买过东西,更不会寄到所里。”   纪知声他们到了资料室,简单的看了一下梅城暂时传过来的资料。   “继续说。”   小刘看了席矜一眼, 语气有点艰涩:“然后他们就打开看了, 里面是一个心脏。”   纪知声还没有什么反应,席矜心里蓦的一跳。   “……你说什么?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说清楚?”   他眼眸凝沉,平日里其实纪知声身边的人都很少提及什么关于心脏的事情, 尤其是警局遇见这种案件的时候, 也是默认纪知声不参与的。   要是知道这次的事情和心脏有关,席矜说什么也不会让纪知声来这里。   玫瑰吻和蔷薇刺这两个案子,现在T逃往国外, 只死了一个Loyal, 凶手一日不被抓回来, 席矜心里始终装着这件事。   他永远都忘不了T走之前对纪知声说的那句话   或许, 明年见。   “没事, ”纪知声神色平静,按住他,扶了扶眼镜,“小刘你继续说。”   小刘神色有点懊恼,“其实,我也知道规矩,本来这事不应该再把您扯进来,但是那快递过来的东西实在是有点诡异。”   “心脏是人的心脏,里头被刨开……装着一截舌头…和…之前蔷薇刺案件里的死者是一样的死法。”   小刘小心的看着纪知声的神色,低声道:“您说,是不是,那个什么T,又回来了?”   空气有点安静。   席矜吐出口气,握住纪知声的手,低声认真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   两人手一相握,纪知声才发现他的手冰凉,不由得一愣。片刻后,他摇头,微微拧眉:“很奇怪……我觉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心里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刚知道蔷薇刺是复刻玫瑰时候,他直觉那就是T来了,这次……没有那种直觉。   “梅城的快递什么时候到?”   小刘看了看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纪知声看向席矜,“等一会吧,我觉得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他语气太笃定,叫席矜一时无法,于是叹了口气,“行,你要是不舒服,我马上送你走。”   “嗯。”   半个小时后,警局的人匆匆护送一个盖着黑布的盒子送到了法医那里,纪知声和席矜跟着过去。   黑布掀开,里面是一个正方体玻璃,玻璃正中心固定着心脏,中间就是剖开的一块,放着舌尖。   玻璃里侧,画着一朵艳丽的蔷薇。   纪知声反射性的想吐,他压下胃里翻涌的反胃感,脸色微白,表情却看不出什么。   纪知声:“……还没打开吗?”   法医:“玻璃是特制的,需要特殊工具打开。”   席矜低声道:“要不你先出去,等打开我再让你进来。”   “不用,”纪知声说,“开吧。”   切割的仪器小心翼翼的将玻璃切开,心脏被拿出来之后,法医飞快去做了检测,很快得出结果。   “这的确是人的心脏,因为被特殊处理过,才保持成这个样子,但也正因如此,我们不确定这心脏主人具体死亡的时间。”   纪知声:“梅城有找到死者的尸体吗?”   身后的小刘摇摇头,“只是单纯的收到了这个快递。”   “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没有了。”   纪知声若有所思的看着放在解剖台上的心脏,视线落在心脏里的舌头上,微微沉吟片刻。   “你想到什么了?”席矜道。   纪知声摇摇头,眉头拧起,他有点不确定。之前被抓走的时候,T和他说了两三次,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且走的时候,腹部还中了他一枪……   他忽的走进,要了一双手套,忍着呕吐感仔细看了看这心脏,刚伸手,席矜就将他按住,纪知声一愣。   席矜冷着脸将他手套扒拉下来自己戴上,“想看哪,告诉我,我来。”   纪知声顿了顿,指向心脏的中间,那里塞着舌头:“这个用镊子拿出来,看看舌头里面有没有留东西。”   席矜镊出来,放在托盘里交给法医处理。   舌头里找出来一张整齐锋锐的银色金属片,很干净,法医看清上面的字,神色惊诧一瞬,随即望向纪知声:“这……”   纪知声:“写了东西?”   他与席矜对视一眼,走过去看了看,只见金属片上刻着优雅锋利的两行字   拥吻玫瑰,与蔷薇同眠。   God always loves his believers.   “这确实是T的笔迹。”纪知声看了片刻,缓声道。   席矜:“是什么意思?”   纪知声有点出神,片刻后,吐出口气,眼中闪过几抹复杂的情绪,低声道:“把这个归到蔷薇刺最后一个案子,和玫瑰吻一起,尘封吧。”   他转过身,慢慢离开:“具体的报告我明天交给你们,以后应该都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席矜紧跟着上去,留下小刘个法医面面相觑。   走出警局,外面的树上已经没有叶子了,冷肃的寒风吹着干净整洁的街道,纪知声看了一会,身后有人轻轻抱住了他。   席矜将自己的脸安静埋在纪知声围巾里,过了会,才闷声道:“刚才的心脏,你是不是知道是谁的?”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没说出来。   纪知声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是T的。”   “那是T的心脏。”   蔷薇刺是玫瑰吻的复刻,先前蔷薇刺只有六个人被挖出来心脏,想要完成复刻玫瑰,还差上一个。   而梅城就在鸥远区的西南,在他标出来的第七个骨架节点上。   T把他自己当成了最后的节点。完美的完成了复刻玫瑰,将横跨两个市,时隔一年的两朵被血染红的花,递到了纪知声的手上。   席矜更安静了,但是却不是在想T的事,他指尖轻颤一下,攥紧了纪知声的手指,嗓音发紧:“……你是不是…又共情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那就是T的心脏,还能找到在舌头里的金属片。   纪知声闻言笑了笑,“你当我什么人啊,共情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和情绪沉浸的。”   “嗯,”席矜顿了下,抱紧他:“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纪知声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垂眸。   其实他一开始在没有看见金属片,仅仅有这个猜测的时候,是有共情的想法的,但是很罕见的……他犹豫了。   因为席矜生气起来实在是很难哄。   “只是……”   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了,宴钺确实在他生命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造成的伤害和痕迹或许会永久残留,他不能轻易使用自己能与旁人完全共情的天赋,看见内脏和肉类会反胃,甚至不能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看见血色……   哪怕不愿意承认,纪知声自己也知道,他心里有太多被宴钺诱导出来,可能会变成下一个怪物的黑暗触角。   席矜几不可查的叹息一声,将纪知声转过来,执起他的手,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印下一个吻。   灰蒙蒙的天空慢慢飘下了雪花,落在纪知声眼睫和围巾上,他睫毛轻轻一颤。轻盈的雪花落在地面,融化零星一两点湿润。   他们两个左手无名指上都戴着一款简约的男士戒指。   席矜的声音就和落下的雪花一样,轻而温柔。   “我知道,但往后我都会陪着你。”   我的纪先生。   这场雪下了两天,过年前一天刚刚停了。   新春的欢喜洋溢在大街小巷,偶尔能听见鞭炮和烟花的声响,七彩的虹光和红彤彤的灯笼挂在周围的树枝上。   席矜家在不在G市,纪知声跟着他到H省的时候,一开始还很不适应。席矜的家人对他太热情了,尤其是席母,一日日连着不同的补汤炖给他喝,生怕他哪里不舒服了。   纪知声逐渐适应良好,甚至开始跟着下厨聊天,在这里住了一周,称了称体重,发现自己重了两斤。他抿唇,盯着体重秤好长时间。   席矜醒了没见人,找了片刻才瞅见纪知声在那站了不知多久,于是把他从体重秤上抱下来,懒洋洋的蹭了蹭,哑声道:“纪教授,醒这么早?”   纪知声推开他,拧眉:“我在你们家,是不是吃的有点多了。”   他指了指体重秤,比了个手势,“重了两斤。”   席矜惊喜:“真的?”   纪知声:“……”   “两斤哪里重了,你都不知道,我妈说,她刚开始看见你的时候,你在病床上躺着,她都不敢碰你,生怕一不小心给你碰碎了。”   纪知声微愣:“……伯母那时候去医院看过我?”   席矜将纪知声重新抱回床上,嗯了声,手开始不老实的在纪知声身上撩,“是,都去看过。”   “……席矜,”纪知声无奈,呼吸有点乱,“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怎么了?”   席矜理直气壮,不知摸到了哪里,他手指一顿,认真道:“要不要上药,好像有点肿了。”   纪知声忍了忍,“……没有。”   席矜惊奇:“纪教授,你自己看了吗?”   “……”   席矜道:“不行,我也想看。”   语罢他直接将纪知声翻过身去,动作更加过分。   纪知声这些日子实在是看清了席矜的本性,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下了床,冷声道:“再胡来,你就滚去和阿软睡吧。”   席矜身上的肌肉绷起来实在是硌人,纪知声只踹了一脚。   谁料席矜从地上爬起来,托着腮瞅着纪知声拧眉的鲜活样子,眼中柔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暖洋洋的。   他就是想看着纪知声身上的烟火气多起来,偶尔被踹一脚算什么,夫夫情趣。   于是他又笑吟吟的凑上去,在纪知声斯文的侧脸上偷了个香,低声道:“纪先生真好看。”   怎么都好看,看不够,哪里都喜欢。   等他们两个胡闹完毕,一天的时间就在吃饭聊天中过去了,纪知声在处理文件的时候,蓦的听见外面响起砰砰的鞭炮和烟花声。   席矜兴冲冲的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跑。   纪知声只好跟着他:“去哪?”   他们两个跑出了席家的别墅,现在都在家里过年,外面没有人,他们直直向中央的天泉广场跑去,一路上都是新雪,留下他们两个的脚印。   夜幕周围都是璀璨的烟花。   等好不容易停下,纪知声才发现天泉广场上堆了一连串的烟花礼盒。   “这是……?”   席矜笑着回头,握紧他的手,“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眼睛是纯粹的黑色,宛如黑曜石,不清透不明亮,但盛着最深邃的温柔,露出清浅期待的光。   良久,纪知声眼睛一弯,“记得,过年的时候,跟你回家看烟花。”   “不,”席矜强调,“是看我放的烟花,只能看我放的。”   纪知声就笑,纵着说:“好,只看你放的。”   他推了推席矜:“快去吧,我看着。”   席矜闻言亲了他一下,三两步跑过去,护着打火机点燃了引线。   然后转身跑回来,在后面捂住纪知声的耳朵,“待会看好了!”   纪知声:“你不捂耳朵吗?”   他正欲转身,手都已经抬起来了,被席矜眼疾手快的打掉,“矮个子没有发言权。”   纪知声:“……”   明明才差了几厘米。   他眯了眯眼,决定不和席矜计较,遂心安理得的享受席矜的捂耳朵服务。   引线到了尽头,烟花礼盒停了几秒,一簇火花倏地窜出,发出响亮的声响,在天空炸成烂漫的烟花。   砰。砰。砰……   这是纪知声六岁之后,第一次有人陪他过年……   他终于也有人陪着过年了。   一朵朵烟花炸开,夜幕映着人间雪景,明明该是萧疏清冷的雪,却成了最柔和的颜色,悄无声息的将空荡的心填满。   恰在这时,席矜悄悄松开了他一边的耳朵,凑过来,“纪先生,有句话一直没有和你说。”   在烟花和落雪的味道里,他说:“我爱你。”   席矜说的声音不大,甚至不认真听的话,会听不见,他似乎原本也没有打算一定要纪知声听到。   说完,他就又捂上了纪知声的耳朵,眼中笑意不减。他站在纪知声身后,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座沉稳的城池。   纪知声一直望着夜空,唇边淡淡的笑意没有什么变化。   看样子并没有听见席矜的话。   只是那双茶色清透的眼睛,几不可查的掠过一抹水光。   他无声中又往后靠了一点,感受到席矜鲜活而温热的心跳。   他们两个人中,席矜处处照顾他,看着护着,他总是被偏爱的那个。这人偶尔会有点烦人,唠唠叨叨管来管去。生气了还很难哄,没少在晚上折腾他。   除了偶尔的玩闹,纪知声不太喜欢将情感宣之于口,总是漫不经心的调笑,然后将或深或浅的情绪内敛于心。   他指尖轻轻勾住席矜的衣角,有点不舍得放开。   等着烟花放完,周围一片安静,纪知声转过身,眉眼弯弯。   “席先生,很巧,我也是。” 第5卷 终 第115章 终章(全文完)   三千神界。   广袤的宇宙蕴藏着奇异的力量, 一方小世界忽的颤动了一下。小世界上方凭空出现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   繁杂的神袍宛如银色流水,在无边黑夜里流淌出神秘的色彩。   拂知刚从小世界里抽离出来,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很快就淡漠下来,他望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你算计我。”   阿软怂叽叽的缩成一团,努力不引起拂知的注意,索性拂知只是扫了它一眼,看着不是很在乎。   ‘纪知声’只是保留了拂知本体百分之零点一的杀欲, 在低级小世界就已经这么难缠。这一个小世界里, 他压着的控制不了的欲望,只被消磨了百分之零点一。   “是, 我算计你,”拂枝叹了口气,走向前来。   他们挨的极近, 宛如在照镜子。   “但是我能感受到, 你很开心。”   “没有记忆的旅途,是不是远比在神渊杀戮要刺激的多。”   拂知不闪不避,神色不变, 眼中闪过一抹极轻的波澜。后者再次逼近, 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扣进指缝。   “……要再来吗?”   “再试试与自己交欢的滋味。”   良久,拂知终于抬眸, 他一点点挣开了拂枝的手, 然后转身走向万千星河, 语调漫不经心。   “是很有意思, 但下一次, 我来选世界。”   他知道这只是吸引他的说辞,但还是被勾起了兴趣,他向来没有什么顾忌,现在有兴趣玩一玩没什么,往后若是觉得无趣,弃了回神渊便是。   拂枝闻言微笑了下,并排跟上他,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星河之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完结感言作话又臭又长废话连篇,可以屏蔽。   么么宝贝们( ̄ε(# ̄)   这是作者菌的第二本书,也是成长最明显的一本。可能有从第一本追过来的宝贝们,哈哈,你们的感受应该比较清楚~   作者菌真的有很努力的在进步(捂脸)   这本书一开始计划写25万字就完结的,但是没想到真的写起来字数却翻倍了,有不少宝贝说我第一个剑尊的故事节奏感很强,包括一些推文也这样说。第一个故事确实,很纯粹的火葬场节奏,但是火葬场本身自带节奏,我只是把握了它本身的节奏,我就想,要是离开这个节奏,我还能写好吗?   一直到写完小雀儿,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习惯共情式写作,写完小雀儿反而把自己虐成了狗T_T正巧这时候,我才知道和尚不还俗不能谈恋爱……于是第三个故事就改了很多设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从第三个国师故事开始,我放弃了火葬场本身节奏,自己做节奏点,嗯……国师的故事我其实加了很多实验,包括剧情的设定和变更啥的……也是我掉头发最多的故事,咳咳,但是后面摸索的差不多,真的蛮有进步感的(bu   最后就是刚写完的纪教授啦!完全脱离了火葬场节奏,按照自己的节奏塑造的一个故事。   总之,这样说完,好像显得……嘶,这作者怎么回事儿?!来人,小皮鞭伺候!   #作者菌跪地求饶,留言都有小红包#   四个故事,宝贝们可能喜欢或者讨厌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无论怎么样,作者菌都很开心能和你们遇见,给你们提供或愉悦或悲伤的情绪价值,相伴一程,到这里就结束啦,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原谅作者菌这个话唠QAQ   最后,给这本书求个五星好评,还是那句话,书海茫茫,咱们有缘再聚~   嗷嗷嗷对了,给自己打个广告!   作者菌下本书写专栏的《让你名垂青史》,四月份左右开文,期待与你们见面哦~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